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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梦粱     云起岚兮txt下载     云起岚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出发

    即墨云将她这些细微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勾唇浅笑:“原来还有这种事,想来不过是小孩子家之间玩闹过头罢了,毕竟没有闹出人命,还算不得什么大事。”

    “岚岚,莫说是那温小姐,便是她的父兄都来与你为难,有我在,你怕什么?若是因了这点小事就畏首畏尾,这实在不像你,除非……你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岚兮心中一抽,扯了扯嘴角,讪讪一笑:“呵呵,哪有这么多事,既然你打了包票,那我就放心了,先谢过啦。”

    何常邕道:“既然此事尚有这等隐情,那便算与温小姐无关了,庄主,温小姐品貌端庄,贤良淑德,若能娶她为妻,将来必是庄主的贤内助,庄主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哇,何总管,你这眼睛睁得这般大,居然还净说瞎话,你又没见过那温小姐,怎么知道人家品貌端庄,贤良淑德,万一……万一她要是刁蛮任性,顽劣不堪,你们庄主娶了她之后,后悔终生怎么办,到时候你何总管管不管啊?”

    岚兮听他这般无端怂恿,心下愤愤,按耐不住长身而起,跳脚道。

    “你!”

    何常邕气得胡子一吹,脸色发绿,奈何庄主面前,对方又是岚兮,不能发作,只得压着火气道:“岚姑娘,这温小姐又不是你娶,你何必这般激动呢,况且,温小姐的品貌才德那是江湖传颂的,又不是我何某人信口开河。”

    “当然,偌大江湖,又怎可能,没有几个狭隘刻薄之辈,见不得人好,故意造谣诋毁呢?岚姑娘兰心蕙质,想必不会这般容易信了那等浑话吧。”

    岚兮一时哑然,一方面,有人说温小姐的好话,她实在不想反驳,但另一方面,何常邕分明是在讽刺她狭隘刻薄,见不得人好,还造谣诋毁。

    她到底是反驳好,还是不反驳好,憋了半天,抖出来这么一句话:“总之,我是为了你们庄主好,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能娶温小姐。”

    她说得大气凛然,然而在场的其余三人,可都不这么看,她越严肃,便越觉得她是在掩饰,实际上不过就是嫉妒人家温小姐,打翻了醋坛子而已。

    三人表情各异,徐典摸着鼻子窃笑,何常邕心下鄙夷,而即墨云,面上虽没露出太大喜色,但墨眸里的流光溢彩,实比湛庐山的湖光山色,还要潋滟动人。

    他问道:“岚岚,你当真不希望我娶温小姐?”语音里隐泛涟漪。

    她脱口而出:“当然不希望啦。”

    她可是真心实意为朋友着想,谁娶了温小姐,就等于娶了麻烦进门,而且还是一辈子的麻烦。

    即墨云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笑意温暖:“我又没说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比武招亲,更对那位温小姐毫无兴趣,瞧你,急得脸都红了。”

    岚兮双手捂住脸颊:“有吗?”她是这么容易就急得脸红的人吗?

    即墨云从来没觉得岚兮像今天这般可爱,他真恨不得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好好温存一番,只是时机未到,万不能吓着她。

    “庄主……”

    何常邕还要再说些什么,即墨云打断道:“不必多说了,树大招风,梅家那样的世家大族,明里看着光彩,暗里可不知藏着多少是非祸端,若真的沾亲带故,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况且,江湖传言岂能尽信,那温小姐是何等性情,只怕也只有温梅两家的人才最清楚,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了。”

    他说完,回眸看向岚兮:“岚岚,这样,你可满意?”

    岚兮微微蹙眉:“喂,你无意归无意,干嘛说梅家坏话。”

    他倾身向前,俊颜含笑:“怎么,为温小姐打抱不平了,方才是谁说,那温小姐刁蛮任性,顽劣不堪来着?”

    岚兮顿足叉腰:“我说是我说,可你不许说。”

    “为什么你说得,我便说不得?”

    “没有为什么。”

    “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我的道理……”

    ……

    徐典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颇有几分小情侣拌嘴的样子,眼角上的笑纹便不由加深了,他适时站起,将忿忿无语的何常邕生拉硬拽,拖出花厅,花厅里唯留二人的声音交织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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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停在山庄门口,马一共有两匹,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赶车的老于年近四旬,老实,话少,办事稳妥。

    马车前,徐典和何常邕正与庄主送行,岚兮早先一步踏上马车。

    车厢整洁明亮,车板上铺着柔软的貂皮,两侧的车座上罩着纹饰素雅的落花流水锦,左侧座下塞着两口木箱,其中一口装的是替换衣物,及常用药品,另外一口装的是书籍,及文房四宝,座上还放着两壶水囊,右侧座下则塞着两床防寒锦被。

    岚兮将靴子脱了,放在车厢口的红木格子里,她已不是第一次坐藏渊山庄的马车,她知道这两侧的车座是可拆卸的,并且车板下还有一尺来高的夹层,里面装着这一路用得到的各种杂物,以及蔬果粮食。

    她一入车厢,便将右侧车座拆下,将其中一床锦被推到角落,另一床垫在背后,捡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歪躺着,将两条长腿搁在貂皮上伸直,双手环胸,闭眼假寐。

    不一会儿,即墨云捧着剑匣上了马车,一掀车帘,便见着她这慵懒的姿态,他早司空见惯,并不觉得不妥,只是打趣道:“一大早就睡,仔细到了晚上,失了困头睡不着。”

    她并不睁眼,笑答:“睡不着怕什么,大不了睁着眼睛数星星。”

    他无奈浅笑,眼角眉梢,满是柔情蜜意。

    马车渐行渐远,何常邕一面极目远眺,一面锁眉摇头:“我真搞不懂,庄主何等人物,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可却偏偏看上那个岚姑娘,我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她到底有什么优点。”

    即便模样标致些,但天下美貌女子何其多,他家庄主又不是好色之徒,何以非吊死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呢?

    徐典摸着下巴道:“我倒是很喜欢这位岚姑娘,难道你没看出来,庄主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生气,会高兴,会着急,会斗嘴,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何常邕照着他的话,仔细想了一番,倒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禁惑然:“诶,老徐,你明明没成亲,怎么比我还懂风月?”

    徐典意味深长地笑道:“不养花的人,难道就没摘过花吗?”

    何常邕也笑了:“哦!有道理,有道理。”

    笑着笑着,突然又觉得不对:“怎么?在你眼中,庄主一直都是活死人吗?”

    徐典笑容一僵,随即轻轻一咳,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举袖指天,感叹道:“呀,今日的天可真蓝啊……”

    何常邕抬头瞄了眼,不屑道:“这还用你说,长眼睛的都看得见。”

    一言方毕,回头再看向他,徐典却已失了影踪:“咦,人呢?”

第十六章 双秀

    马车一路向西北而行,途经建昌府,抚州府,临江府,沿途皆挑着官道走,打尖住店,逢江湖人士问起,即墨云并不隐瞒身份,对于此行目的也毫不避讳,但于其他却只三言两语客套敷衍,别人碰了钉子,知他并无结交之意,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有时路经自家店铺,自有藏渊阁的人出迎接待,有时行至荒郊,不着村店,便寻一水源,就地生火煮食,夜里与岚兮共听林海涛声,同观星辰明月,闲谈说笑,自在逍遥,如野游一般,至夜深,即墨云与老于在外搭帐歇息,岚兮独宿于马车之中,如此行了十来日,一路相安无事。

    这日晌午,到达袁州府,三人捡了家齐整客栈,打尖住店,老于自去打点一切,不在一处吃饭,两人相邻而坐,大堂内只有稀稀拉拉三五桌客人,瞧装扮,不过是普通商旅,两人也未放在心上,叫了桌酒席,饮茶闲话。

    等到小二将食馔铺下,岚兮双目一亮,将茶杯一放,不等即墨云动筷,已先自夹了块荷叶粉蒸排骨,开怀大嚼,砸吧有声,不过三两口便将骨头剔出,“当”地一声吐到桌上。

    嘴里的排骨肉尚未咽下,筷子又伸向那道红亮鲜香的清蒸红鲤,微微犹豫,筷子一歪,在旁边那道菜里插了颗烫乎乎的香酥肉球往嘴里送去,入了口方嫌烫嘴,一面张嘴拿手扇风,一面向外哈气。

    那几桌客人初见二人风姿仙骨,俱都品头论足,暗暗纳罕,但见了岚兮这等狼吞虎咽的粗鲁吃相,顿觉大煞风景,又频频摇头,只叹人无完人。

    即墨云夹了一大块清蒸红鲤到自己碗里,一面耐心剔刺,一面笑道:“每次吃东西,就跟有人要与你争似的,你早晨吃的也不算少,断不至于饿成如此吧。”

    她边嚼边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菜未必见得有多香,我也未必见得有多饿,但如果吃饭时,有人能与你争上一争,吃起来可就香多了,只可惜你不懂这其中滋味,我只好自己与自己争了。”

    “你倒是吃得香,也不在乎他人笑话。”

    即墨云一边打趣,一边夹起剔完刺的鱼肉送到她碗里,他知道岚兮嫌吃鱼麻烦,若无人帮她剔刺,哪怕她再想尝尝,也绝不会碰这道清蒸红鲤的。

    投桃报李,岚兮夹了块红烧肘子到他碗里,眼波流转,向四面暗暗嘲笑她吃相的人,巡睃一番,那些人被她美目一扫,纷纷止笑,埋头吃饭。

    她满不在乎道:“别人要是喜欢笑,便由着他好了,我吃我的,他笑他的,有什么相干,要是活着处处得依他人眼色行事,小心拘谨,惶惶终日,岂不受累?”

    她刻意提高音量,好叫在座众人都听得清楚,众人有的汗颜,有的称奇,有的皱眉,有的视她为异类,神情各异,但嘲笑的却没有了。

    “我真好奇,你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即墨云本想这般问问她,可他的话还未出口,门口便先传进一阵清朗的笑音:“哈哈哈,姑娘说得好,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姑娘如此率真洒脱,世所罕见,委实难得。”

    众人目光皆随笑音望去,却见一位白面书生款款而来,他头戴逍遥巾,身着白布衫,脚蹬白布靴,手执一管白玉笛,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英俊,彬彬斯文。

    他笑容可掬,行至二人桌前,浅浅一揖,抬眼一看,一双眼睛先定在岚兮身上,微微愣神,待移至即墨云,又不禁暗暗将他细细端详,瞥眼见桌上还放着一样物事,以绸缎包裹,看外观像是个长长的木匣子。

    他这番不动声色地审视下来,不过瞬息之间,随即笑容更盛:“在下姓关,草字山月,还未请教贤伉俪尊姓大名。”

    两人亦放下筷子,回了一礼,对于“贤伉俪”这样的误认,这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岚兮初时还会否认,但渐渐也就懒得解释,将错就错了,至于即墨云,他对外人本就不苟言笑,别人是否误会,更是毫不在乎,若岚兮不开口,他就更不可能特意解释了。

    即墨云道:“在下复姓即墨,单名一个云字。”

    关山月又惊又喜:“莫不就是那天下名剑出藏渊的藏渊山庄庄主,人称白云公子的即墨云即墨庄主?”

    岚兮听他一开口,就是啰啰嗦嗦一长串,不由好笑:“咯咯咯……正是正是,你接着是想说失敬失敬呢,还是久仰久仰?”

    关山月一怔,跟着哈哈一笑:“即墨夫人直爽可爱,当真天下少有,在下今日有幸,得遇二位,实是前世积福了。”

    岚兮笑道:“好说好说,青箫白笛,形影不离,白笛既然来了,那青箫想必也不远了。”

    他方才暗中打量对方,却不想对方亦已将自己观察了去,但思及是即墨云之妻,自非泛泛之辈,况且,自己手中这管白玉笛本就是天下无双的信物,当下不觉奇怪,反倒有些得意。

    “夫人好眼力,竟一眼就将在下认出,师妹有事耽搁,少顷便来。”

    他凝视着岚兮,说完这些话,仍是目不转睛,忽而察觉失礼,面颊微热,忙转头看向即墨云:“白云公子贵人事多,极少在江湖上走动,今番不知有何要事,竟能劳动公子大驾?”

