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习俗
我们村临河而居,自祖上就传下来一个奇怪的规矩。
死去的人不分老幼,女的水葬,男的土葬。
水葬,就沉进村前的蟒河。土葬,就埋进村后的龙背山。
无一例外。
我上小学那会奶奶过世,沉了蟒河。
自从奶奶死后,爷爷的精神就有些恍惚,经常一个人在蟒河边上发呆,一站就是半天。
有一天,他突然把我爹和大伯叫到身边,说死后也要随我奶奶水葬。
我爹和大伯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就变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但为了宽爷爷的心,他们还是应允了。
两年后,爷爷卧床不起。弥留之际,我爹和大伯开始商量后事,打算提前准备一口棺材。
要棺材,自然是土葬。
我那会儿还不太懂事,只知道念着爷爷的好,偷偷的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谁曾想爷爷扛了半辈子的枪,性子烈得很,就在我说了这事的当天夜里,他挣扎着爬起来,投河自尽了。
消息一传出,村里就炸锅了,十八岁以上的男儿都被赶下河捞爷爷的尸体。
村长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岸边,整天神色阴郁,心事重重。
我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爷爷,从早到晚都蹲在岸边哭,偶然间听见村长跟我大伯说,要是头七都还捞不回尸体,我们家就大祸临头了。
我当时正伤心难过,听到了也没有在意,依旧每天都去河边守着。
直到第六天爷爷的尸体还没捞到,我爹我妈才慌了神,急匆匆的把我拽回家反锁在屋里,千叮万嘱,让我千万不要出门。
出不了屋,我只好老实的待着,一想起爷爷就哭,哭到晚上哭累了,才倒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我做了个梦,梦见家里被水淹了,只有我躺的床板飘在水皮上,周围都是黑黝黝的河水,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
我害怕得想喊我妈,结果刚张嘴,黑水哗的一声荡开,一只缠着铁链的手突然从里面伸了出来,抓住我的脚踝就往水里拖。
即便是梦里,我也能感觉到那只惨白的手上传出的凉意,像七月的天里往衣服里塞了一块冰,冻得我一个激灵,从梦里就挣醒了过来。
我一身冷汗的惊坐起来,下意识的看了眼地板,干生生的,外面天也亮了,这才赶忙下床穿上鞋子。
到外面一拉门,原本锁着的堂屋门一下就开了,我爹就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眼睛红彤彤的,似乎是刚哭过,嘴里污言秽语的骂着爷爷。
我听不过去和他吵了几句,我爹就不说话了,低着头小声的抽泣,搞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中午,我才知道,我妈死了。
就在昨天夜里,爷爷头七的当晚。
一瞬间,我感觉天都塌了,嚎哭着就往河边跑,结果在路口被大伯拦了下来,大伯红着眼跟我说:“你妈上山了!”
我愣了一下,都来不及问为什么要上山,转身就要去龙背山,但才走出两步,肩膀就被一只大手给按住。
第二章 水葬
我一回头,就认出了按住我的人。
龙背山坟冢累累,一个挨着一个,虽说不上阴森可怖,但平时也少有人会上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坐落着一间老旧的道观,里面住着一个叫柳元的老道。
说起柳元,村头年纪最大的李三爷都说不清他的来历,只记得他还小的时候,柳元就住在观里了。
一晃几十年,柳元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化,方圆的人都喊他活神仙。
因为只是听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不太相信,只知道村里有男人死了,上山入土都要柳元在场。
按我肩膀的不是别人,就是柳元。
他一直跟在大伯身边,我刚才跑得太急,没有看到他。
我是个干性子,肩膀被摁住就大声骂他滚开,用力的挣扎踢踹,可柳元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被他摁着,我全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柳元也不理会我的谩骂,上下打量着我,看了大概一两分钟,也不放开我,回头就跟大伯嘀咕起来,他们声音很小,听不清说的什么,只是看见大伯好像在求柳元。
嘀咕了一会,柳元突然问我想不想去见我娘最后一面。
进山土葬,都是当天入土,我不知道我娘为什么会死,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埋进龙背山,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想见我娘。
我含着眼泪点头,催促柳元赶紧走。
柳元带着我到山上的时候,村里的青壮把坟坑都挖好了,坑里放着一口来不及上漆的白棺。
我嗷的嚎了一声就扑过去,但被柳元一把给拽了回来。
村长走过来,困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用眼神询问柳元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也反应过来,我想看我娘还要柳元说话才行,于是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柳元撇了我一眼就跟村长说,母替儿死,儿看母一眼也不为过。
我虽然不懂事,但能理解他说的话,全身像是遭了一道雷,满脑子都是母替儿死这句话。
村长很为难的样子,说村里有规定,谁家惹的祸谁家担着,柳元这样做不合规矩。
柳元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说有他在,什么祸事他来担。村长沉默了片刻,深深的剐了我一眼,回头叫上村里的人,一言不发的就下山了。
只剩下我和柳元的时候,龙背山的寒意更浓了,柳元看着我道:“不想死,就听我的!”
我抹了把眼泪,停止了抽泣,点点头,听话的跟在他身边。
柳元走到棺材前,抬手就掀开棺盖,一股湿气瞬间就从棺材里扑了出来,冰冷刺骨。
棺材里躺着的确实是我娘,容貌一点都没有变,还和生前一样,只是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还滴着水,那水也不是衣服上浸出来的,而是从皮肤里直接渗出。
除了尸身渗水,我娘的手脚上还缠着好几圈铁链。那铁链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黑得没有光泽,像地府阴差手里的勾魂锁链。
得到柳元的允许,我靠近了一些,看到尸身上渗出来的水一滴到棺板上,瞬间就变成了黑色。
第三章 人间三寸土
亲眼看到棺材里的遗体,我才意识到我娘是真的死了。
十三四岁的年纪,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宣泄自己的情绪,呆了几秒,跪在地上哭喊着朝棺材爬去,想把我娘身上的铁链扯掉。
柳元见状又赶忙把我拽住,呵斥道:“没有了这锁链,你娘就白死了。”
七天内失去两个亲人,我伤心欲绝,被柳元拉回来后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哭到太阳落山,柳元才走到我后面,安抚道:“你爷爷犯了禁忌,打破了阴阳平衡。昨晚你娘为了救你,替你一死,现在土葬是为了平衡阴阳。”
“但这件事到这里还没完,水里的东西不会放过你,想活命,今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懂吗?”
