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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梦粱     云起岚兮txt下载     云起岚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八章 相悦

    岚兮只觉脊背上一股冷意直钻脑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这帮人处心积虑,谋划得如此深远。

    秦家小姐被虏是假,苦肉计是真,她故意引他们来长沙,去赴鸿门宴,这一路他们一直在与一条毒蛇为伍,自己竟浑然不知。

    难怪即墨云不让她与秦长妤亲近,她反倒责备他不近人情,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愚蠢。

    即墨云嘲笑道:“怎么,怕了?这么多蛇围着,你都不怕,却怕一个人?”

    岚兮忿忿道:“你知道什么呀,人心可比毒蛇毒多了。”

    她说完,星眸一闪,又好奇地问:“对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即墨云明知故问:“知道什么?”

    岚兮险些被他气岔:“那个和我们同行的秦长妤是冒牌货啊!”

    即墨云神秘地反问道:“你知不知道那冒牌货都对我做了什么?”

    岚兮狠狠在他脚背上一踩:“我拜托你,这种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啊,爱说说,不说拉倒。”

    即墨云假意脚疼,轻“嘶”一声,说道:“似你一样,投怀送抱。”

    岚兮一听,便没来由地几欲气炸。

    即墨云适时浇水熄火:“不过,我拒绝了。”

    岚兮的火气这才降了几分,但她很快又恍然大悟:“我几时对你投怀送抱了?即墨云,你给我说清楚!”

    即墨云顺了顺她的背,接着道:“秦家小姐是大家闺秀,自然做不出这等举动,所以那时我便知道其中有诈。”

    岚兮陡地灵光一现:“是不是我和小毅出去喝酒的那晚,难怪回来就闻到你身上一股怪味儿,第二天你们俩都怪怪的,我以为她只是对你倾诉爱意,没想到她还对你动手动脚。”

    岚兮说到这,不由自主地对他翻起白眼,显然是迁怒于他。

    即墨云赶紧道:“后来我到秦府赴宴,宴后,她又单独邀我到浣花轩,我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她派来的丫鬟说,你也在,我便上当了。”

    岚兮轻轻“哼”了一声,捉起一绺青丝把玩起来:“你自己辨不得真伪,这也怪我?”口里虽然嗔怪,但却无丝毫责备之意。

    即墨云继续说道:“我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你不在,但既来之则安之,我便坐下,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哎,不成想,她抓住我的软肋,拿言语刺激我,她成功了,我中了毒,把她当成了你,就亲了你。”

    岚兮初初听着觉得很是歉然,他竟是因为自己才身陷险境,但后面她越听越不对。

    她立马纠正道:“喂,你是亲了她,她!不是我!”

    她说完又是不屑地一“哼”,然而原先的气恼与芥蒂却已消失殆尽,语气也变得温和了:“她拿什么言语刺激你了?”

    她很好奇是怎样的激将法,竟能对他生效。

    即墨云愀然道:“她说,你与那梅五公子早就私定终身,这趟随五公子走了,便是要去梅花坞与他成亲,你知道我心悦你已久,听得这些话怎会不气,我这一气,便是上了当,这才着了她的道,中了毒,乱了心智,你知道我想亲的只有你,也只会对你说,我爱你。”

    他以及其正经的口吻说着及其不正经的话,一气呵成,自然无比。

    岚兮先时是气愤,而后是欣喜,最后是惊吓,但惊吓中又透着一丝无与伦比的甜蜜。

    原来他没有见异思迁,他的心中始终是只有她的。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她居然捏造事实,胡说八道,我和吟香哥哥清清白白,哪有那些劳什子乱七八糟的事!”岚兮捏起右拳砸向左掌,愤慨道。

    即墨云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待梅吟香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义咯?”

    “那是当然。”岚兮答得干脆。

    “既然如此,那天夜里你与他见面,为何还要瞒我?”即墨云趁机发问。

    岚兮煞有介事道:“我也没想瞒你啊,可是你对我那些江湖朋友并不待见,你也不见得想见他呀,我若跟你说了,你岂非要阻止。”

    况且,让你们碰了面,我的身份哪里还瞒得住?还好我反应快,没被你套进去。

    她正偷偷得意着,忽然想道:他怎么知道我和吟香哥哥私下见了面?

    “就算如此,你和他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这又是何道理,天底下有这般相处的朋友吗?”即墨云一不问二不休,酸气十足。

    岚兮惊讶道:“你……你跟踪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盯梢。”

    千思万想,万万想不到居然是她认为的,最不可能的那种情况,他竟然跟踪她!

    即墨云坦坦荡荡地看着她,丝毫不觉羞愧,好像他对她本就该如此,反倒是岚兮顾左右而言他,反而显得心虚理亏。

    岚兮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视线里的灼热与压迫。

    她不禁心头来气:“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和他这般相处不妥,那你呢,你对我做的事又怎么算?”

    “我娶你!”

    即墨云立即领会到她所说何事,干脆利落地回答,双臂一收,将她紧拥在怀:“我即墨云此生非你不娶。”

    他的语气坚定又温柔,所有的问题又绕回了最初,但岚兮的心,却变得清晰起来。

    她笑了笑,枕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回以拥抱,正要说话,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如晴天霹雳般地在密道中回响:“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死到临头,还有闲心打情骂俏!”

    听口气,已是忍到极点,极为不耐烦。

    “哎呀,我们把她给忘了,这冒牌货的声音可真难听。”

    岚兮如梦初醒,却着实不愿于此时离开即墨云的怀抱,只是仰起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环抱住他的双手,悄悄在他身后撩开左袖,露出满是血痕的小臂。

    其实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是处境变了,心境也不同了。

    即墨云听得分明,却也依着她,右指轻抚着她头上的发簪,附和道:“可不是。”

    这两人简直太目中无人,当这群毒蛇不存在,当毒蛇的主人不存在!

    哨声骤然响彻密道,接连不断,越来越近,所有的毒蛇立刻倾巢而出,冲他们恶狠狠地扑来……

第七十九章 牵手

    就在这时候,岚兮蜷起右手,指甲嵌进左臂,猛地一抓,本已凝固的血痕顿时冒血,和着新鲜的伤口,血腥之气很快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即墨云取下岚兮的发簪,左手将她一拥,随即旋身一转,发簪弹指而出。

    这刹那,周围的喧嚣仿佛都已消失,只剩下不远处那声声传来的哨声……

    发簪如同长了眼睛般,一鼓作气,接连穿透数条小蛇,朝那幽深处激射而去,不过眨眼功夫,“噗”地微响,发簪似是钻入血肉里,哨声戛然而止。

    “当”地,是哨子落地之声,接着是女人痛苦地呻吟,随即是三声叩击,“轰隆”一响,之后,再无动静。

    密道里,只剩下群蛇乱舞之音。

    蛇群听不到哨音,变得愈发狂躁,但是却在离他们三步远的距离,不约而同地停下。

    随着血腥味的蔓延,它们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争先恐后地向密道深处逃窜。

    “跟着蛇群走,一定能找到出路。”岚兮拉着即墨云,迈开步子想往里头冲,即墨云却岿然不动。

    岚兮拉他不动,不由急道:“你怎么杵着不动呀?”

    只这么一会儿耽误,蛇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即墨云反手捉住她的左腕,小臂上的血犹在往下滴淌:“你这是干什么?”他轻斥,半是心疼半是疑惑。

    “你不是知道了吗?”岚兮收回手,撕了片布条,随意缠住止血。

    “知道什么?”他重又拉回她的手,替她仔细包扎,放缓了语气。

    岚兮倏地明白,为他解毒时,他尚在半昏半醒中,听得见却没瞧见,不知道她喂他的,是自己的血。

    也是他目力太好,居然在如此黑暗中都能瞧见,若换作是她,就只能闻到血腥,大可推到蛇群身上。

    既然他不知道,她也就没必要和盘托出了。

    当下眼珠子一转,岚兮解释道:“这些蛇已然受了惊,虽然有饲主,但畜牲毕竟是畜牲,纵使断了哨声,接不到主人的命令,也依然会攻击我们,所以我就用了驱蛇药把他们赶跑啦。”

    她说着,右掌翻出一颗药丸,装模作样地在他眼前晃道:“你瞧,就是这个,看着没什么,却必须溶于血中方能见效。”

    岚兮一说完立马又收回了药丸,免得落在他手里露出破绽。

    即墨云将信将疑:“我依稀记得你喂给我的药,也有类似的气息。”

    他一边说,一边回味着舌尖上的味道,似乎想从中探寻出蛛丝马迹。

    岚兮收回被他细心包扎后的手,打了个哈哈:“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我都受了伤,出了血,自然能闻见血腥,所以你才觉得熟悉。”

    她担心即墨云会细思下去,连忙拍了下他的肩,大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咱俩之间还能有这样的默契,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她给骗了,走吧,去看看她逃哪儿去了。”

    她率先走了几步,即墨云却没有跟上。

    “你该不会以为方才我对你说的那些,都只是为了引她靠近,方便出手吧?”即墨云轻描淡写地说着,压抑着内心的起伏。

    岚兮走回他面前,蓦地踮起脚尖,摸索着搂住他的脖子,出其不意地在他凉凉的唇上印上一吻……

    她心如鹿撞,脸红耳热,松开之后,还拍了拍心口,幸亏没有亲错地方,不然就糗了。

    即墨云若遭雷殛,化作泥塑木雕,一时竟回不过神,动弹不得。

    岚兮问心无愧:“怎么,只许你强吻我,不许我强吻你吗?”

    岚兮见他不应不睬,羞得无地自容,脚下一跺,兀自转身要走。

    突然手上一紧,却是叫他握住了。

    她缓缓回头,看不清神情,便愈发心虚,额上手心全沁出了汗,他意欲何为?

    是浓情蜜意的倾诉,还是海誓山盟的允诺?

    猝不及防,她被他拉了往前走:“走吧,先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

    “哈?”

    她始料未及,一头雾水,他竟无视自己可嘉的勇气,这让她情何以堪?

    “喂,你……”

    倏尔,她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滑腻,原来他也是一手的细汗,她欲言又止,嫣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手牵着手,只觉前路再难,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密道的尽头。

    密道的尽头是一堵石壁,石壁由九块石砖砌成。

    岚兮推了推,自是推不动,即墨云道:“我来。”

    她依言退后,即墨云闭目,伸手在每块石砖上轻叩几下,仔细辨别,待一一敲过,心下已是了然。

    他睁眼,自信地在其中三块石砖上各击一下,石壁“轰隆”一响,沿中轴旋转开来。

    岚兮拍手欢笑:“云,你真厉害!”

    即墨云轻轻一咳,企图掩饰脸上不自然的红云,他竟忘了此地昏黑,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

    岚兮脚步一挪,鞋底一硌,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俯身捡起,摸了摸,却是个哨子。

    她将那哨子揣进兜里,这时,石门即将合上,即墨云拉了她跳了进去,门便在他们身后又恢复了原样。

    门的里头有左右两条道,右侧的密道透着灯光,左侧的则漆黑一片。

    岚兮道:“右边有光,说不准正是诱我们深入的陷阱,还是选左边吧。”

    即墨云拉住想往左走的她,道:“敌人若也如你这般想,那右边反倒是生路。”

    岚兮咬咬唇,不服道:“那万一敌人和你想的一样呢?”

    即墨云笑了笑,道:“不如你吹一吹哨子,看看蛇会从哪边出来?”