    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岚兮心底暗笑,早些年,因着她的缘故,他可不知在江湖上走动多少回了,这其中还干过几桩轰烈的漂亮事,若非碍着祖训,只能暗中行动,只怕今日风头更盛。

    即墨云还未发言,岚兮已抢着说道:“青白双秀也算得是新近武林后起之秀了,怎地消息如此不通,白云公子受梅家之托铸剑,如今剑成,是特意护剑前往梅花坞的。”

    岚兮一双妙目看向关山月,关山月一呆,竟微微红了脸,忙掉头对即墨云道:“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想来也是,若非梅花坞,谁又能请得动白云公子亲自铸剑。”

    “哼!神气什么?不过就是个打铁的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英雄豪杰,难道还要每行一事,人尽皆知不成?”

第十七章 斗针

    一声讥诮由门口传入,接着走进一位青衫少女,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容颜俏丽,神情傲慢,手里一管碧玉箫在指尖轻灵转动,莲步一点,便已挨到关山月身侧。

    她白眼一翻,斜睨岚兮,不禁一怔,她自恃美貌,却不料对方明丽绝俗,远非自己可及,不由心生嫉妒,斜眼再看即墨云,亦是气度闲雅,俊逸无双,相较之下,她身边这位风流倜傥的关师兄,便显得灰头土脸,其貌不扬,心下恼恨更甚。

    岚兮瞧这少女脸上阵青阵白阵红阵黑,变换得好不精彩,心中甚觉好笑,又见她言行无礼,不由蹙眉:这小丫头难道天生斜眼,不会正眼看人?

    岚兮眼波一转,起了玩心,忽地一声惊叹,面露崇拜之色,连连拱手道:“哎哟,失敬失敬,原来姑娘便是衡州惊木堂堂主木震英老英雄的掌上明珠,人称青白双秀中的青箫木,木,木什么来着?”

    那青衫少女初时听她言语恭敬,面上生光,甚为自得,待听到最后,支支吾吾叫不出她的名,忍不住顿足替她说下去:“木氶雪。”

    岚兮一听,越发惊诧:“什么,姑娘果真叫木氶雪吗?”

    木氶雪道:“怎么,是本姑娘名头太响,唬住你了?”

    岚兮敲头恨道:“哎,我本是记得的,只因前几日去了趟倚翠楼,恰巧那儿的头牌便叫木氶雪,我那时只觉这名儿熟悉,却着实想不起是谁,直到此时见了姑娘方才记起。”

    “可是我转念又想这木氶雪不是倚翠楼的头牌吗,怎么又成了青白双秀?哎哟,瞧我这记性,越想越糊涂,只道自己记差了,一时不敢冒认,不想,姑娘果真叫木氶雪,敢情这名儿起得真好,无论什么人都喜欢用呐。”

    她信口胡邹,娓娓道来,说得木氶雪一愣一愣,待听到最后方明白对方是将自己比作青楼名妓,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陡喝一声:“放肆!”

    话刚出口,掌中碧玉箫举起一转,“师妹,不可!”关山月猛地伸手,只将她手腕握住,却不及拦阻,但见寒光频闪,细芒乱舞,居高临下,皆向岚兮笼罩而来。

    原来这碧玉萧中另有乾坤,只要轻轻一按机簧,箫中隐藏的无数银针便会蜂拥而出。

    若是寻常银针,倒还容易闪避,偏偏这些针多如牛毛,细如发丝,短如蜂尾,又密又急,且对方一出手便冲自己要害而来,来得还出其不意,根本避无可避,唯有将眼前这桌酒席翻了,挡住门面,方可解围,虽然到时狼藉一片也不好看,但总比被扎成刺猬要强上百倍。

    念头一闪,举足便踹向桌底,谁知她足尖方动,便被即墨云一脚踩下,她心头一凛,瞠目结舌,不解地看向他,耳听得一声声细微的破空之音越来越近,不由暗暗冒汗。

    “啪!”

    即墨云突地一拍桌子,筷子陡然跳起,他伸手一抄,举筷挡在岚兮面前,霎时,他手里好像开了花,一双筷子上下翻飞,左旋右转,舞得岚兮眼花缭乱,几次擦面而过,险险划到眼皮。

    岚兮早已僵直脖子,忘记呼吸,半分不敢动弹,眼睛不眨一下,不是因为她有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而是她已吓木了。

    “铿”地细响,最后一枚银针收入筷中,这才住手,众人如在梦中,倒是岚兮先回过神来,想不到三年不见,他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她轻轻“吁”了口气,抚掌而笑:“精彩精彩,区区小儿把戏,居然敢当面献丑,青白双秀,果然好胆识。”

    眼见得即墨云两指夹着筷子,筷子中又夹着密密麻麻的银针,每根都齐齐整整如慢慢叠放上去一般,竟无一丝突兀,青箫白笛早已惊骇得呆了。

    此刻岚兮一语点醒,木氶雪哪敢造次,甩脱了关山月的手,轻“哼”一声,咬唇不语,一面顿足一面偷眼看向即墨云,不觉双颊晕红。

    关山月暗中吐纳,调匀气息,展颜深深作揖道:“师妹只是同贤伉俪开了个玩笑,绝无恶意,便如夫人方才一般,白云公子是明月入怀的君子,想来不会当真。”

    他虽举止恭敬,言语得体,却实无丝毫歉意,只是心存侥幸,料想对方顾忌身份又冒犯在先,即便有气,也不好为难。

    然而木氶雪却忽然跺起脚,叫嚷道:“什么贤伉俪,什么夫人,他们根本不是夫妻,你几时见过出嫁的女子,是这般打扮的?”

    她这番抢白,虽然莫名其妙,却令关山月心中一震,他本非惯弄风月之人,又是堂堂男儿,怎会过分留意陌生女子的装扮?更何况他初时遥见二人举止亲昵,便已将二人错当夫妻,又怎好盯着人家夫人细看?

    乍闻此言,怦然心动,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岚兮,多看两眼。

    此时的岚兮,正低头扫视着自身的扮相,随意绕起垂肩的一绺青丝,缠在指尖,微颦秀眉,百思不得其解:对啊,这么简单就能看出,怎么还有一堆人要认错?

    她俊美的面容上,犹留着少女的青涩与顽皮,但眉眼间又透着成熟女子的妩媚动人,尤其那双眼睛,时而明亮若星辰,时而柔美如月光,时而洒脱似春风,灵动多变,难以捉摸,一袭青莲罗衫裹身,雅致不失大气,隐隐散发着神秘的贵气。

    关山月心神微荡,仿佛轻风拂过心头,吹皱一池春水。

    即墨云本就面无表情,此刻墨眸一暗,凭增了几分肃杀之意,他徐徐启唇,声音冷然:“既是玩笑,自当物归原主,木姑娘,这九九八十一枚飞芒针,在下如数奉还。”

    关山月如梦初醒:“白云公子……”

    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即墨云早将指中筷子一翻,凌空微抛,兰指轻捻,筷子落下瞬间,轻轻巧巧地在两筷之间,隔空一弹,刹那,寒芒四射,“嗤”地一声锐响,破空疾飞,尽向木氶雪周身笼来。

    他出手极快,众人只见筷子一个起落又回到他指间,根本看不清他如何出手,其中变幻更是在电光石火之间,要的就是令木氶雪措手不及,关山月无法相救。

    木氶雪惊骇交加,急欲腾挪闪避,脚下不及动弹,八十一根飞芒针“嗤”地响作一声,已齐齐钉入她身上要害,她惨呼一声,腿脚一软,瘫倒在地,身上冷汗淋漓,一张小脸早已惨白如纸,连岚兮都惊住了。

第十八章 结怨

    关山月飞步过去将她扶起,急忙查看伤势,却见这些针虽然全钉中她要害部位,但未有一根刺入肌肤,都只牢牢停在衣衫之上,方才那声惨呼全因惊吓而发。

    关山月放心之余,又不由暗暗心惊,方才他那手收暗器的功夫固然厉害,但自己还能瞧出三分,但这手发暗器的功夫却是一丝也没瞧清。

    反应之快,出手之准,当真为世罕见,更兼之他能准确说出飞芒针的数量,精准地拿捏力道,若非目力极佳,耳力极灵,心算极精,定力极深,内力极纯,又如何做得到?

    当下,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肃然敬道:“多谢白云公子手下留情,师妹年幼气盛,无意间冒犯……公子的朋友,纯属无心之过,关某不及阻止,亦是有错,公子宅心仁厚,不予计较,我师兄妹二人感激不尽,我二人在此向两位赔个不是,望公子海涵。”

    说着,深深一揖。

    他方才虚与委蛇,此刻才是真心佩服,诚心道歉,即墨云不发一语,只是将手中筷子搁到一边,又从筷笼中取出一双新的,蘸了茶水,正用随身携带的绢帕慢慢擦拭,对他二人全然不予理会。

    岚兮此时才反应过来,见场面僵持,寻思着横竖自己这边已占了上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两面都好看?

    于是仰头打个哈哈,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家相互开个玩笑,图个高兴,谁又会当真了?来来来,一齐坐下喝杯水酒,也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她话还未说完,即墨云却迅速夹过一个酿豆腐,精准地塞入她口中,她嘴里一噎,余下的话便说不出来,只得将口中食物慢慢咀嚼,秀眉一扬,瞪了即墨云一眼,心中暗骂:嫌我话多,你自己不说?

    即墨云袍袖一拂,目不抬视,不冷不热道:“两位请自便。”

    言毕又夹了块白切鸡到岚兮碗里,岚兮心中不忿,不愿承情,执起筷子,将白切鸡一夹,也塞向他口中。

    她动作不快,即墨云要挡要闪皆是易如反掌,但他却张口接了,连肉带骨缓缓嚼起,只是无奈地看着岚兮,鼻腔里发出叹息。

    关山月不是不通世故之人,瞧见二人如此模样,若非夫妻也必是未婚爱侣,方才存的几分妄念,那是再不敢有了,再留此地,不过自讨没趣,于是搀着木氶雪,道:“师妹,咱们走吧。”

    木氶雪惊魂已定,失色的花容也渐渐恢复,她运力一震衣裙,抖落身上的飞芒针,顿足恼道:“走什么走,他们这般欺侮咱们,你还低三下四道歉,惊木堂的颜面都让你丢光了,今番若不出这口恶气,我青白双秀以后还有脸在江湖上混吗?”

    话音刚落,又要生事,关山月猝然拉住:“师妹,冤家宜解不宜结,算了吧。”

    不想,木震英老来得女,十分娇惯他这宝贝女儿,旁人看在木震英面上,皆对她礼让三分,所以,即便武功资历不如师兄,青箫的名头也依然排在白笛之上,但种种退让却令她愈发跋扈。

    若此时关山月与她同仇敌忾,她或许会好过一些,可偏偏他出言相阻,只令她越发气愤,盛怒之下,反手一掌掴在关山月脸上,清清脆脆,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关山月一愣,拉着她的手不由松了。

    打便打了,要她低头那是万万不能的,当下勉然硬气道:“什么算了,我看你是瞧那女人长得好看,鬼迷心窍了吧。”

    说完,跨上两步,举起碧玉萧一指岚兮:“喂,你!有本事出来同我单打独斗,别躲在别人背后鬼鬼祟祟做缩头乌龟!”

    这激将法对她毫无用处,岚兮可不在乎有人骂她乌龟,毕竟乌龟比许多好斗的动物都长寿得多,她只是思忖着到底要作何回应比较合适。

    应下?万一这不自量力的小丫头吃了亏,到时梁子结大了,只怕更麻烦。

    不理?对方又要纠缠不休。

    正为难间,关山月已出其不意地在她颈后昏睡穴上一点,木氶雪一个趔趄昏倒,关山月及时抱住,歉然道:“师妹不懂事,叫两位笑话了,在下告辞。”

    言毕,不再多加停留,身形飘动而去,顷刻杳然。

    关山月这般做,委实是无可奈何,若任由木氶雪胡作非为,万一伤了岚兮,即墨云哪里会放过她?

