第一百零七章 追杀
岚兮眼珠一转,这两人自然不会知道密道之中发生何事,甚至不知道他们曾掉进过密道。
她埋下头,装作伤心的模样,信口胡诌道:“云他受了伤,为了不连累我,将我支开,自己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抬起头来,又充满希冀地问道:“诶,你们可曾见过他?”
阮凤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嗤笑道:“岚姑娘莫不是初入江湖?这样的大实话怎么能说出口?”
岚兮反问:“为何不能说?”
郝正义纵声大笑:“阮妹是说你蠢,你竟听不出来,看来你是真的蠢,即墨云不在,你有几分把握能从我二人手里逃开?”
郝正义说完,收笑道:“说吧,你要怎生死法,我看你可怜,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岚兮故作恍然大悟状,骤然一惊,转身便施展轻功溜之大吉。
郝正义与阮凤英哪里能放过她,纵身一跃,便追了过去。
岚兮展开家传轻功燕子穿梭,在林间如飞鸟般左钻右蹿。
郝正义与阮凤英本没将她放在眼里,这给她钻了空子,树林茂密,光线昏暗,竟不知她躲到哪儿去了。
岚兮探出脑袋嘲笑道:“哈哈哈,原来你们就这点儿本事啊,还想要我的命呢,能否抓到我都不一定呢!”
郝正义给她激怒了,倒是阮凤英还沉得住气,她按住他的肩,道:“这丫头狡猾得很,小心激将法。”
郝正义嗤之以鼻:“就个丫头片子,你太瞧得起她了!”
一言方毕,他大喝一声,如饿虎般扑了过去。
岚兮哪给他逮住的机会,他刚说话,她便展开身形,掠入林中,等郝正义扑去,自然扑了个空。
郝正义心有不甘,自己也算是老江湖了,若连个小丫头都捉不住,这老脸往哪儿搁,阮妹要怎么看自己?
他越是这般想,心下便愈浮躁,他体型威猛,打的又是阳刚无比的拳法,身法不以灵敏见长。
岚兮知道扬长避短,绝不硬碰,只用一身轻功,忽左忽右,漂移不定,加之天色渐暗,对她越发有利。
闹腾了好一阵子,郝正义拿她无可奈何。
岚兮屡次出言不逊,郝正义也屡屡动怒,他越怒越躁,越躁越拿她没法子,一身气力无处使,左一拳右一脚,皆招呼草木花鸟去了。
阮凤英跟在后头看了一阵,已然瞧出了门道,这丫头武功虽不济,轻功倒还不赖,人也挺机灵,只可惜体力差了些,再耗一阵子,恐怕就闹腾不起来了。
岚兮显然清楚自己的弱点,她东闪西避,将郝阮二人越引越远,寻思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天黑了,她自然就容易脱身,到时在悄悄折返去找即墨云。
岚兮的算盘固然不错,奈何阮凤英看在眼里,心中雪亮。
她眼见天快黑了,突地拔出柳叶刀猛地一掷,弯刀旋斩而去,飞向岚兮。
此时的岚兮正在树上,欣赏着郝正义在对面树梢上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当然不会得意到完全忽略阮凤英,但对方一出手就是亮兵器的杀招,倒也在意料之外。
这女人行事和出手一样利落,喜欢速战速决。
岚兮凌空一翻,双腿一勾,倒挂树梢。
柳叶刀呼啸而来,在她上头绕出的一道圆弧,削去整片枝叶,又呼啸离去。
这一下,破绽立现,郝正义重又抖擞,不假思索地跃去,变拳为爪,抓向她脚腕。
岚兮当机立断的,双脚一松,落下树来,尚未站稳,阮凤英的弯刀又一次呼啸而至。
岚兮下意识地一歪身子,闪避过去,却摔了个极难看的狗啃泥。
郝正义狗熊般的身影跟着落地,蒲扇大掌接踵而至,这若是让他捉住,那也不必挣扎了,她那点儿力道,哪及得上五大三粗的郝正义?
岚兮脚下一蹬,“噌”地跃出一节,不敢停留,手一撑,攀上树去,继续向林深处跳跃。
郝阮二人都看出岚兮气力将竭,但天色也将黑尽,再做无谓纠缠,委实浪费时间。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多年的合作,令彼此间配合默契。
岚兮暂避在树后,借着一星余晖,翻看手心,右掌的皮肉被磨下一层,左掌裹得像粽子,右脚腕上原来的伤又在隐隐生疼。
哎!这几日走的是什么运,诸番惊心动魄的遭遇接连不断,比从前种种经历惊险得多,刺激得多,多到她有些玩怕了。
她发誓,等一切风轻云淡,她一定要金盆洗手,否则小命都得玩完。
“既现了身,想逃可就不容易啦!”阮凤英的声音突如其来,在林中回荡。
岚兮心里一咯噔,当即弹跳而起,循声回望,阮凤英正立在她身后,余光闪入一条人影,她再回头,郝正义已挡在她跟前,前后夹攻,腹背受敌,十分不妙。
岚兮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两个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真够不要脸的!白瞎了自己的名字,还真是好正义,好英雄呢!”
郝正义哼道:“等你死了,又有谁知道,我们干过这等不要脸的事?”
阮凤英道弯刀在手,做好了进攻的准备:“我们原本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姑娘这套说辞还是留给阎王听吧。”
岚兮听出这两人是不打算继续废话了,自己以一敌二那是半分胜算也无。
她突然威胁道:“你们若敢杀我,梅花坞和滴翠谷,通通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句话的确镇住了郝阮二人。
岚兮继续道:“哼,实话与你们说吧,我姓温,滴翠谷温谷主是我外公,梅花坞主人是我爷爷,我爹娘是谁,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郝阮二人面面相觑,静默片刻,阮凤英忽地“扑哧”一声,笑道:“就凭姑娘这身武艺,说出这等大话,就不怕抹黑梅温两家的脸面吗?”
岚兮愕然道:“你们不信?”
郝正义哈哈大笑:“这话若是信得,那天底下便没有信不得的事了。”
没出息啊,混了这么久的江湖,居然还有自报身份当护身符的一天,更失败的是,人家居然还不信,温岚兮啊温岚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传说
即墨云立即反应过来:“关于药人?”
“你都听见了?”岚兮讶异地问。
即墨云点头道:“虽然那时我无法动弹,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意识却清楚,你们的一举一动,我皆听在耳里,不过什么是药人,我却不明白。”
岚兮问道:“你可曾听过,始皇帝求长生不老药的故事?”
即墨云道:“我听过方士徐福奉始皇之命,率三千童男女赴海外仙山求药,一去不返的故事。”
岚兮接口道:“不只如此,为了长生不老,始皇召集天下方士,以孩童为药引,提炼长生不老药,多少稚儿未及成年,便被残害夭折。”
即墨云眉间一蹙,诧异道:“竟有此事?我还以为这只是民间的流言。”
岚兮愤然道:“这等天怒人怨之事,自不能堂而皇之载于史籍。”
即墨云慨然道:“长生不老,本就是逆天谬事,以孩童入药,更是荒谬至极。”
岚兮接着道:“众方士为炼得长生不老药,搜罗世间奇花异草,珍兽奇石,其中不乏剧毒之物,他们将这些东西熬炼成汁,日日夜夜喂养孩童,等到他们不堪折磨,再将之入药提炼仙丹,虽未得奇药,却无意间,造就奇人。”
即墨云眸光一动,道:“奇人?”
岚兮点了点头,娓娓道来:“这其中,有一男童,日夜饮毒汁而不死,年深日久,竟生了百毒不侵的本事,众方士大喜,以为长生仙药唾手在即,不料始皇暴毙,朝局动荡,宫廷管理疏漏,那男童趁乱逃离。”
“后来,天下大乱,无人再顾及此事,那男童逃到滇南之地,隐姓埋名,娶妻生子,竟发现,长子也有百毒不侵的本事,而次子却没有,代代相传,才知此种血脉,只有第一个孩子方能继承,不论男女。”
即墨云已然明白:“那男童就是你温家的先祖,你是温家长女,是理所当然的新药王。”
岚兮点头道:“不错,温家的每代药王都是天生的,先祖因为自身血脉特殊,便学起了神农尝百草,钻研医药,数代相传,竟成了颇有名望的医药世家,药王之称,由此而起,但这个秘密只有温家人知道,就是对梅家,也是不能说的。”
即墨云问道:“所以,你爹也不知道?”
岚兮解释道:“我爹是例外,其实,温家的第一个孩子,若为女儿身,便该招婿入赘,但我爹是梅家四子,入赘恐遭人非议,外公不忍棒打鸳鸯,便同意娘亲外嫁,但我生来便姓温,自八岁起,即随外公长居滴翠谷,研习医术。”
即墨云不由皱起了眉头:“所以,将来你我结亲,我也得入赘温家?”
岚兮黯然垂眸:“你是不是后悔了,横竖外公并不知晓,你若悔了,只要守住这个秘密,旁的我绝不为难。”
她说完,一扭头,暗自咬唇。
即墨云坐到她身边,岚兮又一把扭过头去不看他。
即墨云温言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在想,若我随你去滴翠谷,又该如何安排好藏渊山庄的诸多事宜。”
岚兮回眸,又是欣喜又是怀疑:“你……你当真愿意入赘?”
即墨云道:“我们相识十年,经历风雨无数,些许小事,岂能叫我们分开?”
他心下已在开始盘算,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
岚兮心花怒放,挽起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上,扑哧笑道:“你放心好了,有了娘亲这个先例,这个规矩便算是破了,外公疼我爱我,定也不愿我伤心。”
即墨云笑道:“那我们得早些诞下孩儿才好,否则滴翠谷岂非后继无人?”
岚兮身子一僵,脸蛋直红到耳根子里去,她嗔道:“呸,连天地都没拜,你便想着这些不着调的事。”
即墨云侧脸一歪,轻靠着她的脑袋,又问道:“可这些,与我嗜血的怪症有何关联?”
岚兮松开他的胳膊,歉然道:“因为之前你中毒,我是用自己的血为你解毒的,等到你再中毒时,你的身体便会提醒你,饮了我的血,便能好起来,这是本能,不是你的错,所以,以血解毒是下策,若非万不得已,是绝不能这样做的。”
即墨云不禁担忧道:“那以后我每次受伤,岂不都想饮你的血?”
岚兮摆手道:“不会的,我的血虽然可以解百毒,但对疗伤并无奇效,你只有中了毒,才会被我的血吸引,不过,只要闻不到血腥气,这种本能也不会被唤醒。”
即墨云细细想来,恍然大悟道:“我从前便奇怪,你每次受伤生病,都喜欢睡上几日,醒来后,往往生龙活虎,如今想来,也是因这血脉的缘故。”
岚兮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体质特殊,除非重伤恶疾,否则,一般的受伤生病,精力耗竭,多半睡得几日便能恢复,若是外伤,清理敷药后,也比常人好得快,往日那些汤药,可算是白吃了。”
即墨云叹气道:“你若早些告诉我,我便不让你吃苦药了。”
岚兮却道:“与其让你觉得我很奇怪,我宁可吃苦药。”
即墨云轻笑道:“原来,你一直都很在乎我。”
岚兮红着脸,却不言语,便算是默认了。
片刻后,她又低下头,小声地嘀咕道:“也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解,有一种就解不了。”
即墨云接过话道:“什么解不了?”