    蛇喜阴暗,不爱趋光,自然会往暗处钻,左侧那里说不准正是个蛇窝。

    岚兮一点即透,拉着即墨云兴冲冲地往右走,即墨云却又反把她拉住了。

    他道:“便是选对了,也不见得一路顺遂,还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为好。”

    “云,你真聪明!”岚兮星眸闪烁,冲着即墨云赞道。

    即墨云轻咳一声,带着她往右侧走去。

    岚兮心下窃笑,她就喜欢“看”他因自己难为情的模样。

第八十章 魅影

    即墨云护着岚兮,不敢掉以轻心,敌暗我明,处处陷阱,他的内力刚恢复三成,却镇定自若,即便有人暗中窥视,也无法摸清他此时的底细。

    于此,岚兮心领神会,虽担忧他方才出手又损内力,但也不敢表露,只得依着他故作轻松。

    寂静中,唯闻两人悠闲的踏步声,像是散心一般。

    然而岚兮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握紧,她心中忐忑不安,只要还在这个鬼地方,她就不可能真的放松。

    “岚岚,以后不许叫梅吟香哥哥。”即墨云忽而悠悠说道。

    “哈?”岚兮紧绷的心随着他这一问,陷入莫名其妙中。

    “你听见了吗?”即墨云又道。

    “哦。”

    岚兮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我不叫他哥哥,那叫他什么?”

    “你为何非得叫她哥哥?”即墨云皱眉,这一问,已然不是为了缓和她的紧张。

    “因为他就是我哥啊。”岚兮直言不讳。

    “你又乱认兄弟了?”即墨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

    岚兮一时语塞,闹了半天,原来他以为她和梅吟香是拜了把子啊!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将出来。

    “有什么可笑的?”即墨云不止眉毛,连脸都开始皱了。

    岚兮道:“金兰帖都换了,哪能说不叫便不叫,他已是我兄长,便是一辈子的兄长,我岂能背信弃义,难道你要我做不义之徒吗?”

    既然他已先入为主,这般认为,那何不逗逗他,毕竟机会难得啊。

    两人边说边走,密道两旁的灯盏越来越密,便也越来越亮。

    这密道全然由石砖砌成,不仔细触摸,肉眼难以分辨其中差异,两人越走越深,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你视他为兄长,他未必待你如妹妹。”

    即墨云酸溜溜地说了句,语气里隐藏凝重,他已察觉到这里头有些不对劲。

    “你呀,是担心过头了……”

    就在岚兮这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轰隆作响,闪过一抹红影,两人齐齐回首追上,却叫两边的石壁挡住。

    “我敢肯定那人是从这面墙钻到那面墙的。”岚兮指着左右两面墙道。

    “这墙里应该另有密道。”即墨云道。

    岚兮道:“可这次分明没听见击墙声,机括又在哪里?”

    “若我所料不错,机括应在这墙的另一面,打开机括,左右两面会同时开合。”即墨云思忖道。

    “如此我们岂非只能受制于人?”岚兮蹙眉道。

    “轰隆!”

    身后又有动静,那红影犹如鬼魅般一闪而过,岚兮拔足追上,依然为石壁所挡。

    即墨云走上前,握住她发凉的手,顺便顺走了她袖中的一粒药丸,夹在指缝间。

    他道:“对方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再伺机下手,切记不可上当。”

    岚兮灿然一笑:“有你在,我又有什么好乱的,倘若真有个好歹,大不了……”

    她言犹未了,便叫他伸指封住了嘴,他柔声斥道:“不许胡说,我们都会好好的,总要和你拜了堂成了亲,我才肯善罢甘休。”

    岚兮拉下他的手,又羞又恼:“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还在关心这点小事。”

    即墨云认真道:“这哪里是小事,这分明是人生头等大事,我总不能叫即墨家断了香火,娶不到你,我哪来的子嗣?”

    岚兮啐道:“呸,八字还没一撇,你扯哪儿去了,你想娶我,我又几时答应了?”

    即墨云指了指自己的唇,笑道:“这便算是答应了。”

    “轰隆!”

    身后骤然一响,即墨云眼疾手快,药丸弹指一挥,正中红影,石壁又依然合上。

    两人过去,但见地面上只有一条红绸,再无其他。

    “这是障眼法,那人耍我们呢。”

    岚兮说着,待要弯腰去捡,却叫即墨云拦住,道:“仔细上面有毒。”

    岚兮笑笑:“放心吧,有我呢,再厉害的毒我也解得。”

    她说完,毫无顾忌地捡起了红绸,闻了闻,甚是香甜:“这个味道……是那个冒牌货!”

    “她先受了我一掌,继而又被发簪射中,这样还有命折腾,可见原来功力也不弱,且擅用毒,又精通易容,还会御蛇术,武林中可有这样的人物?”即墨云徐徐分析,末了问道。

    岚兮道:“药食同源,毒物亦然,如果此人擅用毒,也必知药理,武林中通此道者不在少数,她功力是强是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江湖上有很多药,可以使人短暂丧失功力,也可以暂时压制内伤,甚至麻痹痛觉。”

    岚兮微微沉吟,又道:“那个女人,我与她接近过,并没察觉她身怀武功,所以我猜测,她必是对自己使了药,可是,是药三分毒,那些强行压制功力的药用多了,就难免伤及自身,如非必要,是绝不能轻用的。”

    即墨云若有所思:“此人倒是对自己心狠得很。”

    岚兮道:“能对自己下这样毒手的人,多半出身左道,行事狠辣,不择手段,这样的师承门派,武林中也不少,如果还要精通易容,那就只剩三个,西域毒宗,山左麒麟教和江阴沈门,如果还会御蛇,就只剩毒宗和沈门这二者而已。”

    即墨云道:“那这二者之间,你看如何?”

    岚兮取出哨子,没有细看便递到了他手里,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吧。”

    即墨云翻看几眼,是个两寸来长的木哨,心中已有了答案。

    制哨最佳者,竹也,以木制哨,费时费力,除非就地无竹,方才以木替代。

    他道:“此人出身中原,投身西域毒宗,此番重返中原,当是个人所为。”

    岚兮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这般想,毒宗远在西域,宗主白逍遥年事已高,鲜少再入中原,近年来更是频传毒宗弟子为下任宗主之位内讧不断,因此不少弟子出走,此人想是其中之一。”

    她说到这儿,狡黠地一笑:“不过,御蛇术就算是毒宗弟子也非人人可学,此人绝非一般弟子。”

    即墨云道:“你还知道什么,比如……此、人、是……”

    他越说越慢,说到最后三字,字字拖延,话音未落,他出其不意地将哨子往上一弹,头顶上“哎哟”一声,竟掉下一个人来!

第八十一章 诱敌

    原来那石砖上另有夹层,有人悄悄揭开一块砖,正在探头窥视。

    那人摔到了地上,虽然密道不高,并未伤筋断骨,但也被吓得魂飞天外。

    她额上肿了个大包,顾不得吃痛,哆哆嗦嗦望着两人发抖,嘴里一个劲儿的求饶:“大侠,别杀我啊,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嘤嘤嘤……”

    岚兮一见,诧异地脱口而出:“春喜!”

    那女子正是秦长妤的贴身丫鬟——春喜。

    岚兮陡然想到,自己初初被押进浣花轩时,还看见这丫头,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便消失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及细想,也没人注意到她。

    思及此,岚兮一把揪起她的衣襟,问:“这上面莫非是浣花轩?”

    春喜已然六神无主,只一味哭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

    岚兮愤然道:“你诓我时,连眼睛都不眨,这会儿倒是吓得屁都不敢放了!”

    春喜哭道:“我我我……我都是被逼的呀,是他们让我这样做的,真真不是我愿意的,若我不照做,那唯有死路一条,我只是怕死,并非存心诬陷啊……”

    她哭着哭着,忽然心念一动:“不然我带你们出去,你们就放过我,好不好?”

    她乞求着望着两人,想要将功折罪。

    岚兮与即墨云对望一眼,即墨云轻轻点头,岚兮道:“我姑且再信你一回,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春喜泪眼汪汪,楚楚可怜:“我半点武功不会,能耍什么花样?”

    岚兮自兜里摸出一粒药丸,趁她嘴没合紧,投入她口中,紧接着两指一伸,将她下颏一抬,药丸便不由自主地咽入了喉下。

    春喜惶恐地看着岚兮:“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岚兮双臂环胸,不轻不重地答道。

    果然如此!

    春喜连忙张大了嘴,一手捏住喉头,一手使劲抠着喉底,不住往外呛咳。

    岚兮嘻嘻笑道:“你放心,这毒药虽然发作起来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死状凄惨,但只要在半个时辰内得到解药,便可安然无恙,所以,你只剩半个时辰的命,能不能继续活着,就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春喜眼见无法抠出毒药,不禁浑身瘫软,绝望至极,又听得有解药,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她扯住岚兮的裙角,连声道:“好好好,我什么都听你们的,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春喜连滚带爬地站起,便往密道里去,岚兮揪住她的后领,悠然道:“等等,你明明是从上头下来的,为何现在却往这里边儿走?”

    春喜埋着头,抹着泪,毕恭毕敬道:“岚姑娘,这上头确实有通道通往浣花轩,可眼下那机关进得来却出不去,所以我才想从其他地方离开,却不想遇着了你们。”

    春喜生怕他们不信,又赶紧解释道:“这密道错综复杂,我也不全然清楚,里头有很多机关,只管进不管出,又或者一时用得,一时又用不得,春喜愚笨,实在找不出规律啊!”

    即墨云忽然发问:“你家小姐先前被关于何处?”

    春喜如实回答:“先前是和老爷关一块的,后来为了……”

    她说到这里,偷偷瞄了即墨云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又埋头继续道:“为了构陷即墨云公子,便被那姓罗的恶妇提走了,关在了上头。”

    春喜说到那恶妇,不由浑身颤抖起来:“是她……是那个姓罗的恶妇杀了小姐,那个恶毒的女人!小姐被那姓陆的畜生百般凌辱不够,最后还,还……”

    她说着,便嚎啕起来,似又瞧见了那一幕幕可怕的画面,竟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掩面大哭。

    岚兮心中一动,没闲功夫等她哭完,再次拉起她的衣襟,喝道:“别哭了!”

    她陡地被吓了一跳,抽抽嗒嗒,想哭又不敢哭。

    岚兮急忙问道:“你是说秦长卫也被关在这里?那他可还活着?”

    春喜点了点头,道:“老爷虽然被关在这里,但我已三天没见到他了,我也不知道他现下如何,可我知道他被关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他,你们救救他,老爷是个大好人,你们救了他,他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岚兮斥道:“混账,人命关天,你当我们是什么人,给好处才肯救人吗?”

    春喜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废话,快带路!”岚兮懒怠多言浪费时间,索性将她往前一推。

    春喜不敢怠慢,领着他们往前走去,即墨云哭笑不得,自身难保也不忘行侠仗义,娶了这般侠肝义胆的娘子,将来的日子怕是热闹非凡。

    岚兮想姓罗的恶妇必是那冒牌货了,那姓陆的畜生十有八九定是那冒充的秦长卫,这两人之间又有何瓜葛,姓陆的是冲天大盗,姓罗的是毒宗弟子,这两人怎么给弄一块了?

    她一面看着在前面领路的春喜,一面忍不住问道:“那个姓罗的恶妇,还有那姓陆的畜生都是什么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春喜一听到她提及这些,就不由自主哭出声来,岚兮照着她后心一推,嫌恶道:“不许哭!”

