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悄然联手
途中,加急赶路以探情报的伏桓、伏桓的得力手下谢宗、心怀鬼胎的柒蕊及其亲信妙彤在途经一间茶寮时,同正赶往易国中东部地区以期和慎潇相聚的弓狐、唐胤、婵儿及曳瑟狭路相逢。
原本唐胤与伏桓和柒蕊有过一面之缘,便是以漠阁小阁主关沭之友的身份亮相,如今的情况下相逢,伏桓对唐胤自是充满敌意。何况有曳瑟同行,在伏桓看来,便是“曳痕”在北门主单潇和唐胤之间传递了某种讯息,伏桓当然不肯放过这一行四人。柒蕊虽然也对“曳痕”身在此处一事颇感疑惑,但很快,她的关注点就集中在了唐胤——这个诚心赞慕过她、让她格外欣赏的男子身上。
至于唐胤和曳瑟,在看见伏桓四人的一瞬间,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而警惕万分。弓狐尽管不识得这四人,但对于伏桓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尤为敏感,下意识挪步挡在了婵儿身前。真正不了解情况的只有婵儿,不过察言观色间,她亦心生戒备。
“唐公子交友遍天下,不仅同漠阁小阁主亲如手足,竟然还与北门主有交情。”伏桓当先开口道。
唐胤心中明白,伏桓之所以会出现在此,便意味着他已知晓了星坛的变故。此时对方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时间拖得长了,自己这一行人定然陷入对方后路人马的围困。可若想取得伏桓的信任,又分外困难。心思转念间,唐胤扬声说道:
“伏桓兄、柒蕊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唐大哥风采依旧。”柒蕊笑着回应。
“曳痕奉单潇兄之命来搬救兵,刚巧遇上我们兄妹三人,我与单潇兄有过数面之缘,我们兄妹虽势单力薄,也愿倾力助他一助。”唐胤又道。
“如此真要多谢令兄妹了。我门下诸人不多时便会赶来,唐公子既然与伏某目的相同,不妨在此一候。”伏桓对唐胤所言确有保留,不能尽信,因而心有拖延之意,说道,“昔日伏某曾说过,他日再见愿做东请公子喝酒,不知公子兄妹是否给伏某这个薄面?”
弓狐和婵儿在几人言语间,已清楚了伏桓和柒蕊的身份。眼前双方人数都是四人,而实力是对方略占上风,若交手固然可以应付一时,而定然十分棘手。唐胤与婵儿交换一个眼神,后对伏桓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
伏桓走进茶寮,选定一张桌旁的长凳坐下,高声道:
“小二,这茶寮可有酒?”
“有,有。客官,您要多少?”小二殷勤地凑上前。
“先拿上两大坛来。”
“得嘞,客官稍坐,酒马上就来。”
唐胤紧随伏桓之后,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柒蕊见状,坐在了唐胤左手方位。弓狐和婵儿则落座于柒蕊对侧,弓狐与伏桓邻座,婵儿被弓狐和唐胤护在中间。随后,曳瑟、谢宗、妙彤各自站立在了唐胤、伏桓与柒蕊身侧。
几人方才坐定,小二便抱了酒水及杯碗上来。伏桓挥退小二,亲自为唐胤、弓狐、婵儿、柒蕊和自己各斟满一碗酒,然后举起酒碗环视一圈说道:
“伏某敬几位。”
“舍妹不能饮酒,这一碗我替她喝了。”弓狐伸手拦了婵儿一下,拿过婵儿的酒碗一饮而下,随后又饮尽了自己碗中的酒水。
“好酒量!”柒蕊眼中一亮,面对弓狐,也一口喝下了碗中的酒。
伏桓随后与唐胤遥相碰了碰酒碗,将酒水对饮而尽。
“柒蕊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弓狐出于礼数,回应柒蕊说道。
“唐大哥兄妹才是人才出众。原来的唐大哥丰姿洒落,这一位唐大哥豪气中天,小妹又是十足的美人,当真羡煞旁人。这一碗,我敬你们。”柒蕊眼波流转,巧笑嫣然,却看不出心中所想。
弓狐心中想道,久闻柒蕊性情独特,处事全凭个人好恶,若能打消她的顾虑和敌意,几人便有了全身而退的希望。为了搏一搏这分希望,弓狐不多言,又饮下两大碗酒水。
唐胤淡然一笑,似乎并不担心弓狐,也和伏桓再饮尽一碗酒。不过唐胤心中隐有焦虑,若是再饮下这样两碗酒,弓狐便要撑不住了。
酒碗才空,伏桓默不作声又添满了各人的酒水,可见他心中也在衡量弓狐的底限。
一直未曾开口的婵儿这时盈盈起身,弓狐、唐胤、曳瑟心中俱是一惊,而不便出言阻拦。只见婵儿捧起酒碗,伴着清脆的铃铛声响迈开脚步,绕过唐胤和曳瑟,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听两位兄长说过,星坛有四绝,北门主的骑射、斗门主的刀法、七门主的轻功、星门主的药理。昔日有缘得见单潇大哥,今日又见着柒蕊姐姐和伏桓大哥,实是有幸。虽不胜酒力,也想代兄长敬两位一碗,我先干为敬。”
婵儿先是行至柒蕊面前,一气饮下满满一碗酒水,然后将空碗放在桌上,脚下定了定,再朝伏桓走去。婵儿停步在伏桓身侧,捧起伏桓面前的酒碗,亲手递上前,浅笑说道:
“伏桓大哥,你也可以给我这个薄面吗?”
伏桓没有推拒的理由,顺势接过婵儿递过来的酒碗,一饮而尽。柒蕊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然后看向弓狐和唐胤,与两人再次对饮而下。
婵儿对伏桓欠了欠身,便移步走回弓狐身旁,却没有重新坐下。
酒过三巡,伏桓果然显露杀机,猝然对弓狐出手。谢宗则是就近攻向婵儿,婵儿不慌不忙地退了两步,铃铛声音突然一个停顿,下一刻,曳瑟已出手挡开了谢宗的攻势。
“原来是同路中人。”柒蕊看清婵儿的脚步,又是几分意外。
婵儿闻言,对柒蕊谦逊一笑,并点头致意。
“你还坐着干什么?”伏桓一边同弓狐过招,一边对柒蕊说道。
“桓二哥,这架是你自己想打,我可从未想过和唐大哥为敌。”柒蕊神情无辜地回答道。柒蕊不动,妙彤自然也不会参与其中。
“能得柒蕊姑娘如此相待,唐胤不胜感激。”唐胤发自真心地对柒蕊致谢道。
“好戏还在后面呢。”柒蕊说完,和婵儿对视一眼。
婵儿对上柒蕊的目光,两人蓦地相视一笑。唐胤这才反应过来,婵儿和柒蕊之间竟达成了某种默契。
伏桓和弓狐转瞬之间已过了十几招,弓狐自知不能力敌,便以防守为重。伏桓正欲拔刀出鞘时,脚下猛然一个虚浮,视野中随即出现了弓狐的叠影。弓狐见伏桓脚步踉跄,倒没有趁人之危,而是退回了唐胤和婵儿身边。
“我怎么会中了迷(分隔符)药?”伏桓左手抚上额头,右手紧握刀身矗立在地,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谢宗察觉伏桓有异,也不再恋战,退回来搀扶住了伏桓。
“是我在唐家小妹敬酒的时候,趁她放下酒碗,在她袖口之间洒下了迷(分隔符)药。她再向你敬酒的时候,你便吸进了她袖口处的药粉。”柒蕊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事不关己一般说道。
“即使你和门主积怨再深,也不该偏帮外人啊。”谢宗忍不住对柒蕊说道。
“我这是以大局为重,不愿他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耗费精力。诚然,我对唐家兄妹心存好感,就是要放走他们,可我也不会让他们伤了桓二哥。你还不快扶你们门主上马,赶回星坛。”柒蕊神色一厉,说道。
谢宗看看神智渐渐陷入模糊的伏桓,当即不再多言,将伏桓扶上马,护送其离去。
“多谢柒蕊姐姐,化解了这一场干戈。”婵儿郑重对柒蕊道谢,说道。
“这件事对我也有利,你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柒蕊顿了顿,又道,“不过我需要你为我解答一个疑惑。”
“唔,请直言。”
“你和单潇是否相识已久,用情极深?”
柒蕊此言一出,婵儿心中忽觉一阵刺痛,逃避许久的问题就这样被柒蕊轻易揭破。婵儿一时间没有作声,柒蕊却已经从婵儿的神情中找出了答案。
“我懂了。你的轻功不错。你就是他在找的那个人。”柒蕊喃喃自语道,“他为你当真费了不少心力。”
“我虽然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是否也有一个想要寻找的人?”婵儿试探着问道。
“你为何会这样问?”柒蕊被婵儿说中心声,不自觉手握成了拳。
“我大哥见过一男子,轻功极为精妙。”婵儿说着,看了弓狐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唐胤说道,“而二哥见过你的轻功。他们曾无意中谈起,感觉你们的轻功有共通之处。”
柒蕊闻言,看向唐胤。唐胤随即对柒蕊点了点头。柒蕊于是又看向弓狐,问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个人?”
“不久之前,他在易国北面战场上,同漠阁小阁主关沭一起,与舒家父子的军队作战。现在人或许还在那里。”弓狐略去不便透露的部分,将柒鸿的所在向柒蕊指明,说道。
柒蕊转身凝望北方,按捺住起伏的心绪,放轻声音说道:
“这个消息对我非常重要。果然人是要做好事,才能有好的回报。”
“门主,我们接下来要去北方战场么?”妙彤出声询问道。
“嗯,我一定要找到他。”
“那星坛的事……”
“伏桓不是已经在回星坛的路上了么。”以他现在的状况,不止无法对夜国(分隔符)军队造成威胁,很可能还会落入夜军手中,柒蕊这样想着,说道,“应该没什么可担忧的。”
妙彤了解柒蕊话中的深意,于是再无异议。
“各位,就此告辞。”柒蕊对婵儿四人说道。
“告辞。祝你此行顺利。”婵儿说道。
柒蕊点了点头,然后同妙彤翻身上马,策马远行。
“郡主原来在敬酒时便已胸有成竹。可是你怎么有信心,柒蕊会帮助我们?”唐胤收回视线,问婵儿道。
“潇哥哥传信说,是中了柒蕊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柒蕊与夜国渊源甚深。既然如此,她和伏桓同行赶往星坛,定然不是为了联手伏桓夺回星坛。在这一刻,比起我们,伏桓才是她的敌人。”婵儿分析道。
“如今尤幻父女攻上漠阁,柒蕊远赴北方战场,伏桓又孤立无援,这是三哥独揽局面的大好时机了。”弓狐接过话茬说道。
“狐哥哥,你帮我通知临哥哥,让他们回漠阁助师父一臂之力吧。潇哥哥这边,有咱们几个应该足够了。”
“是。”
“那咱们就快些赶路,跟伏桓周旋了这么长时间,三哥一定等得着急了。”唐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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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之后,婵儿、弓狐、唐胤、曳瑟一行进入易国中东部、已纳入慎潇掌控的区域,慎潇总算和婵儿重逢。
慎潇、弓狐、唐胤兄弟之间一叙别情后,慎潇便将婵儿单独请至庭院中,对她转述了柒蕊相告的轻功秘诀。这时候,婵儿才恍然明白了柒蕊话中的含义,若不是为了帮助婵儿尽快提升轻功,慎潇不会欠下柒蕊人情,也就不会为了还柒蕊人情而中计调离了北门全部人马,并退军至此。难怪柒蕊会感叹慎潇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慎潇看着婵儿凝视自己的目光说道。
“谢谢你,特别地谢谢你。”婵儿心中越多感动,就越多愧疚。
“有因方有果。柒蕊帮了我,我便回报于她,她又相助了你们,才有机缘促使她去找想找的人。其实此番下来,我们收获的都比失去的多。”
“是啊。不知道星坛现在的情况如何?”
“以伏桓的身手,迷(分隔符)药的作用不会持续太久,他的身体应该无碍了。本来柒蕊有心置伏桓于死地,而今她突然离开,却给了伏桓一线生机。不过面对夜国精锐的军队,伏桓的任何举动都将是以卵击石,只是他对尊主向来忠心,想来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一役之后,你就算是叛星坛而出了,今后星坛的人若有心为难,你切不可独自应对。”
“对于今后的局面,我心中早有准备,郡主不必为我忧心。”
这时候,曳痕出现在不远处。
“什么事?”慎潇问道。
“启禀爷、郡主,南部战场有消息传来。湛宫主击退将军帮残余势力之后,轻车都尉戚梵挥军节节北上,易国四皇子且战且退,防线已回退至易都西侧的城池。也就是说,易都南面的整个区域,都已在恒军的掌握之中了。”曳痕面露喜色,说道。
“我们此刻占守的城池,与他们的军力范围可有接壤?”
“在定城东北方向,有一座名为尹城的小城镇,我们和恒军的分界便在于此。”
“尹城啊……”慎潇看向婵儿,又说道,“湛宫主和戚都尉既然已占据易国南部,那么再接管下易都东面的区域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这片土地,会以郡主的名义相赠给瑞皇。两军在尹城的会面,郡主打算出席吗?”
婵儿轻轻点了下头,回答道:
“可以啊。”
“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慎潇对婵儿笑了笑,而后和曳痕转身离开。
两个人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小心翼翼,怕伤了对方,可是伤痕并不会因为彼此的闪躲而消失,慎潇和湛暮宵的相见亦是避无可避。
第十五章 突围
柒蕊和妙彤北上易国北部战场后,才亲眼所见,战况的惨烈并非书面上几行冷冰冰的字可以呈现。望眼望去,漠阁人马与恒国舒绍父子军队交战过的地方,尸骸遍地,疮痍满目。即便是身手莫测、杀人无数的柒蕊,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不禁暗自心惊。
“门主,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寻找二少爷呢?”妙彤以袖掩面,遮蔽着血腥和腐臭味道。
“据前几日的消息,是太傅舒绍率三公子舒赫及一众士卒迎击北面的拓跋家,而大公子舒右率军力战漠阁。他在漠阁的阵营中,我会想办法潜入军营找寻。不过为防疏漏,你就尝试从舒右的军营中打探一下消息。如果有收获,用暗号通知我。”柒蕊说道。
“是,易军那边交给属下,门主放心吧。”
“万事小心。”
柒蕊与妙彤分开后,施展轻功独自前往漠阁军营,欺近军营中心,在主营帐外徘徊。此时,井护、罗洞、黄峰等十人正在帐中商讨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以武功水平来论,柒蕊的身手同罗洞不相上下,十人中唯一可胜过柒蕊的只有井护,然而柒蕊轻功甚佳,即使是井护,一时间也未能察觉出帐外有人在偷听。
“舒右的确极善谋略,我们几次围攻竟然都被他冲开了。”杨信声音透出几分懊恼,不甘心地说道。
“不过他的排兵布阵越是花哨,便越意味着他军力的空虚。现在的易军,只是强弩之末而已。”安六随后说道。
“他喜欢用繁琐的计策应战,我们偏用简单的策略剿灭他们。”罗洞笑道。
“不错。易军士卒已如惊弓之鸟,精神绷紧了弦,我们便在今夜突袭,四面合围,灭了他们虚无的希望。”井护铺开地形图,说道,“黄峰、云雾,率军绕至北侧。安六、君吟,率军攻西面。杨信、颜武,攻东面。铁阴、柒鸿,守住南面。我和罗洞就留在营中,等舒右露面,将他拿下。”
柒蕊在帐外听见井护点了柒鸿的名字,难掩惊喜地转过身,随即一跃跳上旁边普通将士的营帐,等待柒鸿从主营帐中走出,一个人回营帐时,再悄然跟了上去。
当柒鸿行至营帐外,他心中似有所觉,于是猛然回身,而柒蕊并不想躲藏,她就站在柒鸿面前,与他静静对视而立。
“什么人,敢私闯军营?”柒鸿看着柒蕊,神情漠然。
“鸿儿。”柒蕊没有作答,仍然目光凝视柒鸿,一如十多年前一样唤着他的名字。
柒鸿双眼中霎时间迸发出一种神采,然而瞬间过后,柒鸿的眸色又深重下来,他言语中不带温度地说道:
“久别重逢,你很想念我。”
“我找了你很长时间,才知道你在这儿。”柒蕊的表情从未有过的柔和,她极力讨好柒鸿一般,轻声说道。
“找着了又能怎么样?”
“我不奢求我们能变回从前的模样,只希望你原谅我、体谅我。”
“堂堂星坛四门主之一的柒蕊,如何需要别人的原谅?在下不敢怪罪你,也不打算留你叙旧,在其他人没有看见你之前,你走吧。”柒鸿说着,侧过身,不再看柒蕊。
“鸿儿,姐姐当年不是要抛弃你。你能不能听我说清楚……”
“当年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不想知道。现在的柒鸿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再来找我。”
柒鸿的话语一字一字敲碎了柒蕊的心,柒蕊了解柒鸿的脾气,不愿事情发展成完全无可挽回的局面,于是她勉强笑了笑,又说道:
“我知道如今你大战当前,不是我们谈话的好时机……我,我会等你打完这一仗,我们再找机会说说话,好吗?”
“请吧。”柒鸿仍然不看柒蕊一眼,挥手发出了逐客令。
柒蕊虽然心有不舍,还是闭上眼一转身,飘然离去。
柒蕊走后,柒鸿的视线望向柒蕊先前站立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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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国舒右的军营外——
妙彤没有柒蕊那样敏锐的身手,不敢直接潜入营中。日暮时分,她趁一名士卒巡视周边,走向她藏身的石堆方向时,出手将其打晕,而后换上士卒的衣服,掸掸手,垂下帽檐,借暮色的掩饰溜入了军营之中。
军营内伤兵无数,而军纪竟十分齐整,可见舒右治军颇有一番才能。一队换防的守卫从妙彤身边走过,妙彤略低下头,再抬头时,主帐中忽然走出一名侍卫,对她吩咐道:
“你跟我来。”
“是。”妙彤连忙应了一声,走上前。
侍卫一路向军营后方而行,步至一间营帐外停下,掀帘而入,原来是一间存放酒坛的帐子。妙彤学着侍卫的模样,搬起一小坛酒,两人便顺着来时路折回了主营帐。
“将军。”侍卫引着妙彤将两坛酒呈上桌案,见舒右伸手便打开其中一坛,仰头狂饮,连忙劝阻道,“将军有伤在身,还是少饮为妙。”
“你无需多言,在外边守着。若是黑无、白常过来,让他们不要烦我。”
“是。”侍卫不敢违背舒右的命令,只得退下。
妙彤偷瞄了舒右一眼,便也打算同侍卫退出大帐,而侍卫却拦住她,低声道:
“你留在这儿,照顾将军。”
侍卫说完,不给妙彤反应的时间,便独自走出大帐。
妙彤心中甚为不满:怎么,你不敢惹这位大将军,就让我来承接他的火气么?
然而舒右似乎当妙彤不在帐内一样,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或是往她站立的方位看上一眼。舒右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想醉死在面前的酒坛中。
妙彤又暗自打量舒右片刻,见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注视,干脆大方地看向他,兀自陷入深思。
大将军舒右的威名,妙彤一直是有所听闻的。三岁开始熟读各类兵书,十四岁便随军参战,而后屡建战功,获得的功名成就完全无关于他太傅公子的身份,而是仅凭个人能力。不过遇上孤国甫王之后的每一仗,他都打得极为艰难,这就是当今版本的“既生瑜何生亮”吧。在被景皇喝令不得出战的“雪藏”后,重新踏足战场,本该建功立业以报皇恩,谁承想又遭逢人寡粮断的局面,只能目睹自己一步步落败而回天乏力,在这里借酒消愁。
“看得够久了,不如亲自喝上一坛。”舒右突然开口,倒吓了妙彤一跳。
“将军就这样自我放弃了么?”妙彤粗着声音说道。
“我可还没认输呢。”舒右唇角微扬,隔空一掌将另一坛酒抛向妙彤。
妙彤一惊之下,抱住酒坛,脚下不由退了一步,而后说道:
“难道将军喝酒是为了想出制胜的办法?”
“就看双方谁的动作快了。”舒右说着,起身大步往营帐外走去,同时还不忘道,“若今夜之后,你我都能保住性命,我再和你对饮一场。”
妙彤来不及说什么,舒右便已走出了大帐,她气得忍不住自语道:
“一个个都不会耐心听人说话吗?我还没打听出有用的消息呢,就都走了啊!”
说完,妙彤很嫌弃地将酒坛丢在一边,想着舒右刚说的话,又喃喃说道:
“今夜之后,保住性命……今夜会发生什么事么?”
