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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沙谷     六国txt下载     六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收为己用(上)

    入夜,子时,维国军营东面的树林中,俞冠军绕开夜晚巡视的士卒,悄然出现在以北为上、位处八卦图雷震方位的一棵大树旁,刚抬头张望,就见树上一个人影一跃落下。

    “属下参见小轩主。”俞冠军认出人影的身形,压低声音行礼道。

    “好久没见了。”堵辙停顿片刻,补充道,“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相聚。”

    “是。虽然不在小轩主和轩主身边,属下也未敢忘记与小轩主定下的暗号。”

    “这些日子以来你的压力不小,委屈你了。”

    “小轩主别这样说。薛三哥和兄弟们被何其狂所伤之事,属下心里还有所愧疚。”

    “这不关你的事。如果没有你隐藏在维国,轩里的兄弟恐怕伤亡更重。”

    “属下不明白,小轩主为何对何其狂起了爱才之心?”

    “他的身手不容小觑,与其作为劲敌相争,不如变成自己人。只不过从这几日的接触来看,他绝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收服的人。”

    “本来以弓箭世家对显皇的忠诚,加上何其狂的脾气性格,确实没有什么可能。不过眼下却有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可以帮助小轩主得偿心愿。”

    “说来听听。”

    于是俞冠军把弓箭世家眼下遭遇的麻烦大致对堵辙讲述了一遍。

    “这就是他今日一心想要夺城的原因……”堵辙思忖片刻,又道,“为了公冶布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看来他对自己的师父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何其狂自幼在公冶家长大,公冶布对他来说就是亦师亦父的存在。而如今,他和公冶布的女儿公冶嬛嬛相恋,又是亲上加亲了。”

    “我对公冶布算是有所听闻,他不是那种勾结外敌叛国之人,何其狂秉承他的意志,自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所谓的我可以得偿心愿,应该还另有内情吧?”

    “正是如此。”俞冠军点了点头,说道,“连我们身为敌人,都清楚公冶布的为人,显皇怎么可能不了解呢。此前显皇就已有放弃弓箭营的想法,只是因为何其狂的出色才搁置下来。而这一次,无论陷害弓箭世家、放出传言的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显皇有心对公冶家下手,公冶布便再无翻身之地。”

    “他一生忠君爱国,为维国贡献良多,最大的失误就是看显皇逐年老迈,急于扶持五皇子荀其为储君。没有哪个帝王能隐忍臣子辅佐皇子来挑战自己的权威。”

    “比起五皇子,显皇看重的还是三皇子。今日也是因为三皇子跪求了显皇一天,显皇心有所动,所以直至傍晚才下定决心。密旨在半个时辰前送抵军营,命属下拿下何其狂,亲自押他回维都听候发落。小轩主既然正有收服何其狂之心,是否要施恩于他,放他一马?”

    堵辙略加思索后,对俞冠军说道:

    “你明日呈奏报给显皇时假托战场军情紧张、一时无法走开,向显皇请示顺延两日再押何其狂回维都。然后把显皇的旨意和你的做法都告诉何其狂。我想他对公冶布的担忧要大过对显皇的忠诚,一定会以公冶布的安危为重,暗中搭救。你便陪同何其狂,打着三皇子哥盛的旗号助他一臂之力。不过尽管显皇让何其狂寒了心,但毕竟只是维国的内部矛盾,他不会投诚于我这个‘外敌’的。为今之计,只得寄望弓箭世家可以归顺赫连家,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属下明白小轩主的意思。只要巧妙转换三皇子和赫连家两个旗号,原本弓箭世家承受的三皇子的恩惠便转变成赫连家的恩惠了。”

    “不错。”提到赫连家,堵辙当即想起了赫连嘉露,“赫连郡主此刻应该还在维都吧。”

    “弓箭世家的事情一出,维都城门全部封锁,再加上显皇对赫连家心有盘算,赫连郡主轻易是难以离开了。”

    “你这次回维都,顺便想办法和郡主相见,带她安全出城。回赫连家只怕一路风险重重,不如引她来我这儿暂时落脚。”

    “属下该如何取信于郡主?”

