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寻欢
四人又驱车返回城里,挑了家岚兮满意的客栈入住。
老于走在前面先行打点,岚兮其后,即墨云紧随,秦长妤落在最后。
进门时,秦长妤不慎绊到门槛,身子不由自主地望前歪向即墨云,即墨云侧身一避,秦长妤不由花容失色。
眼见得便要跌倒,即墨云托起剑匣,向前一挡,一股劲风拂去,将她撑起,她踉跄几步,重又站稳,轻抚云鬓,稍定惊魂后,方盈盈屈膝,声若莺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即墨云只微微点头,便往前走了。
四人各回房中,稍事休息之后,岚兮来找秦长妤,提议携她外出购置衣裙鞋袜。
秦长妤不好意思,但思及若无合身衣物,总披着即墨公子的外袍终究不妥,便忸怩着答应了。
二人先去了趟成衣店,为秦长妤挑了几套合适的行头,秦长妤换上新衣新鞋,顿时焕然一新,丽色更增。
岚兮啧啧赞叹,老板更是目瞪口呆,岚兮付完帐,吩咐店家将所购衣物,以及即墨云那件外袍,一起打包好送至客栈。
自己则牵着她的手,在城中闲逛,至黄昏,秦长妤挣脱了她的手,道:“岚姑娘,我们快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岚兮笑道:“天黑之后才好玩呢!”
秦长妤又道:“可是我们一声不吭就出来,到现在还不回去,即墨公子会着急的。”
岚兮道:“这城才多大,城南走到城北,两个时辰都花不到,他要是想寻我们,那也容易得紧。”
她说着,不经意地斜眼一瞟,心中有数。
秦长妤为难道:“可是这样还是不太好。”
岚兮伸手勾上她的肩,爽朗一笑:“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他早习惯了。”
秦长妤瞥了一眼她的手,眉心微蹙,又立即舒展:“听起来,岚姑娘与即墨公子相识很久了。”
岚兮放下手,目光落向远处,感概道:“久,很久了,久得我都快忘了,我们是怎样结识的。”
秦长妤低眉道:“即墨公子心性高洁,凡夫俗子难以接近,也只有姑娘这样与众不同的人,才能与他交上朋友。”
岚兮面露暖意,眸光盈笑:“你不了解云,他这个人虽然对外人冷冰冰的,可一旦他把你当自己人,那就是披肝沥胆地对你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秦长妤不解道:“既然二位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为何不结为连理呢?”
岚兮唬了一跳,收回思绪,连连摇手:“你想哪里去了,我们只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我可从来没对他动过歪心,他对我也只有朋友之谊,虽然在外人看来,我们的确太要好了些,但我们自己清楚,我们只是好哥们儿,断没有其他念头。”
岚兮说着思绪又飘回了过去:“并且我们已经约好了,等将来各自婚嫁时,一定不能落下对方这杯喜酒,说起来那都是三年前的约定了,如果不是他后来闭关铸剑,说不得我已喝上他这杯喜酒了。”
她的脑海里,忽地飘过身着大红喜袍的即墨云和何慕生,顿时忍俊不禁。
秦长妤掩唇一笑:“你们的感情的确太好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新婚燕尔,相伴出游,也难怪没有女子敢接近即墨公子,原是顾忌你这位夫人在场。”
岚兮闻言,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是这样吗?因为我在,所以没有女子敢接近他?”
所以,他才变成了断袖?
秦长妤道:“岚姑娘,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岚兮道回神道:“诶,你怎么到现在还叫我岚姑娘,太见外了,我们还是以姐妹相称吧。”
秦长妤垂首道:“岚姑娘是长妤的救命恩人,长妤怎好高攀?”
岚兮比了番二人一般齐的个头,笑道:“什么高攀,我哪有比你高了,快告诉我,你几岁了?”
秦长妤娇笑:“长妤虚龄十九。”
岚兮道:“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得管我叫姐姐。”
秦长妤盈盈一拜:“如此,长妤厚颜了,姐姐。”
岚兮连忙扶起:“不必行这些虚礼了,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秦长妤含笑而起,忽见不远处有座小楼,楼上牌匾书着“群玉馆”三个金字,大门两旁,鲜花盈门,灯笼高悬。
里面走出几个聘聘袅袅的美男子,著粉施脂,倚门回首,眉目含春,莺莺燕燕,挥袖迎客,楼中丝竹弹唱,靡音撩人,花香扑鼻。
秦长妤奇道:“姐姐,那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她脸上一红,话音一塞,不敢再往下说。
岚兮噗嗤一笑:“那是南风馆。”
秦长妤问道:“什么是南风馆啊?”
岚兮美眸微眯,笑得古怪:“你是大家闺秀,当然没见过这种地方,怎样,要不要姐姐带你,进去见识一番?”
秦长妤面红耳赤,频频摇头:“还是不要了,这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快回去吧。”
她说着转身便走,岚兮拉住她,挑眉道:“诶,既然路过,何必错过。”
岚兮拖着她便往里进,南风馆里虽都是小倌,但历来只有男客进出,陡然来了两位美人,众人皆是眼睛一亮,甚是新奇。
老鸨只道二人来意不善,横加拦阻,直到岚兮掏出张百两银票,老鸨才笑逐颜开,热情招待道:“哟,两位女公子要点哪位相公呢?”
岚兮朗声道:“开间上好厢房,多弄几个模样标志的来,银子短不了,诶,对了,你们头牌是谁,记得把他叫来,重重有赏。”
她说着,又掏了张百两银票,挤眉弄眼,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满口应承,差人好生服侍。
当下五六个眉清目秀的小倌,簇拥二人入了暖阁,请到上座,燃起沉香,铺上果品,奉上美酒,一屋子香烟缭绕,笑语欢音。
秦长妤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又羞又怕,躲在岚兮身侧,不住相劝:“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是……实在是……哎……”
虽然她是闺阁小姐,但此刻也大约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岚兮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放心,有姐姐在,不会有事的。”
第三十一章 听曲
一众小倌见秦长妤美艳,个个心痒难挠,恨不能捉住那一双柔荑,好好亲昵。
岚兮将她护在身边,执起筷子,见谁的手不规矩,一敲一个准,痛得那些小倌嗷嗷乱叫,再不敢胡乱伸手。
岚兮笑道:“我跟你们说,不许碰我妹子,谁要是敢碰她一下,姐姐我就剁了你们的手指头。”
一个红衣小倌娇笑道:“妹妹碰不得,那姐姐可碰得?若姐姐喜欢,今晚大可留宿,小生定好好侍奉姐姐,包姐姐满意。”
他醉眼朦胧,语音媚惑,一只手慢慢摸向岚兮的脸蛋。
岚兮伸出两指钳住他小指,像拎鸡爪似的,提起在面前晃了晃,蹙眉道:“哎哟,你这手是怎么保养的,这般粗糙,去去去,多碰两下,我的皮肤都能起茧子啦!”
言毕便丢了出去。
一个蓝衣小倌凑近,双手摊在岚兮面前,甜笑道:“姐姐,那你看看我,我手娇嫩,一定能将姐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岚兮挑起他的下巴,看了两眼,嫌弃道:“我去,你长成这样,还想留我?我可不想晚上做噩梦啊。”
众小倌轮番上阵,岚兮总能挑出一堆毛病,众人气馁,最后一个粉衣小倌顿足抱怨道:“姐姐这个不要,那个不要,那姐姐来此有何乐趣?”
岚兮道:“谁说没有,划拳,喝酒,行酒令,这些你们会不会?”
“会会会,骰子骰子,快去拿来!”
众小倌重又振奋,当下撸袖子卷裤腿,吆三喝五,掷骰子、投壶、划拳、行令、喝酒,好不热闹。
秦长妤战战兢兢,只是端坐干看。
半晌,岚兮忽道:“喂喂喂,这么久了,头牌呢?怎么还没来?”
蓝衣小倌哼道:“他呀,脾气大得很,谁的帐都不买,来不来还说不准呢。”
黄衣小倌叹道:“这也不能怪他,他原是簪缨出身,后来族中有人犯事,遭受株连,入了贱籍,这才沦落此地,来不过月余,尚未适应,哪像我们这些人,原是贫苦出身,自小被卖到这里,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岚兮闻言,心中一沉,顿时起了怜悯之心:“这生计终非长久,你们可想过离开这里,另寻活路?”
粉衣小倌凄然一笑:“我们这些人,除了倚门卖笑,便无一技之长,就算离开,也无其他生路,等到年老色驰,能筹足安老之用,苟且偷生,便是万福,若不幸身染恶疾,或遇见那等摧花之客死于非命,自不必言。”
闻言,红衣小倌不由泫然:“还有更惨的,上次,少青叫个老爷看上了,以为赎了身,去作个家奴,能有个好下场,谁知,那老爷简直不是人,没日没夜地变着法子折磨他,可怜年纪轻轻,就这样被活活折腾死了,听说,那尸身上就没一处是好的……呜……”
黄衣小倌也跟着抹泪附和,说着说着,渐将这行当里,种种不堪入耳的勾当尽数道出,还将几个旧识惨死的细节一一描述,当真人比草贱,命比纸薄。
秦长妤掩耳垂泪不敢再听,岚兮也几欲作呕,连忙打断道:“够了够了,不必说得这般详实。”
她定了定神,又道:“既然这么惨,如果给你们个机会,你们走不走?”
粉衣小倌叹道:“倒不是不想走,只是无处可去。”
紫衣小倌道:“我倒是不想走,这里虽然不好,但至少衣食无忧,出了这里,怎见得外头就一定好?只怕离了这行当,无力更生,要么去做粗使重活,要么流落街头,日晒风吹,食不果腹,到最后还不是得重操旧业。”
蓝衣小倌道:“我也不走,再咬牙熬上几年,存足了本钱,我也开家群玉馆,再不受这等鸟气!”
岚兮咋舌,道:“喂喂喂,你既知这是个害人的行当,还要助纣为虐!”
黄衣小倌道:“就是,好歹我们还粗通笔墨,会些丝竹管弦,怎见得离了这里便会饿死?”
紫衣小倌冷笑道:“我们既已入了贱籍,便是一世不得翻身,横来竖去也只能做些低贱行当,莫说粗通笔墨,便是学富五车又有何用,难道还能去考秀才不成?”
几个人你一句冷嘲,我一句热讽,岚兮还没怎么开口,他们自个儿倒先吵得不可开交,闹得岚兮掩耳皱眉。
忽然,“铮”地一响,众人怔然,皆安静下来,望向珠帘后那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多出的青影。
“铮铮铮……”
轻揉慢捻,拨得琴音三两声,曲调渐成,弦弦皆是情思,声声尽是不平。
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悲愤处,如千军万马,气吞万里,铮铮令人耸然动容。
激昂处,如刀枪剑戟,声声扎人入骨,令人感概万千。
凄凉处,连绵不绝,如泣如叹,若杜鹃啼血,山猿哀鸣,闻之令人潸然。
岚兮虽不通音律,但一颗心亦跟着翻腾,酸楚不已,偶然一瞥眼,却见秦长妤泪如雨下,不禁一惊,出言相询。
秦长妤轻拭眼泪,道:“姐姐不知,言语可欺,但琴心见志,断难作伪,闻此人琴音,便知他心性高洁,霁月光风,不想沦落风尘,受此凌辱,妹妹想起自身遭遇,感同身受罢了。”
“铮”地,如裂帛,振聋发聩,曲终。
那青衫人起身,拥琴而行,竟又要从小门走了,岚兮叫道:“喂,你站住!我没让你走,你走什么?”