    春喜边走边泣:“岚姑娘,我……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啊,嘤嘤嘤嘤……”

    “好啦,好啦,我不问啦,你专心带路吧。”岚兮不胜其烦,不敢再轻易提问。

    春喜带着二人走过一条又一条密道,终于在一处停下。

    她拧了拧墙上的油灯,石壁翻开,领着二人走入另一条密道,这条密道不似其它,窄了许多,也短了许多,一眼便望到了头。

    他们身后的石壁在转了一周后,又自动地合上了,一条红影紧紧贴在石壁上,随着那墙体翻转回归了原位。

    红影如同黑夜中的蝙蝠一样蛰伏着,血腥的双眸里倒映出三人的背影,唇角弯出美丽又瘆人的弧度,一根细长的铜管自唇中慢慢伸出,管中长钉悄无声息到地露出一点冷光……

第八十二章 暗算

    油灯上的火苗忽明忽灭,照得紧窄的密道昏暗恍惚,就连盛放膏脂的铜盘,也折射着暗淡无力的光芒。

    突然,铜中一点冷芒放大……

    “当心!”

    即墨云按住岚兮,向左一带,贴墙而立,长钉“嗖”地擦过发梢,在他话音刚落时,春喜一声惨呼,伏地不起。

    几乎是在同时,石壁一翻,又迅速归位,红影已然不见。

    “岚岚,你没事吧?”

    岚兮摇了摇头,三两步来到春喜身边,眼见她双目圆撑,瞳孔散大,已然无救。

    胸前一点血窟窿,血流不止,显为利器穿透,岚兮顺眼看去,前方石壁上赫然钉着一根长钉。

    岚兮走近,看着那枚几乎没入石壁的长钉,顿觉不可思议:“她受了伤,不可能有这样的内力,更何况她能伤在你手上,就意味着,即便她毫发无伤,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的确没有,所以她借助机括,利用这里的机关,施以暗算,一出手就逃,不肯正面应战。”即墨云接口道。

    岚兮愤然一捶石壁:“她这是想杀人灭口,再困死我们。”

    即墨云道:“她原本是想杀你的,那丫头的目的是为了引我们来此,好让她下手。”

    岚兮讶然:“你是说她们串通一气?”

    即墨云道:“确切的说,是听命行事。”

    他缓缓分析道:“这丫头一出现,我们就走得出奇的顺利,你不觉得奇怪?再者,她适才哭得这般响亮,也不怕引来危险,你认为是什么原因?第三,你一问起内情,她便哭得你心烦意乱,让你无法多问,这又是为何?”

    岚兮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言多必失,她没把握能圆谎!”

    她没好气地答道,继而又不解地问道:“可是她不想要解药了吗?”

    即墨云微微一笑:“她根本就不相信你会下毒,否则她应该先带我们找出口,而不是找秦长卫,只因她认为比起出口,你更想救人,于是投其所好。”

    “我……”

    岚兮顿时语塞,缓得一缓,不由怒上心来:“真是承蒙抬举,我就长着一张好人脸!”

    即墨云苦笑道:“她见识过真正的恶人,自然知道好人的模样,她还知道,她就算再次诓了你,你也不会拿她如何,可是恶人则不然,秦家小姐就是最好的榜样,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此而已。”

    岚兮气得跳脚,走过去想在春喜身上踩几脚,却怎么也落不下脚,不由一跺脚,负气道:“我不跟死人计较。”

    为了踩她几脚,再把自己的伤口弄裂,实在不值当。

    她心中劝慰着自己,又不服气地问:“那你怎么知道,那姓罗的毒妇要杀的是我,而不是你?”

    即墨云叹道:“因为你死了,我便乱了,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

    岚兮心中一凛,不由恨道:“此人好生恶毒。”

    “不过,有一点我却得请教你。”即墨云道。

    岚兮听得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不由高兴地问:“什么?”

    即墨云浅笑道:“你方才给她下的是什么药?”

    “你!”

    岚兮喉头一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才刚忘却的不快,又被他一句话给提了起来,不由得气急败坏地嚷嚷:“清肠丸,败火的!”

    即墨云忍不住“哈哈”笑将出来。

    岚兮恼道:“有什么好笑的,你既然知道她有问题,那还跟着她走,现如今困在这里,亏你还笑得出来。”

    即墨云缓缓止笑,道:“她虽然愚蠢信错了人,落得如此下场,但她要引我们来找秦长卫,却是不假。”

    “何以见得?”岚兮好奇地问。

    即墨云道:“因为秦长卫所在之处,必是最隐蔽,最难逃脱,最易下手之地。”

    岚兮眼珠一转,思忖道:“所以,你是说,秦长卫极有可能就在这几堵墙之后?”

    即墨云点了点头。

    岚兮闻言,兴冲冲地去拧每一盏油灯。

    即墨云笑问:“你做什么?”

    岚兮头也不回:“废话,当然是找机关啊,总不能坐等机关自己蹦出来吧。”

    即墨云看着春喜道:“不必了,她已经告诉我们了。”

    岚兮被当头淋了盆冷水,意兴阑珊地退回他身边,瞧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就不禁心头来气:“你有话,就不能一次倒完嘛!”

    即墨云和颜笑道:“你仔细看看她的死状。”

    “你叫我看我就看啊。”

    岚兮翻了个白眼,口里虽然这般说着,双腿却很自觉地蹲下,仔细探查。

    只见春喜趴在地面,身体往左歪,脸孔朝着左上角,似在往那儿看,右臂枕在脑袋下,右手五指撑开,似乎想要推动什么,张嘴瞪眼,惊恐万状,更似不可置信,回想她方才进入密道时的模样,还是轻松泰然……

    岚兮咬了咬指节,揣摩着思索道:“她带我们走进这里时,并不知道对方会在这里下手,否则即便她知道目的不是她,怕殃及池鱼,也绝不会这般镇定。”

    “为了不让她露出马脚,那姓罗的毒妇极可能,只是让她带我们到秦长卫的囚室,所以她死前本能地便要去按囚室的机关,但是她还来不及开启,便遇难了。”

    她一面寻思,一面顺着春喜脸孔的朝向望去,左面石壁的左上角并没有灯。

    岚兮起身,在那片石壁上慢慢叩击,终于发现,有一块石砖的发声与他处不同,好似中间是空的。

    她附耳仔细一听,有回音!

    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她伸手便要去推,即墨云却捉住了她的手,对她温柔一笑。

    “怎么啦?我又哪儿弄错了?”岚兮凝眉问。

    即墨云道:“你什么都没错,我很高兴,可又很担忧。”

    即墨云这话很令她摸不着头脑,她问道:“你又在打什么哑谜?”

    “岚岚,你很聪明,如果我不在,这些你都能想得通,可若我在,你便打从心底依赖着我,可能连你自己都没察觉,我很高兴你对我如此信任,可我担忧的是,万一遇到危险,我若无力护你,你会乱了阵脚,无法自保。”

    即墨云握住了她的双肩,目光深沉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岚兮不自在地道:“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爹和外公啊。”

    即墨云语重心长道:“岚岚,答应我,如果有危险,我会助你脱身,你不可顾念我,害了自己性命。”

    “我不答应!”她斩钉截铁道。

    原来他并非那么有自信,甚至他担心这一推,没有推开囚室,反而迎来暗箭飞石,一个人若心有牵挂,便处处受着牵绊,便有十分把握也教担心折了三分……

第八十三章 定情

    即墨云骤眉责备道:“岚岚,从前遇上事,你都是第一个逃的,怎么这次这般不听话?”

    “从前身陷险境,我知道你一人应付绰绰有余,若我在场,反为你凭添负担,但此次不同,他们处心积虑置你于死地,不会轻易让你脱身的,我明知你有难临头,当然不该离你而去。”

    岚兮说到此处,不禁埋下头,小声嘀咕道:“况且夫妻一体,不是应该同生共死吗?”

    她只觉脸上烧得慌,浑身都羞得发热,头便埋得更低了。

    “温岚兮,你终于承认愿意嫁我了!”即墨云双眸发亮,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岚兮眼观鼻鼻观心,羞赧地点了点头,娇柔无限。

    突然,她注意到不对:“你刚才叫我什么?”

    即墨云娓娓道来:“温岚兮,梅花坞里唯一不姓梅的小姐,滴翠谷温老先生的传人,自幼性情顽劣,专好打抱不平,惹是生非,年十三,私赴藏渊山庄,觊觎长渊剑,有感庄主赤诚,遂弃念离开。”

    “年十五,再探故人,结为莫逆,年十六,煽惑吾心,携手游戏江湖,而后,每隔半年,必生事端,上门求救,至双十,阔别三年至今,鸳盟方订,岚岚,吾,盼之久矣。”

    他每说一句,岚兮便愣得一愣,至言毕,已是目瞪口呆,她傻傻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渐渐反应过来。

    一回神,她不禁连珠炮般地发问:“你知道我是谁了?还知道我当初为何而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到此刻方才戳穿我?还有什么是你知道,我却不知道的?”

    她瞒了这般久的事,竟早被他看穿了?

    亏她还苦苦隐瞒,到底瞒个什么劲儿啊!

    “有太多蛛丝马迹,我却执着地,只想等你亲口告诉,十年了,我不能再等,否则你便要从我身边溜走了。”

    即墨云缓缓牵起她的手,眼角眉梢,尽是情意:“初初邂逅,我便知红尘缘定,将你留在身边,只待年满及笄,便论婚嫁,你可知当初你不辞而别,那懵懂少年,为你心伤憔悴?”

    “你可知,闭关三年,每每得闲,无一刻不在思念,十年来,我小心翼翼,不敢表明心迹,生怕将你惊走,直至前夜,长沙城外,野林溪畔,你私晤令兄,我将你们误作情侣,方知情事煎熬,妒火难抑,这才越轨唐突。”

    “岚岚,我以后不会再伤你吓你,只会爱你惜你,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此心不变,此情不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即墨云的声音好似枯燥的雪地里忽然开出的朵朵山樱,漫天漫地,皆是红粉一片。

    岚兮思潮如涌,随他一言一语,涟漪迭起,她也在想,为什么每次有事想的都是他,难道只是单纯地,不愿让亲人知晓她的胡作非为?

    她也在想,为什么他闭关三年,她对外事意兴阑珊,只一心于谷中钻研医药,难道少了他,江湖便不再有趣?

    她也在想,为什么她总刻意与他称兄道弟,难道只有言行上的疏离,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悸动?

    悸动?

    她原来就对他心动过吗?

    蓦然回首,往事历历,多少不经意印刻在岁月里,伴随懵懂,一路成长,不敢妄想,却无意间,已然情深。

    突然间,她好似魔怔了般,喃喃自语:“从前行走江湖,只为心中正道,求个明白,从前谷中习医,只为继承衣钵,悬壶济世。是何时变了初衷?”

    “我在江湖游走,盼世道不平,不为行侠仗义,只为惹是生非,若不生事端,怎有借口寻你?我在谷中习医,看四季更迭,不为采草碾药,只为算你出关之日,恭贺铸剑告成。”

    “即墨云,我可能,很早之前,便喜欢上你了。”

    时空,仿佛在这瞬间凝固,两两相望,周围的一切好似化为乌有,只余下两颗鲜活的心,活泼地跳动着。

    他们望入彼此眸里的温柔,心化作水般柔软。

    蓦地,泪雾蒙上双眼,即墨云的手有些颤抖,他克制着力量,猛地将她拥紧,拥紧,再拥紧,哪怕揉进身体里也还不够,喜悦满满地充溢着身心,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真真正正活着的。

    “岚岚!皇天不负,上天终归是眷顾我的。”泪水沾湿了眼角,他翕动着双唇,动情地道。

    岚兮安静地埋在他怀里,任泪珠打湿脸颊,她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酸,有些甜,有些喜,有些忧,还有些不安。

    若有人想对他们不利,此刻,两人都非死不可。

    岚兮将眼泪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抬眸道:“云,等这些事都结束,我便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好,到时我们就成亲。”即墨云低眉微笑。

    岚兮噗嗤一笑:“你想得美,过不过得了我家人那关还不知道呢,尤其是我外公,他可不是一般的难缠。”

    “只要你非我不嫁,外公他老人家,定也不会忍心棒打鸳鸯。”即墨云勾起一抹笑容,璨如暖阳。

    岚兮捏起拳头轻轻一锤他的胸口,嗔道:“什么外公,人还没见着呢,他也没有承认你,你便没羞没臊地自顾唤起来了。”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迟早得这么唤。”即墨云爱屋及乌,理所当然地道。

    “没想到你也这般贫嘴,等见了外公,我看你还能不能唤得这般顺溜。”她口里数落着,脑袋却深深埋在他的心头上。

    即墨云突然问道:“岚岚,我的玉佩可在你身上?”