    “你拿着这个,她看见就会知道了。”堵辙说着,解下腰间随身的玉佩,交到俞冠军手中,“这是多年前明郡王相赠之物,她认得的。”

    “唔。”

    “时间不短了,你快回去吧。自己万事小心。”

    “是,小轩主放心,属下告退。”

    随后,两人各自返回两方阵营,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负责巡视的士卒经过时,但见一切如常,仿佛未曾有人在此出现过。

    ~~~

    四月十九中午,维都城南——

    赫连嘉露和空临在酒楼用过午饭后,走在回行宫的路上,只见路边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沿街乞讨。赫连嘉露见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向老者走去。

    而空临毕竟见识广博且处事谨慎,对于堂堂维国的都城中有乞丐出没感到甚为蹊跷,正欲出言提醒赫连嘉露时,忽然街道两侧数支羽箭破空袭来,空临只得仓促应对,与赫连嘉露被迫隔开了一段距离。

    走在前边的赫连嘉露听见身后的声响,下意识转过身,这时候,先前行动迟缓的老者突然动作灵活起来,在赫连嘉露背后迅疾地伸出手,妄图偷袭。

    街边茶寮中,刚潜回维都、坐下来合计着如何营救公冶布的何其狂、公冶嬛嬛和俞冠军恰巧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是赫连妹妹。糟了!”公冶嬛嬛惊道。而她话语一出,得知遇袭之人是赫连嘉露的俞冠军和向来以公冶嬛嬛的意志为重的何其狂已在同一时间离座。

    俞冠军瞬间移动脚步至赫连嘉露身后,替她接下老者的一击,何其狂则冲至老者身后,与俞冠军联手对其两相夹击。

    这名老者一面招架两人的攻势,一面打量两人,他似乎并不认识长年在外的俞冠军,但显然认出了常居维都的何其狂,顿时讶异道:

    “你是弓箭营的何营主,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何其狂闻言,心中一惊,也仔细观察起老者的容貌,从而眉头一皱说道:

    “你是大皇子的人。”

    何其狂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霎时间表情各异,其中最焦急的莫过于泄露了身份的老者。下一刻,老者的出手越发凌厉,似乎想要对几人灭口。然而和他存着同样心思的,还有何其狂,他当然不会容许自己的行踪被人透露出去。由于动机的转变,蓦然间,何其狂下手变得狠辣,十招之内,已使得老者毙命。

    赫连嘉露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即使何其狂貌似是友非敌,还是忍不住低呼一声,心下几分慌张。

    与此同时,空临则已干脆利落地处理掉了老者的同伙,重新回到赫连嘉露身边。

    何其狂知道身份已经曝露,面对赫连嘉露和空临心情矛盾,几分忌惮与不信任掺杂暗涌,反映在表面上是一片静默。幸而公冶嬛嬛的出面缓和了当前局面。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公冶嬛嬛目光环顾四个人说道。

    赫连嘉露点了点头,跟着公冶嬛嬛率先离开原地。

    一盏茶时间过后,几人来到相隔几条街道的一处破落房舍。

    “这里平日里应该不会有人来,我们可以在这儿暂歇脚步。”公冶嬛嬛看着赫连嘉露,说。

    “多谢公冶姐姐和这两位相救。”赫连嘉露真挚道,“就凭姐姐这份恩情,我自当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我知道赫连妹妹是可信之人。”公冶嬛嬛说着,忽然俯身在赫连嘉露面前跪了下去,“不知道妹妹是否可以再帮我一个忙,我愿倾尽一切相报。”

    “公冶姐姐快起来,有什么话请直言。”赫连嘉露急忙扶起公冶嬛嬛。

    “师妹。”何其狂见状,出言相拦。

    “皇上对弓箭世家和赫连家都是心存犹疑,尤其今年以来,弓箭世家动辄获咎,难免赫连家不会步我们后尘。唇亡齿寒,我相信赫连妹妹,不妨事的。”公冶嬛嬛劝说何其狂道。

    何其狂凝视公冶嬛嬛,默认了她的话,便不再多言。公冶嬛嬛随后又看向赫连嘉露与空临,说道:

    “妹妹应该已经知道公冶家的事情了。”

    “嗯。”赫连嘉露点点头,说,“我相信此事一定是有人借题发挥。”

    “然而无论真相如何,皇上已决心定罪,如若不是俞将军秉承三皇子的意思、违抗圣旨相助,此刻师兄也已被皇上下狱,只怕整个公冶家再不会有一人幸免。”

    “原来这位就是骠姚将军啊。”赫连嘉露视线转向俞冠军,说道。

    “回郡主,正是末将。”俞冠军与赫连嘉露对视一眼,拱手行礼道。

    “不想皇上对公冶家竟会如此决绝。那么姐姐此番作何打算?”