    若她被人所伤,师父木震英又岂会饶过自己?

    横来竖去,倒霉的都是他,最妥当的办法便是尽早带她远离。

    岚兮遥看二人消失的方向,摇头喟叹:“这丫头的脾气比我还大,一言不合就下狠手,肯定是叫她爹给惯坏了。”

    回头,却见那几桌好事的客人,不知何时已围观过来,议论纷纷。

    岚兮右足在桌下一扫,足风一带,卷起地上离得近的几枚飞芒针,抄在指缝间,作势便要射出:“看什么看?你们皮痒也想挨上几针是不是?”

    那些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回归原位,各吃各的。

    即墨云道:“那青箫的脾气是她爹惯坏的,那你的脾气又是谁惯的?”

    岚兮吹落指尖上的飞芒针,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我的脾气可比她好多了,至少我比较喜欢动口,只有逼不得已才会动手。”

    她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学艺不精,真动起手来未必能讨到便宜,与其最后拔腿开溜,不如兵不血刃以口舌取胜。

    即墨云含笑不语,他这一笑瞬时满堂生辉,天地黯然,岚兮单手支颐,欣赏着他的笑颜,不觉间也跟着笑了,只是她的笑却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即墨云笑容微敛:“你这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嘻”地笑道:“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明明是你令那丫头难堪,她却来找我算账,自古美人爱英雄,此话果然不假,方才你那一手已将她芳心虏获,若是她见过你的笑容,说不准即刻便要投怀送抱,非君不嫁了,你说好不好笑?”

    她每说一句,即墨云的笑容便收敛一分,待到最后,他的脸已完全沉下。

    岚兮讪讪一扯嘴角,尴尬道:“不好笑吗?”

    随即恍然大悟:哦,对了,他一个断袖,我却拿这来打趣,难怪他不高兴。

    她吐了吐舌头,埋头吃饭,忽而一扫桌面,只见他桌前干干净净,除了方才剔下的一小撮鱼刺,再无其他,而自己桌前却狼藉一片,不禁惑然问道:“你吃肉不吐骨头的?”

    即墨云一怔:“我忘吐了。”

    “……”

第十九章 认亲

    翌日清晨,收拾停当,马车又继续向西北行进,不多时,出了城,经过荒郊野林。

    岚兮歪躺在车厢里,翻来覆去,已换了无数种姿势,虽然车厢明净舒适,可旅途实在太长太无聊,即墨云盘坐在车座上,手执书卷,低头阅读,心无旁骛,对她折腾出来的动静充耳不闻。

    昨夜睡得太好,以至今日困意全无,这实在不是好事,她已开始无聊到玩自己头发了,辫子编了打散,散了又编上,如此反反复复不下十次,头发也玩腻了,她只好抠自己指甲玩。

    她一面闹出响动,一面看向即墨云,这人仿佛已入了定,居然能一直忍受她的噪音,要不是眼珠子还会动,时时在翻书,她真以为他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突地思及他昨日露的那手收发暗器的功夫,心头不禁发痒,她眼波一转,一跃而起挤到他身畔。

    他微微挪动,让她坐下,她摸了摸鬓角,假作不经意地问:“那个,这三年你真的都在铸剑?”

    “嗯。”他目不斜视,只轻轻这样一应。

    岚兮道:“我不信,你肯定练了什么高深莫测的功夫了,否则为何你的武功会精进这许多?”

    “嗯。”他仍旧是这样不咸不淡地一应。

    岚兮扁了扁嘴,又嘻嘻一笑:“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诀,传几招给我呗。”

    他微作沉吟,放下书,颇有深意地看着她道:“秘诀固然是有,但我为何要传给你?”

    “我们是朋友,十年耶,人生才几个十年,面对这样的老朋友你也忍心藏私?”

    岚兮摊开双掌,十根指头不住晃动,满脸委屈道。

    即墨云道:“这些都是我即墨家的机密,只有即墨家的人才能知道,朋友毕竟只是朋友。”

    言及末句,刻意放缓语调,加重语气。

    “我也不能例外?”岚兮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美眸璀璨如星。

    即墨云笑答:“不能。”

    岚兮顿时蔫了,垂头丧气。

    即墨云又道:“其实你想知道,只要成为即墨家的人不就可以了。”

    “哈?”岚兮惊呼:“难道你要认我做义妹?”

    即墨云微笑:“我不需要义妹。”

    岚兮侧头,思忖了番,静默片刻,才为难道:“以我的年纪不好做你干娘吧,又或者叫你干爹?那我也叫不出口啊。”

    即墨云俊眉一轩,笑容立即凝固了,他早知道这丫头的脑子与常人不同,但奇异到这份上,也是出乎意料,他揉了揉额角,继续低头看书,他已无法再和她交流了。

    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岚兮轻哼一声:“不说就不说,我不稀罕知道了。”

    言毕,抬手绕过即墨云,便向他身侧的剑匣摸去。

    即墨云及时捉住她的手,道:“你要做什么?”

    岚兮道:“我还没仔细看过这把剑,横竖无聊,借我看看呗,反正就在你眼皮底下,也丢不了。”

    说着,继续往前伸手。

    即墨云稍稍加重手劲,俊脸微沉:“你是认真的?”

    她心头突地一跳,不忿道:“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不借就不借,说一声就行了,不用拉下脸吧。”

    她这话一说完,立即收回手,身影一晃,依旧躺回貂皮上,眼睛一闭,不再理他。

    他轻轻抚着剑匣,心底一息长叹。

    不知行了多久,老于忽然一拉缰绳,立马长嘶,马车应声停下,岚兮霍然起身,一掀车帘:“老于,出什么事了?”

    老于望着前方不远道:“前方有人打斗。”

    岚兮仔细倾听,果然有金玉相击之音,不由大喜:“我去瞧瞧!”

    话音刚落,提气纵跃,若燕子般掠入密林,她正无聊得发狂,险些脱了袜子抠脚玩,遇见这等闲事哪有不凑趣的理儿?

    耳听得兵刃交接之声越来越近,不远处,已见青光忽闪忽隐。

    “师妹,小心!”

    这声音,关山月!

    她猛地一纵,跃上树梢,隐在枝叶之后,俯瞰下方。

    “不用你管!”

    只听得少女声音高呼,果然是那个青箫木氶雪。

    但见他师兄妹二人正与一名大汉斗得紧迫,那大汉生得魁梧奇伟,一脸络腮胡子,穿一件灰旧长衫,衣襟大敞,提一口单刀,舞得寒光四散,教那青箫白笛近身不得。

    咦,怎么还有个女人?

    岚兮一晃眼,只见一个钗横鬓乱,衣衫不整的女子,伏在草丛里,嘤嘤哭泣。

    猛听得木氶雪喝道:“冲天大盗,你这无恶不作的狗贼,今日恶贯满盈,还不束手就擒!”

    岚兮心中一凛:冲天大盗!

    那大汉闻言大怒,几个回身斜劈,直将二人逼得连连后退,放声骂道:“你个锤子,谁是冲天大盗,你们休想为那十万两花红胡乱冤枉人!”

    他一说话,口音浊重,透着浓郁的关中口音,岚兮皱了皱眉,知道这是关中极野的粗话。

    木氶雪疾声厉色,一指那躲在草丛里的女人:“你若不是那恶贼,那你身上的飞凫镖,你要作何解释?还有,秦姑娘怎么会在你手上,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险些便叫你得逞了。”

    她显然没听懂那句粗话,否则以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恐怕早该面红耳赤了。

    关山月道:“师妹,我们联手……”

    岂料木氶雪只当听不见,不等他说完,已将青箫递出,以箫为剑,斜刺横劈,暗器连发,攻势凌厉,关山月只得从旁夹击,极力配合。

    岚兮虽然武艺不精,但眼力尚不算差,她已看出,那大汉是个硬手,而青箫白笛的武功要相互配合才能发挥威力,此刻却如一盘散沙,不禁为二人担忧。

    果然,须臾之后,大汉渐占上风,闪避格挡,游刃有余,二人根本无法靠近,更遑论伤他。

    需知,青箫白笛的厉害之处便在那管笛箫的点穴功夫上,若无法近身,一旦飞芒针用完,便再也无计可施,面对强敌,若两人同心协力,或许还能打个平手,可眼下二人离心离德,能自保活命,也就不错了。

    什么十万两花红?那位秦姑娘又是什么人?

    她暗暗思忖,那位梨花带雨的女子,定就是木氶雪口中的秦姑娘,可十万两花红又是怎么回事?

    她摇了摇头,又接着看下去,此时的青白双秀已被攻得险象环生,招架不及,虽破绽连连,可那大汉并不趁机痛下杀手,当下忍不住笑道:“呵!他要是冲天大盗,你们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话刚脱口,又连忙捂嘴,暗叫:啊,坏了。

    “什么人在树上偷窥!”

    大汉陡喝一声,单刀斜砍,逼退二人,转身之际,刀尖已在地上一挑,扬起两颗石子,伸掌一击,嗖嗖两声,劲风夹带石子,向岚兮劈面飞来……

第二十章 美人

    岚兮轻呼一声,仰面闪避,石子擦额而过,险些划到肌肤,她一个倒挂金钩,翻下树来,落地轻巧,虽做不到脚不沾灰,踏地无痕,但姿态总算不错,她这才暗暗吁了一口气。

    因她的突如其来,三人的注意力皆被她吸引,木氶雪一看见她,一双大眼如要喷出火来,岚兮爽朗一笑,对她道:“这么快,我们又见面啦!”

    “是你!”木氶雪一声断喝:“看招!”不容分说,青箫已向她招呼而来。

    关山月喊道:“师妹!”

    他原想上前制止,但斜眼见大汉向那女子走去,恐他又生歹心,当即喝道:“恶贼,站住!”

    玉笛一转,机簧轻按,飞芒针“嗤嗤嗤嗤”地接连射出,大汉回身一挡,一闪,避过了去,虽未受伤,心下却甚是恼怒,举刀一劈,两人又斗到一处,这一次他并未留情,十多招之后,关山月已不成章法。

    这面,木氶雪紧追不舍,岚兮施展轻功,四面游走,莫说追上,便是衣袂也没让她碰到一点,青白双秀本就不以轻功见长,加之方经激斗,体力大减,是以乍看之,不似木氶雪追赶岚兮,倒似是岚兮故意耍着她玩。

    “喂,有种你别跑,下来打一架,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木氶雪气急败坏道,若不是飞芒针用尽,真想照她背心来一发。

    岚兮攀上树梢,转过脸来冲她笑嘻嘻道:“喂,你师兄就快死啦,你还追?你真打算等他死了,给他收尸不成?”

    木氶雪闻言大惊,回头一看,果见关山月危在旦夕,回眸再瞪一眼岚兮,咬牙一顿足,返身去助关山月。

    “师兄,我来助你!”

    关山月眼见师妹折返相助,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猛地提气一啸,青白双秀此时才算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只见两人或攻或守,或一攻一守,攻防严密,配合默契,一青一白,渐渐化作两片影子,连成一圈,将大汉合围其中,只听得乒乒乓乓响声不绝,竟是与那大汉斗得难分难解,不分伯仲。

    岚兮无暇继续观战,她一个箭步跃到那女子身旁蹲下,伸指在她的裸肩上轻轻一戳,问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会弄成这样?”