    “哦,我差点忘了,我这就还你。”岚兮推开他,自怀中将它取出,摊在掌心。

    即墨云拿起玉佩,反系在她腰带上:“这是即墨家祖传的玉佩,历代庄主的标志,但从不轻易示人,现在,它归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蓦地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

    岚兮听得此言,连忙推拒:“这样的信物,我怎么能收,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即墨云回过神来,捉住她的手,柔声道:“岚岚,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了。”

    岚兮双颊飞红,不再拒绝,任他将玉佩系好,将穗子理顺。

第八十四章 信物

    岚兮动容地道:“可是你把玉佩都给我了,我却身无长物,没什么好给你的。”

    她仰头想了想,忽地眸中一亮:“啊!对了!”

    岚兮伸手解下颈上的红线,红线上坠着那枚玲珑小巧的石坠:“这个给你,这是我年满双十,家中长辈特意为我打造的,它对我很重要,不过现在……”

    她脸一红,低声道:“你比它更重要。”

    即墨云的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他将石坠拿在手里,望着这枚熠熠生辉的黑曜石,蓦地心中一动,笑容便逐渐消失了。

    他舒展眉头,不愿往旁处想,细瞧下,石坠下的三分之一处,有条细微的刻痕,他下意识地一拧,竟可拧开,原来这是枚小小的石章,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温”字。

    即墨云笑道:“原来,你便是用这个,在梅家钱庄取的银两。”

    “你又知道?”岚兮眨了眨眼道。

    即墨云道:“我从未见你缺钱,便知你出身富贵,这一路,你曾鬼鬼祟祟出入梅家钱庄,我原也没作他想,后来你让小毅去京城,寻户部侍郎梅吟修,我才开始怀疑你与梅家的关系。”

    他停了停,又慢慢分析道:“你精通医术,行事出人意表,颇有‘怪医’之风,想是受温老先生熏陶,再加上你与温小姐交好且年纪相仿,对她的婚事甚为上心,却又不敢见她,更不愿参加梅老爷子八十大寿,你说,若非怕身份揭穿,又能是为何?思来想去,破绽重重,若我还猜不出,那可真是天下头号傻瓜了。”

    岚兮接口道:“你就是个傻瓜,否则你既已料到我的身份,又怎会将我与吟香哥哥视作情侣呢?”

    即墨云的心如被针刺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洒脱不羁的身影。

    梅吟香,那个男人,他对岚岚绝非兄妹之情,只因,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时的模样,他知道得很清楚。

    可他们偏偏是同宗兄妹,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推断,直至再三试探,岚岚始终视他为兄,这才敢确定心中所想。

    岚兮显然没注意到即墨云的心境变化,她欢喜地将石章合上,踮起脚尖,系在他脖子上,藏进他的衣襟里。

    末了,她轻轻摩挲着衣襟隆起处,心爱之物当送心爱之人,她碰触的,是两人的真心与实意。

    “对了,有件事,我必须澄清。”

    岚兮突然一本正经道:“对于长渊剑,我不是觊觎,而是好奇,我只是想看看,并不想据为己有。”

    她解释得很认真,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被他瞧轻了。

    即墨云笑道:“我知道,以后别说是看,你就是想天天抱着长渊剑,我也依你。”

    岚兮哼道:“就算是口名剑,天天抱着也嫌硌得慌啊,要抱自然是……天天抱着你。”

    她话音刚落,便张臂抱紧即墨云,不知矜持为何物。

    即墨云缓缓顺着她流水般的秀发,心满意足:“岚岚,我们这就算定下了,生死相许,永不反悔。”

    岚兮嫣然点头:“生死相许,永不反悔。”

    他们十指交扣,摸着墙上那块与众不同的石砖,慢慢推了进去,前途未卜,风雨同舟。

    石壁果然应声移开,一股恶臭迎面飘来,熏得岚兮睁不开眼。

    即墨云挡在前头,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拉着她走进石室,里头潮湿昏暗,霉味骚气扑鼻,烛火闪闪烁烁,好似快断气了般。

    墙角边有微弱的呼吸声,两人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身下垫着稻草,身上潦草地盖着床破棉絮。

    他的双手被沉重的镣铐锁住,长长的铁链将他拴在这间小小的囚室中。

    他的手边有一个脏黑的空碗,里头干净得连粒米渣都没有,还有一个破水壶,水壶里也没有半滴水。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恭桶,秽物早已装不下,溢得四处皆是,难闻的气味充斥在整间囚室,令人作呕。

    岚兮忍不住弯腰呕出几口酸水,她尚未看明情况,便想拔脚逃到外边透口气。

    谁料囚室的石壁比她更快一步,彻底将他们与外边隔绝了。

    她急切地摸索着石壁,想找到机括,早知道此地是这番景象,她该先做点准备再进来,至少心理上也该先适应一番才好。

    即墨云撕了两段布条,将其中一段蒙在面上,又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岚兮愁眉苦脸的回头,想要说话,却连呼吸都困难,更别提张口。

    即墨云替她蒙上布条,她苦着脸,自个儿伸手拉起他的袍角,又撕了几段蒙住口鼻,才稍觉好些。

    即墨云双眸微弯,显然是觉得好笑,岚兮瞪了他一眼。

    即墨云向那墙角边使了个眼色,敛起笑容,率先走到那人身边,拨开他结成块的乱发,那人的脸也脏得难以辨认。

    岚兮走近,蹲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即墨云道:“此人当是秦长卫。”

    岚兮道:“我想也没有别人了,他这种富贵人家出身的大老爷,几时吃过这等苦头。”

    她伸指戳了戳他的肩,勉强俯身在他耳边喊道:“喂,秦长卫,你醒醒,听不听得见我们说话啊?”

    她如是喊了几声,秦长卫不应,她又伸手碰了碰他的头颈,触手但觉干热:“他在发热。”

    即墨云扯了片衣料擦去他脸上的污垢血渍,那人逐渐露出本来面目,和那冒名顶替的,竟是一模一样,只是瘦得脱相。

    即墨云道:“他昏迷了,得先救醒他再说。”

    岚兮温和地掀开棉絮,挥了挥漫天尘灰,看着满身血污的秦长卫,恻隐之心油然,也不再觉他脏臭,仔细诊视了半晌。

    她道:“他身上的伤,无论大小新旧,加起来共有三十余处,但都只是皮肉伤,且未见溃脓,可见,他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为了不让他死得太快,对方倒也舍得用药。”

    “只是他有好些日子水米未进,尤其是身体缺水,若无法及时补充,恐有性命之忧。”

    岚兮说到这里,环顾四周,叹气道:“可这里除了金汁,哪儿有水啊?”

    她探出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唇,若是有,她倒也想喝上几口。

第八十五章 囚徒

    即墨云扫了那恭桶一眼,岚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干呕了几声:“你不会真想要喂他那玩意儿吧?要不然你现下撒泡尿,我觉着都比那桶里的干净许多。”

    重点是那玩意儿喂进去能要命呀,他该有这个常识吧!

    即墨云瞅了眼岚兮发髻上的珠花,伸手摘下,在左掌间一划,鲜血立即冒出。

    “诶,你……”

    岚兮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他掰开秦长卫干裂的嘴唇,将握在掌中的血液慢慢喂了进去。

    她只好伸手抬起秦长卫的下颏,另一手在他额上一按,使其仰起头来张大嘴。

    即墨云腾出掰唇的手,轻托住他的后颈,积蓄的在喉间的血液缓慢地滴淌进他的身体里。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秦长卫要醒,这可把岚兮心疼坏了,要喂多少血才能缓解秦长卫的饥渴呀。

    大约过了一盏茶,秦长卫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开始自主吞咽,他不知自己饮的是水是血,来多少便咽多少,完全出于本能。

    岚兮焦急道:“差不多就好了,真要喂饱他,你还不得成干尸呀!”

    即墨云这才住手,岚兮收回手,迅速扯了干净布条,取出金疮药,等即墨云的手一闲,便急急抓来怀里,细细上药止血。

    一股暖流自指尖流向即墨云心头,他深深凝视着岚兮,只觉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景致。

    岚兮只感到两道灼热的视线紧盯着她,抬眼一看,两相凝眸,心中一动,脸上不禁生热,又低眉包扎起来:“瞧什么,我脸上又没长花。”

    就算真长了,她蒙着厚厚的布料,他又能看出什么?

    “这世上哪有花能及得上你。”即墨云脱口而出。

    岚兮包扎好,放下他的手,又在内兜里摸了颗药丸,听了这话,又是欢喜又是羞赧,一抬头,却换了副微恼的神情,一把掀开他的蒙面布条,令道:“张嘴!”

    即墨云依言张口,岚兮将那颗药快速精准地投了进去。

    即墨云嚼了几口,但觉口舌生津,方才失血的几分倦意也在徐徐缓解。

    “我让你吃你就吃,也不怕我喂你毒药。”岚兮躲开他的视线,别过脸,抱着膝盖摇啊摇,小女儿姿态毕现。

    “这也得你舍得才行。”即墨云缓缓向她贴近,轻声说道。

    “谁说我舍不得,你若惹我生气,我可真做得出来。”岚兮撇撇嘴,目不斜视道。

    “我哪里舍得惹你生气?”

    “你……”

    她刚说了一个字,甫一转头,即墨云的俊脸已近在眼前,漆黑的瞳眸里,倒映出自己透着紧张的眉眼。

    她浑身犹似火烧,连话音也不觉软了许多:“即墨云,你这张嘴可真是越来越贫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你若早早嫁了我,自然早就发现了。”

    他们越贴越近,直至额间相抵,彼此轻蹭着对方的眼睫,皆流露出几分醉意。

    忽地,即墨云眸光一凛,岚兮也跟着警惕,两人齐齐向秦长卫看去……

    只见秦长卫一双眼睛半睁半眯,茫然地看着他们,仿若做梦一般。

    岚兮又羞又恼:“喂,你醒了,怎么也不吱一声啊?”

    也不知他何时醒的,方才那些臊人的话,可否让他听了去。

    疑惑,恐惧,难以置信,秦长卫如梦初醒,突然瞪圆了眼,惊得合不拢嘴,挣扎着想要爬起,却一丝气力也无,只得歪着身子,虚软无力的问:“你们是谁?”

    岚兮上前说道:“我们是来救你的,这里很危险,我们得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她拉起铁链,又烦恼道:“这镣铐该怎么打开?钥匙在哪儿?”

    秦长卫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蜷缩起身体,抱住脑袋,拚尽微薄的力量哀嚎:“别打我,别打我,我不逃了,我听话,我不逃了,别打我!”