我含着眼泪点头,想到我娘是替我死的,心里就刀扎一样的疼。
可我不明白禁忌、阴阳是什么,更不明白爷爷投河,为什么我就要死……
还有水里的东西,它凭什么来害我。
仇恨,最怕的是没有宣泄的对象。柳元的话似乎让我找到了宣泄的对象,一边哭一边吼着问他。
柳元同情的轻叹一声,回头看向山谷里的蟒河。
蟒河九曲,从山上往下看,整条河都藏在山谷的阴影里,水光似墨,犹如一条吞人的巨蟒。
片刻,柳元才道:“这些事说起来不是三言两语,何况你什么都不懂,我说了你也不理解。现在给你娘的棺材填土,土下三寸,遮住棺材就行。”
我有些固执,得不到答案就不动,气鼓鼓的看着柳元。向来平和的柳元,突然厉声道:“想活就按我说的做,想死就滚回去,要不是你大伯苦求,对我来说不过是在这山里多筑一堆荒坟。”
柳元说完,愤怒的拂袖,转身就要离开。
我一看,也不敢犟了,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抓起土往我妈的棺材上盖。柳元脸色这才有所缓和,在一旁看着,刚好盖了三寸土就让我停下来。
盖好三寸土,柳元扯下腰间的葫芦,让我背过身,只听他念了一句:幽冥一黑水,人间三寸土,起!
念完他就让我回头。
一转身我就惊呆了,短短几秒,我只盖了三寸土的墓穴就起了坟堆,表面平整光滑,像是被夯过一样。
柳元不顾我的惊异,看了眼掉进山后的太阳,让我留在这里给我娘守灵,天黑就闭眼,期间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也不要开口说话,如果有人拉我就憋住呼吸。
柳元叮嘱完还不放心,一连说了三个切记。
我点头应着,心里却害怕极了,不睁眼我还能接受,可有人拉我,这种地方,谁会来拉我?
柳元也不细说,在坟前抓了一把土,撒成一个圈让我坐进去。
看着我坐进去,他才脱掉外套,露出一身屎黄色的道袍,背着葫芦下了山。
龙背山上晚风微凉,柳元一走,我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坟包,后背就阵阵发寒,也不敢东看西看,急忙转过身,正对着我妈的坟。
看到坟堆,我又想起柳老道的那句母替儿死,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忘了时间,天黑了都没注意到。直到耳边突然响起流水的声音,我才猛然回过神,一抬头,借着微弱的天光,看见我娘的坟正在汩汩的往外冒着黑水。
黑水蜿蜒,像一条条正在爬行的黑蛇,越来越多。
但那坟土似乎有魔力,把黑水都困在了坟顶,汪成了一个水潭。
我又惊又怕,但担心我娘的棺材泡水,想过去看看,结果刚站起来,坟顶悬空的水潭突然晃了一下,紧跟着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从黑水里蹿出了一只手,距离我只有两三米远。
我一声惊叫,踉跄的跌坐在地上。
第四章 黑水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坟头伸出的手,惊恐的往后挪。
农村人都迷信,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以为是我妈闹鬼了,一边后退,一边祈求她不要害我。
可是转念一想,我妈都愿意替我去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害我。
要害我的,恐怕是柳元说的水里的东西。
想起柳元的叮嘱,我急忙闭上了眼睛,坐回土圈里。
山风早已停了,连蛇虫鼠蚁都销声匿迹,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
黑暗中,黑水似乎是流下了坟堆,朝着我淌来。
越是害怕,我越是爱胡思乱想,这一想,满脑子就全都是那只从黑水里伸出来的手,苍白而又冰冷。
哐嘡!
一声铁链抖动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清晰得就像在耳边一样。
声音还没完全落下,一只手突然就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早已是惊弓之鸟,濒临崩溃,脚踝被抓,整个人差点蹦了起来。
不过就在最后一刻,我想起柳元的话,急忙咬紧牙关,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一丝气都不敢往外喘。
闭住呼吸几秒,抓住我脚踝的手就松了一些,慢慢的滑了下去。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和想象出来,那只手应该是缩回了黑水里了。
过了会,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偷偷喘了口气,结果一口气还没吐完,黑暗中的水声又响了起来,从开始的涓涓细流声变成了小河流淌声。
很快,我的双腿和屁股就被冰冷刺骨的水给淹没了,像是要把我吞进去一样。
我又急忙闭住呼吸,一动不动。
“姜一!”
我才憋住气,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爷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种颤抖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阴森,喊了一声又一声。
我现在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大脑反应有些迟钝,听出是爷爷的声音,下意识的就要答应。
但就在我张嘴的瞬间,耳边又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小家伙,你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你娘的阴气遮了你的阳气,你这一开口,小命就没了。”
声音很轻,缥缈得有气无力的样子,不过能听出来,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她一下把我点醒,都来不及问她是谁,就急忙收了到嘴边的话,心里一阵后怕。
爷爷投河,到现在尸体都还没有找到,喊我的是谁?
我都没有时间去多想,耳边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铁链被拖动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从我妈坟堆的方向传出来的。
难道是我妈从土里爬出来了?