    那女子大吃一惊,霍地跳起,赤脚又踩到石子,“哎哟”一声,仰面跌倒,岚兮本要拉住她,只是手刚伸出,却不由呼吸一滞,这一犹豫,那女子便一跤跌了下去。

    老实说,不是她不想拉,而是她有点舍不得拉,只因,这女子跌得实在太好看了。

    这女人是天生的尤物,岚兮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她的美,若是把她比作鲜花,那简直是在侮辱她。

    只见她犹如受惊的小鹿般瑟缩着,眉心一粒朱砂痣,鲜艳欲滴,双眸含烟带雨,点点泪光,美得令人心颤。

    方才那一跌,她急忙伸出春葱般的柔荑,极力遮掩。

    因为惊惧,青丝披散,几绺乱发垂下,若隐若现,叫人移不开眼。

    这种女人,莫说男人,便是女人见了,也是会心动的。

    岚兮暗暗咽了咽口水,不胜遗憾: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姑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岚兮柔声安慰,伸出手想拉起她,但显然她已惊吓过度,不仅不领情,反而还蹬着腿,往后挪。

    岚兮只好收回手。

    她左右看了看,也只有自己身上的外衫,才能挡挡她的娇躯,当下站起,解起衣衫的系带来。

    那美人忽地嘤咛一声。

    岚兮一愣,不是吧,比她还害臊,见她宽衣居然一下子就双颊生晕,满面娇羞,连身子都涨红了?

    “哎。”

    她暗叹一声,手速加快,外衫将脱未脱之际,突地一只手伸来,迅速握紧她的手:“你做什么?”声音里隐带一丝薄怒。

    她回眸一看,果然是即墨云,难怪那美人如此作态,她还以为美人是在看她,原来看的是她背后的即墨云啊。

    她白眼一翻:“这还要问啊,当然是脱衣服给她。”

    她说着,便要挣出手,即墨云手上加劲,冷然道:“你把衣服给她,你穿什么?”

    岚兮道:“我只脱外衫,又不是全脱给她。”

    他微带命令道:“拿着。”

    言毕便松了手,将另一只手上捧的剑匣抛给她,岚兮只得张臂接在怀里,臂上一沉,秀眉一蹙:“喂,你干嘛?”

    即墨云修长的手指拈起她的衣带,重又为她系好,然后转眸瞥了那美人一眼,便不再多看,眸中一丝波澜不起,大约跟看见一块生猪肉没什么区别。

    依岚兮的经验来看,男人在这种时候,如果是正人君子,就会宽下外袍,温柔地为美人披上,非礼勿视,好言安慰,如果是伪君子,则会趁机吃豆腐又假作不小心,如果是猥琐小人就会直接……

    可即墨云居然不为所动,面上还隐现不耐,竟是极为勉强地宽下外袍,劈头盖脸地丢给那位美人。

    岚兮忍不住发问:“即墨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即墨云斜睨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岚兮忽地想到,他可是喜欢男人的男人啊。不由伸了伸舌头:“好啦,当我没问。”

第二十一章 和事

    另一面,青白双秀终究不是大汉的对手,撑到此刻已是极限,眼见得步步败退,顷刻就有性命之忧,岚兮暗骂:“这帮笨蛋,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拿命厮杀?”

    她回首,将剑匣抛还给即墨云,抢上几步,双手拢成喇叭罩在唇边,气沉丹田,尖声大吼:“统统住手……”

    她内力本不深厚,所以这一声吼,是牟足了八成功力,再加上她天生高亢的嗓门,才使得众人耳中发嗡,震慑住了激斗中的三人,而后喘道:“他不是冲天大盗,大家有什么误会,坐下好好说,先把真相弄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木氶雪本也无力再斗,身上被那大汉划破几处衣衫的怒气,一时也发泄不得,听了岚兮说话,不禁将满腔怒火转到她头上:“你先吃我一招,然后再说!”

    话音刚落,挺箫再上,即墨云脚步微移,挡在岚兮面前,面若冰封:“木姑娘当真要动手吗?”

    木氶雪对他心有余悸,脚下不禁一滞,关山月上前拉住她:“师妹,他若真是冲天大盗,我们方才已遭毒手了。”

    他本想接着说岚兮是一片好意,话到口边,才想起,自己连岚兮姓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改口:“白云公子是一片好意,我们且先把事情弄清楚吧。”

    木氶雪瞪了那大汉一眼:“就算他不是冲天大盗,那也不是好人,否则为何会非礼秦姑娘?”

    那大汉重重在地上吐了口痰,骂道:“呸!你个瞎了眼的瓜皮,几时见老子非礼她了?要不是老子及时出手,那娘儿们才被人非礼了哩!”

    木氶雪被他骂得满面涨红,急道:“你,你放屁,那你身上的飞凫镖怎么回事?”

    大汉唾道:“额呸,你问老子,老子就得答吗,你个瓜皮算老几啊!”大汉擤了把鼻涕,甩到地面,大步迈前,向那躲在树后的秦姑娘走去。

    “你要做什么?”关山月横在大汉跟前,拦住他的去路,斥问。

    大汉狞笑道:“嘿嘿,老子既然救了她,这娘儿们自然该归额,就算老子不能碰,也得扛到长沙去换些赏钱才划算,手下败将,速速退下,否则休怪老子这刀不开眼。”

    秦姑娘将即墨云的外袍披在身上裹个严实,只露出一对赤足无法遮掩,听得大汉要捉她,立即缩到树后啜泣起来。

    正在这时,老于驱车而来,“吁”地一声,停下马车,见即墨云与岚兮安好,这才舒口气。

    他跳下车来,将马缰系到树上,环顾四面,虽不明所以,但也不便发问,他向二人拱手一礼,道:“我听到岚姑娘的叫声,担心这里有事,便赶来看看。”他顿了顿,又笑道:“其实,我是多心了,有庄主在,又怎会有事?”

    岚兮向另一头努了努嘴,道:“老于来得正好,赶上一场好戏。”

    只见关山月玉笛一横,凛然道:“你虽非冲天大盗,但确然居心叵测,秦姑娘落到你手上,怕不见得比在冲天大盗手上好多少。”

    大汉又啐了一口:“屁!假仁假义,你们这帮所谓的名门正派,说的好听是行侠仗义,说破了也不过是贪图钱财名誉!还不如额,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岚兮眼见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顷刻又有动手的趋势,根本无法好好说话,寻思着如何打破僵局,让大汉打消带走秦姑娘的主意。

    她想着,最好先支走那人,省得一个不对付,又与青白双秀交上手。

    陡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了计较,不是名门正派,那多半是独行豪客,或是在黑道上混的,再加上这口关中片……

    “嘻嘻”,岚兮暗暗一笑,抢在关山月说话之前鼓掌道:“说得好!说得妙!”

    她边说边向大汉走去:“我就喜欢大哥这样的痛快人,虽然粗野了些,但也比那等伪君子,假道学好得太多。”

    大汉这时才仔细打量起她,见是这么个俊美的姑娘,又如此称赞自己,不由心花怒放,他大笑道:“哈哈哈,还是这大妹子有眼光,可惜现在没酒,不然,额非请你大醉一场不可!”

    木氶雪闻言大怒,对关山月道:“好啊,你看!你还总护着这女人,她跟那厮一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下按捺不住,又想发难,关山月连忙上前阻道:“师妹,且先看看再说,现下断论,言之尚早。”

    木氶雪瞥见立在一旁的即墨云,只好按下性子,狠狠顿足,瞪了关山月一眼,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岚兮没理那师兄妹二人,也跟着豪爽一笑:“这倒不妨,喝酒的机会多的是,过会儿咱们上城里挑家酒楼,不醉不归。”说着一拱手:“小妹名叫岚兮,乃无门无派之无名小卒,听大哥的口音,敢问是在关中哪条道上混的?”

    关山月暗暗记下:原来她叫岚兮,却不知是哪两个字?

    大汉顺嘴答道:“额叫丁大石,绰号罗刹刀,关中人氏,是……”说到这,不由一顿,才又接着道:“独行万里,无门无派。”

    岚兮听他言辞闪烁,心念一动:“原来是丁大哥啊,失敬失敬,大哥既是关中人,那可认得关中七大帮的总瓢把子薛老大?”

    丁大石目光闪动:“怎地,妹子你认得?”

    岚兮笑得得意:“哈哈哈,不仅认得,还熟得很呐,前年我与薛老大在西安春风楼上喝酒,曾听他提过,七大帮中有一帮海沙帮,原来是在鸣沙山一带做无本买卖的,后来生意难做,便跑到关中投靠薛老大,薛大哥仁厚,收了这帮兄弟,给他们做靠山,这帮人在当地招兵买马,势力越来越大,没过几年,居然敢和薛大哥叫板,妄想坐这七大帮的头把交椅,这等忘恩负义之徒,薛大哥焉能饶过?”

    她看了看丁大石的脸上,又继续道:“我听薛大哥说要好好收拾他们来着,只可惜其时小妹另有要事,不能一睹为快,后来也不曾再踏足关中,听闻这伙背信弃义的东西已被打得落花流水,关中七大帮只剩下六大帮,也不知实情如何,既然大哥是关中人,想来知道此事,可否告知小妹一二?”

    青白双秀一听岚兮说认得那关中黑道的领袖薛路明,都吃了一惊,关山月暗暗寻思,这岚兮居然能与黑道中人称兄道弟,恐怕也不是正道出身,只是藏渊山庄向来中立,怎地即墨云会与她暧昧不清?

第二十二章 唬人

    丁大石听着听着,面上的肌肉不由抽了抽,踌躇片刻,勉强笑道:“这……额这两年没在关中,没听说这个事。”

    岚兮道:“原来是这样啊,我曾听武林同道说,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连白道上的朋友都连累了,因着这事,梅三爷还与薛大哥闹了不快,我还以为丁大哥会知道呢。”

    丁大石听她的口气,竟似是与那梅三爷甚是熟稔,不禁心头一抽:“怎么,姑娘和梅三爷也是朋友?”

    他此刻已改口称岚兮为姑娘,显然是不敢再存轻视之心,岚兮惭愧地笑了笑:“梅三爷是何许人,小妹这等没头没脸的小人物,哪够资格与他交朋友?”

    大汉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谁知岚兮又接着道:“倒是和梅三爷的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也曾把酒言欢过,说起来,五公子倒是个有心人,他近日有事要南下一趟,便差人来信说要与小妹见上一面,算算日子,这几日应该已到宜春,不如大哥你与我一道去见他如何?”

    丁大石默不作声。

    岚兮又道:“五公子生性放达,素喜结交豪杰,对大哥这等英雄人物必定十分欢喜,加之他久居关中,也算得半个关中人了,你们老乡见老乡,必能结为莫逆之交。”

    一提起五公子,岚兮眸里便有了异样的神采,口吻也亲切了许多,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青白双秀越听越奇,就连即墨云都不由暗暗起疑,莫非她真认得那五公子梅吟香?

    他的脑海里不禁勾勒出梅吟香那洒脱不羁的身影,细想来,那种感觉与岚兮的性子倒有几分相似。

    丁大石听到这儿,脚已有些站不住了,脸上一会儿成猪肝色,一会儿又变得灰白,支吾了好半天,才干笑道:“这个,真是不巧,额还有事,下次……下次吧,额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丁大石话还没说完,双脚已不住后退,等到话音刚落,转身一晃,转眼便只剩一个黑点,岚兮急道:“诶,丁大哥,那酒还喝不喝啊?还有秦姑娘你不要啦?”

    那人早已杳无踪迹,哪里还有回音?

    原来这个罗刹刀丁大石,原是关中一带的绿林,偶然结识海沙帮帮主冯人豹,两人义气相投,便做了结拜兄弟,后来海沙帮实力壮大,冯人豹觊觎起了薛路明的位置,便想使点阴招,做掉薛路明,丁大石觉得这等行径实在不地道,几番相劝未果,为不负义气,只好跟着干。

    结果事败,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仅剩一半逃进深山,为求生存,劫了隆昌镖局的一批红货,打的还是薛路明的旗号,总镖头史威知道,薛路明是关中黑道第一难惹的人物,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求请北五省白道上的头号人物,天风镖局的总镖头梅三爷出面。

    但事情毕竟没有直接犯到梅家,梅三爷不好亲自露面,便让其子吟香出面调停,五公子一出马,没伤两面和气,便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还端了海沙帮的贼窝,追回了那批红货。

    械斗中,冯人豹被史威所杀,他自己也是千难万险,才捡回一命,情知关中已然呆不住,便逃到南方来讨生活,只道这里无人相识,方敢报上名号,唯海沙帮这名头委实臭得太响,不敢轻提。

    方才他一听岚兮说五公子南下有事,以为是来料理他,心下惴惴不安,暗自庆幸岚兮不识得自己,又恐叫她瞧出破绽,逃命尚且不及,哪里还敢跟她去见五公子?