岚兮连忙道:“没什么,那不是什么要紧事。”
即墨云对这种特殊血脉很是好奇,他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你们百毒不侵,又如何能够识别毒性?”
岚兮得意道:“虽然百毒不侵,但中毒之后身体也会不适,依据身体反应,便能识别,中毒越深,便会沉睡越久,等身体解尽毒性,才得清醒。”
即墨云握起她的手,担心道:“那你今日被毒蛇咬伤,现下感觉如何?”
岚兮笑得明媚:“不打紧的,那样的小毒于我而言不算什么,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糟了,她不说这话,精神头倒还不错,一经提点,倦意便袭上身体,她睁大眼睛,强打精神,这时候怎能睡下?
第一百一十章 隐情
即墨云突然锁眉道:“这个秘密,罗晶晶既然知道,那雷彪多半也会知道,他们活着就是隐患。”
他温润如水的眸里,微地泛起凛冽的杀意。
岚兮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不由心中一怵,她并不是害怕,而是心疼:“云,你动杀心了,你从来不杀人的。”
即墨云收敛锋芒,对她莞尔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敢胡说八道,但他们若危及于你,我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岚兮鼻尖一酸,眼眶一热:“云,你无需为我如此的,药人传说虽然还有流传,但多数人也只当成是传说罢了,即便他们真的说出去,旁人也未必相信。”
即墨云问道:“这世间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吗?”
岚兮眨了眨眼,道:“吟香哥哥也知道,我自小和他亲近,许多事都不曾瞒他,不过你放心,吟香哥哥是绝不会对我不利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一提起梅吟香,她的双眸便亮得像明星般璀璨,她爱敬并信任这位兄长,丝毫没有掩饰。
即墨云另有顾虑,却不便说出口,一颗心如巨石堵住般,十分不适。
岚兮忽地跳起来道:“哎呀,我托了人给吟香哥哥报了信,他若到了城隍庙见不着我们,那可如何是好?”
即墨云道:“梅五公子并非等闲人物,他若寻不着我们,自然另有法子。”
岚兮复又坐下,单手托腮,叹气道:“我不是担心吟香哥哥,我是担心你,这许多人与你为难,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可怎生是好?”
即墨云起身,拿起石桌上的鲜果,递给她道:“你饿了吧,吃些东西,我们等天亮再离开这里。”
岚兮摇头道:“我现在没心思吃东西。”
即墨云道:“若是不养好身子,万一再有危机上门,那可怎生应对?”
他说着,将一篮食物拎到榻旁,坐回她身侧,也捡了枚果子咬起来。
岚兮只得接过他递来的果子,边啃边问道:“这几日你是怎么过的?那日密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墨云道:“当日洞口闭合之后,两面石壁也越合越窄,我撑得片刻,终不及机关力愈千钧,昏了过去,等我醒来,人已经在这里。”
岚兮惊讶道:“是罗晶晶救了你?”
她转念又道:“不对不对,她哪有那么好心,一定是别有用心。”
即墨云拈起她手里的果核,丢到一边,从篮筐里挑了块糕点放到她手里,道:“我醒来后,动弹不得,这时我听见有人进来,便假装仍在昏睡。”
岚兮咬了一口糕点,听他继续说下去:“来者是罗晶晶和雷彪,他们起了争执,我才知道自己已昏迷一天一夜,而他们不只是认识,而且还是同门师兄妹。”
“什么?”
岚兮脑子里轰地一炸,这消息简直太意外,太惊悚,以至于令她忘了嘴里还有一口未嚼完的糕点,她囫囵吞下,被噎在喉间,吞不下,吐不出,甚为难受。
即墨云在她颈后一拍,她“呕”地一声,吐了出来,不住咳嗽。
即墨云忙去倒了水来让她喝下,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她缓过气来,第一句便是:“他们居然是师兄妹,他们怎么能是师兄妹?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
即墨云不疾不徐道:“他们过往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依他们所言,我推测是雷彪做了什么对不起罗晶晶的事,罗晶晶才远离师门,远赴西域投入毒宗门下,也正因此事,雷彪问心有愧,才甘愿受她驱使。”
岚兮好奇道:“那他们起的什么争执?我猜是罗晶晶对你欲行不轨,雷彪见了生气,出手阻止,两人不欢而散。”
即墨云忍俊不禁:“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这脑子里还净是莫名其妙的东西,方才还说我不着调,究竟是谁才不着调呢。”
“那姓罗的妖女分明对你有意思,会做这种事有什么稀奇的,你今儿不也亲耳听到她说的话了吗?哼!”
岚兮说完,气嘟嘟地嚼起糕点,一大口接着一大口,不搭理他。
即墨云苦笑道:“你在密道里抵御群蛇的那一幕,让罗晶晶瞧了去,她看上你这特殊的本事,想让雷彪抓你前来,雷彪却不愿一味伤天害理,两人生了嫌隙,争执不下,雷彪便索性离开了。”
岚兮吃完糕点,拍了拍掌心的碎屑,紧接着问道:“那雷彪走后,那姓罗的可有对你动手动脚?”
即墨云脸色一沉。
岚兮连忙道:“我不是怕她对你毛手毛脚,我是怕她对你不利,比如下毒,不给你水喝,不给你饭吃,还拿你出气,虐待你,你瞧你,面黄肌瘦,这几日一定过得很苦。”
她说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满面关怀悲切,连即墨云都不由觉着自己很可怜。
即墨云促狭道:“若她当真对我毛手毛脚,你会如何?”
岚兮一怔,一脸欲哭无泪:“不是吧,她真的对你……”
岚兮嗫嚅着嘴唇,不愿说出难听刺耳的字眼,愁眉苦脸地憋了好一会儿,眼圈渐渐红了。
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又怎可能真的不在意?
突地,她跳将起来,哭得稀里哗啦:“我绝不放过她,你是我的,谁也不许碰,她竟然做了这样过分的事,若再叫我见着那个死妖女,臭毒妇,我定要将她五马分尸!”
即墨云见她如此泼辣,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一见他笑就来气:“你你你,你怎么还笑啊,你当时很享受是不是?哼!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见了漂亮女人,就连魂儿都没了,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通通都是骗人的!”
即墨云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道:“我当时动也不能动,自然连反抗也是有心无力,这怎么怪,也不该怪我头上才是。”
岚兮怒道:“你还狡辩,你若真有心反抗,怎不咬舌自尽啊?”
即墨云笑道:“咬舌哪里能自尽,再说,你真忍心我把命送了,来保清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清白
岚兮哭道:“咬舌疼死不成,你可以吞舌噎死嘛,再不然,恶心死她也成。”
她哭了一会儿,又冷静了一会儿,才抹去眼泪,无奈地道:“罢了,既然是被逼无奈,我也不能怪罪你,嫌弃你,不过,她既碰了你,你便得洗个十万八千遍,否则,我才不要和你好呢。”
岚兮气呼呼地坐下,抱膝扭到一旁,一面抽泣,一面擦泪,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这个晴天霹雳。
即墨云压着胸口,闷笑起来,若非顾忌内伤,他真想哈哈大笑。
岚兮被他激怒了:“你为什么笑个不停,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即墨云反问道:“你不是说男人的清白不重要吗?”
岚兮嚷道:“其他男人的清白当然不重要,可你的清白,只准毁我手里!”
即墨云强忍笑意,凑到她身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我方才是骗你的。”
岚兮的抽泣戛然而止,她愣怔着尚未回神,即墨云又咬着她的耳朵呢喃道:“我还是完璧之身,等着洞房花烛夜,与你共享鱼水之欢。”
岚兮的脸“噌”地红得似红烧一般,她又喜又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泪汪汪地看着他,眼角缀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即墨云抬指拭去,自己的脸也不由自主地透出了粉粉的薄红。
即墨云柔声道:“她根本就没工夫理我,雷彪与她分道扬镳后,她便忙着设计引你前来,偶尔才记起我,勉强喂我些水,又任我躺在地上继续昏睡。”
他在“地上”二字,故意加重语气,强调自己的清白。
即墨云接着道:“她与陆无霆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她收了好处,搅得秦府不得安宁,等控制了秦府,引我前来之后,她的目的便已达成,往后的事皆是她自作主张,所以,她未再主动与旁人联络,想来是怕被人搅了自己的计划。”
岚兮不关心其他,先忧心他的身体:“那这几日你就这么一直躺着,身上可长了褥疮?她喂你的水,定是加了迷药,否则,你怎么能一直昏睡呢?”
她越说越担忧,便想看看他身上可有受伤,双手便自然而然地探进他的衣襟里。
即墨云连忙捉住,道:“我既然醒了又怎会任人宰割,她喂的水我半点也没吞下,等她不在时,我便吐掉,自己拿果子充饥。”
岚兮蹙眉道:“你既然已经能动了,那为什么不逃呢?”
即墨云道:“一来,那时我虽然能动,但还缺了远走的气力,二来,我也想探探他们之间的渊源,于是暗自疗伤,养精蓄锐,幸而雷彪一走,她心不在焉,心思不在我这里,才没瞧出破绽。”
岚兮嫣然一笑:“听起来这两人之间孽缘不浅啊。”
她的眸里充满了兴奋好奇的光芒,转念又想到:“诶,可是今日在城隍庙,我看你病恹恹的,可不像是醒转许久的模样。”
即墨云慢慢道:“昨日我运功正在关键处,她突然回来,我强行收功,岔了真气,我怕打草惊蛇,不敢妄动,她塞了颗药到我嘴里,虽未吞下,但等回头再吐出时,已化了些在口中,等毒性发作,再想动时,已是体不能动,口不得言,目不能视。”
“我撑着不叫意识涣散,今日她将我拖到城隍庙,藏在稻草堆里,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身心为之一振,几次想冲破病躯,却敌不过毒性,及至你为我与她厮杀,我心中焦急,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终在危急之时,恢复一星气力,护你周全。”
岚兮又问道:“那你方才又是怎么找着我的,若非你及时赶到,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
她想起和郝阮二人交手的凶险,不由心有余悸。
即墨云轻轻点了点她的唇,温声斥道:“不许说这种话,你那时在外头大呼小叫,我便留了心,我打通小周天后,便赶去寻你,依着足迹一路狂奔,生怕你遇着危险,下一次……”
“你也不许说!”
岚兮立即伸出食指封上他的嘴:“以后我们都会平安顺遂,如果真遇上那样的万一,生死相许,可不是说着玩的。”
“岚岚。”
即墨云动情地唤道,将她搂在怀里,岚兮亦回以一抱,两人紧紧相拥。
这一刻,还有什么言语,能比温暖的拥抱,更能表达彼此的情意呢?