心里这样一想,我又按耐不住了,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但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柳老道的话,不停的告诉自己,我妈已经死了,只有活下来,才能弄清真相。
不断的暗示下,我硬挺着没有睁眼。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动的声音,缓缓的从我身边走过,渐行渐远。
不一会,四周就安静了下来。
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不敢睁眼,也不敢说话,就这样一直坐着。
过了很久,眼睛透过眼皮看到了肉色的光,似乎是天已经亮了。
不一会又有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了我身后,紧跟着就听到柳元喊我道:“姜娃子,天亮了,你可以睁眼了。”
确定是柳老道的声音,我长长的吐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可睁眼的刹那,周围依旧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第五章 归水
柳老道有一点没有说错,我什么都不懂。因为不懂,就更容易自以为是。
但现在不是我自以为是,而是柳老道没有交代清楚。
我睁开眼睛发现天还没亮,心跳瞬间就加速到了要窒息的状态,喉咙因为紧张,干涩得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我就把眼睛闭上。然而我看不到,不代表黑暗里的东西看不到我。
刚才睁眼的瞬间,我清晰的感觉到,在看不见的黑暗里,有一双诡异的眼睛正在盯着我。
现在,它已经看到我了。
即使是闭着眼睛,我也能感觉到它在靠近。
哗啦!哗啦!
水声又响了起来,轻得像是少女的手在撩拨平静的湖面。紧跟着,有个东西爬到了我的腿上,像一只手,又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
隔着裤子,我都能感觉到它锋利的指甲,只要它稍微用力,就能割破我的裤子,切开我的血肉。
咕咚!
我吞了口唾沫,就是柳老道说的水里的东西?
这一刻虽然怕,但我却非常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害死我娘,又想要我命的东西是什么。
可我不敢,我害怕一睁眼,看到的……
“啊!”就在那冰冷的爪子摸到我腰间的时候,我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开了嗓子,大喊了一声。
那东西似乎被我的叫声惊到,爪子微微的抖了一下,下一秒却突然用力收紧,揪着我就往地下拖拽。
它一拖拽,我身下的土石就变成了水,哗哗声中,我的身体一直在下沉,很快,刺骨的冰水就没到了胸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柳元的大喝:“孽畜,作死!”
我没想过要坐以待毙,一直再找机会逃跑,听到柳元的呵斥声,我第一时间就睁眼起身,正好看到一道黄符在我身前炸开。
符光照射下,一团黑影嗖的缩回了土里。
柳老道举着一根火把过来,一把把我拉到他身边,用火往前面一照,只见黑影消失的地方有一汪黑水正在迅速的浸入土石。
黑水完全消失后,地上还留了一小块木牌。
见到木牌,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爷爷生前会一点木工,经常给我刻一些小动物的图案。奶奶死后,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在一块木片上雕刻奶奶的画像。
地上的木牌,似乎就是爷爷生前用来雕刻奶奶画像的木片。
经历了今晚的事,我不在冲动,回头看着柳元,这才发现他道袍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出来,胸口位置有一个破口,像是被动物的爪子给撕破了,不过衣服下面的皮肤却毫发无损。
柳元看懂我的意思,示意我可以去捡,我这才小心的过去,把木片捡了起来,翻过来一看,果然是奶奶的刻像。
我拿着木牌,满腹疑问的问柳元,刚才抓我的是不是爷爷。
柳元没有回答,疲惫的摆了摆手道:“你娘已经归水,你们家的事也算告一段落!至于你想问的事,除非你上山拜我为师,否则你知道的多了,只会更加的危险。”
拜师?
我一下就愣住了,甚至是害怕!
第六章 蟒河义庄
我前面就说过,柳元这人在方圆老一辈的人眼里就是个活神仙。
附近住着这么一个高人,想拜他为师的人自然是不在少数。
柳元也收过徒弟,其中三个是我没出生前的事。但村头李大伯家的独子李二狗,那是跟我穿一条裤子的玩伴。
当时二狗他娘害了怪病,请了柳老道来看。二狗她娘的病好后,不知怎么地柳元就收了二狗做徒弟。
那段日子,李大伯逢人就说他老李家要出大人物,村里的人也是羡慕不已。
可好景不长,大概两个月左右,李二狗突然从山里跑回来,嘴里冒着烟,进了家门二话不说,一头栽进院子里的大水缸,一口气喝光了整缸水。
用当时在场的人的话来说,那一缸水就是两头牛都喝不完。
但李二狗喝完整缸水后还是很燥热,不停的撕扯身上的衣服,撕着撕着,鼻子、眼睛和耳朵里也都开始冒烟,一张嘴,喷出来的就是半米长的火焰。
就这样,李二狗在他爹娘面前,活生生的被身体里冒出来的怪火给烧死了。
后面的事怎么处理我不知道,只是紧跟着就传出来,说柳元前面的三个徒弟都跟二狗一样,死得凄惨诡异。
自那以后,只要家里没有丧事,大家都是离柳元远远的,更别提让自家孩子拜他为师了。
现在他让我拜师,明摆着就是叫我去送死。
好在柳元没有让我现在就答复,叫我回去好好想想。此时天边有了鱼肚白,我借着天光朝着我妈的坟看了一眼,心里一惊。
我妈的坟开了,土散了一地,棺材裸露在外面,棺盖横在一旁。
跑过去一看,棺材里是空的,尸体不见了。
我回头要问柳元,这才看见坟前的泥土上有一串清晰的脚印……
归水!
柳元的意思是我妈的尸体自己去了蟒河?还是说是被河里的东西拖走了?
我满腹疑问,一把拉住柳元,可还不等我开口,柳元就把快灭的火把塞到我手里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除非你拜我为师,不然我是不会说的。回去吧,考虑好了随时可以到山里来找我!”
柳元说完转身就上山了,他一走,我也不敢独自待在坟地里,一路小跑着回家。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爹受了刺激,精神有些失常,我一和他说话,他就又哭又笑。
我只好跟大伯说了下山里的事,转述了柳元的话。
听说我妈归水了,大伯长长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拿着爷爷的木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十三四岁的年纪,思维不是那么的缜密,甚至是有些想当然,总觉得爷爷和我妈都没死,不然他们不可能会走路。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最后,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上山拜柳元为师。
不为别的,就是想弄清来龙去脉。
我爹基本上算是个废人,这事我只能跟大伯商量。
大伯没有说太多就同意了,帮我收了几件衣裳,挑了个日子把我送到山腰。
道观在龙背山最高的地方,在村子里都能看到,只不过到山顶要穿过坟地,平日里没人上去,小道上都长满了野草。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站在道观门口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有些懵。
眼前的三间破瓦房,就是所谓的道观?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道观,因为中间的门头上有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蟒河义庄。
第七章 五行
我读书不多,但知道义庄是古代停放尸体的地方。
何况道观和义庄,本就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东西,建筑风格完全不一样。
难道是走错地方了?