那青衫人驻足道:“小生一曲已毕,姑娘若要听琴,请明日再来。”
闻声尚稚,乃是少年。
岚兮道:“你好大的架子啊,若我今晚硬要留你相陪,你待如何?”
那青衫少年一愣,切齿道:“小生是清倌,从不留人过夜,恕不奉陪。”
“清倌。”
岚兮轻轻重复,戏谑道:“若我要为你梳拢,是何价钱?”
秦长妤虽然不大明白她说的意思,但料得不是好话,不由拉住岚兮的手,意欲相劝,岚兮伸手一阻,示意别作声。
少年愤然转身,恨道:“听姑娘说话,也是有些见识的,如何不知自重,流连秽地自辱?”
岚兮悠然道:“你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愿是不愿?”
少年一字一顿:“不、愿!”
第三十二章 赎人
岚兮挑逗道:“若我偏要强你?你要如何?”
少年肺都要气炸了:“我,我……那小生引颈自戮便是!”
那几个小倌听他这般说,都纷纷拥向岚兮,异口同声嚷嚷:“姐姐,他不愿意,我们愿意啊。”
岚兮一拍桌案,斥道:“闭嘴,再吵,把你们一个个全扔出去!”
那些小倌唬了一跳,这才乖乖侍立一旁,不敢多言。
岚兮回过头,目露讥诮,对他道:“既然你心气如此之高,为何不在沦落风尘之前,便自行了断,还要来此隐忍苟活,不是贪生怕死是什么?”
那少年心头一阵激动,猛地抛下瑶琴,掀开珠帘,夺步而出。
但见他眉清目朗,唇红齿白,年不及弱冠,身形削瘦修长,立如芝兰玉树,倒的确是个偏偏美少年。
虽年少文弱,却身怀傲骨,大义凛然:“人固有一死,何惧之有?但死有轻重之分,荣辱之别,若恣意轻生,如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
“唯有留此残躯,效仿古先圣贤,处逆境而志坚,伺良机而后动,报怨雪耻,重振门楣,才不辱没先人,如此,便是粉身碎骨,亦死得其所。”
他话出肺腑,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岚兮一怔,收了轻视之心,语气放缓:“可你该知道,你身陷泥淖,想出淤泥而不染,那是千难万难,若不肯俯首低就,良机何来?”
“我……”他面色泛白,青筋根根抽动,无言以答。
岚兮眼波流动,笑得刁钻:“眼下就有个良机在你面前,你若肯从了我,我不仅能带你脱离苦海,还能给你指条明路,让你得偿所愿,如何?”
少年咬唇不语,眸光飘忽不定,显然正在极力思索、挣扎。
岚兮起身,缓步踱向他:“屈原放逐,左丘失明,孙子膑脚,韩非囚秦,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太史公能忍腐刑之屈,他们最后都成就了一番功业,但古先圣贤,可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
她走到他面前,抬起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轻声道:“况且,难道从了我,会比这些还难?”
少年正游移不定,突地遭她轻薄,欲施怒反抗,不料定睛之下,竟是这样一位丽人,伸出的手不由一顿,双颊微红,只将她轻轻一推,退后数步。
岚兮冲他眨眼道:“怎样?行不行给句准话啊,亏你方才还斩钉截铁,做个决定居然如此婆妈。”
少年沉默良久,陡然抬眸问道:“姑娘此话当真?”
岚兮道:“一诺千金!”
少年微微迟疑,将心一横,咬牙道:“好,我愿。”
四目对峙,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目光坚定却隐含屈辱的泪水。
岚兮虎着脸,终于绷不住,捧腹爆笑,少年羞恼道:“你笑什么,我答应了,这很好笑吗?”
岚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朋友,姐姐可对你没兴趣,姐姐方才是逗你玩的,哈哈哈!”
“你!”
少年恼怒至极,拂袖欲走,岚兮忙拉住他的袖子:“诶诶诶,往哪儿走,跟着姐姐我走。”
少年怫然道:“你戏弄于我,还有何话说?”
岚兮道:“我哪儿戏弄你了?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从了我,但我答应你的,言出必践。”
少年一怔,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哎!”岚兮松手,叹息道:“你若不信就算了,我还省得费这劲儿。”
少年眼见她转身回走,立即扑通跪倒:“若姑娘真能救小生于水火之中,小生感恩戴德,没齿难忘,今生愿为牛马,来世结草衔环,真心诚意,天地可鉴。”
岚兮旋身扶起,嘻嘻一笑:“我不用你感恩戴德,只要你他日得志,莫忘惠及他人便可。”
少年深深揖拜:“小生定当谨记!”
岚兮道:“那好,跟我来吧。”
她回首又对秦长妤道:“妹妹,我们该回去了。”
秦长妤这才起身,紧随她身边,剩下一众小倌,见得此景,便有几人簇拥而上,央求救命。
岚兮扶额一叹,好人做到底,只好一并应允了。
那几个小倌欢喜不已,一行人气势满满地来到大堂。
老鸨一听她说要为小倌们赎身,其他人倒还罢了,唯独那青衫少年,是新得的摇钱树,本还没赚足,如何肯放?
只听她阴阳怪气地道:“这种货色可不好寻,我也是费了老大劲儿才得来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雏儿,若要为他赎身,没有个十万八万,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岚兮道:“哈?十万八万,你抢钱啊?”
老鸨冷笑道:“你若给得起便依你,如果给不起便即刻滚蛋,否则……呵呵……”
岚兮道:“呵呵,否则怎样?”
老鸨高声道:“来人啊,棍棒伺候!”
顷刻,十几条壮汉手执棍棒围上,个个腰粗膀圆,目露凶光。
那几个小倌害怕,开始打退堂鼓,倒是那青衫少年面不改色,依旧与岚兮站在一处,岚兮问:“你怕不怕?”
少年毅然道:“若皱下眉,便叫我终生抬不起头。”
岚兮拍拍他的肩,笑道:“好样的,那我妹妹就靠你保护了,别让姐姐看轻你啊。”
“是。”少年干脆地一应,也不管自己能力如何,就将秦长妤护在身后。
岚兮赞许地一笑,飞腿踹起一张凳子,精准地砸到老鸨头上。
老鸨“哎哟”一声大叫,肥胖的身子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抱头叫道:“哎哟,要死啊,还不动手,愣着做什么?”
众打手得了命令,棍棒齐飞,纷纷向岚兮招呼过来。
“姐姐小心啊!”秦长妤喊道。
岚兮毫不在乎地一笑:“放心,就这几个酒囊饭袋,还不够我舒筋骨的。”
对付这种地痞无赖,岚兮可谓经验老道,只见她悠然自得,一动不动,等他们迎面靠近,冷不丁袖子一挥,扬出一堆白粉。
众打手不防,眼睛被迷,不能视物,慌用手擦,岚兮趁机跃入其中,踹翻了两名壮汉,旋即飞身退出。
那两名壮汉倒向他人,众人以为她尚在其中捣乱,纷纷掉头,自相残害,登时乱作一团,哇哇大叫。
第三十三章 砸场
在场的客人见势头不对,担心殃及无辜,纷纷逃窜,楼上正办事的,听闻响动,也陆续开了房门走出来,有的瞧热闹,有的趁机开溜逃帐。
老鸨好不容易爬起,大急道:“银子,银子,你们还没给钱呐!”
众人哪里管她,走的走,溜的溜,老鸨拦不住,掉过头来,对众打手扯起嗓门吼叫:“你们这群猪头,错啦错啦,怎么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
众打手打红了眼,哪里听得见,老鸨见喊叫无用,知道岚兮厉害,不敢动她,瞥见角落那一女一少,歹心顿起,提起裙角,肥肉一颤一颤地向二人跑去。
青衫少年心中一凛,不退反进,顺手抬起摆在一旁的花瓶,以作防备。
岚兮瞅见,三两步掠去,飞起一脚,又将老鸨踹翻在地。
她自怀中针袋里摸出一枚银针,看似随意地,在老鸨右手手背上迅速一扎。
老鸨手背一抽,竟身不由己,“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接着又噼里啪啦,接连打个不停,须臾,她的右脸便肿得老高。
岚兮俯身笑问:“谁错了?”
老鸨边掌掴自己边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岚兮又问:“错哪儿了?”
老鸨哭道:“放,放,我放人,只要姑娘肯饶命,姑娘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岚兮笑道:“那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拿出来吧。”
“所有人?”
老鸨听后大惊,这一犹豫,岚兮又摸出一枚银针,在她眼前比划着,嬉笑道:“你左手上是不是还想挨一针啊?”
老鸨顿时吓得釵环乱颤,面如土色:“不想不想,小的不敢。”
继而眸色狡诈地一闪,为难道:“只是姑娘须得先将针拔了,我好去拿。”
岚兮佯作不解地问道:“你腿断啦,走不动道儿?”
老鸨只好摇头。
岚兮又问:“那拿东西需要几只手啊?”
银针又在她眼前晃了晃。
老鸨面如白纸,冷汗直流,眼睛随银针聚焦,成了斗鸡眼,颤声道:“一只,一只就够了。”
“那还不快去!”
岚兮斥道,一记飞腿,将老鸨踹起,她翻了几个筋斗,踉跄爬起,哪里敢在耽搁,不甘心地跑入后堂,右手抽搐着依然掌掴不停。
岚兮嘻嘻一笑,这才收回银针。
大堂中,一片狼藉,十几条壮汉倒地不起,呻吟不止。
众小倌平日没少受他们欺凌,此刻几个胆大的率先报冤报仇,余者渐渐被带动,挥棒的,抡拳的,砸人的,接二连三上阵,一帮人被打得鬼叫狼嚎,无力还手。
岚兮扯开嗓子提醒道:“喂喂喂,打归打,别闹出人命啊,惹上人命官司,赔了小命不值当啊!”
秦长妤早惊骇得呆了,青衫少年心中痛快,忍不住扔下花瓶,拍掌叫好,却半步不离,仍护着秦长妤。
这面,老鸨战战兢兢地回来,左手抱着个木匣,右手抽着筋,软绵绵地往脸上拍,她伏低做小,低眉顺眼,颤巍巍地将木匣子递给岚兮。
岚兮伸手要接,忽地匣底寒光一闪,老鸨目露狠意,陡地一声断喝:“去死吧!”
青衫少年与秦长妤同时惊叫:“小心!”
“咚”地,木匣落地,匣底的匕首猛然刺向岚兮。
老鸨尚不知发生什么,但觉手上剧痛,不由放声大叫,待看清时,原是已叫岚兮一把扣住脉门,施力狠捏。
匕首落地,发出铿锵之声。
岚兮一脚将之踢出老远,笑道:“和我玩图穷匕见啊,这招我早就见过了,一点都不新鲜。”
老鸨霎时蔫了,跪地讨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
岚兮抬起一脚,踩在她肩上,她身子一歪,趴在地上。
“统统住手!”
岚兮高声大喊,声震大堂,众人停手,向她看去,除打手们的哭号,小倌们的喘气声外,再不闻他响。
岚兮朗声道:“都别打了,把自己的卖身契找出来,看看落了谁的!”
回头又对老鸨令道:“你,自个儿把他的卖身契找出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别装傻。”
老鸨见状傻了眼,冷汗涔涔,只瑟瑟颤抖个不停,假意在其中翻找。
众小倌清点过后,果然少了不少卖身契,包括那青衫少年的,也没寻着。
岚兮脚下施力,狠狠踩了老鸨几脚,冷笑道:“跟我玩心眼,姑奶奶我什么仗势没见过啊?剩下的呢?”
“在,在,还在里边儿……”
老鸨哆嗦着,央饶道:“姑奶奶,小的不敢了,这回真的不敢了,姑奶奶饶命啊……”
“那还不快拿去,快去!”