    岚兮惊得倒退,对即墨云道:“他该不会疯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即墨云微微沉吟,对秦长卫道:“秦长妤死了,致命伤是一刀穿心,她死前受尽凌辱,死后不得瞑目,凶手是谁,想必你比我们清楚得多。”

    秦长卫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整个人如同枯萎的枝叶般委顿不堪,他的哀嚎渐渐转弱,喉头里不时发出几声“咕隆”。

    蓦地,“嗤”地一声笑将出来,笑声渐渐放大,最后竟如黄河决堤一般狂笑不止,笑得张牙舞爪,左歪右扭,颤抖不已,喘息不停,几欲气绝。

    岚兮怜悯道:“他果真失心疯了吗,听到妹妹的死讯,竟还笑得这般开心。”

    即墨云叹息道:“他没疯,他清醒得很!”

    似是耗尽气力,秦长卫再也笑不出来,直如死灰一般瘫软着。

    他空洞的双目望向上方的石壁,声音枯槁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你们真是来救我的?嗤!救我做什么?我所有的家人都没了,我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区别?”

    即墨云道:“你活着,固然不能令家人起死回生,但你死去,只会让谋害你的人逍遥法外,让你的家人含恨九泉。”

    秦长卫冷笑道:“我只是一介商贾,手无缚鸡之力,如今更是阶下之囚,谈何报仇?”

    岚兮忿然道:“喂,你是秦长卫,是那个广交天下豪杰的长沙孟尝君,只要你需要,你手下的门客定然赴汤蹈火,何愁大仇难报?”

    “呵!”

    秦长卫自嘲道:“若果真如此,我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那潇湘四义也曾是我的门客,郝正义与阮凤英,我也不曾亏待过他们,呵呵!你看他们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他咬牙切齿道:“一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瞎了眼居然信他们,竟看不出他们蓄谋已久,我亲自引狼入室,让陆无霆和罗晶晶那俩畜生,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活该啊,我……”

    秦长卫越说越激动,末了忍不住咳嗽起来,岚兮生怕他气急攻心,连忙按住他的肩,顺了顺他的背。

    她打断他的话,道:“我们帮你!我们一起先离开这里,再找那群畜生算账!”

    秦长卫渐渐止咳,愤怒的视线逐渐转向他们,又化作一丝狐疑:“你们到底是谁?”

第八十六章 真相

    岚兮松开手,想着若不交待明白,终究无法取得信任,再拖延下去终究不妥。

    于是她摘下层层蒙面布条,强忍恶臭,自报家门:“秦爷喜欢结交武林豪杰,那可识得滴翠谷、梅花坞?”

    秦长卫目露研判:“自然识得。”

    岚兮拱手道:“在下温岚兮,家父梅傲雪,家母温如玉,滴翠谷谷主温老先生是我的外公,梅花坞梅老爷子是我的祖父,秦爷若不信……”

    她挠了挠头,此刻的她,实在也没法拿出有力的证据,索性道:“眼下这般境地,你若实在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秦长卫警惕的目光逐渐放柔,这世上绝没有如此准备不充分的骗子,更况且,眼下的他还有何欺骗价值?

    他扯了扯嘴角,想自嘲又没什么力气笑:“那这位是……”

    他看向即墨云,即墨云刚刚拉下布条,还没开口,岚兮已先抢着道:“这位是我相公,藏渊山庄庄主即墨云。”

    她脱口而出,极为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她看向即墨云,碰着他那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神情,忽地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忸怩地补充道:“不过还没正式拜堂。”

    秦长卫并未注意到最后这句话,只是眯起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

    藏渊山庄的名头在武林中是无人不晓的,但现任庄主即墨云他却知之甚少,偶然听见传闻,大抵上都是他铸剑技艺如何高超,为人如何冷漠清高。

    此刻见了真人,却如坠入迷雾般,纵然初见,却打从心眼里对他生出莫名的信任感。

    即墨云敛起笑容,微微作揖:“在下即墨云,原是要去阆州,途中遇上令妹有难,出手相救,一路护至长沙,蒙秦爷青睐宴请,不想宴中突生变故,误入密道,被困于此,才得以见到真正的秦爷。”

    岚兮愤慨道:“都怪你那个结拜兄弟,那个枉称中原大侠的雷彪,若不是他,我们俩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秦长卫恨道:“那个假扮舍妹的定然是罗晶晶,她精通易容,擅长用毒,心狠手辣,那个冒充我的是陆无霆,那厮狡诈阴狠,诡计多端,可这一切和我结拜大哥有什么关系?”

    岚兮疑惑道:“你居然不知道?难道雷彪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也是受人蒙蔽?”

    即墨云道:“此事暂且不提,终究发生何事,秦爷可否先将来龙去脉,告知我夫妻二人?”

    听得“夫妻”二字,岚兮心中一动,扭头望向即墨云。

    即墨云目光一柔,勾起一抹浅笑,岚兮脸一红,瞥过眼去不再瞧他,心脏却在咚咚直跳。

    秦长卫一想到事情原委,心中苦痛溢于言表,也无暇注意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

    他忍下恨意,悠悠长叹,娓娓道来:“三个月前,舍妹上山烧香,不幸遭遇强人,幸得侠士相救,那人便是陆无霆,我邀他过府,奉为座上宾,以报大恩。”

    “不久,拙荆身染怪病,请遍长沙城里的名医也束手无策,陆无霆便向我引荐了罗晶晶,她一来,果然药到病除,因此机缘,我留他们两人于府中做客,没过几天,我那十岁的独子又失足落水,虽救得及时保下性命,却也落了病根,整日痴傻呆笑,拙荆以泪洗面,我心中郁闷,不免独酌贪杯,谁知……”

    “哎……犯了错,害得拙荆想不开,携同稚子投湖自尽。”他叹息连连,自责懊恼地握起了双拳。

    岚兮不解地问:“你犯了什么错,为何会让尊夫人如此想不开?”

    “我……我……”

    秦长卫黑脏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即墨云心中有数,却闭口不言。

    终于,秦长卫深吸一口气,坦白道:“是我酒后乱性,与罗晶晶那贱人做下苟且之事,又被拙荆撞见,这才酿成大祸。”

    他随即又为自己辩解道:“自结缡以来,我对拙荆始终如一,虽膝下单薄,也不曾有过二心,那一夜我也不知自己怎地,竟色迷心窍,竟……哎!”

    往事不堪,悔恨已迟,岚兮咋舌,虽猜到其中蹊跷,但对秦长卫所为仍感不耻,心中不由添了三分鄙夷。

    察觉即墨云的视线正注视着他,她恶狠狠地瞪回去,好似在说:“你若敢犯他一样的错,我定不饶你。”

    即墨云心领神会,悄悄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回以一笑,叫她心安。

    秦长卫稍停片刻,又接着道:“事后,罗晶晶寻死觅活,让我以为错皆在我,为了她的名节,我答应她暂不发丧,先将拙荆与爱子葬入祖坟,等事情淡去再说。”

    “我心中有愧,便留下那贱人,想尽量弥补,没多久,潇湘四义上门拜访,我照例留他们做客,之后我府中门客便因故纷纷离开,到最后只剩下郝正义和阮凤英。”

    “那时我心中苦闷,终日借酒浇愁,舍妹苦劝不动,我不问外事,只将府中事宜都交由郝阮二人处置,直到那日舍妹含泪说,陆无霆那狗贼喝醉了酒,竟想欺侮她,我才开始警觉,暗中差人寄信邀雷大哥前来。”

    “可还没等来雷大哥,狐狸便露了尾巴,我同他们撕破脸面,想要报官,方知秦府上下早被他们所控,我与妤儿被关于此处,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们蓄谋已久,竟不知何时已在府邸之下挖了这条密道。”

    岚兮道:“那密道的入口,即在府中仙人掌丛中,你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秦长卫苦笑道:“那片仙人掌,罗晶晶要求种植的,她说,那玩意儿可以入药,对拙荆身体有益,但必须是新鲜摘下来的才管用,于是我派人四处搜罗,种了一片,现在想想,那样一片仙人掌,定然无人愿至,才能使得那密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挖进来。”

    “想那时我也是蠢,竟信了她的鬼话。”秦长卫又羞又恨,拳头也越握越紧。

    岚兮听他说完,思忖片刻,喃喃自语:“听你所言,雷彪是被人利用了?”

    “那后来如何?”岚兮接着问道。

第八十七章 福祸

    秦长卫道:“等我和妤儿被关押后,罗晶晶才告诉我真相,原来当初妤儿遇险,是陆无霆一手安排,等他混进秦府后,又伺机毒害拙荆,借故引荐罗晶晶。哼!那毒本就出自罗晶晶之手,她当然有法可解。”

    “犬子失足落水,便是罗晶晶设计陷害,之后假意相救,却暗下毒手,令犬子变得痴癫,又趁我醉酒,引我失足,更刻意让拙荆撞破此事,彼时拙荆正因犬子伤心,万念俱灰之下做了傻事,我因羞悔交加,不忍苛责生者,秘不发丧,使得外界不知我秦府中事,及至潇湘四贼上门,我尚迷于当局,给他们可趁之机。”

    “他们巧施离间之计,逼走我府中门客,有生疑者,便暗下杀手,郝正义与阮凤英早已被策反,我将府中之事交予他们,是正中下怀,等我警觉时,秦府已经变了天,是我有眼无珠,竟看不出他们狼子野心,害了妻儿,害了妹妹,待我死后,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秦长卫一面叙述,一面强忍悲拗,哽咽着继续道:“他们先是折磨我,逼我交出回龙璧,但我宁死不屈,他们拿我无可奈何,又不敢真的杀了我,于是就用妤儿威胁我,我先时还不放在眼里,但眼看着他们动了真格,尤其是陆无霆那畜生……”

    他喘了口气,悲痛欲绝道:“我……我已让妻儿枉死,难道真要为了死物,再害了妤儿不成?”

    “万般无奈,我到底屈服了,他们答应过不伤害妤儿的,可是我交出了回龙璧,妤儿她还是……”

    他嗫嚅着,再说不出一字,暗声饮泣。

    岚兮愀然道:“那些恶人,哪有信义可言,得不到时,不折手段,等到手了,就更不必顾忌了。”

    即墨云问道:“你可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冲天大盗!”

    秦长卫忽而两眼冒火,一拳砸到地面:“陆无霆是冲天大盗!这是他得意忘形时,亲口所说。”

    “至于罗晶晶那贱人,我只知道她擅长用毒,精通易容,她制作的人皮面具可以以假乱真,有一天,陆无霆假扮我的模样,进来瞧我,我还以为自己见了鬼魅,骇了一跳,他揭下面具,哈哈大笑,连声夸赞那贱人手艺精湛。”

    “我立知他要利用我去害人,可我无力阻止,再三追问,他才说,要借我这张脸,去干一件大事,若成了,不仅能报师仇,还能引起江湖纷争,暗中渔翁得利,说不定还能弄个武林盟主来当当。”

    岚兮不服道:“呸!好狂妄,也得他们真有这本事才行。”

    即墨云道:“若他们真有能耐进入藏剑楼,盗出八口宝剑,散入武林,倒真有可能引起江湖纷争。”

    岚兮担忧道:“难道他们就是在这儿等着?先是劫月影,逼你亲自送剑,再设下陷阱,半途加害,藏渊山庄群龙无首,自然岌岌可危。”

    即墨云道:“你太小看老徐和老何了,藏剑楼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即便我不在,他们也能确保万无一失。”

    岚兮闻言稍稍放心,随即又想起一事:“哎呀!不好,你的月影剑呢?”

    即墨云微笑道:“你放心,它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再慢慢告诉你。”

    他转头,又问秦长卫道:“之后还发生何事?”