两个时辰过后,夜色渐深,易军营帐一片安静中,忽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妙彤仔细倾听,发现易军似乎列队整齐,正集结出发。由于不了解易军的行军策略,妙彤不好贸然行动,只等待各队人马出行后,她才悄悄跟在了其中一队的最后。
舒右同样选定在今夜,先发制人,殊死一搏。在漠阁一方未将易军完全合围之前,易军士卒集中兵力于北侧和东侧,分两路展开突围。
妙彤自叹倒霉,卷入无妄的刀兵之灾,为求自保,逐渐向舒右所在的方位靠拢,然而围绕舒右的攻势猛烈,并没有让妙彤看见过多的希望。
一路人马费尽力气簇拥着舒右突破东侧的围堵,对方的援军随之涌上来,再次阻拦住舒右的出路。罗洞亲自出面与舒右交手,本就负伤在身的舒右支撑了不一会,便伤上加伤,眼看命丧当场。妙彤为了自救,顺便救下舒右,看准时机,一把毒粉迎风洒出,总算争得一点回缓的时间,飞身跃上舒右的马背,两人共乘一骑,策马向东逃离。
交战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直至将要天明时,两军的胜败尽显,易军彻底败阵,残军四散,再不能对漠阁人马造成威胁。
天亮后,柒蕊再次来见柒鸿,柒鸿仍然不愿与之多言,并仗剑赶走了柒蕊。柒蕊既不能和柒鸿解开怨结,又同妙彤失了联络,无奈之下只得先回应夜军的召令,赶回了星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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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彤与舒右策马狂奔,半途中舒右因伤重昏迷,伏于马背之上,妙彤护着舒右一直不停歇又奔行了两个时辰,两人这才逃离危机,闯入位于星坛北侧的一座边镇中。妙彤在星坛多年,这边镇中早有熟人,一番安顿下来,再请了大夫医治,舒右的命算是保住了,而身上多处骨头断裂,三两个月内不能伤愈下地。
妙彤梳洗过后,换上女装,亲自熬了粥来看舒右,这时舒右已经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战况如何了?”舒右看见妙彤,当先问道。
“这里暂无战火之虞,你可以安心养伤。”妙彤不忍增添舒右的内伤,看着他眼中的急切,对第二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舒右当即明白了答案。他试图坐起身,换来的却是全身剧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伤很重,我既然救了你,你就好好躺着,其他的事,等伤好了再说。”妙彤放下粥碗,帮舒右掖好被角,说道。
“多谢姑娘相救之恩……”舒右再看向妙彤时,只觉似曾相识。
“将军认出我了么?”妙彤眉梢一挑,眼露笑意。
“你是……酒坛……”舒右几分疑惑、几分惊讶道。
“哪有人把美丽的姑娘叫做酒坛的。”妙彤故意嗔怪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右有点不好意思,停顿片刻,才又说道,“我竟不知道,军营中有你这样的姑娘。”
“我只是路过,一时乔装,还望将军不要见怪才好。”
“姑娘对我没有恶意,又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不敢责怪姑娘。”
“我扶你坐起来一点,你把这粥喝了吧。”
“有劳姑娘了。”
妙彤坐在舒右旁边,一边喂粥给舒右,一边扑哧一笑,随即摇了下头。
“姑娘笑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救了你回来,又熬粥服侍你喝下。怪哉。”
“姑娘心善,舒某不胜感激。可惜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舒右说着,神情一黯。
“你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叫我妙彤就可以了。你现在受了我的恩惠,觉得我是个好人,可是以后你可能会恨我的。”妙彤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伤感。大多的人向来视她为妖女,何曾有人夸过她心善呢。
“妙彤姑娘话中似有深意。无论如何,舒某不会恩将仇报。”
妙彤和舒右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言,放下空碗,扶舒右重新躺好。
“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舒右看着妙彤说道。
“什么?”
“若方便,请你帮我留心,我想知道父亲和三弟是否无恙。”
“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妙彤答应下来,说道。
“多谢。”
“你休息吧。”
妙彤离开后,舒右一个人躺在屋子里,痛苦、自责全部袭上心间,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第十六章 湛暮宵与慎潇
二月初五清晨,易国尹城南城墙之上,慎潇和弓狐一面遥望恒军前来的必经之路,一面交谈着,这时曳痕、曳瑟大步登上了城墙。
“爷、四爷。”兄弟两人难得站在一起,向慎潇和弓狐行礼道。
“以后曳痕和曳瑟该不用扮作一人,可以做回自己了。”弓狐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打仗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置身战场、面对刀枪箭雨,能同兄弟并肩而战,把背后的安危坦然交给彼此,这样的畅快淋漓让我又想起了追随王爷作战的时光。”慎潇目光凝望虚空,眼中透露出浓浓的怀念。
“易国在各势力夹击下几乎分崩瓦解,王爷和王妃的仇总算报了。”弓狐说话间把弄着手中的匕(分隔符)首——昔年恭王原夏赠予之物,似乎也回想起了王爷对他亦师亦父的关切与提携。
“我们正有进一步的消息通知爷。星坛攻上漠阁的先头军队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人数,尊主为拖延时间,也为争一争江湖第一的名位,对关洲前辈发出了挑战,两人于石林之巅展开比试,交手过招一日一夜方分出胜负,尊主落败。”由于慎潇对尤幻仍然有一份对尊长的恭敬,曳痕便沿用了“尊主”之称称呼尤幻说道。
“以尊主的脾气,输便是输了,他应不会再与漠阁为难了。”慎潇喟然一叹,说道。
“正是。再加上尊主闻得星坛被断了后路,爷和柒蕊一离、一叛,惊怒之下已朝星坛折返。”
“伏桓在干什么?”
“伏桓率军回星坛后,几番拼杀皆无功而返,回路无门之下,驻守在了梅花林外,等候尊主回驾再作打算。”
“三哥觉得愧对星坛么?”弓狐看清慎潇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出言相问道。
“尊主总归是有恩于我,虽然我自认已还清了欠下的情分,但还是辜负了他的心意。”慎潇一边说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尤婉晴黯然神伤的表情。有这份愧欠在,便不能说全然无愧于心了。
曳瑟对慎潇的心思有几分明了,轻咳两声,转换了话题说道:
“各处战场逐渐都落下了帷幕。拓跋雅布有公冶家传人相助,大胜舒绍父子,舒绍和舒赫只能率军退居橘焰山庄暂避,舒家父子和廖家的人都是有伤在身,力不从心。井护、罗洞等人亦掌控住南边的局面,舒右负伤逃离,至今行踪不明。易军唯一的亮点,是原本并不惹人注意的六皇子岫煊,六皇子对阵法运筹帷幄,一直跟在明郡王身边的耶律籍对上他竟连连吃亏,还被引入流沙之中损耗了大半兵力。”
“耶律籍的身手不差,打仗他可不行。”弓狐叹道。
“六皇子会凭此助易国逆转败局么?”慎潇随后问道。
“六皇子麾下只有几千人,而且为了引耶律籍入流沙,先是行军北上,又西进了一日路程,如今濒临易、维、孤交界,对易国内部的乱局已遥不可及。”曳瑟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他这支军队距离维国四皇子和甫王交战的战场倒是不远。”
“维国这位临危归来的四皇子,和易国六皇子可是表兄弟呢。”弓狐此言一出,当即和慎潇对视一眼,两人担忧的正是同一件事。
曳痕很快也反应过来,于是说道:
“我这就传书提醒甫王殿下。”
“路程太远,来不及了。”慎潇摇了摇头,说道,“凭甫王的实力,全身而退并不难,只是这样一来,两军势均力敌,都不会有吃下对方的能力,皇上应该不会让战事虚耗下去。”
“如今只等待一个停战的契机,易国灭,则各国战火息。剩下的就是清算得失了。”弓狐说道,“真想早日回王府,住在我们原来的院子,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几人沉默半响,曳瑟目视远方,忽然扬声道:
“恒军来人了。”
慎潇闻言转过视线,眼中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杳魔宫宫主湛暮宵,来了。片刻怔愣之后,慎潇对曳瑟吩咐道:
“请郡主稍后前往客堂,我和四爷出城迎他们进来。”
“是。”曳瑟点了点头,转身退下。
曳痕随即传令守城侍卫打开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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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城城中,慎潇命人收拾出郡丞府侧厢的几间厢房,供几人暂住。曳瑟正是行至其中一间厢房外,向婵儿禀报了恒军入城的消息。
赴战场以来,几个月奔波辗转,衣着行装都是以伸展方便为准,这一日婵儿才稍微打扮,一袭月白色长裙,鬓发轻挽垂在一侧,有了几分郡主的模样。
婵儿移步客堂,不多时,就见目视范围内,一青衣少女、一身着驼色长衣的男子和一白衣男子远远而来。青衣少女看见婵儿,不由加快了脚步,当先小跑过来,面露欣喜喊道:
“婵媛姐姐。”
“岚荟!”婵儿看清来人,着实有些意外,同时惊喜异常,上前拉过墨岚荟的手,说道,“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我还好,都尉哥哥救了我留在他的军营中。可是……说来话长。”墨岚荟欲言又止,转过头,身后两名男子也已走了过来。
“戚哥哥。”婵儿和驼色长衣的男子打过招呼,便被那个白色身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湛暮宵就静静地立在婵儿对面,丰神俊逸,在婵儿目光投望过去时,冁然一笑,温润如玉。
婵儿和湛暮宵相视凝望,默然片刻,慎潇和弓狐随后步入客堂,婵儿余光瞥见慎潇的注视,不想过于刻意,只轻声对湛暮宵招呼道:
“湛哥哥。”
湛暮宵听婵儿对他的称呼从“暮宵”变回“湛哥哥”,心中虽有一丝失落,但神情一如平常,他不愿增添婵儿心里的苦涩。
“岚荟听说你在这儿,很想见你,我们便一道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你和岚荟先聊一会,我们商议完正事,我再过来看你。”戚梵对婵儿说道。
“嗯。”婵儿看着戚梵,点了点头。
四人离开后,屋内只剩下婵儿和墨岚荟,两人便互相讲述了分别以来的经历。看得出,历经过一场离别生死,墨岚荟成长了许多,神情中透着果敢和坚毅,再不是墨府中那个无忧少女了。
“你以后打算如何,回恒都的家吗?”婵儿问道。
“都尉哥哥答应过我,战乱平息后,我想回哪里,他就送我回哪里。”墨岚荟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丽城,我是不能回去了。”
“为什么?”
“原先我一心想留在家府,一是为家公子与世伯守丧,二是府中无人主事,我应承担我该有的责任。然而如今……我……”墨岚荟神色羞赧,说了半天,只说道,“婵媛姐姐,我该怎么办?”
“你们既然是情投意合,你毕竟没有真的嫁人,难道为了曾经的婚约一辈子都不嫁旁人了吗?”婵儿握住墨岚荟的手,劝抚道。
“你怎知是情投意合?他……待我很好,依礼守矩,从未逾越半分。”墨岚荟一时间小女儿心态尽显。
“戚哥哥看似洒脱不羁,其实是很重礼数的。他怜你遭逢不幸,在你心伤未愈前,怎么可能显露出真实的心意呢。不过你描述他为你做过的事,和他守护你的点点滴滴,这其中的情意我都觉触动,你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你该对他有信心啊。”
“是呀,我明白的,是我们一直不敢面对而已。”墨岚荟回忆着和戚梵相处下来的一幕幕,不自觉便绽放了笑靥,虽有几分羞怯,但语气坚定道,“往后,他去哪里,哪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婵儿看着墨岚荟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不由会心一笑,替她高兴起来。
“婵媛姐姐,我知道你不会嫁入恒国皇室的。你和湛大哥又怎么样呢?”墨岚荟眼中闪着灵动的光芒,说道。
“像今天一样,能看见他,我就很快乐了。如若情深缘重,即使现在不能同行,也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墨岚荟并不知道湛暮宵“非卿不娶”的对象其实就是婵儿,她以为这个承诺是两人之间唯一难跨越的障碍,婵儿珍惜她心思简单,不愿多一个人了解越多而平白烦恼,便只是这样说道。
“一年不见,原来婵媛郡主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人未至声先至,话音落下,戚梵才走进厢房。
墨岚荟想着戚梵早来一步,便会听见自己的心里话,不免紧张万分。婵儿忽然被戚梵知晓了心事,又听得他打趣自己,一时难为情,于是避开了视线,只说道:
“你怎么一个人,他们呢?”
“弓狐传书联络他五弟,关于军力交接的事。我本来是想跟湛暮宵和慎潇一道过来,可是他们二人似乎有话要单独说,我只有一个人先回来了。”戚梵随即又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以为他们之前不曾见过,可看来竟仿若旧识,倒是奇怪了。”
他们的确是初次见面,才相见就单独谈话的内容,只怕都是有关她的。婵儿心底几分混乱,直担心两人一言不合两败俱伤,然而此时谁都不宜出面干预,只能全心相信那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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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暮宵身着白衣,而慎潇一袭黑衣,两人迎面对立,空气中亦透出几分凝肃。两个人对望片刻,心中对彼此都有了大致的认识和评判。而后,慎潇先开口道:
“她是恭王府尊贵的小郡主,从小被府里众人捧在手心长大。我印象中,她一直单纯明朗、善良欢快,她的一生也应该是在无忧无虑中,在心上人的呵护下度过。”
“然而我初见她时,她并没有同龄人那样的欢笑,眉宇之间萦绕着忧愁,眼底有着不能言说的伤痛。后来我才明白,她八岁时忽逢父母双亡的惨痛,那个常年守护着她、珍视她胜过自己的人也随之下落不明。她心中感伤、惶恐,偏又要在人前掩饰,以免他人担忧。我看着这样的她,十分心疼。”湛暮宵接着说道,两个人用不同的口吻,各自述说着同一个故事。
“那一年,她守着儿时的承诺,固执地等待不知是否能归来的人。而有个男子,即使众人认定伊人已逝,他仍信守着‘非卿不娶’的诺言,如同她曾经的等待一般,等待着一点渺茫的希望。”
“有一天,她出现在那男子眼前,像极了她,又不是她。她说,她倾慕于这男子。她的美好、她的快乐感染了男子,而男子虽然不敢接受她的热情,但心中竟然产生了动摇。他恨自己,辜负了一个人,又伤害了一个人。”
“后来,她记起了一切,面对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诺言,和眼前真挚深刻的感情,她不知所措,于是也成为一个恨自己辜负了一个人、又伤了一个人的人。她的笑,从此掺了伤感,似乎每一次笑过,又会被自责和内疚侵蚀。”
“那男子十分幸运,只因她和她是同一个人,上天给了他莫大的恩赐。而她,面对的却是两个不同的人,看见其中任何一个人难过,她一生都不会真心快乐。”
“我昨日从漠阁那边听闻了一件事,还未敢让她知道。”慎潇忽然跳出故事的讲述,直视湛暮宵,略显突兀道。
“什么事?”湛暮宵愣了一愣,知道慎潇说的定然不会是和婵儿无关的话,于是连忙问道。
“赫连郡主对维国三皇子之死心怀愧疚,盟誓此生不嫁漠阁小阁主。郡主伤心之下,已经北上回赫连家了。”慎潇的眼中溢出悲伤,“她们姐妹性情虽不相同,但对待感情极为相似,我害怕……怕有一天,她会如赫连郡主一般,亲手斩断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和她从来不曾相识,她不会这样痛苦挣扎。”湛暮宵闻言,心中一震,眸色随之黯淡下来,说道。
“是我不该在她仅仅八岁的时候,为她系上那沉重的牵绊,从而影响了她的人生。”慎潇心中同样充满悔恨。
“她先遇上你,是她的福气。”湛暮宵摇摇头,看着慎潇,目光中一片澄澈,此番话语完全出自真心。慎潇多年来对婵儿的付出,他甚至自愧弗如。而无论何种客观因素造就了今日的局面,他心底对于慎潇总有一份愧欠存在。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为她背弃整个天下,不管她是对是错,只全然顺着她的心意而为。”慎潇想着六弟龙幽残说道,而后顿了顿,又联系自身道,“有时候,是以她的生命、她的幸福为上,哪怕违背她的意愿,哪怕有朝一日会不被她谅解,仍然一往无前。我是后一种。”
“我算是前一种吗。”湛暮宵肯定的语气其实已经回答了他的自问。某些方面,湛暮宵和龙幽残的做法很是相像。
“我不清楚哪一种真的对她好,但是我大概一辈子改不了,就这样了。我只愿做能让她幸福的事,而不一定是她乐于见得的事。”
“所以你对她刻意疏离冷淡,只盼她能放下你们的过往?”
“不错,我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心,随真实的心意而为。”慎潇言语间等于已向湛暮宵承认,婵儿的心就在湛暮宵身上,碍于自尊心,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这不是为了你,如果她明日喜欢了旁人,我依然会这样为旁人让路。”
“我明白。但还是想说一声,多谢。”
“你们之间还有很多的阻碍未清,此时道谢不觉为时过早么。”慎潇眼中光芒闪动,犹豫片刻,又说道,“不要让她前往夜国。”
“夜国?你了解了什么?”
“眼下只是猜测而已。夜国朝堂诡谲,江湖门派深不可测,无论卷入哪一个都会有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我会谨记你的提醒。”
“她一定等急了,我们走吧。”她要看见两个人,才能放心。
“唔。”湛暮宵和慎潇相视一笑,果真默契如旧识。
第十七章 闯宫之战(上)
维国明郡王府内,赫连嘉露趴在房间里的书案上,头枕着左手手臂,目光呆呆地望着右手中来回翻转的玉石镇纸,保持这个姿势已超过半个时辰。赫连嘉露的面庞上犹带泪痕,眼睛也微微肿胀。
这时,明郡王赫连滨走来赫连嘉露的房间外,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说道:
“嘉露,爹可以进屋吗?”
赫连嘉露这才抬起头,懒懒地回答道:
“进来吧。”
话音落下,赫连嘉露才感觉出手臂早已压得发麻,不由哼了一声,见赫连滨走进房间,她一边揉着左手手臂,一边又说道:
“爹,您来了。”
“你这个样子让爹怎么放心出门啊?”赫连滨叹了口气,无奈道。
“您要出门?做什么?”赫连嘉露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微微一愣,追问道。
“去完成拖欠了十年之多的事情。”
赫连滨神情淡然,好像在叙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然而赫连嘉露顷刻间已明白了赫连滨的含义,随即略感不安地说道:
“您是说……为姑姑报仇,刺杀景皇吗?”
“如今南下的道路可谓畅通无阻,这件事也该尽快了结了。”赫连滨点头默认道。
“可是易国皇宫守卫森严,此刻防守之严密尤甚平日,潜入宫中定然凶险万分。”
“爹没有打算潜入易国皇宫,而是要直闯进去的。不过你放心,漠阁之危已解,关洲和空临、玉扬都会一同前往,爹不会独自行事。”
赫连嘉露听见“漠阁”两个字,心痛忽然袭上心间,她迟疑了片刻,才声音极轻地问道:
“关沭呢?”
“关洲怕沭儿精神难集中,影响对事情的判断,不让他同行。他留在漠阁。”赫连滨尽量用委婉的说法解释道。说白了,那个傻小子被自己这任性的丫头伤得不轻啊,此行危险重重,关洲哪里敢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赫连嘉露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张了几次口,最后只是说道:
“爹多带点人,千万小心。”
“你在家好好吃饭,别让爹惦记你而分心。”
“我知道。”
“唔,那我就走了。”
“您一定当心!”