过得许久,久到岚兮几乎快睡着了,她突然一个激灵,直起腰来道:“哎呀,我们就这样理直气壮地呆在这儿,万一雷彪和罗晶晶回来,那可怎么办?”
即墨云笑道:“你放心,这地方已经暴露了,他们绝不会冒险回头,更何况,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
岚兮也笑道:“那我们岂不是鸠占鹊巢。”
即墨云意味深长地问道:“占着鹊巢的鸠会做什么?”
岚兮立即拍掌道:“我知道,我知道!儿时我在谷中玩耍,见到一只杜鹃在雀巢里下了一颗蛋,还将其他的鸟蛋推出雀巢,我气不过,便将那只杜鹃抓来剥了皮,烤着吃了,那颗蛋也被我丢河里了。”
即墨云听她说得起劲,只顾吃吃笑着。
岚兮初时还摸不着头脑,蓦地灵光一闪,重重推了他一把:“好啊,你在这儿等着呢!”
“嘶……”
即墨云轻呼着捂住胸口,眉心微凝。
“你怎么啦?”
岚兮慌忙扶住他,突地记起:“我怎么给忘了,那毒妇用长钉伤了你。”
她伸手握住他的双肩,强按他躺下,即墨云知道这次她是非看不可了,便遂了她的意。
她抽下他的腰带,打开衣襟,石坠下,锁骨至左肋,一道暗红的血痕,在他麦色的皮肤上蜿蜒而过,其余的陈伤,大抵已经结痂。
即墨云道:“不打紧的,也就这一点小伤而已。”
岚兮娥眉轻蹙:“我不信,让我看看你其他地方。”
她说着,便要将他的衣衫扯下。
即墨云扣住她的皓腕,戏谑道:“我们尚未完婚,你就这般急着为我宽衣解带,却是意欲何为?”
岚兮嗔道:“意欲你个头啊,你不让我看,我就偏要看!”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释
即墨云轻叹一声,好好的气氛就这样被搅了。
他起身,将脏污的衣衫仍旧穿回身上,上前搂着岚兮道:“我们的事迟早要对人说的,眼下他们自己瞧见了,省却一番口舌,岂不更好。”
岚兮只觉自己没脸见人了:“说是一回事,被人瞅见又是另一回事。”
她抬眼一瞧,见即墨云气定神闲,不禁惑然:“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即墨云若无其事道:“我忘了告诉你,我沿途留了记号,连洞口也有,他们能找到这里来,本就在预料之中,又有何意外?”
“你!”
岚兮银牙暗咬,一会儿指指他,一会儿指指自己,抓耳挠腮,羞恼难当,蓦地一跺脚:“你气死我了!”
她扭身冲出洞口,追着梅吟香去了。
即墨云也不阻拦,理了理衣衫,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何慕生正候在不远处,见他出来,忙迎上前去,欢声道:“庄主,总算找到您了,您没事吧?”
即墨云又恢复往日的模样,一派云淡风轻:“我没事,这几日你们可好?”
何慕生道:“众兄弟四处找不着庄主,可都快急死了,多亏了梅五公子鼎力相助,我们才能顺利找着庄主,还有,庄主您看!”
即墨云顺着何慕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名手下提着风灯守在一棵树下,树下有两个人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布条,这两个人正是郝正义和阮凤英。
“你们把这两人抓住了。”即墨云道。
何慕生回道:“禀庄主,阮凤英断了左足,丢了半条命,叫我们给撞上了,这郝正义原本是有机会逃走的,但他不愿抛弃同伴,所以便一并抓住了,属下查验了阮凤英的伤口,是被自己的刀削断的,这出手的人嘛……自然就是庄主了。”
何慕生说到最后,满脸的崇拜之情:“也是这两人不长眼,诈死便罢了,居然还敢找庄主麻烦,若非庄主宅心仁厚,只怕他们小命不保。”
即墨云若有所思道:“他们并非主动来找麻烦,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前来,既然撞上了,就不得不交手了。”
何慕生警惕道:“庄主是说,有人想借刀杀人?”
即墨云颔首道:“的确是借刀杀人,但借的未必是他们的刀,要杀的也未必是我和岚岚,他们死或者我们亡,不论是哪种结果,都是对方乐见其成的,这个计划的主谋十分周密,也十分狡猾。”
何慕生连忙问道:“主谋是谁,若不将那人拿下,往后岂非还有危险?”
“狐狸的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用不着急。”
即墨云话锋一转,问他道:“这几日,你们在哪里落脚?”
何慕生道:“先前为了方便办事,兄弟们都散在各处,今日得遇梅五公子,便约好在兴隆客栈会合,幸得如此,才能及时得到岚姑……不,夫人的报信,寻到庄主。”
何慕生提到岚姑娘,脑筋一转,临时改口为夫人,自家庄主都被她生吞活剥了,她理所当然是藏渊山庄的女主人了。
想到方才那一幕,何慕生的脸有些泛红了,他还未经人事,就亲见这等光景,对他的心脏可是不小的刺激。
即墨云一扬唇角,心中窃笑,放眼望去,岚兮与梅吟香立在远处,梅吟香背对着岚兮,岚兮在他身后焦急地说着什么。
他一面盯着他们二人,一面问何慕生道:“你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是。”
何慕生开始滔滔不绝,将近日之事,一一汇报。
此时的岚兮正揪着梅吟香的袖子,急得满头大汗:“……好哥哥,吟香哥哥,我与云是真心实意要相守一生的,我与你说过的,你不也知道了嘛,为何还要生这么大的气,虽然我们尚未结缡,便先,先……”
岚兮挠了挠鬓角,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索性略了过去:“我们只是点到即止,没有越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吟香哥哥你就别在意这些了,怎么说,他也是你未来的妹夫呀,你可千万别因这事儿迁怒他,我们是情投意合的,他真的没有勉强我,吟香哥哥……”
她揪住他的袖子使劲摇晃,以往他再生气,只要使出这招,总能化解,这次怎么不灵了呢?
梅吟香扯回袖子,余光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冰冷:“温岚兮,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像话吗?是大家平日总惯着你,把你惯坏了,你才会不知轻重,什么事都做得出。”
“吟香哥哥。”
岚兮唤了声,不敢再拉他的袖子,她揪了揪头发,垂头丧气道:“好吧,你若非生气不可,那就生一会儿气吧,等你气消了,我再来寻你。”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梅吟香立时回头道:“你给我站住!”
岚兮立即回眸,跳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冲他笑道:“我就知道吟香哥哥不会真的不理我,既然你已理了我,我便当你气消了,我……”
岚兮一语未毕,突然头重脚轻,立足不稳。
梅吟香拦腰捞住她,急问:“岚岚,你怎么啦?”
岚兮扶额,有气无力道:“吟香哥哥,我……有点困。”
梅吟香将她打横抱起,轻声道:“睡吧,你早就该歇息了,哥哥在这儿呢,你安心睡下便是。”
“好……”
岚兮弱弱地应了声,便沉沉地睡着了。
梅吟香凝视着她月光下的睡容,柔肠百转,思潮如涌,他怎有资格生她的气,他实则是在生自己的气。
背着身份的枷锁,白担了兄妹的名分,不能像他人一样,肆无忌惮地表达爱意,只是一味隐忍。
想决心背离梅家,又怕到头来只是自作多情,得不到心爱之人,也失了兄妹的情分。
“她睡着了。”即墨云悄然来到他面前。
梅吟香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瞬,将心思藏尽,漠然道:“舍妹交给在下,阁下请便。”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抬脚便走。
“五哥请留步。”
即墨云道:“岚岚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自当由我照顾,怎好麻烦五哥。”
梅吟香止步,长眸一沉:“你唤我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当初
即墨云作揖道:“您是岚岚的兄长,自然是我的大舅子,我唤您一声五哥,天经地义。”
梅吟香嗤地一笑:“温梅两家择婿甚严,你能不能得到两家人的首肯还犹未可知,这一声五哥,未免唤得太早。”
即墨云微笑道:“岚岚心属于我,两位老爷子皆是通情达理之人,想来不会做这等棒打鸳鸯之事。”
梅吟香冷眸一动,没有回头,只是冷笑:“呵!那就走着瞧吧。”
言毕,他径自抱着岚兮走了。
即墨云并不追赶,目送他们离开,心中自有思量。
紧跟在即墨云身后的何慕生奇怪道:“庄主,怎么梅五公子,好像不太高兴?”
即墨云淡然一笑:“没有的事,妹妹快出嫁了,做哥哥的,难免不舍而已。”
“哦。”
何慕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顿悟般地点了点头,甚觉有理。
是日夜里,众人回到兴隆客栈,何慕生命人将阮凤英和郝正义关在柴房,便让手下各自回房歇息。
即墨云挑了岚兮隔壁的房间歇下,岚兮的房间居中,东面紧邻的是梅吟香的房间。
不论即墨云出于何种目的,在梅吟香眼里,这都是在给他添堵,他刻意呆在岚兮房中,至夜深,没见即墨云有动静,才回到自己的房里。
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他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
夜的静谧,能令他的头脑更冷静,更清楚。
他开始想起了往日种种……
那年,即墨老庄主仙逝,他与梅吟川前去吊唁,若没带上岚兮,她与即墨云便没有机会相识,更不会有今日。
可是,他从不轻易拒绝她的请求,他爱她,也愿意宠着她,满足她的每一个,或大或小的愿望。
可是,他绝不愿承认,是他,一手促成了他们的姻缘。
他记得那段日子,他快急疯了,因为岚兮趁着他与梅吟川去藏渊山庄时,私自开溜。
他瞒下梅吟川,让他先回去,岚岚好不容易出趟远门,自己当然要带她多玩几日。
梅吟川师门有事,不宜久留,便先走了。
他着人暗中找寻,寻了她一个来月,仍是不见踪影。
直到那天,他刚从客栈出来,岚兮突然从街角蹦出来吓唬他。
他正心烦意乱,险些将她误伤,待看清了她,不由得又喜又气。
但瞅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他的气便全消了,只剩下满满的担忧:“岚岚,这一个多月,我找你找得快疯了,你究竟去了哪里?”
岚兮迟疑了下,歉然道:“我,我跑去胡闹了,对不起,害哥哥担心了。”
“受伤了没有?”他将她左右上下,打量个仔细。
她连忙摇手:“没有没有,岚岚好好的,什么伤也没有。”
“那就好。”
他放下心来,又问她道:“闯了什么祸没有?”
