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枒柨林场
八月初十,婵儿随拓跋雅布策马行至位于大都以东、拓跋家以北,拓跋雅布的个人林场。西桃、小娆、黄峰、铁阴驾车马同行。
拓跋雅布生性恣意洒脱,十五岁拥有整座林场时,便凭自己的名字,为林场取名“枒柨”。
山林辽阔,地势回逆,形似睡牛,背有羌南山,山高以枕,小溪山泉潺潺不断,林木古树漫山遍野。
山脚下平原处,搭建一排木屋,当中四面方正,为客堂,两侧各接东西廊道,连通居处。木屋周边,即为天然院落,仰可观日月星辰,俯亦有牛羊为伴。
林场常年气候温和,八月间仍光照充足,林间可见花卉盛开。置身林场,深呼吸,满是沁香扑鼻。
第一次深入草原的西桃、小娆等人自是兴奋异常,而婵儿亦是为之醉心雀跃,看过日间景致,褪下骑装沐浴过后,晚间又换上轻便的衣裙,坐在木屋前的阶梯上远观空中繁星。
月光如水,透过林梢照在林场之上,留下斑驳的树影。清凉的夜风吹过草丛,发出沙沙的轻响,别有一番韵律。
“赶路一天,还不早点休息。”拓跋雅布从对侧走来,说话间,在婵儿身边坐下来。身上长衣与白天不同,显然也是沐浴过的样子。
“没有觉得疲倦,反而很精神。”婵儿看向拓跋雅布,笑了笑说道,“拓跋哥哥生长在这样开阔的天地间,难怪这般自在潇洒。”
“我打算在这里住半个月,放松心神,以备来日力有不逮。你若没有要紧的事,我不会赶你走。”拓跋雅布看着婵儿一脸满足的笑靥,忍不住打趣说道。
“唔,明天睁开眼,还是一样的安静和美。”
“明早醒了,就来正堂。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你。”
“诶,有惊喜啊?”
“定是你喜欢的。”
“你这是要把我惯坏,回孤都之后,我一定十分怀念这里呢。”
“哈哈。我不轻易带人来,就怕谁赖在这儿不肯走。不过小师妹高兴,大可随时回来。”
“有这句话,我可以安心入梦了。”
“回屋睡吧。今晚好眠。”
“拓跋哥哥好眠。”
第二日清早,婵儿依言步入正面客堂,堂屋中间一名侍从模样的年轻男子对婵儿行了一礼,说道:
“见过婵儿姑娘。阿莱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姑娘。”
“你是拓跋哥哥身边的人。”婵儿问道。
“是。”
“拓跋哥哥人呢?”
“主人每年来林场,第二天一早都会先行拜祭恩师。姑娘用过早饭之后,主人就回来了。”
婵儿点点头,目光无意中被阿莱身后桌案上摆放的什么物件吸引住了目光。就见两侧桌案上分别对称摆放着某样器物,其上遮盖绒布,一时不见真容。
“这是……”
“主人知道婵儿姑娘要来林场以后,特意吩咐阿莱回家取了它们来。主人说,这是为姑娘备下的礼物。”阿莱停顿片刻,又道,“婵儿姑娘可要现在一看究竟?”
婵儿闻言,摇了下头,说道:
“我先吃饭好了。等拓跋哥哥回来,再一探这惊喜是什么。”
“姑娘在客堂用饭,还是回房间?”
“就在这儿吧。”
阿莱随即命人把膳食呈递进来,又招呼了两名侍女服侍婵儿用膳。婵儿见状,摆摆手说道:
“不必张罗,我平日不用人侍候。拓跋哥哥回来有什么事,你们再忙就好。”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见阿莱不曾多言,便行礼退下。
“主人叫我们称呼‘婵儿姑娘’,而不是‘公主殿下’。说姑娘温良淑婉,没有任何架子。果然不假。”阿莱再开口时,满面赞慕说道。
“阿莱,你跟着拓跋哥哥有多久了?”
“阿莱自小在主人身边,有二十年了。”
“那你可以讲讲拓跋哥哥这位恩师的故事吗?”
“是。主人的师父是江湖上一名隐士,归隐江湖前曾和拓跋家有深厚交情,是以对主人诸多点拨关照……”阿莱于是把往事慢慢道来。
巳时,拓跋雅布回到木屋,见婵儿仍对着桌案翘首以盼,便亲自上前揭开了绒布。两侧桌案上,原是两架精致的古琴。
放置左侧的古琴平首双轸,紫玉花形双足,通体紫漆,金徽。试弹之,琴音松透清亮,颇具金石之韵。右侧古琴木斫而制,琴身黑漆,满布蛇腹状断纹。音色古雅松透,余韵清澈悠长。
“紫漆名海月清辉琴,黑漆为沧海龙吟琴。两琴一为友人相赠,一为先师遗物。”拓跋雅布眼中透出几分怀念,很是珍视地说道。
“琴形纹路优美,琴音清悠松透,确是好琴。”婵儿由衷赞叹道。
“我虽琴艺不精,愿和小师妹合奏一曲。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拓跋哥哥先请。”
拓跋雅布和婵儿依次落座,拓跋雅布选沧海龙吟琴,婵儿便用海月清辉琴。略略沉静片刻,拓跋雅布先起琴音,婵儿会意,随后跟进。两架琴音和鸣,引来两侧居处中人纷纷走近前聆听。
一曲落雁平沙,曲调悠扬流畅,旋律起而又伏,动静相得益彰。曲中可闻雁鸣时隐时现,闭目倾听,则仿佛可见雁群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而拓跋雅布的琴音中,鸿雁天际飞鸣,意适心闲之余,似还透露出几分鸿鹄远志。
因着拓跋雅布的弹奏不全按照章法,婵儿的伴音就不免错落迟滞,然而两人一曲合奏,虽不及婵儿和湛暮宵之间连通共鸣,却也别有一番美妙。
更妙的是,每一次弹奏又有不同感受,切分音的相叠,愈显活泼灵动,古朴恬静的曲调中,还见跌宕奇趣。一连数日琴曲合奏,两人都是进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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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适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秋这一日。
枒柨林场的侍从、侍女们提前几天就开始悉心布置木屋内外的陈设,小厨房则精心准备着中秋夜的膳食。黄峰、铁阴、西桃、小娆四人闲来无事,帮着阿莱上下打点忙碌。只有拓跋雅布和婵儿完全插不上手。
“公主和拓跋公子只管弹琴写字、诗意江湖,晚膳之前的事都交给奴婢和小娆就是了。”西桃一边说着,一边把婵儿“请出”小厨房。
婵儿抬头,刚好看见拓跋雅布朝这边走来,于是哭笑不得道:
“小娆不让我帮忙做花灯,西桃又说月饼是她的独门秘方,把我拒之门外。我是没地方待了呢。”
“别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乐得清闲,好吃好睡就是。唯有你,这样闲不住。”拓跋雅布大笑道,“我刚瞧了一眼前年窖藏的桂花酒,想了想还是晚上再打开,此刻也是无事可做了。”
“离晚上还有好几个时辰……”婵儿说着,抻了抻懒腰,“这几日都在屋里琴棋书画,倒是觉得身子乏了。不如趁这半日闲,在周围遛遛马?”
拓跋雅布听完婵儿的话,似乎觉得遛马太过平淡,摇了摇右手食指,说道:
“林场北边有一处观日落的好地方,视野和景致极佳。你若有兴致,便以此处为界,和我赛一场马如何?”
“你是马背上长大的,要和我比试,不公平。”婵儿闻言眼眸一亮,显然是喜欢拓跋雅布这个提议,但实力毕竟有悬殊,还得要拓跋雅布谦让几分才不至于太落下风。
“从这快马过去,大略要一炷香时间。”拓跋雅布看见婵儿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心中的柔软顷刻化作笑意直达眼底,柔声说道,“我让你一百个数,怎么样?”
“成交。”婵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即和拓跋雅布挑选了马匹,牵马从木屋前走过。
“公主,要不要属下同行?”铁阴看见两人打算外出,上前询问道。
“没事的,我们跑一圈就回来。”婵儿一边拍拍马儿的鬃毛,一边笑着说道。
“拓跋家的林场,无人敢犯。再说北面是羌南族,不必担心。”拓跋雅布也说道。
“拓跋哥哥和羌南族素有交情?”婵儿问道。
“如今的羌南王就是海月清辉琴原先的主人。”拓跋雅布笑了笑,又道,“无论眼下羌南族是何立场,昔日之交不变,北边安全无虞。”
铁阴闻得拓跋雅布所言,再无忧虑,转身退至一旁。
下一刻,婵儿不等拓跋雅布开口数数,先一步已跃上马背,催马而行。拓跋雅布笑着留在原地,足足数够了一百五十下,才策马追上去。
过半程时,拓跋雅布便追至婵儿身旁,而后有意放慢脚程,和婵儿并驾前行,一路来到林场北界。
两人放任马儿在周边吃草休憩,然后就悠然自得地在草原上躺下来。向西眺望,一马平川,没有林木的阻隔,视线辽远宽阔。太阳尚在半空,又不如午间那般炽热刺目,照在人身上只觉温暖和煦。
婵儿闭着眼睛,任暖暖阳光洒在身上,拓跋雅布侧转过头,凝望婵儿的侧颜,时间仿佛就此定格。半响过后,拓跋雅布唇角微扬,随即也闭上双眼,静静享受当前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两人慵懒惬意到快要睡着时,稍远处忽然传来草丛轻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寒意。
拓跋雅布机敏地张开双目,翻身坐起,只见四名蒙面人手持冰冷的利刃,正快步向两人接近。
婵儿亦有所察觉,紧跟着拓跋雅布原地站起身,正面打量着迎面而来的四人。
“你退后一点,我来对付。”拓跋雅布压低声音对婵儿说道,同时轻挪脚步,把婵儿挡在身后。
“小心。”婵儿话音才落,拓跋雅布已上前两步,抽出腰间弯刀,和来人展开了交锋。兵刃划过虚空的声音和利刃相撞的声音霎时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你们是何人?”拓跋雅布一面应敌,一面问道。
“取你们性命的人。”其中一名蒙面人声音沙哑说道,而后就不再多言。
四人出手凌厉,招数狠辣,且配合无间,显然是杀手出身。拓跋雅布心知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只能先全力解决四人的威胁,于是出招亦是霸道果决。双方一时间打成平手,难分高下。
眼看拓跋雅布陷入围困不得抽身,婵儿一时也难以猜透蒙面人的来意,不过心中已是暗生警惕,不时四下张望,是否还有人埋伏在周边。而目视所及范围内,竟真的又有两人疾步而来。
这两个人装束与四名杀手略有不同,然而同样以蒙面掩饰自己。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手无寸铁的婵儿。
没有惯用的剑在手,又不如在中南陉时有绫缎护身,婵儿只能倚靠卓著的轻功小心闪避两人的攻势。而此刻身处平原,四周全无可用于躲藏遮蔽之物,面对两人一前一后的锋芒交汇,着实有几分凶险。
拓跋雅布心系婵儿,急于脱身,但四名杀手却步步紧追,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一行人真正的目的在于行刺婵儿,雇来杀手的多半就是婵儿身旁的两人。
似乎注意到拓跋雅布的分心,婵儿忽然开口道:
“拓跋哥哥别担心,我应付得来。”
婵儿这句话不全是宽慰拓跋雅布,其中确有她对局势的信心。交手过十几招之后,婵儿很清楚自己面对的两人中,一名实力在己之上,另一名则几乎构不成威慑。这样的局面下,婵儿本身隐藏的实力,就成为了逆转形势的关键。
当这两人再出招时,婵儿不再一味退避,而是在让过实力稍高之人的剑锋后,主动迎上实力较低之人,以突然拉近的距离封住其招式,并出其不意地袭向这男子握剑的右手手腕,使剑从其手中滑落,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抢入自己手中。
实力稍高之人还来不及对婵儿的身手吃惊,就见婵儿已转身挥剑向自己刺来,连忙提剑仓促格挡,一时之间被婵儿占尽优势。
另一边拓跋雅布则重伤一人,把对敌的数量减少到了三个。
实力较低的男子虽然失了兵器,但反应过来以后,仍与对面男子相照应,同婵儿形成掎角之势。而对面那人在片刻的慌乱过后,也重拾招式节奏,隐有夺回上风的趋势。
婵儿从男子的剑式招数,已推测出其身份,只是虽然知己知彼,短时间内却并无破解敌招之道。眼下只能尽力拖延,等拓跋雅布击退余下三人,前来相援。
然而峰回路转就在下一个瞬间。一名头戴帷帽、身着靛青色长衣的男子,悄无声息靠近交手中的三人,以手上的刀挡开实力稍高男子的剑,并回身接下另一人的招式,使得婵儿顿时就从战圈中心退了出来。而这三人组成新的敌对双方之后,实力俨然发生了倾斜。
与此同时,拓跋雅布的对手已减至两人了。
面对场面的失控,实力稍高的男子并不想以命相拼,又坚持了十数招之后,他便以口哨声招呼几人撤退。未伤及筋骨的三人随即抽身,各自投下一枚烟幕弹,趁烟幕障眼之机果断撤离。
“小师妹!”拓跋雅布以婵儿为重,当即伸手拨开烟幕,往婵儿的方向寻来。
“拓跋哥哥,我没事。”婵儿回应道。头戴帷帽的男子也用衣袖挥散烟幕,婵儿的身影随之显现。
拓跋雅布见状,松了一口气,再回身看向先前重伤的两名杀手时,就见两人已服(分隔符)毒自尽了。
“果然没办法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拓跋雅布摇了摇头,视线重新转向婵儿。
“可我已经知道方才那人是谁了。”婵儿说着,看向立在自己身侧的男子,又道,“薛大哥也知道,是不是?”
男子随即点了下头。
“这位……是认识的人?”拓跋雅布来回看了看靛青衣男子和婵儿,问道。
“轻功犹胜我和黄峰,擅刀法,又会出面相护的,只可能是薛风大哥了。”婵儿浅笑说道。
男子闻言,摘下帷帽,便印证了婵儿所言。
第五章 中秋结义
半个时辰后,木屋之内中秋晚宴上,拓跋雅布、婵儿和薛风当先入座,阿莱、黄峰、铁阴、西桃和小娆随后也不拘常礼,列座于席。
“你是说,那人的剑法是出自橘焰山庄么?”拓跋雅布因为未及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那年杳魔宫宫主即位大典,我和薛大哥见过橘焰山庄的人。”婵儿说道。
“不会错,是廖家二少爷廖晨。”薛风肯定道。
“在你家的时候,玉扬哥哥也提醒过我小心廖晨,他已经娶了将军帮少主常嬗,也就是尚可儿过门。与恭王府为敌,是意料中的事。”婵儿又对拓跋雅布说道。
“我明日一早便在湳国范围内发出追缉令,想来橘焰山庄应不会为廖晨与拓跋家相争。”拓跋雅布肃声说道,“在我的林场,还让你遭人暗算,是我太疏忽了。”
“幸而这次让他显露了踪迹,否则敌人在暗,可能就是更棘手的局面。”婵儿说着,目光转向薛风,“而且若不是如此,我怎么知道薛大哥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公子不放心公主的安危,他担心你的婚事,叫我一定安全护你回孤国。”薛风难得笑了笑,说道。
“这样说来,从辙哥哥来恭王府看我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了。”
“是。只是来了林场以后,四周空旷,我不便靠得太近,所以今日杀手行刺之时,未能及时出现。”
“我听嘉露说了你们在战场的计策,可之后有关你战死的传言依然没有停止。还有你今日的装扮,似乎不想有人认出你的身份。”
“公主当真心细如尘。经过杳魔宫一役,又经历了几国战事,隐尘轩分散在各处的人几乎都断了收集讯息的门路。像槿煞和冠军,是暴露了身份,铁阴又跟随公主,远离了朝堂。”薛风边说,边看了铁阴一眼,“然而有时候都置身明面上,很难避过对手暗箭伤人。既然薛风已不再是令人注目的存在,我便顺势接过了许多暗中查探的任务。”
“在湳国,认识你的人不多,你还要伪装得那么辛苦吗?”
“这个我没想过。”薛风愣了一下,坦诚道,“只觉得谨慎些总是好的。”
“那……如果有个身份,让人不会把你和隐尘轩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婵儿想了想,问道。
“唔。”薛风不明白婵儿的意图,支吾了一声,等待婵儿的下文。
婵儿又对拓跋雅布说道:
“拓跋哥哥,借你两支灯烛用用。”
“好。”拓跋雅布点头应道。
西桃随即从灯龛中取来两支灯烛,跟在婵儿身后,走出堂屋。
薛风和拓跋雅布相视一眼,也站起身走出木屋。
婵儿看好月亮的方位,和西桃一人摆放好一支灯烛在面前的空地上,然后回身看向薛风,说道:
“薛大哥很喜欢靛青色吗?”
“是。”薛风渐渐猜出了什么,走上前一步,又道,“公主,何须如此费心……”
“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行。”婵儿却莞尔一笑,转回身面向月亮,跪下双手合十道,“八月十五团圆夜,明月为证,婵儿愿和薛靛大哥结为兄妹,礼敬兄长,甘苦与共。”
薛风虽然是隐尘轩第一护卫薛池的义子,不同于一般侍从,但与婵儿毕竟尊卑有别,能得婵儿以义兄之礼相待,心中十分感激,于是也如婵儿一般跪下来,双十合十说道:
“中秋月圆夜,明月为证,薛靛愿和婵媛公主结为兄妹,守卫公主,义不容辞。”
小娆适时地呈上桂花酒,婵儿和薛风各执一杯,一饮而尽。两人随后对着月亮又行了拜礼,便算是礼成。
“天下之大,本就有很多人面貌相像。从今往后,当不会有人对薛兄弟的身份有疑义。你自己要留心改一改称呼才是。”拓跋雅布双手击掌庆贺道。
薛风闻言,又对婵儿抱拳道:
“多谢妹子。”
“大哥有礼。”婵儿颇为严肃地颔首回了礼,而后忍不住笑道,“好啦,我们还是回屋尝尝西桃亲手做的月饼。”
众人见状,不禁都大笑起来。
看着薛风和婵儿走回木屋的背影,拓跋雅布忽然有几分感慨,眼前也浮现起昔日许多画面。阿莱看见主人满面回忆的表情,自然知晓其心事,而说道:
“一山之隔而已。主人决定何时拜会单于大哥了吗?”
“本想先陪小师妹回宫,我再折返回来。但有廖晨和杀手在暗中行事,即使多了薛风照顾她,我仍想守在她身边。”拓跋雅布眉间微皱,说道。
“主人不妨带婵儿姑娘一同前往羌南族。”
“只是我之后的道路也是诸多凶险,怎么忍心让她陪我冒这风险。”
“阿莱相信婵儿姑娘不在乎风险,她定会答应陪着主人。”
“是啊,婵儿和月儿,和小雪一样,全心信赖着她的拓跋哥哥。而我对她,和对月儿她们全然不同。这才是我无法决心的原因。”拓跋雅布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这件事再容我思索几日。你先做好出发的准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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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申时过后,拓跋雅布让侍女请婵儿来品茶。婵儿轻敲房门走进来,见拓跋雅布正以釜煮茶,不由笑了笑,说道:
“今天拓跋哥哥亲自煮茶吗?”
“唔,不能每次只有你和堵师弟在的时候,才有好茶喝。下回我请你们喝茶。”拓跋雅布笑言说道,“今日就请小师妹先品鉴一番。”
“嗯。”婵儿在拓跋雅布对面坐下,观茶汤,再闻茶香,已心中有数,说道,“是绿茶,加了茶花。”
“不错。”
“这个季节还有茶花啊?”