赫连滨有一点没有跟赫连嘉露说明,而关洲也是瞒着关沭的,那就是景皇几日前已请了援手入宫护驾。这援手不是别人,正是欠了景皇人情一直没有还成的袁家四兄弟。
前边虽然有一次,赫连菱刺杀景皇时,袁九天出面护卫,还间接促使了赫连菱的自(分隔符)杀,但并不是景皇要求其为之的。再有一次,就是杳魔宫之行,欲抢夺藏宝图而没有成功。四兄弟自觉有失颜面,故而这一次答应护景皇周全,是动了真格的,不能容许再次有失。
赫连滨尽管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是不愿错过这次机会,决定倾尽全力做出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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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入夜,只见西面空中一轮上弦月高挂,月光明亮如水,夜空分外晴朗。
易国皇宫内,各队守卫正一如往常,小心巡视,忽然听得宫门处传来几声惨叫,而后蓦然鸦雀无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骇人心魄。
东、西两侧各有一队守卫当先赶往宫门处查探究竟,只见数十名宫门守卫顷刻之间全部毙命,无一人生还。宫门上随即跃下二十几个人影,各个身形矫健,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齐齐向前推进。
这二十余人便是明郡王赫连滨麾下的侍卫精英,各个身手出众,尤善人群中的突击和以寡敌众的突围技能。
跟随其后的,则是明郡王赫连滨、漠阁阁主关洲及拓跋家的两名乘龙快婿空临和风玉扬。然而此时的空临和风玉扬,只是为替主人恭王原夏报仇而来的两个落寞之人。
有一众善战的侍卫牵制、应对宫内守军,四人亦可拼力一搏。
宫门处的动静意料之中地惊动了袁一强、袁三相、袁五甄和袁六杰兄弟,四人很快踏屋檐飞走,穿越宫墙赶来,现身在前殿之间的空地上。
如今的袁一强,年事已高,本就厌倦纷争的个性随之放大,见此情景,默然叹了口气。对他而言,如不是受欠下的人情所束,他是决然不肯来淌这趟浑水的。关洲对袁一强的心理极为了解,当即远远传音,开口道:
“老朋友,你我不插手其余的事,只出招比划比划如何?”
“听说你不久前才与星坛尤幻一战,只怕精力不胜往昔,此时我与你交手,岂不白占便宜?”袁一强同样催动内力传音说道。
“到我们这样的境界,能遇上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不容易,我倒是很珍惜和你交手的机会。”
“我见不得这么多人洒血而战,也不想伤及无辜,我们就以宫墙为立足地,谁先自墙上落下来算谁输,如何?”
“此提议甚好。”关洲话音未落,人已转移至后方宫墙之上,而袁一强亦不落其后,立身于关洲的对面。月光之下,两个人影跃然交错,高手过招一触即发。
袁六杰见状,目光投向对面三人,不改一贯的急脾气,扬声道:
“看这架势,你们是奔着一对一来的。赫连滨的对手不用说,应该选定了三哥。你们两个小儿,谁是六爷的对手,还不报上名来?”
以袁三相的功夫,和其老辣、狠厉的出招,的确只有赫连滨能稍加压制,而胜负却不是一时间能够分出的。至于袁五甄和袁六杰,一个行事乖张,一个暴躁易怒,由空临、风玉扬凭借矫捷灵活的身手和机智狡黠的头脑来应对,亦是上策。
风玉扬心下盘算,关洲前辈已将袁一强引至西南侧宫墙,那么他便将袁六杰引往西侧宫苑,拿定了主意,当即上前一步道:
“晚辈风玉扬,先后有过三个身份,昔年跟随孤国恭王殿下,任越骑校尉;前几年在易国,冒居乐磬侯之职;如今得拓跋家家主拓跋献老爷子青睐,成为他的半子。不知是否有资格,同袁六爷一战?”
“听来倒不像是无能之辈。”袁六杰视线一扫,说道,“正好你也用剑,便当是陪六爷练练剑法吧。”
“此处人多杂乱,有请六爷移步旁苑,晚辈同六爷出剑方能尽兴。”
“就依你所言。”
说话的工夫里,明郡王麾下侍卫已与守军且战且行,大多涌进了北面的前院之中。眼下前殿之间的空地上,基本为袁三相、袁五甄、赫连滨及空临腾出了足够施展的空间。
“前辈……”空临朝着袁五甄略致一礼,然而刚一开口便被其打断。
“你不必夸夸其谈,说出那样一堆身份来。我从不在意剑下亡魂的名字。倘若明早日出时你的命还能留住,我再记下你姓甚名谁。”
“那晚辈便请前辈赐教了。”
空临说话间,刀已出鞘,左手握刀斜向地面。月光照在刀锋上,映射出如冰雪般的寒芒。
袁五甄话语虽傲,而并未因此小觑空临,他举起手中长剑,剑刃随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芒,内力倾注于剑身之上,一剑当空刺出。
空临身躯微侧,避过袁五甄的攻势,同时右拳直击剑身,霸道的拳风将长剑震得嗡嗡作响。
袁五甄才收回长剑,空临一刀便追了上去。两人一时之间相持不下,刀来剑往,瞬间已对打了数招。
另一边,赫连滨与袁三相始终一言未发,两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只想尽快除掉面前这个碍眼的人,而连一句寒暄都觉得是在耗费精力。
赫连滨缓缓拔出长刀,动作极为缓慢,刀身每多显露一寸,阴冷的杀气便仿佛将周围越多的空气凝结成冰。
这时,几丈开外,两名背对赫连滨、与明郡王侍卫交手的皇宫守卫,心中竟蓦然涌出一阵寒意,身上亦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赫连滨长刀全部抽出的瞬间,袁三相瞳孔骤然收缩,拇指轻动,长剑当即凌空弹出。当长剑回落至两人目光平视的位置时,袁三相猛然出手,一把握住剑柄,人随即大步冲上前。下一刻,刀剑相撞的苍啷声霎时响彻夜空。
第十八章 闯宫之战(下)
进入后半夜,各方场地交战正酣时,一袭黑影沿皇宫东路疾行直入,高手都被吸引至了皇宫西侧,普通守卫也大多涌进了中路,集中防守后殿,东面的宫苑几无任何阻拦,黑影转瞬间便穿过重重前殿,踏入景皇就寝的后(分隔符)宫之中。
后(分隔符)宫听闻前殿方向有刺客闯入后,景皇已不得安眠,召集了余数不多的守卫围守宫苑,自己则缩坐在寝殿一角,心中充满惊惧。
他第一次感觉到,真的有人近在咫尺,即将威胁他的生命。同时,他也第一次产生了些微的悔意,后悔贸然发动了战事,以致山河破败、江山难保。他甚至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并随即否定着自己的作为,只有将死之人才会追忆往事,朕不会死,朕不会死。
“有刺客,护驾!”寝殿外忽然传来伺候景皇的老太监的惊叫声,随后是守卫脚步匆匆将刺客围住、进而兵器相碰的嘈杂声响。
景皇猛然抬头,隔着紧闭的雕花窗子凝望殿前刺客所在的方位,他忽然很想打开这扇窗子,这样就能看见刺客的一举一动,在心里有所准备,而不是仅听着声音,担忧自己随时会死在刺客手下。他知道这同样十分危险,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在内心的牵引下,一步步挪向窗前,伸出手,将窗子推开了几寸。这几寸视野,已足够他看清寝殿外发生的一切。
刺客一袭黑衣,而未遮面,显然他并不在乎事后如何逃走隐匿,完全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借着倾泻而下的月光,映照出刺客的面庞,这独自闯入后(分隔符)宫禁卫的男子,正是龙幽残。
为便于近身交战,龙幽残平日傍身的长剑在今夜换为了两把短剑。此刻,他两手各执一剑,随着人影在人群中旋转,他手中的剑亦上下翩飞,所过之处守卫尽皆倒下。在月光之下,在血腥空气的笼罩下,在景皇的眼中,龙幽残仿若索命的死神。
眼看众守卫都不是龙幽残的对手,老太监一声令下,围拢龙幽残的守卫纷纷后撤,外围的弓箭手随即亮出,漫天箭雨以将龙幽残淹没的架势飞射而出。
龙幽残双剑护在身前,一竖向、一横向,将飞来的箭矢全部格挡开,剑身挥动的轨迹在他周身布下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坚墙。
最后一只羽箭射向龙幽残时,只见他右手短剑脱手而出,在空中与羽箭相撞,瞬间改变了箭矢的方向,这支箭随后直向站在寝殿窗子旁边的景皇飞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景皇根本来不及反应和闪躲。然而就在这一刻,有一名男子拨开前排弓箭手一跃而出,凌空一个腾跃,一脚将羽箭踢飞,射落在了宫殿的飞檐上。
男子随后稳稳落足于地面之上,侧对景皇,而目视龙幽残,神情清冷道:
“好险哪。”
景皇定了定神,看清来人,不由低喊道:
“岫羲。”
“是大皇子!”宫廷守卫中很快也有人认出了男子。
岫羲余光瞥了景皇一眼,没有说话,只凝视着龙幽残,对身侧的守卫摊开手掌,说道:
“兵器拿来一用。”
“大皇子接着!”守卫随即将自己的佩剑朝岫羲扔了过去。
岫羲接过长剑,原地施展了两招,剑身太轻,剑刃多处缺口,实在不趁手,不过比起手中只余下一把短剑的龙幽残,他已经算是占了上风了。
岫羲曾在“中南陉”与空临、弓狐等人交过手,龙幽残因而对岫羲的身手略有了解,自知不是其对手,且在兵器上又不占优势,当即抢下先机,夺步攻向岫羲。
岫羲的突然现身,是一行人此行计划中唯一漏算之处,不过明郡王麾下侍卫一路势如破竹,也已攻破前殿,直入后(分隔符)宫,不多时便与龙幽残汇聚一处,试图合力撕开景皇最后的防线。
这一夜闯宫之战的激烈程度不逊于战场上任何一场战役,双方挥汗洒血直至天明,各自损伤都是不小。
距离易都最近的四皇子岫曜接获消息后,于破晓时分率军抵达皇宫外,赫连滨一方多留无益,只得抽身撤离,策马赶路,退回了漠阁。
然而这一夜过后,仍然有很多事情值得一提。关洲与袁一强的一战,关洲坐稳了江湖第一的位置,而袁一强毕竟年迈体衰,身负极重的内伤,此后再不能负担同等水平之战,不得不真正退出了江湖。拓跋献的两个女婿一夜之间名动天下,恭王原夏麾下名将英名盛起,昔日的光芒重新耀眼起来。
龙幽残同明郡王侍卫撤退后,易国皇宫后(分隔符)宫之中重归平静。景皇出言拦住转身欲离去的岫羲,说道:
“你今日回来,救了朕,‘中南陉’的失利和不告而别,朕可以既往不咎。”
岫羲神情微动,半转过身说道:
“今天是母后生忌,我只是回母后的寝宫看一看,不想宫中会出事。四弟已经在宫外,父皇的安危不成问题,儿臣还是离开的好。”
“你留下,朕的一切都是你的。”
“多谢父皇眷顾,可惜儿臣无福消受。儿臣不敢和父皇赌气,只是人各有志,儿臣只能辜负父皇的期望了。”
景皇看着岫羲眼底的执着,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神情自嘲道:
“这就是天意,这就是上天给朕的答案……你走吧,你选择的人生,你自己过。”
“父皇珍重。”岫羲在景皇面前跪下,恭敬行了一礼,而后起身离开。
临出宫前,岫羲特意绕道御花园,远远凝望荷花池,池边仿佛能看见多年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笑着追闹的场景,只是那女孩死了,男孩大概从那天也死了。
岫羲闭上双目,心底对景皇的多年积怨顷刻间消散化为虚无。景皇给了他生命,他如今救下景皇还之一命,便是尽己所能报了亲恩。今后他将不会再踏入易国皇宫半步。
睁开眼,岫羲眼前忽又浮现婵儿的身影,和她精灵聪慧而悲悯世间的眼睛。这一次明郡王赫连滨是为恭王报仇而来,那么他便是阻拦了婵儿替父雪恨。她若知道,会怪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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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儿得知易国皇宫发生的事,已是在一天以后。当慎潇把事情的经过讲述给她之后,她即刻在弓狐的保护下启行赶赴漠阁,和湛暮宵短暂相聚又分离。婵儿和弓狐日夜兼程,方在二月十一傍晚抵达漠阁。
刚一回漠阁,婵儿马上冲向关洲的小屋,看望关洲的伤情。赫连滨也正在此间,同关洲话忆当年。
“师父,舅舅。”婵儿和两人打过招呼,便走向关洲的床榻边,如小女儿一般撒娇道,“师父,您的伤怎么样?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月儿呢?”
“不碍事。师父是谁啊,这点小伤躺几日就好了。”关洲笑着拍拍婵儿的手,说道。
“舅舅,您也和袁家的人交手了吗?”婵儿又看向赫连滨。
“袁三相谨慎得很,一直有所保留,舅舅自然不会伤在他的手里。”赫连滨伸展了一下胸怀,示意自己没有受伤,说道。
“小月儿,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空临他们三个虽然也有伤在身,不过伤势都是可以调养好的,在漠阁,你还不放心么?”关洲干脆一气回答了婵儿还未开口的疑问,以安抚她的忧虑。
“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月儿当然放心。师父,您一定好好养伤,月儿留在漠阁照顾您。”
“好,好。师父正想休息一会。你和明郡王很久不见了,你们舅甥一定有很多话说。”
“那我便和婵儿在阁里转一转,关兄好生歇息。”赫连滨起身说道。
婵儿跟在赫连滨身侧,走出小屋,沿着道路随意溜达着。
“算起来,舅舅真是有好几年没有见着你了。”赫连滨不禁感慨道,“你长得越大,越像你娘。刚才你突然跑进来,舅舅差点以为……唉。”
“婵儿中间几年失了记忆,这么久都没能拜见舅舅,还让您担心了。”婵儿懂事地对赫连滨笑了笑,说道。
“若不是袁家的人从中生事,你怎会无妄殃及。这一次也是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赫连滨提起袁家人,怒火从心起。
婵儿虽然已不执著于报仇,但是赫连滨的一番心意,她是不可能漠视的,何况赫连滨还有他的打算,婵儿自然不便劝阻,只说道:
“婵儿想起一件事,一直困惑,今日正好可以问问舅舅。”
“唔,什么事?”
“您知道袁九天前辈和我母妃是旧识吗?”
赫连滨闻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说道:
“不止是旧识,袁九天是喜欢菱儿的。不过也是因为他,菱儿才会在行刺景皇时暴露身份,从而断了生路。这事说来话长……”
赫连滨于是把袁九天与赫连菱之间的过往及有关南影的事全部讲述给婵儿,并听婵儿说了漠玫瑰发簪的典故,然后说道:
“他确是个痴情人,可是菱儿是因他而死,我心中是不愿原谅他的。退一步说,袁九天是袁九天,他那几个兄弟的账还要单独算。这次当是上天给了景皇活路,我就让他多活几日,等易国灭时还怕他不会殉国么。”
“您和拓跋哥哥已锁定了胜局,舒家父子不可能逆转局势了。”
“不错,他们父子听说景皇遇刺,已经在赶回易都的路上。”
“我这次回来,怎么没看见嘉露呢?”婵儿边走边四处张望道。
“你还不知道呢,她和沭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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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儿探望完空临、风玉扬和龙幽残的伤,已过了亥时了。
这个时间,不知道关沭休息了没有?婵儿想了想,还是朝关沭的房间而行,站定在房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
婵儿等了一会,不见有回应,正抬起手想要再敲一次门时,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关沭站在房门口,和婵儿对望一眼,没有说话,便转身走回房间里,而房门仍为婵儿开着。婵儿知关沭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出声,只默默跟着关沭走进了房间。
关沭仍然回他的榻上,靠坐在一头,拾起榻上的《千金要方》默然翻阅。见婵儿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关沭伸出手指指桌上的茶壶,婵儿领会了他的意思,于是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喝。而后关沭又拍拍床榻,婵儿便又依他所“言”,在塌边坐下来。
似乎除了不想说话,关沭的精神状况都还正常。
眼见关沭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婵儿也不开口,兀自沉思着龙幽残刚说起的“易国大皇子突然现身挡开了那一箭”,“大皇子内力深厚”,“是我技不如人,让郡主担心了”。
景皇害了恭王一命,岫羲帮了婵儿一把,当婵儿的亲人要杀景皇报仇时,岫羲赶回宫救了自己的父皇。一切都很合理,是因果循环,是上天注定。何必冤冤相报。
关沭翻了几页书,再抬头,见婵儿只是无聊发呆,便开了口说道:
“看过爹的伤了。”
婵儿闻言,看向关沭,点点头。
“他没事的,一连两场高手过招,他乐得像孩子一样。”
婵儿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又点了下头。
“这回你倒不说话了?”关沭无奈地看着婵儿。
“我以为你怕吵闹,不想听人说话。”婵儿这才开口道。
“只是提不起精神,心里觉得累。看看医书才能静下来。”关沭神色疲惫,眉宇间流露出淡然的哀伤。
“那你接着看吧,我不打扰你,陪你坐一会我就走。”
“如果有医术是能治疗情伤的,那就好咯。”
第十九章 景皇布局
天下之大,为情所困的何止关沭一人。有人面对生离,有人面临死别,皆是心有悲戚。
易都四皇子府内,四皇子妃舒柠过世,府中上下一片素白布置,气氛悲伤而压抑。
不敌恒国杳魔宫而返、借尚可儿之名留居易都的常砢之女常嬗,在府中下人的引领下步入灵堂,对舒柠的牌位深鞠一躬后,看向满面哀愁的四皇子岫曜,说道:
“四皇子请节哀。”
岫曜示意下人都退出灵堂,然后看着常嬗,一字一字缓慢说道:
“你知道柠儿为什么会死吗?”
“四皇子妃是因旧疾发作,不及治愈……”
“不错,是旧疾!她的旧疾是因男女之事而起,因我……在行(分隔符)房之事时粗暴所致。”岫曜尽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眼中厉芒一闪,说道,“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常嬗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放轻了声音说道:
“是因为我揭露了你的出身,你一时痛苦才会不能自持……我原没有想过会因此伤及四皇子妃。”
“如果我不是顾念这一点,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吗?”岫曜似乎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保持现有的理智。
常嬗随即对舒柠的牌位又鞠了两个躬,而后重新看向岫曜,对他说道:
“从前的事,还望四皇子体谅。如今我跟你的利益是系在一处的,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能不能为父报仇尚且是小事,而四皇子的大计却不容有失,常嬗和所有帮众都在听候四皇子的调遣。”
“廖晨已经来了么?”岫曜问道。
“他对我言听计从,相信你我姐弟情深,为了助你争得皇位,说服廖庄主让他带了两名高手随舒太傅而来,此刻人已在易都之内了。”
“这么说岳父大人也已入城。”
“舒太傅听闻噩耗,和三公子正在来的路上。”
“岳父大人对柠儿百般呵护,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交待。”岫曜说着,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
舒绍、舒赫父子闻得舒柠芳逝,进入易都后没有直接前往皇宫,而是调转马头向四皇子府而来。两人跃下马背,疾步匆匆走进四皇子府,直奔灵堂,刚进入院中就见堂屋内四皇子岫曜不顾皇子之尊,亲自跪坐在灵前,一脸倦容,眼中溢满伤痛。
“四皇子殿下。”舒绍迈进灵堂,当即对岫曜行礼道。
舒赫亦跟随其父对岫曜行了礼。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岫曜没有照顾好柠儿,还望岳父大人恕罪。”岫曜说话的同时,眼中泪光闪动,这其中一半出于伪装、一半出自真心。
“我知道柠儿近来身体一直欠佳,可是我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成了永诀。”舒绍看向舒柠的牌位,心痛不已,顿时一阵晕眩袭来。
“爹,您身上有伤,不可过度伤心啊。”舒赫连忙搀扶住舒绍,然而当他自己看向舒柠的牌位,他的难过丝毫不亚于自己的父亲。大哥已经下落不明,姐姐又天人永隔,这让爹如何承受得了。
“岳父大人保重身体。”岫曜站起身,说着朝舒绍走来,然而因跪的时间长了,脚下难免踉跄。
“四皇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舒绍不忍再向灵堂上方看上一眼,于是说道。
“是。岳父大人,请随我前往书房。”
“殿下和父亲谈事,我在这儿陪姐姐。”舒赫对两人说道。
岫曜对舒赫点了下头,便指引舒绍走向书房。
“你赶得及见了柠儿一面吗?”舒绍坐下以后,问道。
“我回宫救驾的那天晚上,回府见了柠儿。之前柠儿怕我担心,一直瞒着我。太医说她是外伤留下旧疾未清,内又忧思焦虑,以致身体虚耗,才会……”岫曜顿了顿,又道,“柠儿的身后事,还请岳父大人拿定主意。”
舒绍点了点头,沉默半响,方又开口道:
“皇上如何?”
“父皇受了惊吓,这几日竟卧床不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如今皇宫内外乱成一团,岳父大人回来,岫曜的心才稍微定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方才我们路过二皇子府,怎么不见有任何动静?”