她喝道,又踹飞了老鸨,同时指着其中几个小倌,令道:“你们几个,跟着她,防她再做手脚。”
这时的小倌们,个个将岚兮视作救命菩萨,所言无不依从。
老鸨眼见没法,如何还有花样,只好老老实实将所有卖身契交出来,清点过后,确认无误。
岚兮又命众人将契约堆在一处,她一推烛台,火舌舔舐,顷刻便将契约烧个干净,老鸨心疼不已,闭眼不忍直视。
“好啦!你们都自由了,从今以后,何去何从,都随你们。”
岚兮此言一出,众小倌一阵欢呼,潮水般涌出群玉馆。
老鸨这时,脸已肿成猪头,嘴角鲜血直流,大牙都打落了两颗,手却仍然不受控制,她泪眼婆娑,看向岚兮,痛得汗流浃背,险些昏厥,咬字不清,也要跪地求饶:“姑,姑,奶奶……饶……”
岚兮懒怠废话,将银针一收,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老鸨初时还不敢接,见她面露不豫,连忙道谢接过。
只见票面上写的是朱笔字,不由定睛一看:“五千两!”顿时两眼放光,呆在当地。
岚兮道:“这张银票已足够你收拾善后,回乡养老了,若你仍不知足,横生事端,再度为恶,姑奶奶我定斩不饶。”
说着作了个劈的手势,老鸨身子一抽,连忙挪后两步,片刻回神,连饶带谢。
岚兮这才招呼了声,和青衫少年,秦长妤一起,走出群玉馆。
临门一脚,瞥见门口堆放的酒坛子,顺脚勾起一坛,提在手中,她心情大好,揭了泥封,开怀畅饮。
第三十四章 归来
三人并行长街,此时夜已深,街上一片静寂。
对她今晚所为,秦长妤和少年,皆是大开眼界。
秦长妤心有余悸,捧住心口,道:“姐姐,下次别这般闹了,可骇死我了。”
岚兮笑道:“这算什么,下次带你见识些,更厉害的。”
那少年甚是感激,满口恩人叫唤,说不过两句便欲拜倒。
岚兮扶起他,皱眉道:“我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了,你若真心谢我,便饮下这半坛酒,叫我一声姐姐,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
若是平时,这少年定不会与女子,同饮一坛酒,但此刻心中感动,不禁豪情顿起,将男女之防抛诸脑后。
他接过酒坛,咕噜咕噜饮下一大口,不由皱眉伸舌,直是喊辣,第二口便再也饮不下去了。
岚兮夺过酒坛子,笑道:“我说你啊,在那种地方,也呆了好些日子了,酒量还这么差,算了算了,不勉强你了,快叫我姐姐。”
少年喜唤:“姐姐。”又问道:“请问姐姐尊姓?”
岚兮笑道:“姓岚名兮,流岚起兮萦空山,这是我那酸腐老爹提的歪诗。”
岚兮摇头晃脑道:“听我娘说,她怀胎十月,我却仍不肯出生,后来我爹望山提诗,刚提到这句,我便闹腾着要出世,等娘亲生下我,我爹硬说是因了这句诗,我才肯出来的,便起了这个名儿,你们说,好不好笑?”
少年疑惑道:“咦?听起来姐姐似是名叫岚兮,而非姓岚名兮。”
岚兮立即警觉,抽了抽嘴角,她一时高兴竟忘了这茬,连忙哈哈一笑,糊弄过去:“世间便是有这许多巧合,诗里的字眼恰与姓重了,有甚奇怪的,偏你迂腐,非得刨根究底,倒像我胡诌蒙你似的。”
少年急道:“不是,姐姐,我不是这意思,我……”
“好了,我也没怪你,该轮到你报上名号了。”岚兮顺势打断,岔开话题。
少年一听,正了正衣冠,恭敬作揖道:“小生姓柳名承儒,字毅之,年十七,颍州人氏,祖上……”
“行行行了!”
岚兮生怕他把祖上十八代给翻一遭,连忙摆手阻他继续说下去:“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这等小节何必在意,以后我就叫你小毅好了。”
柳承儒点头答应,岚兮爽朗一笑,忽地脚步趔趄,向旁歪去。
秦长妤连忙扶住:“姐姐,你怎么了?”柳承儒也立即上前关心。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
岚兮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她在群玉馆时,已饮过好些酒,此刻半坛酒落肚,便有五分醉意,走路都有些歪斜了。
不一会儿,腿一软竟要往墙上倒去,秦柳二人忙上前搀住。
为防肌肤接触,柳承儒特意将手包于袖中,两人一左一右相扶,连道小心,慢点。
静月似水,高悬于空。
而此时即墨云的心,却不似月般沉静,他已从老于口里得知,岚兮去了南风馆。
老于见岚兮玩得不亦乐乎,怕她过火,心中担忧,中途回来禀报,暗示庄主前去接应,谁知庄主无动于衷,只将剑匣交予他保管,便让他下去歇息了,他不便相询,只好退下。
即墨云立在庭中,双手负背,仰面望月,已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姐姐慢点儿!”
“当心脚下!”
“门槛,门槛!”
“姐姐,这边……”
几声哄闹由远及近,空酒坛子落地声,夹杂着岚兮朦胧的笑音:“没事,没事,我还能再喝三百杯。”
柳承儒道:“姐姐你醉了,你房间在哪儿,我扶你进去。”
岚兮道:“小毅,今晚你就和姐姐一个屋吧,我这一身酒气,熏了妹妹就不好了,其他人都睡了,轻点儿声,别吵了他们。”
她自己这般说,发出的响动却是最大的。
柳承儒怯怯道:“姐姐,这……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小毅,你可真是酸腐,我们行走江湖的,没那么多讲究,我说行就行!”
她说得豪气干云,一字一句,皆如闷雷劈在即墨云心上,而后,他一转身,便看见岚兮东倒西歪,左拥右抱,尤其右臂勾搭着他不相识的少年,瞧那少年模样,便知是个小倌,她居然带小倌回来过夜!
“岚兮,三年不见,刮目相看。”
冷冷地,他开口,音量不高,和着夜风送入每人的耳中,多了一抹肃杀。
“即墨公子。”秦长妤轻声惊呼。
冷不防,听见这个声音,岚兮哆嗦了一下,抬眸看见是他,笑着招了招手:“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早点歇着,明日还赶路呢,小毅,和姐姐进去。”
说着打着哈欠,踹开房门,拉着柳承儒便往里走,秦长妤也帮着相扶:“姐姐慢点儿。”
谁也没看见即墨云是怎么过来的,但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岚兮已被他拉了出来,秦长妤和柳承儒被他的力道一带,跌倒在地。
柳承儒大惊,连忙扶门爬起,斥问:“你是谁?为何这样对姐姐?”
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岚兮,即墨云淡淡道:“住嘴。”
他说话一直是这样冷冷清清,平平静静,但自有一股骇人的威慑力,任谁也无法反抗,柳承儒呆住,言语不得。
秦长妤连忙起身解释:“即墨公子,姐姐她……”
话犹未了,他依然目不抬视,声若寒冰:“夜已深,秦姑娘请回房安歇。”
秦长妤凉气倒吸,再不敢多言。
“你干嘛对他们这么凶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喝酒,担心我醉酒误事,我保证,我只喝了一点,真的没醉,你听,我说话也没大舌头。”
她趔趄着步子,伸了伸舌头给他看,一张口,酒气扑鼻。
即墨云默然,冷冷端凝着她,她被瞧得心底发毛,寒意渐从脚生,忽地明白:“哦,我知道了,你是怪我去了群玉馆,却没邀你同去,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以后机会多的是嘛,再说,这里是个小城,还真真没什么标致人儿,你瞧,最俊的一个不已经被我勾搭回来了嘛,嘻嘻……”
说着她向柳承儒一指,即墨云疾手一扣,拿住皓腕,岚兮吃疼,嚷道:“你干嘛?没事扣我脉门,疼疼疼……”
这一疼,醉意顿减两分。
即墨云一言不发,猛地将她抱起,身影飒然,掠了出去,秦长妤和柳承儒同时吃惊大喊:“即墨公子/姐姐!”
第三十五章 投湖
即墨云掠入马厩,马受惊长嘶,连掀马蹄,他一掌震断马缰,怀抱岚兮,一夹马腹,闯出客栈后门,策马狂奔。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方一张嘴,劲风灌口,噎得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咳了半天。
马蹄翻飞,穿街过巷,道旁的屋宇不住后退。
不知过了过久,岚兮渐觉脑子发蒙,身体发寒,鸡皮疙瘩皆竖了起来,冽风迎面,冷如刀割,她低喃:“云,我冷,你要带我去哪儿?”
迷迷糊糊间,忽地身体一轻,紧接着,“噗通”一声,如落冰海,又湿又冷,竟是被抛入水中,她呛了几口水,酒醒大半,立即起身站稳,水没腰间,环视四面,杨柳依依,正是白日经过的城心湖泊。
她站在浅缘处,弯腰不住呛咳,打了无数喷嚏,刚缓过来,便提气怒问:“即墨云,你做什么呀?”
“我让你清醒清醒,看看你自己在做些什么。”
即墨云立在湖畔,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对她说。
她莫名其妙:“我做什么了,不就是喝了点儿酒吗?”
“还有呢?”即墨云冷声发问。
她吼道:“还有什么呀,不就是顺便找小倌们陪我划拳嘛。”
即墨云蹲下,俯面逼视,沉声道:“你要是还做了其他,你以为我会这样就放过你吗?”
要不是他及时阻止,她已打算再做点其他了吧。
她猛地伸出双手,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不就是生气我没和你一起去嘛,是,我这次又溜出去不打招呼,可我也没溜远啊,你不也知道我的行踪吗,再说,你已经有慕生了,怎好再去那种地方?”
即墨云眸色一暗,额上青筋暴跳:“到现在,你还在胡说八道。”
他猝然握紧她的双手,眸光微闪:“往日你再怎么胡闹,我都由着你,唯独今晚,你……你太过分了。”
言及末句,声音已然气到发哑。
晚风拂过,岚兮只觉身上一阵恶寒,头重脚轻,她使劲晃了晃脑袋,维持清醒,扯开嗓门驳道:“今晚怎么啦,我到底怎么过分了?”
两两相望,被他气势所逼,她又软了下来,很用力地想了想,忽道:“难道你知道,我把人家场子砸了?”
就算是,也无需这般生气吧,毕竟又不是头一次,他早该司空见惯了。
他心底一沉,静默片刻,渐渐笑将出来:“呵,你砸场子就是为了带那小倌回来,是不是?”
岚兮无法否认:“嗯。”
她居然承认了,还这般理直气壮,即墨云简直要疯了,“噗通”,他跳入湖中,钳住她的双肩,剧烈地摇晃,怒极反笑:“岚岚,你果然大了,想要男人了,是不是?”
一阵天旋地转,她只感眼前金星乱冒,甚是反胃,耳里嗡嗡作响,完全听不真切,直嚷着:“别晃了,晕!”
他忽而压低声线,贴在她耳畔呢喃:“你想要男人,为什么不找我?”
耳朵酥酥痒痒,明知他在说话,却是半句也听不清,身上阵阵发寒,瑟瑟发抖,逐渐乏力,眼眸迷离。
“难道我连个小倌都比不上?”