“春末的时候收集茶花花瓣,保存了干花。”拓跋雅布说话间,将茶碗递向婵儿,“茶花有散瘀消肿之效,以前我跌伤了就会用茶花煮水。你早上跟薛兄弟进行‘铃铛修炼’,不是差点摔倒扭了脚踝么。虽然现在看来没有大碍,可不知道内里有没有瘀伤。刚好煮点茶花让你喝下。”
“多谢拓跋哥哥。”婵儿接过茶碗,饮下半碗茶水,又说道,“大哥轻功极佳,还在柒蕊之上,对铃铛的声响掌控自如,有他指引,我总觉收获良多,不觉就急进了一点。今后会小心的。”
“快入深秋,山林中渐冷,林场不宜久居。小师妹过两日就回宫吧。”拓跋雅布斟酌片刻,直言说道。
“我回大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婵儿直视拓跋雅布问道。
“想拜访一位故友。”
“羌南王?”
拓跋雅布迟疑片刻,点头以示肯定。
“拓跋哥哥是想自己一路北上,逐一收拢北方各部。”婵儿进而说道。
“你知道……”拓跋雅布闻言,颇为意外。
“拓跋哥哥,是舅舅择定的湳国储君。可你放弃了和嘉露联姻这条捷径。要想赢得各部认可,只能你亲自出面,逐一收服北面羌南、羌北几个部族,拔除他们可能倒向维国的潜在威胁。一旦你完成别人做不到的事,储君之位自然再无争议。”
“这是我必须面对的道路。”拓跋雅布见婵儿只知道三个选择中的两个,心中松了一口气,北上的信心亦是坚定。
“湳国的天下是赫连家和拓跋家一起打下来的,如今要和各部交涉,当然不能没有赫连家的人在旁相助。”婵儿言语中表明自己的心意。
“这一行前途未知,我不能让你卷进无谓的风险。”
“至少我们可以陪你去羌南族,你说过那有你的朋友,安全无虞。”婵儿退一步说道,“大哥、黄峰、铁阴都跟着,你放心。”
拓跋雅布看着婵儿澄挚的眼神,再加上心底本就不想和婵儿分开,哪里还能再说得出一句不同意。沉默半响,还是点头退让道:
“只有羌南族。一言为定。”
“好。”
第六章 羌南族界
八月下旬,拓跋雅布、婵儿一行十余人离开林场,翻越羌南山,进入羌南族的地界。
“拓跋哥哥是在林场和羌南王相识的?”婵儿好奇问道。
“羌南族人热衷狩猎,每年很多节日都以各种形式的狩猎庆贺,有一次他们因追逐猎物闯入了林场外围。”拓跋雅布回忆道,“几次交手下来,我和单于贡都有相惜之意,于是就结为兄弟,约定拓跋家和羌南族两不相侵。”
“你和羌南王年纪相仿吗?”
“我长义弟三岁。初识时羌南族先王仍在世,义弟五年前承袭了郡王位。再过几月,我们结义便有十年。所以在公在私,我都打算和他一聚,把酒畅谈。”
“听闻羌南族和羌北族连年交战,矛盾已久。羌北王娶了维国公主,军政上难免受维国影响。就这一点而言,羌南王也该和你同一立场。”
“不过义弟的郡王名位是维国封授,且多年来双方都有物资交换。而维国实力衰退以后,羌北王王妃渐失话语权,羌北王似乎也不甘于只做一个郡王了。”
“各方的关系很微妙啊。敌友可能只在一念间。”
“我不想和义弟为敌,即使不论我们的交情,单凭实力,羌南族个个都是射猎的好手,义弟又是身手不凡……”拓跋雅布说着,忽然停住话语,蹲下身,伏近地面倾听着什么,过了片刻又道,“不巧,今天好像正赶上羌南族狩猎之日。”
婵儿闻言,如拓跋雅布一般俯身倾听片刻,果然隐有马蹄声和号角声从远处传来。
“昔年是羌南王闯入你的林场,今日换你闯进羌南族的后花园了。”
“还好昔日对义弟手下留情,今日应不至于被逐出境。”拓跋雅布开玩笑说着,和婵儿相视一笑。
一盏茶时间过后,羌南王单于贡一马当先出现在拓跋雅布等人的视野中。单于贡远远看见拓跋雅布,神情中喜悦大过惊讶,随即唇角微扬,放慢马速又上前几步,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开口道:
“来者何人?敢擅闯我羌南族领域。”
拓跋雅布见单于贡一本正经的神色,不禁眉间一挑,有意说道:
“今日秋高气爽,在下和朋友登高远眺,倒不知山这边已是羌南族的领地。”
“此山名为‘羌南山’,在这里是我羌南族说了算。阁下一行人岂可说来就来,随意乱逛?”
“是吗。可在下认为,湳国之内,我拓跋雅布想来的地方,没有来不得的。”拓跋雅布不客气地回道。
婵儿见拓跋雅布言语间有别平日的谦让,隐约感觉两人的对话别有内情,仿佛是在重现当年的场景。而接下来,这两人的行为更与当年无异。
只见单于贡一言不合,拔刀出鞘,同时身体自马背上跃起,落于地面。拓跋雅布则抽出腰间弯刀,大步上前,与单于贡你来我往过起招来。
单于贡的刀法颇精,身手介于黄峰和薛靛之间,然而草场深山长大,多与猛兽(分隔符)交手,刀法上还添了几分野性,即便是黄峰,一时间也未必有取胜的把握。
而拓跋雅布身手在黄峰之上,面对熟知其刀法的单于贡可谓游刃有余,反而有所收敛,留了几分情面。
两人一言一行,恰如十年前光景,那年十七岁的拓跋雅布与十四岁的单于贡初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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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擅入拓跋家的林场?”拓跋雅布从林场众守卫中走出来,年纪虽轻,周身气场俨然不同于常人。
“兄弟们跟着老朋友追过来,倒不知山这边竟是拓跋家的领地。”单于贡在马背上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意外说道。
“阁下说的老朋友,可是这一只?”拓跋雅布指指身后阿莱捉捕住的白色雪貂,说道。
“不错。有劳阁下将雪貂交给我们,我和这帮兄弟自然不多打扰,就此告辞。”单于贡少年气盛,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
“林场难得有客人,在下本该欢迎,但阁下一行人说来就来,说走又要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拓跋雅布笑了笑,回绝道,“至于这雪貂,既已在我林场之中,恐怕阁下只能空手而归了。”
“阁下不肯交出雪貂,就恕在下无礼了。羌南族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的林场我们进得来,雪貂当然也带得走。”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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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阳光照射下,十年前两人交手的景象依稀与此刻相叠。
单于贡破了昔日不敌拓跋雅布的一式刀法后,见好就收,一面收回手中的刀,一面朗声笑道:
“三年不见,我以为能胜过义兄,却忘了义兄的刀法也不会停步不前。”
“义弟进步确实不小,想来在羌南族已无敌手。”拓跋雅布同时收回弯刀,笑容和煦道。
“这几位是义兄的朋友?”单于贡目光转向薛靛等人,在看见婵儿的刹那不禁为之惊艳道,“这样美丽的姑娘,莫不是该称呼一声嫂夫人。”
婵儿原不是拘礼之人,但面对单于贡热情直爽的言语,还是不免几分羞赧。拓跋雅布见了,忙对单于贡说道:
“我若娶亲,能不请你喝酒么。这是我小师妹,婵儿。”
单于贡闻言,对婵儿歉然一笑,说道:
“原来是婵儿妹子,在下失礼了。”
“单于大哥是拓跋哥哥的义弟,便是婵儿的兄长。婵儿有礼。”婵儿浅笑说道。
“她还是德皇的外甥女,孤国恭承婵媛公主。”拓跋雅布又补充道。
“就是为湳、孤、恒三国奉为公主的婵媛公主……”单于贡的声音掩饰不住惊讶道,“义兄何时有这样一个小师妹!”
“还有薛靛薛兄弟,是婵儿的义兄。我们这一行不速之客,义弟欢迎还是不欢迎?”
“既是自家亲友,自当欢迎。”单于贡一边说,一边命人牵过几匹马,“义兄、婵儿妹子、薛兄,几位若不嫌南寨简陋,上我那儿叙话如何?”
“那就叨扰了。”
羌南族中一部分人原就识得拓跋雅布,其余众人见单于贡对拓跋雅布等人如此礼敬,也是很快让出一条通路。
几人随后各自骑上马背,西桃、小娆则分别和黄峰、铁阴共乘一骑,一行人由单于贡亲自引领,往羌南族居处而行。
南寨位于羌南山主峰,沿水源方向依山修砌许多石碉房,房屋为石片砌成的平顶房,呈方形,房顶上铺搭石板,伸出屋檐。居处外围建有碉楼,形为六角,楼高五丈不止,可用于御敌、储存粮草。
单于贡和拓跋雅布并驾而行,当先走过碉楼连通民居的道路。在两侧石碉房顶上方玩耍的孩子看见单于贡一行返回,都兴高采烈地呼唤张望着,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更是跃下屋檐,围在路旁,与单于贡招呼说道:
“王爷今天猎得了什么好东西?”
“今天有客来访,收猎的时辰早,倒是没有稀罕之物让你们赏玩。改日再给你们开开眼。”单于贡语气亲和,回答道。
“是南边来的客人?”
“当然只有南边来人才能跟王爷走在一起。”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说道。
“拓跋家的二公子,你们可听过?”单于贡问。
“就是善骑射又能行军,南下扫平易军的拓跋公子吗?”说话的孩子眼中满是赞慕之色。
“唔。”单于贡点点头,和拓跋雅布对视一眼。
“下次得空咱们讨教一下。”拓跋雅布对孩子们微微颔首,而后和单于贡又策马前行,笑了笑说道,“我在你这有点名气啊。”
“羌南族向来崇敬英勇善战的人,若非在实力上能征得人心,即便我是父王的儿子,这羌南王的位子也未必坐得稳。”单于贡说着,回头凝望婵儿一眼,收回视线又道,“你师妹是一样的道理。若不是她深入战场,为孤、恒两国争得了各自的利益,仅凭恭王之女的名义,如何能有今日的身份。”
“义弟话中别有深意。”拓跋雅布转头看向单于贡。
单于贡轻轻笑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义兄心怀广大,有志向要完成的事。羌南族,只是羌南族,这一点无须担心。而我不会偏袒我的族人和你任何一方。”
拓跋雅布眼中闪过一抹感激,随即轻声说道:
“有你这番话,就是一种偏袒了。多谢相告。”
第七章 无簇狩猎
每年九月初一,是羌南族的收猎日。进入九月,天气渐凉,野外活动的猎物逐日减少,因而这一天开始族人纷纷收猎,着手准备储藏过冬,羌南族的这一惯例也符合“秋收冬藏”的自然法则。
收猎日其中一项重要的活动,名为“无簇狩猎”,五年前单于贡便是凭着在“无簇之箭”箭雨中的全身而退,赢得了族人尊敬,从而坐稳了承袭其父的羌南王王位。
“无簇狩猎”以人为猎物,所用羽箭,只留下箭杆、箭羽,箭簇的部分尽皆替换为块状黏土。参与这项活动的人,需凭自身本事避让各个方向的马背来箭,半个时辰之内无一中箭,方为胜者。
这一年的九月初一,又有许多羌南族年轻人跃跃欲试,希望能在“无簇狩猎”中崭露头角,有一番作为。拓跋雅布作为友邦之客,亦受邀参加了这次狩猎。
“拓跋兄。”狩猎开始前,薛风走上前,叫住拓跋雅布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以薛兄弟的身手,当不在话下。”拓跋雅布以为薛风有意一试,笑着点了点头。
而薛风停顿片刻,又说道:
“不只是我。”
拓跋雅布蓦然反应过来,目光转向婵儿,就见婵儿已挽起了发髻,朝他浅然一笑。
“小师妹疏于实战,置身箭阵是不是太过冒险?”拓跋雅布收回目光,对薛风说道。
“正因为从前疏于实战应敌,今日箭既无簇,何不放手让她试炼一次。我和黄峰会守在周围,不过我相信她能独自应对。”薛风说道。
拓跋雅布闻言,也知道不该因为担心多加干预,于是点头应道:
“好,我跟义弟打个招呼,你们一起就是。”
巳时二刻,狩猎开始的号角吹响。羌南族中参与狩猎的有五十人,再加上拓跋雅布、婵儿、薛风和黄峰,总共便是五十四人。范围为羌南山侧峰北麓的整片林区,围狩人数超过千人。
当人群在林区散开以后,围狩的族人们随即策马入山,追寻各自的目标。尽管箭无簇,漫天飞箭的景象还是颇为壮观,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箭射中而淘汰出局的人也渐渐增多。
在婵儿四周,十余骑的射猎好手缓慢形成了包围圈,几乎同一时间数箭齐发,婵儿当即挥剑攻破一个缺口,闪身避开其余的羽箭,然后一个转身打落第二波箭势,并移动脚步往山石的掩蔽中而行,以此阻碍羌南族猎手射箭的准度。
拓跋雅布、薛风和黄峰的“战场”,都分布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婵儿若是沿山路攀行,便能和薛风汇于一处,将两个战圈打通。不过婵儿一心想印证自己的能力,在看清形势的一瞬间,就否定了这一策略,随后决然回身,再度直面猎手的围堵。
婵儿反守为攻,以忽快忽慢的步伐制造猎手们的误判,使得箭势偏离她行动的轨迹,由此一来,就不再是她躲避羽箭,而是她的脚步决定羽箭射出的方位。凝肃的气氛焕然消散,婵儿渐渐乐在其中,至结束时辰,还未尝疲倦。
与婵儿相仿,薛风凭借敏捷的身手,在乱箭之中亦轻松自如。拓跋雅布和黄峰身手卓著,对于这样的局面同样得心应手。
半个时辰过后,从“无簇之箭”的狩猎中安然而退的,仅余八人,拓跋雅布一方占了四人,和羌南族中人看似打成平手,实则震惊众人,令羌南族上下臣服。
单于贡就势表明立场,率部族归附拓跋雅布及其身后的湳国皇室。获得了羌南族的支持,湳国稳固北方的进程已迈进一大步。
当晚的庆宴上,单于贡与族人推杯换盏、一述豪情后,便在拓跋雅布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举杯说道:
“于公于私,这都是我盼了许久的局面。”
“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样。”拓跋雅布了然地笑了笑,与单于贡杯碗相碰,一饮而下。
“我知道义兄的下一个目标是羌北族,近来塔卡的人没少跟我们耀武扬威,义兄打算何时出手?羌南族上下任你差遣。”
“不急。若是你和我联手的消息传出去,维国那边和羌北族都会心生戒备,眼下不妨消磨时日,静观其变,一旦塔卡放松警惕,摆脱维国自立,羌北族就不足为惧。”
“如此说来,你们可以安心在这儿住一段时日。哈哈,太好了!我还有很多想和义兄切磋的地方。”单于贡朗声笑道。
“唔,一切就看羌北族如何应变,咱们再伺机而行。在此之前,就多加叨扰了。”
“不叨扰,难得有你和婵儿妹子这样的人物驾临,这放在别人那里,是求都求不来的。”
“还得请你帮我留意廖晨的行踪。”
“这个义兄只管放心,区区一个廖晨,岂能容他在我南寨放肆。”单于贡说话间,看了看婵儿,又道,“今天狩猎时,婵儿妹子如此精妙的身法,实在出人意表,再加上你和薛兄的保驾护航,廖晨那厮断然无法伤她分毫。不过以将军帮的行事作风,一计不成,必有后招。”
“那应该是孤国头疼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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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原易国四皇子岫曜的残余人马和恒国轻车都尉戚梵交手数次后,暂时沉寂,化整为零地隐居于恒国边关几个郡中。以常嬗为首的将军帮则转入孤国,在原易国边郡、今孤国裕郡内扎根下来。
廖晨刺杀婵媛公主失败,被湳国通令追缉,不得已四下躲藏的讯息传出以后,将军帮追杀婵儿的计划不免搁置,常嬗和帮中长老连日商议,又一对策俨然成形。
“少主的意思是,从甫王府下手。”跟原涵交过手的白须长老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说道。
“甫王原涵长在恭王府,与恭王、婵媛公主感情深厚,对我们又诸多妨碍。眼下既然不能对付婵媛公主,何不以甫王为靶心,先折断恭王府一条臂膀。”常嬗冷声说道。
“可是且不说甫王府戒备森严,就是甫王自身,历经百战,戒心定然甚于常人,若想接近报仇,还需万全的准备。”另一名黑面长老不无忧虑道。
“听闻孤国宣皇把马匹、军火、物资补给的差事分别交予了居胥寨、东山钟离苑和甫王原涵。帮里原先的人脉还分布在周边,咱们大可以在物资采买上下功夫。”白须长老说着,看向常嬗。
“皇室物资素来有特定货源,要开启新的采买渠道,就要有足够的实力跟耐心。”常嬗略微思索片刻,又说道,“孤都那里我一个人接洽足矣,你们在裕郡同各方联系,筹备物资以待交易。能否打通必要关卡,月末即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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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夜国连涩谷,二谷主蒙本来向谷主曲瀚殇呈报这两日收集的讯息。
“昨天,部城又一个通信点受阻,谷里对部城的控制已然不存。从狄虬、柒蕊和‘流’的消息联通以来,五个月,就波及了咱们在南部十一座城池的影响,很多讯息不能及时传递,处事稍有偏差,连涩谷就可能变成明面上的目标了……”蒙本神情隐有忧色,说道。
曲瀚殇听闻蒙本的话,没有作出回应,而是问道:
“其余四国有何消息?”
蒙本愣了愣,回答道:
“恒国有个岫曜不时挑事,牵扯了国内一部分注意力,只要盯住杳魔宫,就不用担心西面的局势。北面,羌北族脱离维国后,塔卡并未自立为王,只是对政务、军事、法规、贸易都采取了独断处理。荀皇对此有心无力,湳国方面德皇也未曾干涉,至于拓跋雅布,在羌南族客居三月有余,看情形短时日内还不会离开,这期间羌南族和羌北族难得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各安一方。”
“表面时局越平稳,暗流越汹涌,这个时候只要有颗石子丢入水面,这一潭水就不会再平静。”曲瀚殇插了一句说道。
“的确。而与这三国相比,孤国可以说是专心恢复国力的。隐尘轩摆平边境的纷扰之后,钟离苑、居胥寨已将空虚的军火库和战马储备填补了大半。甫王原涵九月末和上月末分别收入两批物资,估算下来明年三月应该就能进入充盈状态。”
“就是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三个月,还不足以积蓄搅翻夜都的能量。”曲瀚殇说着摇摇头。
“需要有人或者事拖绊住各国。”蒙本随后说道,“大哥之前的想法,是不是该付诸实际了?”