    “还好入城查得不如出城严,这一次我们是打扮成传递奏报的驿卒而混入城中。我和师兄计划先将我爹救出来,再从长计议。弓箭世家向来忠于国家、忠于皇上,但不会是愚忠,我不能看我爹白白送命。”公冶嬛嬛顿了顿,又道,“妹妹初来维都时与大皇子一行发生摩擦的事,我和师兄有过听闻,听说妹妹身边有位高手,今日得见就已证实不虚此名。现在公冶家四周有重兵把守,凭我三人之力,恐怕连大门都难以得进。所以我想请妹妹与这位耶律兄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帮姐姐这个忙。”赫连嘉露浅笑说道,转头与空临交换一个眼神,见空临也有此意,便更无所忌,“我与临哥哥和俞将军在外引开守卫,姐姐和何营主伺机救出公冶伯父。”

    “多谢郡主。”何其狂看到了赫连嘉露的坦率与真诚,不由心生信赖,而由衷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俞冠军眼见两家的结盟,心中最是欣喜,堵辙交办的任务似乎不难实现了。

    ~~~

    未时,公冶家院子四周,几十名守卫正严密看守,谨防有人进出院落。其中正门前的守卫有二、三十人。空临和何其狂交换一个眼神,而后就与赫连嘉露和俞冠军冲至正门前,作出要硬闯的架势。

    门前守卫看见三人蒙面打扮,自然全力相拦,然而普通的守卫怎么会是空临与俞冠军的对手,不多时已有抵挡不住的趋势。附近的守卫闻风前来增援,侧墙外的戒备一时松懈,何其狂与公冶嬛嬛便趁势跃过墙头进入院内。

    两人直奔公冶布的书房,一路并无阻碍,然而推开门,房间内的景象却把两人吓了一跳——只见公冶布正躺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爹,您怎么了?”公冶嬛嬛急忙在公冶布身旁蹲下来,和何其狂同时拉下蒙面的面纱。

    何其狂则从公冶布身后扶起他,把他的身体靠在自己身前,面带焦虑道:

    “师父,他们对您做了什么?”

    公冶布听见公冶嬛嬛和何其狂的声音,努力睁开双眼,眼中先是一片不能置信的神情,随即又闪过一抹欣慰,声音很轻地说道:

    “傻孩子,你们偷偷溜回来做什么。不过在我死前,能再见你们一面,真的太好了。上天毕竟待我不薄……”

    “爹,您说什么呢?您怎么会死呢。”公冶嬛嬛的声音带了哭腔说道,眼泪瞬间滑落脸颊。

    “爹这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可还是落得如此下场,不甘心哪,爹很不甘心……唯有以死证明公冶家的清白。”

    何其狂在周围迅速打量一圈,发现一个翻倒的茶壶和一个已经摔碎的茶杯,于是声音有些发颤道:

    “您服了毒(分隔符)药?徒儿这就帮您运功解毒。”

    “不必了……”公冶布抬手虚拦了何其狂一下,忍着毒(分隔符)药发作的痛苦,缓慢说道,“毒已入肺腑,神仙难救。师父只求你一件事。”

    “师父,您说什么徒儿莫敢不从,哪里用得‘求’这个字呢。”何其狂的眼眶中也有了泪水涌动。

    公冶布摸索着握起公冶嬛嬛的手,与何其狂的手掌相交叠,嘴角含笑说道:

    “师父知道,你和嬛嬛两小无猜,早已两心相许……我就把这个宝贝女儿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爱护她、照顾好她。”

    “是,师父。”何其狂点点头,泪水就砸在了他和公冶嬛嬛的手上。

    “爹……您不能丢下女儿……”公冶嬛嬛更是泣不成声。

    “以后的日子,靠你们相互扶持走下去了……皇上虽然偏信传言,但我不能对皇上和五皇子不义,也不能对不起维国的百姓……我不勉强你们重复我走的路,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不去伤害无辜的人,便可以……另寻明主……”

    “爹,我要您跟我和师兄在一起……爹……”

    “能有最后的相见,心愿……足矣……”随着公冶布的声音弱下去,他的眼睛便慢慢地闭上了。

    “师父……”

    “爹!”