他蓦地将她紧拥入怀,隔着透湿的衣衫,柔软惑人的曲线贴在他阳刚的身形上,点点变化,感受分明,她已经是成熟的女人,足以成为他的妻。
身上,又湿又烫,深处,火一般灼灼燃烧,呼吸渐促,他无法再克制,挑起她的下巴,俯首,封上她的唇……
她有气无力地瘫在他怀里,仿佛有虫子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岚岚,岚岚……”
朦朦胧胧间,总有只温柔的手时不时,抚摸她的额,每隔一些时候,这双手又扶起她的脑袋,或苦或咸的汤汁便慢慢灌进她嘴里,她半梦半醒地咽下,耳边总有人在低唤:“岚岚,岚岚……”
清晨的鸟鸣,叽叽喳喳,吵个不休,她秀眉一蹙,眼帘微掀,想要动弹,却疲倦无力。
转眸,即墨云和衣横卧在床沿,面对自己,单手支额,双目轻合,眼睫低垂,眉宇微锁,俊颜含忧。
她手指轻抬,想点上他的眉心,未触及,他便先睁了眼,将她的手捉在掌中,惊喜交加:“你醒了。”
她弱弱地吐音:“病的又不是你,你干嘛皱眉?”
他苦笑:“病的要是我,我就不必皱眉了。”
岚兮问:“我昏迷多久了?”
“一天两夜。”
他答着,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不烧了,再休息一日便好了。”
他的手温暖而亲切,掌心有常年与剑为伍留下的厚茧,可岚兮并不觉得粗砺,她喜欢这种触感,令她想起父兄的备至呵护,但一听到这话,又不禁蹙眉:“我害病不也是因为你?”
即墨云眉心微凝:“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不该误会你,更不该把你扔进湖里,对不起。”
一说到这里,她就不由委屈起来:“你到底误会什么了,会气成那样?相识这般久,你从来没这样对过我。”
“我……”
他欲言又止,难道说,误会她打算那个?
这种话他死也说不出口,唯有致歉:“我错了,没有下次了。”
她含泪道:“你把我扔进湖里,害我生病,害我伤心,道个歉就结了吗?”
想想实在不甘心,索性拉过他的胳膊,袖子一撸,露出一节结实光滑的手臂,搁到嘴边,张口就咬,贝齿将触未触之际,又顿住,久久不能下口。
他问:“怎么不咬了?”
她要咬,他一定配合。
她合上嘴,迟疑了下,道:“我怕你没洗澡,咬下一嘴泥。”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昨日刚沐浴过,你咬吧。”
她犹豫了下,又皱眉:“我不想咬了,咬你还要花力气。”
他伸指抹过她眼角的泪珠:“你要是不解气,也把我扔湖里好了。”
她闻言,更想哭了:“我扔不动你,你自己跳好不好?”
他险些笑喷:“好,我自己跳。”
“嗤”地,她也轻笑出声,又缓缓拉上袖子,将他的手放回原处。
第三十六章 释嫌
岚兮忽地想到一事:“对了,小毅怎么样了?还有,那群玉馆的老鸨有没有上门生事啊?”
即墨云道:“他很好,群玉馆已关门了,无人来闹事。”
即便有事,也早吩咐老于暗地里摆平了,又怎会多言,令她徒增烦恼?
岚兮松了口气,不经意地提了句:“那就好,等过些日子,我就安排小毅前往京师,投奔一位朋友,小毅跟着他,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他敛容,酸溜溜地自语道:“你的朋友倒还真不少。”
“你说什么?”岚兮问。
即墨云岔开话道:“我是说,那些被你救下的小倌,虽然得了自由,但无处营生,恐会误入歧途。”
她一咂嘴:“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谁知还是考虑不周。”
即墨云道:“你不用但心,我已替你安顿好了那些人。”
她眼观鼻,鼻观心:“我又让你替我善后了。”
即墨云眸泛暖意,轻声道:“我愿意。”
“谢谢。”岚兮诚心致谢。
墨眸里暖意骤减,他道:“不许说谢,以后不管我为你做什么,都不许再提这个谢字。”
岚兮歉然:“其实我也知道,这个谢字分量太轻,不值一提。”
即墨云断然否定:“是太重,我不愿承受。”
“哪儿重了?”岚兮嘟嚷了句,又道:“你不用跳湖了,我们扯平了。”
即墨云蹙眉:“我们之间一定要分得这般清楚吗?”
岚兮摇头:“一点都不清楚,我总是欠你的,已经还不清了。”
他心中一动,沉吟道:“那你……打算怎样还清?”
岚兮仔细一想,肃然道:“这样吧,我许你一个心愿,无论多难办的事,只要你开口,我必定为你做到,无论多难得的东西,只要你要,我一定想方设法,为你弄来。”
即墨云意味深长地问:“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答应?绝不反悔?”
岚兮伸掌点头,郑重道:“嗯,击掌为誓,永不反悔!”
他缓缓伸手,触碰她的掌心,温软的触感漫上心头,他眸底一柔,轻声道:“好,一言为定。”
岚兮道:“那你说吧,我全都答应你,你要还没考虑好,那等你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修长的手指滑入她五指之间,慢慢交握,另一手抚上她微带病容的面颊,他缓缓俯身,呼吸渐渐相融,他的心跳在加速。
她愣了愣,眨眼道:“这里没有别人,不用靠这么近,也没有他人听见的。”
他浅笑,依然倾身向前,鼻尖轻轻相抵,声音微醺:“岚岚,我想要的,只是……”
“咚、咚、咚……”
清脆的叩门声一下一下响起,他不由戛然,表情一僵,心情堕入谷底。
“有人来了。”岚兮道。
他微笑:“我去看看。”
一转身,笑容便已消失不见。
门外,是端着清粥和汤药的秦长妤,她已隐约听见岚兮的声音,欢喜地问道:“即墨公子,是姐姐醒了吗?”
即墨云点头,伸手接过托盘。
秦长妤却不松手,欢声道:“姐姐既已醒了,那长妤可否进去看看?”
即墨云淡淡回绝:“都交给我吧,她正需静养,不方便。”
言毕,手上一施力,托盘便已在他手中。
秦长妤手一僵,尴尬地一笑:“好,长妤知道了。”
他道声“有劳”,见秦长妤还不走,又问:“秦姑娘还有事?”
秦长妤愀然垂眸,轻道了声“没有”,便失落地转身,门,在她身后慢慢合上了。
即墨云回头,将托盘搁在矮几上,扶她坐好。
岚兮问:“你怎么不让她进来?”
即墨云道:“她来了,你还要陪她说话,伤神。”
岚兮笑:“你在,我不也要陪你说话吗?”
即墨云拢了拢她的鬓发:“我不同,你若不想说,我会闭嘴,静静陪着你。”
岚兮嫣然一笑。
他端起粥,慢慢喂她喝下,等端起药,她的脸就成了一条苦瓜,勉强饮了一口,面色便更苦了。
她埋怨道:“这是哪个无良庸医开的药方,放这么多黄连。”
她好想告诉他,其实她不吃药也能自己好起来的。
即墨云轻笑,放下药碗,自怀中摸出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东西,展开一看,岚兮喜逐颜开:“糖山楂!”
即墨云道:“从前你每次喝苦药,都喜欢含一颗,我不知道,隔了三年,你还喜欢吗?”
“喜欢。”
她嚷道,拈起一颗放入口中:“我这人可是很专情的,喜欢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即墨云把剩下的糖山楂包好放在矮几上,重又将药碗搁在她唇边,她就着糖山楂慢慢喝下药去,他看着她,暗想:你对人,也一样吗?
“岚岚,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即墨云待她喝完药,肃然问道。
岚兮乖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下次再去南风馆,我一定带上你。”
他无奈地轻叹,搁下药碗,取出绢帕,拭了拭她的唇:“不是。”
“那是什么?”岚兮问。
即墨云道:“以后,不许喝酒。”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提,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冲他眨眨眼:“一点都不行吗?”
他面罩薄霜:“除非我允了。”
她垂头丧气道:“好吧,我想喝了,一定告诉你。”
即墨云又道:“还有,无论去哪儿,都要先告诉我。”
岚兮皱眉:“连这你也管,我爹都没这样管过我。”
即墨云脸一沉,看了她半晌不说话。
“好啦,我答应你。”看见他这神情,她只好装孙子了。
“睡吧,再好好休养一日,明天就能起程了。”
他又扶她躺好,为她掖好被子。
岚兮道:“你也去休息吧,我昏迷的时候,你一定都在照顾我,没睡安稳过。”
即墨云依旧单手支颐,横卧床沿,对她微笑道:“等你睡着了,我就出去。”
“嗯。”
她刚闭眼,便又睁开:“方才你想说什么?”
他抬指,轻轻描画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先睡吧,下次告诉你。”
“嗯。”她蹭了蹭他的手,浅浅一应,合上眼睛。
他凝眸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彻底沉睡,他才起身,悄悄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这才托起放在桌上的剑匣,离开了。
第三十七章 安排
即墨云刚开门,便看见柳承儒在庭中徘徊,这少年昨日已这般徘徊了一天。
即墨云只当没看见,他轻轻将门带上,从容地往前走,柳承儒向他趋行而来,却被他抛在身后,他脱口急唤:“姐夫!”
即墨云驻足,回眸:“你叫我什么?”
柳承儒一凛,反问:“我叫错了?”
见对方不置一词,他连忙解释道:“如果你不是姐夫,男女授受不亲,又怎能寸步不离地照顾姐姐?”
他清楚地记得即墨云没怎么离开过房间,倒是客栈老板娘进去过几次。
即墨云自见了岚兮与他亲近以来,就本能地对这少年没什么好感,岚兮昏迷后,他宁愿让老于将事情始末打听清楚,也不想听这少年解释半句。
知道是误会后,才吩咐老于关照下他,但自己却一句话都不曾与他说过。
但此刻,因为这声姐夫,他忽然对这少年有了一丝丝好感,语气也柔和起来:“你想进去看她?”
柳承儒点了点头,目光刚与他接触,便低下头去。
即墨云道:“她今日需要静养,等明日你便能见到她了。”
柳承儒低声答道:“好,我明白了。”
言毕,转身便走。
“你很怕我?”即墨云突然发问。
柳承儒闻言又回身立好,摇了摇头,虽不敢抬视,语气却变得亲切:“姐姐喜欢的人,一定是好人,好人并不可怕。”
即墨云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眸中却已有了笑意:“今日老于出去采办,你随他一起吧,有什么需要,与他说便是。”
他一愣,未及反应,即墨云已转头离开,他猛地回神作揖,颇难为情地嗫嚅道:“谢,谢姐夫。”
即墨云今日心情颇佳,连手中的剑匣都比往日轻了许多。
翌日,一行人收拾妥当,又开始上路。
马车上多了一人,最开心的当然是岚兮,她坐在秦长妤和柳承儒之间,不时同两人交谈。
柳承儒正襟危坐,目光时时落在手不释卷的即墨云身上。
岚兮则左右开弓,蹂躏他的脸颊玩,少年明净光滑的脸蛋,摸起来比奶娃娃还要舒服,岚兮嘻嘻哈哈,笑得精神,一点都不像刚生过病的样子。
柳承儒想挣脱她的手,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在即墨云面前,他极力想表现得好些,至于为什么,具体他也说不上来,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姐夫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希望他瞧轻自己,只是岚兮总在破坏他的形象。
“岚岚,过来,三个人坐一处,不挤吗?”
即墨云不疾不徐地开口,视线虽还落在书上,但余光已不知瞥了岚兮多少眼。
岚兮刚想拒绝,“不”字刚脱口,他的目光便已凝在她身上,墨眸深沉,无波无澜,他不需言语,自有一股压力袭来。
岚兮微微一咽,腹诽道:我又哪儿得罪你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坐到他身畔,即墨云将剑匣竖立,放在角落,向外挪了挪,给了她更大的空间,他一本正经道:“大病初愈,还需静养,若困了,便枕在我肩上睡会儿吧。”
岚兮指着自己鼻子,睁着一双大眼道:“你觉得我像睡得着的样子吗?”