我回头,打算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房子,结果一转身就看见柳老道站在后面,吓我一跳。
“你没来错地方,也没有看错,这里就是义庄,不是什么道观。”柳元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袍,背着手道:“这里停放的,都是从蟒河里捞出来的东西!”
蟒河里捞出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柳元不会回答,索性没问,回头打量起义庄。
三间风雨飘摇的瓦房,左边一间门都掉了,里面堆着一些杂物。右边是厨房,门口随意的拦了一道篱笆,也就是个摆设。
中间的屋子似乎被修缮过,门叶和木窗都还板正的立着。
柳元上前把门推开,一股寒气就扑了出来,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中间的屋子有七十多平的样子,正中间摆着五口黑棺,围成一个圈,棺头上各点着一盏油灯。
黑棺围出的圈子中间是一口红棺,上面缠着铁链,被竖着吊在横梁上。
我有些害怕,缩在柳元身后问:“这些棺材都是从蟒河里捞出来的?”
“不是,只有中间的红棺是。”柳元回了一句就岔开话道:“除了我,你是第五个进义庄的人,从此刻起,你就是我柳元的第五个徒弟。”
说完,指了指角落里的破床道:“以后你就睡这里,负责看守那五盏油灯,千万别让它们灭了。”
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柳元就丢了一本油皮书过来,说我想问的事,答案都写在了书里。
“五行?”
书很老旧,字迹都模糊了。我翻了下,刚要说有些字我不认识,柳元又扔了一本脏兮兮的字典过来道:“不懂就查字典。”
我当时就憋了一股火,冒着生命危险拜他为师,他就这样敷衍了事?
换以前的性格,别管他是活神仙还是土地公,我反手就把破书呼他脸上。
但现在不同,我长长的吐了口气,把字典和古书都收了起来。
拜师过程,似乎就这样结束了,柳元没有在做过多的介绍,丢下一句有事要下山一趟,人就走了。
屋里有六口棺材,就算是白天我也不敢待在里面,就拿着字典和古书在院子里翻看。
上面的字我认不全,但几个小时看下来,书里的内容还是颠覆了我的认知,慢慢的沉浸在了其中。
直到太阳落山柳元都没回来,我才有些慌了,趁着太阳还没有掉到山后,硬着头皮进去给黑棺上的五盏油灯添了油。
五盏灯的材质各不相同,我记得《五行》里提到过,好像叫五行灯,从南到北,分别是金水木火土。
金、木、土的灯盏材质就是金木土,水和火的两个灯盏看起来有些怪异。
好奇归好奇,我也不敢乱动。因为根据书里的记载,五行灯是用来镇压邪祟的东西。
想到这,我看了眼吊在房梁上的红棺,哆嗦着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飞快的跑回院子里。
第八章 夜半笑声
恐惧要怎么克服?
如果让我来回答,答案就是怕也没用的时候。
天黑柳元都没有回来,我怕山风把屋里的灯吹灭,就锁了门,在杂物间里拉了几捆干草,凑合着在院子里过夜。
前半夜还好,山里有夜枭的叫声。在这种时候,平日里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也成了一种陪伴。
可是到了后半夜,山里就彻底的安静了,屋内的五盏灯火映在破破烂烂的窗户上,显得有些张牙舞爪。
好在坚持到现在,我也困得睁不开眼,脑袋里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怕了。可就在我要睡着的时候,义庄里突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猛然惊醒,那声音又突然消失了。
幻听?我又冷又怕,哆嗦着身体,竖起了耳朵。
隔了十几秒,女孩的笑声又传了出来,这一次我听得真切,声音还有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可惜只有笑声,我也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见过。
但不管熟悉还是陌生,这荒山野岭,还摆着六口棺材的义庄里传出这样的声音,都足以吓死人了。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大吼了一声是谁。笑声戛然而止,也庆幸她没有回应,不然我真有可能被吓死。
我不知道是怎么挨到第二天的,柳元回来的时候,我脑袋里都是空白的,随手捡了一根木棍,提着就要去揍他。
我过去的时候气势汹汹,结果被柳元一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整夜的委屈、惊恐,此刻都释放了出来。
柳元被我哭得心烦,瞪了我一眼道:“瞧你这怂样,还能哭的时候就给我把嘴闭上!”说着扔了两百块钱在地上,让我送回家里。
我没有理会柳元,哭了十来分钟才抹干眼泪,把钱捡起来,气鼓鼓的道:“老东西,你给我看好了,从今天起,我要是在掉一次眼泪,就是狗!”
“切!”柳元不可置否的冷笑一声,问我道观里昨晚有没有事。
我对柳老道没有恨,提着棍子要敲他,也只是想释放心里的委屈。
冷静下来,我如实的回答,说昨晚听见义庄里有女孩子在笑。
柳老道一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白痴一样看着我道:“这义庄里要是能找出个女娃子来,老道就给你做个媒,帮你说一房媳妇?”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跟他鬼扯。问他红棺里装着的是什么。
说起红棺,柳元表情严肃了很多。他严肃起来倒也有几分高人的样子,沉默良久,他才忧心忡忡的道:“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里面的东西绝不能出世!”
“如果出世呢?”我问。
柳老道瞪了我一眼,撂下一句没有如果,倒在床上就蒙头大睡!