“唔……”曲瀚殇下意识哼了一声,思索片刻又道,“本就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不必虚耗精力,就照计划行事,顺道避避这边的风头。”
蒙本正要应声,忽然瞥见七谷主田千立走进庭院来。
“大哥,二哥。”田千立对两人点头招呼道。
“刚打算叫你从别苑过来呢。”蒙本说道。
“不是有什么任务吧?腊月里一贯清闲,我正想讨几天时间,出谷转转。”
“年关将至,若非要事,不会劳动你们。只是一旦动身,这个年怕就不能在谷里过了。”
“我们?几个人?”田千立从蒙本的话中察觉出这次任务非同一般,当即问道。
“四个。”曲瀚殇开口答道。
田千立闻言,瞳孔骤然一缩,瞬间已明白过来。曲瀚殇同样明白田千立心中的牵挂,而说道:
“又是一年冬天,易城却已变了模样。”
曲瀚殇口中的“易城”,即原易国都城——易都,如今则是恒国的领土了。
田千立和曲瀚殇对视一眼,默然不语。蒙本仿佛也想起了什么,没再作声。过了半响,还是曲瀚殇打破静默,对田千立又说道:
“恒国你熟悉,想停留多久,随你心意。”
“四哥他们呢?”田千立问。
“五弟在维国生活数年,是不二人选。孤国相较湳国安逸许多,六妹前往比较妥当。湳国,就让月淮出马。”
“嗯,知道了。”
两日后,夜国连涩谷四谷主曲月淮、五谷主元千、六谷主音音、七谷主田千立悄然离谷。四人在年前分别潜入湳国、维国、孤国、恒国,寻找各自目标,以利计划的实行。
第八章 南北初战
十二月上旬,羌南山主峰——
三个月来,羌南山山顶的平坦开阔处已成为婵儿“铃铛修炼”的专有场所。精于轻功的薛风和身法内力俱佳的黄峰,隔天交替陪婵儿切磋,连番下来,薛风的感知能力又进一层,而黄峰虽未及无声境界,对轻功的领悟仍大有提升。
初八这一天,完成“铃铛修炼”的婵儿请来拓跋雅布及单于贡,一览自己数月修习的成果。
薛风持一块绢布蒙住双眼,立于中心位置,婵儿则从周边攻向薛风。在这个过程里,婵儿已能够随心掌控铃铛的声响,脚步快慢与声起声落自由切换,并藉此诱导薛风对她步伐的误判。饶是身形迅捷如薛风,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也无法实时把握婵儿的行动。
而后,黄峰和婵儿面对面交手,面对实力完全占据上风的黄峰,婵儿凭借步伐转换的优势真正施展出以柔克刚的身手。每一次黄峰出招,都被婵儿身形瞬移避过,而婵儿出手的时候,则以脚下步伐转向虚晃掩饰,实际出招时又瞬间加速,令黄峰防不胜防。黄峰只能看清婵儿的身影,而不能看透婵儿的动势,来往间便被动许多。
拓跋雅布在旁观看,心中甚为骄傲,笑意随之浮于眼底。单于贡也不禁赞道:
“当世轻功名列前十者,这三人可占三席。”
婵儿闻言,收住脚步,侧转过身看向两人说道:
“下次我们可以在南寨山下的冰面上试试身手么?”
“南寨山下?你说的是羌北河谷。”单于贡回应婵儿说道,“那里确是修炼身法的好地方,只是介于我们和羌北族之间,历来界限不分明,实在不安全。”
“这阵子羌北族似乎太过平静了,两族分界要小心提防才好。”拓跋雅布对单于贡说道。
“唔,这个月我在每处警戒点都增派了人手。前两日开始,雾气在河谷弥漫不散,今早来之前,我还特意叮嘱过族人不可松懈。若有异常,就会放烟火示意……”单于贡边说,边远眺南寨的方向,不想天空中竟然真的出现了示警烟花。
“这烟花代表什么?”婵儿见状,问。
“冰面上有敌来袭。”单于贡神色一凛,当机立断说道,“薛兄、婵儿妹子,你们先回南寨。我和义兄来应付。”
拓跋雅布和单于贡相视点了下头,随后看向婵儿,眼中是同样的意思。
“好。你们当心。”婵儿知道情势紧急,便应下来没有多言。
单于贡和拓跋雅布随即快步赶往羌北河谷。而后,薛风开口问道:
“就这样回南寨了吗?”
“我答应过拓跋哥哥,不插手羌北族的事。”婵儿说道,“咱们先回寨子等等消息,若半个时辰还未退敌,再想办法帮忙吧。”
“嗯。”
单于贡和拓跋雅布赶赴羌北河谷时,守在河南岸的羌南族人与冰面上朝南行进的羌北族人之间战火已燃。
羌南族一方为首的男子看见单于贡跟拓跋雅布,连忙大步走来说道:
“王爷,您来了。见过拓跋公子。”
“发生了何事?”单于贡点点头,简短问道。
“半个时辰之前,我们发现迷雾中有人影沿冰面向南行,便放箭示警,可对方全无回应。由于雾重影响判断,敌人的人数还不明了。我们尝试投掷砖石破坏冰面,但冰层很厚实,难击破,对冰面行走不能造成阻碍。于是这一波就打算用火攻,放火箭稍有成效,可是仍不及阻拦敌人的脚步。”
“雾气遮蔽视线,弓箭难以准确命中,只有短兵相接可以一搏。”单于贡当即下达指令说道,“调集山下东西两队人马配合阻截。眼前这队跟我上前一战。”
“既然敢开战,羌北族定然有备而来,叫大家谨慎一点。”拓跋雅布在旁提醒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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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南寨内传回羌北河谷对敌的消息。
“婵儿姑娘,河谷那边有信儿了。”一名侍卫禀报道。
“情况如何?”婵儿关切道。
“王爷和拓跋公子亲自率众与羌北族交战,敌人以阵法推进,每五人相照应共进退,致使我们的有效攻击降低,情势十分胶着。”
“敌人离河谷南岸还有多远?”黄峰问。
“少数人接近岸边,已被弓箭击退,大队人马在距南岸三分距离的位置。”
婵儿听了侍卫的话,看向沉默思索的薛风,问道:
“大哥有什么主意?”
“除了方便防御,冰面行走不便,也是羌北族组阵行进的一个原因。而他们的短处,恰恰是咱们的长处。”薛风声音沉稳说道,跟随堵辙同维军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他,在等待的时间里已在心中形成一整套应敌策略,“我有个计策,要想实施没有你和我不行,当然,还需要黄峰和铁阴从旁策应。”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薛兄但请吩咐。”黄峰点头应道。
没参与“铃铛修炼”的铁阴,如今有机会一展身手,也是一副积极响应的神情。
“大哥的想法,是以快打慢,打破对方的阵型,对吗?”婵儿似有所悟,说道。
“正是。还记得今日你跟我交手时的每个细节么?”
“唔,记得。”
“冰面上的雾气虽然影响视线,但也是很好的保护伞。你的铃铛使用得当,可以扭转凝滞的局势。”
薛风说话间,婵儿蓦然解下系于鞋袜间的银链子,悬于腰间,然后浅笑一下说道:
“这样铃铛的声音又能清晰几分,众人都可以听得清楚一点。”
薛风从婵儿的话中知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计划,心生赞许,难得露出了笑容,随后为了向黄峰等人解释明白,又说道:
“羌北族五人一组,我们就各个击破。我和妹子会以早前的交手为基准,由她以铃铛声误导敌方,我在阵型的对侧配合,铃铛收声时,计算出敌方的站位,和她同时对其中两人出手。”
黄峰听得眼前一亮,忍不住说道:
“公主和薛兄在雾中即使不见相互的身影,也很了解彼此下一步的动势,从而可以预判羌北族人如何应对,抢先出手扰乱敌阵。羌北族人却对你们的步调全无头绪。”
“一旦五人阵冲散,余下三人就不能成事,我和黄峰可以在第一时间制住他们。”铁阴随即说道。
“不用逐一破阵,只要快如闪电,形成雷霆之势,对方就会自乱阵脚。”薛风说道。
“拓跋公子和羌南王则可顺势掌控全局,令羌北族知难而退。”黄峰又道。
“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出发。”
在羌北河谷的冰面上,两方人马激战正酣。
拓跋雅布和单于贡身手精妙,凭一己之力即可击破五人组阵,阻拦一侧人马的突进,而羌南族人中佼佼者有限,大多数族人都和对方陷入了消耗体力的持久战。也正是因为两族之人势均力敌,羌北族和羌南族才会长久以来势如水火,却又没有并吞另一方的实力。
婵儿、薛风、黄峰和铁阴的到来,很快打破了眼前微妙的平衡。
羌北族西路人马受阻于拓跋雅布与单于贡,东路人马则相对轻松,然而这一刻,东路的羌北族人之中,似乎有人瞥见一抹杏色身影,转瞬消失不见,仿若眼花错觉,而几人刚松懈心神,又听闻一串奇异的清脆铃铛声响彻四周,声音传来的方位难辨,一时间不禁惊愕自危。
转换了容易脚下打滑的场面,又挪动了铃铛银链的位置,婵儿稍微试了试身手,适应这一状况后,才沉静心神,重演和薛风交手的每一幕场景。
冰面之上,婵儿的身形轻若鹅毛、矫如鸢燕,引导羌北族人的攻势偏离落空,进而置身于薛风预估的区域内,其后薛风的攻击掠似飞沙,其人形似鬼魅,一击中的,追影无痕。
其余的羌北族人还来不及慌乱,就被突然现身的黄峰定了穴位,有一两个遗漏的,也被铁阴的剑影挡住了脚步。
迷雾中,羌北族人看不清四人的身法,据实力推测以为援军人数众多,不堪力敌,再加上这次突袭本就是羌北王塔卡授意的一次试探,于是为首之人顿生退意,传令不可恋战,族人士气大挫。
单于贡见状,没有下令追击,和拓跋雅布汇合之后,就朝薛风及婵儿的方向走来。
“劳烦薛兄和婵儿妹子出手,我真是汗颜。”
“单于兄弟不怪我们擅作主张就好。”薛风说道。
“能和几位并肩作战,不失为一件快事,只是让你们涉险,我心中过意不去。”单于贡朗声说道,“今日腊八,晚上我亲自为各位奉上烤肉佳酿,算是赔罪。”
“能品尝单于大哥的手艺,荣幸之至。天气寒冷,不如再熬制一锅腊八粥,暖心暖胃。”婵儿说道。
“南寨谷物匮乏,不知能否凑齐八样熬制米粥。”单于贡笑了笑,说道,“从前真没喝过像样的腊八粥呢。”
“小师妹身边有西桃,无论几样食材都能做出一道美味。”拓跋雅布想起在枒柨林场时西桃做的菜肴和月饼,仍不禁赞叹。
“哦?能得义兄如此推崇,可见西桃姑娘厨艺精妙。我一定要尝尝才行。”单于贡一时间好奇心盛起,说道,“咱们这就回南寨,大家都疲累了,晚间提早开席如何?”
“哈哈,今晚咱们有口福了。”拓跋雅布和婵儿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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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火光照亮羌南山主峰,整个南寨热闹非常。
单于贡依言亲自烤了羊腿,又为日间出战的族人举杯祝酒,而后,一道道草原美食摆上桌,西桃精心熬煮的腊八粥也在众人的期待下呈上宴席。
单于贡舀起一勺米粥,入口品味,不由眼眸一亮,说道:
“粥里竟然加了南寨的腊肉。”
西桃在婵儿的眼神示意下,开口阐释道:
“草原上难集齐五谷,只有糯米、红豆、黑米、玉米可用,再以枣、栗子、葡萄干入味,增加酸甜的口感,这是公主喜欢的味道。不过草原饮食偏重咸鲜口感,腊肉又是过冬不可缺的食物,于是就有了这次咸甜中和的尝试。不知道是否合大家的口味。”
“软糯浓稠,咸中回甘,好喝得紧哪。”单于贡连连点头道,“早听闻南国饮食(分隔符)精良,女子尤善烹调,西桃姑娘在南寨住了几个月,今日方知我错过了许多。”
“王爷盛赞。只是一碗粥而已,不及王爷的手艺。”西桃谦然一笑。
“哦,西桃姑娘感觉这烧烤如何?”
“外焦脆、内酥烂,色美醇香。”
“哈哈,姑娘真是我的知音!”
“原来还有以食会友一说,你们两人可谓‘食逢对手’。”拓跋雅布不禁笑道。
“单于大哥若吃过西桃做的点心,就知道孤国饮食不输草原风味哦,说不定以后你还会怀念西桃的手艺呢。”婵儿夸赞起西桃的厨艺,俨然一副自家人的自豪。
“那么,下次姑娘为婵儿妹子开小灶的时候,能不能捎带多做一份?”单于贡目视西桃,眼中一片赤诚道。
“是,奴婢明日就为王爷做一道菜肴,请您和公主,还有拓跋公子一同品尝。”
“有劳西桃姑娘。任何食材上的需要,只管吩咐。”
“多谢王爷。”
这时,返回枒柨林场联系湳国朝堂事宜的阿莱赶回了南寨,还带来了赫连嘉露写给婵儿的信。拓跋雅布看着婵儿展开书信阅读后,开口问道:
“大都有何事?”
“并无要事。嘉露传书说,正月十六是哥盛的周年祭,她已收拾行装,就要前往恒国,至慈岸寺礼佛一月。”
“转眼过了一年呢。慈岸寺是清净修行地,盼她此行可以找回平常心,放下过往。”
第九章 各自的目标(上)
连涩谷四位谷主进入恒国后,便往各自的目的地分道而行。取道北上的四谷主曲月淮,于十二月十五这天抵达慈岸山下的小镇。由于已是日暮时分,曲月淮便决定在镇中留宿一晚,并趁夜晚清净,拜访慈岸寺,上一炷清香。
晚饭过后,借着清幽的月光,曲月淮沿慈岸寺东南的山间小径拾阶而上,步入寺院大门。穿过中路的金刚殿、构造奇特的天王殿、古朴肃穆的大雄宝殿,曲月淮踱步走进位于后院的燃灯佛殿。
此时,燃灯佛殿前的香炉鼎旁,早一刻进入寺院的赫连嘉露正手持香烛,点燃东侧条案上的一排灯烛。耶律籍则立于院落一角,静静守候着赫连嘉露。香炉鼎中未见燃香,但檀香的味道仍弥漫空中,似乎香炉鼎内有香燃尽不久。
曲月淮目光扫过赫连嘉露及耶律籍,通过衣着服饰,对两人的身份尊卑略有判断,随即重新看向赫连嘉露。夜晚的月光过于柔和,灯烛的光亮又稍嫌黯淡,曲月淮在几丈远的距离并不能看清赫连嘉露的面容,但这一照面感觉下来,已可见其身形姣好、家世显贵。
在和赫连嘉露对视的一瞬间,曲月淮向她微微点头致意,轻声说道:
“打扰了。”
赫连嘉露摇了摇头,迟疑片刻,方开口道:
“公子来燃灯么?”
曲月淮顺着赫连嘉露的视线,回身看了看对面树影中摆放灯烛的西侧条案,转眼间仿佛明白了赫连嘉露语句迟疑中蕴含的某种执念,于是回答道:
“在下为求愿而来。燃灯之事,下次再行准备吧。”
此言一出,空气中的紧张感随之蓦然消散,像是回到了曲月淮出现之前的状态。而后,赫连嘉露对曲月淮默然回了一礼,便转回身不再多言。
接下来,赫连嘉露依次点亮了东、西两侧的全部灯烛,曲月淮则燃三炷香敬上,随后在殿前的拜垫上跪下来,对着佛像许下自己的心愿:
愿同兄长齐心报仇,拿回曲家应有的一切,但求不伤无辜,早日得偿所愿。
月上枝头,同处一院落的三人都有意收敛了各自的存在感,两方互不干涉,又形成一种莫名的平衡。
离开慈岸寺行至山脚下,曲月淮和赫连嘉露才发现,彼此竟在同一家客栈投宿。距客栈还有一段路程时,耶律籍有意放慢脚步,使得自己和赫连嘉露同曲月淮之间拉开了一定距离。曲月淮也不道破什么,当先走进了客栈。
“你在提防那位公子啊。”赫连嘉露低声说道。
“恒国国内蛰伏着许多原易国势力,临行前皇上特意嘱咐,不可令公主的行踪泄露,以免玉驾涉险,耶律籍自当谨慎行事。”耶律籍恭敬答道。
“这期间我也担心惹不必要的麻烦,白日里都遮掩了容貌,不想今夜还会有人入寺。”
“不过在这位公子身上,未察觉危险气息,应该无妨。耶律籍就在隔壁为公主守夜,公主早点休息。”
“嗯,辛苦你了。”
次日清晨,下楼用早饭的曲月淮和刚用完早饭的赫连嘉露再度相逢,头戴帷帽的赫连嘉露对曲月淮遥相一礼,就随耶律籍走出了客栈。
曲月淮在楼梯上就已认出赫连嘉露,这时相见感觉同前一晚似乎又有不同,只是还来不及细思,伊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随即,曲月淮在心中感叹一声,自己哪有闲暇时间追逐那种奇妙的感觉。简单用过早饭,又备足干粮后,曲月淮便往西北方向恒、湳两国边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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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连涩谷七谷主田千立现身在原易国都城、今恒国易城以南的一片无名碑林中。沿途小径深远幽长,道路岔口相似难辨,田千立却轻车熟路,径直往某个方位而行。
快接近目的地时,空气中隐隐飘来一阵酒香,田千立看看自己手上拎的小酒坛,确定坛口未启,不禁放慢步伐,脚步极轻地又上前几步,便停在了原地。在他的视野中,豁然出现了杳魔宫宫主湛暮宵的身影。
湛暮宵面前,是一座立有无名石碑的孤坟,石碑前供奉着四色果品,果盘旁边有一只酒壶、两只空酒杯,地面上还有洒倒过酒水的痕迹。
田千立远远看着湛暮宵,眼前浮现的是一个手握桃子递向前的少年形象,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正思量是否要走上前的时候,就见湛暮宵在无名石碑前跪下来,认认真真行了一番祭礼。一时间,田千立只觉心中一软,似乎还有一点暖,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应皱了下眉,神情间几分气恼、几分无奈,颇为矛盾。
耐着性子等湛暮宵离开,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待其走远,田千立才再次移步朝石碑走来,随后掀开了酒坛封口,将酒水置于坟前,开口轻言道:
“今日湛暮宵先我而来,我念他这份人情,大哥的计划可以推让三月,等四哥、五哥还有六姐各自有了进展,再对杳魔宫出手不迟。”
喃喃自语了几句后,田千立语气一转,又说道:
“不说这个了。有日子不见,您二老过得还不错吧?一晃十四年,世事多变,易国已灭国,曾不可一世的景皇也饮毒自尽了。我呢,倒还是老样子,喜欢在洞子峰自在逍遥,不过每次回灵渺峰,有兄长和姐姐们在,也会有家的感觉,哦对了,还有那个时常跟我吵架的八妹,其实挺热闹。总之……日子不太寂寞,只是有时候,很想你们。”
田千立眨眨眼,收回眼中的湿意,努力笑了笑,接着说道:
“今天就陪你们聊个痛快。之后,既然目标在贝城,时间又充裕,我就绕道耀城,和义弟一叙别情,再观摩一下赤华兵器行的藏品,说不定义弟还要留我过个年、吃顿饺子。夜国不兴吃饺子,难得来趟恒国,总要吃回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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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孤都名声在外的泰丰酒楼内,同样出自夜国连涩谷的六谷主音音,正对着桌上的饺子宴大快朵颐。
自幼生长在夜国,音音听闻饺子已有很多年,真正有机会品尝还是第一次,不免惊喜不已、赞叹连连。而她相较于周边人“略显夸张”的反应,不经意吸引了邻桌的注意。
临近年关,甫王妃悠庭回恒国省亲,甫王原涵因为身负物资补给的职责,仍在孤都处理公务。这一天,出王府觅食的原涵才在桌边坐定,就被眼前对美食充满情感的音音吸引了目光。
音音察觉到原涵的注视,不由停下筷子,轻声自语道:
“我是没吃过这样的……饺子。是不是打扰旁边人了。”
原涵闻言,歉然一笑说道:
“姑娘性情中人,是在下失礼了。”
音音视线转向原涵,打量片刻,说道:
“公子是本地人。”
“唔,在下家就在城中。姑娘不似孤国人士,从前又不常接触饺子,在下猜想,姑娘应是出自夜国吧?”