即墨云道:“静静坐会儿,困头自然就有了。”
一扭头,将手中的书向柳承儒抛去:“你看书吧。”
柳承儒双手接过,喜出望外:“谢谢姐夫。”
“姐夫?”岚兮奇道:“你干嘛叫他姐夫?”
柳承儒一怔:“不对吗?也没人告诉我错了,难道不是?”
岚兮看向即墨云,即墨云则看向远处,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秦长妤掩唇轻轻一笑:“长妤早说过,姐姐和公子感情甚笃,不论是谁,都会当你们是贤伉俪的,其实啊,莫说小毅,便是妹妹我,也很想唤这声姐夫呢。”
柳承儒吃惊道:“原来不是,那,那……姐姐我……”
他自幼受的是伦理纲常教化,这种误会在他看来,自是对女子名节的极大侮辱,自己敬重这位姐姐,此刻却如此冒犯于她,当下不由大急,支支吾吾一时寻不到合适的词,涨得满面通红。
岚兮看着他那张红苹果般的脸就喜欢,不由自主地跃过去又揉搓起来:“嘻嘻嘻,你别这么紧张,姐姐又没有怪你。”
柳承儒急得都快哭了:“可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污了姐姐的名节,这如何能是小事,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以怨报德,此为不仁,诽谤姐姐,即是不义,如此不仁不义,简直狼心狗肺。”
岚兮一愣:“有,有这么严重吗?”
她拉起柳承儒的袖子给他抹眼泪,见他伤心自责,不能自已,当下一拍胸脯,坐回即墨云身畔,挽起他的胳膊,爽快道:“好吧,反正这一路也没少被人误会,那姐姐就将错就错,看在小毅的份上,收了他作你的临时姐夫,你就尽管放心叫吧,这样便不损我的名节啦。”
“啊?”
柳承儒惊得合不拢嘴,他简直跟不上岚兮的脑回路,她做事总是出人意表,与他以往所遇之人截然不同,想理解她的所思所想,的确是个巨大的挑战。
这面,即墨云闷声不响,瞥一眼彼此相挽的胳膊,暗暗想道:迟早让你把临时两字去了。
秦长妤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绣帕却无意间绞作一团。
是日傍晚,一行人到达浏阳,晚间,众人在客栈用饭,老于办事回来,对即墨云道:“庄主,您吩咐的事,我都已办妥了,最迟明日巳时可以出发。”
即墨云道:“知道了,你下去吃饭歇息吧。”
老于应声告退,岚兮好奇地问:“你让老于去办什么事了?”
即墨云看了柳承儒一眼,道:“你不是说,要送小毅去京师吗?我已替你安排妥当。”
“明日巳时,在此地渡口走水路北上。你若是担心他途中有失,那大可不必,渡船的艄公是藏渊山庄的旧人,他会安全送他到岳州府,到了那里,藏渊阁的人自会接应,往后一路北上都有人照应,至多二十日便能安然送达京师。”
第三十八章 送别
岚兮愣住,半晌才回神,道:“我昨日刚与你提及此事,你就一声不响地把这事给办了?”
即墨云道:“这有何难,你的事我向来很上心。”
岚兮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也不必这么急啊,这才处了几天,就要分开了。”
即墨云道:“我想你也不愿耽搁他的前程吧,早一天总比晚一天好。”
好吧,他就是不喜欢岚兮总逗弄这少年玩,不过这话,却不能明说。
柳承儒心绪起伏,泪意翻涌:“如果姐姐不舍,小毅愿常伴姐姐左右,哪儿都不去。”
岚兮道:“不行,我再不舍,也不能误你前程,走还是要走的,只是……”
她越说,心里便越难受,最后不需再言,众人皆已明白。
秦长妤宽慰道:“姐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早一日去,便早奔一日前程,小毅聪敏好学,将来必能有所作为,等他功成名就,再来与姐姐重聚,岂不更好?”
“我也没说不好啊。”
岚兮眉头紧锁,道:“既然明日非走不可,那今晚,无论我要带他去哪儿,你都不准拦我。”
她这话自是对即墨云说的,即墨云淡淡一笑:“你要去哪儿,我几时拦过你?”
当夜,岚兮牵着柳承儒在城中四处闲逛,一会儿上茶楼听书,一会儿进勾栏看戏,一会儿又去夜市遍寻珍馐。
柳承儒初时总不习惯被她牵着走,就算以姐弟相称,到底男女有别,到最后他渐渐明白,岚兮看似轻浮荒诞,不知礼数,实则率真善良,古道热肠。
所以,他人在南风馆里只看见声色犬马,她却能看见其中的悲愤不平,不但不以小倌为伍为耻,还不惜为之大打出手。
思及她对自己,不问家世来历,仅凭他一番言语,便鼎力相助,甚至愿意与他同室共处,不设防备,说到底,全凭一颗赤子之心罢了。
反而是他,熟读圣贤之书,倒变得杂念丛生,酸腐不堪。
想到这里,他不禁热泪盈眶,突地握紧她的手,哭道:“姐姐,我舍不得姐姐,我不要走了,我只要留在姐姐身边,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岚兮抹去他的眼泪,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姐姐虽然也舍不得你,但你不能因为我而丢了自己的志向,此刻你涉世未深,自然会为一人一事所牵绊,等有朝一日,你历尽繁华,饱经沧桑,自会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会在生命中常驻,只能留在记忆里,渐渐地,你会看淡一切,记忆也被岁月磨灭,到那时,你便会忘了我了。”
柳承儒一面举袖擦泪,一面摇头:“不会的,不管过多久,在小毅心里,姐姐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再无人能及姐姐半分,小毅绝不会忘记姐姐,更不会忘了姐姐大恩。”
岚兮咽了咽喉头,吞噬翻涌的泪意,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啦好啦,不就是生离嘛,弄得跟死别似的,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总有见面的一日,磨磨叽叽的,像什么话啊。”
柳承儒“噗嗤”笑出声来,岚兮捏了捏他的脸,抬手将自己的一对红玛瑙耳环摘下,交到他手中:“小毅,你到了京师,去西城梅府,找那里的主人梅吟修,将这对耳环交给他,他见了之后便会明白,到时你将自己的身世来历与他说明,他自会妥善安置你的。”
柳承儒吃惊道:“姐姐说的莫非是当朝户部右侍郎梅吟修大人?”
岚兮点了点头。
柳承儒道:“梅大人的清名小毅在京城时,便有所耳闻,原来他竟是姐姐的故交。”
他初时虽感念岚兮,但也怀疑过,她身处江湖,怎有能耐助自己恢复前程,此刻方才彻底信服,不由感激涕零,跪拜在地:“姐姐大恩,小毅委实无以为报,且受小毅一拜。”
岚兮锁眉道:“喂喂喂,你再这样,姐姐就不理你了。”
柳承儒伸袖抹泪,含笑起身,将耳环仔细收好。
岚兮搭上他的肩,笑道:“走,我们喝酒去。”
柳承儒惊道:“姐姐,你才刚病过,不好喝酒的。”
岚兮道:“我不喝酒,才容易生病呢,少罗嗦,走!”
柳承儒又道:“可姐姐若醉了,我一个人扶不动你啊。”
岚兮道:“傻瓜,扶不动,你不会找人抬啊!”
柳承儒不由汗颜:“言,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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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已经打烊,但宽敞的大堂里却仍留着一扇门未关,桌上一灯如豆。
即墨云坐在孤灯前养神,偶尔提壶倒茶,自斟自饮,看似心如止水,实则心不在焉,目之所及,仅是小门外枯燥的街景而已。
身后的木楼梯,突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有人下楼了,来者是个不懂武的女子,是秦长妤。
“公子,在等姐姐?”秦长妤走到楼梯中央,娇唇轻动,声若燕语。
即墨云微微侧头,轻轻一点头,旋即又回头。
秦长妤莲步轻踩,边下楼边道:“既然不放心,为何不跟着?”
即墨云未回首,只是道:“静静等着便好,迟早,她会回来的。”
“等待总是最熬人的,等久了,心,也是会倦的,公子,您说呢?”
她说完这句话,人已站在即墨云面前,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烛光迷离,映着她身上湘妃色的衣裙,更衬托出她的美肤,凝脂般的光滑。
云髻松挽,珠花轻簪,粉黛微施,青丝低垂,看起来是那么自然,又是那样的不同寻常。
平时她虽然也美,但今晚却美得格外不同,由内及外,皆散发出惑人的气息。
平时她虽然也常笑,可今晚却笑得不同往常,既纯真,又娇美。
她随意一个动作,都透着令人目眩的光芒,她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有一种蚀骨销魂的魔力。
还有那似有若无的甜香,不时萦绕鼻端,使人心痒难挠,蠢蠢欲动。
而她偏偏看起来又是那样的纯洁,似乎一丝想要勾引你的意思都没有。
即墨云直视着她,眸底波澜不兴,徐徐道:“等多久,这是我的事,不劳秦姑娘挂怀。”
秦长妤腰肢款摆,坐在他对面,将包袱搁在一旁的空座上,掩唇娇笑道:“若公子当真毫无顾忌,为何还要派人盯梢呢?”
即墨云眸光微凛,并不作答。
第三十九章 诉情
秦长妤从茶盘里取出一只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的手比白瓷茶杯,还要白皙细腻,她的动作比春风里的杨柳,还要柔美动人。
茶水叩击茶杯发出悦耳的声音,可与她的笑音一比,就变得比乌鸦叫还难听了:“公子是饮茶的人,姐姐却好喝酒,饮茶的,与喝酒的,怎么会是一路的呢?”
即墨云依旧不答,眸光深沉如海,他手中的茶杯已空,秦长妤微微一笑,腰肢一扭,款款站起,莲足轻点,走到他身边,纤手一抬,娇躯微倾,甜香便钻入他的鼻中。
他岿然不动,由着她为自己斟茶:“姐姐前些日子路见不平,惹了乱子,幸有公子暗中相助,才未生其他祸端,公子为姐姐做的,长妤都看在眼里,奈何姐姐却不知,又如何能了解,公子这一片苦心呢?”
无意间,柔荑抚过他的手背,那肌肤上的触感比绸缎更光滑,比春葱更柔嫩。
一绺青丝不经意地滑落肩头,轻轻痒着他的颈侧。
娇唇微启,甜蜜的呼吸呵着他的耳畔,比莺啼更动听的声音,又轻轻拂入他耳中:“公子可曾想过,姐姐生性洒脱,不受约束,公子即便得到了她,又有几分把握能守得住她一生?”
“若公子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自会发现世间聪慧女子,原不止姐姐一人,公子焉知,姐姐便定是那命定之人呢?”
即墨云终于轻掀薄唇:“秦姑娘话说完了吗?”
秦长妤放下茶壶,明眸微垂,虚掩娇唇,“嗤”地轻笑:“公子误会了,长妤今晚,可不是特意来与公子说这些的。”
即墨云淡淡道:“那秦姑娘来此何意?”
秦长妤这才回身,将包袱拿到桌上,轻轻解开,慢慢取出一件叠得齐整的衣袍,缓缓送到他面前。
她微微一笑,醉意甚浓:“公子忘了,公子曾解衣衣我,如今长妤已将衣袍涤净,是特意前来归还的。”
衣袍白如雪,崭新如初缝,隐隐透着她的体香。
即墨云目不抬视,冷清道:“不必,这袍子已不需要,秦姑娘扔了吧。”
秦长妤娥眉微颦,深感为难:“公子私物,长妤岂敢占为己有?”