“我也是回易都后才知道,父皇几日前交给二哥一件秘密的任务,他如今还未办成回来,府中自然无人主事,只有二嫂跟随皇姑母进宫看过父皇。”
“因为皇上交给二皇子特殊的任务,你心中不安,便招引橘焰山庄的人来,意图行刺他么?”舒绍一语中的,岫曜随之流露出几分惊慌,舒绍见状又说道,“生在皇家,流血纷争是难免,我不是要指责你。不过,我有一件事必须和殿下说清楚。”
“岳父大人请直言。”
“我和皇后相交于微时,曾誓言相助大皇子登上皇位,而今大皇子自己放弃了皇子之尊,流浪山野,我也不算是背弃对皇后的承诺。然而皇后幼子仍在宫廷,待六皇子率军归来,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危及他的性命。”
“六弟虽然比赫儿还小一岁,但是在父皇的几个儿子中最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若是此刻父皇突然下旨立六弟为太子,我是全然不觉意外的。”
“六皇子的确颇具才能,却不通施政谋略,如今时势紧迫,国土山河不知还能保住几分,皇上定然不能冒这个风险选定六皇子承袭大统。柠儿与你总算一场夫妻,在殿下和二皇子之间,我定会全力支持殿下登位。”舒绍面容严肃,神情真切道。
“岫曜先行拜谢岳父大人。”岫曜对舒绍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在岫曜心中,只有柠儿是我的皇后,今生不变。”
舒绍伸出右手,在岫曜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说道:
“我这就进宫,看皇上情况如何,再找时机向皇上进言。”
“有劳岳父大人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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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绍、舒赫进宫后,当即得蒙景皇召见。在景皇的床榻前,对于兵败一事父子二人连连请罪,而景皇心中已认清易国局势无力回天,对两人并未降罪,向舒赫询问了几句之后,便只留下舒绍单独说话。
“朕一意孤行、倒行逆施,使得现今国破人亡,江山断送在朕手里,朕无颜见列祖列宗了。”景皇眼中几分痛苦,说道。
“皇上切勿自责,只是时不与我国,人岂能窥破天意。”舒绍劝慰道,“若能保住一点兵力、一点信念,他日未尝不能东山再起。历史上有过这样的先例,皇上不可轻言放弃啊。”
“朕身心疲累,只怕就要随国败而去了,你所言的伟业,朕无法完成。”
舒绍犹豫片刻,只觉错过此时,再无合适的时机,于是肃容道:
“皇上可曾想过立嗣之事?”
“但凡为人父母都应为子女考虑周全,朕手上如今是个破烂摊子,难道还要指定人承接这份苦难么?”
“皇上的子女是人中龙凤,自然会经历旁人所难忍之事,方可涅槃重生。”舒绍顿了顿,又道,“有了皇嗣的名分,即使有一天臣民散居各国,皇室中仍可发出号令,聚拢人心,收回失落的土地。”
景皇沉吟半响,开口问道:
“你心中有何人选?”
“臣大胆妄议。二皇子性喜田园、处事过柔,六皇子经验不足、欠缺为政的大局观,十皇子又实在年幼。而四皇子此番护驾有功,殿下文才武略,堪当大用。”舒绍郑重说道,说完上身伏地,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朕知道了。”景皇沉默片刻,说道,“朕明日会在宫中设家宴,宴席上自有结果。”
“皇上圣明。”
“你先退下吧,朕感觉累了。”
“是,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
舒绍退出景皇寝殿后,景皇伸出右手,在床榻侧面轻叩了两下,随即景皇身边的老太监闪身而入。
“皇上有何吩咐?”老太监躬身道。
“方才舒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老奴听见了。”
“他果真想要助岫曜夺下这半壁江山,不,甚至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嗣之位。”
“有一件事,老奴正打算向皇上禀报。今日同舒太傅一同入城的,还有橘焰山庄的人,而人此刻正在四皇子府上。”
“因为尚可儿的关系,将军帮和橘焰山庄中人都已为岫曜所用么,他这野心掩藏得还真深哪。”景皇思虑片刻,又道,“岫远和岫煊可有消息?”
“二皇子殿下已踏上返程,明晚可抵达城中。六皇子殿下同维国四皇子联手,阻断了孤国甫王北征之举,虽然这一战于我国无利,但六皇子既然卷入其中,一时恐难以抽身。”
“舒右有一句说得不错,岫煊的确欠缺为政的大局观,在自己国内乱成一团时还有心相助他人。”景皇一时间又气又笑说道,“然而正因为他和维国四皇子的表兄弟情分,一旦四皇子掌握维国实权,岫煊即可借助维国之力匡扶我国。流宸在宫中待了这么久,我竟没想过他就是皇后的亲外甥。”
“不过此时六皇子在不在,对皇上的计划并没有影响。一切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皇上可要按原定计划行事?”
“明日中午宫宴上的安排依旧,朕要斩断几位皇子的后顾之忧,只有断了后路,他们才能无牵挂成就大事。不过在宴席开始前,朕要你放出岫远回易都的消息,引岫曜离席,他一定会命人出城阻截,你则在事先准备的二皇子车舆周围布置人马,替朕除掉行刺之人。此事要做得隐秘。”
“皇上的意思是,在橘焰山庄和二皇子之间种下仇恨,借此激发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矛盾?”
“你可明白朕此举用意何在?”
“老奴心思愚笨,不敢擅加揣测。”
“朕许你猜测一下,朕心中的嗣位人选是哪一个?”
“这……老奴以为,该是大皇子殿下。”
“你的回答倒是讨巧。如果岫羲肯留下,朕这两日何必如此费心。”
“正因为是皇上的费心思量,老奴才难以猜测圣意。皇上似乎寄希望于六皇子,且偏帮二皇子,但又为四皇子留有许多余地。”
“按照舒绍所想,朕传位于岫曜,岫曜就能大旗一挥,登上九五之尊,令国力中兴。”景皇轻笑一声,说道,“他未免想得太简单。”
“这等力挽狂澜之事,实非常人能够达成。”
“朕已愧对列祖列宗,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路并进,增加成事的可能性。如果一条路走不通,就走第二条路,第二条路还不通,仍能有第三条路。哪怕中间会有流血厮杀,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人能完成这等千古大业,那么国家就能得以传承。”
“所以皇上吩咐二皇子带十皇子、十二公主出宫,在民间安顿,又恩准五公主随长鹰离宫,都是在预留道路。”
“稚子何罪,朕不忍心所有的孩子流血陪葬,即使岫远、岫曜、岫煊全部失败,我皇室的血脉也不至于就此终结。”
“二皇子容人有度,他在一天,定然可保小皇子、小公主安然无忧。”
“正因为岫远没有岫曜的狠厉决断,若非岫曜欺人过甚,岫远决计不会燃起权位欲望之心。而朕必须让他担起这份责任来,借皇族和外戚的力量起事。因此就只有让岫远和岫曜两人势不两立了。”
“皇上用心良苦,只盼三位皇子可顺利成事。”
第二十章 国灭
二月十五午后,星坛以北的边镇中——
妙彤推开一间房舍院前的栅栏门,走进院中,一个年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听闻动静,蹦跳着从房舍中走出来,兴奋地和妙彤打招呼道:
“妙彤姐姐,你来啦。”
“小萌,舒大哥的身体好点吗?”妙彤微笑着拉过小姑娘的手,说道。
“他的精神好多了,我刚才正跟他聊天,给他讲笑话呢。不过姐姐你来了,我们就又有故事听了。”小萌和妙彤并肩走进房舍,随即走向舒右养伤所居的房间。
“妙彤姑娘。”舒右躺在床榻上,对妙彤略点了点头。
“姐姐,你快说说,又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小萌对镇外的事充满好奇,妙彤每次过来,她都要缠着问个不停。
妙彤对此只微微一笑,和小萌在桌边坐下来,便娓娓说道:
“先前橘焰山庄率众攻打星坛,一个多月下来仍无法推进分毫,于是撤军。近日星坛被夜国率军趁虚而入,星坛尊主带领手下众人力图夺回星坛,然而地势易守难攻,也是一场徒劳。有橘焰山庄的人闻之,大放厥词,嘲讽星坛,星坛尊主一怒之下调转枪头,竟围攻起本就相距不远的橘焰山庄来。一开始,星坛大概是恼羞成怒,只想出一口气,不想此刻橘焰山庄内部实力空虚,四名高手中只有两人守在山庄,再加上山庄周边地势平坦,而庄内家眷众多,橘焰山庄防守的局面甚为被动。在星坛尊主及两位门主伏桓、尤婉晴的围击之下,橘焰山庄庄主廖威只得且战且退,保护家眷往拓跋家领地撤离,以寻求庇护。山庄两名高手为拖住星坛追击的步伐,一死、一伤。星坛与橘焰山庄的仇怨可谓越结越深。”
“橘焰山庄的人若有了拓跋家作为靠山,星坛前后无路,不就危矣?”在妙彤讲述的过程中,舒右一直静静倾听着,而小萌则不时发问。
“不错,星坛尊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夜国派出司马江颜沛来与星坛对话时,星坛尊主没有拒之于门外,而是抛开敌对之心,两人深谈了许久。”
“他们谈什么呢?”小萌又问道。
“星坛原出自夜国,夜军这次出兵星坛,表面上是一报星坛当年坐观夜国权势相争而置身事外之仇怨,实际上则是借机拉拢星坛重归夜国,为略皇所用。因为夜国国内近来亦不平静,有一股莫名的势力在针对略皇的亲信力量,略皇需要星坛这个帮手加以提防和震慑。”
“那么星坛尊主和略皇一定会达成协议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毕竟是对双方有益的局面。”
“可是橘焰山庄的两名高手为何在这时离开了山庄呢?”
“橘焰山庄二少爷廖晨对四皇子岫曜的表姐尚可儿一片深情,带了人手前往易都,对付二皇子岫远,然而两人因泄露了行踪,反而被二皇子的人当场所杀,只有廖晨逃回了四皇子府。”妙彤提及四皇子岫曜时,不自觉瞥了舒右一眼,对于接下来的坏消息,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舒右见妙彤心有顾虑,心中大致已有了了解,他有意支开小萌,于是说道:
“今日十五,早上不是说今天晚上想吃饺子么,这会儿该和面准备了吧。”
“真的呢,我差点给忘了。”小萌吐了吐舌头,看向妙彤又道,“姐姐,你晚上留下来和我们一块儿吃吧。”
“好呀。”
“那我就和面、准备馅儿啦。你和大哥哥先聊。”
“辛苦小萌了。”
小萌走出屋子后,舒右沉默片刻,说道:
“四皇子做出这样的事,爹心里一定有数,可是柠儿总该阻拦才对。然后呢,易都还出了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我,直说就好了。”
妙彤心里直打鼓,语言措辞再高明,也无法掩盖获知事实时的伤痛吧。一狠心,妙彤干脆一口气不加停顿地说道: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四皇子妃身患重疾,太医束手无策,她已过世多日。舒太傅和三公子回易都后,应该得知了这个消息。两日之前,景皇命人在宫宴的酒水中掺毒,赐死了全部的妃子,自己同样饮下毒(分隔符)酒驾崩。然后昨日,恒国挥军直入易都,舒太傅、三公子和四皇子力战不敌,弃城逃离,二皇子亦掩护二皇子妃和岳母镜公主撤退,两方人马目前不知隐藏在何处。易国当真国灭,只能任各国分割了。”
舒右听完妙彤所言,呆望虚空默然半响,而后猛然想要坐起身,却无力地跌回了床上。
“你别乱动。”妙彤连忙站起来,上前一步扶住舒右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先养好伤要紧,否则你连爬都爬不回易都的。”
“等三个月过去,什么都来不及了。”舒右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哑声说道,“早知道是这样,你还不如不要救我,我便不用面对这一切。反正我们之间也是敌人。”
妙彤对舒右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虽然能谅解,但仍不免刺痛了内心。她退开两步,神情无悲无喜,声音轻飘道:
“是啊,我讲了那么多关于星坛、关于夜国的事,你早已猜出了我的来历吧。我何苦要当这个背着恶名的滥好人呢。”
舒右这时理智下来,心中忽生出几分歉意,然而他接触女子不多,又不知该怎样道歉,嘴唇动了动,开口只是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有小萌照顾你,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等你伤好后,你请自便。”妙彤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舒右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抽离一样,他来不及思考,已伸手拽住了妙彤的手,说道:
“我已经失去很多了,你能不能不要走。”
妙彤心中一震,顿时只觉什么气都消了,她转头对上舒右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舒右这才感觉呼吸重新顺畅下来,他余光中看见自己仍握着妙彤的手,连忙松开手,一点点将手收了回来,别开目光说道:
“是我太唐突了。”
“你不在意我的身份了吗?”妙彤问道。
“我已经是一个失掉身份的人了,何须在意他人的身份。我只知道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妙彤,这就足矣。”舒右再次看向妙彤,眼中一片赤诚。
妙彤眼底随即流露出一抹笑意,顿了顿,她又说道:
“你在这里养伤的事,用不用我想办法通知舒太傅和三公子?”
“这种特殊时期,我爹一定不会弃四皇子于不顾。不过以赫儿的个性,他会独自出来寻我,如果你能找到他,可以引他过来。”
“嗯。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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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年三月初,明郡王赫连滨及拓跋家家主拓跋献正式划地而居,取赫连滨“滨”字的左半部分,与拓跋献“献”字的左半部分,合为“湳”字,以此为名建立新国。赫连滨是为湳国的开国君主,号德皇。
漠阁、橘焰山庄并入湳国,湳国的边界依此可大致确定。以此为契机,湳国、维国、孤国、恒国、夜国共同商议,重新划分了五国边界,五国各自容括了原易国的部分领土。
至此,持续了两年的各国乱战基本平息,五国纷纷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百姓重新拥有了和平的生活。
唯一动荡的因素,是原易国四皇子岫曜及将军帮势力流于南部,渗入了孤、恒两国之中。
假称拥有景皇口谕、临危册立为易国皇储的岫曜,时常率残余人马在两国之间流窜挑事,并几次刺杀昔日的对手——恒国轻车都尉戚梵。幸而戚梵有婵儿手下慎潇、唐胤等人相护,才使岫曜的计划全部落空。
然而与此同时,慎潇因叛离星坛,亦遭星坛派人追杀,几次惊险避过,实非长久之策。
而孤国则动用了居胥寨的人力护防东面来自岫曜的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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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国在战后的损失仅次于易国,从版图中抹除的领土几乎占了原先国土的一半。位于赫连家以北的各个北方部族,虽然没有明确纳入湳国领土范围,但实质上除了实力较强劲的羌北族和羌南族,其余部族都不具备同湳国抵抗之力。
同时,大皇子蓊茸与四皇子宸合谋致使三皇子哥盛殒命一事,对于已经六十四岁高龄的显皇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一日,王庭内众大臣均聚集在议事大帐中,围绕四皇子宸的功过展开争论。为客观公正起见,皇室中人皆未列入帐中。
“你们难道忘了,是四皇子的出征拦下了孤国北上的马蹄。若非四皇子殿下,不要说今日我国分得的易国领土,就是我们南面的防守都早已溃败。”一名推崇四皇子的大臣言辞铿锵道。
“皇上,臣当然不敢否认四皇子的赫赫战功,只是四皇子欺君假冒南影小王爷在前,弑兄杀了三皇子殿下在后,如此不仁不义之人,如何能无罪姑息。大皇子殿下亦是难脱罪责。”一名持反对意见的大臣随即说道。
“四皇子殿下自幼遭人暗害,在外飘零多年,怀抱仇恨而归亦是人间常情。四皇子不过是恩怨分明、行为过激而已,于国于民都是无愧于心。”又一名大臣站出一步,说道。
“如此说来,那么五皇子若杀了四皇子为三皇子殿下报仇,是否也是恩怨分明、行为过激?”另一名大臣随后寸步不让道。
“要说三皇子本就是戴罪之身,是因三皇子行为有失才间接助长了赫连家的独断、令其自立为皇,是皇上念及父子亲情没有重责三皇子,否则三皇子也不一定会命丧四皇子之手。”
“你这是何意?你是在说四皇子替皇上惩戒了不肖子,王庭上下还该感激四皇子不成?”
“四皇子对不起一人,对得起天下人。孰轻孰重皇上心中早有分寸。”
“杀人偿命是天理所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走到哪里都行得通。”
“够了!”掌管步兵营的元帅冯丹大喝一声说道,“尔等如同市井中人吵闹不休,可曾把皇上放在眼里。一切听凭皇上定夺。”
众臣之间的气氛仍然剑拔弩张,然而言语间蓦然平静了下来,各人纷纷看向显皇,希望显皇给出意见。显皇本就对失掉了祖宗打下来的半个江山懊悔不已,又闻得众人针对四皇子宸而激烈争辩,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喷出,脸色霎时一片苍白,人随即晕倒在椅座上,身体摇摇欲坠。
“皇上。”
“皇上!”
“宣太医,快!”众臣慌忙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显皇传位
自战场返回维都这几日来,宸拜见过一次显皇和即妃,之后不顾他人眼光,径自仍回到茹公主府住下,每天除了在府中看书、练武,也会亲自上街采买食材,作息规律,全然不在意王庭会对他的奖惩下达什么样的决定。
岫煊得知易国覆灭的消息后,立时解散了人数本就不多的军队,只身随宸前来,亦主亦客一般也住进了茹公主府。岫煊这一年才满十五岁,和宸年龄相差十一岁之多,敬宸如同敬兄长岫羲,在未确定宸的安危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
几日间宸一直在思索一个答案,当答案逐渐浮现出轮廓的时候,他愈发想了解岫煊的回答是怎样的。于是宸敲开书房的门,来找正在看书的岫煊。
“表哥。”岫煊抬起头,对宸招呼道。
“今日皇上召集了众臣在帐中议事,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宸神情淡淡地说道。
“显皇对姨母心有愧疚,对你又思念多年,我想他对你不会有太多责难。”岫煊放下手中的书,说道。
“如果朝臣一心认定我是弑兄逆父的乱臣贼子,皇上就是有心只怕也不能力排众议。我此刻唯一的牵挂就是我娘,我不能让她替我承担一切,我想带她离开王庭。”
“你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为了我,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前程。”
“你是说我没有率军回易都,而是选择和你同行这件事么?”