岚兮连忙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小打小闹,没惹什么大乱子。”
他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没有说实话,当下柔声劝慰:“惹了也不打紧,有吟香哥哥在,没有摆不平的事,你老实告诉我便是。”
岚兮抱住他的腰,撒娇道:“吟香哥哥对我最好了,不过这次,是真的没有。”
他胸中一柔,摸着她的发顶,浅浅一叹:“不管有没有,你平安回来便好。”
那一次,是他疏忽了,他四处寻了遍,唯独没料到,她会在藏渊山庄。
他没有盘根问底,直至后来,他有事去建宁府,她也要跟着去,途经延平府,她推说此地风景好,要逗留一日去玩玩,他素知她的性子,便留了心。
翌日一早,她留下一张字条,便独自溜上了湛庐山,他不点破,只暗中跟随,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在眼里。
他看着她进出藏渊山庄,翻墙进去时,还将手擦伤了,等出来时,手却包扎好了。
当晚,两人在屋顶上晒月亮,他旁敲侧击,她三缄其口,他只好佯作心灰意冷,她才松了口,说:“我去藏渊山庄了,去见一位朋友。”
“哪位朋友?”他问。
“他……”
岚兮微微犹豫,才道:“是即墨云,藏渊山庄的庄主,你见过的。”
他淡淡一笑:“岚岚出息了,居然与藏渊山庄的庄主结为好友,上次你失踪月余,也是到他那儿去了?”
岚兮知道无法再瞒,便老实交代了。
他笑道:“我带你去时你不去,自己却偷偷溜着去,做贼好玩吗?”
“因为……我想偷偷溜进藏剑楼看看,我不好意思说。”她低头辩解。
他惋惜道:“你要是说了,我便帮你想办法,何必如此辛苦,那最后你得逞了没有?”
岚兮摇头:“没有,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没兴趣了?”他探问。
岚兮道:“没有了,我既然和即墨云交了朋友,就不能打朋友的主意,否则,就太不仗义了。”
他又笑了:“从小到大,你所有的烂摊子都是我收拾的,一个不对,你就开溜,你说你什么时候仗义过?”
“吟香哥哥……”岚兮挽住他的胳膊,委屈巴巴地唤了声。
他轻声嘲笑:“还不允许我说了?我看你就是个小没良心,有了新朋友,便连哥哥都忘在脑后,若非我问,你又怎肯告诉我。”
她冲他眨着眼睛,晃着他的胳膊,极力讨好:“哪有的事儿?再重要的朋友,也比不上吟香哥哥的一根指头啊。”
他终于一扫阴霾,发自内心的笑了,抬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
说到底,那什么劳什子庄主只是一个外人,与她平日在外头瞎混,结识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又怎及得上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可是,这次他错了,一年后,当他得知她又私自去寻即墨云,他才觉着,他的岚岚快长大了。
又过了三个月,在武当山上,即墨云献剑松风道人,爱凑热闹的她却偷溜到后山,意兴阑珊地坐在地上,拔草消遣。
他跟着她离席,在她身后出其不意地问:“你不是最爱热闹吗?怎么不去观礼,躲这儿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刺客
岚兮一惊,回头见是吟香哥哥,一颗心才吞到肚子里,她道:“人多,心烦。”
梅吟香跟着坐在草地上,问道:“什么事心烦,你那庄主朋友也来了,你不去见他?”
岚兮苦恼道:“我没告诉他我是谁,要是在那里撞见了,就露馅了。”
梅吟香不解地笑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如果你说了,他一定会对你极好极好的,毕竟,你可是温梅两家的金枝玉叶,谁又不想巴结呢。”
岚兮蹙眉道:“他不是那种人,他对我好是因为真心把我当朋友,而不是因为我是温岚兮。”
梅吟香揶揄道:“你这么肯定,那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我,我……”
岚兮掰着手指,支吾了半天,终于松口道:“好啦,我其实不肯定。”
梅吟香仰面哈哈大笑。
岚兮恼道:“你笑什么?”
梅吟香点了点她的额,语重心长道:“岚岚,朋友不是这么容易做的,你还太小,不懂。”
岚兮扭过脸,不服气道:“有一天,我会懂的。”
那一年,她还是个倔强的少女,他后悔了,他不该刺激她的倔强,引得她与即墨云越走越近。
自打那以后,她就鲜少再到关中来找自己,也没见她再惹麻烦求助自己。
他派人探过,也知道她的去向。
他恼怒,他嫉妒,他隐忍,他放任……
他不会破坏岚岚对他的好感,在她眼里,他是睿智的,洒脱的,宽容的,是她最骄傲的兄长,是她最可靠的朋友。
他不相信,有人可以替代他的角色,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容忍她的任性,纵容她的胡闹,毫无底线地溺爱她?
等她吃了亏,受了伤,遭人嫌时,她自然会想起他的好,又会回头来寻他,又会继续依赖他。
可是,这次他又错了。
他突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因为他听到了异动,客栈里来了不速之客,而且是两位。
他知道来者的目的,所以他并不感到奇怪,可他奇怪的是,即墨云的房里居然没有动静,难道对方不打算出去看看?
还是,即墨云早已作了安排?
即墨云不动,他自然也没有动的必要。
两条黑影从客栈外悄然无声地翻入,他们精准地找到柴房,一人望风,一人撬锁。
撬锁的人轻轻打开门,屋子里很黑,有两个人在呼吸。
一个躺在地上,呼吸极其粗重,显然身怀重伤,一个靠在墙角,呼吸平稳深沉,显然正在熟睡。
黑衣人确认了两人的身份,打了个手势,招呼了一声门口的同伴。
同伴跟着进屋,两人循着声音,一人一个,一人拔出一把朴刀,一人抽出一柄鸳鸯剑,兵器一起一落……
忽然,四面喧哗,脚步声纷至沓来,门口灯火通明。
何慕生摔众围住柴房,朗声命道:“拿下这两贼厮!”
他一声令下,大伙儿便抽出家伙涌了进去,两人被分别包围。
黑衣人不敢恋战,奋力杀出重围,这两人武功居然都不错,数个回合下来,毫发无损。
“先拿下里边那个!”何慕生指挥道。
那持鸳鸯剑的骂了声娘,只得努力应战,这面拿朴刀的精神一抖擞,斫翻两人,寻了个破绽,便风也似地溜了出去。
他一出柴房,哪里敢停留,一个纵跃,便逃之夭夭。
不知逃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停下,回头一看,已没有追踪的人。
他松了口气,将朴刀还入刀鞘,拉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无须黑面,此人正是展刑风。
展刑风刚缓过气来,忽觉背后一阵凉意,忙转身,举刀自卫,见是个黑衣人向他走来,手里提着一口鸳鸯剑。
他放下防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四,你没事呀,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了。”
黑衣人不理他,径自往前走,展刑风的眼珠子随他经过自己,又尴尬地笑道:“我就说嘛,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肯定不会有事。”
黑衣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
展刑风有些火了,跟在他后头道:“诶,我说老四,你不会是在怪我方才丢下你先走吧?”
“你也知道那种情况,谁还能顾得上谁呀,若你当真要怪,就该怪陆无霆那杂种,他奶奶的,凭什么这种刀口舔血的活儿都叫咱们干!”
“大哥和老三折了,现下就剩下我和你,我看他不是想宰了郝正义和阮凤英,而是想叫咱们去自投罗网,好独吞了所有财物,他奶奶的,他的心可真够黑的。”
展刑风一开口,便骂的起劲,黑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黑夜中,展刑风看不清楚对方,只觉得今晚谢老四的眼睛格外明亮犀利,看得他有些胆寒:“你干嘛这样瞪着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不听你的,没有拿钱走人,而是贪图他追加的二十万两,铤而走险去杀人,才会闹得如此狼狈。”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的勾当,他私底下答应你,等抓到罗晶晶,就把那娘儿们送给你,你才答应为他杀人的!”
黑衣人没有否认,展刑风便当他承认了,又自顾自说道:“打从你第一眼见到那娘儿们,就被她迷个七荤八素,奈何她压根儿就没看上你,瞧都不瞧你一眼,若不是那娘儿们一身是毒,你早就干起了老勾当,趁着黑灯瞎火敲晕了扛进被窝里去了。”
“后来,你知道她是雷彪的女人,就更没有胆子去碰,可你这颗心啊,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痒痒,陆无霆一说要抓了她来送你,你就什么都答应了,我从前说什么来着,你谢老四迟早得死在女人手上!”
展刑风十分肯定地说着,黑衣人还是不答腔,他转过身,又继续向前走。
展刑风追上他道:“你也别不服气,咱们四个人做了十几年的兄弟,现如今只剩下咱俩,谁还能不帮衬谁,走,咱们现在就找陆无霆算账去,他奶奶的,这杂碎坏得都沁出毒汁了,不剁了他,老子难消心头恶气。”
展刑风说完,步履生风,风风火火地闪入黑夜。
他后头的黑衣人跟着展开身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匪穴
不多久,两人来至一处村庄,村口大大字地写着“上杨村”三个字。
放眼望去,与平日所见的一般村庄也没什么区别。
但一般的村庄,不会有高高的瞭望塔,也不会有人在村口站岗,见了他们,便拔刀拦阻。
展刑风没好气地道:“睁大你的狗眼,是你爷爷我,拦什么拦!”
站岗的见是他,便放了行,展刑风回头招呼道:“老四,你倒是快一点儿啊!”
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遭一圈。
这里的人虽然都是村民的打扮,但一个个膀大腰圆,眼神如鸷。
他们彼此间使个眼色,都停下手里的活,朝两人看来,腰间背后,隐隐露着兵器的锋芒。
深更半夜忙活的,自然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忙活这些事的,当然更不是普通的村民。
这里或许曾是村民们的家园,但现在,它已成了匪窝。
两人走至一处白墙黑瓦的房子前,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房子了,里头住着的,自然也是这里最重要的人。
门口的守卫已得了报,他恭敬地将二人请进屋去,早有小喽啰为他们引路。
初初进去时,与普通人家并无二致,等带路的小喽啰打开一扇偏门,两人矮着头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别看外边不怎么样,这里头的陈设却奢华无比,大堂的布置更是气派万千。
天花是绘饰繁复的双龙莲花藻井,地面铺着油光水滑的貂皮地毯。
两旁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灯,灯后是一排排紫檀木制的多宝柜。
柜中是千奇百怪、琳琅满目的珍贵摆设。
墙壁上镶嵌着五光十色的宝石,堂中桌椅是黄花梨所造,雕龙刻凤,极尽精巧。
桌上的器皿尽是鎏金錾花的金银器,映着灯火,金碧辉煌,满室生辉。
这里的主人似乎要把全天下宝物都攘括进来,但过犹不及,眼花缭乱,反而艳俗至极。
一路上,展刑风东捞一把金沙,西抄一只银杯,但凡容易得手的,能装在怀里袖中的,皆顺手牵羊,动作甚是熟练。
小喽啰引二人坐于宾客席上,又命人奉上醇酒美食。
展刑风仰脖子痛饮一杯后,手上一使劲,捏扁了金杯,收到怀里,又捡了块鸡腿边啃边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陆无霆这狗东西,骗老子去送死,自己却躲在这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真他妈会享受。”
大堂后的珠帘一掀,三五个美人簇拥着个金衣大老爷出来。
他慵懒地走着,似乎是刚睡醒,伸了伸懒腰,揉了揉惺忪睡眼,走了半天才坐到主人席上。
众美人围坐在他身边,捶腿的捶腿,喂食的喂食,分工伺候,那歪坐在席上的,当然便是陆无霆。
陆无霆仰面打了个哈欠,等低下头来,才假意看清来人,他故作紧张道:“哎呀,两位这么快就回来啦,真是辛苦了,快些喝杯水酒解解乏,来,我敬二位一杯。”
他接过美人递来的酒杯,高高一举,先干为敬。
展刑风不吃他这套,骂道:“喝你奶奶个熊,我兄弟俩险些折在那里回不来,你倒好,跟没事儿人似的,猫在这里享乐子,老子告诉你,今儿个你若不给我们兄弟俩一个交待,你就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这把刀答不答应。”
言毕,他“铿锵”一声,拔出朴刀,猛地往地面一插,刀身笔直没入半截。
这一下,本意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但陆无霆与他共事已久,他有几分本事,自己难道还不清楚?