她说着,举足向前,欲将衣袍递进一步,谁知绣鞋一绊,娇躯一歪,不由自主地,便倒向即墨云,她失声惊呼:“公子!”
即墨云一撩袍角,白影一闪,连人带椅齐齐向后退了一步,稳如泰山,连茶水都未泼出一点。
秦长妤无所依凭,“哎哟”一声,跌倒在地,顿时钗横鬓乱,衣衫凌乱。
即墨云冷然道:“秦姑娘非得摔一次,才会记得走路要小心吗?”
“公子……”
“长妤失礼了,可长妤并不总是如此,长妤只有在中意之人面前才会这样不小心。”
“哗……”
茶杯微倾,茶水一滴不落,全泼在了她身上。
即墨云放下茶杯,若无其事道:“一时失手,得罪了。”声音依旧是那般冰冷。
秦长妤的笑容已经冻住,眸中隐有恨意,可瞬息之后,这抹厉光便消失不见了。
“既是失手,何罪之有?”
她迅速收拾好翻腾的情绪,笑容依然是那般动人,十指纤纤,将落地的衣袍慢慢叠好,收进包袱中,捧在怀里,这才纤腰款摆,起身微微一福:“公子救命之恩,赠袍之情,长妤谨记,公子既不愿收回,那长妤只好留下为念了。”
到此时,若再不走,那非但是自讨无趣,简直是自取其辱了。
由来到去,都是一般的面带笑意,得体端庄,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余下的,仅是即墨云目中一闪而逝的研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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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兮出现在这扇小门里时,她的双颊已漾满酒醉的酡红,她看见即墨云,身体立即一挺,努力站个笔直,招手笑道:“嘻嘻,你怎么还没歇息啊?”
即墨云起身,眉心微凝:“你又喝酒了。”
哎,她要是不喝才奇怪吧。
她立即伸出拇指和食指,挤到眼前,比划着道:“只有一丢丢,真的,就这么一点儿!”
柳承儒连忙跟着解释:“这回,姐姐真的没喝多少。”
比起那日,她确实喝得不算多,至少,不需要他找人抬她回来。
即墨云道:“你回房吧。”
“是。”
柳承儒弱弱地答道,抬头看一眼岚兮,颇为她担忧,犹豫了下,也只能先走了。
即墨云站在她面前,伸手探她的额温,还好正常。
正要开口,岚兮已先张开双臂,身子一倾,抱住了他,脸蛋埋进他怀里,忏悔道:“我错了,我不该背着你偷偷喝酒,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拜托你千万不要唠叨。”
他抬手揽住她的纤腰,忍俊不禁:“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带着哭腔道:“可你马上就要说了。”
即墨云无奈道:“好,我不说,我只抱你回房休息。”
她立即破涕为笑:“嗯。”
即墨云打横抱起她,她自然而然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中,睡意甚浓,恍惚间,朦胧道:“云,我想我弟弟了。”
即墨云抱她上楼,闻言眉心轻蹙:“你哪个弟弟?”
岚兮道:“我只有一个弟弟。”
他的眉心蹙得更紧:“不是才刚见过吗?”
岚兮不耐:“我说的是我亲弟弟。”
他一怔,驻足,唤道:“岚岚。”
岚兮醉眸浅睁:“嗯?”
他凝眸望入,肃容道:“带我回你家好不好?让我见见你的家人。”
她“嘻”地一笑,点头道:“嗯,好,我带你回家,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又继续向前走,对她这番醉酒之后的信口开河,他只有摇头苦笑。
突地,她凑近脸蛋,在他身上嗅了嗅。
“啊秋”,她打了个喷嚏,皱眉道:“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好难闻啊。”
他微笑道:“是吗?我也觉得难闻得紧。”
第四十章 风餐
次日,送别柳承儒后,一行人又继续西行。
对于昨夜之事,即墨云只字不提,秦长妤却心神不宁,岚兮几次同她说话,她皆心不在焉,偶尔偷觑即墨云,即墨云只做不知,如此几次,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这天傍晚,前后不着村店,众人只好寻处水源做饭。
老于捡来干柴生火,支起铁锅烧水,又进林中打些野味。
秦长妤看着锅,随意添加着柴火,双眸时不时瞟向即墨云和岚兮。
他二人则在水边切洗蔬果,岚兮抬眼望去,见林里有不少野菜菌菇,比这储备的菜蔬要鲜美得多,便前去采摘,即墨云怕她走远,将手中菜蔬下锅,相随而去。
不一会儿,岚兮已采了好些揣在怀里,即墨云虽有心帮忙,但换来的只是岚兮的叫嚷:“哎呀,别摘那个,会吃出人命的!”
“这只是普通杂草,不能吃!”
“那蘑菇有毒,快扔了!”
堂堂一庄之主,竟被她当孩子般大呼小喝,他只是微笑,也不辩驳,看上去倒像是他有意同岚兮逗趣似的。
最后,两人又回到水边洗择野蔬,即墨云貌似不经意地问:“岚岚,你这辨识百草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岚兮眼波一动,笑答:“这哪里要人教,但凡在山里头野惯的人,都能无师自通。”
即墨云又问:“那你的针灸之术呢,这总不能也无师自通吧。”
岚兮嘻嘻一笑:“我在梦中得世外高人指点,一觉醒来便会了。”
即墨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墨眸一瞬不瞬。
岚兮的笑容便渐渐挂不住了,连忙埋头自顾自地洗菜,再不理会他。
过得好一会儿,他才别过脸,悠悠叹道:“哎,岚岚,很多事情,若我有心探查,不会一无所获,可我只盼着日久见人心,有朝一日,我的真心,可以换来你的坦诚相待。”
岚兮手一停,唇瓣微微翕动,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锅里的鲜汤渐渐散发出浓郁的香味,等到锅中飘出腾腾热气,秦长妤特意先为岚兮盛了一碗。
她轻轻拨了拨迎面扑来的热气,端到岚兮面前,甜笑道:“姐姐,妹妹愚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姐姐盛碗汤了。”
岚兮笑道:“妹妹亲手盛的,自是比我盛的鲜美得多。”
秦长妤道:“姐姐真会说话。”
言语间,岚兮伸手要接,尚未触及,手中却先自多出一碗汤,却是即墨云强塞向她手中的,汤碗热烫,她无法强拒,只能乖乖端好。
即墨云道:“秦姑娘盛的汤,便由秦姑娘自己享用吧,岚岚只喝我盛的。”
秦长妤莞尔道:“即墨公子未免太紧张了些,都是一锅里盛出来的,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同吗?”
即墨云道:“这一点,该问秦姑娘才是。”
秦长妤满面委屈,美目里泪光乍现:“即墨公子的话好生难懂,越说越叫长妤不明白了,难道长妤连为姐姐盛碗汤,也做错了吗?”
这是什么状况?
岚兮手里捧着汤,总觉这二人透着古怪,思及秦长妤一路心不在焉,便更加笃定其中有蹊跷。
她仰面打个哈哈:“好啦好啦,两碗我都要,这样可以了吧。”
她说着,腾出一只手,又想去端秦长妤手里的那碗。
即墨云沉下脸:“不行。”
岚兮手一顿,凝眉道:“她哪儿得罪你了,你干嘛对她这么凶?”
秦长妤纤指轻抬,抹去眼角上那颗晶莹的泪珠,楚楚动人道:“是妹妹错了,妹妹不该为难姐姐,这碗汤还是妹妹喝吧。”
言毕,她轻轻端起,在唇边吹了吹,便要喝下,岚兮看得心疼,伸手想要夺过。
即墨云面色一阴,一股无形的压力向她强袭而来,她手上一凝,又缩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秦长妤将那碗汤慢慢喝下。
岚兮回眸瞪了即墨云一眼,即墨云却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被狼盯上了还不自知。
岚兮抽了抽嘴角:“你干嘛这么看我?”
即墨云只用一声叹息来作答。
至晚上,岚兮逮着个与秦长妤独处的机会,悄悄问道:“妹妹,你和云,没事吧?他这人虽然面冷了些,但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一个人的,你和他之间……”
她拖长尾音,试探着问。
秦长妤登时晕生双颊,泪盈于睫,埋首将绣帕轻掩口鼻,泣道:“既然叫姐姐发觉了,妹妹只好说了,此事的确是长妤错了,这些日子以来,长妤与即墨公子朝夕相处,竟不觉间生了爱慕之心,妹妹也知不该高攀,只是一颗心无论如何就是放不下,昨夜,长妤辗转难眠,便斗胆向即墨公子倾诉了爱慕之情,谁知……”
她欲说还休,欲语泪先流,岚兮便知她必是惨遭拒绝,不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秦长妤低声哭道:“既做了这等羞耻之事,长妤的的确确,没有脸面再见公子,长妤恳求姐姐成全,将长妤弃在这荒山野岭,一个人走回去罢了。”
她不胜悲戚,泪如断线珍珠,接连不断。
岚兮连忙帮她擦泪,劝道:“妹妹说的什么话,我们既救了你,自不能半途而废,总要平平安安把你送回家才做数。”
秦长妤哭了一小会儿,渐收悲声,拭了拭泪,又道:“可,以后还要日日相见,这怎生是好?既得不到公子垂怜,又无法忘却情意,长妤委实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姐姐帮帮妹妹如何?”
说到最后,美目含光,无限期待地望着岚兮。
岚兮一愣:“帮,怎么帮?”
秦长妤赧然道:“姐姐与公子相交多年,对他的喜恶自是了如指掌,若肯相告一二,妹妹自能投其所好,说不准便能得公子另眼相看了。”
岚兮挠挠头,为难道:“这……不是我泼妹妹冷水,妹妹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不可能喜欢你的。”
谁让他只喜欢男人,你就是天仙下凡,对他再好也没用啊。
秦长妤追问道:“为何?即墨公子尚未娶妻,姐姐与他又仅是朋友,难道是公子他另有所爱?又或是……”
一言未竟,戛然而止,美丽的脸庞现出又惊又羞的神情来,似乎恨不能立马挖个洞钻进去。
岚兮察觉她面色有异,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即墨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二人身后。
第四十一章 露宿
即墨云道:“岚岚,晚了,该休息了。”
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岚兮正恼他待人无情,当下颇没好气,起身与他争锋相对:“秦姑娘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我们多聊一会儿又能如何,你非得对人家这般冷若冰霜吗?”
即墨云面无表情,只是盯着岚兮瞧。
过得片刻,“好吧,我认输!”岚兮举手投降,牵起秦长妤道:“妹妹,我们一起去歇息吧。”
秦长妤依偎在她身边,怯怯地应了声“好”,美目含泪,羞答答地瞧了即墨云一眼,便要随她同去。
“站住,谁说你们今晚睡一块了?”岚兮刚跨出一步,即墨云又开口道。
“哈?”
岚兮回头道:“我们只有两顶帐篷,你一顶,老于一顶,那我们俩当然只能一起睡马车啦!”
“你先回车厢。”即墨云道。
岚兮指着秦长妤,问道:“那她呢?”
秦长妤见二人僵持,泪水又适时夺眶,乖巧地道:“姐姐还是听公子的话吧,否则……”
话犹未了,即墨云冷眼向她一扫,她陡然一哽,不止话说不出,连泪意也止住了。
岚兮顿足恼道:“好吧,我什么都不管啦。”
她撂下这句话,便气嘟嘟地走了。
“姐姐!”