“公子说的不错。”音音点头说道,“未能尝过孤国饮食,一直是我的一点遗憾,这次来就是想感受和记录对于各类食物的心得。”
“姑娘当真有心。”
“先母曾是夜国宫中的掌膳女官,著书成册是先母的心愿。音音虽没有娘亲那样的天赋,也想为这份期许略尽心力。”
“现今流传各国的《风土记》,有地理篇、农业篇、风俗篇,却没有系统书写关于膳食的篇章。若有朝一日膳食篇著写成册,在下愿当先拜览。”
“那么书中有关孤国的部分,还要请公子指正一二。”
“义不容辞。”原涵稍加思量,说道,“音音姑娘在孤都期间,若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可以来这里找我。这间酒楼的菜肴,我每隔几日总会想念,来品味一番。”
“音音还不知该怎样称呼公子?”
“在下原涵。”
“原涵……是宣皇的弟弟,甫王原涵么?”
“正是。”
“啊,初来贵都,我竟然就认识了大人物。”
“姑娘客气了。”
“既然甫王有言,可以请王爷帮音音列个单子么?孤都之内有名的菜品,我会依次尝遍。”
“嗯。姑娘是否定了下榻何处?我今日写一份单子,明日让君吟送来。”原涵说着,把身边的君吟介绍给音音。
“王爷熟悉这家酒楼,音音就在泰丰酒楼住下吧。”
“好。”
音音对原涵露出个柔美无害的笑容,而心里不禁得意道:第一步就算完成了,接下来还有时间,咱们慢慢玩。
第十章 各自的目标(中)
转眼迎来新的一年。
战火过后的新年,人们充满劫后余生的感恩,平安度日的期许,以及生活富足的憧憬。
癸卯年正月,位于维国东北、与北方部族相邻的罗普郡,沿街可见朱色的灯笼高悬各户。罗普郡的冬天分外严寒,整日几乎无人外出,这一天却有个灰色身影由远及近,向郡丞府而来。虽然更换了衣着打扮,但从来人的样貌看,分明是连涩谷五谷主元千。
元千在郡丞府门前站定,抬手拉起门环,敲了两声。不多时,有人从里侧将门打开,探出头来问道:
“你有何事?”
“在下受人之托,带了包裹要交给郡丞大人。”元千说道。
“阁下受何人之托?大人在会客,我代为转交就是了。”
“物主说,包裹中的物件一定要亲手交到郡丞大人手中。劳烦这位小哥,通报一声,由在下呈递进去。”
“这……好吧。你随我来。”
“多谢了。”
元千随即在府中人的引领下,穿过前院,走进正堂。此时,罗普郡郡丞正和驻守此地、闲来无事登门会友的东北经略展朋对弈。府中下人当先禀报了元千的来意后,回头招呼元千上前叙话。
“在下从夜国来。”元千向罗普郡郡丞行拱手礼说道,而后解下腰间的包裹,递上前,“大人的旧识有一物转交。”
“夜国?可是老夫在夜国并无相熟之人。”罗普郡郡丞示意下人接过包裹,而神情颇为困惑。
位坐罗普郡郡丞对侧的展朋闻言,无意识转过视线,在看见元千的一刻,眼中蓦然透出几分惊讶,而后试探着开口道:
“你……莫非是赤元兄弟?”
元千闻声,转移视线看向展朋,打量片刻,亦面露讶色道:
“你是……展兄!”
“真的是你!当日一别,有十年了吧。”展朋说话间站起身,神色间有着重逢故人的喜悦。
“癸巳年至今,确是十年了。”元千也笑容浮面说道。
“展大人这是和故友相逢?”罗普郡郡丞的注意力一时被吸引过来,便顾不得追问包裹的主人是何人了。
展朋看着罗普郡郡丞点点头,回答道:
“我与赤元兄弟乃袍泽之交,在战场曾有过命的交情。”
“我离开维国许久,只听说展兄成为了墨哈郡主的郡马,可不知你怎会来这罗普郡?”元千接下来说道。
“一言难尽,只能怪我选错了主君。如今常驻罗普郡,倒是清闲得紧,没事就来找郡丞大人喝喝茶、下下棋。”展朋神色间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自嘲,随即想起什么,转移了话题说道,“方才我见你是用右手的,当年你左臂的伤势……”
元千淡淡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道:
“那一次伤重,我同展兄告别,退下战场疗伤,左臂虽然保住了,但再使不得大力气。随后辗转在夜国找了个居处,就让自己试着用惯右手,眼下倚仗脚程,还能替人传送书信、递交物品来讨生活。”
“这数年间发生了太多事,如今我只想和你把酒畅谈。”展朋言语中透出一抹感怀,说道。
“展兄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元千颔首说道。
“那你就来我府上,咱们今晚一醉方休。”展朋说着,看向罗普郡郡丞,“今日展某就先告辞,改日再来叨扰仁兄。”
“唔,好说好说,展大人请便。”
送展朋和元千走出大堂,由府中人引两人离府后,罗普郡郡丞才想起元千送来的包裹,打开一看,不过是两卷寻常字画。
所谓熟人相赠,自然只是元千打的幌子。
字画署名“月槐”二字,虽非出自名家,却很是耐看,罗普郡郡丞便没有深究,随口吩咐下人把字画挂在了正堂东侧的墙上。
等他得知这字画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时,已是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他可不敢再说这字画是寻常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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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元千跟展朋回经略府之后,展朋当即命人准备了几样酒菜,摆满一桌,他则亲自为元千斟上酒水,两人对面而坐,饮酒相谈。
“原来展兄如今身居经略使之职。我真是失敬了。”元千执起酒杯,和展朋杯盏相碰,说道。
“你莫要说笑了。名位上是经略使,实际不过是被打发来戍边。东北苦寒之地,还让郡主跟着我受苦了。”展朋心情沉闷,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大长公主没有向荀皇进言,讨个恩典么?”
“我和郡主多年来站在蓊茸那一边,当今皇上与我们难相容亦是常理。”
“好在这边境向来无战事,展兄的日子还算好过。”
“本来风平浪静,但这段时日以来,羌北王塔卡已脱离控制,自行其是。塔卡毕竟是汀域长公主的驸马,而长公主又是皇上的胞姐,皇权虽不容羌北族自立,但有这一层血亲关系,两方之间就十分微妙,而我处于其中,无论做什么都逃不了罪责。”
“我对东北军务不甚了解,不能替展兄分忧。不过在我看来,只要羌北族对维国还有依赖,而荀皇对羌北王又心怀忌惮,展兄在两边势力之间,日子就不会难过。”元千思虑清晰,说道。
“若是羌北族仍依附维国,边境无战火纷扰,我的确不至于引火烧身。而皇上对塔卡失去信任,他们两方便是不同立场,断然不会联手对付我。”展朋点点头,分析道,“只是塔卡怎甘放弃称霸一方的心思,退回原来的位置?”
“无需改变主意后退,只要他在目前的处境不能得益就可以。”
“听闻上月羌北族和羌南族在羌北河谷有一战,塔卡的人并未讨得便宜。”展朋似有所悟,说道,“你的意思是借助第三方的力量。”
“羌北族本没有拿下羌南族的实力,何况羌南族背后还有湳国时刻观望,拓跋雅布跟羌南王又似乎别有交情,这都为两族的争战平添了变数。”
“一旦羌南族为湳国收服,羌北族无力应敌的情况下,定然还会重投维国怀抱。”
“这是下策。”
“那何为上策?”
“如展兄所言,以荀皇同长公主的关系,羌北王便是你在新皇权之下立足的隐患。所以我认为的上策是,无论湳国是否出手,在羌南、羌北两族的对峙中,你都有必要坐视事态朝着不利羌北族的方向发展。这样一来,荀皇就不得不重视你的军力对整个国家的作用。”
展朋听得元千所言,不禁眼前一亮,心中已接纳了元千的谏言。两人推杯换盏间,又深入探讨了一番各国局势,对于元千“一心为故交”的筹谋,展朋心底全无疑虑。
然而元千虽然没有说假话,但言语的后半段还是有所省略。若羌南族为湳国收入囊中,羌北族又被羌南族攻下,维国之东北就再无屏障,湳国和维国随时可能重燃战火。
而这,正是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期待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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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末,返回大都的赫连嘉露心情稍有纾解。听闻正月里大都新进了一批好茶,赫连嘉露便来到宫城外的一间茶楼,打算采购几样茶叶派人送往枒柨林场。
一番采买过后,赫连嘉露意外发现,这间茶楼中竟有一道槐花晾制的茶叶,不由心中触动,当即请店家烹了茶,自己则在茶楼二楼坐下来,静静品味这槐花茶的清香。
曲月淮在大都停留已逾一月。初入大都的前两日,他便打听清楚了此行目标——恭承婵媛公主的行踪。自从发生过廖晨行刺婵儿之事,枒柨林场的戒备愈加严密,羌南族所居的南寨亦难只身硬闯,曲月淮只能在城内闲散度日,等候婵媛公主露面,再伺机行事。这一晃就过了一个月。
赫连嘉露造访的茶楼,正是曲月淮数日来每日下午饮茶的地方。这天午后,曲月淮如常步入茶楼,登上楼梯,视野之内,只见楼上窗边的位置已有人落座。
窗边的女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气场极弱,不仔细注意不易察觉她的存在,而一旦目光注视向她,就再难移开视线。只因这样的容貌身姿,称得上举世无双。且令人过目难忘。
是她。
曲月淮瞬间认出女子,随即知晓了她的身份。
能一睹“草原之花”以真颜示人,不可不谓一件幸事。下一刻,曲月淮便走上前,开口道:
“姑娘,又见面了。”
赫连嘉露蓦然抬头,凝视来人,片刻后说道:
“公子好眼力。”
“我可以在这里坐下么?”
“我以为公子喜欢独坐,对不相干的人会疏离。”赫连嘉露同样记得和曲月淮相逢的场面,对细节的感觉还尤为精准。
曲月淮惊于赫连嘉露对自己的认知,心中几许异样,攀谈之心愈盛,说道:
“这是和姑娘第三次相见。第三次,算不得不相干了。”
“公子若猜得出我饮的是什么茶,便请入座。”
“清香扑鼻之中又带一丝甘甜。”曲月淮浅笑说道,“该是槐花茶。”
赫连嘉露眸色一亮,随后依言示意曲月淮坐下来。曲月淮略略俯身一礼,在赫连嘉露对面落座,随后将手中提着的两个油纸包裹放在了桌边上。
“公子买的不像是茶叶啊。”赫连嘉露目光在油纸包上停了停,说道。
“唔,我在对街买了点丹砂和青雘。”曲月淮说道。
“用来作画的颜料吗?”
“是。”曲月淮点了下头,又道,“不过并非一般的画作。”
“上月与公子在慈岸山相逢,如今公子又来到大都,游历各国,难道不是要绘制山水画卷?”
“在下的确走访各国,但不为作山水画,而是考察邻国分界,以待来日绘画一幅五国地图。”
“原来公子不止丹青妙手,还有这样宏大的志愿。”
“虽然有一点想法,可想真正实现,总得几年时间。”
“五国幅员辽阔、地貌繁杂,国界城池自古多战火,很多分界至今未明,且民风彪悍。公子独自游历,还需多加小心。”
“多谢姑娘提醒。在下在大都的时日里,可以完成湳国南部的绘图,到时可否请姑娘赏鉴一二?”
“当今湳国只有二十几年前一幅标记赫连家势力范围的旧图,收藏在宫中。能亲见公子的画作,当然却之不恭。”
“姑娘对宫廷之事似乎颇为了解,不知其中有何渊源?”
“我家……就在宫中啊。”赫连嘉露浅笑嫣然,轻声说道。
“姑娘出身尊贵,在下失礼了。”曲月淮点头致意一下,说道,“在下月槐,夜国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我是赫连家的女儿。公子称呼我嘉露就好了。”
“嘉露公主名满草原,有幸结识公主,是在下的荣幸。”曲月淮由衷说道。
“月槐公子立志挥洒丹青,嘉露才是钦佩不已。夜国版图想必是五国地图中当先完成的部分,我还从未踏足夜国,下次愿同湳国绘图一同观览。”
“一言为定。”
曲月淮和赫连嘉露,两个刻意隐藏自己气息的人,短短三次碰面,只凭存在就惊醒了对方感觉。某一瞬间,曲月淮全然忘记了来大都的本意,赫连嘉露亦忘怀了前尘往事,两个人一如天真烂漫的孩童,以本心相交,暗自倾心。
第十一章 各自的目标(下)
音音在孤都逗留的时日里,以寻访美食为掩护,收集了许多孤国军力及民生方面的讯息。按照音音打探的消息,甫王原涵将在月末和裕郡来的货商展开新一批物资交易,以充盈皇室物资储备。甫王府一方负责接洽协商的,正是音音有过接触的君吟。
为了完成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拖延各国的计划,音音特意守候在甫王府侧巷,悄然尾随君吟,一路来到了常嬗与将军帮中人在孤都的落脚点。
正思虑如何才能破坏双方关系时,音音意外发现,君吟竟然没有直接拜访裕郡货商,而是遮掩了面容,翻身跃上楼阁北侧的廊道,隐身窗外倾听屋内谈话。
将军帮中的白须长老和黑面长老,为助常嬗一臂之力,已于正月抵达孤都。此刻,三人就在房屋内商榷对付甫王原涵的谋划。
“前两次交易进展顺利,甫王府对我们已消减了戒心,这一次应是出手的好时机。”常嬗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君吟耳中。
“我们带人事先埋伏在周围,只待明日甫王出现,便数箭齐发,取他性命。”黑面长老沉声说道。
“前一次交手的仇还没报,这次我定然不能让他全身而退。”白须长老心有忿恨,说道。
“只是一旦得手,孤都必将封锁各条通路,到时咱们的人要怎么离开,还得少主拿个主意。”黑面长老又道。
“明日约定的地点离恭王府很近,而恭王府内主人不在,守卫有所松懈,咱们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避过风头再走。”常嬗声音清冷道,“恭王府……哼哼,真想顺手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不知姑爷近来可有消息?”白须长老问道。
“他在湳国无处容身,只能回到殿下身边了。”常嬗说道。
“听说婵媛公主一直在羌南族界内,羌南王下月大婚,想来这位公主还是座上宾。”黑面长老随后说道。
“无论是为折损她的气焰,还是引她现身,甫王原涵都是此行的重中之重。明天之事不容有失。”常嬗对两人吩咐道。
“是,少主放心。”
听到这里,君吟心中已明确三人的身份,先前的疑虑全部得到了证实,难怪这一行货商对货物盈亏不甚挂心,还在孤都城内鬼祟走动。君吟正欲返身回甫王府禀报,却不小心踢到了常嬗在廊道边布设的警讯线,随即几只铃铛先后响起,瞬间暴露了君吟的方位。
白须长老听闻铃铛声响,当即推窗跃出,看清君吟的面容时,就认出了他是甫王府的人,既然对方已窥破常嬗和将军帮的秘密,那么这个人断断是留不得了。
音音在对街的拐角里,这边的场景尽皆收入眼中,虽然不清楚君吟听到了什么,但从白须长老凌厉的出手来看,完全是一副要将君吟灭口的架势。而片刻后,屋子里又闪身跃出两个人,三人与君吟在廊道狭窄的空间大打出手,君吟的处境直落下风。
眼见双方势如水火,第二天的物资交易必然失败,音音本该乐得清闲,悠然转身离去。然而她脑海里忽然闪过原涵真诚温润的笑容,这样的画面,让她脚步不由停在了原地。
如果放任不管,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万一局面失控就没法向大哥交待了。我只是为了了解内情,才多管闲事的,对。
音音说服了自己以后,便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里边是连涩谷特制的花粉,正适宜退敌之用。
将军帮三人对半路冒出的音音猝不及防,只觉一片粉尘袭来,肌肤刹那有种灼烧感,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君吟在一女子的帮助下突围而出,两人转眼间已夺路奔逃。
“少主小心是否另有埋伏。我们飞鸽联系城里的兄弟,前后拦截,定叫他们插翅难飞。”白须长老说完,和黑面长老一同转身,朝着君吟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君吟和音音起初向甫王府而行,途中多番遭将军帮帮众拦堵,几经周折,已偏离道路很远,而身后追杀两人的人却逐渐增多,且难以摆脱。
“音音姑娘,我连累你了。”君吟面带歉意,对音音说道。
“事已至此,先想办法全身而退,再说其他的吧。”音音摇摇头,说道,“你刚才似乎发出了信号,怎么还没有人来接应呢?”
“信号的可见范围有限,府里的兄弟这两日都跟着王爷忙于采办事宜,眼下或许未在王府……”
“我对孤都的路不熟,不过照方位看来,这儿距离恭王府是不是不远?”
“的确。不过通往恭王府的路上,必定还有他们的人。”君吟想了想,又道,“音音姑娘,可以请你帮忙转告王爷,方才我所言这伙人的身份和潜入孤都的目的么?”
“你想做什么?”
“到了下个路口,转过弯之后,我会引开他们,姑娘就趁机闯过去。这是唯一的机会,其中的风险要劳烦姑娘承担了。”
“你一个人撑不住的。”
“姑娘若能从恭王府搬来救兵,君吟就还有一线生机。拜托音音姑娘,一定让王爷禀报皇上,提防易国残余人马再兴战事。”
“我知道了。我尽力而为。”音音答应道。
~~~
一盏茶时间过后,恭王府院墙边,身负箭伤的音音脚步虚浮,硬撑着一口气翻墙而入,摔坐在地,几次想站起都十分费力。情急之下,音音只得高声喊道:
“有人吗?甫王府的君吟在南边的巷子里被人围攻,请府中人出面搭救!”
听得院墙处的动静,留守王府的云雾第一时间赶来,向音音简单询问了几句,先叮嘱请人为音音疗伤,随后即刻冲出恭王府,带人前往相救君吟。
总算不负君吟的托付。音音心中一松,伤口的剧痛顿时弥漫开来,整个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时分。
音音睁开眼,只见自己置身的房间古朴精致、宽敞明亮,全然不是泰丰酒楼的模样。左腿膝盖上方箭伤的部位,显然是涂抹了伤药,仔细包扎过的。伤口周边清凉清凉的,但又有几许麻木。音音有点担忧,赶忙坐起身,想要触碰一下左腿。这时候,原涵刚好端了汤药进来,见音音醒过来,连忙说道:
“你醒了。别担心,你的腿是因为箭上有毒,才会暂时没有知觉。眼下毒素已除,安心调养就会好的。”
音音听了原涵的话,放下心来,目光转向原涵,开口道:
“这里是……”
“你在恭王府。虽然解了毒,伤口还是不宜牵动,只能请你先住在这里。”
音音点了点头,又道:
“君吟怎么样了?”
原涵神色一黯,轻声说道:
“君吟伤势过重,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今早……”
话未说尽,言下之意已很明显。音音神情亦有几分黯淡,若是自己不曾昏迷,或许人还有救,只可惜天意难违。沉默半响,音音想起什么,随即说道:
“王爷知道将军帮的谋划了,今天没出什么乱子吧?”