蛮力固然不错,武功也不算差,但贪财怕死,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还喜欢耍威风。
他手底下的人虽然没他武功好,但动起手来,有的是不怕死的。
一个贪生怕死之徒面对一群动手不要命的,胜负立判,倒是谢天仪的心眼儿多,他还得注意防着点儿。
思及此,陆无霆堆起笑脸,对黑衣人道:“谢四侠怎么一言不发,这都回来了,还蒙什么面儿啊,快些除了蒙面巾透口气儿,软玉温香都给您备上了,您先去快活快活,咱回头再聊,如何?”
展刑风插口道:“诶!姓陆的,你当老子不存在啊,老子告诉你,我们兄弟四人每人十万两,我和老四那二十万两给了,但大哥和老三的那份也不能落下,你可别想欺负死人!”
陆无霆咂嘴道:“展二侠,这理儿可不是这么讲的,咱们说好了,郝正义和阮凤英,一颗人头换十万两,可眼下你们带不回人头,凭什么要我付银子,你们说我欺负死人,难不成你们这样做,不是在欺负我吗?”
这时候,有小喽啰进来,附在陆无霆耳边小声嘀咕。
展刑风正词穷,趁机伸长了脖子,向坐在他对面的黑衣人挤眉弄眼道:“老四,你总蒙着面儿干什么,你别不说话呀,我看这厮还忌惮着你,你要不说话,那二十万两可就打水漂了,还有你那心心念念的女人!”
那小喽啰不知与陆无霆说了什么,陆无霆忽然神色大变,坐直了身子,向黑衣人瞟了几眼,立刻喊道:“来人,拿下他们!”
话声刚落,小喽啰们鱼贯而入,亮起家伙围住两人。
展刑风从地面拔出朴刀,横在胸前,跳脚怒道:“陆无霆,你别欺人太甚,真要动起手来,大不了两败俱伤!”
陆无霆一把推开身边美人,猛地站起,指着展刑风,鄙夷道:“蠢货,你连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都认不得了,做了引路的走狗还不自知,你还有脸跟我谈条件,你倒是先看看,他是谁!”
陆无霆说到最后,指向黑衣人,又惊又怒。
展刑风闻得此言,心中一凛,连忙回头望向黑衣人。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谢老四”,身形轮廓虽然相似,但却比谢天仪多了份从容稳重的气度。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渊似海,沉冷深邃,这种眼神,他见过……
“你是即墨云!”
他大声嚷道,不觉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反客
即墨云缓缓拉下蒙面巾,露出清俊冷漠的脸孔。
他对身边的刀光剑影视若无睹,从容不迫地拿起桌上盛着果脯的金碗,自顾把玩着,慢慢说道:“这八瓣莲花金碗,造型古朴,修饰简洁,虽以金为莲,格调却高雅,是宋时遗物,但算不得是珍品。”
即墨云放下金碗,又拿起盛肉的金盘一抖,倒掉了里头的肉块,道:“这如意纹金盘,有四个如意云纹相叠而成,盘心捶饰小云纹,其余各部錾刻繁花,光彩夺目,是元时御用之物。”
即墨云说完,放下金盘,又举起盛酒的金杯,泼掉酒水,道:“这掐丝牡丹金杯,杯身以金丝焊成牡丹,镶以珠玉,华贵无比,是盛唐遗宝,难得的珍品。”
即墨云言毕,又放下金杯,抬起头来,看向陆无霆,一声嗤笑:“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大有来头,只可惜跟错了主人,沦为贼赃。”
陆无霆哈哈大笑:“想不到即墨庄主还深谙此道,这些瓶罐碟碗里的门道儿我不懂,我只知道它们值钱得很,人生苦短,合该枕金银,睡美人,及时行乐,即墨庄主若是喜欢,便随便挑些回去,若是沉了搬不动,我找两兄弟帮您抬回去便是。”
即墨云轻视道:“冲天大盗虽然凶顽贪婪,但也算是宁死不屈的硬汉,纵然不敌家父,也不曾讨饶过,想不到他的传人,只是奴颜婢膝之徒。”
陆无霆并不生气,反而笑道:“虽说这师仇大过天,奈何我技不如人,只好甘拜下风,师父在天有灵若要怪罪,也只好由他怪罪了。”
陆无霆一面说着,一面抱拳作揖,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
他的头刚低下,后颈领口中,冷不丁飞出一支短箭,射向即墨云。
即墨云不疾不徐,在鸳鸯长剑的剑柄上一按,紧接着黑影一闪,没有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等众人回过神来,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陆无霆的脖子上。
而这时,陆无霆的腰甚至还没来得及直起来,而那支箭,已然没入即墨云身后的小喽啰身上。
那喽啰大叫一身,气绝身亡,众美人大惊失色,慌忙向四面逃散。
展刑风瞧势头不对,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墨云和陆无霆身上,突地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斫杀了近前的几个喽啰,脚底抹油般地溜之大吉。
他刚奔出门外,众人只听得“当啷当啷”一通乱响,是金属落地之音,接着便瞧见他一步又一步地往回退,双手格挡在胸前。
待退得几步,指向他胸前的兵器的锋芒,才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柄长剑。
展刑风再退,一个年轻人的身影这才映入众人眼帘,那人是何慕生。
展刑风方才急匆匆奔出去,不曾想迎头撞上何慕生。
以展刑风的武功,本不至于那么快就落败,但他身上的累赘实在太多,当真一动手,金杯银盘便不住往外掉,他顾了东便顾不了西,又舍不得丢掉那些物什,不免处处掣肘,自然三两招后便被对方所制。
何慕生一脚踹向展刑风的小腹,展刑风刚吃痛弯腰,何慕生的背后便钻出两条汉子将他五花大绑了,顺便还摘了他的靴子,将袜子塞进他嘴里。
小喽啰们见状,左右观望,得不到命令,一时不知所措。
何慕生朗声道:“庄主,外头那群酒囊饭袋,已经被制服了。”
陆无霆恨道:“这帮饭桶,这么多人还能让人给攻进来。”
即墨云动了动手里的长剑,将他的头缓缓逼抬起来,云淡风轻地道:“可见人多,并没有什么用。”
陆无霆一缩脖子,扯了扯面皮,讪讪笑道:“即墨云,你的伤好得可真快啊。”
“托福。”即墨云面无表情道。
陆无霆余光瞥了眼剑锋,咽了下口水,打着商量道:“即墨云,你不是对这里的金银财宝很感兴趣吗,你放了我,这些都归你,你看怎样?”
何慕生大笑道:“就算我家庄主不放过你,难道就不能将这些财宝都收入囊中吗?”
陆无霆重重一哼,义正辞严地回道:“你家庄主岂是这等贪得无厌之人,你这般说,岂非辱没了即墨庄主。”
何慕生顿时语塞,他本意是调侃,不想却让陆无霆钻了空子。
即墨云知道陆无霆想要拖延时间,他沉声道:“我不想与你多废话,我可以饶了你性命,只要你说出躲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陆无霆笑了,他看向即墨云道:“你觉得很奇怪,我的武功这么差,连我师父的三成都不到,是吗?”
即墨云点头:“不错,冲天大盗的武功我见过,你若尽得真传,不会连我这一招都躲不过,更何况,秦府这局布得太大,牵涉太多,不似一般贼匪的江湖做派。”
陆无霆哈哈笑道:“我当然不是一般贼匪,我犯下的案子,我敢说普天之下,就没人比得上我,否则这满室的财宝却又从何而来。”
言辞间,竟颇为得意。
何慕生泼了瓢冷水:“我家庄主的意思是,你蠢得不像能布置如此周密计划的人。”
陆无霆怒道:“你娘的,主人都没发话,你一条狗瞎吠什么!”
小喽啰们见陆无霆生气,纷纷将刀剑对准何慕生。
即墨云手中长剑微微一挑,陆无霆只觉颈上一凉,不由惊呼。
小喽啰们又立即回头盯紧即墨云,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陆无霆吓得面如土色:“即墨云,你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如何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即墨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留下你这条命也没什么用了。”
长剑稍微一动,陆无霆便两股战战,忙不迭道:“别别别……我说我说。”
即墨云冷声道:“说。”
豆大的汗珠自额上落下,陆无霆不放心道:“你方才说,若我说了,便放过我,可会作数?”
即墨云道:“若有食言,五雷轰顶。”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主谋
陆无霆道:“好,你好歹出身名门,想来不会言而无信,辱没祖宗,我便信你一次。”
陆无霆顿了顿,认真说道:“不错,我不是冲天大盗的真正传人,所以他那一身好本事,也只肯传给我三成,他自己有个儿子,就是我师兄,你也见过,他是……”
即墨云竖起耳朵,屏息静听,正在关键处,外边忽然响声大作,淹没一切声音。
紧接着嘈杂不断,脚步声纷乱,越来越近,一个人影陡然闪入大堂,未看清其人,先听见其声:“即墨庄主且慢动手,留下这厮狗命,交由冷某审讯。”
来人正是冷迁。
冷迁几个纵跃便闪至两人面前,手指一弯,如同鹰爪般抓向陆无霆,迫不及待从即墨云手中夺人。
即墨云不欲与他冲突,长剑一收,陆无霆便被他拿在手里。
冷迁反手一劈,陆无霆只觉眼前一暗,便晕了过去。
一群衙役冲入大堂,挥刀包围所有人。
冷迁将陆无霆丢向衙役,令道:“把他捆起来,将所有匪徒带回衙门,若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冷迁身着公服,不怒自威,小喽啰们见得老大都被捆成了死猪,自己也没了斗志,纷纷束手就擒。
冷迁回首,对即墨云道:“即墨庄主,此人乃朝廷重犯,冷某核查之后,自会押往京师会审,定罪正法,还百姓一个公道,请庄主放心。”
即墨云告诉他道:“除了这二人,郝正义,阮凤英,谢天仪此刻正在兴隆客栈。”
冷迁道:“他们亦是要犯,冷某已着人前去逮捕,庄主不必费心,冷某告退。”
冷迁说完,叱令衙役清点赃物运回府衙,便要先行离开。
即墨云突然问道:“冷捕头的伤可痊愈了?”