    秦长卫摇了摇头,黯然道:“之后他们带走了妤儿,便再也没人进来过,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知过了多久,我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了,醒来却看见了你们。”

    岚兮思忖着说道:“陆无霆是冲天大盗,那潇湘四贼又为何助他?还有郝正义和阮凤英,他们深受你的大恩,又为何如此不顾道义?”

    秦长卫不屑地哼道:“掉头的买卖有人干,亏本的生意无人做,除了金钱、权势、女人,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还能为了何事,陷我不义。”

    即墨云道:“现在首当其冲,是想法子出去,其余的容后再说。”

    岚兮拉起铁链皱眉道:“可是这铁链该怎么打开?”

    秦长卫叹息道:“这镣铐是精钢所铸,刀剑削不断,没有钥匙谁也打不开,你们还是自己寻生路去吧,莫管我了。”

    岚兮毅然道:“既然撞见了,就没有见死不救的理儿,说什么也要一起出去。”

    “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要忍着点儿疼。”即墨云道。

    秦长卫眸子一亮:“若能摆脱枷锁,忍点疼又算得什么?”

    岚兮急道:“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即墨云半跪半蹲,让秦长卫将右掌如鹰爪子般蜷起,自己则一手固定他的右臂,一手握住镣铐,慢慢施力,左旋右转,欲取下镣铐。

    秦长卫叹道:“哎,这法子我初初也尝试过,只可惜……”

    他言犹未了,但觉关节一阵刮疼,镣铐便脱手而出了。

    秦长卫立时明白过来,不由自嘲:“还是即墨庄主观察入微,我竟忘了自己,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这秦长卫原来是一副富态,这些日子以来,吃尽了苦头,早瘦得不成人样。

    陆无霆他们,对这手无寸铁的富家老爷本就不放眼里,自然也就不会仔细检查镣铐。

    岚兮也明白了,不禁自豪道:“那是自然,我相公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即墨云会心一笑,算是默认,他如法炮制,将另一只镣铐取下,抛到角落,问秦长卫:“你现在可还有气力行走?”

    秦长卫使劲想要站起,但每次都是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即墨云索性将他背到背上,不等秦长卫开口,先行说道:“闲话少叙,先出去再说。”

    秦长卫心中感激,眼眶一热,正想言谢,但大恩不言谢,更何况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他重振精神,道:“我知道机关在哪儿,他们出去时,总是推动那面石壁。”

    他说着,指向他们方才进来的那面石壁,道:“机关就在四行九列的那块砖上。”

    岚兮走过去依言照做,石壁随之移开。

    她心下一喜,方想一个箭步踏出去,石壁忽而又合上,险些夹住她的脚。

    她向后一退,扭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长卫瞪圆了眼睛,摇头道:“不可能,我明明没有记错。”

    这时,头顶突然窸窸窣窣落下好些沙石,岚兮不明所以,只觉脑袋有些眩晕。

    她伸手接了一把沙石,扶额道:“我好像有点头晕,这里怎么下起沙子来了?”

    即墨云立知不妙:“糟了,这地方怕是要塌了!”

第八十八章 遇险

    岚兮猛然醒悟,她东张西望,整间囚室果然如活了一般,动得厉害,就连石壁上的油灯也受不住摇晃,坠落下来,火光顷刻熄灭了。

    岚兮立足不稳,黑暗中一个趔趄,便要摔跤,即墨云及时在她肩上一提,她腿一弓,稳住下盘,一颗心却在咚咚乱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突然间就塌了?”

    秦长卫咬牙恨道:“这帮畜生是想将我们活埋!”

    即墨云道:“别慌!先找地方避一避。”

    秦长卫绝望道:“这地方空空如也,哪有可避之处?”

    正说话间,头顶的砖石开始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即墨云听音辨位,一面背着秦长卫,一面护着岚兮,东闪西避,几番折腾,渐渐牵动内伤,疲态毕现。

    岚兮解下外衫罩在三人头上,挡住不断落下的细碎沙石,担忧道:“云,你怎样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啊!”

    她一言未毕,又有石砖掉落,即墨云提着她,闪身回避。

    她松了口气,将余话咽回,可是她实在也不知道,有什么脱险的法子,难道他们真要一起死在这里?

    坠落的石砖砸中恭桶,恭桶翻倒,秽物横流,恶臭熏天。

    疲于逃命的三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七跳八纵,皆没闲心在意这股恶臭。

    岚兮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虽说死在这种境地下未免惨了些,但好歹有即墨云相伴,也不寂寞。

    她望向即墨云,明明黑暗中瞧不清楚,她也想多看他几眼,因为她怕,她很快就会瞧不见了。

    忽然,即墨云的眸光闪过一丝神采,岚兮看清了他的面容,疲倦中透着希望的振奋。

    岚兮霍然抬头,剥落的石缝间钻入一线天光,她兴奋地喊道:“云,这上面有出路!”

    即墨云朝她一点头,提气一纵,双腿却突地一虚,反而向后退去。

    他微微变了脸色,岚兮也察觉不对,见他额汗涔涔,情知不妙,连忙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

    “以你现在的功力,无法同时带着两人,你放开我,以我的轻功,可以自行离开。”

    说完,她一抽手臂,拂开即墨云,外衫仍披回她身上。

    即墨云干吞下药丸,伸手再去拉她,道:“你脚上有伤,怎能让你冒险?”

    岚兮一闪身,躲开他的手,急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你若强行带着我,我们谁也逃不了。”

    秦长卫叹息道:“即墨庄主,你放下我吧,带着我,势必要连累你们的。”

    石缝越裂越大,沙石飞扬间,一阵黑暗骤然压进来,“跨啦”一下,塌落了一小方石壁。

    即墨云当机立断,隔空拍掌,将岚兮向后带去,自己则连连后退。

    两人分别猫在角落里,护住头颈,砖块掉了一地,震耳欲聋。

    待声音渐悄,尘灰退去,两人这才抬头看去,上头破了一个大洞,原来是块大石头从上面坠下,此刻,外头已是黎明。

    “我知道了,秦府的北面,出了城门不远便是郊外,那里乱山重迭,怪石嶙峋,这条密道是从那里挖进来的。”秦长卫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

    岚兮欢声道:“所以,我们从这里出去,便是郊外了!”

    不用再与潇湘四贼等人纠缠,自然是件好事。

    绝处逢生,三人都是精神抖擞。

    岚兮抖了抖身上的沙石,自信满满道:“这里就这么高,看我出去给你们看。”

    “你当心些。”即墨云提醒道。

    岚兮笑了笑,摩拳擦掌,牟足了劲儿,猛提一口气,足尖在石壁上一蹬,便如燕子般直往上蹿。

    谁知尚在半空,头顶的石砖又复活了般,继续落下。

    她来不及攀到外面,为了闪避,只得卸了劲力,重新落地,倚墙而立,然而脚上的伤却受了牵动,隐觉生疼。

    “岚岚,你没事吧?”即墨云连忙追问。

    “没……”

    她话还没说完,背后突然被什么一顶,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她一惊,眼见即墨云背后的石壁居然向着自己这面缓缓移来!

    她立即意识到,前后两面石壁正在慢慢合上。

    她惊出一身冷汗,有一瞬间,丢了三魂七魄,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直到即墨云大声呼唤“岚岚”,她才醒过神来。

    即墨云已来到她身边,将她提溜过来,托住她的腰身,凝眉肃然道:“岚岚,气沉丹田,我说起时,你便一起向上运力!”

    岚兮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即墨云此时内力不济,绝没有让三个人都全身而退的把握,他要护全两人,难道是打算……牺牲自己?

    即墨云斩钉截铁道:“你信我,在没娶到你之前,我绝不会死!”

    秦长卫哀嚎道:“即墨庄主,你们还是丢下我吧,这是我的命,不该拖累你们。”

    岚兮与即墨云谁也没有理会他,秦长卫气力虚弱,也无法自行挣扎下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即墨云眼中的坚定,曾给予她无限的力量与希望。

    可此刻,她却无法肯定,这会不会是骗她求生的伪装。

    时机稍纵即逝,谁也耽搁不起,耳边,石壁靠近的轰隆声越来越近,头顶的漏洞也在随之缩小。

    尘沙迷离间,刹那光阴仿佛已历半生。

    岚兮一咬牙,决绝地道:“好,如果你敢死,我也绝不独活!”

    即墨云勾起一抹暖笑,笑容转瞬即逝,随即换上一脸肃容。

    岚兮解下外衫,仍罩在三人头上,她暗暗运力,蓄势待发。

    即墨云陡地一声断喝:“起!”

    两人应声纵上,碎石随着洞口挤压纷纷坠落,借着劲势,穿破外衫,打在三人面上,生死关头,谁也无暇顾及脸面疼痛,只一心望向那越来越窄的洞口。

    两侧石壁似是长了眼睛,知道他们要逃,闭合的速度居然加快了,而距离曙光却仍有一半距离。

    三人皆是一身冷汗,秦长卫吓得脸色铁青,险些昏厥。

    岚兮和即墨云虽然心惊,却始终提着一股劲儿,不敢有丝毫放松。

    它快,自己就要比它更快!

第八十九章 死别

    但是,现实总是很残酷,两人跃得越高,体力便耗得越快,速度难免落后。

    西侧的石壁已然十分接近,眨眼间,便已到了身畔。

    即墨云灵光一闪,索性狠狠向西一踏,石壁力愈千斤,自然踹不动,反而推得他们往上直蹿。

    洞外的光芒一下子变得明晰,岚兮精神一振,也无惧自己身畔移来的石壁。

    她依样葫芦,也奋力在壁上借力,两人又一纵向上,他们几乎快看到洞外的朝阳了,但是洞口也在急剧缩小。

    即墨云当机立断,猛然大喝一声,背上的秦长卫便如离弦之箭般,裹着岚兮的外衫顷刻间冲了出去。

    这一掷,耗的不单单是劲力内息,更是考验心性。

    性子稍躁,力道拿捏过头,秦长卫一出洞口,撞得狠了,小命可就不保了。

    性子过慢,力道拿捏不及,人还没扔出去,反而砸向自身,三人一同遇险。

    更何况,不止是力道,准头也不容有失。

    “砰!”

    秦长卫重重地摔在了洞外。

    他一出洞口,恰巧落在乱石杂草中,虽没有丧命,但也摔得不轻。

    他满眼金星乱冒,浑身龇牙咧嘴的疼,甫一抬头,只觉阳光刺眼,照得双目有如针刺。

    他只好将脸面埋到地面,匍匐着不敢妄动。

    不多时,他感到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地只听得耳边嘈杂,尚未及体会重生的喜悦,便昏睡过去了。

    秦长卫这番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岚兮与即墨云的生死,也只在这瞬间。

    就在即墨云刚将秦长卫扔上去之后,那洞口缩得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的石壁也不足他一人身长。

    他没有丝毫犹豫,紧接着在岚兮腰间一提,使出余下劲力,一鼓作气,将她掷出了洞外,岚兮料到他心中所想,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即墨云知道他这样做,她必是不允的,所以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可到底,他还是迟了一步,那洞口很快就缩小了,饶是岚兮清瘦,他也可以预见,以洞口现在的闭合速度,等她穿过时,极可能会被卡住。

    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为什么方才他第一个送上去的不是她?

    难道是他内心深处其实信心不足,不相信三人都能平安无事,所以才会想要与她多相处一会儿,哪怕只是多那么一刹那?

    因为他的私心,一念之差,便要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岚岚了吗?