“昨天之后,孤都各城门就增设人手严密排查,将军帮的人不会公然露面了。”原涵停顿了一下,又道,“说了这么多,还欠姑娘一句谢谢。连累你受了伤,真是对不住。”
“王爷多番关照音音,如今又亲自来照顾我,咱们算得上是朋友了,不必多言。”音音轻轻笑了笑,说道。
原涵心中感激,回以音音一个笑容,而后在音音身旁坐下来,把汤药递上前。音音接过药碗,皱了皱眉,似是嫌药味苦,不过叹气之后,还是把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昨夜你一直高烧昏迷,天明时热度才退下,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息才行。”原涵说着,把空药碗接过来放在一边。
“你就守在这儿一个晚上么?”音音几分诧异道。
“是,你不醒,我就没有走。”
“内中的详情,恭王府的人都告诉你了。”
“我不是为这个。你昏睡时像是进了梦魇,连说着不要丢下你一个人,我想还是陪着你放心一点。”原涵面对当时情绪脆弱、低声哭喊的音音,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于情于理都没法留下音音,自己回甫王府。
音音听了原涵所言,意识到自己又做了相同的噩梦,心中倏地一痛。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道:
“我小时候有过被人追杀的经历,昨天那一幕,大概触及了我记忆深处的场景,让我后怕不已。”
“你好像喊了‘爹爹’,还有‘蒙哥哥’。”原涵像哄着小女孩一样,声音轻柔说道。
“我爹娘和夜国宫廷都有关联,那是一个权力和阴谋交汇的漩涡,即使你无意相争,也难以置身事外。爹和蒙哥哥的父亲是至交,蒙哥哥因朝堂之祸被殃及,几年间一直在仇人的追杀下隐匿度日,我爹辗转寻找到他,有心相护,却不是仇敌的对手……那年我十一岁。后来,在这世上,我就只有蒙哥哥一个亲人了。”
“你们如今仍避世生活吗?”
“唔。蒙哥哥答应我爹照顾我,就真的照做了,可是他为诺言所累,只要我一日未嫁,他就不肯迎娶他人,开始自己的人生。这样,他会错过一个对他很好的人。”
“所以你就偷偷溜了出来。”
“算是吧。”音音浅笑嫣然,说道,“让他们有单独相处的空间,不是很好么。”
“你是个好姑娘,会有个人珍视你甚过自己。”
音音凝视原涵片刻,心中惋惜相逢已晚,不觉莫名感伤,于是说道:
“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一下。”
“好,我让人做点吃的,等你醒了吃。”
“谢谢。”
第十二章 南寨婚礼
二月里,拓跋献传信,授意拓跋雅布承拓跋家家主之名。表面而言,此举不过是拓跋家族内实权交迭,究其深意,则是拓跋雅布通往湳国储君道路上的一步铺垫,以及对各部施放的试探信号。
羌南王单于贡大婚在即,南寨上下举皆忙于婚礼布置,先前对阵羌北族的阴霾一扫而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婚礼的主角——这一日出嫁的西桃和小娆,就在闺房内梳妆打扮。
婵儿有条不紊地指引着婚礼前的各个环节,确保一切安排得当,便走进西桃所在的石碉房,接过侍女手中的发梳,亲自为西桃梳挽发髻。
“公主,怎么可以劳烦您为奴婢梳发……”西桃神情中显出一丝惊慌。
“从小到大,都是你和小娆照顾我,今天我来把你们打扮得美美的。你安心做新娘子。”婵儿笑了笑,扶住西桃的肩,待她坐稳,又细心挑选起新娘佩戴的发饰来。
“多谢公主。公主待奴婢和小娆恩重如山,连日张罗今日的婚礼,奴婢心中感激万分。”西桃看着镜子里的婵儿,微微红了眼眶。
“南寨不比孤都,我能做的有限,只能传信回王府,让柒鸿匆忙置办了你们的嫁妆护送而来。你和小娆陪伴我长大,如今嫁人,我当然不能让你们受委屈。”
“可是……南寨离恭王府这样远,以后奴婢不能随侍公主身侧了。”
“傻瓜,你嫁给单于大哥,就是羌南王妃啦。身为王妃,还谈什么服侍别人。还有,你这称呼要改一改了,知道吗?”
“公主永远是西桃的公主。”
“但从今天开始,你的重心得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单于大哥性格率直,掩饰不住钟情于你的心,我相信这一生他都会宠你护你。”
“我对王爷满心敬慕,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竟能得王爷以羌南族和孤国两重礼仪迎娶,只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你的性情不用我叮嘱,你一定会是特别贤惠的王妃。”婵儿和镜中的西桃相视一笑,说道,“但小娆总还有几分莽撞,好在她和铁阴感情深厚,相互依偎扶持就是了。”
盏茶时间过后,婵儿从西桃屋内走出来,转身又来到小娆的闺房中,见小娆正在补妆,也上前接过手。小娆同样一番阻拦,才重新安坐下来,看着在自己身边忙碌的婵儿,泪湿了眼眶。
“哪有新娘子在大喜的日子流泪啊。”婵儿极力掩饰内心的伤感,对小娆笑言说道。
“奴婢舍不得公主。这几天公主和拓跋公子为了婚事诸多操劳,奴婢一直没有机会对公主说上一句感谢。”
“其实你和西桃比我还大几个月,是我的姐姐呢,你们为我已经耽误了自己的婚事许久,如今适逢恰当的时机,是该嫁给良人的。”
“公主为了奴婢,特意请拓跋公子作说客,让奴婢跟西桃在同一天出嫁。奴婢是沾了王爷和西桃成亲的光。”
“你和西桃素来形影不离,如今同时出嫁,我也安心不少。铁阴是隐尘轩的人,你们成亲后想留在南寨还是回隐尘轩,就自己决定吧。”
“奴婢回王府侍候公主。”小娆不假思索说道。
“你呀,有了夫君,不可以再任性咯。”婵儿摇摇头,说道,“铁阴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小娆闻言,刚收住的眼泪又有决堤之势。婵儿连忙转移小娆的注意力,说道:
“对了,柒鸿很有心,从孤都带了不少女儿家的小物件来,婚礼之后你们慢慢清点啊。”
“唔……”小娆哽咽着应了一声。
这时,屋外响起了阵阵鞭炮声,婵儿听了一会又说道:
“鞭炮也是孤国买来的呢。很快就是吉时了,不许再哭了,咱们赶快把妆补好,铁阴就在外边等你。”
小娆点点头,尽力笑起来,能和铁阴相守一生,确实是令她十分开心的事情。这样想着,小娆的情绪渐渐平复如常。
许是两对新人的成亲礼一同举行的缘故,加之拓跋雅布与婵儿亲自操办,婚礼之盛大不言而喻,相关的琐事自然繁多,拓跋雅布这一天也是脚不拾闲,临近吉时,才得空走来单于贡身旁。
“恭喜义弟,今日成婚。”拓跋雅布朗声说道。
“还要谢过义兄在中间牵线。若不是你带了婵儿妹子来我这里,我不知道得蹉跎几多岁月呢。”单于贡笑着回应拓跋雅布。
“结识容易,真的许诺三生,却是你自己争取的了。”拓跋雅布心有所思,淡然一笑道。
“义兄已是拓跋家家主,家中也要添个贤妻才是。遇上心慕的姑娘,可不要拘泥错过了啊。”
“这是当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拓跋雅布嘴上这样说着,心底却不免一阵翻腾。
婵儿是自己这一生难求的好姑娘,可她偏又是同湛师弟两心相悦的女子。拓跋雅布不愿夺兄弟所爱,有婵儿在面前不得追求,心中的苦涩可谓难言。
成亲礼仪南北合璧,有羌南族习俗的投壶、射箭,又有孤国传统的礼乐、舞蹈,举凡两方沿袭下来富有美好寓意的事物,也都在这一场婚礼中得以体现。
至日暮时分篝火晚宴,便是大婚仪典最后的部分。伴着喜庆的礼乐,拓跋雅布手握一只酒袋,仰头喝下南寨自酿的烈酒,唇边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立身篝火对侧的婵儿,目视西桃和小娆跟随心上人进入婚房,心神不由松懈下来,清丽的面庞在篝火映衬下愈显妩媚。拓跋雅布静静凝视婵儿,就如同婵儿默默注视着篝火跳跃,思绪恍惚。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个人不自觉都看得痴了……
这当下,如拓跋雅布一般惆怅的,还有两人。一是湳都之中追求赫连嘉露而不得的廖午,另外则是漠阁之内闻得赫连嘉露心有所恋,为之黯然神伤的关沭了。
三人,月下,同时不同地,郁郁寡欢,借酒消愁。
“嘉露公主多次与一夜国画师在湳都的茶楼同进同出,言笑欢欢,两人看似默契非常,相处之间亦是几分亲近……”白日里负责探查湳国日常情况的人带回这个讯息后,关沭脑海中就不断回响着这句话。凭他对赫连嘉露的了解,这名画师在嘉露心里的分量,决然不同于廖午,就是自己,也再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个人了啊。
燎原星火映花涧,只是情难言。
关沭带着几分醉意,泼墨写下两行字,而后抬首望向空中明月,再多的忧愁都随着酒水吞咽下来。
醉了,就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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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后的第三日,单于贡请拓跋雅布和婵儿相见一叙,薛风和黄峰如常守在婵儿身边,同行前往单于贡的居处。见面后,几人方知,羌北族一方有了新的消息传来。
“义兄长住南寨相助退敌,如今又接任家主之位,使得我羌南族实力大盛,想那塔卡多日来都寝食难安。为了扩张势力,他竟然想出联姻之策,试图拉拢乌桓一族。”单于贡说道。
“哦?我记得乌桓王只有一女在适婚年龄。莫非塔卡听闻你娶亲,也要迎娶这乌桓族的郡主不成?”拓跋雅布说道。
“正如义兄所言。羌北族和维国的关系已陷入僵持,再加上汀域长公主两年间均未诞下子嗣,他便遣了使者前去乌桓求亲,打算再娶一位王妃,以巩固自身地位。”
“乌桓族历来不曾卷入羌北、羌南两族之争,现下羌南族势头正盛,想必乌桓族不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与羌南族和拓跋家为敌吧。”薛风开口道。
“是啊。”婵儿点点头,看向拓跋雅布说道,“我要是乌桓王啊,就把女儿嫁给拓跋哥哥,拉近和湳国的关系才是。”
拓跋雅布和婵儿相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单于贡于是又道:
“婵儿妹子,你们有所不知。乌桓族地处东北,虽然和羌北、羌南族均有接壤,但南部是一片浩瀚沙海。我们和乌桓族以沙漠相隔,没有过多往来,而羌北族和乌桓族共饮羌乌雪山融化的雪水,却是休戚与共的。”
“这样说来,羌北和乌桓两族早就可以达成一致,何须等到今日呢。”婵儿说道。
“乌桓之地,是沙漠中一处绿洲,南部沙海固然广袤,西边和羌北族交界亦有沙漠分布,均不便通行。因而乌桓族常年只是据守族界,谈不上成为哪一方的援军。”拓跋雅布补充道。
“既然如此,就算碍于饮水,双方结盟,那么乌桓族能提供多少战力?”薛风问道。
“若只计算军马,乌桓的兵力不至于影响大局。可据传言,乌桓族人通晓狼语,懂得驭狼之术。一旦狼群加入,穿行沙海攻向南寨,后果将是不可预估的。”单于贡神情严肃道。
“单于大哥可有法子赶在羌北族之前,同乌桓族结盟?”婵儿问道。
“我知道这个消息已晚,此刻羌北族的使者只怕已抵达乌桓族界。”
“若不能与之结盟,不如尝试破坏两族联姻,只要联姻之事不成,盟约自然瓦解。”薛风说道。
“我正有此意。”单于贡颔首说道,“如若明日从南寨启程,行大漠入乌桓,在羌北族使者回程途中予以阻截,当来得及。”
“南寨之内可有熟悉大漠之人?”拓跋雅布问。
“有的。前年‘无簇狩猎’中胜出的两人,都是熟识大漠沙海的好手。”
拓跋雅布闻言,点点头,顷刻间想起什么,又说道:
“如果羌北族遣使只带了乌桓王的许诺返回,这个方法自然可行。可若返回羌北族的还有乌桓郡主的送亲队伍,又当如何?”
“义兄说的是,我竟忽略了这一点。羌北、乌桓之间一来一回,耽误许多时间,以塔卡的个性,这一趟总要有成效。”单于贡说着,沉思片刻,忽然眼眸一亮,“方才婵儿妹子的话不错。”
“唔?”婵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单于贡指的是什么。
“你说乌桓族和羌北族结亲,远不如选择义兄。”单于贡目光转向拓跋雅布,眨眨眼说道,“义兄如若觉得乌桓族值得收拢,何不娶了这位乌桓郡主,一箭双雕啊。”
“义弟不可乱开玩笑。我是没有这个心思的。”拓跋雅布说话间,有意无意瞥了婵儿一眼。
婵儿看见拓跋雅布看过来,自然不知道其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是要自己帮忙解围,于是说道:
“让乌桓郡主另觅良婿,这倒可以一试。不过拓跋哥哥无心联姻……那,大哥觉得如何?”
薛风对上婵儿的视线,心中一惊,当即摇摇头说道:
“我常在江湖漂泊,还未想过这等娶亲之事。”
随着薛风话音落下,几人的目光不由都看向了久未出声的黄峰。黄峰只觉紧张莫名,慌乱开口道:
“公主,这个……属下不懂的……”
婵儿看着黄峰,眼中盈满笑意,点了下头说道:
“好黄峰,你就不要推辞啦。我对你有信心,你能收获郡主芳心的。”
薛风仿佛担心黄峰推脱掉,事情还会落在自己身上,竟格外用力地点点头,还拍了拍黄峰的肩膀,一副“你一定可以”的表情。
“嗯,那就这样决定吧。”拓跋雅布随后说道,一言定之,再不给黄峰反悔的机会。
单于贡见状,忍俊不禁,登时大笑起来。
第十三章 乌桓嫁郡主
次日进入大漠的,便是拓跋雅布、单于贡、婵儿、薛风、黄峰、阿莱,以及熟识乌桓沙海的两名羌南族男子。
过族界后,一行人弃马匹乘骆驼,做孤国商队打扮,谨慎前行,以利沿路盘查。穿行南部沙海,所幸通行无阻,仍用了两日时间,方抵达位于乌桓王城西南的水源补给点。
一行人在王城外略作休整,阿莱和黄峰则溜进城内打探消息,不多时,便回来与众人汇合。
“羌北族来使两日前入城,拜会乌桓王,提出了两族联姻之事。乌桓王当晚承诺下亲事,约定五日后送郡主前往和亲。从今日算起,还有三日时间。”黄峰拣重点说道。
“迎送亲队伍人数超过三十,恐不宜轻举妄动。不过这三日之内也有接近郡主的机会。”阿莱接着说道,“明日郡主随乌桓王祭祀祖先,按照惯例,在城外酒楼用过午膳后才回王城。次日,郡主会在随从护卫下,前往寺庙礼佛祈福。”
“唔,乌桓郡主启程之前,咱们就尽力拦阻和亲之事成行。若不然,只能在途中‘抢亲’了。”单于贡说道。
“我有个主意,要不要试试看?”婵儿听完阿莱所言,心中就有了计策,眼眸随之闪闪发亮。
“婵儿妹子有何妙计?”
“咱们不妨分成三拨,逐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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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上午,乌桓王与郡主一行至城郊宗祠祭祀祖先,午间在城外不远的一间酒楼用膳小憩,午后方回王城。
拓跋雅布和薛风稍作乔装,混入围观的人群,在郡主乘坐的车马经过时,用内力传声,使得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形下,清晰传至郡主耳畔。
“谁都知道,这桩联姻不过是有利于羌北族,乌桓郡主嫁去,论身份只是侧妃,不知要受多少气。”拓跋雅布感叹道。
“汀域长公主至今未育,郡主若能产下小王子,地位当有稳固。只是长公主怎甘目睹羌北王将多年钟爱分予他人。”薛风说道。
“况且两人身后分别牵系着维国皇室和乌桓族的利益,羌北王孤注一掷,同乌桓联手对峙湳国,尚且风险重重。而一旦反悔后撤,与维国重建盟交,乌桓的未来便再无出头之日。”
“然而羌乌雪山的源流在羌北族遏制之下,乌桓王便是看破了所有道理,又如何拒绝?”
“乌桓王既已答应这亲事,自是没有撤回许诺的余地。但郡主是否真的嫁入羌北,已无关轻重。”
“这话怎么说?”
“只要联姻破灭的责任在羌北,而非乌桓,羌北王就再没有借口以水源要挟。”
“所以郡主大可以在途中制造假象遁离……”
“正是。这应该是能保全乌桓族的仅有之法了。”
郡主的车马走远后,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返回汇合单于贡和婵儿等人。
“第一步的引导还算顺利,不论乌桓郡主是否听进了心里,这条路都在她脑海中占下了位置。”薛风对婵儿说道。
“明天要看单于大哥的了。”婵儿点点头,目光转向单于贡说道。
“如此重任,也只有我能完成哪。”单于贡神情颇为认真,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
第二日清早,乌桓郡主在亲随的护卫下,前往城西的瀚海寺敬香礼佛。
前一日听闻“围观之人”交谈所言,对乌桓郡主绝非没有影响,是以郡主心间几许迷茫、几许忧虑,前来寺庙礼佛朝拜,除了完成常礼外,亦是为求此行平安。步行至里间大殿前,郡主有意屏退随侍护卫,命众人在寺外等候,自己独自入殿祈愿。
“小女芊萝,不日将赴远行,前路未卜,心中难安。拜请菩萨为小女拨散迷雾,指明方向。”碍于殿内还有其他香众,乌桓郡主并未言明身份,只是一番低语后,在菩萨像前拜了三拜。
“我听人说,偏殿里来了位师傅,求解签符,甚是灵验。”身旁一妇人的话顿时吸引了乌桓郡主的注意,只听她又对同行之人说道,“你近日连遭梦魇,不如问个签,以求心安。”
“依姐姐所言,我这就去见一下师傅。”同行的女子随后说道。
见两人起身走远,乌桓郡主眉间微蹙,心中犹豫片刻,随即跟上前去。而乌桓郡主离开后,婵儿蓦然现身殿内,对着菩萨像诚心拜下,轻声道:
“今日单于大哥在寺中解签,非是不敬鬼神佛法,惟愿言语间能为香客开解一二,以抵言谈轻率之过。恳请菩萨护佑世间生灵,远离战祸,安康顺遂。”
一炷香过后,乌桓郡主手执一枚竹签,默然不语,走回瀚海寺山门前的马车旁。身边侍卫看着郡主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着开口道:
“郡主,寺内有何不妥么?”
“西向有血刃之光,不可行。如实在不能避让,切记转南为上。”乌桓郡主喃喃重复着偏殿中师傅的解签之语,说道。
“郡主?”侍卫闻得只言片语,不解道。
“没什么。”乌桓郡主垂下眼帘,转而吩咐道,“驾车南行,我想去城南走走。”
“是。”
在乌桓郡主上马车之时,阿莱略微低下头,快步从旁走过,迎上走出山门的婵儿,颔首一礼道:
“婵儿姑娘,他们果然是往城南而行。”
“虽然签中的‘南’并非这个意思……”婵儿轻轻摇了下头,说道。
“城南只有一处驼场。黄峰他们已准备妥当,接下来就等咱们了。”
“嗯,走吧。”
婵儿和阿莱当即走小道奔城南,而乌桓郡主一行车马绕大路,反而比两人晚一步才抵达驼场。
乌桓郡主在侍卫的搀扶下,跳下马车,漫无目的行走在驼场中。前方不远,目视可及的范围内,婵儿和阿莱正挑选骆驼,两人似乎选中了中意的骆驼,就要付银两时,忽然被两名男子横加阻拦,双方争执一触即发。
“你们意欲何为?”阿莱挡在婵儿身前,对两人喝道。
“我们兄弟看中了这两匹骆驼,当然要买下来。”对面俨然是单于贡手下两人。
“这是我家主人先选定的,如何能让你们横空拦下。”
“哦?你们凭什么说挑选在先?难不成,你叫这骆驼,它还会答应你不成。”
“今日我们要定了这两匹,若有何疑问,便与我手中弯刀来谈!”两人说着,放肆大笑。
阿莱回身看向婵儿,只待婵儿一声令下,便要同两人交手。这时候,“路人”黄峰突然出现,长剑在手几个翻转,而后定在身前,声音不高却隐含霸气说道:
“在场之人分明都看见,是这位姑娘先选中了坐骑。你们的弯刀若缺敌手,在下愿奉陪。”
“我们二人纵横大漠多年,今日怎会怕你一个无名之辈。上!”