秦长妤喊了一句,见得即墨云在身边,也不敢强留岚兮,当下回首,低眸偷觑,羞赧道:“公子,长妤若不与姐姐同寝,那今晚……”
即墨云食指一抬,指向相距不远的一顶帐篷,语气冰冷:“那里。”
她顺指瞧去,怦然心动,不自觉紧了紧衣襟,满面绯红,不胜娇羞:“可是那里,不是公子的寝帐吗?这……”
只道他定力非凡,到底是个男人,不能免俗,不过故作君子而已,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她正心下得意,即墨云却当头泼了瓢冷水:“没关系,今晚我睡马车里。”
秦长妤一怔,很快又笑道:“这,公子尚可不在乎,可姐姐毕竟是姑娘家,你们又只是朋友,孤男寡女,恐怕不妥。”
她这一笑,的确像位大家闺秀,笑得大方,说话也很得体。
即墨云冷笑道:“我与她一起不妥,与你一起就妥了,是吗?”
秦长妤绣帕掩面,咬唇无辜道:“不,长妤哪有这个意思,公子这般说,是在折辱长妤了。”
即墨云懒怠与她纠缠,他恢复平时的口吻,淡淡道:“天色不早了,秦姑娘早些安歇吧。”
话音刚落,人便转身走了,秦长妤咬牙暗恨,纤纤素手,渐握成拳,指甲慢慢陷进掌心。
即墨云掀开车帘时,岚兮已拆下车座,躺在貂皮上盖好被子,但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显然心情起伏难平。
即墨云脱了靴子,将剑匣立在角落,横卧在车座上,单手支颐,双目轻合。
岚兮躺不住,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嚷道:“喂,我都知道了,虽然你不可能喜欢她,但也不用这么绝情啊,至少给点好脸色也成啊?”
即墨云依旧闭目,薄唇微启,心平气和:“岚岚,你喜欢多管闲事,我拦不住你,只有一点你须得注意,那个秦长妤,你少和她接近。”
岚兮不服道:“你少和她接近我理解,可为什么我也要少和她接近?”
即墨云不语不动,吐纳均和平稳,便如睡着了般。
“不理我,哼!”
岚兮决定不再自讨没趣,拉上被子闷头大睡。
不知过得多久,她终于沉沉入睡,梦里但觉闷热,扬起一脚,便将锦被踢出老远,一半在车厢里,一半在车厢外。
即墨云墨眸浅睁,无奈地一叹:“这么大人了,还蹬被子。”
他翻身而起,捡起被子重又为她盖好,她正睡得香甜,鼻尖翕动,发出极细微的鼾声,他只一凝眸,便情不自禁地横卧在她身侧,轻轻捏住她的鼻尖。
他嗔笑道:“傻丫头,几句花言巧语,几滴眼泪就把你给骗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顿感不适,秀眉一蹙,本能地张口换气,他及时松手,她猛地吸气,翻了个身,车厢狭窄,他无处避让,柔柔的唇瓣便擦过他凉凉的薄唇……
突然之间,即墨云如遭雷击,浑身又酥又麻,呆了片刻,墨眸逐渐迷离,心魂俱已沉醉。
喉头一滚,玉指不由自主地抬起,拈住她的下颏,薄唇贴上她柔软的唇瓣,渐渐发热,慢慢熨烫,一点一点地吮吸着她独有的芬芳,静夜里,满腔爱意缓缓燃烧着……
翌日,岚兮醒来时,即墨云早已端坐在座,打坐练功。
岚兮不便惊扰,静静穿好外衫,梳理齐整,一切并无不妥,唯独这唇上微微酥麻,怎么像是被虫子叮过似的。
忽地想起那夜落水后,昏迷前,也有类似的感觉,不禁摇头感叹:这世上的虫子可真多!
一行人收拾妥当,继续驱车上路,即墨云一切照常。
秦长妤又是羞恼又是尴尬,绞弄绣帕,不知所措。
岚兮不时观望两人,有心插手,无力相帮,再加上即墨云刻意与她形影不离,岚兮便更难寻得与秦长妤独处的机会。
如此倒也相安,过得两日,到达长沙。
这日午后,他们刚进长沙城不远,迎面忽然来了一对人马,为首两人一男一女骑着高头大马,女的年约四旬,红衣劲装,大眼鹰鼻,身材挺拔威武,英气勃勃,腰悬一柄柳叶刀,刀鞘是鲨鱼皮所制,上面镶着绿松石。
男的年近五旬,也是一身疾服,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剑眉怒扬,虎目阔嘴,下颌微须,看上去正气逼人。
他们身后跟着八名彪形大汉,抬着一顶软轿,软轿旁还跟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圆圆的嘴,梳着两条小辫子,模样甚是讨喜。
这对人马不偏不倚,正冲着他们的马车来,等临近时,那男的抬手一挥,人马俱停。
老于一拉缰绳,停下马车,手一拱,朗声问道:“朋友是什么人?请问为何拦路?”
第四十二章 请帖
那一男一女,翻身下马,上前施礼,异口同声道:“在下郝正义/阮凤英,奉秦爷之命,特来迎接小姐移驾回府。”
这两人说话气沉丹田,声震四面,一听就知道是内家功夫不错的硬手。
秦长妤陡地听见这个声音,人未露面,已先欢声道:“是郝叔和阮姨么?”
郝正义与阮凤英闻声,皆面露喜色,一齐唤道:“小姐。”
车帘一掀,探出脑袋的,却是岚兮,她一个纵身跳下,拱手笑问:“敢问是铁拳无敌郝正义郝英雄,和轻刀红娘子阮凤英阮女侠吗?”
两人见了岚兮,皆是一怔,对望一眼,又齐声应道:“正是。”
这两人昔日在武林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因后来惹了人命官司,被官府下了海捕文书,亡命天涯,不知所踪,不想,现在都成了秦府的门客,可想而知,那秦府里头,必定藏龙卧虎。
阮凤英道:“阁下一定就是岚兮姑娘了。”
岚兮笑道:“正是,秦爷不愧号称长沙孟尝君,果然交游广阔,消息灵通,我们尚未靠近长沙,想必秦爷就已知晓一切了吧。”
郝正义抱拳道:“早在两日前,惊木堂便修书告知此事,托白云公子与岚姑娘之福,小姐得以安然无恙,我二人在此,先代我家主人谢过了。”
三人互相见礼,秦长妤已掀开车帘,后头那小丫头先时左顾右盼,急得扒耳搔腮,陡见了秦长妤,高呼一声“小姐”,激动得泪水盈眶。
她连奔带跳而来,搀扶小姐下车,紧握着小姐的手,失声痛哭:“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春喜可担心死了,呜呜……”
两人悲戚了一阵,阮凤英上前道:“小姐一路劳顿,请先回府安歇,余下的事秦爷自有安排。”
秦长妤点点头,回身握住岚兮的手:“姐姐,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妹妹无以为报,不如姐姐随我一起回去,好让妹妹尽地主之谊,略表心意。”
岚兮笑道:“妹妹且先回家吧,阮女侠不是说,令兄自有安排吗,我想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阮凤英听得岚兮一口一声女侠地唤她,不由心下暗喜。
秦长妤道:“既然如此,妹妹就先行回府,恭候大驾了。”
她说着往马车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岚兮暗暗一叹,目送她上轿,待轿帘落下,那叫春喜的小丫头叫了声“起轿回府”,八名大汉抬轿而起,稳稳当当地往回走。
阮凤英这才自怀中掏出一张请帖,双手奉上,面露笑意:“我家主人感念二位对小姐的救命之恩,欲请二位明晚过府饮宴,还请二位务必赏光。”
岚兮接过请帖,笑道:“赏光赏光,久闻秦爷大名,如雷贯耳,我早就想瞻仰其风采了。”
郝正义拱手道:“姑娘既是爽快人,那我等便不再叨扰,明日申时我家主人将亲自上门恭迎二位。”
岚兮道:“请代我二人,问候你家主人。”
郝正义与阮凤英躬身施礼:“一定,如此我等先行告退。”
岚兮抱拳道:“二位辛苦。”
两人翻身上马,马头勒转前,扫了马车一眼,具是眉头一皱。
他们只觉这白云公子,当真如传闻所言,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由头至尾不露面也就罢了,居然还一语不发,当真古怪至极。
见二人离去,岚兮这才回到车厢,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车座拆下,然后舒服地仰面一趟,无限惬意。
老于一扬马鞭,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长街,继续前行。
即墨云微笑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便替我做主了。”
岚兮答道:“我便是不替你做主,你也是非去不可的。”
即墨云问:“为什么?”
岚兮道:“平心而论,秦家妹子并非我们所救,可最后这彩头却落到我们头上,有些人闻风不满也属常情。”
“再者,这个秦爷虽是长沙商贾,但在潇湘绿林中的地位,却举足轻重,我们在人家的地头上,如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那今晚,只怕便有麻烦了。”
即墨云“哦”了一声,笑道:“你竟会怕麻烦?”
岚兮一翻身,支颐横卧,对着他道:“如果此行是游山玩水,我巴不得麻烦越多越好,越大越有趣,可这一趟,我是陪你护剑来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即墨云心中一暖,笑入眸底:“岚岚,你这是在为我着想吗?”
岚兮笑道:“当然啦,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自然要为你着想。”
闻得“朋友”二字,即墨云不由笑容微凝,继而又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不在今晚设宴,而偏偏要等明晚吗?”
“这……难道不是为了做足迎客的准备?”岚兮沉吟片刻,翻身坐起,。
即墨云道:“的确是为了做足准备,等该知道的都清楚了,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就该我们登场了。”
岚兮不解道:“你说的就跟我们要去唱戏似的。”
即墨云道:“的确有出好戏,而我们恰是这出戏的主角。”
更确切地说,是冲他来的。
岚兮顺着他的话,问道:“那看官是谁,谁写的话本子,还有你说的那些该来的人,又是谁?”
即墨云道:“这些,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岚兮挠头:“你越说越玄乎了,好像我们赴的是鸿门宴似的,不过……”
岚兮灵眸一动,坏笑道:“若真有好戏,除了那五万两花红外,必是秦爷要将秦家妹子许配给你无疑,那么那些人八成都是三湘四水最好的媒人,若真如此,对你而言倒的确是场鸿门宴了。”
即墨云却没接这话茬,只是淡淡一笑,唤了声“岚岚”,又顿住,又道了声“没什么”,便沉默不语,眸光中隐了丝难察的凝重。
他本想让她明晚莫要赴宴,但话到口边,欲言又止,依着她的性子若是直说,反会激起她的好奇,更生其他枝节。
所幸,她向来有临危开溜的习惯,届时若宴中生变,自己拚尽全力,先助她脱身就是。
岚兮秀眉轻蹙,仰面看他:“我发现你近来总是吞吞吐吐,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即墨云缓缓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柔声低语:“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再告诉你。”
岚兮嫣然一笑:“好。”
第四十三章 墨梅
马车终于在客栈门口停下,赶了几天路,今晚方得好好歇息,岚兮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衫,顿觉浑身舒泰。
她走出屏风,赫然发现桌上多了一样物事。
她疾步过去,抄在手中,但见是一朵墨色宫纱所制的五瓣梅花,当心缀以黑曜石为蕊,玲珑可爱,巧夺天工。
她又惊又喜,桌上另有一张短笺,拾起一看,欢喜之余,又不胜烦恼:偏偏这时候找我,待会儿,我要怎生脱身才好?
“咚咚咚……”
清脆的叩门声突然响起,岚兮唬了一跳,忙将这两样物事掖入怀里,问道:“谁呀?什么事?”