趁着柳老道在,我赶紧去给五行灯添油。
可能是因为昨晚惊吓过度,现在面对六口棺材,我反而不是那么怕了。精神放松下来,昨天没有注意的东西现在都注意到了。
绕着圈加油的时候,我发现红棺里又一股异香。
不过我急着回去,没有去仔细研究。
第九章 阴阳局
我昨天上山的时候,我爹的状态就很不好,这才隔了一天,情况就更差了,跟他说话都没有反应。
好在大伯家里家外都帮着操持,还不至于饿死。柳老道给我的两百块钱,我也一并给了大伯。
大伯对山里的事很感兴趣,问东问西。我也不隐瞒,还把《五行》给他看了,毕竟柳元也没说不能外传。
傍晚大伯催我回山里,临走前让我不要担心家里,他会操持着,既然拜了师,就好好把柳老道的本事学到手,将来也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我对将来没有什么规划,上山拜师也只是为了弄清家里的事。但我知道大伯是为了我好,都答应了下来。
这次回去后,柳老道就很少外出,不过就算他在义庄也不会指点我。
历经暑寒,转眼就是一年,这一年里,我爹身体恢复了一些,大伯带着能下地干活。
柳老道对我也很照顾,方圆的村子有丧事请他,他都会带上我。以前从不收钱的他,现在会适当的收一点,全都让我送回去补贴家用。
一年里,我在《五行》里也找到了一些答案,知道蟒河和龙背山合起来就是一个阴阳局,也就是柳老道说的阴阳。
蟒河属阴,龙背山属阳,五行里对应水和土,平时相互制约,相互平衡。而男属阳,女属阴,爷爷投河,这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而我娘被葬进山里,也就是为了维持平衡。
但阴阳失衡的时候,我娘并非自尽,而是被害。
谁害的她,蟒河里又有什么,这些我都没有找到答案,问柳老道,他也只回答我时机未到。
这一年的岁末,柳老道又给了我一本《五行秘术》,我拿过书的时候,他再三交代,除了我,不允许给任何人看。
《五行》里介绍了五行的相生相克,以及很多和五行相关的知识。
而《五行秘术》里记载的是一些秘术、符箓。最让我感兴趣的是里面的五行象生,这跟五行相生完全不同,讲的是五行相碰,会生出异像。
当初柳老道就是利用了五行象生的水来土掩,瞬间填满了我妈的坟。
可是想要施展五行象术,需要炼出五行道气才行,修炼的方法也都写在书里,叫做《五行诀》,对我来说晦涩难懂。
正常的情况下,一个人只能选择五行里的其一,但柳老道让我全学。
当时我就回了他一句疯了吧!
我熟记《五行》,知道人的命格、八字,甚至是身体都会生成对应的五行,有的人占一个,有的人会占两个或是三个,但不管占了五行里的多少种,最终都会出现一个较强的属性。
正确的方法是选择和这个最强的属性相生或是相同的来修炼。我自己做过几次测试和推算,发现自己占据了所有的五行元素,没有强弱区分。
表面上看,我似乎可以全修,但五行同修除非能做到五行平衡,否则最后的下场就是死。
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当初的李二狗应该就是修了两种属性,结果后面火属爆发,人才会自燃。
柳元这个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我骂骂咧咧,柳元也不说话了,让我自己选择。然后他又说要出一趟远门,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半年,让我守着义庄。
村里有人过世我去主持,但要验明正身,男的土葬,女的水葬。不能出错。
这一年里,我跟着他主持过不少丧事,流程都熟记于心。现在对义庄也十分熟悉,添灯油的时候看见红棺也不会唯唯诺诺。
心中无惧,我觉得有他没他都一样,反而是盼着他早点滚,省得每天做饭给他吃。
第十章 重丧
五行也分阴阳,涉及的东西都在《五行》里,柳老道走后,我潇洒了几天,静下来后选择了五行里的水诀。
我选择水诀跟家里发生的事脱不开干系,还有一点,就是这一年里,只要柳老道不在义庄,半夜都会听到那个女孩的笑声,但每次都看不到人。
到后面,甚至是白天我都能感觉到她跟在后面,调皮的对着我的脖子吹气。
刚开始把我吓得几天都不敢睡觉,跟柳老道说,他不是翻白眼就是骂我疑神疑鬼。后面察觉到她没有恶意,慢慢的才不害怕,我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看不见。
正好五行里水火无常、无形,我只要能施展出五行水符,我就能让她现行。
《五行》里的东西只要死记硬背,少许理解就能看懂,《五行秘术》就不同了,哪怕是天才也不可能在一两年内掌握。
但我怕还来不及弄清我娘的死因就落得跟李二狗一样的下场,所以特别的认真,符箓一遍画不好,我就画一整天,周而复始。
沉浸在五行秘术里,时间也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半个月的时间,只是没人指点,我基本上是原地踏步。
正好今天天气晴朗,山里的米也快没了,我收了一些晒干的草药带回去,结果到家就听说张二奶奶过世了。
张二奶奶就是李二狗的奶奶,也是李三爷的老伴,老两口都是村里的长寿老人,张二奶奶活到九十八岁,也算自然死亡。
水葬,都是隔壁村的走水先生何发奎主持,我不用去主持,但村乡邻里,还是要去帮忙。
正好我回来,就让大伯在家休息,我去帮忙。
因为柳老道的名声在外,村里人对我有种说不出的敬重,吃饭的时候,特意把我安排了跟何发奎一桌。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同行相轻,何发奎一直对我冷嘲热讽,拐弯抹角的说柳老道不行,他收的徒弟也不行,而且还都是短命鬼。
好在这事戳中了二狗爹的伤心事,被周围的人圆了几句,何发奎这才没说,结果喝了几口酒,何发奎又没收敛了,说五行术起步比道术要早,但上不得台面,所以在道家兴起之后就被淘汰了。倒是在某个小国比较流行,让我回家搞点面粉抹个大白脸,带个高尖帽,指不定包装一下,还有点盼头。
我手里没多少本事,加上懒得理会,匆匆吃饱就去灵堂里看李三爷。
近百岁的年纪,李三爷已经很老了,好在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都比较通透,不是很伤心,坐在一把老旧的太师椅上给二奶奶烧纸钱。
见我进去,他抬头跟我对视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五行里也有面相之术,李三爷眉心五行混乱,阴盛阳衰,是死相。我偷偷用张二奶奶的生辰和忌日一算。
重丧!