一言不合,三人大打出手。黄峰剑不出鞘,仅凭矫捷的身手已足够周旋二人之间,不出一盏茶时间,两人便落荒而逃。
稍远处,乌桓郡主的侍卫出言劝道:
“郡主,此处人多杂乱,咱们还是早点回去。”
“我瞧这位公子身手奇佳,不会再有什么乱子了,姑且再看一下。”乌桓郡主显然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时难掩好奇,倒是站在原地看起热闹来。
只见婵儿对黄峰点头致意,阿莱亦拱手一礼,以示答谢。
“多谢公子仗义出手。”婵儿开口道。
“这样的事情常有,驼场的主人开门做生意,不敢得罪惹事,才使得他们愈加肆意妄为。”黄峰谦然回了一礼,说道。
“公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阿莱说道。
“在下常年往来大漠,少不了来这里采买骆驼。两位来此,可也是要出行大漠?”
“我家主人应朋友之邀,打算穿过西面沙漠,入羌北族,品尝羌乌雪山融化的雪水沏茶。”
“姑娘好兴致。不过穿行沙漠多有危险,你们只有两人出门吗?”
“是。”婵儿停顿一下,问道,“方才公子说,常年行走大漠,不知是何故?”
“在下以向导为生,这一次也是要护送两名行商之人前往羌北,才会来选看骆驼,以便出行。”
“公子何日启程,我们可否同行?”阿莱目光由黄峰转向婵儿,问道。婵儿随即看向黄峰。
“后日上午启程。”黄峰思索片刻,说道,“多两人同行,商家应不会反对。姑娘如若时间妥当,可以随在下一同出发。”
“有公子引路,再好不过了。先行谢过公子。”婵儿点头应道。
“我这就把骆驼买下,主人和公子稍候。”阿莱说着,转身走开。
“我们在这转了一圈,似乎也有个人牵来的骆驼,由驼场开价买下。”婵儿闲话打发时间,说道。
“除了本身驯养的骆驼,这里还是一处中转之所,买进卖出骆驼都可以交易,而其中的差价不低,驼场便可依靠差价盈利。”黄峰说完,沉默下来。
片刻后,婵儿目视乌桓郡主所在的方位,说道:
“他们走了。”
“总算走了。”黄峰转过身,看向渐渐驶远的马车,心神放松下来说道,“公主再多问几句,属下怕是真不会答了。”
“乌桓郡主看了许久,想必听见咱们都要西行,路途中若相逢,她的侍卫也不会疑心了。”
“是啊。看来恰巧顺路,其实是跟随乌桓的驼队,才好穿过茫茫大漠,便宜途中行事。公主心思聪慧,才有这般智计。”
“这位芊萝郡主名字很美,难得还人如其名。看她方才的样子,对你颇为欣赏呢。”
“公主说笑了。不过属下会尽力而为,不负公主和羌南王一番筹谋。”
“唔,没有单于大哥在瀚海寺那一出,我原先的计划可不及今日的效果。”
“王爷一行三人即刻返程南寨,二月十六之前可在羌北河谷接应。一旦乌桓郡主于途中消失踪影,羌北族一时只会向东搜寻,羌北河谷便是一叶障目的所在。”
“折腾了一上午,真有点累了。一会阿莱回来,咱们就去找拓跋哥哥和大哥吃午饭。”
“是。”
第十四章 心贴近的两人
二月十四,湳国大都,主巷边的一间客栈里,一身披长裘、头掩长巾的男子默然凝视窗外的街巷,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其周身散发的迫人之力。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门前。
“主子,嘉露公主与那画师已出城往北郊去了。”来人哑声说道。
“只有他们二人?”男子眼中一道厉芒闪过。
“只有两人。”
“真是难逢之机啊。德皇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咱们可得通过她,好好清算一笔账。”
“只是那名画师身份诡秘,属下实在查不出他的来历。”
“无妨,谅他一个人也翻不出天去。不过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底细不明之人,竟能俘获公主芳心。让我那三弟知道,可就太悲凉了……”
来人眼底波光闪动,似乎也心有感慨,却并未多加言语。
恍惚片刻,男子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声音又变回不带感情的腔调,缓缓说道:
“吩咐下去,依计行事。”
“是。”
这次若顺利拿住赫连嘉露,往后的日子就不用这般颠沛流离了啊。这世间亏欠自己良多,只有一点一点夺回来,方有往日荣光。
这样想着,男子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万千荣耀又何所谓,或许今日的自己已没有了曾经的野心,一切行动也不过是想拥有一处可进可退的停居之所罢了。
不愿再躲避,亦无路可退,赫连嘉露便是终结一切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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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都的这段时日,曲月淮已将湳国南部版图绘制成形,大都北郊的一段丘陵地貌是落笔的最后一处,为了确定沿线点位,这一日赫连嘉露便与曲月淮出城,打算通过两人的实地丈量来精确完成这一部分绘图。
在一片起伏地貌上,曲月淮由西向东,以步长计数丈量地势之长,赫连嘉露则由南及北,踱着小步计量地貌之宽。
“我这边数完是一百六十三。”赫连嘉露侧转过身,朝曲月淮所立的东面喊道。
“我数了两百,还有不短的距离。”曲月淮也回身对赫连嘉露说道,说着招了招手,“离你太远了啊,来。”
“喔。”赫连嘉露点点头,径直便往东南方向走来。
曲月淮随后转回身,下意识要往前走,却突然感觉视线一晃错过了什么,于是又转向身后,就看见丘陵下有超过十人趴伏在坡道上,正慢慢接近赫连嘉露所在的方位。
这一刻,曲月淮忽然迈步,迎向赫连嘉露。赫连嘉露一时惊讶,发出“诶”的一声,潜伏在侧的十几人瞬间察觉,弓起身子也疾步拉近着与赫连嘉露的距离。
这时,赫连嘉露才察觉一丝异样,转过身面对坡道的方向,大步向后撤回。在一行蒙面人凌厉的攻势袭来之时,曲月淮将将赶至,执佩剑全力相阻,并把赫连嘉露护在了自己身后。
赫连嘉露是第一次见曲月淮施展武功,心间几分惊讶,更多则是欣喜。不过对方毕竟有十数人之众,赫连嘉露也不敢掉以轻心,很快便收敛了心神,与曲月淮并肩而战。
短暂的交手过后,曲月淮已判断出为首之人所在,当即长剑出鞘,将剑抛向赫连嘉露,同时说道:
“保护好自己。”
赫连嘉露还来不及回应,就见曲月淮只手持剑鞘,便冲向对面人群之中。对方的站位蓦然有了变化,似乎是要守卫某个重要的人,赫连嘉露面临的压力随之骤减,仅凭她的身手竟能周旋应付一时。趁这时机,赫连嘉露自腰间取下一枚信号筒,当空发射上去,空中很快凝现一朵烟花,片刻后又消散不见。
与曲月淮交手的男子匆忙抬头仰望天空,很快收回视线,重新专注于曲月淮的身法。每接下一招,男子心底都莫名一沉,只觉曲月淮身手见所未见、高深莫测,若非凭借力道硬撑,早已不是其敌手。而对手无兵器之利,不仅压制住自己的出招,还能兼顾周身围攻,实在棘手之极。
声音沙哑的男子当即凑上前,谨慎守护这男子,同时开口说道:
“主子,援兵不知多久会来,不能恋战啊。”
“我何尝不知道要速战速决。事已至此,就没有退路可言了,不是么。”男子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话音才落,便愈加急切地迎上了曲月淮。
当一炷香以后,耶律籍率队赶来的时候,只见丘陵上失去战力的人躺了满地,还站立着与曲月淮相对的,只剩下两人。
“公主是否无碍?”耶律籍以赫连嘉露为先,仓促行礼道。
“我没事。他们该是冲我来的。”赫连嘉露看了耶律籍一眼,目光重回对峙中的三人身上。
“月槐公子好身手。”耶律籍随即打量起眼前的局面,与此同时随他而来的侍卫已将周边团团围住。
曲月淮见状,看向对面的男子,淡然说道:
“阁下不如束手就擒。”。
男子虽然收回兵器,却没有束手以待之意,只是放声大笑,直至笑得就快咳出血来。
“这个声音……是蓊茸。”赫连嘉露忽然说道。
“难得嘉露还记得我。”蓊茸见身份已被揭穿,倒是大大方方摘下了面巾。
赫连嘉露看清蓊茸的面容,顷刻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尘封心间的哥盛这一道伤口,更是毫无准备地撕裂开来。
曲月淮对赫连嘉露的心事了然于心,默不作声地退回赫连嘉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只听得蓊茸又接着说道:
“若非赫连家叛乱,这片土地还是我家的花园。若不是你,哥盛不会和我当面翻脸。如今我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被各路人马追踪堵截,这无名怒火发在你身上,不算过分吧。”
“皇上仁慈,不曾下令对你下杀手。只是今天你有心刺伤公主,我们断然不会再留情面。”耶律籍上前一步,厉声说道。
“哼,折在你们手上,总好过便宜了荀其那小子。不过我有我的尊严。”蓊茸说着,面色一变,“嘉露,你心里若还有我三弟一点位置,为我留个全尸吧。”
赫连嘉露闻声,抬头看向蓊茸,就见他动作之快,已自(分隔符)刎当场。追随蓊茸的男子自然不会苟活,痛心之下亦拔刀自尽。
连逢惊吓,赫连嘉露不禁惊叫出声,几近虚脱。曲月淮连忙将赫连嘉露揽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她,轻声说道:
“没事了,我在呢啊。”
赫连嘉露感受着曲月淮的体温,心绪仿佛平静了几分,泪水却止不住地倾涌而下。
耶律籍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然而知道自己无力安慰,便低声对曲月淮说道:
“今日多谢月槐公子。我们在一旁等候。”
曲月淮对耶律籍颔首致意,等耶律籍率众人退至一边,便再无避讳,在赫连嘉露的额头轻轻一吻。
“我没想杀了蓊茸的……”赫连嘉露泣声说道。
“对于日夜被人追逐、没有停歇之处的人来说,死,其实是一种解脱。”曲月淮声音几分飘忽,说道,“很多年前,我就有过这样的念头。”
“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我的家人一夕之间丧命,原本拥有的都被人夺走了。”
赫连嘉露的注意力转瞬间全部转移到了曲月淮这里,她再顾不上自己的心情起伏,反而用力地回抱着曲月淮,想要给他一点力量。
“我失去过重要的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再不能承受身边的人离开……嘉露,我刚才很怕你出事。”曲月淮第一次对赫连嘉露坦露真心,眼中的情绪繁杂,情意却是真切实在。
“我也害怕……怕我又伤害了谁的性命。尤其是你啊。”赫连嘉露心中一片柔软,言语间又有泪水滑落眼眶。
“我不是哥盛,也不是关沭,我会珍视自己的生命,但不会因此放弃你。从我认定你的时候开始,你已经不能离开我了。”曲月淮的语气中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赫连嘉露用力点点头,迟疑一下,又说道:
“你是不是……”
“唔?”
你是不是有着不能言明的身世,你的过往和伤痛,我真的很想为你分担……
赫连嘉露这样想着,还是没有说出口。或许到了合适的时机,就都会知道了吧。
见赫连嘉露不再多言,曲月淮也没有再开口,两个人却深深相拥,像要把彼此融入自己的血液。
还要一点时间,至少等婵媛公主回大都,计划浮出水面,我才能告诉你更多关于我的事啊……
第十五章 和亲破灭
二月十五,迎来乌桓族嫁郡主的日子。乌桓郡主芊萝随羌北来使踏上返程,和亲队伍之中包括侍卫、侍女、医官、主膳等共计十二人,全部一行不过十九人。
拓跋雅布、婵儿、薛风、黄峰和阿莱晚于乌桓郡主一行半刻出发,跟在和亲的驼队之后进入沙漠。
冷风吹过,夹杂着大漠干冷的空气。风沙弥漫,若非有乌桓郡主出嫁的阵仗在前“引路”,拓跋雅布和婵儿等人已不知迷失过多少方向。
路途中停下休整时,两路驼队在茶棚相逢,果然没有引起和亲侍卫太多的警觉。薛风、黄峰和阿莱趁机又盘算了一次相互的战力,以备不时之需。
午后和亲队伍重新出发,拓跋雅布示意几人暂时不动,待和亲的仪仗渐渐走远,阿莱才跟经营茶棚的老丈问路并打点了一番。
“往前是一段驿道,一路往北至晚上抵达驿站,都是平原。明早之后向西行,再穿行一处沙漠,便可至羌北族界。”阿莱回来对几人说道。
“既然如此,也不急于跟上,咱们多休息一会再出发。”拓跋雅布闻言道。
“今晚是乌桓郡主唯一的机会,若是她没有任何动静,便要靠咱们出手了。”薛风随后说道。
“而从这里一直朝西行进,就是羌北河谷的边沿地带。想来和亲队伍之所以绕开这条路不走,应该是出于对羌南族的忌惮吧。”阿莱又道。
“就是说咱们晚上要回这条路,从这边赶往羌北河谷,和单于大哥碰头。”婵儿开口道。
“趁夜赶路,还是得有马匹。”拓跋雅布点头回应,说道。
“我问问老丈,能不能借几匹马来。”薛风溜达一个来回,很快回来说道,“两匹骆驼可以换一匹马,吃亏是在所难免,总归方便许多。”
“加上驼行李的那匹,刚好换三匹马。咱们这就换了,下午好赶路。”黄峰说道。
“可是换了马匹,一旦被和亲队伍里的人看见,一定会疑惑咱们前往羌北的那套说辞。”婵儿说道。
“那就只有趁夜入驿站了。加上乌桓郡主,六个人乘三骑,还能撑得住。”拓跋雅布环顾几人说道。
“好。”几人均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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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以后,拓跋雅布一行换乘马匹往北面驿站而行,路程过半时,太阳已渐渐西斜,天空映满霞光,颇有残阳如血的意味。
“看这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的征兆。”拓跋雅布在草原长大,这样的景象甚为罕见,不由喃喃低语道。
婵儿和拓跋雅布共乘一骑,听清拓跋雅布的话语,便也说道:
“周边没有人烟,天又快黑了,才让人心生不安吧。”
“这次的事一了,小师妹你就回大都。我不能让你再往下犯险了。”拓跋雅布认真说道。
“嗯。”婵儿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铁阴和黄峰暂时还在南寨,你和单于大哥有什么谋划,可以算上他们两人。”
“多谢。”
再往前行进了一段,夹杂在风中拂面而来的,竟有一丝血腥气息。五人、三匹马一时间都是一惊,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一头灰狼从驿道旁边蹿出,直奔黄峰的方位而来。黄峰惊异之下猛然勒住缰绳,一面控制住受惊的马儿,一面思索着应对之策。这瞬间,又一道人影紧随灰狼,蓦然现身在驿道上,紧接着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女声说道:
“小沃,退下。”
这灰狼随后竟生生收住凌空上扑的架势,低嚎一声便退回了女子身旁。
“是芊萝郡主。”婵儿轻声道。
几人不禁默然打量眼前的一人、一狼。原来乌桓族的驭狼之术确有其事么。
“见过各位。”乌桓郡主芊萝的面庞有一丝苍白,表面镇定之下透出几分惊慌。
也正因芊萝此时心绪不平,才没有在意本不应相识的拓跋雅布、薛风,缘何会与婵儿、阿莱分别同乘一骑,且一行人的骆驼均换了马匹。
“郡主何故独自在半途停留,和亲队伍出了什么事情?”拓跋雅布当先问道。
“途中有人行刺,我在侍卫和小沃的保护下冲了出来。可是不知道,后来如何了……”芊萝眉宇间愁容一片。
“小沃,是它吗?”婵儿看着灰狼,轻声问道。
“唔。小沃自幼陪我长大,这次也是不离左右,随我前赴羌北。”芊萝在看向灰狼小沃时,眼中才有了一丝暖意。
“恕在下冒昧。既然郡主可以与狼交流,在遇袭之时何不唤狼群守护?”黄峰开口道。
芊萝沉默下来,似乎在思索是否正面回答,这样过了片刻,才又和黄峰对视说道:
“狼是何等高傲的族群,若非机缘相合,我也没有驯服小沃的能力。”
“和亲队伍行进的路线,基本是众所周知。对于行刺之人,郡主心中可有数?”薛风转换了话题问道。
芊萝先是摇摇头,迟疑片刻,又说道:
“我辨认不出他们来自何处。不过看来人出手狠决,实非普通截路之辈。我担心乌桓的族人,可能已遭不测……”
黄峰和婵儿及拓跋雅布交换一个眼神,随后说道:
“若郡主想返回查探,我们可以同行,如此一来即便有何凶险,也可彼此照应。”
“芊萝谢过各位援手之恩。我和小沃来带路。”
“郡主一路心神疲惫,若放心得下在下的骑术,不如上马吧。”
芊萝抬起双眸,看着伸出手来的黄峰,想着他在小沃面前驾驭惊马的身姿,难得挤出一个笑容,轻轻说道:
“多谢公子。”
随即,黄峰握住芊萝伸出的手,稍加用力连人带上马背,在自己身前坐定。小沃则疾步蹿上前,引着众人向北前行。
越往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越发浓重,目视可及范围内已能看见有尸体横于路边。芊萝心中不忍,别过目光。黄峰亦有所感,于是放慢马速,跃下马背上前查看。
“在这儿等我。”拓跋雅布对婵儿说完,示意阿莱留下保护婵儿,便翻身下马,和薛风相视一眼,一同跟上黄峰的身影。
“和亲队伍中已无活口。”黄峰率先探查了四周,当拓跋雅布和薛风追上来的时候,对两人说道。
“行刺之人除了殒命当场的,剩下应当还有人手,刺杀并未成功,他们一定还在周围。”薛风谨慎观察着周边说道。
拓跋雅布在一名刺客的尸身旁蹲下,检查了一番刺客身上携带的物件,而后说道:
“我见过匕(分隔符)首上这样的纹刻图案,是维国皇室所有。”
“以刺客的身份来说,自然与皇室无关,那么这匕(分隔符)首便是皇室中人赐予的了。”薛风说道。
“看来咱们设计吓唬乌桓郡主的话,竟成真了。”拓跋雅布站起身,将匕(分隔符)首递给薛风,面色几分凝重说道,“这下郡主想不逃婚都不行了。”
黄峰下意识回过头,看向芊萝,心底不由涌现一丝怜惜。即使是乌桓族这样置身战事之外的部族,一旦卷入国家和部族的利益漩涡,也难再有安宁了吧。
忽然,箭矢划破天空的声音打破了当前宁静的局面,芊萝和婵儿当即成为了众矢之的。婵儿不是头一回面临这样的危机,倒是几分淡然,一面挥剑挡开飞来的箭矢,一面还对阿莱说道:
“我不要紧,你护着郡主就可以了。”
因为残余的刺客人不多,战力也不充盈,所以使用的都是射程稍远且可以连发的弩箭。由此一来,其所置身的方位也是暴露无遗。
拓跋雅布三人见状,瞬间交换眼神示意,拓跋雅布和薛风都颇有默契,把“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黄峰,两人则负责处理藏在暗处的刺客。
维国长公主、羌北王王妃汀域显然无法预料,在乌桓郡主芊萝身边,竟有拓跋雅布、黄峰这样的高手同行。尽管派出来的已是从多年前就跟随自己的骁勇之士,在这样的情形下亦是全无威胁可言,不出一盏茶时间,便再无还手之力。
芊萝连番涉险之后,得知刺客的身份,已觉波澜不惊,甚至此时,先前没有注意的异样,她心中也隐有察觉。
“原来是汀域长公主的人啊,这个答案算不上太意外。”芊萝停顿一下,又道,“那么各位又是哪一路人马,也可以告诉我么?”