    事实上,岚兮的确不认得罗刹刀丁大石,只是见他不愿报出来历,料其中定有蹊跷,便扯出关中黑道首领的名头来作试探,见他神色不定,便大胆揣测与薛路明近年处理的海沙帮一事有关。

    等他故作不知,心下就已肯定七分,再抬出梅三爷的名头,见他面露惊诧,便有九分把握,他就是海沙帮的人,最后扯谎说五公子南下,他一心虚,只好逃之夭夭了。

    其实,如果这个丁大石存心想找梅吟香报仇,答应与她一道去宜春,那就轮到岚兮想逃之夭夭了。

    岚兮见自己居然真把他唬走了,不由捧腹大笑,木氶雪见那人逃了,还想再追,岚兮喊道:“你已追不上了,还是别费工夫了,况且,追上了又如何,打又打不过,难道非逼人家杀了你才完?”

    她这话虽是事实,但在木氶雪听来却是无尽的讽刺,碍着即墨云,无法对她发作,正恨得牙痒痒,关山月也道:“师妹,秦姑娘安然无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厮,既然不是冲天大盗,那也无需再追了。”

    木氶雪闻言更怒,飞起一脚,踹向关山月,关山月不避不挡,这一脚便结实地踹在他膝骨上,他微微一晃,既不皱眉,也不生气,问道:“消气了吗?”

    “没有!”她陡地一吼,眼泪便簌簌流下,索性蹲下埋头大哭起来,关山月一叹,只好伏低身子,从旁劝慰。

    岚兮头疼地揉揉眉心,想着自己也不过只损了这丫头一把,怎么竟能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抬眼见那位秦姑娘依旧缩在树后,挂着眼泪,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她三两步来到她身边,想着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言行不好太随意,否则会吓着她,于是柔声道:“姑娘莫怕,那人已经走了。姑娘这般模样到底不妥,若不介意,随我上马车换身衣裳,可好?”

    秦姑娘犹豫了一忽儿,含羞点了点头,刚跨出一步,便“哎哟”一声,伸出雪藕般的手臂,扶住树干,原来是玉足叫石子给硌疼了,她无助地抬眸,娥眉微颦,美目含泪,顾盼之间,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即墨云。

    即墨云却像根本没瞅见似的,淡淡道:“老于,那位姑娘走不动路,你去帮她一把。”

    老于应声过去,看仔细了是这么一位天仙似的美人,身上又裹着庄主的外袍,露出一段藕臂,一对赤足,猜也猜到,这外袍底下是何等风光,不由血气上涌,一颗心怦怦乱跳,要扶要抱,一时拿捏不准,只觉着无论怎样都不合适,一时不敢妄动。

    他颇为为难地看着即墨云,而秦姑娘亦是低头咬唇,面红耳赤。

    岚兮挠了挠头,道:“老于,劳烦你把马车驱近些。”

    老于如释重负,道一声:“好!”便去照做。

第二十三章 落脚

    等到木氶雪哭过一阵,渐渐稳住情绪,那位秦姑娘也已换好衣服,梳理齐整,她的身材本较岚兮来得丰腴,一袭月白罗衫穿在身上,玲珑有致,妖娆妩媚,比初见时候,还要惑人三分。

    岚兮看得眼睛发直,秦姑娘怯生生地,面如火烧,情不自禁拉过即墨云的外袍,仍旧裹在身上,岚兮没有多余的靴子,她只好穿着袜子一直坐在车厢里。

    眼见天色不早,岚兮提议先寻一处落脚,再从长计议,关山月点头赞同,木氶雪早就累了,虽有心抬杠,却无力反驳。

    于是,关山月走入林中,执笛横吹,笛声悠远,在林中悠悠回荡,不一会儿便闻马嘶,接着,两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蹿出树丛,具是膘肥体健的白马。

    白马上还各自驮着两人的行李,白马认主,到了青白双秀面前便嘶鸣停下,木氶雪见了十分欢喜,跑到其中一匹矮小些的白马面前不住亲昵。

    一切收拾稳妥,青白双秀翻身上马,即墨云和岚兮也上了马车,一行人往西而去。

    岚兮素知即墨云讨厌碰触生人,只好将拆下的车座重又安上,自己与秦姑娘坐在一侧,即墨云独自盘坐,闭目养神,车厢内十分安静。

    秦姑娘显得十分拘谨,她独自挤在车厢的角落里,不敢靠近岚兮,岚兮问她渴不渴,饿不饿,她也不答话,只将纤纤十指,相互交扣,低眉垂眼,盯着自己的足尖。

    她虽已穿了袜子,却好似依然光着般,拼命想藏到裙底,偶尔微抬眼帘,好奇地向四面偷觑,到最后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即墨云身上,有几次瞄到岚兮,发现她正瞅着自己,不由心头一跳,双颊绯红,又安分地低下头来。

    岚兮见她惊魂未定,也不敢唐突问话,一时无聊,开始发困,便背靠车厢抱胸假寐。

    她左右无凭,偶尔路面坑洼,颠得厉害,一个不及坐稳,不是撞向身边美人,便是险些跌出车厢。

    美人固然不敢作声,但她每撞一次,人家就往里头缩一分,到最后躲无可躲,甚是委屈,而她的脖颈也已是又酸又痛,抬眼见即墨云居然能一直坐如磐石,稳如泰山,不禁暗暗佩服。

    她抖擞精神坐不到片刻,眼皮又开始打架,突地灵机一动,起身挤到即墨云身畔坐下,头倚车厢,又觉车厢太硌,索性拉过他一条胳膊,枕在他肩头上,低低道了句:“借个肩膀靠靠,谢谢。”

    说完她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怀里还搂着他的胳膊。

    眼帘轻掀,余光微微扫了眼身边人,这一瞬间,坐在对面的秦姑娘惊然发现,他笑了,浅浅一扬唇角,便连静夜里最皎洁的月光,都不如他这一笑来得温柔迷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即墨云的轻唤:“岚岚,岚岚,到了,醒醒。”

    她皱着眉头,将醒未醒:“这么快,到哪儿了?”

    即墨云道:“还在袁州府,尚未过地界。”

    她缓缓睁开睡眼,天已全黑了。

    即墨云见她尚未完全清醒,问:“你可能走得动?”

    “等等。”她慢慢坐直身子,伸了伸懒腰,转了转脖子,霍然跃起:“好了,我醒了!”

    “当心头!”

    即墨云一语未毕,她已“砰”地,一头撞上车顶,“啊”地一叫,车厢跟着一颤,她也疼得佝偻,哼哼唧唧了好一阵,忽地发觉一点也不疼,双眸上瞟,他宽厚的手掌不知何时已垫在她头顶,代她受了那一撞,要疼也是他疼,哪轮得到她叫?

    她不好意思地转眸,见他正无语地看着自己,不由干咳两声,道:“那个,我这是替你叫的。”

    即墨云面无表情:“那就多谢了。”

    她厚颜笑道:“不必客气。”

    即墨云放下手,率先下车,车帘后传来他的一息长叹:“哎……”

    “姑娘,没事吧?”忽地一声女音轻问,声若黄莺出谷,娇柔婉转,岚兮这才想起,车厢里还有位娇滴滴的美人。

    “没事没事!”她干笑两声,心底暗暗赞叹:美人不愧是美人,人美,声音更美。

    旋即想到即墨云,她连忙跳下马车,追问道:“云,你手疼不疼啊……”

    一行人来不及进城,只好在城外村店歇下,众人下车下马,唯秦姑娘无鞋难以行动,老于便向老板娘买了双粗布鞋,虽不合脚,但也凑合。

    这村店甚是简陋,老于抛了一大锭银子,也只腾出一间空房,众人挤在一处,围着一张长桌,叫了六碗炒粉。

    即墨云与岚兮同坐一边,剑匣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对面是关山月与木氶雪,秦姑娘邻着二女与老于相对而坐。

    粗茶淡饭,木氶雪吃了两口便不愿动筷,关山月无法勉强,见她不吃,自己也吃不下,秦姑娘此刻心情已定,但才刚脱离险境,胃口不佳,吃得也极少,老于三两口将粉落了肚,招呼一声,便出去洗马喂草料。

    岚兮一如既往地狼吞虎咽,仿佛入口的是极致的美味。

    “乡里土佬馆。”木氶雪用乡音悄悄嘀咕了句,心中暗笑:一碗粉还当是什么好东西了,吃得这般狠,也不怕噎死。

    关山月与秦姑娘都听得懂,各自看她一眼,也不言语。

    岚兮听在耳里,晓得这是潇湘一带骂人老土的意思,暗想:不敢动手,只好口舌上逞强,又怕我听懂了找你晦气,哎……

    她心下摇头叹息,面上依然故我。

    只有即墨云不疾不徐地吃着,一碗普通的炒粉,竟被他吃得赏心悦目,他身上总有一种气质,只要有他在,再简陋的地方也会变得宁静雅致。

    岚兮风卷残云般地将一碗粉扒完,即墨云适时递了块绢帕给她,省得她将满嘴油腻抹得一手,岚兮道声谢便接过了。

    即墨云习以为常,既不与她客套,也没对她的道谢,表示不满。

    另外三人见他二人如此,都对他们既亲近,又见外的关系暗自奇怪。

第二十四章 命舛

    关山月早有一肚子疑惑想问,此刻见他二人吃完,这才一拱手:“一直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岚兮一拍脑门,这才想起从未正式报过名姓,于是道声抱歉,对三人说了名字,也向秦姑娘介绍了即墨云。

    关山月还了礼,对秦姑娘报了家门,木氶雪也自介一番。

    秦姑娘起身千恩万谢,便要跪拜,岚、木、关三人连忙扶她坐定。

    关山月这才问道:“岚姑娘,梅五公子当真要来宜春?”

    岚兮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哪有这回事,不过是我编个故事哄哄那人罢了,什么薛大哥,梅三爷,五公子,我统统不认得,那些话都是我胡诌一气的,你们可千万别当真了去。”

    她这一句话,便将关山月的许多问题都堵死了,岚兮也知道,他们是在好奇,那个丁大石为什么一听见五公子南下,就吓得溜之大吉,于是将海沙帮背信弃义,及如何牵扯到梅家等个中细节,详说了一番。

    青白双秀对此事虽有耳闻,却不如她知晓得这般详细,关山月听完不由感叹:“岚姑娘见识广博,远非我等能及,在下佩服。”

    岚兮摆手道:“什么广博不广博,不过是赶巧听说,无意中记下罢了。言归正传,你们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还有那十万两花红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虽已猜到几分,但还是直接询问比较痛快。

    关山月道:“这个,就要问秦姑娘才最清楚了。”

    秦姑娘见众人都向她看来,不禁晕生双颊,垂眸细想了番才轻声道:“小女子秦长妤,长沙人氏,幼失怙恃,鞠于家兄,兄名秦长卫,依凭祖产,于长沙经商,得上天庇佑,生意兴隆,如今已是长沙首富。”

    岚兮插口道:“秦长卫?就是那个拥陶朱之富,喜结交江湖,招纳亡命,有长沙孟尝君之称的秦长卫?”

    关山月道:“不错,就是那位秦大官人,潇湘一带的侠士都敬他一声秦爷,虽为商贾,但仗义疏财,扶危济困,侠名远播。”

    岚兮抱拳道:“原来秦姑娘是大有来头,真是失敬。”

    她接着好奇地打听道:“听闻连中原大侠,都是令兄的拜把子兄弟,果真如此吗?”