    在院子中上演生死离别的同时,院外也是一场生死相搏。

    一刻时间过后,空临和俞冠军还好,而赫连嘉露的体力已渐渐不支,虽然空临有意守着赫连嘉露,俞冠军也尽力保护她的安全,但时间拖得太长,只会引来更多守城士卒,到时再想全身而退,只怕难上加难。

    他们还没有出来么?俞冠军抽空向院门张望,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而往反方向一看,竟有一队人马朝此处奔来。

    “发生什么事?”来人中为首一人扬声问道。

    “启禀左丘小王爷,有可疑之人接近公冶家院落,恐怕是谋逆同党,末将正吩咐人抓住他们。”守卫中一将领模样的人恭敬答道。

    左丘小王爷左丘禹本是路过附近,听见打斗声才循声而来,不过既然来了,终究不能袖手旁观,沉吟片刻,对身后侍卫下令道:

    “你们上前帮忙,拿下那三人。”

    “是。”

    左丘禹的卫队士卒比起普通士卒要精干得多,有他们的加入,空临和俞冠军不由压力倍增。另外,左丘禹通过短时间的观察,已经发现赫连嘉露是三人中薄弱的一环,为求速战速决,当即飞身下马,手中长剑直取赫连嘉露。

    没有了空临和俞冠军在前抵挡,已陷入疲惫的赫连嘉露除了凭借自己还不错的轻功躲避,几乎无力反击。而左丘禹不仅目标明确,而且力量充盈,一方面,强势的攻击使得赫连嘉露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变换的招式也逐渐打乱了赫连嘉露脚下的节奏。

    蓦地,赫连嘉露脚下一个踉跄,左丘禹的剑尖便在她左臂划过,顷刻间,有血自衣服的破口中渗出,而同时呈现在左丘禹眼前的,还有赫连嘉露伤口周围雪凝一般的肌肤。

    是个女人。左丘禹一惊之下,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下一刻,左丘禹突然想起了公冶家被围时就已不知所踪的公冶嬛嬛,于是压低声音试探地开口道:

    “是嬛嬛吗?”

    赫连嘉露心中迅速盘算着左丘禹和公冶嬛嬛的关系,因为左丘禹在射箭技艺方面曾师从公冶布,所以他和公冶嬛嬛之间还可以称得上有几分师兄妹的情分。念及此,赫连嘉露轻轻点了下头。

    左丘禹见状,果然收敛了敌意,只是碍于众多士卒的围观,不便明着放三人离开,因此一面示意“公冶嬛嬛”攻击自己,一面在脑海中搜寻其他办法。

    在赫连嘉露强撑着又使出三招后,左丘禹总算想出了办法,借着假动作的掩饰,将两枚烟雾弹投入赫连嘉露的衣袖,并且说道:

    “这本来就是公冶先生研制之物,如今可算物善其用。”

    赫连嘉露很快领会了左丘禹的意思,左手接过右手所持长剑,然后任烟雾弹滑入右手手掌,用力投掷在身前的地面上。随后,借着烟雾的隐蔽,一直分散精力注意着赫连嘉露一举一动的空临和俞冠军也趁机退回赫连嘉露身边,护着她逃离包围,回到事先约定的地点——赫连嘉露此行居住的行宫内。

第十章 收为己用(下)

    正当空临为换下行装的赫连嘉露包扎伤口的时候,有惊无险抽身而出的何其狂和公冶嬛嬛也依约前来汇合。只不过何其狂眼睛微肿,公冶嬛嬛脸上的泪痕亦是清晰可见。

    “你们这是……”俞冠军见状,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父服(分隔符)毒自尽了。”何其狂神情低落地回答。

    公冶嬛嬛抬头看见赫连嘉露的伤口,不由得跳出自己的思绪,关切道:

    “赫连妹妹受伤了,伤势如何?”

    “我不要紧,托公冶姐姐的福,我们才能全身而退。”赫连嘉露说道。

    “怎么说?”