    他在懊悔,在忧心,心跳快得直要穿喉而出,脑海里竟然闪过一瞬无措的空白。

    原来,他也有彷徨脆弱的时候,面对生死,他是如此的渺小与无力。

    生死相许,才刚发过的誓言,转眼便要成真了吗?

    不知是否错觉,就在这霎那,那洞口似是突然迟滞,他瞬时从悲戚中走出,挥起一掌便拍向岚兮鞋底。

    岚兮得了劲势,身体直飞出去,险险擦过洞口。

    参差不齐的洞沿,撕下她一片裙裾,她的人,已安然摔在洞外。

    岚兮被这一摔,震得浑身骨骼生疼,但她无暇顾及伤痛,刚一回神,便冲到洞口。

    只见即墨云的一只手将将伸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探手拉住!

    但是,即墨云本事再大,也只能伸出一只手来,因为洞口的大小,也只容得下一只手。

    岚兮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唯见晨光映在即墨云的半张脸上,半明半暗,他诀别的眼神微微闪烁,眸里依稀含光,不舍与遗憾充斥其间……

    洞口已缩成一条裂缝,很快便要闭合了……

    岚兮发狂般地握紧他的手,他的身体在往下坠,她不受控地跟着滑入裂缝。

    她的掌心沁出层层冷汗,不由自主地,手,一寸一寸地,从他的手臂滑向了手腕,滑向了手掌,再滑向手指,到最后,仅勾住了他的指头……

    好沉,好沉,她快撑不住了!

    不,她不放,她绝对不能放!

    这一放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她还在苦苦坚持,即墨云却反倒释然了。

    当裂缝窄得仅容得下他的手掌时,他突地抽出了手指,细细的晨曦洒在他温和的面容上,透着圣洁的光辉。

    他的唇瓣微微翕动,轻轻地,无声地吐出三个字,然后他笑了,月光般的笑容,是他爱她的模样。

    瞬息之后,他的脸暗了下去,洞口彻底闭合了,连条裂缝也没有了,一切又归于沉寂。

    可是,她再也看不见那张面孔,那个笑容了。

    她呆若木鸡,捏着自己的手,在滑腻的细汗中,在冰凉的皮肤上,感受着他残留在自己掌中的温度。

    脑海里,他的面容在不断地闪回,蓦地,她学着他的微笑,学着他的口型,默默地念出了那三个字:“我,爱,你。”

    眼泪如潮水般涌出,止也止不住,这龙潭虎穴里,两面石壁夹击之下,退路全无,他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撕心裂肺的痛楚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她骤然长啸,悲痛欲绝,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一双缁色皮靴轻轻踩在碎石杂草中,沙沙细响,不疾不徐。

    他经过秦长卫时,没有停留,直到走到岚兮面前时,他才停下。

    他单膝跪地,低眉抬手,温柔地抚去她面上的泪痕,似乎对她昏迷在此,并不感到意外。

    继而他弯下了腰,一手绕过她的颈肩,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弯,缓缓将她抱起。

    岚兮脑袋一歪,枕靠在他胸前,泪盈于睫,鼻尖翕动,双唇一抿一抿,一张脸哭得红扑扑的。

    他垂眸瞧去,微微摇头,浅浅叹息道:“岚岚,你总是这样不听话,可又把自己伤着了,哥哥带你走,有哥哥护着你,便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他低头,下颏柔柔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慢慢朝着来路走了回去。

    再经过秦长卫时,他忽而驻足,扫了秦长卫一眼,靴尖一挑,将岚兮的外衫一带,仍旧披回了她身上。

    而后他继续走着,不再回头,直到看见了西风烈。

    正在嚼草的西风烈见了主人,便顾不上吃草,欢天喜地地奔向他,见着主人怀里的女主人正在沉睡,不敢放声长嘶,只扬了扬前蹄,就乖乖立在了他身边。

    梅吟香抬脚在马镫上一踏,身子轻巧地落在马鞍上,他左手搂紧岚兮,右手持缰,轻喝了声“驾”,两腿一夹马腹,西风烈便欢快地跑动起来。

    晨光下,一匹快马一双人,在欢快的蹄声中,逐渐绝尘远去……

第九十章 生辰

    滴翠谷谷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和风拂过,清香沁人。

    他伫立在槐树下,无心欣赏,漆黑的瞳眸里,映着通往谷外的路。

    渐渐地,他拧紧了眉头。

    突地,他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挥拳砸向槐树。

    老槐树颤了颤,秋香色的花朵飘零而下,落了一地的花香。

    岚兮挥着狗尾草,哼着小曲儿,一路蹦跳着回到滴翠谷。

    陡见了老槐树下的他,她不由愣住,随即笑逐颜开,一个筋斗,翻到他跟前,喜出望外:“吟香哥哥,你怎么来了?”

    梅吟香原本绷着的俊脸在见到她时,立即被笑颜替代:“你又趁着你外公入山采药,上哪儿胡闹去了?”

    “我……”

    岚兮挠了挠头,眼珠一转,忽而指着老槐树惊诧道:“咦,这才七月,槐花怎么都掉光啦?”

    梅吟香明知她是有意转移话头,也不戳破,只笑笑说:“岚岚,镖局里杂事太多,我只能在这里呆三日,眼下已等了你两日,也没法再耽搁了,只好明年再来看你了。”

    岚兮一听他要走,忙揪住他的袖子,急道:“那不是还有一日吗?”

    梅吟香道:“剩下的那一日,本是要代四叔四婶与你外公好好叙旧,可惜他老人家不在,明日也回不来,我自然没有继续留下的道理。”

    “你回过梅花坞啦?”

    岚兮双眸一亮,紧紧拽住梅吟香,更不愿意松手了:“外公不在,还有我呀,我代替外公为你接风洗尘,你跟我叙旧就好了,我好久没见着爹娘了,他们可还好?还有吟歌那个小屁孩儿,还有爷爷,还有各位伯伯婶婶哥哥姐姐,他们都还好吗?”

    梅吟香知道自己是非留下不可了,他抽出折扇为难地敲了敲掌心,佯作思考状。

    岚兮苦着脸,再三央求,他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岚兮悄悄拿来外公珍藏的好酒作招待,两人对月痛饮至微醺,双双枕于苍穹下,夜空辽阔,流萤飞舞,十分惬意。

    梅吟香看似不经意地一提:“岚岚,下个月你就满二十了。”

    “我知道呀,那又怎样?”

    岚兮一眨不眨,信手一挥,捉了两只流萤,又张开手,放走了。

    自懂事以来,她对过生辰便提不起兴致,只觉着每多一岁,便多一年的烦恼,她巴不得忘了这个日子,偏他记得比自己还牢。

    “到时一定会有许多人上门提亲。”梅吟香漫不经心地道。

    “他们想提就提好了,反正我又不会答应。”岚兮毫不在意地回答。

    “如果提亲的是即墨云呢?”他风轻云淡地问道。

    岚兮一怔,肯定道:“不会的,他才不屑于与温梅两家攀亲道故……”

    “哎呀!”

    她坐起身来,猛地醒悟:“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找他了?”

    梅吟香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不是你自己承认的吗?”

    岚兮扁了扁嘴,哼道:“又上你当了。”

    很快,她又展颜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爹爹向藏渊山庄求剑,他如今要闭关铸剑,三年内,我便见不着他了,这一趟偷溜出去,只是想与他再聚聚罢了。”

    梅吟香道:“你去会会朋友也不算什么大事,为何连哥哥都要瞒着?”

    他说完,又叹气道:“哎!果然是长大了,与哥哥生分了。”

    岚兮忙挽住他的胳膊,急得满头生汗:“才没有呢,这世上除了爹娘、外公和爷爷外,再没有人比你重要了,你看,你排在吟歌前面呢!”

    他噗嗤一笑,在她额上轻轻一弹:“把眼睛闭上,哥哥给你样东西。”

    “哦。”

    岚兮依言照做,心知他又搜罗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要送与她作生辰礼物。

    果然,她感受到了他温热的指尖,接触到了自己颈部的肌肤,有些发痒,她咯咯笑道:“是项链对不对?”

    梅吟香系好红线,调整一番,又接着仰躺回去,笑道:“你自个儿睁眼瞧瞧。”

    她睁开眼,拈起脖子上的石坠,又摸又看:“咦,是吟香哥哥最喜欢的黑曜石呢!”

    岚兮摸索着,拧开玉坠,嘻嘻一笑,她就知道吟香哥哥送的东西总是有玄机的:“呀,原来是枚印章,还刻着个温字。”

    梅吟香道:“凭此章,可出入全国任何一家梅家钱庄,任意提取纹银二十万两,石章出自我手,主意是大伯提的,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他轻描淡写,丝毫不提他为寻这上等石料,远赴乌斯藏,亲自挖掘打磨,耗时半年之久。

    “喜欢喜欢,这礼物甚好,怎么不早点儿送我?”

    岚兮贼贼笑道:“以后,我就不用盯着吟香哥哥的荷包瞧了,哥哥终于可以存下老婆本啦,哈哈哈!”

    梅吟香的表情微微一凝,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没心没肺的丫头,有了财源,就把哥哥给卖了。”

    岚兮兀自咯咯直笑,算是默认了。

    梅吟香眼眸一抬,望向夜空,笑意渐失,悠悠一叹:“你若永远这般没心没肺下去,倒也不坏。”

    他说着,眼底竟流过一丝凄凉。

    “吟香哥哥,你怎么啦?”岚兮一转身,趴在草丛里,双手托腮,低头俯视着他。

    他深深望入她的眸里,那里面澄澈如一汪清泉,不染尘埃。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描上她的眉眼,若时光能就此停止,该有多好。

    即便她不可能对自己产生其他情愫,至少,她也没有爱上其他人,那样,他起码还能骗骗自己,她是属于他的。

    “吟香哥哥,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岚兮被他这份突如其来的感伤所震慑,不禁担忧起来。

    梅吟香目光迷离,低喃道:“如果你不是温岚兮,该有多好。”

    岚兮莫名其妙:“我不是温岚兮,那我是谁呀?”

    指尖画到她的脸颊,鬼使神差地,他轻声追问:“岚岚,如果我不做梅吟香,你肯不做温岚兮吗?”

    岚兮眨了眨眼,拒绝得痛快:“我不要!如果我不做温岚兮,那我就不能认识吟香哥哥了,我才不要失去吟香哥哥呢!”

    她自以为回答得圆满,他手一松,眼里的微光一下子黯淡了。

    极迅速地,他恢复一如既往的笑容,喉头却在发苦:“你说的对,没有这重身份,我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哥哥也不想失去岚岚。”

    他们相视而笑,皆是璨如星辰,但两颗心的距离,却无比遥远。

第九十一章 钥匙

    梅吟香记得,那天夜里没有星星,只有一弯玄月。

    还有她脖颈上的黑曜石,在他眼前不停地来回摇晃。

    而现在,她的颈上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她腰间系着的,那枚丑陋不堪的玉佩,其寓意不言自明。

    三年前,他以为时间会磨平许多事,三年后,他才明白,时间也会深刻许多事。

    他手握那枚玉佩,越捏越紧,他恨,他真的好想把它捏碎,可他更恨的,却是眼前这个躺在病榻上,肆意舍弃他心意的女人。

    他放过那枚死物,逐渐伸向她细长的脖颈,触手凉凉的,滑滑的……

    他慢慢扼住她的喉,一点一点地加重,他的手指很长,指节也很有力,从她逐渐紫胀的脸上,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命正捏在自己手里,一点一点地流逝……

    一颗泪珠“吧嗒”,落在了她的脸上,他心头一悸,猛地醒悟,慌忙松手。

    “啊,岚岚!”