冷迁留步,不自觉地看了左臂一眼,并没有回头:“些许小伤,早已无碍,有劳庄主挂怀。”
此言一毕,他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何慕生忿忿不平道:“辛苦活都让我们干了,他倒好,带着人来直接捡现成的,这天下第一名捕可真容易当啊。”
即墨云凝视着冷迁消失的方向,缓缓道:“这几日你摸不到他的行踪,可他对我们的行踪可是了如指掌,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这也是种本事。”
旁边的衙役看见他们嘀嘀咕咕的,大声呵斥道:“干什么的,与本案无关人等,还不快快滚出去,杵在这里,莫不是想跟着匪徒,一起去吃牢饭?”
何慕生心中有气,但毕竟得罪官府不是明智之举,只好压下火气。
即墨云将剑送回剑鞘,留在桌上,便带领何慕生等人回到客栈。
郝阮谢三人已被押走,其时天已大亮,即墨云便让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即墨云走至房门,瞧了眼岚兮的房间一眼,便进屋换了衣裳,歇了一个时辰。
再出门时,疲态已除,他径自来到岚兮房前,推开门,屏风后,有人坐在床边,他走了过去,便看见梅吟香正为她轻轻擦脸。
梅吟香明知是他进来了,也不理会。
即墨云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眼见得矮几上放着药瓶和脏污的纱布,便知梅吟香刚为她的手换过药。
他伸手将碰触岚兮的指尖,梅吟香先捉了她的手来,徐徐擦拭她的手指。
即墨云手一歪,又去握她的另一只手,梅吟香将脸帕一扫,向他指尖打来。
即墨云手一缩,又伸向岚兮的脸……
梅吟香松开岚兮的手,及时挡在她面前,即墨云的指腹,便微微擦上梅吟香的手背。
即墨云双眉一轩,起了一身鸡皮,梅吟香也是眉心紧锁,感到一阵恶寒,两人立即弹开。
梅吟香将脸帕信手一掷,丢进水盆里,腾出手来为岚兮掖被角,手未碰到锦被,即墨云掌风已至。
梅吟香双手一翻,一手格挡一手进攻,嗖嗖两掌,击向他门面。
即墨云拂动袍袖,挡开这两掌,谁料梅吟香这两掌只是虚招,趁他拂挡时,另一手化守为攻,击向他胸口。
即墨云内伤未愈,这一招之差,足以落败,若欲化解,只得离开凳子向后躲。
可如此一来,纵然躲过这掌,也算败了,为今之计,只有在他击中之前,扣住他的脉门。
若是得手,便是险中求胜,但若稍有偏差,自己便要伤上加伤。
梅吟香看出了他的意图,但他自认胜券在握,断然没有收手的道理,胜负转瞬立判……
千钧一发之际,岚兮忽然翻了个身,二人只道她为自己惊扰,齐齐停手。
梅吟香的掌心,离即墨云只有寸许,即墨云的两指,离梅吟香却寸许有余。
这一下,虽然只是点到即止,但胜负已分。
梅吟香的唇角似有若无地扬起,即墨云面无表情。
两人静待岚兮翻完身,再继续交手。
岚兮伸手挠了挠脖子,放下手时,恰碰到即墨云的手,便抓了来枕在脑袋下。
这一下,两人都没有料到,即墨云顺势一倾身子,几乎就要贴到她身上去了。
梅吟香不是不想阻拦,只是担心发出动静,惊醒岚兮。
他当然也知道岚兮熟睡之后,没这么容易醒,但若不慎误伤了她,实非自己愿见。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亲昵,即便岚兮梦中无心,但即墨云却清醒而乐意。
即墨云原本沉静的眼眸微微一弯,流露出掩不住的欢喜,岚岚无论是清醒着还是沉睡着,选择的都是他。
这样一来,梅吟香突然变得很多余,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即墨云的气息痒着岚兮的侧脸,岚兮本能地伸手挠了挠,放下手时,恰落在梅吟香微微蜷起的拳头上,无意间,轻轻握住。
梅吟香心中一动,隐隐腾起的戾气消了一大半。
即墨云却蹙起了眉头,他与梅吟香,一个被她枕在头下,一个被她握在手里,两人皆不敢随意动弹,只能静静看着她沉睡,偶尔抬头,冰冷地相觑一眼。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岚兮若不动,难道两人就一直僵在这儿,相视瞪眼?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秦爷
正在这时候,隔壁的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庄主,秦长卫秦大官人求见。”这是何慕生的声音。
何慕生见屋里没人应答,又道:“庄主,您若尚在休息,我便先打发了他,回头再说,只是……此人端的古怪,前些天还到处找不着人,今日又突然冒出来,庄主您……真的不见吗?”
梅吟香笑了笑,终于开口说话:“即墨庄主贵人事多,还是以公事为先的好。”
即墨云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只是就这样抽身离开,心中到底有些不悦。
他这微一迟疑,那面何慕生以为他正在熟睡,虽然疑惑庄主睡得太死,但转念一想,庄主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睡得沉些也不足为奇,于是便想着先打发了秦长卫再说。
即墨云听得他的脚步声,便朗声道:“请他先到雅间喝茶,我随后便来。”
他这一开腔,手也跟着动了动,岚兮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
梅吟香睨了即墨云一眼,即墨云忙要唤她的名,梅吟香却及时打个噤声的手势,即墨云的声音便哽在了喉咙里。
岚兮茫然地对他们道:“你们怎么都在啊?”
她话刚说完,又仰后一倒,陷入软软的床铺里,眼睛一闭,继续酣睡,方才的举动仿佛没有发生过。
岚兮身上,那些偶尔出现的古怪习性,梅吟香总是比他清楚得多,这让即墨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门口响起何慕生轻轻的叩门声,他不确定地问道:“庄主,您可是在这里?”
梅吟香不悦道:“即墨庄主还请出去,以免惊扰舍妹休息。”
即墨云眸色一阴:“你们既是兄妹,总该知道避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为不妥。”
梅吟香冷笑道:“岚岚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与她之间如何相处,不需要外人插手。”
四目对峙,两人皆是阴沉着脸不言语。
即墨云忽地一舒眉头,站起身来,对梅吟香风云清浅地一笑:“我与岚岚已许下终身,连肌肤之亲都叫五哥撞见了,谁是内人谁是外人,五哥心中有数。”
他一边说,一边理了理衣衫,不经意地露出脖子上的石坠,而后,有礼地一揖,便悠然告辞。
即墨云开门时,何慕生恰好又要叩门唤人。
即墨云立即扣住他的手腕,问道:“秦长卫现下人在何处?”
何慕生目光一瞬,为庄主精神的模样感到高兴,他收回手,禀道:“他人在大堂呢,是否要另外安排雅间,方便议事?”
“不必了。”即墨云轻轻带上房门,与何慕生一起去了大堂。
梅吟香紧绷着脸,等到即墨云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沉下脸来,长眸里流露出隐晦的狠意。
即墨云是存心气他的,就像那晚在林子里,自己故意激怒他一样。
原来,朗月清风的君子也是睚眦必报的,梅吟香不禁被气笑了。
他回过头来,望着岚兮的睡容,抬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低语道:“若不是你硬挡着,那小子可知道,他已死了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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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长卫在大堂里踱来踱去,坐立不安,角落里,四名衙役围桌喝酒,聊天,等即墨云一出现,四人都安静地看向他。
秦长卫立即迎了上去,拜倒在地:“即墨庄主救命大恩,秦某感激不尽,大恩难以言谢,请先受秦某三拜。”
即墨云拂袖一带,秦长卫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站直,再也拜不下去。
即墨云轻描淡写道:“我并非有心救你,只是恰巧撞上了,举手之劳而已。”
秦长卫心下明白,对方是施恩不望报,当下只得作揖道:“不管怎么说,即墨庄主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秦某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即墨云作了个请的手势,道:“秦爷有事,且先坐下再说。”
两人就近坐下,何慕生已吩咐小二送来茶水糕点。
两人才刚落坐,秦长卫就迫不及待地道:“即墨庄主,您可知我那好兄弟雷彪的下落?他们都说,雷彪为罗晶晶的美色所迷,助纣为虐,加害庄主,这可是真的?”
若是事实,雷彪明知他有难,却不肯出手相救,这往日的兄弟情义,竟都是虚情假意,这叫他情何以堪?
即墨云不答,反问道:“他们都说?他们是谁?”
秦长卫咬牙道:“郝正义、展刑风和谢天仪,那三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即墨云又问:“那陆无霆和阮凤英呢?”
秦长卫道:“陆无霆被冷捕头抓回府衙后,就被关在大牢里,没有冷捕头的命令,谁也不准私自探视,阮凤英伤势太重,已经昏迷不醒了,因而我只能见到他们三人。”
立在即墨云身后的何慕生闻言,暗忖道:这阮凤英的伤,我们可是悉心治过的,她离开客栈前还一直好好的,到了府衙人就快不行了,定是严刑逼供,伤上加上,回头人死了,可别赖到庄主头上才好。
那四名衙役瞧他们聊得投入,都不禁放下酒碗,竖起耳朵安静下来。
但是,即墨云的视线刚转向他们,四人又立即谈天说地。
秦长卫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那些衙役一眼,又回头道:“哦,那四位公差是冷捕头专程派来保护秦某的,冷捕头说罗晶晶那毒妇一日未捕,就有可能对我不利,也是难为冷捕头有心了。”
言毕,他对着那四名衙役拱了拱手,那四人也客气地点了点头。
这四人明摆着是冷迁派来盯梢的,何慕生当即便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立刻退下,吩咐小二另外备了雅间,再端上好酒好菜送到衙役的桌上。
何慕生亲自过去,给四人一一满上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举杯热络道:“各位兄弟,真是辛苦了,这几日不是查案,就是抓人,不是看顾现场,就是搬金运银,这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是为了除暴安良啊,在下敬佩得很,特地叫了好酒好菜,感谢各位,来,在下代我家庄主,敬各位一杯。”
他说完一饮而尽。
第一百二十章 密谈
那四名衙役起初还警惕着,直至酒香四溢,那其中一个肥脸大耳的衙役被酒香勾引,不禁赞道:“哟,十年陈的花雕!好酒啊!”
他说着便忍不住举杯痛饮,酒水入喉,又不由伸出大拇指,赞道:“真是好酒,这可比冷捕头犒赏咱们的水酒够劲儿多了。”
那其余三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由举杯饮尽,纷纷赞不绝口。
一个瘦衙役说道:“哼!做了这许多辛苦事儿,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就几碗兑水的浑酒,冷捕头还真能打发人。”
何慕生掇了条凳子挤到桌边,惊讶道:“我不信,这昨儿夜里,从贼窝里头捞了那许多好处,难道没分兄弟们一点儿?”
一个麻脸衙役不屑道:“嘿,别提了,那些个金山银山,兄弟们搬得手脚都快断了,装了整整四十口大箱子,都要运回衙门里清点,这不,这会子还没运完呢!”