“是我,来叫你用饭的。”
听得是即墨云的声音,岚兮深吸一口气,一吐息,瞬间展颜微笑。
开门一看,即墨云手托剑匣候在门口,白衣翩翩,墨发飘飘,俊逸潇洒,不染风尘,显然也是新浴之后。
岚兮笑道:“我今天想在屋里吃,就不与你一起了。”
即墨云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没有没有。”
岚兮连忙摇手,揪起一绺湿发,道:“你看,我头发还湿着,不好出去。”
即墨云倏然一笑:“那我们一起在屋里用饭便是。”
岚兮一呆:“哈?”
即墨云又问:“是到你房里还是我房里?”
岚兮干笑道:“你决定吧。”
即墨云道:“那我过会儿再来。”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了,不一会儿,店小二敲门进来,铺下一桌珍馐,两人同桌共食。
岚兮食不知味,时不时瞥向窗外,夜色渐浓,手里猛扒着饭,只盼着这顿饭快些结束。
即墨云夹了块酱汁肘子到她碗里,问道:“你怎么光吃饭,难道这些菜不合胃口?”
岚兮一怔,这才仔细扫视了下这桌菜,色香味俱全不说,还净是自己喜欢的菜色,若换做平时,她早食指大动,吃得津津有味,可是此刻……
她放下碗筷,回道:“不是,我只是有些累了,吃不下去。”
即墨云也跟着放下碗筷,抬手探向她额间:“不会是病又反复了吧?”
岚兮仰面向后一缩,道:“没事,我只要早些睡下便好了。”
即墨云手一顿,讪讪放下,道:“这里是府城,一定有很多热闹可瞧,我原还想待饭后和你一道出去走走。”
他早看出岚兮心不在焉,心思全飘到窗外,遂出言暗示,若她想出去玩,自己陪她一起便是。
谁知岚兮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不了,我今日是真累了,想早些歇下,哪儿也不想去。”
静默片刻,即墨云方才道:“好吧。”
当下吩咐小二进来收拾,完毕之后,这才起身将窗户仔细关严,道:“夜里风大,别开着窗子,当心着凉。”
“好。”岚兮脸上挂笑,捧起剑匣,送他出门。
临至门口,他又转身道:“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你唤一声,我听得见。”
岚兮笑容依旧:“好,我知道了。”
心里却在叫苦,那样岂不是自己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全知道啦!
即墨云接过剑匣,若有所思地凝视她一眼,这才离开。
等他人一消失,岚兮便故意鼓捣出动静,隔了片刻,熄了烛火。
她静静坐在桌前,一面竖耳倾听隔壁的动静,一面自责地想:我明明答应过他,无论去哪儿都要先告诉他的,现在又要偷偷溜出去。
可转瞬她又想:不过去去就回,只要他不知道,不就相当于我没出去过吗?
不错,就是这样。
她一拍手,那一点歉意立即便释然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睡着,自己再悄悄出门,省得这门窗一动便有响声,如何瞒得了他的耳目?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打起盹来,“咚”地,手一滑,打到烛台,她陡然惊醒,疾手捞住,轻轻吁了口气。
她将烛台放好,寻思着时候已然不早,他该歇下了,于是蹑手蹑脚地去开门,木门发着轻微地吱呀声,她很满意自己已将音量控制到最小。
岂料就在她关好门回头时,她活见鬼般地一叫:“啊!你怎么在这儿?”
即墨云风度翩翩地立在她面前,道:“我睡不着,出来吹风。”
岚兮瞄了眼隔壁,房门大敞,烛灯昏黄,剑匣还放在桌上,显然只是刚出门,她暗骂:见鬼,你开门没声音的嘛!
即墨云问:“你不是累了吗?怎么不好好歇着?”
岚兮不自觉地拉起袖口,在指尖摩挲,期期艾艾道:“我,我刚刚小憩了会儿,现在又精神了。”
即墨云接着道:“所以你要出去?”声音平静似沉水。
“没有!”
岚兮立即否认:“我只是想上屋顶晒月亮,啊不,赏月亮。”
即墨云淡笑道:“那我陪你。”
岚兮暗暗叫苦,面上却作出通情达理的模样来:“你劳累一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眼波一转,又打个哈欠道:“不知怎地,我突然又困了,不赏月了。”
说完这句话,她乖巧地推门回房。
即墨云凝望着她的背影,忽而说道:“岚岚,你若想喝酒,我也可以陪你的。”
“我不想喝酒。”
岚兮回身灿然一笑:“云,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就寝吧。”
话音方落,门慢慢合上,她的笑貌逐渐变窄,变细,直至看不见。
他伫立片刻,掉头回房,关门时,有意发出响动。
他坐回桌前,抚着剑匣,凝眸注视着烛台上那点微光,不觉间眸中发涩,心中发酸:你到底要去哪儿,不能让我知道?还是,你又想不辞而别……
良久,隔壁果然又出现了极细微的响动,他手一拂,烛光立灭。
接着,窗枢上便现出她窈窕的身影,极佳的耳力将她那一声低呼捕获:“呼,还好他睡了。”
而后,影子一晃,立时不见。
即墨云手一紧,看了剑匣一眼,这剑匣他向来不轻易离身,可带着它又难免累赘,此时也已来不及作交代。
他微微迟疑,当机立断,弃了剑匣,夺门而出,门一带,身影纵跃之间,追着她去远了。
第四十四章 夜奔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岚兮观察了番城墙高度,心中暗喜:还好,这还挡不了我。
她退后数丈,气沉丹田,猛然运力,一声断喝,发足力奔,近墙根,身形一纵,轻巧如燕子般直窜上去,顷刻消失在城外。
一个人开溜逃命的经验多了,轻功总不会差的。
即墨云紧跟不舍,来到城郊野林。
忽而林中深处,隐隐传来乐音,待靠近些,辨得是陶埙所发,音色朴拙抱素,吐音清晰圆润,曲调深沉婉转,一吐一纳,抑扬顿挫,悠远绵长,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即墨云脚下一滞,竟惊觉此曲与自己此刻心境无比吻合,呜咽往复,柔肠百转,复杂难言。
他微微一顿,又跟了上去,穿过一片林子,便闻溪流潺潺之音。
溪畔,一道清俊的人影长身玉立,背对着他们。
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吹曲人的气息连绵不绝,竟似用之不尽。
他立知此人内力深厚,毫不亚于自己,再靠前,非被对方察觉不可,当下足尖轻点,悄然落于树梢,隐于夜色之中。
岚兮见得那人,脚步一凝,忽地张臂力奔,扑向那人,自身后紧紧环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背心,鼻尖翕动,嗅着他身上天生的,淡淡的香气。
即墨云胸口遽然一痛,如被铁锤重击一般,呆在当场,闷疼不已……
“吟香哥哥。”岚兮轻唤。
那人缓缓收了气息,将陶埙坠回腰间,修长有力的指节抚上那双纤巧细腻的手,饱满的唇瓣微微一掀,唇角上扬,声色低哑若私语:“我的岚岚终于来了,你让哥哥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岚兮松开手,顽皮地一笑:“嘻!对不起,让哥哥久等了。”
那人转过身来,抚着她的脑袋,笑道:“只要你来,哥哥等再久都甘之如饴。”
月光淡淡地笼下轻纱,在他一身玄衣上结出薄薄的白霜。
他整个人仿佛也是隐藏在这身玄衣下的,由内及外,透露着难言的神秘。
长眉斜入云鬓,狭长的眼眸藏在浓卷的睫毛下,将无数神思遮掩,唇角常带的那抹不羁笑意,虚虚实实,让人难以捉摸。
三千青丝只用墨色丝带随意一绾,垂在颀长挺拔的躯干上任其飘扬。
鞶带束腰,上面点缀着六枚鸽蛋大的美玉,一柄墨扇斜插入鞶带里,下系乌漆陶埙,脚上一双缁色皮靴,虽饱经风霜却纤尘不染。
这人就是梅吟香,梅家三爷梅傲雨的独子,人称梅五公子,而岚兮,便是梅花坞里那唯一不姓梅的梅家人——温岚兮。
“哥哥,你怎么来了?”岚兮欢声问道。
梅吟香道:“当然是为你而来。”
“我?”岚兮诧道。
梅吟香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笑问:“这么久了不回家,你说谁最担心?”
岚兮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省得被他刮扁了。
她微作沉吟,嬉笑道:“外公以为我去了梅花坞,爹爹和娘亲以为我在滴翠谷,所以只有吟香哥哥你最担心。”
梅吟香伸指在她额上轻弹一下,低声嗔道:“亏你还知道,竟不肯与哥哥联络。”
岚兮摸了摸脑门,讪然一笑,问道:“可是吟香哥哥一直呆在关中,怎会知道我不在家呢?”
梅吟香道:“这有何难,白云公子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他护剑西行,人尽皆知,身边还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是你,是谁?”
岚兮嘻嘻笑道:“那还真不一定是我,哥哥你知道吗,那潇湘第一美人秦府的小姐,好漂亮呐,若是入了武林,指不定还是武林第一美人呢。”
梅吟香不以为然,凝眸其笑靥,轻笑道:“胡说,天下女子,有谁能及得上我的岚岚半分?”
岚兮笑道:“那是哥哥疼惜岚岚,才会这么说的。”
梅吟香浅笑着摇了摇头,握起她的双肩,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快让哥哥看看,你瘦了没有?”
岚兮道:“没有没有,岚岚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对。”
梅吟香抬起她的脸仔细端凝,心疼地道:“小脸都尖了,肯定是一路舟车劳顿,未曾好好休息过。”
岚兮捉下他的手,扁了扁嘴:“哥哥净瞎说,在哥哥眼中,除非岚岚胖成球,否则便会认为岚岚瘦了。”
梅吟香玉指轻拂,再次托起她的下巴,俯首望入她的眸,柔声道:“岚岚,玩够了,就随哥哥回去吧。”
岚兮眼观鼻鼻观心:“我现在不能回去。”
梅吟香追问:“为何?难道你不想你爹娘和吟歌?”
岚兮抬眸望了他一眼,挣脱了他温热的手,踹着地上的杂草,犹豫道:“想,可是我答应了即墨云,要陪他送剑到梅花坞,这把剑是爹爹嘱托铸造,说起来我也责无旁贷,更何况这一路往西,最后也是回去,不过迟些而已,总能赶上爷爷大寿,也没什么区别嘛。”
梅吟香心中一悸,眸光微沉:“你要带他一起回梅花坞?”
岚兮摇头道:“我打算到了阆州再设法开溜。”
他闻言胸中一舒:“为什么?”
“我,我,因为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是谁。”
她低头搅弄起袖口,道:“从前,我接近他,是为了潜进藏剑楼,一睹长渊剑的风采,要是让他知道我是温岚兮,这个秘密就藏不住了,这么丢人的事如果被发现,那温梅两家的脸面,就都被我丢光了,因此我不敢说。”
“后来,我怕他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刻意对我好,所以我不愿意说。”
“那现在呢?”梅吟香又问。
“现在……”
岚兮走了几步,在溪畔坐下,抱膝埋头:“现在,我已经完全说不出口了,都过了这么久,如果突然说了,他一定会以为我把他当成势利小人,才不肯告诉他我的身份,那样他一定会生气,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梅吟香一撩袍角,在她身旁坐下,漫不经心地问:“你们真的还只是朋友?”
岚兮转头看他,不解地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
梅吟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的颈项,见其领口处,露出一段红线,这才舒颜笑道:“能和白云公子成为朋友,自该好好珍惜,你的顾虑哥哥明白,不说就不说,英雄不问出处,何必在意来历,即墨庄主不同凡俗,定不会非知道你的身份不可。”
岚兮展颜一笑:“哥哥与我想的一样。”
有这般通情达理的哥哥,她的心宽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