    “左丘小王爷误把我认成姐姐,有心相护,才放我们离开。”

    “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们本不会卷进来,还是我连累了妹妹。”

    “经过今日之事,我们也算得生死之交了,公冶姐姐就别说见外的话了。伯父的离去,姐姐和何营主要节哀。”

    “嗯。”公冶嬛嬛应了一声,眼中还是有泪光隐现。

    几人说话间,空临已经为赫连嘉露处理好伤口,自己也换上了平日的装扮。一切刚收拾妥当,就听得屋外有人通报道:

    “三皇子来看望赫连郡主。”

    “三皇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会是我们暴露了行踪吧?”公冶嬛嬛一惊,说道。

    “应该是郡主中午遇袭的事情传到了三皇子耳中。”何其狂拍拍公冶嬛嬛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俞将军之所以冒险相助,还是三皇子授意的啊。”

    “不过眼下我们和三皇子还不宜相见。”俞冠军说着,拿出堵辙所给的玉佩,看向赫连嘉露,“请郡主帮忙掩饰一下。详细的容我稍后解释。”

    赫连嘉露目光中透出一丝讶异,随后视线扫过俞冠军、何其狂和公冶嬛嬛,停留在三人身后的屏风上,说道:

    “你们三个人就先避一避吧。我在这儿,哥盛不会走进里间去的。”

    俞冠军点了点头,便引着公冶嬛嬛和何其狂躲在了屏风后面。

    “嘉露。”三皇子哥盛人未至,声先至。

    赫连嘉露一个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才示意空临打开房门,两人先后对哥盛行礼道:

    “参见三皇子。”

    “免礼。”哥盛对空临摆了摆手,就快步走到赫连嘉露面前,神情急切道,“听说中午的时候有人在城南的大街上行刺你,你怎么样?”

    “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嘛。”赫连嘉露对哥盛微笑说道。

    “母后答应过我,你在维都期间,她会叮嘱人保护你。可是我昨儿和父皇置气,母后的心思都集中在我身上,就疏忽了这件事。你要是有什么不妥,可就是我的错了。”

    “我听人说,你昨天为了公冶家的事跪求了皇上一天。你的膝盖不要紧吧?”

    “还好。晚上回去睡了一觉,早起又在母后面前听了训,陪她说会话。后来有人来报,一件事是说你遭人行刺,还有一件好像是有谁服(分隔符)毒自尽了,我因为惦记着你也没听清楚,就先过来了。”

    “是这样啊。”赫连嘉露怕自己神色有异,便低下头讷讷地说道。

    “看你兴致不高,是不是惊吓着了。知道是何人所为吗?”哥盛仍然关心着赫连嘉露。

    赫连嘉露不知道应不应该照实告诉哥盛,便看向了空临。哥盛顺着赫连嘉露的视线,也看向空临,问道:

    “你和行刺之人交手了,可有什么头绪?”

    “回禀三皇子,行刺之人本意不只是冲着郡主,也像是冲在下而来。入城以来,郡主和在下得罪过的……只有大皇子一人。”空临淡淡说道。

    “我想也是如此,只是还对他心存幻想,不愿完全磨灭了兄弟情谊。”哥盛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忧愁,说,“行刺之人全数毙命,耶律临做的虽然过了一些,但是作为给他的教训,正合适。父皇那边如果追究起来,我会帮着说话的。”

    “在下谢过三皇子。”

    “这次是我顾念兄弟之情给他最后的机会。我没有帮你出气,你会怪我吗?”哥盛看着赫连嘉露,情真意切地说。

    “本就是我不自量力,顶撞了大皇子。你如此维护我,我已经很感动了。”赫连嘉露亦是真心实意地说道。

    “这种事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向你保证。”哥盛说着,双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赫连嘉露的两臂,却引来她一声痛呼。

    “唔!”

    “怎么了?你……受伤了?”哥盛松开双手,问。

    “没有。”赫连嘉露试图遮掩过去,绽放了一个笑靥。

    “嘉露,你知道你从没有对我这样笑过吗?你有什么事必须瞒着我?”哥盛的眼神认真起来。

    赫连嘉露咬了咬下唇,事已至此,只能把一切推在大皇子身上了。而后说道:

    “我不想因为我,使得你们兄弟反目。”

    “是蓊茸的人刺伤了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耶律临帮我上了药,包扎过了。”赫连嘉露右手扶上左臂,说道,“不严重,伤口长度大概一寸。”

    “不要说一寸,分毫都不行!”哥盛显然动了怒,转身就要离开。

    “哥盛!”赫连嘉露急忙拉住哥盛,“你去干什么?”