    木氶雪不屑地低声咕哝:“哼,这等千真万确的事,你竟也拿来发问,没见识。”

    岚兮抽抽嘴角,懒怠理她,秦长妤低声道:“这些都是家兄闯出的名堂,长妤只是沾光。”

    岚兮道:“那秦姑娘一个好好的大家闺秀,又怎会来到这里?难道是冲天大盗……”

    岚兮没有说完,因为她发现秦长妤一听见冲天大盗就露出痛苦、恐惧的神情来。

    秦长妤静默片刻,才道:“那夜,我正打算更衣休息,突然有人闯进来,拿刀架着我,不许我出声,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就将我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手足被缚,动弹不得,这时,我才看到,才看到那个劫持我的,男人……”

    岚兮追问:“什么样的男人?”

    秦长妤逐渐抱紧自己,眸泛泪光,悚然道:“他长的好可怕,满脸大胡子,手臂上还有条长疤,我问他是谁,为什么要劫持我,他只说要把我献给他大哥,我又问他大哥是谁?他说是大名鼎鼎的冲天大盗,我也不认得那人,只是一听见大盗这两字,便骇极了,哭求他放我回去,我说如果他肯放了我,哥哥必会重赏,可他却威胁我不许吵闹,否则就,就要把我……”

    说到这里她已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众人不禁动容,木氶雪掏出帕子给她,她言谢接过。

    木氶雪义愤填膺道:“岂有此理,那猪狗不如的恶贼,若是落在我手里,非要将他抽筋剥皮不可!”

    她虽未必明白这未竟之语,接下去的意思,但也料到必然是要对秦长妤行罪大恶极之事。

    岚兮拍了拍秦长妤的背好生安慰:“秦姑娘,若是不愿说,那便不必再说了。”

    “我没事……”

    秦长妤拭泪呜咽道:“接下来几天,他将我塞进一辆马车里,还堵住我的嘴,马车一路颠簸,也不知要带我到哪里,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我根本活不下去,想要绝食自尽,他便撕裂我的衣裳,威胁我说,如果我敢绝食就,就将我剥光,赤条条挂在树上,叫所有路过的人都来瞧瞧……”

    她说着又低泣起来。

    木氶雪气得面色铁青,重重拍案,说不出话来,关山月紧握玉笛,手上青筋突兀,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两字:“畜生!”

    岚兮心下难受,情知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受了这般侮辱,不是几句言语可以安慰的,当下只是无言,转眸见即墨云风轻云淡,竟似未曾听见,不禁蹙眉暗想:这家伙简直是冰块做的。

    秦长妤一面垂泪,一面接着道:“我在车里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后来马车坏了,他只好带我骑马,虽然净挑些偏僻的小道走,但还是叫人撞见了,他见行踪暴露,突然变得凶狠,他说他已被人发现,无法再带着我,我央求他‘那便放了我吧’,可他说,他整天对着我早就受不了了,既然不能孝敬大哥,便,便自己享用了罢,然后就,就对我……”

    她说到这里,已完全说不下去,以帕遮面,伏在岚兮肩上瑟瑟发抖,失声痛哭,长久不绝。

    众人又安慰了她好一阵,等她哭过之后,才又抽抽嗒嗒地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个人,就是那个被你们吓跑的人突然出现,及时救了我,那恶贼敌不过他,就忽施暗算,扔了样什么东西要伤害他,还好他及时避开,那恶贼就趁机上马逃走了。”

    “那样东西?”关山月微一沉吟,便立即明白了:“就是飞凫镖!”

    秦长妤拭了拭眼泪,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形状确实有几分像野鸭子。”

第二十五章 吃醋

    关山月道:“我与师妹听人说,有个大胡子带着一位美貌姑娘往东去,心下蹊跷,这才匆匆赶来,等我们到时,刚好看见那人手里拿着飞凫镖,秦姑娘又是那般模样……”

    岚兮接口道:“再加上那个罗刹刀丁大石也是一脸大胡子,所以你们就将他当作劫持秦姑娘的恶贼了。”

    关山月道:“不错。”

    岚兮问:“那你们又是怎样知道,秦姑娘落在冲天大盗手里的?”

    木氶雪讥笑道:“这件事早就传开了,我反倒奇怪为什么你们不知道?”

    关山月看了她一眼,道:“秦姑娘被劫持是六天前的事,此事仅在潇湘传开,传到袁州府,也只是近两日的事,难怪姑娘不知。”

    木氶雪见他当众拆台,恨得一脚踩他脚上,他只当不知,又继续道:“秦府上下门客众多,不曾想竟有贼厮敢到秦府作恶,是以疏于防范,等发现贼踪时,秦姑娘已落入贼手,那恶贼寡不敌众,临危发出飞凫镖,又以姑娘性命要挟才得以逃脱。”

    “这飞凫镖是冲天大盗的独门暗器,谁人不知?但此事关乎小姐清誉,本不该传扬,想是迫于无奈,秦爷才不得已设下十万花红,但凡有人能救回秦姑娘,诛杀冲天大盗,便能得到那十万花红,若是二者之中做到其一,便得五万花红,其实,以秦爷的为人,便是没有那十万花红,我潇湘侠士亦是义不容辞。”

    岚兮响应道:“何止潇湘,但凡武林同道,遇上这等不平事,都是要管上一管的。”

    随即她又问:“诶,可你们也是初见秦姑娘,怎么一眼就能认出,就连那个丁大石好像也是如此。”

    关山月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慢慢展开:“因为这个。”

    “秦爷备下花红时便请画师,画了这些画像,流传出去后,又不断有人依样摹写传布,是以很多人都有,若说人有相似,但小姐眉心的这粒朱砂痣,总不能也是巧合吧。”

    岚兮看了看画像,画中女子固然美丽,但比起本人的姿容神韵,却又远远不及,若不是因为这粒朱砂痣,说不得便错过了。

    岚兮道:“不错,美貌姑娘固然不少,但眉心生有朱砂痣的美貌姑娘,就少得许多,再加上和一个大胡子在一起,那几乎就是独一无二了。”

    岚兮说着将画像折好,依旧还给关山月。

    木氶雪轻哼道:“秦姑娘是我们潇湘第一美人,她的美貌可不是庸脂俗粉能比得上的。”

    秦长妤渐渐止了泪,听得二人赞扬自己美丽,不禁满面娇羞,埋下头去。

    岚兮听出她这话里有话,事分轻重也懒得理她,径自问关山月:“那你们是从何得知,那恶贼往这里来了?”

    关山月道:“我们哪里知晓?只是想着,大伙儿都在潇湘追查,若那恶贼真在潇湘,自该不难落网,于是决定东行,也是天意,竟叫我二人撞着了。”

    岚兮道:“那你们这趟出来,是奉了木堂主之命,来寻秦姑娘的?”

    “这……”关山月微一犹豫,看了木氶雪一眼,木氶雪道:“你想说便说,看我做什么?”

    关山月道:“其实,师父另派有人前去相助,师妹虽然有心出力,但毕竟江湖经验不足,想那冲天大盗何等凶顽,师父他老人家担心师妹安危,不曾答允,师妹救人心切,擅自离家,我不放心,这才跟着前来。”

    岚兮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目中含笑,看着这二人。

    木氶雪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关山月面上微红,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我想,既然已经寻到秦姑娘,当务之急,是先将姑娘安全送回长沙,余者慢慢再说。”

    木氶雪冲他道:“不行,冲天大盗还没抓住,不能就这样回去!”

    岚兮心中暗笑:就你那点三脚猫,连丁大石都奈何不了,还抓冲天大盗?

    关山月道:“师妹,不是回去,是将秦姑娘送回长沙之后,我们再去找冲天大盗。”

    木氶雪道:“你少糊弄我,等到了长沙,万一遇见其他师兄,那我还走得了吗?”

    关山月劝道:“我们已离开数日,音讯全无,再不回去,师父该担心了。”

    木氶雪霍地站起,跺脚道:“不行,要回你自己回,在未诛杀那恶贼之前,我绝不回去。”

    岚兮听得这二人争执起来,连忙从中相劝:“诶诶诶,木姑娘,外头凶险,我看那冲天大盗的事你就别管了,秦姑娘可随我二人同行,横竖我们这路西行,去长沙不过顺道,送她回去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就随你师兄回家吧。”

    秦长妤听得岚兮这样说,泪眼不禁悄悄望向即墨云,但见他面上不辨喜怒,并不表态,也不知到底何意。

    关山月道:“岚姑娘说的对,此事你就别管了,万一你有个闪失,我也无法向师父交待。”

    木氶雪眼圈一红,重重哼道:“你就只怕和我爹没法交待,根本不是真心关心我,还净帮着外人欺负我!”

    说着狠狠瞪了一眼岚兮,飞奔而出,关山月无奈,匆匆向余下三人施了一礼,发足追出。

    “我又哪儿说错了?”岚兮挠了挠头,委实觉得自己冤枉。

    即墨云道:“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但凡从你口里说出的,就一定不是对的。”

    岚兮道:“你这闷葫芦,方才一言不发,现在终于开口了。”

    秦长妤潸然泪下:“都是我不好,木姑娘和关少侠是因为我吵起来的。”

    “和你没关系,你无须自责。”岚兮摆摆手,接着道:“秦姑娘受了这一路惊吓,想必不曾好好歇息过,还是早些就寝吧。”

    秦长妤轻拭泪珠,环顾四面,羞赧道:“可是,只有一张床。”

    岚兮爽快道:“我们睡觉不需要床的,那张床姑娘就独自享用吧。”

    秦长妤睁大了眼:“不需要床?不睡床那要睡哪儿?”

    这乡野地方,地面脏得很,若是打地铺,定然十分不舒服,瞧这二人衣冠楚楚,难道竟不介意?

    “你看!”

    岚兮起身一跃,将对面那张条凳踹到墙角,身形一晃,轻巧地坐在条凳一端,长腿搁到凳上,背往墙上一靠,环胸闭眼,作个睡着的模样。

    秦长妤拍掌惊呼:“岚姑娘,好厉害!”

    岚兮立起身笑道:“所以姑娘快些歇下吧,乡野地方,只好请姑娘委屈一宿了。”

    秦长妤道:“得各位侠士相助,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哪有委屈可言,只是即墨公子他……”

    她说着,羞怯地看向即墨云,岚兮拉起她的手,走到床边:“你不用理他,他呀,困的时候,站着也能睡着。”

    秦长妤吃惊道:“真的?站着如何睡得着?”

    岚兮扯些闲话来哄她,缓解她的不安与焦虑,秦长妤躺在床上,听着听着,眼皮渐渐发沉,她握着岚兮的手,悬了几天的心,此刻才松懈下来,不一会儿,便睡沉了。

第二十六章 谈心

    一个千金小姐,自小锦衣玉食,若非历经此难,恐怕断难在这床粗被里睡着吧。

    岚兮同情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挣脱她的手,起身走向即墨云,见他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不禁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即墨云道:“过了三年,到底是变了些,说话做事,也有些大人的样子,换做从前,你已和那青箫打起来了。”

    岚兮扁了扁嘴:“什么变了,我向来都是这样的。”

    即墨云微笑:“才刚说你有大人样,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岚兮还要回嘴,突然,一缕笛音袅袅传来,笛声萧瑟,似有无尽心事。

    岚兮心中一动,料到定是关山月所奏,不由狡猾地一笑:“我出去看看。”

    话音方落,人已溜出去了,即墨云摇了摇头,起身理了理衣袍,托起剑匣,也走了出去。

    岚兮循声而来,见关山月独坐草丛里,隔着一人的距离,也跟着席地而坐,关山月见有人来,便渐渐收了笛音。

    岚兮惊叹道:“我还以为你这笛子只用来打架,做暗号,原来,你真的会吹啊!”

    关山月苦笑:“吹得不好,有辱姑娘清听。”

    岚兮摆摆手:“好不好,横竖我也听不懂,对了,你师妹呢?”