婵儿和拓跋雅布相视一眼,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更容易令芊萝接受。芊萝见两人没有回答,便又说道:
“无论如何,相救之恩芊萝十分感激。不过接下来与各位应该不同路,就此告辞。”
眼看芊萝就要招呼小沃转身离开,黄峰蓦然出声道:
“事已至此,你还往羌北族去么?”
“乌桓族虽人寡势孤,也容不得他人肆意欺凌。今日之事,我需要羌北王一个交代。”
“我们接近你的确有所图,你可以不信任我们。但是我们也不能看着你就随便拿性命开玩笑。”
“如果我想走,你们不一定拦得住。”芊萝话音落下,小沃便弓起身子,朝黄峰咧开了嘴。
黄峰面对此情景,竟然只轻轻笑了一下,并无任何应对之意。芊萝一时间倒不知应当如何反应,愣在了当场。
这时候,还是婵儿开了口说道:
“芊萝姐姐,我兄长是拓跋家家主拓跋雅布,也是羌南王的义兄。我们接近你的目的,想来你就很清楚了。”
同为女子,芊萝对婵儿的态度倒有几分柔缓,说道:
“你们希望乌桓与羌南结盟。”
“兄长无意干涉乌桓的抉择,只是不愿看到乌桓族与羌南族、湳国乃至孤国为敌。”
“孤国?”芊萝闻言,惊疑莫名。
“小妹只表明了我的身份,但没有说清她自己的名讳。”拓跋雅布随即解释道,“她是德皇的外甥女,还是孤国宣皇的侄女,恭承婵媛公主。”
“婵媛公主……这样尊贵的公主,为何会在大漠之中?”
“为了不再掀起新的战事,为了各部族停止流血,当然包括乌桓族在内。”拓跋雅布又道,“今日之事一旦挑明,乌桓族的驭狼之术便再无信服力,这让羌北王凭什么为你和汀域长公主翻脸呢。他最终能依靠的,也只有维国的力量了。”
“我知道郡主顾念乌桓族的安危。只要幕后主使在羌北族尽人皆知,羌北自然不会有向乌桓兴兵的借口,而且他们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了。”黄峰说着,目光转向婵儿和拓跋雅布,“而想让真相传遍羌北,对公主和拓跋公子来说,都不是难事。”
芊萝目视黄峰,心中不由几分动摇,和亲之事本就非己所愿,经过这一日巨变,于情于理悔婚,不,应该是毁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仿佛明白芊萝内心的变化,小沃随之也收敛了气势。
黄峰于是第二次向芊萝伸出手,说道:
“眼下哪怕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先和我们回南寨,如何?”
“即便我不同意,小沃一个也打不过你们五个。”芊萝咬咬下嘴唇,言不由衷说道,“好,我跟你走。”
看着黄峰和芊萝当先上马一气呵成,薛风不禁善意一笑,说道:
“刚才郡主说的,是‘跟你走’,而不是‘跟你们’啊。”
“看来还是成就了一件好事。”拓跋雅布点点头,说道,“只是乌桓族人无谓牺牲,确实不在预想之内。看来,是时候该分个高下了。”
“嗯。”
“不过我另有事拜托薛兄弟。”
“拓跋兄有何吩咐?”
拓跋雅布看着走在前面的婵儿和阿莱,视线定格在婵儿的背影上,说道:
“请你陪小师妹回大都。她在南寨住了太久,虽然我想留她在草原自在生活,但她总还有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之后,就拜托你照顾她不再为将军帮所伤。”
“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拓跋兄放心。”
第十六章 情势逆转的关键
二月末,夜国灵渺峰,连涩谷之中,谷主曲瀚殇立身庭院内,默然凝视远方。四杀手之一的白春在曲瀚殇身侧单膝跪下,神情满是悲愤,用极力压抑感情的声音禀报道:
“我们追着暗号标记沿途找寻,在留凤楼以南五里的地方见到了商秦的尸身……”
曲瀚殇瞳孔骤然一缩,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显得泛白,声音不带一点温度说道:
“是江颜沛的人所为。”
“还不确定,但一定脱不了干系。从现场来看商秦明显遭多人围困,对方手段残忍狠辣。”白春眼眶发红,恨意涌上心头。
“忘秋如何了?”
“她见着那样的场面,当即失声痛哭,一度昏厥过去。二谷主让我带她先回来,我已命人小心照顾她。”
曲瀚殇点点头,又说道:
“商秦一死,谷外的防线已濒临崩溃,凭‘流’和星坛日益扩张的消息网,连涩谷多年的韬晦就要付诸东流。我定会让他们为之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谨遵谷主吩咐。”白春俯身说道。
“你通知二谷主,不必瞻前顾后,举凡确定与江颜沛有关之人,一律除之。”
“是!”
即便因此,令连涩谷提早显露人前,可只要有婵媛公主那一道屏障,这边的战场便不足为虑。
“连城,留凤楼……”曲瀚殇念着这几个字,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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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因连涩谷一方拼力反扑,夜国司马江颜沛及手下“流”损失惨重。然而如此频繁的交手中,覆盖在连涩谷之上的神秘面纱亦不可避免地掀开,江颜沛很快得到消息,证实连涩谷即为暗中与夜国朝堂为敌的势力。
有了这一功绩,不出三日,略皇便依言擢升江颜沛为令尹。坐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又得江湖多方实力支撑的令尹大人,可谓得意之至。
涉及朝堂政(分隔符)权,略皇不愿直接率军队灭连涩谷,以免朝政动荡。故而只有先动用江颜沛在江湖的能量。摸清连涩谷的底细、出力剿灭之前,江颜沛打算先办一件喜事,凑个好事成双——这喜事就是促成其义子狄虬和义女柒蕊成婚,巩固亲信之人的关系位分,如此二人也可心无旁骛为他效命。
两人虽名为兄妹,毕竟没有血亲关系,对狄虬来说,柒蕊无论样貌还是身手,都甚合心意,是他未来朝堂发展的好帮手。
至于柒蕊,她行走江湖见过不少俊逸男儿,狄虬尽管算不上人中之龙,但亦非凡庸之辈,且两人之间总有几分默契,相处和睦,可当得起佳偶之称。唯一的落寞,是柒鸿的缺席,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传来。
大婚过后的第五日,狄虬和柒蕊便集中手下之人,着力对付连涩谷这一目标,只是连涩谷江湖势力深不可测,朝堂又有多方渗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入手,两人不免诸多碰壁,这就给连涩谷在外的四位谷主逆转情势的关键一幕留出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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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旬,连涩谷七谷主田千立循着记忆穿行嶙峋壁,潜入杳魔宫,因熟悉地形,一路竟未引得任何人注意。
摸索闯入谷中长老居住的院落后,田千立几乎径直走向一乔姓长老的厢房。而迎面,同印象中一般,是一股浓香的酒气扑面袭来。
年逾五旬的乔长老一如田千立所想,白日里便在饮酒为快,不多时,桌上的酒壶就见了底。乔长老执起酒壶晃了晃,不由失望地抱怨了一句:
“人逢失意,连酒都没得喝。呸。”
“长老不要动气,我这里有上好佳酿。”田千立捧着酒坛现身在房门前,以一种熟稔的口吻笑着说道。
乔长老闻言侧过身子,眯着眼睛打量片刻,神思恍惚道:
“看你小子有点眼熟,你是哪个来着?”
“长老好健忘,莫不记得我们小时候都是跟着您爬上树打桃子的?”田千立说话间三两步走过来,将酒坛轻放在桌上。
乔长老闻得酒香,顿时顾不得其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坛口的封纸,嘴上含糊说道:
“呵呵,你们这些孩子有心了。”
“不知长老在烦恼什么,喝的酒又比从前多了。”田千立为乔长老斟满一碗酒水,就势问道。
“咳,宫主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我们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乔长老慢慢饮下碗中酒,脸上一副回味又满足的表情。
“话不能这么说,您是长辈,宫里的事少不得要您拿主意。”
“要说大事,也就是宫主的婚事了。可是宫主先是记挂隐尘轩的小姑娘,这会子又念念不忘皇家公主。这样下去杳魔宫就要走上倾覆的道路了啊。”
“哪里有您说的这样严重。”
“袁家的人咱们惹不起。老宫主把家业托付下来,我不能看着它毁于一旦哪。”
“我敬长老的心意,愿给您出个主意,如何?”
“你且说来听听。”
田千立随即压低声音对乔长老说了几句。乔长老听完,蓦然瞪大双眼,连连摇头道:
“不成,这种事我断然不能做!”
“只是架空宫主的执掌权,以此来妥善劝说,并不会伤及宫主分毫。”
“不不,我不能做对不起老宫主的事。”
“如果长老对宫主的任性所为不管不顾,才是真正对不起老宫主。”
“这……即使我有心,其余长老也不会同意的。”乔长老不觉间已有了退让。
“平日里处事,是否需要所有人认同方可行事?”田千立笑了笑,有意引导说道。
“不尽然,若无人反对,事情也就安排下了。”
“那么只要长老们暂时不能出来答话,不就是了?”
“你准备对他们下手?”
“无需伤人,有这个就够。”田千立拍拍手边的酒坛说道。
“那些老家伙的酒量,可不在我之下。”
“您可知道,只两味药便可令海量者败阵。”
“确有其事,早年间宫里曾发生过这样的事,醉倒了不少人呢。那个孩子用了什么药材,我却记不清了。”
“用的是闹阳花和醉仙桃,研粉弹入酒水之中,饮酒者无论何等海量,皆可须臾醉倒。”
“你如此年纪,怎会对这事记忆深刻?”乔长老吃惊不小,仔细端详田千立片刻,忽然半疑半信道,“难道是你……”
“是啊。好久不见,乔长老。”田千立笑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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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寂翎、焦鹰匆忙步入杳园,向湛暮宵禀报道:
“公子,宫里似乎闯进了外人。乔长老不知受何煽动,竟迷倒了众位长老,一人掌控了宫里三成人手,据力相抗,以商谈今后之计。”
“焦鹰一时不察,十六魔中有四人倒戈,他们还……说出了公子打算向婵媛公主求亲一事,事态因此就有些失控了。”
“是何人能在无声无息间突破嶙峋壁的阻碍,直入杳魔宫……”湛暮宵眉宇间闪过忧虑之色,说道,“这一次恐怕不止我初接宫内事务那般混乱,背后似还有牵扯。”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兄弟,请公子想个妥当的办法平息乱情。”寂翎说道。
湛暮宵点了点头,只觉心中别有一丝隐忧,可又捉摸不定,只得先按耐住心中所思,解决当前的局面。随后和寂翎、焦鹰二人前往长老们居住的院落。
“大哥和四弟在其中周旋,将人都引到后山去了。现在这儿只有昏迷的几位长老。”焦鹰对湛暮宵说道。
湛暮宵逐一查看长老们的情况后,稍微放下心来,说道:
“气息平稳,不是中毒。看来只是酒醉而已。”
“醉了?”寂翎和焦鹰不禁面面相觑。
“原来乔长老还记得那一年的事啊,所以才用了这一招。”湛暮宵感叹一句,随即说道,“让诸位长老饮下甘草水,药效即解。”
寂翎、焦鹰两人闻言,仿佛也回忆起了什么,很快便去寻甘草,依言照办。
而湛暮宵在原地,又自语了一句说道:
“不过此药性烈,剂量的把握尤为重要。这次未伤人,可谓侥幸了。”
他只道是乔长老依样画葫芦,实行了这一计划,却不知晓真正掌握药粉剂量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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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魔宫哗乱的消息传入湳国,正是婵儿和薛风回到大都的第三日傍晚。这一日晚间,赫连嘉露为引见曲月淮和婵儿相识,特意在都城内的酒楼设了晚宴。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赫连嘉露接婵儿一同出宫,两人的车马还未出宫门,便见一侍卫行色匆匆走来。
“何事这样慌张?”赫连嘉露透过马车窗看见这侍卫,不由出声问道。
“启禀公主,是杳魔宫出了乱子。”侍卫回禀道。
婵儿闻声,当即倾向赫连嘉露,伸手将马车窗帘又掀开几分,问道:
“杳魔宫出了什么事?”
“回两位公主,是有人混入杳魔宫生事,助宫中长老引发了叛乱。”
“湛宫主情形如何?”
“这次叛乱似乎规模不小,是杳魔宫前所未有的危机。不过以湛宫主的身手,想来不会有大碍。”
“知道了,你先禀报父皇吧。”赫连嘉露说道。
“是。”侍卫随即绕开马车,又往宫内行进。
马车内,婵儿看向赫连嘉露,再无掩饰说道:
“一年不见,我很想他,很担心他。”
“我明白,若我是你,此刻也只想见他安好。”赫连嘉露点点头,说道,“你不必陪我赴宴,我稍后再找机会让你见我那个‘他’。”
征得了赫连嘉露的体谅,婵儿又对马车旁的薛风说道:
“大哥,你可以陪我连夜启程么?”
“好,今晚就走,沿途换快马、行捷径,三日可抵杳魔宫。”薛风不加迟疑回答道。
“多谢大哥。”
选了良驹供婵儿和薛风杳魔宫之行以后,赫连嘉露连忙招呼马车赶往设宴的酒楼。明明已过了约定的时辰,却未见曲月淮的身影。赫连嘉露又等候了一刻工夫,才想起派人至曲月淮下榻之处相询,不想竟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次日上午,德皇赫连滨吩咐宫人请赫连嘉露来见。赫连嘉露步入德皇的书房时,只见还有一男子立于一旁,而这男子赫然是连涩谷五谷主元千。
“父皇。”赫连嘉露对赫连滨行了一礼,而后目视元千片刻,带着几分不确定道,“这位是……父皇在夜国的暗桩?”
“正是空临顶替的那位‘暗’,你多年前曾见过吧。”赫连滨颔首认同道。
“元千见过嘉露公主。”元千随即对赫连嘉露行礼道。
赫连嘉露对元千点了下头,又看向赫连滨问道:
“父皇在关心夜国之事么?”
“元千数年未回来,难得相见,父皇自然有许多事想问。不过今日,主要是为了你的事。”赫连滨说道。
“我?”赫连嘉露甚是不解,来回看了看两人。
“当年初入夜国,机缘之下,元千和连涩谷四谷主相识,于他有相救之恩,两人便结义为兄弟。”赫连滨解释道。
“元千在夜国的身份,是连涩谷五谷主。”元千随后说道。
“若说起连涩谷,和婵儿倒有几分相关,可是怎么会牵扯我的事?”
“的确和婵媛公主有关。不过嘉露公主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元千停顿一下,又道,“四哥的名字是曲月淮,而他每幅画作上的印鉴都是‘月槐’二字。”
“你是说,月槐……就是连涩谷四谷主?”赫连嘉露惊悉曲月淮的身份,不免惊讶莫名。
“若是元千猜得不错,公主此刻已不见了四哥的人影吧。”
“是。你知道他人在何处?”
“四哥应该在赶往杳魔宫的途中。我本以为能在这里和他碰面,可还是他先行了一步。看来婵媛公主也已出发了。”
赫连嘉露听闻元千所言,心思几转,顿时掌握了事情的因由,于是又道:
“杳魔宫的事和连涩谷也有关。你们是故意引婵儿赶赴杳魔宫,婵儿前脚离开,他便跟了上去。”
“公主所言不差。”
“那月槐……不,曲月淮在大都的时日……都是伪装的吗?”赫连嘉露心中一紧,难过不已。
“元千赶来,是想及时把真实讯息告知皇上和公主,但不是想说四哥蒙骗了公主。以元千对四哥的了解,他不是视情感为儿戏之人。”
“可是连涩谷的目的是什么,婵儿此行会有危险么?”
“婵媛公主不会有危险,大哥想请公主往连涩谷一叙。”
“父皇?”赫连嘉露眼神透出问询之意。
“孤国宣皇曾有意择连涩谷谷主为婵儿的夫婿,这件事尚不清楚内情,若只为相见一叙,空临和风玉扬只怕不能出面阻拦。”
“那就不用拓跋家出手,我跟元千同行就是了。”
“这……”
“父皇,我不当面问清楚,不会甘心的。我一定小心照顾自己,不惹事。”
“好吧。”赫连滨拗不过赫连嘉露,只得对元千说道,“这一行你要留意两位公主的安危,保护公主不得有误。”
“元千遵命。”
在赫连嘉露的坚持下,两人当日立即南下而行,快马赶向杳魔宫。
第十七章 失控的局面
同一时间,孤都恭王府内,连涩谷六谷主音音养伤一月有余,已基本痊愈。
这一日,自恒国而归的悠庭随原涵一同来恭王府探望音音。为答谢音音对君吟施以援手,且相助原涵的恩情,悠庭特意下厨为音音做了两道可口的点心。
一别两个多月,原涵和悠庭的相处不觉格外亲昵,眼见悠庭如此贤惠,原涵眼中又是满满的欣赏和骄傲,无论闲话饮茶还是席间用膳,对悠庭都是发自内心的体贴。
音音看在眼中,心生羡慕,只觉两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双,在两人之间不该有任何妨碍。然而女子的小心思又实在难以言状,音音想着此行还有抑制孤国战力的目的在,不禁犹豫是否要对原涵用“点绛唇”相制。
一日间,音音本有两次机会得手,可后来都因心存不忍而放弃了下手。为了防止自己反悔,音音干脆将装有“点绛唇”的小瓶远远丢出了恭王府的外墙,然后一边跟自己生气,一边回了房间。
在孤都隐藏度日的将军帮众人,在一日前已得到杳魔宫面临危机的消息。因为知道婵儿对湛暮宵的用情,这位婵媛公主赶去杳魔宫不过是迟早的事,而趁着局面一片混乱,说不定正是除掉仇人的大好时机。可是怎样摸进杳魔宫,却是一个难题。
常嬗在琢磨对策之余,悄然接近恭王府,试图从这里找寻些线索和契机,正警惕周边防卫之时,忽然一个小瓶从天而降,倒是把她吓得不轻。
慌乱过后,见恭王府内外并无异样,常嬗才拾起小瓶,仔细打量一番,揣入了怀中。绕过王府侧墙,至正门,常嬗远远看见甫王原涵及王妃的马车,便没有再上前,默然转身折返。
途中路过一座医馆,常嬗想了想,终究抵不过好奇,当即踏入医馆查证小瓶中为何物。大夫的回答不禁令她又吃一惊:
“这瓶中的药物,名曰‘点绛唇’,是失传已久的毒(分隔符)药。中了‘点绛唇’的人,会对下毒之人言听计从,且心中在意的人反而变为痛恨之人。简单来说,即中毒者神志不清,敌我不分,只懂得听命行事。”
常嬗闻言,心中顷刻有了主意,付了一锭银两谢过大夫,便返回将军帮的藏身处,与白须长老及黑面长老商定了报仇之计。
午歇以后,原涵、悠庭和音音又散步花园中,观赏早开的春花。直至用过晚膳,伉俪二人方才起驾回甫王府。
音音将原涵和悠庭送出恭王府大门,正欲向两人辞行,以便次日启程赴杳魔宫和曲月淮等人汇合,然而还未开口,就听得有侍卫大声喊道:
“有刺客,护驾!”