重丧也叫连丧,逝者如果犯了重丧,意味着家中还会有人过世。
我看了眼李三爷,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能够随着另一半离开,也是一种幸福。
一年前的爷爷,不就是这样?
我坐在灵堂里跟李三爷聊起了家常,说起我们家的事,李三爷也是唏嘘不已,说我爷爷太固执,不顾后果。
聊起我爹,我说大伯一直在照顾,现在好很多了。李三爷一听,眼神就有些呆滞,像是在回想往事。
好一会他才说:“姜老大有这份心,也不枉你爷爷当年冒死从蟒河里把他捞出来了。”
“三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李三爷是说我大伯落过水,还是……
第十一章 大伯
李三爷从回忆里回过神,给我讲述了一段五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蟒河比现在还要诡谲。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对我们村来说,渔产丰富的蟒河反而是一条吃人的河。
村里的成年的男子,只要一靠近河边就准得出事,几年下来,我们村都成了有名的寡妇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柳元出面,他在蟒河边上一连做了七七四九天的法事,最后从河里捞出一口红棺,蟒河才得以平静。
我听到这里暗自嘀咕,心想义庄里的红棺,应该就是那会从蟒河里捞出来的。
我没有打断。
李三爷继续说,红棺捞起来的那天,天降大雨,百年未见。蟒河里的水翻着白浪往上涨,柳元叫去拖红棺的青壮跑起来,速度都快跟不上洪水上涨的速度。
也就在众人快要出河滩到高地的时候,雨声中突然传出孩童的哭啼,透过雨帘,众人看到江面上漂来一个木盆。
当时洪水湍急,加上柳元掐指一算,说此子不沾五行,心术不正。所以众人心有不忍,可也没人敢下水。
眼看着木桶就要被卷入漩涡,人群里突然冲出一道身影跳进水里,冒着生命危险,硬是把木盆里的孩子给捞了上来。
下水的人是我爷爷,木盆里的孩子就是我大伯。
李三爷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嘿嘿的笑了两声,失去活力的脸皮堆积在一起,像是干枯的老松树皮,用有些泛蓝的眼珠子盯着我,呵呵笑道:“看来柳元也不是真的神仙,至少在你大伯这事上,他算错了!”
我没有答话,心里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怎么的。纠结了好一会,我才放下心结。
不管大伯是不是我亲大伯,他都是我大伯,他的所作所为,我也都看在眼里。
何况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一个婴孩这辈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陪着李三爷聊了半个多小时,见天色不早,我也准备回义庄。
但就在我起身的时候,李三爷也跟着我站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姜娃子,你要是碰到二狗,记得让他回家看看三爷爷!”
不知道是被李三爷的样子给吓到,还是被他的话给吓到,我顿时就冒了一身的冷汗。回过神,我想告诉他二狗已经死了,可是看着他眼窝里渐渐浑浊的眼珠,还是忍住没说。
如果我没算错,李三爷的大限也就在这几天,他说出这种话,可能是神志不清,我没必要在去伤他的心。
出来到院子里,何发奎已经喝红了脸,拉着二狗爹正在说话。声音很大,我听了下,他也在说重丧的事,为了赚钱,他把事说得很大,把李大伯脸都吓白了才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出手,重丧也能化解。
其实丧葬事上碰上重丧很正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张二奶奶这事,我觉得李三爷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天命难改,顺其自然就行。
我不想惹张发奎,听了会就回了家。
水葬可以选日子,离张二奶奶下葬还有三天,期间吊丧的亲戚都要村乡帮着招待。
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我让大伯不要管,明天我在下来帮忙。
大伯给我装了点米,送我出门,分别的时候,我看到大伯两鬓斑白,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是孤寡一人,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回到义庄,我第一时间就去给五行灯添油。
柳老道不在,看不见更加的肆无忌惮,紧跟在我后面,不停的对着我吹气。
我心里火冒得很,可又没办法,只能在心里骂上几句,想着让她在嘚瑟几天,等我画出五行水符,打出她的原形,直接用柳老道的葫芦给她装了。
第十二章 李二狗
农村里的红白两事,村乡都要去帮忙,大伯昨晚跟村长打了招呼,让他给我安排个轻松的活。
所以第二天我也没急着下山,起床后一如往常,把义庄里外打扫了一遍。
过去的一年里,我把爷爷的木匠工具都搬了上来,把义庄的门窗都修了一下,虽然说修得不是那专业,但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交代看不见晚上回来的可能会晚一些,让她看着点家里。
这些日子,她会对我吹气,会笑,但从没跟我说过话,不过我能感觉出来,她可以听到我说的话。
我磨磨蹭蹭,到李三爷家已经十点多,进门就听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何发奎死了。
这消息来得有些突然,而且何发奎的死还有些不正常。据说是晚上酒喝得太多,半夜里掉进院里烧水用的火灶,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半边脸都烧没了,下半身也是能闻到肉香。
酒精有麻醉的作用,可一个大活人,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叫一声?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但要是有目击者,何发奎也不至于被烧死,所以这事的经过也只能是大家伙去推测。
发生这种事,何家人一早就过来闹,李大伯一夜间添了不少白发。
我担心李三爷的身体,去灵堂看了下,发现老爷子精神比昨天还好,昨天还紊乱的气息,现在都理顺了不说,眉心还多了一团火。
听到脚步声,李三爷睁开眼睛,看到是我,热情的招手叫我过去,神神秘秘的道:“姜娃子,三爷要谢谢你给二狗带了信,昨晚他回来看我啦,还说何发奎不是好人,把他给弄死了!”
嘶!