“我想知道,你为何会这样决定。”
“我当时就说过,那样的情况下,即使我能回到易都,对于时局走势也不会有影响,何必徒劳往返,甚至让几千士卒为了我一个人白白丧命。”
“但你可以效仿你的两位皇兄,拥军暂避,他日再图发展。”
“每个人在世,都有适合他做的事。从小,在我心中,大哥就是皇室储君的不二人选,我读兵书、思谋略,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助他统领江山。我自认还能称得上一个将才,于帝王为君之道却是全然不通。我不想评论四皇兄的作为,不过二皇兄对皇位原本是没有心思的。你知道,我父皇为什么要在殉国前赐死所有的妃子吗,也许是为他陪葬,也许是怕她们寄人篱下、凄苦无依,但还有两点因素在内。一方面,是替四皇兄消除软肋,不让他为感情羁绊,因此遭人胁迫。另一方面,贵妃娘娘一心渴望二皇兄承袭皇位,今后二皇兄每一次思念母妃,都会想起他的母妃是带着遗憾离世的,父皇是在逼二皇兄燃起争位之心。”
“岫煊,你年纪虽轻,看事倒是透彻。”宸未曾想过岫煊能有如此见解,眼中闪过几分赞慕之色。
“此非我欲,迫不得已。生长在宫廷中,若无一点心思,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引火上身。如今虽然国破,百姓却能远离战火,拥有宁静富足的生活。而我也拥有了选择什么样生活的机会。我不想父子亲人之间充满阴谋计算,只愿从今往后的人生自由随性、心安理得。”
“你和岫羲不愧是兄弟,想法都是一样的。”宸想着岫羲,凝视岫煊,唇边带出一个微笑。
“表哥不是也有意远离王庭的纷争了?”岫煊眼神清澈明亮,似洞察了一切,说道。
“我……在王庭一天,就会想起哥盛。”宸一时间只觉怅然若失,眉头微蹙,心底泛起点滴悔意,“当灯火熄灭后,我才意识到,那是这个漆黑王庭中不可多得的微光,而我亲手掐灭了这盏灯火。”
“四殿下。”这时,书房外疾步走来一名侍卫。因为有关宸的身份一直没有正式定论,这期间侍卫、仆从对宸用的都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称呼。
“有事吗?”宸转过身,问道。
“回殿下,皇上在众臣议事时忽然晕厥,太医看过之后,说皇上是中风所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皇上请您入王庭一见,岫煊公子可同行。”
宸听闻侍卫所言,眼前蓦地一黑,在哥盛之后,显皇几乎是宸心中唯一闪烁的灯火,而此刻这盏灯也要熄了……
~~~
酉时,当宸和岫煊跟随侍卫赶往王庭,朝显皇的大帐而行时,越临近大帐,只见普通的朝臣都围在外围,位高权重的大臣则紧围帐外,长公主、墨哈郡主墨哈美、郡马展朋、莫公主、左丘小王爷左丘禹乃至皇后、贵妃、即妃远远立在帐子门口,只有大皇子蓊茸和五皇子荀其同太医守在显皇的床榻边。
看见宸越过众人一步步走进大帐,各人的心中似乎都已猜出了什么,有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在此时出声言语。
岫煊在经过即妃身旁时,停下脚步,宸看了看即妃,又往显皇的床榻边走去。
显皇虽病重,而内心十分清明,听见脚步声便知道是宸来了,他极力睁开眼,紧紧望着宸,眼神中激动与欣慰交迭,手略带颤抖缓慢伸向空中。
宸见状,连忙握住显皇的手,顺势单膝跪在床榻前,轻声叫道:
“皇上。”
“你刚回王庭的时候,朕的身子还硬朗,可是年纪大了经不得事,才两个多月,就成了这副样子。”显皇开口道,说话的气力大不如往常。
“皇上只是疲惫,需要休息。”宸忍着内心的伤痛,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他们都说这样的话来骗朕,可朕知道自己的身体。朕肆意对南国开战,害人妻离子散,这是上天对朕的报应。”显皇停顿了一下,说道,“朕难过的是,朕欠了你二十六年,却还没能弥补一天。”
“皇上不欠我什么,我们的分别不是皇上的错。”
“但是朕纵容了他们,为了朕的权力稳固,让你流落他乡,父子不得相认。”
“哥盛……三哥他,已经为我抚平了创伤。可是我的归来,把他从皇上身边夺走了。”宸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默然低下头说道。
“不怪你,你们两个很好。而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显皇拍了拍宸的手,说道。一生刚愎自用、飞扬跋扈的显皇,在宸面前只是一位慈父。
宸压抑着自己的心情,闷闷地呼出一口气。
“朕很感激,你在易国平安长大,能有如今的成就。”显皇这样说着,目光中不自觉溢出满满的骄傲,“你记得,朕说过……你很像朕年轻时候的模样。”
“是,皇上说过。”宸点点头,眼睛微微湿润。
“那你要不要认我这个父亲?”显皇没有再用“朕”自称,而是以“我”说道。
宸深深凝视显皇片刻,回过头看向即妃,得到即妃的眼神鼓励后,收回目光重新和显皇相对视,轻声道:
“父皇。”
宸在显皇病榻前的这一声“父皇”,对于显皇来说尤为珍贵。显皇点一下头,眼中泛起泪花,泪水几乎就要顺着眼角滑落。
蓊茸和荀其不由对视一眼,蓊茸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顾虑和荀其之间的关系,不便多言,只在心里憋了一会,就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显皇闭上眼再睁开,深呼吸两下,忽然凝聚起所有的力气,抬高声音说道:
“帐外众臣听着。”
大帐外朝臣们闻声,纷纷在帐子门口跪了一地,稍后便听得显皇接着说道:
“即日追封三皇子哥盛为英亲王,他日择同宗脉系子弟承袭亲王位,世袭罔替。”
显皇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亲王位世袭罔替,在维国历史上尚无先例,何况三皇子并未留有子嗣。而显皇接下来的话,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册四皇子宸为新君,掌一切人事任免、生杀之权。有违朕命者,新君可随心意处之。”显皇说完,手掌覆上宸的手,似乎把坚定的信念传递给了宸。
“父皇,我不要你传位给我,没有你的王庭有何意义。”宸心中悲戚,摇摇头说道。
“这是父皇不能再陪伴你的补偿,是仅有能留给你的传承之物了。作为父皇的心意,希望你收下。如果当真不愿,也由你处置安排。”
看着显皇的眼神开始渐渐涣散,宸的眼泪瞬间无法抑制地滴落下来,他视线不离显皇,口中大喊道:
“太医,太医!”
太医连忙大踏两步走上前,跪在显皇身旁查看显皇的病情,半响之后,默然摇了摇头,叩首在地,不敢起身。
蓊茸和荀其见状,当即箭步冲上前,探身喊道:
“父皇,您不要扔下儿臣!”
“父皇!您醒醒啊,不能睡。父皇……”
显皇的后妃及皇室亲眷随即围涌上来,一个个神色慌张。女眷们忍不住已抹起眼泪来。
显皇最后努力张了张眼睛,看了看身边这些与他最亲近的人,而后视线重新回到宸的身上,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手指在宸手背上微微颤动两下,人便阖上了眼。
“……父皇,父皇?”
“父皇……”
“皇上!”
过了片刻,就听得太医颤声说道:
“皇上驾崩了……”
帐外的朝臣们闻声,纷纷跪下俯身在地,哀哭声由小渐大此起彼伏。相比之下,帐中气氛则沉寂许多。显皇余音未消,册宸为新皇的旨意各人都听得清楚,然而一时之间,皇后、贵妃、大皇子蓊茸等人仍觉无法接受。而宸只是凝视着显皇安详的面容,一言未发。
此时,身处帐外的元帅冯丹打破沉默,朗声道:
“皇上殡天,请四皇子节哀,主持皇上殡天之礼。”
随后,又有朝臣先后开口附和道:
“请四皇子节哀。”
“恭请四皇子登位、承大统。”
“恭请新君即位,主持一切事宜。”
面对显皇的离世,宸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块,内心满是无力感。对于朝臣所言,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回应道:
“登位之事不在一时,皇上丧事为重。”
顿了顿,宸又说道:
“左丘禹听令。”
左丘禹眉宇之间闪过一抹讶色,似乎未料到宸会信任他,不过只一晃神后,他便走出一步说道:
“臣在。”
“封锁王庭,严守门禁,任何人无传召不得随意出入。”
“是。”左丘禹领命,转身步出大帐。
“元帅冯丹。”宸不加停顿道。
“臣在。”冯丹站起身,快步走入帐中,听候差遣。
“以皇上赐你之虎符,调集城内守军,闭城门、肃街巷、宫府各警,谨防哗乱。”
“臣领命。”冯丹亦领命退下。
“太史令。”
“臣在。”
“大行皇帝发丧、殓葬、灵位入太庙之事务交由你依祖例主礼。”
“臣遵命。”
“皇后。”宸的目光随后转向显皇皇后,毕竟还是无法以“母后”相称。
皇后亲见宸处事井然有序、稳重得体,短时间内已控制全局,对宸除了原本的恨意,还添了几分戒备。
宸对皇后眼中的防备之色并不在意,只说道:
“后庭琐事还需娘娘费心。今夜为父皇守灵,几位娘娘和姑母请回帐沐浴,稍作休息,太史令稍后会向各帐传达礼仪时辰。”
皇后与贵妃、长公主、莫公主目光相交,几人都无异议,于是各自回帐。墨哈郡主及郡马展朋搀扶长公主一同离开。
宸看向即妃,见她泪眼涟涟、神色悲戚,眼中难掩忧愁。岫煊见状,对宸说道:
“我会照顾姨母,你不用担心。”
即妃亦不想拖累宸分心,她看着宸说道:
“娘跟岫煊先回大帐。你们兄弟守在这儿吧。”
随后,太医也退出显皇大帐,同朝臣跪拜在外,帐内只留下宸、蓊茸和荀其三人。三个人蓦然沉默下来,谁都不曾开口交谈,就这样度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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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显皇的身后诸事已基本处理得当。对于显皇交托给宸的“人事任免、生杀之权”,宸宣召了朝中重臣前来议事大帐,当场连颁数道旨意。
负责宣读圣意的官员站在宸的左手侧,对众人朗朗道:
“昔日步兵营、骑兵营、强弩营、弹炮营四营并立,今着骑兵营、强弩营合为铁骑营,弹炮营易名火器营,此后步兵营、铁骑营、火器营分立三军。
步兵营营主仍由元帅冯丹任职,原强弩营胡守备、弹炮营汪守备战场上奋勇护国、战绩突出,特赐职铁骑营营主、火器营营主之位以彰荣光。
郡马展朋知大皇子害五皇子之预谋而未告发,着收回其中央兵权,然念在多年征战辛苦,仍享经略使名位,调任东北经略驻守北方部族防界。
尊皇后为太后,贵妃为太妃,长公主、莫公主为大长公主、莫大长公主,羌北王王妃汀域公主为汀域长公主。
大皇子蓊茸预谋杀害五皇子、四皇子宸刺杀三皇子,先皇仁慈不予计较,而四皇子罪己责人,今削夺大皇子、四皇子皇族尊位,贬为庶人,一世不得再入王庭。即妃对其子有失教导,准即妃与四皇子一同离开王庭,好生引导四皇子今后之路。
五皇子荀其聪颖勤勉、恭俭仁义,堪承大统,即新帝位。”
宸以新君身份颁布的几道旨意,很快传遍王庭。宸的决意无不在为荀其扫清障碍、巩固王权,而左丘禹等追随扶持五皇子的人,宸则留给荀其亲自确定位分,为荀其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全。
众人知悉消息后,对宸放弃皇位、让位荀其之举尤感意外,而宸自己则是感觉如释重负。真正面对皇位、面对这个国家时,他总算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和岫羲、岫煊兄弟一样的选择。从今往后,再不执着于仇恨,可以拥有一颗自由的心,做一些问心无愧的事。
宸没有留下观荀其的即位礼,甚至没有和荀其告别,便和岫煊驾一辆马车,护即妃南下而行。
行至维国南部一座原位于易国版图的城池中,马车停下来,岫煊陪即妃步入茶楼稍事休息,宸则沿街道又步行一段距离,独自走进了举栈钱庄在城中的分号。
易国虽灭,举栈钱庄仍稳固扎根在原来的土地上,不仅未有任何一家分号因此关张,而且每一家分号的往来业务依然有条不紊。宸一面打量钱庄的装潢,一面环顾各司其职的伙计,心下甚慰。
“请问公子来办什么事?”一名伙计迎上来,对宸客气道。
“掌柜的可在?我有要事和他相商。”宸略微颔首,语气平和道。
伙计见面前这男子眉目俊朗、衣饰华贵,已知宸的身份不平常,连忙说道:
“公子请在中厅稍候,我即刻请掌柜过来。”
“有劳。”
少顷,掌柜跟随伙计步入中厅,其人年岁三十上下,在各家分号掌柜中是极为年轻的了。宸与掌柜对视一眼,是一张不熟悉的脸孔,那么想必他也不会认识自己了。
“在下是这家分号掌柜,不知公子有何需要?”掌柜果然开口询问道。
“掌柜和其余分号联系可顺畅?”宸不答反问。
“各家分号都可联通往来,不会影响异地业务。”掌柜答道。
“如此就好。”宸点点头,随即抬起右手,原本遮掩在袖口中的拇指显露出来,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玲珑剔透,散放着夺目光华。
掌柜看清宸手上的碧玉扳指,眼眸中光芒大盛,登时单膝跪下,恭敬道:
“不知东家驾临,小人有失远迎。”
伙计闻言,也在一旁跪下来,口中说道:
“小人参见东家,失礼之处还请东家恕罪。”
“不知者不罪,起来吧。”宸随意摆了摆手。
“东家驾临,是敝分号无上荣幸,任何事但请东家吩咐。”掌柜起身说道。
“两件事。其一,护送老夫人回钱庄总庄所在,入住宅院安顿下来。”
“小人明白,这就着人准备,明早可启程。”
“其二,通知钱庄各家分号找寻易国岫羲公子,我会留在这等消息。”
“这个不难,烦请东家稍待,相信三日之内必有回音。”
“唔。”
第二日清晨,宸亲自扶即妃坐上马车,对她说道:
“再有两、三日路程,便抵达儿子的宅院了。这一路上,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找到岫羲后,即刻和他回家。”
“好,娘在家等你们。”即妃点点头,说道。
宸随即转头看向岫煊,又道:
“你以后跟我们住下来吧?”
“嗯,我陪姨母回府上,然后出门办点事。事情办完之后,再回来和你们一起生活。我也很想念大哥。”
“有什么用我帮忙的地方么?”
“我自己可以。”
“那好,你凡事多加小心。等咱们三兄弟聚齐,定要畅饮一番。”
“这是自然。”岫煊笑了笑,说道,“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上车吧。”宸看着岫煊坐进马车,又和即妃挥了挥手,而后示意车夫和随从驾车启行。
三日后,岫煊独自离开宸的宅院,一路往在各国交战中被战火波及的村庄前行,隐瞒身份周转于各家各户,帮助易国国破的百姓重建家园。砍伐与搬运木材、搭建房屋、苫盖屋顶,不辞辛劳东奔西走、爬上爬下,岫煊的手上和脸上布满灰尘,心中却愉悦充实。仿佛昨天还是十五岁的孩子,今天俨然已成为了一个优秀又稳重的男子。
第二十二章 双玉合璧
三月二十,位于原易国星坛以北、今归入夜国的边镇西部的一间茶寮外,一名风尘仆仆的少年牵马行来,将马儿系在茶寮门口的马桩上,随即走进茶寮草屋。少年摘下帽子,在一张桌边落座,疲惫的神色难掩双目中透出的英气,这少年正是沿原易、维边界城镇找寻舒右已一月有余的舒赫。
“客官,请问您需要点什么?”茶寮内一名小厮走近舒赫跟前,询问道。
“来一壶清茶,再备一些干粮。有劳。”舒赫先付了足够的银两,然后又道,“另外我想打听一点事情。”
“您要打听事情,当真是来对了地方。我们这间茶寮可是镇上消息最灵通的。”小厮收下银两,自然更殷勤许多,满面笑容说道,“您有什么只管问。”
“这些日子夜国已经派了驻军接管边镇的防务吗?”
“月中才来了一队夜军人马。”小厮点点头,说道,“虽然对我们平民小众没有多大影响,但是镇上的大户们很是慌乱了一通呢。”
“我听说此前易军受伤的将士有不少逃入了镇中避祸,眼下夜国军马入驻,不知道对这些伤兵而言是否又是一场灾难。”
“听客官口音,像是易都人士。”
“不错。”
“既然同是国败落难之人,小人也不隐瞒,镇子里确实有不少寄居民宅养伤的易军将士。百姓感伤于家国易主,对将士们颇有感情,格外小心照顾,不会让夜军洞察。”
“消息保护得好,将士们的安全有所保障,然而对于寻亲的家人却是一番障碍了。”舒赫心情矛盾地自语道,多日的遍寻不见令他心中倍感惆怅。
小厮没有再接话,点头致意一下,便转身为舒赫准备茶水干粮去了。
这时,茶寮外忽然传来马儿一声嘶鸣。舒赫担心马匹有恙,连忙冲出来查看,四周并不见路过的人,而马左前腿被缠绕上了一块黄色布条。
舒赫右手轻拍马背,安抚马儿平静下来,而后解下马腿上的布条,展开来,只见布条上写了简短的五个字——镇东栅栏院。
尽管不知道留下信息的人是谁,但是舒赫已决意依约前往,于是他返身走回茶寮,匆忙喝下一杯茶水,便带上干粮牵马向东而行。
行至边镇东部,房舍愈加分散,小萌家有栅栏的宅院便格外显眼。透过栅栏门望去,院中的花圃花开正盛,小萌此刻背对着院门口的方向,正为花儿浇水。这幅景象对于战乱过后、经历了流血奋战、家人离散的舒赫来说,是一种太难得的简单美好。
小萌为花儿浇完水,转过身,就见一陌生的少年出现在自己家院子前,默然出神。她对着舒赫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水瓢,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这位公子,有事吗?”
舒赫回过神,微微欠身道:
“在下失礼了。请问姑娘,可是约了人前来,有事相告?”
小萌一副浑然不解的表情,想了想,忽然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妙彤姐姐的朋友。”
“我不认识妙彤姑娘。”舒赫摇头直言说道,“不过若是妙彤姑娘在,在下的确有事相询。”
“姐姐在帮大哥哥换药,一时走不开,你有事问我也是一样的,如果我知道就替姐姐回答你。”
“姑娘所说的‘大哥哥’是……”舒赫心中燃起希望,眼睛一亮道。
“他是姐姐的朋友,唔,关系很亲近的朋友。”小萌想起自己前两日无意间撞见妙彤和舒右两人亲吻的一幕,不禁害羞地捂住了脸。
舒赫看见小萌的反应,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又问道:
“那你可知‘大哥哥’姓甚名谁?”
“这个我不能轻易回答你。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小萌不失警惕地回道。
“在下舒赫,因为兄长在战场负伤失踪,我一直在找他。”
“你叫舒赫……”小萌心里想了一下,姓氏是对上的,不过谨慎起见,她又说道,“那你有什么信物,能证明你和兄长的关系么?”
舒赫闻言,隔着衣服抚按了一下胸口的玉佩,思索片刻,才将玉佩摘下来,轻轻递上前,说道:
“大哥看见这玉佩,就能认出来的。若姑娘所言的大哥哥即是在下兄长,就烦请你转交他,以证我们兄弟身份,让我们能尽快相聚。”
小萌刚要接过玉佩,然而看清玉佩的一瞬间,整个人便呆立当场。她不自觉收回伸出的手,也隔着衣服摩挲自己胸前悬挂的玉佩,刚要张口发问,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舒三公子依约前来,大公子不胜喜悦,三公子请进来吧。”妙彤站在房舍门口,对舒赫浅笑招呼道。
舒赫当即收回玉佩,重新佩戴在脖颈上,对小萌微微颔首,便向房舍走去,在妙彤的指引下走进舒右的房间。
小萌在原地恍惚片刻,才压抑住起伏的心绪,也跟在两人身后步入房舍。
舒赫一眼看见靠坐在床榻边的舒右,快步上前,欣喜道:
“大哥,真的是你!”
“赫儿。”舒右亦是激动非常,说道,“大哥让你担心了,不过我们兄弟能在这里重逢,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要再和大哥分开,我留下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和爹汇合。”
“爹和四皇子在一起,是吗?”
“嗯。”
“那么四皇子频频在孤、恒两国挑起事端,爹就任由四皇子所为么?”
“大哥难道不愿意爹助四皇子复国?”舒赫不解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现今的四皇子已不是昨日我们认识的那个四皇子了。复国这等大事,我并不想辅佐他。何况民心离散,大势所趋,何必逆天而行,更加重百姓的苦难。”
“其实我也有所感觉,四皇子似乎变了一个人,只是因着姐姐的情分,爹仍是全心全意匡扶这支皇室血脉。”舒赫提起舒柠,神色黯了黯,为避免感伤,他又说道,“大哥养伤这段日子,似乎思考了许多事情,以后作何打算呢?”
“我先为你介绍一个人。”舒右目光转向妙彤,和她对视一眼,又对舒赫说道,“这位妙彤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今后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她的家乡在夜国,而五国之中维、夜两国与我们仇怨较轻,所以夜国不失为一个可选的去处。她为我愿抛下前尘过往,远离江湖争扰的中心,我也想为了她寻一处桃花源,开始新的人生。”
舒赫闻言,对妙彤郑重施了一礼,说道:
“舒赫谢过姑娘。以后就称姑娘‘妙彤姐姐’,待合适的日子再改口便是了。”
妙彤心中感动,脸上不禁红了红,显露出平日难得一见的娇羞神态。
“还有小萌姑娘,这阵子多亏她悉心照顾。”舒右又看向倚立在房间门口的小萌,说道。
“谢谢小萌姑娘。”舒赫对“萌”这个名字格外敏感,连带着对小萌又增添几分好感,发自内心地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萌怔愣了好半天,总算逮着一个说话的机会,然而因为紧张,她欲言又止了两次,才张口说出心中的疑问:
“小哥哥,你的玉佩应该是一对的,就是说大哥哥有一块和你相称的玉佩,是不是?”
舒赫对小萌关心自己玉佩的问题略感意外,顿了顿,才回答道:
“玉佩是一对的,只不过另一块不在大哥手上。在我小时候,玉佩就交给了一个小女孩保管。”
“那个小女孩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她是我自幼指婚的未过门的妻子。”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她在三岁的时候和家人走散,之后我们两家找遍了周边的每一寸土地,却还是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事情过了很多年了,你还想着要找她么?”