那肥脸的衙役道:“有人想着这许多宝贝,少一点儿也没人知道,偏生那冷捕头锱铢必较,使出雷霆手段,逼着兄弟们把东西交出来,领了十板子罚才算完,犒劳大家的也不过是几碗浑酒,你说这冷捕头抠不抠?”
这些人平日逮着贼赃,总习惯削层皮揣兜里,上司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偏偏遇着个严酷悭吝的冷迁,断人财路,如何不招人恨?
何慕生敬佩道:“冷捕头号称铁面无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呸!”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衙役道:“酒清红人面,银白动人心,俺就不信他真就那般清高,谁知道他暗地里藏了多少。”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冷迁的不满渐渐多起来。
何慕生忙着给他们倒酒,添油加醋,到最后他不怎么搭腔,四人也停不下来了。
他们说得起劲时,即墨云和秦长卫已去了雅间谈话。
即墨云问起秦长卫,他这几日的际遇。
秦长卫说道:“那时我出了洞口便晕倒了,是冷捕头救了我,他将我带到山里交给樵夫照顾,却不肯让我回府,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恶徒尚未落网,担心我回去会遇见危险,要我呆在山里好好养几天,等安全了再出现。”
即墨云道:“哦,冷捕头是怎么找到你的?”
秦长卫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依稀记得他说,他也是千难万险,逃脱出来,派人封了秦府,四处寻觅才找到我,我一醒来便在山里了,我还特意问了他温姑娘的下落,他只说不知道,对了,说起温姑娘,她现下如何了?”
即墨云回道:“内子很好,眼下正在歇息。”
“那就好。”
秦长卫松了口气,继续道:我在山中养了几日,身体逐渐恢复,今儿一早他派人来告诉我,恶徒已经捉拿归案,可以安心回到秦府。”
“我一下了山,便迫不及待去寻冷捕头,他正与知府大人审讯陆无霆,我见不到他,便去探视郝正义等人,想问个明白,他们各自被打了五十杀威棒,早都成了软骨头,见了我来,还恬不知耻地求我饶恕救救他们,我……我真不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
秦长卫说到此处,拳头紧握,咬牙切齿,隔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才又接着道:“他们说的话我不信,我大哥雷彪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说庄主您对此事一清二楚,秦某特来求证。”
即墨云看着他孱弱的身体微微发抖,双目里,满是对希望的渴求。
即墨云轻轻一叹,颔首道:“是。”
纵使真相令人难过,但这样的真相,他却不该隐瞒。
简洁的一个字,秦长卫的心便沉了下去,脸色也从苍白变成死灰。
他抬手掩唇,咳嗽了几声,已然不愿多言。
一个人若是一觉醒来,发现亲人离世,忠仆卖主,兄弟背叛,在这接连打击之下,无论谁,都难以接受。
这刹那,即墨云觉得秦长卫仿佛老了十岁,他有些于心不忍,又加了句:“也不是。”
秦长卫怔怔地转过头来看他,恍惚道:“庄主此言何意?”
即墨云道:“雷彪虽然参与其中,但却另有苦衷,你能安然活到现在,只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秦长卫瞪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即墨云道:“雷彪与罗晶晶本师出同门,我推想,是雷彪曾辜负罗晶晶,罗晶晶才会离开师门,雷彪也因此愧疚于心,罗晶晶利用这点,逼雷彪就范,想来他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秦长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不错,雷彪的确是重情重义之人,他若是对不起谁,便是粉身碎骨也是要偿还的,可是……”
他说到这里,久久地停住,喉咙逐渐哽咽。
末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长叹一声,恨道:“罗晶晶,你这个贱人!”
兄弟与女人,雷彪选择了后者,如此而已,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即墨云又道:“当日陆无霆设下鸿门宴引我前往,宴后罗晶晶又设下圈套,欲栽赃陷害于我,我与内子好不容易才逃脱,却遭雷彪拦阻,是他把我们引入密道,我们这才得以发现秦爷。”
秦长卫一想,便立即会意,他连忙追问道:“那庄主可知,雷彪现在何处?”
即墨云如实答道:“他此刻正与罗晶晶在一起,身在何处,我也不得而知。”
秦长卫心下失望。
即墨云问道:“敢问秦爷在山中那几日,冷捕头可常去探望?”
秦长卫怅然若失地摇头道:“初初醒来见过一面,他问了好些事之后便匆匆离开,只留下几名公差保护差遣,他本人就再没露过面。”
即墨云不动声色地探问道:“冷捕头也是九死一生才全身而退,想来他也伤得不轻。”
秦长卫皱着眉,回忆道:“冷捕头的确受了伤,我记得那时见面,他的手臂上还缠着布条,说是陆无霆所伤,并无大碍,其他的伤我就不知道了。”
他心事重重,愁眉苦脸,脑中只剩凌乱的空白。
“哦。”即墨云浅浅应了声,若有所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计
再说另一面,那四名衙役和何慕生唠嗑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即墨云和秦长卫没了踪影,一时都明白了何慕生的用意,不禁对他怒目而视。
何慕生反看着四人,一副一无所知的无辜模样。
那麻脸衙役喝道:“你少装模作样,即墨云把秦长卫带到了何处,他可是本案最重要的证人,若是有个好歹,连带老子丢了饭碗,老子跟你没完!”
那其余三人接连站起,撸袖抡拳,转眼便要动手。
何慕生掏了四锭银子,一一塞到他们手里,笑道:“我家庄主只是有事要和秦爷聊聊,这人好好的就在里边儿,过会儿便出来了,各位平日里辛苦,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各位可千万要收下才好。”
那四名衙役面面相窥,面色皆不由自主地和缓下来。
瘦衙役将银子揣进兜里,勉为其难道:“你也莫怪我们无情,大家出来混的,谁又比谁容易了,我们可以再等等,不过,再过一盏茶,若还未见秦爷,你就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何慕生暗暗鄙夷了这群家伙一番,陪着笑脸,正敷衍着,雅间便开了门,即墨云和秦长卫走了出来。
秦长卫拱了拱手,告辞道:“庄主请留步,秦某先行告辞,若庄主得知雷彪下落,还望知会一声。”
即墨云也作揖还礼道:“在下记住了,秦爷请多保重。”
那四名衙役见了人出来,这才落下心中大石。
秦长卫轻轻咳嗽起来,略显老态地走出大门,衙役们紧随其后,将他裹挟着逐渐远去。
即墨云遥望秦长卫形销骨立的背影,暗暗叹息。
何慕生走到即墨云身边,恭敬道:“庄主。”
即墨云问:“你探到什么了?”
何慕生一笑,自信满满道:“第一,长沙城内外,皆有衙门的人作眼线,第二,冷迁已知罗晶晶和雷彪的罪行,通缉令已下,告示很快就会贴遍大街小巷。”
“第三,冲天大盗的赃物,预计要到今晚,才能全部运回府衙,第四,上杨村已被查封,任何人不得擅入,第五,秦长卫虽然仍住回秦府,行动也不受限制,但少不了衙役的日夜监视。”
即墨云点了点头,赞许道:“有进步。”
何慕生腼腆地挠了挠脖子,能得到庄主的肯定,他实感心花怒放。
即墨云接着问:“你告诉我,展刑风的功夫如何?”
何慕生想了想,道:“虽然比起庄主,有云泥之别,但在武林中也算拿得出手,就是我与他交手,也得五十招之后,才有胜的把握。”
即墨云道:“那,那些衙门的眼线,功夫又如何?”
何慕生笑道:“那些虾兵蟹将,不提也罢,若有心甩脱,他们也休想跟踪得上。”
他刚说完,便察觉不对:“不对啊,昨儿夜里,我们怕展刑风起疑,刻意隔了老远跟着,全凭庄主留下的暗号才没跟丢,这帮崽子如果是跟着我们寻来的,我也不会一丝都察觉不到啊?”
“况且,冷迁来得这么快,实在匪夷所思,这中间递个信儿,也要费点儿工夫吧,除非……”
何慕生陷入沉吟,即墨云追问:“除非什么?”
何慕生陡地豁然开朗:“除非他洞察先机,早就找到了匪窝,挑着昨夜本想把它一窝端了,不料我们先到了。”
即墨云不置可否:“这也不无可能,好了,我有些倦,要休息一会儿,你也抽空打个盹儿,今晚我们得去个地方。”
何慕生听了,眼睛一亮,暗想着庄主定是与秦长卫交谈之后,有了擒住雷彪与罗晶晶的妙法。
自己又能随庄主去大干一场,真是痛快。
他拍着胸脯道:“庄主放心歇息吧,我会派人好好守着,不让人打搅,等庄主醒了吩咐一声,我便让小二送上酒菜,对了,庄主想吃点什么?”
即墨云边往客房走,边道:“你看着办吧。”
“好,那就来个蒸三样,炸三样,爆三样,煮三样吧,不行不行,庄主的伤还未痊愈,炸太油腻,还是改成煲三样吧,不知道夫人会不会醒,该连她的也一并备上才好……”
何慕生一面跟着,一面絮叨,那操心的模样,隐约有几分何常邕的影子。
即墨云微微蹙眉,两耳一闭,只作听不见,除开一点,他那声“夫人”倒是叫得挺顺溜,他也听得很顺耳。
即墨云回房后,运功疗伤,又睡了小半日,等醒来,日头已经西斜。
他起身整了整衣冠,擦了把脸和手,一打开门,便见门口守着两名手下,那两人齐声唤道:“庄主。”
即墨云向他们点头示意。
其中一人问道:“庄主可要用饭,饭菜都已准备好了。”
即墨云点点头:“送到房里来吧。”
那人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了,即墨云看了看岚兮的房间。
另一名手下道:“禀庄主,我二人守了一下午,并未见夫人醒来,那个……”
他迟疑了下,又说道:“梅五公子也一直未出来,饭菜都是小二送进去的,吃完了又端出来,庄主您,可要进去看看?”
这何慕生暗地里都交待好了,以后都管岚姑娘叫夫人,可却没挑明她的身份,旁人都觉着梅吟香与她关系暧昧,甚是不妥,尤其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这手下看着即墨云的头顶,隐觉得罩了层绿雾,可又不好直说,只得暗示一番。
即墨云微微一笑,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做哥哥的不放心,守着妹妹也是常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手下大吃一惊:“什么,梅五公子居然是庄主的大舅子,那夫人岂非是梅家人?”
即墨云笑而不语,又进屋关上了门。
藏渊山庄的人平日或多或少都见过岚兮,没见过的也听说过,皆知道这是个来历不明,古里古怪的姑娘,没想到原来大有来头,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即墨云用过饭后,来到大堂,便看见何慕生带着二十来人候在大堂。
众人一见他出来,都抄起剑,喊了声:“庄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虚实
何慕生迎上前道:“庄主,我们都准备好了,留了五人在此接应,其余人都跟着庄主走。”
即墨云凝眉道:“我们又不是去挑衅闹事的,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何慕生道:“庄主不是去捉雷彪和罗晶晶吗,听说那雷彪武功了得,庄主又伤势未愈,不多叫些人手怎么行?”