我抽了口冷气,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昨天李三爷让我带信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神志不清。可今天发生这事,让我有些摸不清真假了。
而且李三爷眉心的那团火引而不散,不强不弱,恰到好处的把死气冲散,似乎是五行火。
联想到何发奎的死,难不成二狗真的……
不可能,我立马否决这个想法。
李二狗出事的时候,半个村子的人都在场,假不了。
“老爷子,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我拉着李三爷的手,再三交代。
我心事重重的从灵堂出来,何家人还在跟村里的人争吵,打算把何发奎的尸体带回他们村土葬。
但我们村的规矩针对的不止是村里的人,死在村里的,也一样要埋进龙背山。
正吵得凶,村长来了。
村长阴着脸,挨个看过何家几兄弟,冷哼了一声道:“老姜家的事才过了不到一年,你们就都给忘了?”
村长说完看见我在人群里,立马换了一副笑脸,似乎是在为他用我们家来说事表示歉意。接着又道:“柳仙家出远门了,但他的弟子在,要是按我们的规矩来,吃过早饭上山,回来还能赶上晚饭,要是非得抬回去,那就得提前说好,咱们都是一条水上的人,以后出了事,那就跟我们无关了。”
我们家一年前发生的事算得上大事,茶余饭后不知道被人说叨了多少遍。村长把话这么一撂,何家几兄弟都怂了。
不过何发奎的哥哥接着又说埋我们村可以,但不放心我,要让何发奎的师父过来主持。
提到何发奎的师父,连村长都沉默了,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第十三章 混江龙赵麻衣
何发奎的师父叫赵麻衣,是观山道人的后裔,祖上干的是倒斗的买卖。
随着时代进步,倒斗成了犯法的事,赵麻衣就把一身本事都用在了水脉上,一看一个准。
而且常年在水上漂,练就了一身水下工夫,传闻他在十几米深的水里插一根针,上岸后抽上一根烟在下水,还能把针给找回来。
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可见赵麻衣的水性和观山的本事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李三爷昨天也提到,柳老道打捞蟒河里的红棺,就是赵麻衣下水捆的绳子。
柳老道见赵麻衣在白浪里来去自如,当时就感慨了一句:当真是混江龙在世。
由此,赵麻衣就多了个外号,混江龙。
柳老道不主持水葬,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赵麻衣靠水讨活。但也不能说柳老道不如赵麻衣,柳老道这样做,一是在还人情,二是不能砸人饭碗。
而且赵麻衣要是真的压柳元一头,也就不会把柳老道的赞誉当回事了。
但不管怎么说,赵麻衣在方圆都是一个人物。
至于何发奎,他在拜赵麻衣为师之前就是村里游手好闲的烂酒鬼,只是何家老太爷跟赵麻衣有些交情,赵麻衣才勉强收了何发奎。
何发奎学了点皮毛,然后就开始给人主持水葬,因为嘴上会说,外加赵麻衣的名声,收费一直都很贵。
赚了钱,何发奎也舍得在赵麻衣身上花,一来二去,赵麻衣就退到了幕后,靠着何发奎供养,感情如父子。
想到他们师徒的这层关系,我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村长也拿捏不定,朝我看了过来。
我和何发奎是不想争,不然柳老道的宝贝都没带走,弄一个来他都吃不了兜着走,但对上混江龙赵麻衣……
明摆着说,我和他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但柳老道走前交代,龙背山起坟,我必须在场主持,所以心里发憷,我还是道:“不行,只要上龙背山,必须是我主持。”
我怕人轻言微,又补充道:“这是我师父走前再三交代的事。”
龙背山出事,倒霉的是我们全村的人,这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村长一回头,态度就强硬起来,让何老大等赵麻衣过来再说,但要是还想再在这里闹,乱了李二奶奶的丧礼,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们村人口不多,姓氏也杂乱,但对外的时候还是非常团结,加上村长都发话了,年轻点的都开始抄家伙了。
何家兄弟一看,才妥协下来,同意等赵麻衣来了在说。
村长震住何家兄弟,这才跟李大伯商量后面的事。
人死在家里,李大伯少不了要破费。
两人商量了一会,村长就过来找我,大概的意思是等会赵麻衣来了,让我上去说说,念在柳元的面子上,让何家的人少敲李大伯一点。二一个就是李二奶奶的事,现在何发奎死了,走水还得有人来主持,让我问问赵麻衣愿不愿意。
我不太清楚柳元跟赵麻衣的关系,也不敢做保证,只是说会把话带到。
中午的时候,赵麻衣来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传奇人物,好奇下多看了几眼。
赵麻衣看上去五十来岁,长相没有什么特别的,很普通。穿了一件黑褂子,黝黑的皮肤和一身腱子肉都露在外面。
简单点描述,就是短小精悍。
唯一特别的就是他那双眼睛,贼亮,像是会发光一样。
赵麻衣一来,直接就去了停放何发奎尸体的偏房。
第十四章 五行,火
我来了小半天,也只知道何发奎死了,后面就是一堆破事,还没见到何发奎的尸体。
正好柳老道交代我要验明男女,于是就跟了过去。才踏入门槛,我就闻到一股焦臭味,像过年杀猪时烧猪头的味道。
尸体过火后缩水了一半,盖着的草席一拉开,前排的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我从人缝里偷偷瞄了一眼,正好看到何发奎烧焦的半边脸,嘴皮子都烧没了,牙齿裸露在外面,加上皮肤收缩,两边脸一上一下,严重错位。
下半身就更惨不忍睹了,黑乎乎的,双脚都烧得缠在了一起。
没看到尸体前我就怀疑,现在更怀疑了。活人,不可能一声不吭的被活活烧死。
赵麻衣看了好一会,脸色阴郁的站起来,闪着光的眼睛在人群里找来找去,最后落到了我身上。
旁边的人被赵麻衣这么一盯,都纷纷让到一旁,把我给让了出来。
“你师父呢?”赵麻衣开口就问。
我被他盯得有些胆怯,声音不是很大的道:“有事外出了!”
赵麻衣又问:“五行葫芦留下了没有?”