“是,我这一生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十年、二十年,哪怕她已嫁为人妇,我只想知道她安好。”
“你们相认的唯一信物,便是这玉佩了吧。”
“还有一样,她胳膊上有一块像是‘萌’字的胎记……”舒赫说着,忽然意识到小萌如此殷切发问的一个可能性,不由收住口,凝视小萌,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在小萌开口回应之前,妙彤下意识先低呼了一声,她是见过小萌胳膊上的胎记的,也听小萌说过收养她的奶奶替她取名字的由来。妙彤蓦然转身,看向舒右,舒右从妙彤的眼神中已经了解了答案,然而九公主琇萌的身世对小萌而言并不一定是高兴的事。因而舒右咳嗽一声,打破了眼前的局面,说道:
“我有点累,想睡一下。赫儿,你和小萌看来会有很多话说,不如在花园里坐下来慢慢聊。”
“唔,我在这儿照顾舒大哥,你们有什么困惑可以慢慢解答。”妙彤随后递给小萌一个鼓励的眼神,说道。
小萌点点头,和舒赫对视一下,两人便迈步往花园走去。
相认相知、彼此倾诉,从双方的身世背景讲起,其间有关于人生变动的关键事件,有日常生活中的平凡琐事,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两人便聊到了夕阳西下的日暮时分。
“琇萌……”
“小哥哥。我还叫你小哥哥。你也还叫我小萌好啦。”
“嗯,小萌。刚才大哥说会和妙彤姐姐寻一处桃源共同生活,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我们四个人找个宁静的地方隐居下来?”
“好啊。若是你们走了,我一个人岂非无聊透了。我要跟着你们的。”小萌言语间一个停顿,半响后又道,“只是我还有放不下的事。”
“你是说十皇子么?”舒赫瞬间便猜出了小萌的心思。
“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已经没有爹娘了,只想找到他,照顾他长大。”
“我会帮你找寻弟弟。就像我能找到大哥、找到你一样,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之后……我想照顾你们一生一世。”
小萌闻得舒赫话中的真挚,双手托着两颊,目光直视远方,眼中满是笑意。失去的那些其实没有太多切身的感受,而现实收获的却真切而温暖,这就是上天为她预留最好的礼物了。小萌这样想着,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定下和舒赫之间新的许诺。
第二十三章 恭承婵媛公主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关洲的伤情稳定,空临等人的伤势也愈合后,婵儿自漠阁出发,在空临、风玉扬以及井护、罗洞十人的陪伴下,于三月二十五日傍晚抵达恒都,夜宿驿馆,等待次日应召入皇宫。
一行人进入驿馆之后,才发现甫王原涵已在这里等候婵儿多日了。
“三皇叔,你怎么在这儿?皇帝叔叔让你来的么?”分别许久,婵儿见到原涵倍感兴奋。
“唔,是皇兄的旨意,我来恒都要办点事。”原涵笑了笑,说道。
婵儿欣喜之余,四下张望一番,没有见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只觉微微失落。原涵深知婵儿的心理,于是说道:
“这一次堵辙没有来,他若不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一定会来看你。”
“隐尘轩出了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维国大皇子被逐出王庭后对边境的孤国城池诸多滋扰,堵辙率隐尘轩的人抵御蓊茸侵袭,还要花一点精力。”
“是这样啊。”
“等这趟你回国,自然便能见着他了。”
“嗯。”
挥退众人,只余下原涵和婵儿两人单独说话时,原涵又对婵儿说道:
“有一件事,和我来恒都也有一定的关系,就是几日之前,维国荀皇刚即位,夜国略皇便把同父异母的妹妹熏儿公主嫁入维国,以稳定两国破裂的关系。维国的国势大不如前,面对夜国的示好,并未拒绝,已册封了夜国公主为妃,这还是荀皇后(分隔符)宫的第一人。”
“维、夜两国结为姻亲了啊。那么三皇叔此来,难道是皇帝叔叔和瑞皇亦确定了联姻之意?”
“不错,若之前只是有此想法,这一次便是要令想法实现了。”
“那……三皇叔是我的遣婚使吗?”婵儿心里咯噔一下,顷刻间呼吸都不顺畅了。
“怎么比起新郎,你更关心遣婚使啊?”原涵有意逗弄婵儿,故意说道,“婵媛郡主为瑞皇奉上易国领土如此大礼,怕是史上最昂贵的嫁妆了,瑞皇的两位皇子,无论哪一个,似乎都不足以承享这份嫁妆。”
“你的意思是,新郎另有其人?”
“不错。”原涵点了下头,一字一顿说道,“就是我。”
婵儿闻言,猛然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是你要娶亲,不是我要嫁人,对不对?”
“哈哈哈……”原涵这才大笑起来。
“逗我很有意思吗?你吓死我了!”婵儿拉过原涵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你看啊,我的手都是冰凉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说是你出嫁啊。谁让你自己吓自己,哈哈哈。”
“那你要迎娶的……是悠庭公主?你们之前就郎情妾意,如今可谓是假公济私呀。”
“这样一来,也可以断了皇兄和瑞皇把你嫁入恒国的心思,对我而言倒是一举两得,快哉快哉。”
“不过你和悠庭姐姐岂非乱了辈分,我以后就得称呼她婶婶了呢。”
“我和她并没有血亲关系,辈分也只是人定下来的,你乐意的话叫我一声姐夫我都是不介意的。”
婵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说道:
“所以这次你是迎亲来的,悠庭姐姐会跟我们一起回国?”
“这是其一。其二,还要巩固我们两国的联盟,苏上卿随我同来,明日也和我们一起面见瑞皇。皇兄说,瑞皇在书信中对你颇多赞许,想来会另对你回礼以表谢意。”
婵儿想起空临等人和宣皇还有私下的商议,一时间也是若有所思。
“这几日你们赶路也十分辛苦,待会用过晚膳,你就早点休息,有什么明天便知晓了。”原涵说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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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孤国甫王原涵、婵媛郡主、上卿苏榆入恒国皇宫觐见瑞皇,黯思、符辛、空临、风玉扬、井护、罗洞随侍入宫。
在大殿上,瑞皇应允了甫王原涵的提亲,同意把悠庭公主嫁予孤国甫王,成为甫王妃。并着人拟定公主出嫁的嫁妆名录。
其后,瑞皇与上卿苏榆重新商定了恒国与孤国的边界划分,依空临等人预期,瑞皇把孤国东山山脉以东、孤恒河上游的几座城镇划入了孤国领地,以此作为承受孤国恩惠的回礼。同时,战争时孤、恒两国的短期结盟随之延展为世代友好协定,即日随两国联姻的消息一同公告天下。
“恒、孤两国能够长久结为兄弟之邦,尤其要感谢婵媛郡主和身边的一众高手。”政事之余,瑞皇说道,“郡主以女子之身深入战场,不畏刀枪艰险,不愧为恭王与赫连郡主之女,朕亦深感钦佩。”
“皇上过誉了。婵媛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能平息干戈、还各国平和的生活,是婵媛的一点心愿。”婵儿谦逊有度地说道。
“朕感念郡主的恩义,与典仪官商讨了一下,决意授予郡主‘馝婵公主’的名号,可享有等同于恒国皇室公主的待遇。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瑞皇此言一出,朝臣一片哗然——毕竟这是恒国历代以来第一次宣册别国女子为本国公主,不过婵儿的祖母出自恒国墨家,婵儿本身就具有恒国的血脉,加之其对本朝的贡献远胜于任何皇族亲贵,众朝臣虽感惊讶,但无一反对。
而只有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公主悠庭和甫王原涵等人真正明白瑞皇的用意。“馝婵公主”名号中的“馝”字是承袭“馝妸公主”而来,瑞皇是把亏欠十一公主的恩情一并还报在了她的外孙女身上。
婵儿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便没有推辞,谢过了瑞皇的好意:
“谢谢皇上赐予婵媛这一殊荣,相信孤、恒两国的关系也会愈加悠邃深远、馝馞婵媛。”
瑞皇笑逐颜开地点点头,视线一转,看向孤国上卿苏榆,似闲谈一般说道:
“从今往后,婵媛郡主就是我恒国的馝婵公主了。公主聪慧温婉,甚得朕心。听闻宣皇也视这个侄女为掌上明珠,呵护有加。”
“正是,皇上怜婵媛郡主父母早逝,一直视郡主为亲生女儿,事无论大小都为郡主悉心安排,比起对小皇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苏榆极力赞扬宣皇,答道。
然而瑞皇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使得苏榆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那么苏大人此次前来,一定带来了宣皇的圣意,不知宣皇为公主准备了何种嘉奖,若非密旨,苏大人不妨就在这里宣读,我们两国也可以同喜同庆。”
若直言宣皇并未有额外的旨意给婵媛郡主,不仅方才颂扬宣皇的话顿显不尽不实,且孤国对婵媛郡主还不如恒国亲密关切,未免有失孤国风范。而宣皇的旨意又不能凭空捏造,瑞皇的激将之法可谓是难住了这位上卿大人。
在苏榆权衡如何回答的工夫,原涵有意圆场,也有心推波助澜,于是用音量不高却足够在场之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苏大人今早不还对本王说,有事要恭贺婵儿么?既是值得恭贺的事,在人多的场合陈说也无妨。”
原涵顺势而言的这一句不知道是救了苏榆,还是把他往悬崖边又推了一把,但由此一来,苏榆总算清醒意识到,在这当下不作为比做错的后果还要严重。这位见惯大场面的上卿大人,很快收敛心神,一狠心,便当众“宣读”了自己自作主张的“圣意”:
“吾皇确有口谕让臣转达,所谓好事成双,臣就不藏私了。皇上对臣说,‘婵媛郡主温良纯善、谦和克己,承袭恭王兄仁德品性,有兼济天下的胸怀,朕着意郡主承享恭王兄名号,是为恭承婵媛公主。’臣向公主道喜了。”
空临、风玉扬、井护、罗洞四人虽看穿了苏榆的言行,面面相觑过后,还是默认了既成事实,对婵儿躬身行礼道:
“恭喜公主。”
平白抬高了身份的婵儿一方面感念瑞皇的良苦用心,一方面在心中感叹苏榆的不易,而表露出来只是恪守君臣之礼,说道:
“婵媛谢皇帝叔叔恩典。多谢苏大人传达圣谕。”
随后瑞皇说道:
“今日欢喜之事一件接一件,无宴不成欢。朕命御膳房准备了午膳,请甫王、公主、苏大人在宫中用膳。”
“谢谢皇上美意。”原涵拱手致谢道。
“朕还有事想与馝婵公主探讨,甫王和苏大人可前往偏殿稍事休息。悠庭,你们兄妹替朕照顾好孤国的各位宾客。”
“是,父皇。”悠庭和原涵视线相接,眼底透着藏不住的笑意。
“其余众臣,也退下吧。”
“遵命,臣告退。”
当殿中只留下瑞皇和婵儿两人时,瑞皇对婵儿招了招手,说道:
“孩子,上前一点,朕想和你说会话。”
婵儿轻轻点点头,走上前几步,对瑞皇恭敬行了一礼,说道:
“婵儿向皇帝舅舅请安,谢舅舅赠予婵儿公主的位分。”
“朕能为你、为隐尘轩做的不多。以这样的方式,让你认回恒国这个家,也算朕了却了一桩心事。”
“还有……舅舅为婵儿打算,一席话令苏大人完全没有退路,您的心意婵儿十分感动。”
“朕知道,凭借你的身世,你首当其冲成为了宣皇和朕之间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这本不该由你来背负,那么朕替你向宣皇讨要一点补偿,想来他会还朕这个人情。”
“婵儿明白,您多费心了。”
“易国与我国多年战火,如今彻底平息纷争,朕对你确是满心感激。无论宣皇出于什么目的,朕知晓你心里总有几分向着恒国,这便足够了。”
“只盼今后各国可以和睦共处,因战争凋敝的行业能重新兴旺。”
“朕正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舅舅但请直言。”
“听闻你和孤国东山钟离苑的少主是患难之交,不知生意上的事你可能说得上话?”
“舅舅想和钟离苑做兵器生意么?”
“不错。虽然恒国有赤华兵器行,但是论矿产资源和后备支撑,恒国不如孤国。战后百废待兴,朕想和钟离苑达成一定的默契,但往日素无交集,所以想借助你和钟离苑的交情,为朕引荐一下。”
“只要皇帝舅舅和皇帝叔叔定下两国开放通商的公文,兵器方面的限制适当打开,婵儿有信心东山钟离苑和赤华兵器行一同成为舅舅的支撑。不过,婵儿有一个条件,若舅舅答应,婵儿才能说服钟离阳邈。”
“哦,你且说说看。”
“赤华兵器行以外,希望舅舅给予钟离苑在恒国从事兵器生意的特权,在课税和市价的制定上能够有别于其他商行。”
“这个没有问题,朕应允你就是了。”
“那么钟离阳邈也不敢有问题。”
“哈哈哈,原来婵儿还是个厉害丫头呢。”瑞皇笑过之后,又说道,“你帮了朕这个忙,朕也许你一个承诺。如何,有没有需要朕做的事?”
“婵儿的确有一事相求。昔日父王麾下的空临、风玉扬六人,在战中立下的功劳尤为显著,风玉扬曾借用乐磬侯的身份潜居易国多年,慎潇则隐身星坛打探消息,如今两人亮明真正身份,难免为旧日各方不容。”
“朕听闻过这六个人,也惜他们是英勇的将才。”瑞皇颔首道。
“婵儿请舅舅保留原来易都的乐磬侯府邸,那是他们这几年来的一个家,若舅舅能对侯府的安危加以关照,婵儿就感激不尽了。”
“有朕在,乐磬侯府不会少一砖一瓦。你只管放心。”
“多谢皇帝舅舅。”
“悠庭嫁往孤国之后,就拜托你和甫王照顾了。她自小被朕和她两个皇兄宠惯了,一时间可能无法担起王府当家主母的职责,还要请宣皇和甫王多担待。”
“三皇叔成婚在即,不多时日就会搬离恭王府。好在甫王府离恭王府并不太远,婵儿得空会常陪伴悠庭姐姐。”
当晚,孤国皇宫内,宣皇收到了来自恒都的奏疏。匆匆浏览过前边几条内容后,宣皇的目光定格在了疏文的最后一行。
“恭承婵媛公主吗……”宣皇唇角上扬,喃喃说道,“恭王兄,婵儿和你一样,即使不争不求,仍有旁人相助,福泽深厚。今日之后,朕对公主要重新加以估量了。”
和奏疏一同呈上来的,还有上卿苏榆请罪的折子。宣皇没有看折子上的内容,只是对身边的太监说道:
“苏大人一生为国事付出,如今年岁大了,朕不忍他遭朝臣弹劾议论,就说苏卿递上这‘请辞的折子’,朕批了。”
“皇上圣明。”
三日后,原涵、婵儿一行启程回孤国的途中,原涵和悠庭乘坐的车马在前,婵儿和苏榆的车马在后。经过驿站休息时,婵儿特意行至苏榆的马车旁,轻声唤道:
“苏大人。”
苏榆闻声,忙掀开马车帘布,对婵儿行礼道:
“臣参见公主。”
“苏大人无需多礼。车队在这里要稍作休整,更换马匹、补充干粮和饮水,大人可愿意下车活动一下筋骨,陪婵儿散散步?”
“公主相邀,是臣的荣幸。”苏榆应道,随即躬身走出来,在仆从的搀扶下迈下马车。
“我和苏大人在附近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了。”婵儿拦住两旁的若干仆从与侍卫,轻声且有力地说道。
“臣记得第一次见公主的时候,公主还是个怕生的孩子,一转眼,不仅长成了亭亭淑女,也有主见、有自己的判断了。”苏榆言语中透出几分欣慰。
婵儿侧身打量苏榆,虽然原先他的发鬓就有部分斑白,但人还算精神矍铄,而孤都传来“应允苏上卿告老还乡”的圣谕以后,苏榆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许多。
“这一次的事,苏大人是受了婵儿的牵累。大人本于国家社稷有功,只是无意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婵儿心有不忍,说道。
“公主这样说岂非折煞老臣。臣在朝堂沉浮这么多年,懂得一个道理,世间没有所谓‘无妄之灾’,凡事是先有因才会在某一天结得果实。臣仕途顺畅,可以任居上卿之职,才会承受常人不必面对的风险。在如今这个年龄,能平安辞官回乡已是大幸。”苏榆对于自己的境遇倒有别样的见解。
“大人心胸豁达,想来在朝堂、在家已无分别。”
“恭王殿下对臣有恩,今日臣能得见郡主享公主尊位,这孤都中便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了。”苏榆说着,目光离散,似乎陷入了往日的追忆当中。
这时,有侍卫来禀报说道:
“公主,车队很快要出发了,王爷请公主和苏大人回马车上。”
“知道了。”婵儿点头应道。
苏榆闻声,回过神来,似解脱一般淡然一笑,说道:
“公主无需为臣忧心,请回马车吧。”
婵儿转过身,只见空临站在不远的地方正等待她返回,于是快走了两步,留下苏榆在身后。当婵儿走过空临身边,空临默然对着苏榆点头致意一下,才回身跟随婵儿走回马车的方位。
第二十四章 甫王大婚
四月初,清明时节,孤国宣皇特意携甫王与婵媛公主祭祖,恭承婵媛公主的名分得以确立,以此为契机,甫王也搬离恭王府,入住孤都新建的甫王府中,筹备婚事。
井护、罗洞、黄峰十名侍卫回孤都后,井护、罗洞仍返回宣皇身边护卫,其余八人则分别拨划给了原涵和婵儿。
依例,亲王品制可伴有侍从六名,在原本的黯思、符辛之外,安六、君吟、杨信、颜武填补了名额空缺,安六和颜武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原涵身边,也省却不少麻烦。
公主仪制则包括侍女两名、侍从四名,西桃、小娆自不必说,婵儿还向宣皇讨来了黄峰、云雾、铁阴、柒鸿四人。自从收服黄峰的心,黄峰一直贴心守护婵儿,铁阴因为堵辙的关系对婵儿又是忠实无二,云雾虽然摸不透心思,但胜在性格好相处,唯一难以揣测的是柒鸿。婵儿曾私下询问柒鸿是否有失散的亲人要寻找,而柒鸿并不承认自己和柒蕊有何关联,婵儿因此不便再多过问,这件事就无人提起了。
悠庭公主出嫁前,暂居恭王府。婵儿陪伴悠庭游览孤都之余,不忘写下书信吩咐黄峰送予钟离阳邈,算是完成了对其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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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二,是难得的吉日,孤国甫王与恒国悠庭公主的成亲礼就定在这一天。
公主的花轿从恭王府出发,取道城中主巷道,往甫王府而行。甫王府门前张灯结彩,沿街沿巷均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眼见迎亲的队伍进入视野范围,王府门前当即以奏乐和炮仗相迎,接引花轿停在正门前。
一个年龄五、六岁盛装打扮的小姑娘从台阶上走下来,越过轿杆,伸手拉开轿帘一角,用手轻轻拉拽悠庭的衣袖,一下、两下、三下,而后凤冠霞帔的新娘就在围观宾客的欢呼声中走下轿来。
王府大门内,地面中间铺着几块彩色的毡褥,悠庭在喜娘的搀扶下,迈过府门,走上第一块毡褥,司仪的声音随之响起:
“新娘迈步登大堂,富贵荣华万年长。”
当悠庭走上第二块毡褥后,道路两侧的仆妇便将第一块毡褥传至最后一块毡褥前方,接续往复,延长前进的道路,形成一条色彩斑斓的锦带,象征着传宗接代、前程似锦。
正堂屋内,原涵已站在左侧位置,等候喜娘扶悠庭走进喜堂,在右侧位置站定。一条红球绸带随后交付在原涵和悠庭手中,两人各执绸带一头,把握彼此的存在。
宣皇亲自出席成亲礼,位坐高堂之上。小皇子怡轩、婵媛公主及担任遣婚使的恒国二皇子誉时列于侧首席位观礼。
“良辰吉时,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先祖。
三拜天子。
夫妻交拜。
礼成。一对新人入洞房咯!”
是年九岁的小皇子怡轩闻得新人就要入洞房,孩子心性,转头对宣皇说道:
“父皇,儿臣想看一下三皇叔的洞房是什么样的。”
“今儿自是越欢喜越好。父皇准你和婵儿一块凑凑热闹。”宣皇笑着说,然后看向誉时又道,“二皇子可也有兴一睹洞房内的合欢礼?”