    关山月叹道:“在前方水边。”

    岚兮问:“你师妹还在生你的气?因为昨日你把她点晕了?”

    提起昨日,关山月不由道:“岚姑娘莫见怪,师妹她本性善良,昨日冒犯非是有意……”

    他不说不打紧,一说岚兮就有气,她秀眉一挑,打断道:“非是有意?老兄,我就损了她一回,她一见我就冷嘲热讽,还大打出手,这要不是有意,那等她真有意起来,我岂不尸骨无存啦?”

    关山月皱了皱眉,为难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个,师妹的生母乃风尘出身。”

    “啊?”岚兮轻呼一声,脾气一下子熄灭了。

    关山月娓娓道来,原来木氶雪的母亲出身勾栏,是木震英一夕风流看上了,纳回的小妾,后来生下木氶雪,虽然木震英老来得女,极是宠溺,但因其母出身,也受过不少闲言碎语,所以从小就怕别人瞧不起,凡事都争强好胜,更忌讳有人提到青楼、风尘等字眼。

    前些年,母亲病逝,不再有人提起此事,碍着木震英,谁都小心翼翼,不敢得罪木氶雪,但她心中的阴影却始终难以消除。

    这等密事岚兮当然不知,但偏偏歪打正着,一脚便踩到她痛处,也难怪她要三番五次与自己为难。

    听完后,她唏嘘不已:“我要早知道,就不那样说了。”

    关山月道:“不知者不怪,岚姑娘不必介怀。”

    岚兮道:“不管怎样,得罪她的是我,再如何生气,也不该总拿你出气。”

    “不过话说回来,你对你师妹真好,我看她踹你的那一脚可没留情,你居然就这样生生受了。”

    关山月苦笑:“你不了解她的脾气,这一脚若没给她踹上,下一脚她会踹得更狠。”

    岚兮“噗嗤”一声,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倒是很了解你师妹啊。”

    关山月道:“我们一起长大,我怎会不了解她?”

    岚兮眨眨眼睛,突地压低嗓子,悄声问:“喂,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妹?”

    关山月一怔,继而又黯然一叹:“白云公子乃人中龙凤,我哪能与他相比,师妹她……”

    他没接着往下说,但意思却已分明。

    不想岚兮又是一阵捧腹:“哈哈哈,你多虑了,像即墨云那种百年难遇的小白脸,是个女人见了都会心动,更何况是你师妹那样的小姑娘。”

    “但,是不是真心喜欢,就难说得很了。”

    她止了笑,认真道:“毕竟她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等她了解之后,或许就失望了,可你不同,你们青梅竹马,有自小到大的情分,不是一个外人出现,便能轻易抹杀的。诶,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师妹是心悦你的,否则她也不会总吃那没来由的干醋。”

    关山月听到“小白脸”三字,不由怔住,堂堂藏渊山庄庄主,堪称风华绝代的白云公子,在她眼里就是个小白脸,如何能叫他不忍俊不禁?可听到最后,又不由一愣:“干醋?”

    岚兮道:“你三番五次阻止她与我为敌,固然是为她好,但在她看来,倒像是有意维护我一般,她自然会不高兴。”

    闻言,关山月垂首:“说来惭愧,在下对姑娘确实存过不礼之心。”

    “呃……”

    这回,轮到岚兮愣住,缓了一会儿,才渐渐笑出声,她一拍他肩头,爽快说道:“无妨无妨,见钱眼开,见色起意,见食贪吃,乃是人之本性,发乎情,止乎礼,何过之有,你既敢直言不讳,可见心怀坦荡,我若是怪你,岂非不通人情?”

    关山月本是心下惴惴,以为对方必定大怒,岂料她竟说出这番骇俗之言,不由得慨叹自己肤浅,将对方视作一般美貌女子,起了不礼之心,非但亵渎对方,亦是侮辱自己。

    当下,他起身一整衣冠,肃容作揖道:“姑娘这等人物当真举世无双,关某能认识姑娘,实乃三生有幸。”

    岚兮起身一扶:“什么幸不幸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我欲高攀,阁下可愿俯就?”

    关山月喜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承蒙青眼,在下求之不得。”

    岚兮道:“好,那走吧。”

    关山月惑然:“走?去哪儿?”

    岚兮道:“去向你师妹道歉啊,做错事当然得认错。”

    关山月道:“我看不必了,师妹做事鲁莽,她也有错,闹闹脾气,过两日便好,你若低头,只怕她得理不饶人,愈发没完了。”

    岚兮道:“这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你在这等等我。”

    她话一说完,也不再啰嗦,往林中闪了两闪,便失踪了,关山月等了好半天,正自纳闷,她又几个纵跃回来了,道:“好了,走吧。”

    关山月与她并肩而行,本要开口相询,突地想到,她或许只是去解手而已,不禁面上一臊,闭口不语。

    “对了,关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岚兮道。

    “什么问题?”关山月问。

    岚兮讪讪笑了笑,悄声问:“你见了秦姑娘,有什么感觉?是不是……嘿嘿嘿……”

    她话不说全,只最后拖着长长的尾音,越笑越贼,关山月双眉一轩,又是窘迫,又是好笑,心想这岚兮若是男儿身,只怕定是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

第二十七章 致歉

    此时的木氶雪正在水边投石打水漂,听得足音,回头一看,却见岚兮向她走来,她环顾四周,确定她孤身一人,暗想机会来了,石子一丢,抽出腰间青箫,严阵以待。

    “你来干嘛?”她斥问。

    “为什么我不能来?难道此路是你开?我要从此路过,还得留下买路财?”岚兮双手负背,优哉游哉地嬉笑而来。

    木氶雪怒眉倒竖:“好啊,你是故意来找茬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岚兮笑道:“你早就想来找揍了,我给你这个机会,不用客气。”

    “你……”木氶雪面色一绿,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嘴上不行的时候,手上自然就动了,身影一晃,青箫运力一送,一招银霜落地,攻她下盘,岚兮足尖一点,燕子般轻轻掠开。

    木氶雪一击不中,心下更恼,刷刷刷,连攻三招,一招狠似一招,岚兮毫不费力地避开,还口出狂言,不断刺激她,木氶雪恼怒至极,偏又无可奈何,恨得泪珠在眼眶里滚个不停。

    谁知这时,岚兮脚下一崴,破绽毕露,木氶雪脑中一热,陡下杀招,青箫一转,无数寒芒笼向岚兮,岚兮闻声,猛一转身,避之不及,“啊”地,正中胸腹要害,顿时倒地不起。

    木氶雪大喜,跃到她面前,得意道:“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叫你再嚣张!”

    岚兮捂住胸腹,痛苦地呻吟,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木氶雪一惊,不会吧,她的内力并不高深,就算使尽全力,正中要害,至多钉入肌骨,断不至伤及心脉啊。

    “喂,你莫装死吓我,我才不上当呢!”

    岚兮白眼一翻,颤巍巍地指向她,气弱道:“你好毒啊,居然真下杀手……”

    继而一瘫,半晌动弹不得,木氶雪这才着了慌,连忙蹲下查看:“喂,你怎么啦?”触手所及,尽是又湿又粘的一片:“血!”

    她心头一震,一屁股坐到地上,缓了片刻才急道:“你怎么了?我,我不是有意的,你怎么不躲呢?”吧嗒吧嗒,眼泪已急出了眼眶。

    岚兮气若游丝:“我,我躲不开啊,木姑娘,我可能要死了。”

    木氶雪赶忙扶起她,却因气力不够,叫她压在身上,自己也动不得了,木氶雪哭嚷道:“不可能,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我马上找人来救你!”

    说着,她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岚兮受伤啦!师兄,师兄,你快来啊!”

    岚兮一把拉住她的手,颤声道:“不必了,已经来不及了,木姑娘,我有一个心愿未了,你可能帮我达成?”

    木氶雪坐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垂泪道:“好,你说,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岚兮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叹道:“昨日我出言不逊,得罪了你,眼下我就要死了,如果得不到你的原谅,我将死不瞑目,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岚兮此言发自肺腑,绝无虚假,你肯原谅我吗?”

    木氶雪泣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喊人,你撑住啊,他们马上就来。”

    她说完扯起嗓子继续大喊:“喂!你们都死哪儿去了?为什么还不过来?师兄,师兄!”

    岚兮缩回手堵住耳朵,皱了皱眉,央求道:“别喊了,你再喊,我还没重伤而亡,就先被你吵死了。”

    木氶雪“哇”地哭道:“那要怎么办嘛?”

    岚兮道:“你,你原谅我了吗?”

    木氶雪急道:“有什么不原谅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自己脾气大我也知道,我也有错,虽然我不服你,想同你打一架,但我没想要你的命啊,哇……”

    她纵声大哭,震耳欲聋,岚兮眉心紧锁:“你别哭了,你这一哭,我死得更快。”

    她闻言,将悲声一收,呜咽道:“好,我不哭……”

    岚兮道:“还有一件事,只要你原谅了我,我便死也瞑目了。”

    木氶雪吃惊道:“还有事?你有很多事得罪我吗?”她们认识才两天而已啊。

    岚兮满面愧疚:“有,有件事我骗了你,自知罪孽深重,若得不到原谅,我死后将化作厉鬼,终生追随你。”

    木氶雪惊悸道:“不要啊,我通通原谅你,你到底骗了我什么?”为什么你骗了我还要化厉鬼缠我?

    岚兮道:“你要先原谅我,才能告诉你。”她说着,又摸向她的脸蛋,手感光滑,甚是舒服。

    木氶雪连忙接口:“我已经原谅你了。”快死的人怎么话还这么多?

    岚兮道:“你立誓,绝不出尔反尔。”

    木氶雪惑道:“这还要立誓?”

    她这一犹豫,岚兮手一垂,又“哇”地,将一口鲜血吐到她身上。

    木氶雪惶恐,立即指天发誓:“好,我立誓,我木氶雪在此发誓,不管岚兮骗过我什么,我都原谅她,倘若食言,必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这样,你满意了吧。”

    岚兮一笑:“嗯,满意。”

    木氶雪道:“那到底是什么事,能说了吗?”

    “这件事就是……”岚兮刚说到这,痛苦的神情倏然一收,骤然一跃而起,大笑:“哈哈!我现在根本不会死!”

    木氶雪不及反应,愣了半晌,猛地回过神来:“你!你骗我!”

    岚兮后退两步,活蹦乱跳道:“我只说我要死了,又没说是现在就死。”

    “强词夺理!”

    她跳起来,顿足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飞芒针明明是射中的,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岚兮从怀里取出几块木板,在她面前晃了晃,上头扎满了飞芒针,她将其扔到一边,道:“你看!我就知道你会用这招,还好早有准备。”

    木氶雪又问:“那血呢?”

    岚兮抹了把唇角的血渍,又指了指衣裙上的血污:“你说这个啊,哈哈哈,这根本不是血,这是红腥草捣烂之后和点水,又腥又红又粘,现在天又黑了,你看不清楚便以为真的是血了。”

    木氶雪恨声道:“好你个王八蛋,我要宰了你!”

    岚兮叫道:“诶诶诶,你说话不算数,会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的哟!”

    “你!”木氶雪气得跳脚,却对她无可奈何。

第二十八章 言和

    这时,关山月从林中徐徐走出,笑道:“岚姑娘的演技真好,差点连我也骗了。”

    原来方才她到林子里鼓捣半天是为了弄这些,关山月还纳闷,她怎么会去了这般久。

    岚兮对他道:“还好你没出现,不然计划就泡汤了。”

    木氶雪陡见了关山月,更是气恼:“原来你们两个串通好的!”

    岚兮解释:“当然不是,我负责唱戏,他负责看戏,如此而已。”

    关山月走到木氶雪面前,温言道:“师妹,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出的气都消了吧。”

    木氶雪气嘟嘟道:“我立了誓,不能食言,不能对她如何,但你,我可没说,不能对你如何!关山月,你死定了!”