“留了!”我是真怕他的眼睛,低着头不敢直视。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怂,有损柳元的面子,又鼓着勇气把头抬起来,声音也大了一些的道:“我师父交代过了,上龙背山,必须是我主持。”
“可以,不过那三寸土,要你来上!”赵麻衣用手指着我,气场十足。
柳元没交代过三寸土不能代上,以前也碰到过外人填土的,于是点点头,见搭上话,我索性把村长交代的事一并说了。
说完我长长的松了口气,心里也不抱什么希望。不曾想赵麻衣都不带犹豫,一口全答应了下来。
何家兄弟一听不要补偿,脸色都非常难看,把责任都归咎于我,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
我没有理会他们,既然赵麻衣同意了,我就让何家的人准备一下,赶早上山。
结果赵麻衣看了看天色,说一切从简,棺材都给省了,李大伯找了两床新棉被,裹着就把何发奎送上龙背山。
至于验身,都烧成这样了也验不了,入土前我问了下,得知何发奎家里有三个儿子,问是不是他亲生的,结果差点被何家的人打了。
看他们这表现,何发奎也不可能是女人了。
上山的时候我提前回去,带上了柳老道的葫芦,换上他用旧道袍给我改小的道袍。
回到龙背山坟地的时候,村长指挥着人把坑都挖好了。
一切从简,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下三寸土的时候,我很小心,生怕下多了。
这三寸土因为沾了活人的阳气,也叫三阳土,分别有压阴、净魂、断念的作用。
正常的土葬是后辈儿孙一人一捧,也叫儿孙土,寓意后辈儿孙多福多寿。
下完土,我掂着柳老道的葫芦,手有些发抖。
柳老道说里面是幽冥黑水,具体是什么,我从没见过,头一次用,心里有些害怕,也有些激动。
我深吸一口气,平了下心情,让所有人都背过身,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葫芦,一股寒气瞬间就冲了出来,冻得我的手都有些不听使唤。
我双手捏着葫芦腰,小心的倾斜,眼睛死死盯着葫芦口,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机会。
感觉里面的东西快要倒出来的时候,葫芦上突然生出一股力量,葫芦肚上出现了一个五芒星,有五行符号闪烁,结果这一分散注意力,眼前闪过一道光,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墓穴的坟土已经填满了。
第一次施展五行象生就这样草草结束,我心里懊恼不已。稍有迟疑,手里的葫芦突然抖动起来,像是要挣脱我的双手,吓得我赶紧把塞子塞上。
坟土一填,葬礼就算结束了。太阳也刚好要落山。我也不打算下山,交代了李大伯几句,直接回了义庄。
一进义庄,我就发现五行灯的灯焰比以往要弱,检查下来,灯油和灯芯都没问题,我以为是错觉,也就没管。
晚上画符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因为看不见一直没出现,感觉有些反常。
我想喊她,又有些拉不下脸。只能隔上一会就在屋里走一圈,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试了几次都没有效果,我也失去了耐性了,赌气的不去想她,自个儿趴在案桌上画符。
结果我画着画着,符纸上突然浮现了一行血字:尸体有问题,快去挖出来。
第十五章 灭灯
义庄里只有我和柳老道,外加一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看不见。
柳老道不在,会用这种方式提醒我的也只有看不见了。
看到血字,我第一时间的理解就是何发奎的尸体有问题。挖出来,自然是要我去把何发奎的尸体挖出来。
只是这大半夜的……我稍有犹豫,纸上的红字就变了一个大大的“快”字。
一年相处,我从最开始害怕她到讨厌她,再到现在的习惯他,我们之间也建立起了信任。
看到那血色的“快”字,我不在犹豫,迅速带上柳老道的葫芦,拿了把铁锹就直奔山腰。
途中我又听到了久违的脚步声,知道是看不见跟来了,心里顿时就不怕了。只是有些困惑,她在义庄里怎么没有出来?
我来不及深究,下坡路走得快,不一会就到了坟地。
一进坟地,天上的月光就成了多余,更本照不进来。
我拿出义庄里唯一的电器——手电筒,结果这玩意太老,电池都冒稀了,用力拍了几下,它才冒出一点昏光。
看着那还不如萤火虫的亮光,我终于知道柳老道为什么把唯一的电器送给我,自己却用火把了。
现在去弄火把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弯着腰,尽可能的让手电靠近地面,连摸带看的去找何发奎的坟地。
好在何发奎的坟是新坟,又是我亲自主持,知道大概的位置。
好不容易摸到坟前,我扔了手电筒,摸着黑顺出铁锹,狠狠的就挖了下去,结果铁锹落空了,差点把我带了下去。
空的?
我捡起手电筒,用力敲了几下,趁着还有光赶紧扔了过去。微弱的光芒下,何发奎的坟成了一个大坑,沾了土的新棉被散落在土坑里,上面还能看到一些烧焦的皮肉,但尸体不见了。
“晚了!快回义庄!”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是你啊!”我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激动起来。
一年前,我给我妈守灵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提醒的我。
“你是看不见?”我试探的问。但她有些不耐烦,催促我道:“快回义庄,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虽然没有回答,但我已经肯定了,她就是看不见。
这一年里,看不见除了捉弄我的时候会笑上几声,从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鬼,没想到她就是救过我的那个女孩。
身处坟地,阴风嗖嗖,可我完全感觉不到害怕,心里美滋滋的。
电筒被我扔了,落到何发奎裹尸的棉被上,我也没去捡,看不见催促下,我提着铁锹就摸黑往义庄赶。
看不见很着急,可是回去走的是上坡路,我就是在急也不可能有下山时的速度。
一路上,我就像嘎嘎叫的小鸭子,一会问她叫什么名字,一会问她在义庄里怎么不和我说话,一会又问她住在哪里。
结果她一句都没回答,快到义庄的时候,她跟随我的脚步也消失了。
我感觉她是害怕义庄里的什么东西,心里琢磨着会是什么东西,打算找出来扔了,到时候让看不见陪我说话,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义庄里黑漆漆的。
五行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