“有婵媛公主和皇子殿下同行,誉时也有种童心未泯的感觉。”誉时微微颔首说道。
“朕还有要务处理,这便回宫了。招待不周之处,请二皇子见谅。”
“皇上太客气了。既然皇上政事繁忙,誉时有什么事叨扰公主就是了。”
“婵儿在恒国时多得二皇子照顾,二皇子难得来孤都,婵儿一定尽地主之谊,招呼二皇子周全。”婵儿和誉时相视一笑,说道。
王府庭院的廊道上,两名喜娘手捧龙凤花烛,在前引路,同时有路旁仆妇朝道路中间抛撒花瓣,原涵就以红球绸带牵引悠庭进入洞房。新郎、新娘按男左女右,原涵在左侧、悠庭在右侧,并肩坐于床沿。床上绣花的绸缎背面上早已铺好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左手边喜娘随即呈上放有秤杆的托盘,原涵拿取秤杆后,借之挑去悠庭的新娘盖头,新娘精美娇艳的容颜方显露在人前。
右边的喜娘则端上摆满彩果金钱的托盘,供新人拾取,抛向房门外的宾客,宾客抢到彩果和金钱,就意味着分享了新人的福气和喜气。
两侧侍女随后分别传递一只银制小巧酒杯进房间,斟满酒水,放置新郎、新娘面前,两人手握酒杯相交叠,共饮合卺酒。两份传统简单的膳食也摆上桌子,一对新人对坐同食,用饭三匙。
其后,喜娘再从原涵和悠庭头上各剪一束细发,绾在一起,作为夫妻同心结发的信物,装入香囊收存。至此,便全了新婚之礼。
宾客酒宴撤席后,婵儿和誉时先送小皇子乘坐回宫的车舆,然后也坐上回恭王府的马车。
“有没有想过,若非悠庭和甫王有情在先,可能今日成婚的便是我们两人。”誉时看着婵儿说道。
“誉时哥哥心里不曾有我,我们不会成亲的。”婵儿浅笑说道,“倒是你对嘉露,能释怀了吗?”
誉时笑容顷刻凝固在脸上,轻叹一口气又无奈笑道:
“以她的个性,连关沭都再无机会,何况乎我呢?其实有一种感情,只留在记忆里,未尝不好。”
婵儿不自觉想起湛暮宵,一时没有搭话。誉时似有所感,又自语一般说道:
“两心相许的感情例外。”
婵儿闻言,蓦然看向誉时。而誉时并不多言。
不多时,马车在行馆前一个转弯,停下来,誉时才再出声道:
“我就下车了。不要想太多。”
“与君共勉。早点休息。”婵儿说道。
誉时对婵儿挥了挥手,便转身跳下马车,径自步入行馆。马车随即又向恭王府而行。这时,亲自驾车的风玉扬开口说道:
“明日我和大哥会向皇上辞行,回拓跋家。等三弟他们在乐磬侯府避过风头,我们再汇合回王府。”
“唔。”婵儿应了一声,沉默下来。仿佛一时之间,身边的人都散落天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第二天,临行前,空临和风玉扬再次觐见宣皇。
“骑都尉、越骑校尉,朕对你二人十分欣赏。你们当真不愿留在朝中为官?”宣皇说道。
“末将等人尽己之所能,侥幸打胜这一仗,而这场战役真的持续太久了,如今倦鸟渴望归巢,还请皇上成全。”空临拱手说道。
“末将的家室虽然在湳国,但一心认定孤国为家这一点永不变,在湳国同样不喜官场,自然不会有令皇上为难的一天。”风玉扬所言亦是直接表明了心意。
“君子有成人之美,朕不会勉强。但正如你们所说,家在这里,恭王府总有你们的思念。”
“多谢皇上恩典。”空临、风玉扬对宣皇郑重一礼,说道。
停顿片刻,空临又道:
“末将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想问就直接问吧。”
“皇上是否已确定了婵媛公主的‘上上选’?”
“朕答应过你们,公主既为朕得下孤恒河上游,朕不会再干涉她的选择。”
宣皇此言一出,空临和风玉扬都是几分惊喜意外。然而宣皇随后又说道:
“只是朕虽然不加干涉,婵儿的身世究竟太多人看重,若想随心而遇,只怕还要过湳国德皇这一关。”
“皇上的意思是……”风玉扬不解道。
“德皇无子,嗣位之事是个问题。若嘉露公主不嫁,试问还有谁能替她嫁呢……”宣皇一语点明了关键所在。
空临和风玉扬对视一眼,后知后觉才明白这中间的深意。
第二十五章 错过
空临、风玉扬辞别婵儿、返回拓跋家后,恭王府愈显冷清。
五月中旬这一日,婵儿独自在王府花园内进行“铃铛修炼”时,一道白色身影忽然向她袭来。婵儿在空中一个旋身,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直指来人胸前,不想迎面之人早有准备,反而借势握住婵儿的手,把她带入自己怀中,一同落于地面。
婵儿猛然被来人抱住,不仅未加挣脱,竟还双臂搭上其脖颈,像小孩子一样撒娇道:
“怎么才有空来看我?”
“难得见你这样热情,看来很是想我呢。”来人大笑一声,话语中满是宠溺,不是堵辙还有谁。
婵儿闻言,笑着推开堵辙,盯住他打量了好一会,就在堵辙要再开口调笑一番时,婵儿突然又扑进堵辙怀里,半响一言不发。
堵辙一时不免慌了手脚,连唤婵儿的名字道:
“婵儿,婵儿?”
婵儿这才微微抬起头,带着鼻音轻声说道:
“谢谢你,辙哥哥。”
“一别许久,突然谢我什么?”堵辙看不见婵儿的表情,只觉奇怪道。
“十五个月未见,你忘了这是我找回记忆之后见你的第一面。”婵儿脑海中闪过杳魔宫山崖边堵辙为救自己不惜跪下的那一幕,不禁湿了眼眶,说道,“谢谢你,六年前那一跪。在我失忆的时候诸多照顾。谢谢你总是保护我。”
婵儿的话令堵辙心底柔软一片,声音中亦透出几分感怀,说道:
“我的小婵儿,她总算回来了……”
两人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再相视时已是破涕为笑。
婵儿引堵辙在亭中入座,亲自斟泡茶水,倒入杯中,递至堵辙面前。堵辙接过茶杯,轻闻茶香,饮下杯中茶,方说道:
“我昨天入城,先见过皇上,禀报了正事,才好赖在你这儿待几日。本以为如今王府应不会太寂寞,不成想你几乎都是一个人。”
“我把铁阴留在了身边,你可以和他一叙。”
“我进王府时,刚好是他在值守,要不怎能悄无声息来找你。”
“蓊茸的余部怎么样?”
“他踏入孤国一步,我就把他赶出去,次数多了,他便不再来了。”堵辙一边说,一边拦住婵儿,自己拿过茶壶再斟茶水,说道,“维国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不想沾惹多余是非。”
“嗯。”
“馝婵公主,恭承婵媛公主,你喜欢哪个?”堵辙抬眼问道。
“你知道因这件事辞官的苏上卿吧。”婵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唔。”堵辙点了下头。
“苏大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十分在理,他说世间没有所谓‘无妄之灾’,仕途顺畅就难免伴随常人不必面对的风险。公主的位分也是一样的。可是我的心没有那么大,我只想守着这恭王府,做你平凡的妹妹。”
“你做我妹妹,已经注定不会平凡了。瑞皇伯父关照不了我爹这一脉的,都会弥补在你身上。事有两面,当个王、当个公主,总还是挺拉风的嘛。”堵辙拍拍婵儿的头,用他的乐观感染着婵儿。
“是哦,钟离苑和居胥寨看公主的面子,应该不敢轻易招惹堵大公子咯?”
“不过他们都认为我是你公主的心上人,的确让我很有压力。”堵辙夸张地摇摇头,作出思索状。
婵儿敏感察觉出堵辙话中有话,几番想要和他对视,却被他一次次躲开。
“看着我。”见堵辙仍吊儿郎当,婵儿只得开启魔音攻势,不断说道,“看着我,你看着我!”
堵辙这才和婵儿视线相接,眨眨眼,直视着她。
“辙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这一次,堵辙难得没有挪开视线,而是认真点了点头。
“她是哪家的姑娘啊?”婵儿惊奇不已,追问道。
“是戍边的李都尉的女儿。我认识她,就是这半年的事,在这之前,我全然没想过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你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婵儿若有所思道。
“她很善良,是名门之后,既读诗书,又通晓箭术,我们在边城被敌军围困时,她曾助我射箭突围。后来,我为她吹埙,赢得了她的心。我们就在边城的月下拜了天地。”
“你这是先斩后奏呀。”
“像你辙哥哥的作风,是吗?爹一开始有点生气,后来鸥叔叔跟他说了我们在边城发生的事,爹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你都成亲了……嫂子没跟你一块儿来吗?”
“她……”堵辙言语间,笑意直达眼底,“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婵儿闻言简直惊喜连连,满心为堵辙高兴,可是又觉几分突然,一时笑得难以成言。
堵辙见状,伸手碰了碰婵儿的鼻尖,说道:
“笑得这么厉害。”
“替你高兴嘛。”婵儿由衷点头道。
“还没顾上问你呢,你跟暮宵……”堵辙微微收敛了笑意,又道。
“我们生死一场,我心中是认定他的。我……是他的人了。”婵儿小声说道。
“你们?”这回是堵辙惊异万分了,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孤、恒联姻不再是障碍,夜国连涩谷又太遥远,我要是他,就马上来孤国提亲。”
“可是还有他在袁家人面前说过的‘非卿不娶’。还有慎潇。”婵儿顿了顿,又说道,“我们还需要时间想清楚。”
“你和他就是太多瞻前顾后。我只问你,如果他今天来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婵儿咬了咬下唇,别开目光,吞吐其辞道:
“若是他不顾一切,我会想答应,但是……”
“这就是了。没有但是。”
“不是的……”
“我即刻联络槿煞,通知暮宵过来。”
“辙哥哥,不行。”婵儿一边摇头,一边加重了语气,“不行。”
“想等他自己作出决定?”堵辙想都不想说道,还是像从前一样了解婵儿。
婵儿默默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是该果断一点。”堵辙忍了忍,还是直言说道,“虽未见其人,但慎潇有一点我很欣赏,就是他敢于直接争取,他只考虑你是不是幸福,其他都不重要。若你的心在他身上,他就是和全天下作对,都不会辜负你。可是暮宵太在意你,他要考虑你的考虑,你们太为别人着想,才会一再让步。”
“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他有决定,我就自私一次,不再考虑那么多。”
“要是他没有来找你呢?”
“那我就乖乖嫁进连涩谷。”婵儿言不由衷说道。
“唉,还好我早有准备。”堵辙一副就知道如此的表情,自言自语道。
“什么?”婵儿没听清,于是问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
“今天不说这个了,你成亲大喜,我为你摆酒庆祝。这次能住几日?再跟我讲讲你和嫂子的故事嘛……”婵儿同样分外了解堵辙,只要耍赖岔开话题,堵辙还是很好糊弄的。
然而有命中注定,就有事与愿违。
六月初十,耶律籍率马队抵达孤都,奉德皇之命接婵儿往湳国避暑。德皇这一举果真印证了宣皇的猜测,只是婵儿还不知道内情。
“耶律籍拜见公主。”耶律籍获得宣皇准许后,特来恭王府迎接婵儿。
“耶律大哥,多年不见。”婵儿浅笑回礼道。
“是,数年不见,公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前两日,我接到了舅舅的信,他希望我赴草原度夏,顺道开解嘉露的忧思。”
“耶律籍就是来恭请公主北上的。”
“嘉露现下心情如何?”
“嘉露公主的活泼性子,公主是了解的,可这几个月她似乎对什么都失了兴致,整日恹恹的。皇上说起要接公主来时,嘉露公主才见往日神采。”
婵儿闻得耶律籍所言,对赫连嘉露的牵挂一时大过了有意拖延几日再启行的心思,话至嘴边只是说道:
“耶律大哥先请侍卫们进府休息片刻,用过午饭后启程。”
“有劳公主安排,耶律籍在大堂等候公主。”
闺阁房间内,西桃和小娆收拾完行装,见婵儿回来,凑上前说道:
“公主,除了奴婢两人,您还选了谁随行?”
“铁阴身手极佳,一定可以保护公主。”
“我知道。”婵儿在小娆额头上点了一下,笑着说道,“某人每天看不见铁阴,就会魂不守舍嘛。”
“公主,您不要笑奴婢。”
“小娆是犹豫半天才敢跟公主提的呢,公主就应了她吧。”
“先前问皇帝叔叔要柒鸿来王府,就是因为佩绮,如今佩绮虽不在府里,我还是有意让柒鸿留下。云雾行事稳重,看顾王府,我也很放心。所以这次原本就打算让黄峰和铁阴同行。你可安心了。”
“多谢公主。”
午后,婵儿带了西桃、小娆、黄峰、铁阴四人,在耶律籍和众侍卫的陪同下从孤都北门出城,前往湳国。
六月十三清晨,婵儿一行已至孤、湳交界时,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同合峥、寂翎自孤都东门入城,直奔恭王府。
自前次和慎潇开诚布公谈过,这一层关系已不再成其为顾虑,婵儿助杳魔宫击退易军之为又陶染了宫内人心,加之袁家人在护卫景皇时元气大伤,湛暮宵总算说服杳魔宫长老,亲赴孤国与婵儿相见,只待征得她的同意便向宣皇提亲,请宣皇赐婚成全。不想两人却错过了重逢的时机。
“公子,我们是否星夜赶路,追上公主的车马?”了解情况后,合峥询问道。
“相差三日路程,途中已追赶不上,除非在湳都相会。”湛暮宵沉默几许,又说道,“只是求亲之事未定,就这样相见,怕又如从前,除了小心守护这份感情,并不能令她真正快乐。”
“公子是想等公主回来,和宣皇同时在场,才能全礼数,定了这桩亲事。”寂翎揣测道。
湛暮宵点了点头,说道:
“她难得回草原散心,我不愿她徒增烦忧,既已坚定决心,多等几月有何妨。这就回宫吧。”
第一章 北上湳国
婵儿与耶律籍一行车马进入湳国后,婵儿便弃车上马,悠哉前行。天高气爽,草原辽阔,前一番踏足还是年幼时随母妃回赫连家小住,多少年过后,风景不易,仍是记忆中那一幅美丽画卷。
六月十四,马队行进在一片空旷之中,忽见几人几骑迎面而来。随着距离愈近,耶律籍已先分辨出来人身份,转头对婵儿说道:
“公主,前边距拓跋家只有半日路程了,空临兄想是特来迎接公主的。”
“我答应过拓跋哥哥,去府上作客。今日临哥哥既来了,我更不能食言,我们且去拓跋家歇歇脚。”婵儿浅笑说道。
“是。”耶律籍应道。
说话间,几人策马而至,空临拉住缰绳,对婵儿躬身一礼,空临身后两人亦恭敬地行了礼。
“听闻公主路过,拓跋家姐妹三人都想见见公主呢。”空临笑言说道。
“杳魔宫匆匆一见,婵儿早该向拓跋舅舅问安的。”婵儿点点头,回应道。
空临和耶律籍、黄峰、铁阴几人打个招呼,随即调转马头,为一行人引路前行,边行边又开口道:
“只是不巧,雅布不在家里,否则他一定会亲自来接你。”
“拓跋哥哥这阵子在忙什么?”
“战中马匹损失较重,有一批新的战马在驯养,雅布帮皇上去各地挑选,总要一两个月才能办完差事。”空临停顿片刻,又道,“不过你之后住在大都,雅布入宫城回禀皇上的时候,便能相见了。”
“说的是。”
傍晚,一行人抵达拓跋家入宿。婵儿在空临的引领下走进大堂,拓跋献、拓跋花、拓跋月、拓跋雪父女已静候多时。相互一番见礼后,方入席共用晚宴。
晚饭过后,天色暗下来,缠着风玉扬学骑射的空止才肯回家。
“爹爹,我能射中靶心了!明天换你教我,你不许赖皮……”空止一路兴奋嚷着,蹦蹦跳跳进了大堂,看见婵儿的瞬间,又说道,“家里有客人啊,好漂亮的姐姐。”
空止身后,风玉扬跟着走进来,对拓跋献和婵儿各施一礼。
“不是姐姐,爹爹不是跟你说了,有位姑姑要来么。”空临在空止面前,声音都格外温柔起来。
“婵儿不仅是姑姑,还是小姨呢。”拓跋花接着说道。
空止左看看空临,右看看拓跋花,然后再看向婵儿说道:
“就像玉扬叔叔既是叔叔又是姨父一样,是吗?”
婵儿笑笑,蹲下来拉住空止的手,柔声说道:
“小止好聪明。我和你爹爹早年相识,他看着我长大,同我有兄妹之谊。你娘亲又是我师姐。所以你想叫婵儿姑姑还是婵儿小姨,都可以的。”
空止思索片刻,脆声说道:
“小姨我有两个,姑姑还没有。我叫你婵儿小姑。”
“好。”
拓跋花闻言,对空临皱了皱鼻子,似是为了婵儿吃起空临的醋来,而空临只是回应了一个宠溺的笑容,两人鹣鲽情深尽显。
“婵儿小姑从孤国来吗?孤国可是在西南?听说你是一国公主,为什么你不是皇帝的女儿?”空止想起什么问什么,转瞬间已是一连串的问题。
婵儿一一耐心做了回答,话音才落,空止又像是要追问什么,拓跋献连忙打断说道:
“好了,折腾得这么晚,你先吃饭。婵儿小姑赶路一天,要早点休息,明日再陪你说话。”
“是,外公。”见拓跋献发了话,空止便不再言语,乖乖坐在了桌边。
“西桃和小娆应该安顿好了行李,我送你回房间。”空临摸摸空止的头,视线看向婵儿说道。
“这几日确有点疲惫,婵儿就先回房休息。”婵儿对拓跋献告辞后,对空止说道,“明日我来看你学骑射,可好?”
“嗯!”空止高兴地点了点头。
婵儿随后再辞别拓跋花、拓跋月、拓跋雪姐妹三人。
空临陪婵儿走回厢房,告辞离开前,仿佛有话要对婵儿说,却欲言又止。婵儿还未见过空临这般犹豫的模样,不由好奇道:
“临哥哥想说什么?”
“你觉得,雅布如何?”空临轻声问道。
“你是问……”
“德皇有意择雅布为储君。这个消息,除了拓跋家的人以外,暂时还没有其他人知晓。”
“舅舅只有嘉露一个女儿,储君之位势必有许多双眼睛紧盯。”
“正是。今日赫连家与拓跋家的关系,比昔日怀王赫连帆辅佐维国先皇时更为紧密,无论德皇或是岳父大人,都不希望眼前发生过的一幕会有重演的一天。雅布是他们二人寄予期望的唯一人选。”
“拓跋哥哥肩上的担子会很重啊。难怪国之初立,他就这样东奔西走。”
“唔,不过若想令各部乃至北方各族心服口服,这条路还十分艰辛。”
“临哥哥,你和玉扬哥哥会支持他么?”
“我和二弟向宣皇承诺过,不会参与湳国朝内事务。想帮,亦是力不从心。”
“那么,你跟我说这件事,莫不是有什么我能相助拓跋哥哥的?若是我能做的,定要尽一份力。”
空临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哪里是要你相助,明明是想让你心有准备,以免为他人再牺牲自己的幸福。但事实上,空临的确又是支持拓跋雅布的立场,这样矛盾的心理让他一时间无从表述。过了一会,他才说道:
“有一条捷……”
“婵儿还没有睡呢。”关键时刻,拓跋花出现,打断了空临和婵儿的谈话。
“花姐姐。”婵儿循声看去。
空临看见拓跋花走来,心中了然,眉间不觉透出一抹无奈,却也不再多言。
“我担心你住得不惯,吩咐厨房准备了一道甜汤,有助安寝。”拓跋花眼神示意手捧的羹碗,对婵儿笑着说道。
“有劳姐姐费心。”婵儿随即抬高了声音招呼道,“西桃。”
房间内西桃听闻婵儿的呼唤,忙推开门走了出来,在婵儿的吩咐下,接过拓跋花手中的羹碗。
“时辰不早了,我们不多打扰。”空临适时说道,和拓跋花相视一眼,便辞别了婵儿。
空临和拓跋花离开后,婵儿仍在门外看着两人的背影,西桃见状问道:
“方才空临大人与夫人和公主说了什么?”
“拓跋哥哥可能面临难关,我不知道怎样能帮他的忙。但花姐姐好像不想让我知道内情。”
“既然是这样,公主不妨等见着拓跋公子时直接问他。”
“唔,只能这样了。”
不多时,空临和拓跋花走回自己居住的院落,拓跋花凝望着空临牵住自己的手,轻声道:
“临哥,你会怪我阻止了你对婵儿的提醒么?”