即墨云道:“谁告诉你我们是去捉人的,逮捕案犯那是衙门的活儿,我们为何要多管闲事?”
何慕生一头雾水:“那,我们去哪儿?”
即墨云道:“去府衙,老于的尸首还在那儿,藏渊山庄的人,不能死无安息之所。”
何慕生听完一喜,他也正有此意,只是近来事多,担忧庄主顾虑不上,本想晚些再提,又或者自己去办了,谁料庄主记在心上。
他心中甚慰,说道:“那带两个兄弟扛回来便是,其余人便都散了吧。”
“嗯。”即墨云颔首应允。
当下,何慕生挑了两名精壮力大的汉子一同去了,其余人各自散了。
×××××××××××××××××××××××××××××××××××××××
长沙府衙。
即墨云立在门外候着,何慕生上前叩响门环。
不一会儿,衙役开了条门缝,没好气地道:“干什么的?要告状明儿再来。”
何慕生亮出身份,说明来意:“这位差爷,我们是来找冷捕头的,这位是我家主人,即墨山庄庄主,烦请代为通报一声。”
衙役打量他们几眼,丢了句:“等着。”便关了门。
何慕生皱了皱眉,轻哼一声,暗自发了句牢骚。
等了片刻,门户大开,冷迁亲自出门相迎,客气道:“即墨庄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即墨云拱手道:“冷捕头何时也学会这些虚礼了,在下今番前来,乃是为了带回老于的尸首,敢问冷捕头,这其中可有为难?”
冷迁沉吟道:“如今案情告破,尸首自当处理,藏渊山庄的人交回藏渊山庄,那是再妥当不过了,只是尸首过得这许多日,已经腐败得厉害,庄主见了,莫要怪罪。”
即墨云道:“哪里的话,还请冷捕头带路。”
“请。”
冷迁引二人至验尸房,刚打开门,迎面一股尸臭,臭不可当。
何慕生等人暂且候在屋外,守门的衙役们捂住口鼻,进去点亮烛火,又纷纷退出。
冷迁带即墨云踏入屋中,一排尸首并排铺去,皆为白布所覆盖。
冷迁指着其中一具尸首道:“便是他了,庄主是直接抬走呢,还是先验明正身?”
即墨云来到那具尸首前,拉开白布,尸身已腐败得面目全非。
他心中流过一丝感伤,面上却淡然自若,他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冷迁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尸体时,便见他面黄唇紫,两眼突出,推测是中毒,仵作验尸后告诉我,他身上只有一处创伤,在右腿上,并不致命,但流出的血却是黑色。”
他顿了顿,又分析道:“另外,他死时面目狰狞,唇上牙痕深刻,指甲断了两枚,指甲缝中沾满泥土,指腹皮肉模糊,可见死前极力挣扎过,死得也极为痛苦,种种迹象表明,他的确是中毒而死。”
即墨云道:“雷彪没有杀他的本意,只是雷彪不知道,自己的兵器被罗晶晶淬了毒。”
冷迁道:“这伤口是双刃竹节枪所致,他难逃其罪,眼下只待这两人落网,此案便可了结。”
即墨云问:“结案之后,又当如何?”
冷迁道:“朝廷对冲天大盗深恶痛绝,逮捕之后,要求立即押往京城会审,不料此案从犯众多,需派大队人马押送,以防生变,后天,我将先行押陆无霆入京,其余人等,家师会派其他师兄弟,来接手押送,至于雷彪和罗晶晶,并不在我此次任务之内,家师将另有安排。”
即墨云心中一动,对他道:“冷捕头如此急着走,那明晚在下于得月楼设宴,为冷捕头践行,请冷捕头务必赏光。”
冷迁道:“庄主的好意,冷某心领,但冲天大盗乃朝廷钦犯,若不亲自看守,出了差池,便是冷某渎职,望庄主见谅。”
即墨云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能勉强,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冷捕头。”
冷迁道:“庄主有话但说不妨。”
即墨云肃容道:“昨夜,陆无霆告诉我,其实他有个师兄,那人才是真正的冲天大盗,而他不过是听命行事,冷捕头对此,有何看法?”
冷迁哼道:“垂死之人,难免胡说八道,若真有那么个人,今**问之下,他又怎敢不说,即墨庄主是聪明人,又怎会听信此等胡言。”
即墨云叹道:“我本也不信,只是他说的有鼻有眼,还亲口说出那人的名姓,由不得我不信。”
冷迁冷眼一眯,负在背后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哦?竟有此事,那他说的那人是谁?”
即墨云眸光一沉,缓缓道:“说出来,怕是冷捕头也不信,他说的那人,就是天下第一名捕,冷大人您。”
两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四下里静寂无声,验尸房里阴森可怖,这一安静,愈发显得诡异。
冷迁忽地仰面哈哈大笑:“做贼的喊捉贼,本就是常有之事,冲天大盗狗急跳墙,攀谁咬谁,今日严刑逼供下,他甚至说,即墨庄主才是冲天大盗,在冷某面前演这出苦肉计,就是要将罪行都推到他身上,庄主且说,这样的胡话,冷某能信吗?”
他笑得坦荡,但负背的手却在发紧,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皆迸了出来。
即墨云双眉一舒,笑道:“此人果真是胡说八道,亏得冷捕头断案如神,才未听他一面之词,否则,在下可就百口莫辩了。”
冷迁止住笑容,客气道:“时候不早了,庄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冷某有公事在身,就不多留庄主了。”
即墨云拱了拱手,道:“是在下叨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审
当下即墨云走至门外,叫人进来抬走老于的尸首。
冷迁看着他的背影,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真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等手下抬了尸首,冷迁送他们到府衙门口,两人互相道别。
即墨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冷捕头珍重。”
即墨云说着,抬起右手拍了拍冷迁的左臂。
冷迁心中一凛,下意识地侧身一闪,扣住了他的手腕。
即墨云一怔,冷迁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连忙松手,扯起面皮,笑道:“这臂上的伤还未痊愈,庄主请见谅。”
即墨云歉然道:“是在下冒失了,说起来,这伤还是因救在下所致。”
即墨云微微沉吟,转头对何慕生道:“慕生,夫人给的金疮药你可带在身上?”
何慕生一时摸不着头脑:“夫人给的金……哦!带着呢,这几日打打杀杀的,怎么着也得随身备着。”
他随机应变,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递给即墨云,那当然只是普通的金疮药而已。
即墨云又将金疮药递给冷迁,道:“这金疮药是内子所赠,出自药王温老先生之手,是难得的治伤良药,冷捕头若是不弃,还请笑纳。”
冷迁接过道:“多谢。”
即墨云微笑作揖:“告辞。”
冷迁道了声保重,即墨云便转身离去,何慕生喊了声:“走。”
两名手下,便抬起尸首跟了上去。
见得即墨云走远,冷迁的面孔渐渐沉冷下去。
原来他早知道岚岚是谁了。
即墨云如是想着,许多谜团在脑海里,逐渐理出了头绪。
即墨云前脚刚走,冷迁后脚便来到大牢,独自提审陆无霆。
不一会儿,陆无霆便被两名衙役“哐哐当当”地押了出来。
他身着囚服,手脚戴着镣铐,一身鞭伤,披头散发,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连路都走不稳,简直是被拖出来的。
衙役将他在冷迁面前一丢,便告退了,铁门一关,刑房里只剩下陆无霆与冷迁两人。
陆无霆听得衙役走远,一撩乱发,露出笑脸,站起身来拍拍尘土道:“师兄,都这么晚了,您还找我什么事儿啊,这该演的戏都演全了,我也累坏了,这会子该让人睡觉了才是。”
冷迁步步逼近,沉声发问:“你与即墨云胡说八道什么?他怎么知道我与你的关系?”
陆无霆见冷迁面露不善,便知事情不妙。
他忙赔笑道:“师兄,你糊涂了,那即墨云说的话哪能信啊,说不得是他自己推敲出了什么,编着谎话来诓你的,目的就是要挑拨离间,师兄你这一冲我发火,岂非就着了他的道儿?”
冷迁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心中便更加来气:“我早就叫你离开,剩下的我来善后,为何你还要自作主张,引郝正义和阮凤英去杀即墨云,以至打草惊蛇,局面越发难以收拾。”
陆无霆委屈道:“我引他们去杀即墨云,还不是为了给师父报仇?”
“师兄,您别是皇粮吃久了,忘了本吧,父仇不共戴天,即便我这个做徒弟的忘了,你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该忘啊。”
冷迁冷哼道:“就你那点心思,还想瞒过我,你明知道即墨云没那么容易对付,还让他们去送死,你是想借即墨云的手,把这两个利用完了,只剩麻烦的东西解决掉。”
“你没想到的是,即墨云居然留下他们的狗命,于是你又一错再错,利诱展刑风和谢天仪再去杀他们,以至引火烧身,把自己给一窝端了,若非我及时赶到,你这条小命已折在他手里。”
陆无霆无所谓道:“师兄啊师兄,这怎么能怪我呢,若你当时便结果了他们,我哪需这般麻烦?这帮人又岂是善类,我若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着他们回头扑咬我?”
冷迁冷笑一声:“你素来贪得无厌,这些年来敛财杀人,早就做惯了这些勾当,若有人想分一杯羹,你便会不折手段,要了对方的命,你舍不得那些金银珠宝,更恨他们觊觎,所以才急急想要动手,不惜铤而走险。”
陆无霆渐失耐性,没好气地道:“若不是你催促我离开,我也不必赶着动手,昨夜你急急赶来,是为了救我,还是怕我把你供出去,你自己心中有数。”
他停了停,又嗤笑道:“呵!说的好听是为我善后,我看你是故意留着他们来抓我的小辫子,你可别忘了,这些年,若不是你暗中罩着,我哪能这般容易得手?坏人都叫我做,你就躲在背后当好人,无论谁回头要算账,也是找我的晦气。”
“我可告诉你,你若不救我出去,你的身份,和你干过的那些勾当,可就通通瞒不住了!你要记住,咱俩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大不了,同归于尽!”
冷迁听他威胁自己,眸光一暗,脸色铁青,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双手发颤地蜷成拳头。
陆无霆心中一惊,不禁退后一步,指着他道:“怎么,你想杀人灭口,我可是你亲自看守的朝廷钦犯,若是有个闪失,你也逃不了干系!”
冷迁咬牙道:“我说过,我不会不管你的死活,等离开长沙,上了路,我自会想法子为你解困。”
“上路?”
陆无霆冷笑道:“是上的黄泉路吧,你想在途中弄死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我师兄弟一场,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你做事向来不给自己留后患,所有的丑事恶事你都不会亲自出马,假手于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好将我一杀了之!”
冷迁的脸色愈发难看,陆无霆察言观色,嘿嘿笑道:“我说中了是不是,还好我也不蠢,我暗中将你这些年来,写给我的密信一一保存,交予一人保管,若我出了事,他便会将这些密信交给你的师父萧斌,到时你身败名裂,我倒要看看天大地大,可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冷迁一怔,片刻后,他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交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