    哥盛轻轻拽开赫连嘉露拉着自己的手,说道:

    “我去和他算该算的账。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哥盛不等赫连嘉露再开口,便已冲出了房间。

    “临哥哥,会不会出事啊?”赫连嘉露急忙看向空临,问。

    “三皇子虽然在气头上,但是以他的脾性,总不至于闹出太大的动静。大皇子如果够聪明,也不会公然和三皇子发生冲突,否则岂不等于默认了自己行刺郡主的行径。所以郡主大可不必太过忧虑。”空临温言相劝道。

    “是啊,你说的对。”赫连嘉露闻言,暂时放下心,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于是向里间走了两步,说道,“三皇子走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多谢郡主。”第一个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的俞冠军说道。

    赫连嘉露对俞冠军点了下头,没有急于询问玉佩的事,而是看向位于其后的公冶嬛嬛和何其狂,轻声道:

    “我们从左丘小王爷和一众守卫面前逃离的消息,皇上肯定已经得知了,今天就会派人沿街挨家搜查。这行宫因为有三皇子关照,或许一时不会有人滋扰,但若是一两天后还是搜不出可疑的人,这里定然也不再是安全之地。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么?”

    “我心中很乱,只是茫然没有头绪。”公冶嬛嬛说道。

    “出城终究不如进城那样容易,我们当时一心想要救出师父,没有把退路考虑周全。”何其狂则是皱眉道。

    “若是可以避过眼下的灾祸,以后你们又打算怎么办?”俞冠军问道。

    “说句大逆犯上的话,我对朝廷已经甚感心寒。皇上不信任,而我爹一直辅佐的五皇子在公冶家无辜获罪之时竟然选择避嫌,除了一纸书信相告,还不如三皇子敢于向皇上进言。”公冶嬛嬛话语中的委屈之情尽显无疑。

    “我们做臣子的,没有资格责怪皇上或皇子。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其狂言语间也是伤感和悲凉参半,哀莫大于心死。

    “那么公冶先生用毕生心力闯出来的弓箭世家的名号呢,你们就轻易放弃了吗?”俞冠军又追问道。

    “在各处作坊留存的兵器装备,皇上一定会用在战场上,那是师父一生心血的见证。”

    “可是功劳再与爹无关,心血用过后便也荒废了。”公冶嬛嬛沉吟半响,又开口道,“师兄,你记得我爹临死前说的话么?”

    何其狂视线触及公冶嬛嬛闪烁着危险讯息的眼神,心中猛然一跳,说道:

    “我记得。”

    “我心中已有了人选,你会反对吗?”公冶嬛嬛侧转过身,面对何其狂,摊开双手,两手十指微蜷,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花。

    公冶嬛嬛的这番动作,在场几人中,除了她背对的俞冠军,其他三人都看得清楚。何其狂是第一个明白公冶嬛嬛心思的。凝视公冶嬛嬛片刻后,何其狂嘴角扯起一个笑容,显然是认同了公冶嬛嬛的意愿。下一刻,只见何其狂身形忽然闪动,与公冶嬛嬛默契地交换了位置,然后出其不意地袭向俞冠军。

    “何营主这是什么意思?”俞冠军一边慌乱应对何其狂的招式,一边发问。

    “俞将军对我师兄妹二人的恩情,我们不敢相忘,奈何情势所迫,唯有得罪了。”何其狂说完,就不再作声,而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草原之花’,公冶姑娘是选择了郡主。”空临第二个反应过来,向赫连嘉露解释道。

    俞冠军听闻空临所言,当即也明白过来,于是哭笑不得地对赫连嘉露道:

    “郡主再不救属下,如何同主人交待!”

    赫连嘉露这时才弄清楚眼前是怎样的局面,连忙出声喊道:

    “都住手!”

    何其狂愣了一愣,依赫连嘉露所言收住手,并向后退了两步。

    “姐姐选择我,是选择整个赫连家吗?”赫连嘉露看向公冶嬛嬛,求证道。

    “是。我和师兄从此甘愿归附明郡王麾下,还望郡主收留。”公冶嬛嬛说完,就在赫连嘉露面前跪下来。何其狂随后也跪了下来。

    “姐姐如果是感念今日我和临哥哥相助的情分,为何不先回报三皇子的恩义?他为公冶家做的,比我不少。”赫连嘉露将公冶嬛嬛扶起来,说道。

    “三皇子的恩德,我和师兄铭记于心,自当找机会相报。只是……”公冶嬛嬛似乎顾忌俞冠军在旁边,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三皇子虽然贵为皇子,在皇上的强势之下,却也无法保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赫连嘉露目光随即转向何其狂,似乎是想听听他的想法。