    话刚说完,木氶雪青箫一指,便对关山月发难,关山月连忙疾身闪避。

    岚兮大笑:“关兄,这个,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言毕,身形一闪,便融入夜色,身后隐隐传来木氶雪的怒骂声,还有关山月的告饶声。

    她嘻嘻一笑,到水边净了手脸,又回到马车中,换了身干净衣裳,正想回到村店里,抬头却见即墨云躺在屋顶上,以手为枕,仰面而眠,剑匣就放在他的身边。

    岚兮纵身跃上,与他一并躺下,仰望漫天繁星,她惬意地抖着腿,但觉海阔天高,无比舒畅。

    “方才,你说谁是小白脸?”即墨云缓缓睁眼,蓦地发问。

    岚兮一窘,腿也不抖了:“你,你偷听墙根,羞羞羞!”

    即墨云面无表情道:“你笑得那么大声,我还需要偷听?”

    岚兮急忙辩解道:“说你是小白脸,那是夸你好看,懂不懂啊你。”

    即墨云略略沉吟,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吗,那么是我好看,还是梅五公子好看?”

    “你们根本就是两种人,怎么相提并……”

    岚兮话刚脱口,便立即醒悟,她猛地掌嘴,恨恨道:“我就知道,我能瞒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你。”

    “你和五公子是怎样认识的?”即墨云继续发问。

    “我认识温小姐的时候,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岚兮仰面望天,答得毫不心虚。

    “哦?”即墨云又问:“他是个怎样的人,和我很不相同吗?”

    “他,他……”岚兮磕磕巴巴,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思索着应答之词。

    即墨云却冷然道:“你若不想说,便不必说了,我不想听你编故事。”

    岚兮面上一垮,正求之不得:“诺,这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不说了。”

    一时无言,两人静观星空,沉默良久,即墨云又徐徐开口:“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岚兮一笑:“和以前一样,多管闲事,胡作非为。”

    即墨云看似不经心地问:“受伤的时候怎么办?”

    岚兮答得痛快:“不曾伤过,你不在,我会很小心的。”

    即墨云胸中一柔,薄唇微掀:“我在,你就可以不小心了吗?”

    岚兮嘻嘻一笑,道:“你在,打不过有你帮我,受伤了你会救我,我当然不怕,大意些也无妨。”

    即墨云骤然坐起,满面动容,声音里隐了丝难察的激动,道:“岚岚,你,你可愿……”

    “对了!”

    她也霍然坐起:“今晚说起冲天大盗,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你爹已经废了他,他怎么还能重出江湖?这两年我听过他做的不少恶事,如果不是他所为,那么就是他的门徒干的,听秦姑娘那样说,不难推知,他的徒子徒孙一定不少,那个大哥一定就是他们的首脑,你说,他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冲天大盗?”

    岚兮啰里啰嗦,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在即墨云身上。

    即墨云喉头一噎,余下的话再难脱口。

    “你怎么啦?”岚兮见他默然不语,不由问道。

    即墨云心中一沉,淡漠道:“我想不是,当时他受伤极重,即便不死,也年寿无多。”

    “不管他死没死,冲天大盗重出江湖,势必要找藏渊山庄报仇,难道……这次月影失窃便是与他有关?”

    岚兮说着说着,想到这点,不禁惊声问道。

    即墨云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点了点头,道:“你终于想到了。”

    岚兮埋怨道:“你已经知道了?居然一直不告诉我?”

    即墨云道:“你又未曾问过我。”

    岚兮不满地轻声哼道:“看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是不是已经知道,冲天大盗是谁了?”

    即墨云答得干脆:“不知道。”

    “你!”岚兮顿时语塞,她抽了抽嘴角,重重吐了口气,重又躺下,和他说话,真能气死个人。

    即墨云也陪她一同躺下:“今晚你打算睡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有草,有风,有星星。”

    她揪了一把屋顶上的茅草,懒懒回他道,末了,她又补充一句:“还有你。”

    即墨云心中蓦然一动,心潮重又起伏,他方想说话,岚兮又接着说道:“你在,才有人帮我赶蚊虫啊。”

    他心嗖地一冷,又重归沉寂,淡淡道:“你错了,我不打算帮你赶蚊虫。”

    “小气。”她骂了一句,想翻身不理他,突然又想起一事,回头问他道:“对了,你刚才要对我说什么?”

    即墨云浅浅一答:“忘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合上眼睛,慵懒地道:“那好吧,我睡了,万一我掉下去,拜托你,顺手捞我一把,我先谢过了。”

    即墨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忽然一只蚊子嗡嗡向她飞去,他疾手一捏,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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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边。

    木氶雪依偎在关山月身旁,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道:“师兄,我想爹爹了。”

    关山月柔声道:“好,等过了地界,我们就回衡州。”

    “嗯。”木氶雪轻轻一应,很快便沉入梦乡。

    万物归寂,天地一片宁静。

第二十九章 别离

    阳光刺得人眼生疼,岚兮不适地皱了皱眉,她翻了个身,往阴影里缩了缩,这地方温暖,厚实,舒适,还有淡淡的清气。

    她忍不住凑上脸蹭了蹭,可劲儿嗅了嗅,还想继续睡下,忽而察觉这地方是会动的,一起一伏,缓慢平和,就像人的呼吸,扑通,扑通,这是心跳!

    她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她微微拉开距离,这才看清是白衣,心底一咯噔,缓缓仰面,即墨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咽了咽,余光将身周一扫,几时她已身在车厢,枕在他臂弯里?

    方才她还毫无顾忌地在他胸口上乱蹭,一想到这儿,岚兮“刷”地一下,满面通红,她尴尬地坐起,镇定心神,强颜一笑:“我怎么会在马车里?还睡在你怀里?”

    “你忘了?”即墨云淡淡地反问。

    她茫然摇头:“什么?”

    即墨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道:“昨晚你在屋顶上睡着了,我担心你摔下,想叫醒你,谁知你根本叫不醒,还一个翻身压我身上,我又不能把你扔下不管,只好抱着你,坐到天亮。”

    他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又接着道:“可是天亮之后你依然叫不醒,我又只好抱着你上马车,就这样,你一直在我怀里,睡到现在。”

    岚兮越听越窘:“这么说你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抱着我?不可能啊,我只有受伤的时候,才会睡得这么死的。”

    即墨云依然是那样淡淡的表情:“真的?”

    “嗯……”她哑然,讪讪笑道:“虽然……偶尔不受伤的时候,也会睡得这么死,可是……”

    她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只好看向他的手臂,岔开话题,道:“你手臂酸不酸?”

    即墨云反问道:“抱了你一宿再加一早,你说呢?”

    岚兮抿了抿唇,顿觉歉然:“那我给你揉揉吧。”

    “嗯。”他应了一声,便不客气地将手臂伸给她。

    她抬起他的胳膊,慢慢撸起雪白的袖子,骤然看见秦长妤坐在对面,不禁大吃一惊,又抛回他的手:“哇!这里还有别人,你不告诉我!”

    秦长妤腼腆地对她一笑:“岚姑娘好。”

    她干笑道:“你好。”

    即墨云道:“难道有别人在,你就不肯给我揉了?”

    岚兮辩解:“不是,我得把你衣袖卷起来,我怕你介意别人看到。”

    即墨云“哦”了一声:“你不喜欢我被别人看到?”

    岚兮提高音量,强调道:“我是怕你不喜欢被别人看到。”

    即墨云问:“有区别吗?”

    岚兮秀眉一蹙:“区别大了……”

    秦长妤听他们你来我往,呆在一旁,满面绯红,坐立不安,情知自己确系“别人”无疑,但无处可躲,又无法视而不见,不由捏起衣角,局促起来。

    正在这时,老于“吁”地一声,停下马车,掀开车帘一角,禀道:“庄主,您看这家酒肆如何?”

    即墨云撩开帘子,向外扫了一眼便放下了,对老于点了点头。

    老于心领神会,下了车,打起车帘,瞥见岚兮,笑了笑,道:“岚姑娘醒了,正好赶到城里用午饭。”

    “都中午了?”岚兮讶然。

    老于道:“是啊,庄主见姑娘睡得沉,便舍不得叫醒,想不到这一睡就到中午了。”

    岚兮抬眸,白了即墨云一眼:“你不是说,我是根本叫不醒吗?”

    即墨云并不正面作答:“没吃早饭的人,怎么还有这么多力气说话?”

    “喂,你……”

    岚兮正要站起,即墨云抢在她起身之前迅速道:“当心头!”

    岚兮一怔,想起昨日他的手替自己挨的那一下,心头一暖,到口的不满又憋了回去。

    即墨云率先下车,岚兮穿好靴子,一跃而下,秦长妤不懂武功,手脚不免迟缓,老于本想扶她一把,又碍于男女之防,岚兮眼尖,嘻嘻一笑,主动相扶,这种能揩美人油水的机会怎好轻易错过?

    前面,青白双秀早已翻身下马,等他们都下了车,一行人才走进酒肆,叫了桌酒席,老于自去打点,不必赘述。

    这一顿之后,青白双秀将与他们分道扬镳,木氶雪先时还对岚兮咬牙切齿,此刻竟生了惜别之心,只觉岚兮这人,若不为敌,倒还有些可爱之处。

    她主动向岚兮敬酒,虽还带着傲慢之色,但言语间已客气许多,岚兮嬉笑回敬。

    关山月为他们之前的无礼向二人赔罪,岚兮道声“言重”,即墨云向来话少,今日也难得多说两句,唯有秦长妤显得格格不入,勉强插得两句,不外乎是多谢搭救之恩。

    一桌人叙些闲话,不觉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付帐之后,众人离席,又送青白双秀至城外,木氶雪双手负背,突地,对岚兮道:“手伸出来。”

    岚兮问:“怎么了?”

    “伸出来!”

    木氶雪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岚兮依言照做,手背朝上。

    木氶雪恼道:“手心!”

    岚兮将手一翻,掌心向上,木氶雪这才将一块圆牌搁到她掌中,佯作满不在乎道:“收好。”

    “这是什么?”

    岚兮拿起圆牌仔细端详了番,见是用象牙镂空雕成,中间刻有一个篆体的木字。

    木氶雪扬起下巴,神气道:“你别管这是什么,你只要知道,以后到了衡州府,你只要一亮这个,说是我木氶雪的朋友,所有人都会好生招待你的。”

    关山月笑道:“这是惊木堂的信物,师妹长这么大,只给过你一个人。”

    木氶雪轻斥:“要你多嘴!”

    岚兮道:“哇,我好大的面子啊,这样说来,只要有了它,我以后到了衡州府,就能横着走啦!”

    木氶雪哼道:“那也是托我之福。”

    岚兮笑道:“那么,谢谢木姑娘啦!”

    木氶雪仰面看天,面现薄红:“没什么好谢的。”

    岚兮心领神会,笑道:“你说的不错,朋友之间,没什么好谢的。”

    木氶雪两颊更红了,扁了扁嘴,一拱手,道:“我走了,后会有期。”

    岚兮道:“路上保重。”

    关山月道:“他日得闲,请诸位务必光临衡州,在下必扫榻恭候。”

    岚兮爽快道:“好,届时我定携酒前来,与二位共谋一醉。”

    关山月作揖道:“告辞。”

    岚兮与即墨云一齐拱手道:“保重。”

    二人又与秦长妤和老于互道珍重,这才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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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岚兮介绍:
一个是天下第一庄,藏渊山庄的第十代庄主,即墨云
一个是江湖第一大族,梅花坞里最神秘的小姐,温岚兮
一个是气度高华,龙章凤彩的天心月
一个是好管闲事,率真爽朗的惹祸精
本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
“我温岚兮爱即墨云,今生今世绝不改变……”
“……此心不变,此情不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偏生多了痴心错付的梅五公子
“岚岚已心有所属,你又何必强求……”
“我偏就喜欢强求,你们能奈我何?”
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
世间多少苦,皆由执念起
看不破,放不下,舍不得……
痴男怨女,何去何从?云起岚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起岚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起岚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