三人的目光一时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将军帮数人在两长老的率领下,正向恭王府门前靠拢。守卫恭王府的云雾和已从南寨归来的柒鸿见状,各自率府中侍卫上前应敌。
在白须长老和原涵之间,一名路过的少女眼看就要伤在乱剑之下,原涵顾念无辜路人,当即纵身而起,打算把少女带离危险,不料刚触及少女的衣襟,这女子竟似有准备地回过头,对着原涵粲然一笑。下一刻,一把毒(分隔符)粉便经其手倾洒在了原涵的面庞上。
音音看清女子手掌中所握的小瓶,内心顿时如坠寒冰。
是“点绛唇”!
而这女子,分明是将军帮少主常嬗。
“涵哥。”悠庭因紧张原涵,这当下忽然迈步上前,口中还轻唤了一声,以确认原涵是否无恙。
音音下意识想拦住悠庭,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这时,只听得常嬗声音不大而字字清晰地说了一句:
“跟我们走。凡是想阻拦你的,都是你的敌人。”
原涵猝然中毒,转瞬迷失心智,常嬗的话则成了他行动的指令。于是当原涵转过身面对悠庭时,其人已处于失控的状态。
悠庭来不及察觉原涵神色间的异常,伸手便要抓向原涵的小臂,音音惊呼一声为时已晚,原涵竟然一掌击在悠庭心口,随后悠庭整个身躯便朝后飞了出去。
年后驻军换防,黯思、符辛均在军中,而这一日因为只来恭王府走动,杨信、颜武都留在甫王府,只有安六一人随驾前来。
所幸悠庭被原涵打伤时,安六恰在不远处应敌,连忙分神抽身,接住了悠庭的身子。悠庭一口血猛然喷出,几乎气若游丝。
“王爷?”安六惊惧之下,大声喊道,然而此时的原涵已无法认出任何人。
在原涵再次对安六和悠庭出手之际,音音蓦然闪身而动,挡在了三人中间。尽管对“点绛唇”的功效心中有数,音音还是试探着叫醒原涵,说道:
“王爷,你行军多年,心智坚定远胜常人,切不可被左右心神。”
原涵竟像听进了音音的话,身体的动势随之迟滞了几分。
“甫王殿下。”常嬗的声音在原涵身后再度响起,“不要被她们迷惑,你看清楚,她们都是想害你的人。对这样的人,无需留情。”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原涵还是不能摆脱控制,凌厉出手攻向了音音。
音音顾不上后悔离谷前忘了问凝烟解毒的方法,只能尽力出招应对,然而不说音音本就不是原涵的对手,再加上常嬗在旁相帮,音音很快也负伤不敌。
安六用内力护住悠庭的心脉后,及时卷入双方交手,音音才得片刻喘息之机。常嬗知道身处孤都,对方随时会有增援,于是速战速决,叫住原涵又说道:
“殿下和杳魔宫宫主相熟,一定有办法通过嶙峋壁,是不是?”
原涵目光迷离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殿下为我们带路吧。”
悠庭眼看着原涵走远的背影,无力出声,眼角瞬间有泪水滑落。
音音向前追了两步,见柒鸿已追踪上前,便用手按住自己肩上的伤,和安六一起退回了悠庭身边。
“多谢音音姑娘。”安六对音音俯身一礼,而后转向悠庭说道,“属下已命人请太医来,王妃安心在恭王府养伤。如今既已知晓王爷的行踪,属下这就回王府集结众人,一定把王爷平安追回来。”
安六随后和云雾打过招呼,便先行离开。音音在悠庭身边蹲下,仍心神未宁,思忖为今应如何以对,忽然感觉有人轻微拽了下自己的手。音音随即和悠庭一个对视,在悠庭眼中仿佛看到了千言万语。
当云雾引侍卫抬了软塌接悠庭进府时,音音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递给云雾说道:
“这里是一颗回命丹,温水服下,可保元气。王妃重伤,用得到。”
“音音姑娘怎会有如此珍贵的丹药?”
“这个以后再解释吧。王妃将王爷的安危托付于我,我要前往杳魔宫查探一番。王妃就由你们照顾了。”
“我们和甫王府都不会坐视不理。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
“我没事,告辞。”音音不等云雾说完,便从王府门前牵过一匹马,一路向东,策马追原涵及将军帮的人而去。
~~~
三日后的清晨,各方人马先后抵达恒国贝城。在湛暮宵即任大典之后,贝城又一次成为了多方势力交汇之处。
薛风为谨慎起见,特意和婵儿绕道耀城,通知赤华兵器行相照应,由槿煞率一队高手掩身在杳魔宫嶙峋壁以外,以备不时之需。
薛风和婵儿依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行嶙峋壁,脚程过半时,在道路转弯处与孤身一人的原涵蓦然相逢。
“三皇叔?”婵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婵儿,你果真来了。”原涵面无表情说道。
“你见着暮宵了吗?他怎么样?”婵儿没有注意原涵和往日似有不同,只是心急问道。
“湛暮宵自然不会有事,不过你出现了,就不一定了。”
原涵话音未落,猝然对婵儿发难,婵儿全无防备之下,未加抵抗便被原涵制住。婵儿能清楚感觉那锁住自己喉咙的手用了多少力气,才令自己难以发出声音。这个人,真的是三皇叔么?
“甫王,你这是做什么?”薛风亦未提防原涵,局面变化之快让他不及出手,一时间呆立当场。
“有婵儿相协,湛暮宵是否愿以命相换呢……”原涵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
薛风满心不能置信,看向原涵,而原涵眸色深黯,令人无从揣测其内心。
这时,常嬗和白须长老从原涵身后的石壁旁走了出来,常嬗的笑容分外妖艳,不加掩饰喜悦的情绪说道:
“婵媛公主,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你我之间的仇恨,延续已有十几年了。”
“你们对甫王做了什么……”薛风这才意识到原涵是受制于人,而看情形,这样状态下的甫王真的会对公主下狠手。
“甫王殿下如今只听我授意行事。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把你的公主怎么样。”常嬗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响指,随即众多帮众纷纷围拢上前。
薛风环顾四周,杳魔宫的防卫竟如此空虚,想来宫内的局面亦不轻松,才令实力大大分散。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如若轻易杀掉婵媛公主,岂非太便宜了。听闻公主和杳魔宫湛宫主两心相许,这次湛宫主还甘为婵媛公主和自己的宫人抗衡,这样的男子,在公主心中必然有着极重的分量。”常嬗为了言语上令婵儿煎熬,故意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所以我打算,让湛暮宵在公主面前自尽,以消我心头之恨,看见心爱之人为了自己而死,那种感觉只怕不好过吧……”
婵儿闻言,稍一挣扎,便换来原涵更加用力的钳制。
薛风怒气大盛,就要对常嬗出手,白须长老和另一侧的黑面长老当即护在了常嬗身前。常嬗笑了笑,又说道: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既然你这么关心公主,不妨跟我们一睹事情的发展。带他走!”
等将军帮众人携婵儿和薛风走向杳魔宫深处,柒鸿默然从隐身的石壁后走出,小心跟了上去。又过了片刻,曲月淮才现身,对着前方微微皱起眉来。
没有绕行耀城的赫连嘉露和元千,只比婵儿和薛风迟了半个时辰进入杳魔宫。随后不久,带伤追来的音音也沿着田千立刻下的标记潜入了宫中。
田千立为了将杳魔宫的内乱多拖延几日,可谓用尽了招数,至今日方如释重负,跟随乔长老据守暗溶洞,直逼宫主居住的杳园。湛暮宵这才和幕后之手迎面对峙,同时认出了田千立连涩谷七谷主的身份。
然而两人都没有想到,还有将军帮这一路不速之客意外闯入。其后每每有人闯进暗溶洞,都使情势愈加反转。
第十八章 三方争夺战
当音音进入暗溶洞时,所见已是原涵长剑架在婵儿脖颈上,胁迫湛暮宵当面自刎的局面。音音快步走到曲月淮身边,元千、田千立都置身同一侧,想来已表明过各自身份了。
“四哥,五哥,七弟。”
“六妹好像受伤了。”曲月淮一眼看出音音负伤在身,说道。
“事出意外,并无大碍。”音音简短回答道。
“看甫王这样子,孤国之行进展不太顺利吗?”元千问。
“莫非‘点绛唇’被那将军帮的女子拿走用在了甫王身上?”田千立随后问道。
“我正想问七弟。”音音目光转向田千立,迫切道,“‘点绛唇’之毒可有解法?”
“这个要问三姐。”
“我知道七弟立下的誓言,救不救人在其次,你只告诉我能不能救?”
“不曾有人解过。”田千立顿了顿,直视音音说道,“但可以一试。”
“六妹似乎很关心甫王。”元千又道。
音音视线不由转回原涵身上,说道:
“我在孤都之时,得甫王诸多照顾,他对我有恩。况且他中毒,有我的责任在内。”
曲月淮似对音音心有戚戚,目光不自觉又飘向立于对侧不远的赫连嘉露。
音音看着湛暮宵剑已拔出,依常嬗所言置于自己的肩颈之间,不禁神情紧张道:
“四哥,你能否出手相救?若是湛暮宵身死,婵媛公主有何损伤,甫王一旦清醒过来,必然悔恨万分。而且咱们又如何完成原本的计划。”
无论如何,婵媛公主确实不能有事。曲月淮本已有意插手,只是尚未有动作,就见赫连嘉露当先冲上前和常嬗交起手来。赫连嘉露的身手在常嬗之上,不出三十招已打得常嬗败势尽显,这当下,黑面长老忽然掏出一个小扁盒子,将其对准了赫连嘉露。
“嘉露小心,是毒针!”婵儿的方位正把一切收入眼中,于是高声对赫连嘉露说道。
原涵恨婵儿出声提醒,手上略一用力,剑刃便割破了婵儿的肌肤。随后,原涵又看向湛暮宵,说道:
“管那边战况如何,你只要做你该做的,否则婵儿就不止流这点血了。”
湛暮宵忌惮原涵对婵儿的伤害,手握紧剑柄,动作放缓,把手中的剑又朝自己靠近几分。
与此同时,赫连嘉露惊险避过了黑面长老发出的两根毒针,曲月淮和元千亦卷入战局,各自挥兵器挡开五根毒针。将军帮之人因担心少主,一时间放松了对薛风的注意,薛风趁机挣脱压制,袭向黑面长老,将迎面飞出的三根毒针打落在地。剩余的一根毒针则径直飞向赫连嘉露。
碍于常嬗的出招,赫连嘉露无从闪避,元千、薛风亦拦之不及,曲月淮不惜用身体为赫连嘉露把毒针挡了下来。赫连嘉露趁势重创常嬗,转身看向曲月淮时,才意识到他为自己挡毒针的行为。
“月淮……”赫连嘉露看见曲月淮隐隐作痛的表情,连忙扶住他的臂膀,低唤了一声。
“你没事就好。”曲月淮凝视着赫连嘉露,挤出个笑容说道。
“这是什么毒,要不要紧?”赫连嘉露慌乱万分,说道。
“针上涂了‘追魂散’,虽然身体疼痛难忍,但不会致命,你放心。”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针呢……”
“为什么啊……”曲月淮喃喃低语道,“湛暮宵何故为婵媛公主自伤,我便也是何道理。”
常嬗被赫连嘉露一击重伤,内息翻涌,当即昏迷过去。原涵一瞬间似恢复了神智,片刻后眸色又重新变回深黯的模样。
虽然只有片刻之机,已够湛暮宵和田千立看准机会救人,两人分别迅疾出手,点了原涵和婵儿的昏睡穴。随即,湛暮宵转向婵儿,伸出手的刹那,却被近水楼台的田千立得手,把婵儿抢在了怀里。音音亦就势接住了原涵的身体,护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将军帮的白须长老见事不可为,当即下令撤退,众人趁乱救走常嬗,掩护少主和两位长老离开杳魔宫。
槿煞率众在外痛打落水狗,又让将军帮损失不浅。不过因为婵儿还未从杳魔宫出来,槿煞并没有命人乘胜追击,而是依然守在原地,等候着宫内的消息。
经历了外敌,杳魔宫内暂时停止纷争,乔长老接连目睹了事态的演变,一时倒不知该作何反应。
曲月淮见音音和田千立已有收获,随即推开赫连嘉露,放轻声音说道:
“立场有别,今日我不得不带走你妹妹,请你谅解。”
赫连嘉露闻言,看向田千立怀里的婵儿,目光扫过退守在旁的元千,心中想道:有元千在,婵儿应无可忧。但仍是问道:
“你们带走婵儿,意欲何为?”
“大哥想请婵媛公主来连涩谷小住,时日不会超过一年,而后一定亲自护送公主回国。”
“怎的谷主只请婵媛公主,就不请我嘉露公主吗?这样厚此薄彼,是何用意?”
“我们有我们的目的,这目的只有借婵媛公主方可达成。”曲月淮说着,压低声线,用只有赫连嘉露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婵媛公主背后涉及各国势力,留公主在连涩谷,便可以牵制孤国皇室、隐尘轩、恒国皇室、杳魔宫、湳国皇室、拓跋家还有漠阁多方人马不妄动。我们只求无后顾之忧,解决夜国内部矛盾。”
“你的仇人难道是……略皇?”赫连嘉露同样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曲月淮眼中转瞬闪过一抹寒意,而后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赫连嘉露停顿片刻,抬高声音说道,“我可以帮你带话给各方势力,以示诚意。那么你们是否可以立下保证,确实一年为期?”
曲月淮转头和元千、音音、田千立交换一个眼神后,朗声说道:
“今日我们以连涩谷之名为誓,邀婵媛公主至连涩谷客居一载,期间谷中上下定全力护卫公主周全,一年过后恭送公主回孤国。若违此誓,连涩谷在江湖永无立足之地。”
赫连嘉露点了点头,又轻声说道:
“婵儿就交给你了,我等你们一年。若是一年间婵儿未归,我就当你不守诺言,和你一刀两断。”
曲月淮心中一软,回应道:
“谢谢你等我。我用一年,换嘉露公主一辈子。”
“保重。”赫连嘉露说完,便为曲月淮等人让开了道路。
湛暮宵却令合峥、寂翎率宫众堵住暗溶洞的出口,然后说道:
“嘉露公主虽然答应了,可是我并没有同意。”
眼看又要陷入僵局,田千立悄然递给乔长老一个眼神,乔长老于是上前一步,说道:
“今日宫主险些为了婵媛公主搭上自己的性命,如今事情得以解决,你又何苦再执着呢?杳魔宫,不能毁在一个女子的手上。”
“乔长老忘了,中南陉之战失利时,是公主以身犯险,救了整个杳魔宫么?若是暮宵贪图自己的生死,置公主的安危于不顾,那才是毁了杳魔宫的招牌啊!”湛暮宵一边说,一边目光一一扫过杳魔宫众位长老。
不多时,有先前醉倒在田千立之手的长老站出来说道:
“婵媛公主对杳魔宫有大恩情,不止中南陉一战,还从太乌门手下救了宫里许多性命。杳魔宫立于世,宫人自当快意恩仇,哪能为了自己苟活,不顾江湖道义。”
一番话说得杳魔宫宫众皆是情义沸腾,乔长老也不禁脸上有愧,叹了口气,不再出言相劝。
田千立随即和曲月淮对视一眼,若是硬拼,四个人之力还真难突围。这时候,音音忽然开口,对湛暮宵说道:
“湛宫主,你可知甫王中的毒,名为‘点绛唇’,中了这种毒才会对常嬗言听计从,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那又如何?”湛暮宵直视音音,说道。
“我知道杳魔宫与漠阁交情甚深,但这毒,即便是关老阁主也无能为力。不过连涩谷遍布奇花异草,我大哥和三姐对医理都颇为精通,甫王只有在连涩谷才能摆脱毒物的控制。”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湛宫主不怕自己的迟疑,耽误了甫王救治的时机吗?”音音接着说道,“若婵媛公主清醒过来,她是会怀疑我们的用心,还是想方设法只为甫王好起来?”
湛暮宵看着昏睡中的婵儿,蓦然想起了和慎潇曾有过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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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为她背弃整个天下,不管她是对是错,只全然顺着她的心意而为。”慎潇想着六弟龙幽残说道,而后顿了顿,又联系自身道,“有时候,是以她的生命、她的幸福为上,哪怕违背她的意愿,哪怕有朝一日会不被她谅解,仍然一往无前。我是后一种。”
“我算是前一种吗。”湛暮宵肯定的语气其实已经回答了他的自问。某些方面,湛暮宵和龙幽残的做法很是相像。
“我不清楚哪一种真的对她好,但是我大概一辈子改不了,就这样了。我只愿做能让她幸福的事,而不一定是她乐于见得的事。”
“所以你对她刻意疏离冷淡,只盼她能放下你们的过往?”
“不错,我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心,随真实的心意而为。”慎潇言语间等于已向湛暮宵承认,婵儿的心就在湛暮宵身上,碍于自尊心,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这不是为了你,如果她明日喜欢了旁人,我依然会这样为旁人让路。”
“我明白。但还是想说一声,多谢。”
“你们之间还有很多的阻碍未清,此时道谢不觉为时过早么。”慎潇眼中光芒闪动,犹豫片刻,又说道,“不要让她前往夜国。”
“夜国?你了解了什么?”
“眼下只是猜测而已。夜国朝堂诡谲,江湖门派深不可测,无论卷入哪一个都会有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我会谨记你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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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若是慎潇在这里,定然不会放曲月淮等人带走婵儿,哪怕因此会违背婵儿的意愿。可是自己还是想顺婵儿的心意而为,无法和慎潇作出同样的决定啊……
“湛宫主可考虑清楚了,不知你作何选择?”曲月淮说道。
“满足我一个条件,我可以让你们走。”
“请讲。”
“公主身旁必须有两人照应。”
“可以。”曲月淮想了想,答道,“人选就由湛宫主来定。”
薛风闻言,适时开口道:
“在下婵媛公主义兄薛靛,和自家妹子同往连涩谷,义不容辞。”
当年连涩谷众人并未和薛风三兄弟交手,对薛风的容貌没有太多印象,而湛暮宵心中清楚薛风身份,两方自然都无异议。
随后,湛暮宵身边侍从宇阶亦自行请缨道:
“公子,我和薛兄一同护卫公主。”
湛暮宵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曲月淮。曲月淮一行随即告辞离开。
走出杳魔宫嶙峋壁,迎面而至的是槿煞的又一道阻拦。
“大哥,是你。”槿煞先看见田千立,而后看清田千立怀抱里的婵儿,不禁一愣,“你这是……”
“抱歉,二弟,每一次都是相逢匆匆。我们来请婵媛公主往连涩谷一叙,湳国公主赫连嘉露还有杳魔宫湛宫主都已应允,二弟是否可以放行?”田千立浅笑说道。
槿煞闻言,看向薛风。薛风虽微微皱了眉,却还是点了下头,以示田千立所言不虚。
“既然是这样,我们便护送各位至恒、夜边界,以防将军帮偷袭,如何?”槿煞略加思索后,说道。
田千立见曲月淮不反对,于是对槿煞点头致意:
“能和二弟同行,当然好。那就有劳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