“没有怪你。若是我坚持想说,岂是你出现就能阻止啊。”
“我想,婵儿是第三个选择,她是雅布想要的选择,可偏偏又是他一定会绕开的那一个。其实无论婵儿做何种决定,雅布和婵儿都只是有缘无分,我作为姐姐,只愿雅布能有几日澄澈坦荡的回忆,而不是婵儿知道内情后有意回避。”
“雅布和湛宫主是君子之交,他对婵儿的心意,我十分敬惜。这件事,身为局外之人,本也不好开口。我不会再跟婵儿提起,你放心就是。”
“谢谢你。”
“傻瓜,谢什么。在这一点上,我还不是对三弟有所偏私。你关心弟弟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
“三弟他们在恒国安危如何?星坛的人怕是不会放弃对三弟的追杀。”
“只要不入夜国境内,星坛就无奈他何。”
“话是如此,常年遭人追迫暗算,总还是件烦恼事。”
“不过星坛才被略皇收归麾下,眼前另有重要的事替略皇办,其余之事一时便无法兼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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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都之中,司马江颜沛携柒蕊前往钦赐的尤府拜望。
“尤兄迁入府宅已有一月,我才得空来恭贺,还请尤兄莫要见怪。”江颜沛随府上仆从穿过前院,对立身于大堂前迎客的尤幻朗声说道。
“江兄诸事繁忙,今日能来一聚,已增府上荣光。”尤幻秉持主宾之礼,向侧面让开一步,说道。
尤幻身边,伏桓和尤婉晴随即对江颜沛略施一礼道:
“见过江大人。”
“柒蕊拜见尊主。”江颜沛身后的柒蕊同时上前一步,对尤幻行礼说道,“从前往事,望尊主宽恕。”
尤幻闻言,目光在柒蕊面上停留片刻,便转向江颜沛说道:
“我同江兄相识三十几年,竟不得知柒蕊是兄之义女,看来江兄对我的信任确实不足。”
“当年立场有别,颜沛所为莫不是为主分忧,有得罪之处,今特与小女前来赔罪。不论你是否认蕊儿这个徒弟,她都不曾将星坛的功夫向外透露。还请尤兄看在咱们多年相交的情分,不要责怪小辈。”
“话既说开,我自不会多计较。今后蕊儿若想来府中,仍如往昔便是了。”
“多谢尊主原谅。”柒蕊神色恭谦道。
“江兄想必还有圣意转达。日头正盛,我们移步屋内详谈。”
“好,尤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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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婵儿和风玉扬正在拓跋家的围场观看空临父子演练骑射。
“临哥哥和玉扬哥哥的骑术、射艺都是一顶一的,小止假以时日一定也是个中高手。”婵儿边看,边不失夸赞道。
“公主过奖。我和大哥是跟着王爷才学了许多。”风玉扬心怀感恩说道。
“可惜我没能像父王那样精通各项技艺。”
“公主的才能在女子中已是少有。”风玉扬停顿半响,又开口道,“想起一切皆由易国引起,我刚好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你可记得易国、恒国交战时,原易国将军帮倾力相助于四皇子岫曜?”
“有印象。即使是今日,他们仍在与恒国轻车都尉为难。”
“将军帮奉常砢之女常嬗为少主,前一月我忽然查出将军帮缘何同岫曜关系密切,原是因为多年来常嬗都假借嫱妃外甥女之名借居易都。”
“你是说,岫曜那个名唤‘尚可儿’的表姐,其实就是常嬗。”
“不错。而这位‘尚可儿’已和橘焰山庄二少爷廖晨拜过天地,成为廖家的媳妇了。”
“难怪廖晨曾帮岫曜行刺二皇子岫远,这样算下来,他们的利益已承于一脉。”
“湳国立国后,橘焰山庄庄主廖威诚意归附,岳父大人也对橘焰山庄有过照拂。而廖晨一直未曾露面,似乎是跟随岫曜及常嬗潜入孤、恒两国了。因其私自行事,连累橘焰山庄两名高手丧命,廖威亦是气愤,不愿谈起这个儿子。”
“玉扬哥哥担心这股势力还会针对恭王府么?”
“我们和将军帮仇怨甚深,相信常嬗不会轻易罢手,回王府之后,公主多小心总没有错。”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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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颜沛和柒蕊在尤府谈完正事,午前便告辞离开。走出尤府大门,江颜沛低声叮嘱柒蕊说道:
“我对尤幻了解颇深,虽然他说你可出入府宅无妨,但没有为父同行,这里你切不可再踏入。”
“女儿明白,多谢义父提醒。只是今后和星坛之间的通信,义父要另觅他人了。”
“这个不打紧,我也有其他人选。倒是虬儿那边,和‘流’联系愈多,遇事难免顾此失彼,你不如去帮帮他。”江颜沛似乎回忆了一下,又再说道,“你离开夜国的时候,年龄还小,对虬儿的记忆不深了吧?”
“只记得兄长是使用左手弯刀,刀法上很有天赋。”柒蕊浅浅一笑,说道。
“他人在部城,我会通知他你的行动,这边的事交接一下,你就出发和他汇合吧。”
“是。”
第二章 大都相聚
六月十六清晨,婵儿随耶律籍的马队从拓跋家再次出发,于六月十八傍晚前进入大都。婵儿身为德皇赫连滨的甥女,摈除孤国、恒国两重公主身份不谈,在湳国亦是位分尊贵,故而一进大都先入宫城,拜见过德皇以后,就在嘉露公主的寝殿中安住下来。
赫连嘉露和婵儿相见,分外欢喜,忙吩咐人服侍婵儿沐浴,又命膳房准备了开胃消暑的饮食,为晚膳加菜。戌时过后,婵儿一行人用过晚膳,赫连嘉露即令人撤席,并对西桃、黄峰等人说道:
“诸位连日赶路,不免疲惫,今夜就各自安歇吧。婵儿在我殿中,我会照顾她。你们明日再来侍候就是了。”
西桃几人见婵儿点了点头,也是这个意思,便依赫连嘉露所言,行礼退下。而后,赫连嘉露又屏退殿内侍女,只留下自己和婵儿两个人叙话。
“你来了真好。”
“看你精神不错,我才放心。”
“但我常常不想见人,总觉得自己太过任性。这一次,便是你也不会站在我这边了吧……”
“我当然和你一边。若我经历同样之事,多半也是这样选择。我不会偏袒关沭,只是为你们两人惋惜。”
“我们已是陌路人了。我不能反悔,不能让伤口来回撕裂。”赫连嘉露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他……不知怎样了?”
“上月我写过一封书信,往漠阁问候师父,回信未曾言及关沭。如今漠阁位处湳国,你都不知晓的消息,我怎能了解。”
“不说这事了。”赫连嘉露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你来时在拓跋家见过花姐姐、月姐姐了?”
“嗯,拓跋家一家人相处融洽,很是热闹温馨。”
“难得你这喜静的性子,还有羡慕人家热闹的时候。”
“是啊,有时候一个人的确孤单。”
“那明日我便请人来,一起热闹一番。”
“请谁?”
“明日你见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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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赫连嘉露引着婵儿走进位于宫城东侧的一座蹴鞠场,一名头挽倭坠髻的姣美女子转头瞥见两人,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
赫连嘉露边行边向婵儿介绍道:
“那是公冶世家的嬛嬛姐姐,现在是镇南将军何其狂的夫人了。”
待两人走近,公冶嬛嬛便欠身行了一礼,说道:
“拜见嘉露公主、婵媛公主。”
“公冶姐姐不必客气,叫我婵儿就是。”婵儿对公冶嬛嬛点头回礼道,“我原和赤华兵器行、东山钟离苑略有来往,今日再得识姐姐,可谓有幸。”
“婵儿这样说是过谦了,她和槿煞还有钟离阳邈都是交情匪浅,可称得上博览各国兵器呢。”赫连嘉露笑言说道。
“那么婵儿妹妹也认得廖午了?”公冶嬛嬛问道。
婵儿一时惊诧,随即目视蹴鞠场的方向,只见场上球赛已开始,两方球手中,正控球前行的男子正是橘焰山庄的三少爷廖午。六年未见,廖午已非昨日少年,不过眉目间确可见其年少时的丰貌。
“我跟婵儿提过廖午。”赫连嘉露心知关于“堵婵”的事不宜公开,于是有意说道。
“场上各自为首之人,想来即是廖午和何将军了。”婵儿看向赫连嘉露,眼中透出几分疑惑。
赫连嘉露当然知晓婵儿心中的疑问,不过在人前,她只是说道:
“是啊,他们两人都喜蹴鞠,这两个月来每月都要比上几场。”
赫连嘉露话音落下,场上争球忽激烈起来,侍卫为三人寻一阴凉处摆好座椅,三人便坐下静观比赛。
半个时辰过后,以何其狂的一个进球为结尾,结束了这场蹴鞠赛。何其狂的球队分数领先,公冶嬛嬛不由欢呼了一声,迎上走下场来的何其狂,两人视线相交处甚为甜蜜。廖午稍显丧气地摇了摇头,不过看见赫连嘉露的一瞬眼中明显光亮起来,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同何其狂一起向赫连嘉露见礼。
“这位……想来就是孤国的婵媛公主吧。”廖午随后问道。
“嗯。婵儿昨日入宫,我知道今日你们定了比赛,想着赛后就一起用膳。”赫连嘉露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何其狂和廖午相视一眼,又笑了笑说道,“不过请两位公主稍候,容我们先更衣。”
“天气炎热,我让人备了酸梅汤,一会给你们送去。午膳过一刻开席。”
“是。”
午膳席间,廖午频频为赫连嘉露布菜,对其饮食喜好了熟于心,赫连嘉露也命人把廖午喜爱的炒烤牛肉和桂花糯米藕摆在他近前,并亲自为他斟倒茶水。婵儿在一旁看着,只觉两人之间的亲近已超从前,然而看何其狂与公冶嬛嬛的反应,并无任何惊奇之处。
午后,廖午、何其狂、公冶嬛嬛三人又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方告辞离宫。赫连嘉露这才有机会和婵儿单独说起这事。
“廖午来大都有两个多月了,他知我心情不好,常常变着方法来逗我开心。相识这么多年,我珍惜他这个朋友,而他和何将军亦是脾气相投,我们四人相聚便多一些。”赫连嘉露停顿片刻,又说道,“廖午对我的心意不曾变过,我心中感动,无法视若无睹,只是……毕竟不能劝说自己,这样快就移情他人。”
“橘焰山庄并入湳国,你和廖午相交深厚亦是正常。今天你是特意让我见他一见,对不对?”
“有些话我没法对公冶姐姐说,而你能明白我一直以来的心意。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若你对他有一点心动,你总要有重新开始的一天,以前的事当不必成为你的牵绊。”婵儿在妹妹的角度,自是盼望赫连嘉露开心快乐,可想起赫连嘉露和关沭往日的情感,还是难免唏嘘。
“和关沭分开四个多月,哥盛离世有五个月,我仍觉恍如昨日,无心决定什么。其实上个月还有一事,父皇中意拓跋大哥,想让他做我的驸马,我没有答允。”
婵儿听闻赫连嘉露所言,联想到空临的欲言又止,顿时以为空临是想让自己劝赫连嘉露嫁入拓跋家,而全然没想过由自己联姻的可能性——毕竟堵菱只是赫连滨的义妹,论血缘,婵儿终究不是赫连家的人。殊不知,赫连滨对婵儿却认可有加,只因婵儿心系各国,是最能平衡乱局的人,何况赫连家和拓跋家对婵儿来说都是至亲,在某些层面而言,婵儿俨然是比赫连嘉露还“称职”的人选。
不过赫连嘉露和婵儿都没有往深了想,这一点便被两人忽略了。婵儿只说道:
“舅舅挑选的驸马,意义就不止于女婿,而是国之储君了。”
“我明白。没有驸马这个身份,拓跋大哥的路就不容易走。听说他为马场挑选战马、林场林木建筑四处奔忙,之后怕是还得和羌南族、羌北族、乌桓族这样的部族周旋——湳国初立,这几个部族的威胁不容小觑。有一天,我几乎想,是不是应该妥协,一尽身为赫连家女儿之责,不想当日傍晚竟收着拓跋大哥的书信,他叫我顺心意而为,无需为他忧虑。”
“拓跋哥哥是大丈夫,宁愿凭一己之力树立威信,决然不会让你违心出嫁。”
“只不过我的婚事就十分微妙,即使不嫁拓跋大哥,短时间内我也嫁不得旁人。这样倒好,我还想为哥盛守过周年祭。”
“廖午应该都知道吧。”
“他没有问过、说过,但身在大都,他怎会不清楚时势。就是因为无关外界如何,他对我都一如既往,我才只能尽力、哪怕是以朋友之义回报。其余的,还是以后再考虑。”
“拓跋哥哥什么时候来大都?”
“大概八月。每年拓跋大哥都在他的林场过中秋,在那之前他定会先来回禀父皇。”
“为什么他不回拓跋家和家人相聚啊?”
“你和拓跋大哥同是师承阙老一脉,这不错,不过他少时还另有一位师父,那位前辈和拓跋大哥虽为师徒,但年纪几乎差了两个辈分,因而在拓跋大哥十几岁时就过世了。之后每年中秋拓跋大哥都会去林场拜祭恩师。”
“拓跋哥哥当真有心。”
第三章 久别重逢
六月二十,夜国部城——
这座位于夜国中部的城镇,仿佛无论过多少年,都是这般富庶繁华的模样。唯一不同于当年的是,如今这里已全然归于司马江颜沛及“流”的势力范围。
这一日上午,柒蕊策马行至城南杏花坊,在杏花坊门前一跃下马。似乎因为今日的约见,狄虬特意令人清空了杏花坊内的宾客,柒蕊步入一层大堂时,四周是一副难得的清静景象。只有楼梯转角旁的桌边,坐了一男子,而男子腰间的弯刀已点明其身份。
狄虬听见柒蕊的脚步声,蓦然起身,左手抽出腰间弯刀,只见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甚为夺目。
柒蕊眉间微蹙,对狄虬的试探略有不满,但对方刀已出鞘,倒不如趁交手之机摸清相互的实力。只是柒蕊向来不带兵器在身,手中包裹里的弓还是江颜沛让她为狄虬带来之物,箭亦是特别打造,只有六支。
要在六枚羽箭之内分出胜负么?
柒蕊思量片刻,拆开弓箭外的包裹,弓身上的纹样与弓弦的光泽,无不彰显着这是一把好弓。
狄虬见状,不禁眼前一亮,眼神中多出几分玩味之意。下一刻,他便移动步伐,当先向柒蕊攻去。
柒蕊施展轻功,轻易避开,同时左手执羽箭,右手持弓背反手挥动,以弓弦为兵刃攻向狄虬。
弓弦极细而具韧性,若皮肤与之接触,势必见血,狄虬不能挥刀斩弓,只得仓促闪避,迟疑的瞬间,已足够柒蕊占据上风。
不过仅两招过后,狄虬就找回节奏,变换刀法招式再次袭来。
柒蕊尝试用同样的方法逼退狄虬,然而这一次狄虬竟不顾弓弦是否完好,接连使用连环刀法步步紧追。这下情势完全颠倒过来,毕竟柒蕊也不敢令江颜沛赠予狄虬的弓在转交主人手中之前有损。
碍于心有顾忌,柒蕊只得防守为重,凭借精妙的轻功退至楼梯旁边,侧目四下环顾,顷刻间已算好下一招对策。
在狄虬再一次以弯刀出招的时候,柒蕊顺势退后两步,背对楼梯登上台阶,随后脚下一个腾跃,足尖在楼梯栏杆上轻轻一点,瞬息之间腾起三尺高度,狄虬的攻势随即全部落空。同一时间,柒蕊左手弯弓搭箭,闪电般射出两枚羽箭,从不同角度袭向狄虬。
狄虬不舍箭杆折断,于是侧身让过一箭,又用右手接住一箭。而这会工夫,又见两箭齐发,直射而来。狄虬随即侧转左手弯刀,用刀身内侧拢住两枚羽箭,而后挥刀快速旋转,令箭势停顿后,同样握在右手中,并开口说道:
“为兄一时兴起,失礼了。不如这就停手?”
“兄长是惜弓护箭之人,小妹自当从命。”柒蕊当即收回拉弓的手,欠身一礼说道,“刚才小妹借用了兄长的弓箭,还望兄长不要见怪。”
“无妨。若非如此,为兄还不知蕊儿除了轻功惊艳,左手射艺也尤胜寻常人。”狄虬一边说着,一边拾起方才射落的那枚羽箭。
“在兄长面前,小妹献丑了。其实往日还是惯用右手的。”柒蕊说道,随后走上前,将弓与剩余两支箭一同递交狄虬手上。
狄虬接过弓,细细打量,很是满意道:
“多谢义父。”
“义父说这是早该为兄长送来的,只是不放心交予他人,才让我截下这样的好差事。”
“一别许多年,昔日你还是个小女孩,而如今你的身手几乎已不在我之下了。”
“兄长有意相让,否则小妹可不是兄长的对手。”柒蕊唇边泛起一个酒窝,谦然一笑说道。
“这样我就可放心让你接手很多事情。”狄虬对柒蕊超出预想的能力仍是点头赞赏道。
“‘流’那边有何进展吗?”
“江若雪已着人把新增的‘信人’名单和暗语送来。从前无法渗入的、难以打探的,似乎渐渐可寻突破之处了。饶是对手再滴水不漏,我们戳开一个窟窿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是什么样的势力,可以掩藏这样深,而且有这样惊人的实力在暗中行事。”
“难道曲家还有漏网之鱼……”狄虬脑中蓦地一闪念,喃喃自语道。
“兄长说谁是漏网之鱼?”柒蕊疑惑道。
“胡乱猜测而已。”狄虬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曲家不过是传闻中的存在了,而传闻至今已鲜有人提起,年轻一辈大都不知晓,转念之后,狄虬又问道,“蕊儿是第一次来部城?”
“是。”
“杏花坊不只歌舞,菜肴精致亦是名声在外,中午就在这里用饭,如何?”
“兄长推荐的一定不错,就在这儿吧。”
“可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山楂?”
“嗯,喜欢糖球果。”柒蕊一时萌生少女心,说道。
“那就让人做了呈上来。”狄虬朗声笑道。
“每天都有吗?”
“这有何难。以后在这杏花坊,你和我是一样的分量。趁着还没开席,我先陪你上下转转。”
“好。”
~~~
八月初,拓跋雅布赴大都面见德皇。禀报完德皇交办的差事,拓跋雅布辞谢了皇恩嘉赏,兀自步向后苑,来拜访嘉露公主。
寝殿内,赫连嘉露正和婵儿饮茶交谈,听闻侍卫通传,便起身行至殿前相迎。
“拓跋大哥可是今日方回大都?一连两月奔波,实在辛苦了。”赫连嘉露见拓跋雅布风尘仆仆走来,招呼说道。
与此同时,已有两名侍女呈上清水面巾,供拓跋雅布擦拭洁面。待侍女退下,拓跋雅布不由爽朗笑道:
“嘉露有了公主之尊,心思竟也细腻起来,面巾蘸了水,甚为清爽。”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赫连嘉露笑着摇摇头,回首看向内殿。
只见婵儿正捧了茶盏走出来,径直递至拓跋雅布手上,浅笑说道:
“拓跋哥哥,尝尝看,我的手艺不比辙哥哥差呢。”
拓跋雅布看见婵儿,心中一跳,接过茶盏,静静品了一口,才又抬头说道:
“恒国别后,许久没喝过这样好的乌龙茶,也许久未见小师妹。”
“拓跋哥哥若喜欢,我常常沏茶给你喝。”
“只是这次我在大都不会停留太久。”
“你要去林场,是吗?”
拓跋雅布闻言,略显惊讶。赫连嘉露见状,跟着说道:
“我对婵儿说过,拓跋大哥有一座自己的林场。”
拓跋雅布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说道:
“我会去林场过中秋。”
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
“小师妹还没有见过草原上的月亮。你们就在宫里过节,还是随我来林场住几日?”
“我答应了父皇,在中秋晚宴上帮忙照顾朝臣家眷。毕竟娘亲已逝,后(分隔符)宫无人打理。”赫连嘉露说着,目光转向婵儿,“我知道你不热衷应酬的场面,不妨就同拓跋大哥前往林场赛马赏月,想来应该很有意趣。”
一方面,赫连嘉露描述的这幅画卷确实令婵儿心向往之,另一方面,婵儿也不愿拓跋雅布孤身一人度过中秋,于是她颇为干脆地应道:
“好啊。赛马、赏月、泼墨、抚琴,如此方不辜负中秋良宵。”
拓跋雅布心中喜悦,饮茶如饮酒般豪饮而下,而后说道:
“那好,五日之后,我来接小师妹启程。”
“这下拓跋大哥有口福了。我让西桃她们多带点好茶叶,好让你们烹茶作诗。有酒有茶、有诗有乐,岂不快哉?”
“如此就多谢嘉露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