    他伸手擦去那滴泪,慌乱地为她顺气,抚摸她的脸,试图抹去她这痛苦的表情。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意识却尚未苏醒。

    他俯身将她搂进怀里,侧颜贴着她凉凉的脸颊,喉头里塞满了心疼:“岚岚,是哥哥不好,哥哥不是有意的,哥哥不会伤害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泪水自他眼里沁出,沾湿了她的脸,渐渐地,她恢复如常,他的泪也干涸了。

    他痴痴地搂着她,无意间,目光又扫到那枚玉佩,蓦地心念一动。

    他收拾好情绪,缓缓放下岚兮,解下那枚玉佩,仔细揣摩起来。

    这玉佩,形为椭圆,玉质青色,不透不润,多絮斑,上以浮雕手法,雕琢螭龙穿花纹,反过来另一面,是鱼穿莲叶纹,圆下穿一小孔,坠着墨绿穗子。

    雕工虽然精巧,玉料却极是一般,置于掌心,颇具分量,厚度也较一般玉佩厚了三分。

    他反复端详一番,突地伸手在岚兮怀里一探,摸出针袋,取出两根银针,在龙眼和鱼眼的中心凹陷处,同时一扎……

    他是偃师的再传弟子,这点小门道他怎会看不穿?

    果然,机括“咔”地微响,玉佩从边缘中心一分为二,他轻轻打开,居中赫然镶嵌着一把青铜钥匙。

    他小心地取出那把钥匙,细细打量,他记得师父曾告诉过他,藏渊山庄的藏剑楼是师祖亲手设计。

    其楼高五层,层层都是匠心独运,九九八十一道机关,各有玄妙之处。

    其中有一层最为特殊,它埋在藏剑楼底,是不为外界所知的第六层。

    要入其中,对于精通机关术者或许不难,但要取剑,却需要一把钥匙,否则便会触动机关,锁于其中。

    若用蛮力破坏,则楼毁人亡,剑便会深深埋入地下,这把剑当然就是长渊剑。

    他凝视着钥匙,心中只有冷笑:呵!即墨云啊即墨云,你倒是真心得很,连藏剑楼的钥匙,都能拿来作定情信物。

    他将钥匙揣入怀中,仔细吻合玉佩,“咔”地一声,将玉佩恢复原样。

    正在这时,店小二在门外喊道:“公子,您要的热水和巾帕小的给您拿来了。”

    梅吟香将针袋和玉佩都掖入枕下,道:“进来吧。”

    小二推门而入,将热水和巾帕放在桌上,隔着屏风,堆笑道:“公子,尊夫人看着伤得不轻呢,要不要小的去帮您请个大夫来呢?”

    “不必了,去请你们老板娘过来一趟。”

    “好,小的这就去。”

    小二答着,便要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被梅吟香唤住:“慢着。”

    “公子还有何吩咐?”小二问道。

    梅吟香吩咐道:“劳你跑趟腿,到成衣店去买几套素净的女装来,捡最好缎子买,记得再买几双鞋。”

    梅吟香说着,将放在地上的,唯一的一只靴子拾起,往屏风后一抛,又道:“鞋子的大小比照着这只买,衣衫的尺寸照着屏风上的那件挑,速去速回。”

    店小二闻得一股臭气越来越近,忙捂着口鼻,直想后退,但没来得及,却被那只靴子砸个正着。

    “哎哟!”

    那靴子砸到了他,又掉落在地,他委实不愿意去碰这又脏又臭的东西,抬眼一看,那衣衫也是又破又脏,他不由皱起了脸。

    梅吟香的银子很快又接踵而至,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眼前,小二两眼放光,连忙伸手接住。

    他但觉双手一沉,赶紧掂了掂分量,眼睛便睁得更圆了。

    梅吟香道:“银子若有剩下,你便自个儿留着吧。”

    小二听了这话,立马捡起靴子,取了衣衫抱在怀里,眉开眼笑:“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今儿真是遇上财神了,不止包了在长沙城郊的这座客栈,还动不动就有赏钱,遇上这样的主儿,办起事来自然尽心尽力,他咬了咬银子,想着这银子成色可真好,等会儿准能剩下不少,便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等他带上门,梅吟香才起身去端来热水,拧了巾帕,轻轻为她擦去脸上和手脚上的泥污血渍。

    他缓缓摩挲着她脸上细碎的擦伤,又是心怜,又是不甘。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回过神,是老板娘来了。

    他让她进来,请她为岚兮好好清洗上药,里里外外叮都嘱了一番。

    老板娘瞧他心思细腻,事无巨细,压着嗓子轻声笑道:“客官若是不放心,何不亲力亲为,客官细致如斯,可比小妇人妥帖得多,尊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梅吟香望向岚兮,脑海里一阵恍惚,负背的手一紧一松,沉声道:“你照做便是,莫多嚼舌根。”

    老板娘笑脸一僵,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他,连忙致歉道:“是是是,小妇人失言。”

    梅吟香大踏步走出去,老板娘紧随送他,直到关上门,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原来是私定终身的小夫妻啊,准是被棒打鸳鸯,才私奔到此,难怪弄得如此狼狈。

    老板娘瞟向屏风后躺着的人影,不禁捂嘴偷笑。

第九十二章 年少

    梅吟香回到隔壁自己的房中,拾掇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

    他正擦着脸,忽而眸光一凛,斜眼看去,窗外秋风飒飒,几片黄叶凋落……

    他微微迟疑,又继续埋头擦脸,慢条斯理,等到擦完,将脸帕好好拧了一把,展开搭在脸盆边缘。

    接着,他又理了理衣裳头发,出门便命人在雅间置办了一桌酒席,自己则回到岚兮身边守着。

    老板娘为岚兮收拾妥当后便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朝梅吟香送去一个颇具意味的眼神,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梅吟香等老板娘出去,才回过头来为岚兮整理鬓角上的乱发。

    他提了提被子,为她掖好被角,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瞧,每个人都觉着咱俩很登对呢,如果没有身份的枷锁,你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沉睡的岚兮自然是不会回答的,他原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跟着我,还说我身上香香的,你很喜欢呢,那时候你只有三岁……”

    “吟香哥哥身上总是香香的,好好闻,岚岚好喜欢!”

    梅吟香仿佛又听见了那个软软糯糯甜甜的声音,那是三岁的岚兮,模样就像她的声音一样可爱,任谁都喜欢她。

    可那时的他却并不喜欢,喜欢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奢侈。

    因为他自己,也没有人喜欢他,更没有人教他如何喜欢。

    包括他的亲生母亲对他,也只有厌憎。

    他的出生是错误,是耻辱,甚至是绝望……

    打小他就觉得长辈兄姊们对他与众不同,可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他们好像都知道点什么,但谁也没有说出口,可言行上的疏离,他感受得分明。

    他以为是因为他天生的异香,他以为可以凭后天的努力令人改观。

    一直以来,他谨小慎微,循规蹈矩,比所有同龄的孩子,更懂事,更周到。

    直到那天,他不慎碰触到母亲的手,一贯冷漠的母亲终于控制不住,对他大发雷霆,不慎道出了他的身世。

    原来,他不是梅家的孩子,他的存在只是母亲受尽凌辱的结果,而他的生身父亲,竟是一个受万人唾弃的采花大盗!

    那年,他才十岁,却明白了什么是原罪。

    这就是原罪,注定了他在梅家,只能得到同情、怜悯、刻意的关怀。

    却得不到认同与信任,得不到寻常父母对于子女的爱护,甚至得不到一个真心实意温柔待他的人。

    “哥哥,哥哥,好香!”

    一只小胖手扯住他的衣角,甜甜地喊着,那张小脸几乎贴到了他的颈上,鼻尖可劲儿地嗅着。

    他迅速擦去眼泪,起身,拉下袖子掩盖伤痕累累的手臂,斜眼觑之。

    他知道这个孩子,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生命。

    她有着显赫的家世,光明的未来,从出生起就备受青睐,此生注定不凡。

    人与人之间的命运,为何如此不同?

    他恨呐,第一次,他对生命产生了恶意。

    他一把推开她,任她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她愣住了,他以为她该哭鼻子,向她爹娘告状,他不怕,他命贱,就算死了又如何?

    可这孩子若死了,药王传人可就没了……

    她是那么的幼小,那么的脆弱,连他都可以轻易杀死。

    罪恶的血液在他身体里沸腾,他慢慢伸出发颤的双手,想要扼住她的喉……

    “咯咯咯……”

    他的手刚接触到她的脖子,一连串美妙的笑音便响亮起来:“哥哥,痒痒!哈哈哈……”

    他愕然,敢情这丫头以为自己在跟她闹着玩儿。

    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轻蔑地哼了句:“傻子。”便离开了。

    事情有一便有二,至此后,母亲时常趁外人不在,拿他泄愤,一次又一次,他也渐渐习惯了。

    而那个小傻子,也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循着他的异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任他威逼利诱都不肯走开,只会乐呵呵地冲他傻笑,让他的邪念刚冒出来,便偃旗息鼓。

    渐渐地,谁都知道她是梅吟香的小跟屁虫,他内心再排斥,也不敢擅动恶念。

    渐渐地,他习以为常。

    又渐渐地,他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让她跟上,偶尔,还会在她摔跤时,嫌恶地伸手扶她一把。

    又渐渐地,每当身后空荡荡时,他便会有点想念,那条笨拙的小尾巴。

    “小畜生,你生父是畜生,你也和他一样!”

    他又一次在母亲的谩骂下走出了房门。

    母亲很有分寸,下手再重,也不会伤到他的要害,更不会伤到他好看的脸蛋。

    他也很有分寸,隐忍着,任她打骂,由始至终不吭一声,之后,习武、念书,一切照常,遇着谁都是彬彬有礼,谁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直至黄昏,他走到听雨居前,突然不想回去,甚至不愿靠近。

    他绕至墙外的一棵杨柳下,独自靠坐在树下。

    此时,这里是最清净的地方。

    因为结束了一日的劳累,所有人都会回到各自的安身之所,准备晚饭,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只有听雨居里是个例外,饭桌上向来只有他一个人。

    家,对他而言,是个冰冷、压抑,甚至有些可怖的地方。

    “吟香哥哥,吟香哥哥!”

    六岁的小岚兮屁颠屁颠地向他奔来,她的鼻子好像有种特殊的能耐,总能循着他的异香,准确地找到他。

    他一听见这声呼唤,扭过头去,便看见了她雪白粉嫩的笑脸。

    他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张臂笑道:“啊,是岚岚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哥哥你看,我给你带点心来了,娘亲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小岚兮双手捧着一盒糕点,献宝似的跑到他怀里,甜甜的奶音让人如饮蜜汁,顷刻,便令人忘却了这世间的所有烦恼。

    “哥哥不吃,岚岚自己吃吧。”

    他将她抱到自己膝上,颠了颠。

    小岚兮发现了他红肿的眼睛,瞧了又瞧,惊奇地问:“吟香哥哥,你怎么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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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岚兮介绍:
一个是天下第一庄,藏渊山庄的第十代庄主,即墨云
一个是江湖第一大族,梅花坞里最神秘的小姐,温岚兮
一个是气度高华,龙章凤彩的天心月
一个是好管闲事,率真爽朗的惹祸精
本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
“我温岚兮爱即墨云,今生今世绝不改变……”
“……此心不变,此情不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偏生多了痴心错付的梅五公子
“岚岚已心有所属,你又何必强求……”
“我偏就喜欢强求,你们能奈我何?”
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
世间多少苦,皆由执念起
看不破,放不下,舍不得……
痴男怨女,何去何从?云起岚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起岚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起岚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