    “明郡王同样有皇室高贵的血脉和尊贵的身世,又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胆识与眼光。我和师妹渴求一个安稳的避风港,也渴求一位可以倾尽一生追随的明主。”何其狂接过公冶嬛嬛的话说道。

    “郡主已明了何营主和嬛嬛小姐的心意,这下可以让属下讲明实情了吗?”俞冠军适时开口道。

    “你的玉佩拿来看看。”赫连嘉露对俞冠军伸出手,说。

    “是。”俞冠军应言把玉佩递给了赫连嘉露。

    赫连嘉露左手握住玉佩的盘扣,右手翻动玉佩,正、反面查看一番,对玉佩的来历和俞冠军的身份已是一清二楚,于是心里窃窃一笑道:辙哥哥有心了,我就替爹收下这份大礼。

    “这确实是明郡王府之物,原来你就是那个‘自己人’啊。”赫连嘉露装模作样着配合俞冠军说道。

    “属下总算不负主人期望,保住了公冶先生的嫡亲传人,并顺利得见郡主,以便接应郡主与主人相逢。”俞冠军接回玉佩,说道。

    “俞将军……是明郡王的人?”何其狂意外道。

    “也就是说,俞将军一路相护,实际上是遵循明郡王的嘱托。”公冶嬛嬛接下来说道。

    “正是。”俞冠军点了点头,说道,“王爷与公冶先生惺惺相惜,很是推崇,知道皇上有心责难公冶家,便嘱托我多加关照。遗憾的是,我还是没能救下公冶先生。”

    “原来我们和王爷在此之前就有交集了。”公冶嬛嬛感动之余,越发坚定了追随赫连家的决心。

    “王爷恩重如山,属下必涌泉相报。”何其狂自称上的转变也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拜服,“不过属下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赫连嘉露问。

    “求郡主答应,不要让我和师妹违背师父的坚持,有朝一日与维国将士同室操戈。除此以外,属下愿倾尽师父传授的技艺,助王爷达成一切心愿,攻城略地亦在所不惜。”

    “我会跟爹说的。”

    “谢郡主。”

    “既然现在都是自己人,有话我便摊开来说了。”空临蓦然开口道,“王爷多年来一直在等待为自己的妹妹、妹夫,也就是孤国恭亲王与王妃报仇的时机,发兵易国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而郡主的安危是王爷此刻唯一顾忌的。维都已经不是郡主久留之地,我们须尽快想办法离开。”

    “耶律兄说的也正是我担心的。”俞冠军随即说道,“有神机营的兴起,弓箭营本已为皇上所冷落,加之如今公冶家出了事,弓箭营已再无翻身之日。皇上之前曾透露说,为取代弓箭营,有意以赫连家的骑兵力量为己用,将骑兵营扩充至两个。要想成功操控明郡王,郡主无疑是最好的筹码,所以郡主在城中一日,风险都会多一分。”

    “俞将军也不可能远离战场太多时日。”公冶嬛嬛对俞冠军说。

    “何营主可知道五皇子派出给你送信的人是如何出得城门的?”俞冠军看向何其狂,问。

    “我已担不起‘营主’之称了,俞将军还是直接称呼我名字吧。”何其狂说道,“五皇子是让左丘小王爷请出其母莫公主帮忙掩护,才令送信人出了城。”

    “算起来,都城内有能力掩护人悄然进出城门的,除了皇上的姐妹——长公主和莫公主,应该就只有皇后、贵妃和即妃这三位诞下过子嗣的娘娘了。”公冶嬛嬛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然而她们中任何一个,都不可能背叛皇上转而帮助郡主。”

    赫连嘉露闻言,心中似有所动,她的视线环顾空临、俞冠军、何其狂、公冶嬛嬛一圈,心里想道:空临是婵儿的人,俞冠军是辙哥哥的人,两人都是为了我陷入险境,我必须保证他们平安,才算对婵儿和辙哥哥有所交待。何其狂和公冶嬛嬛已经认赫连家为主,就是把命也交到了我手上,我又怎么能让他们失望。五个人,都要离开,事情的难度可想而知。唯一有可能办成这事的人……他会为了我欺瞒他的父皇、母后么?而我的心里呢,不会因此歉疚么?

第十一章 温柔陷阱

    第二日早晨,王庭传来消息,显皇召赫连嘉露觐见。空临因为要留在行宫照应俞冠军、何其狂和公冶嬛嬛,赫连嘉露便独自一人前往王庭,返回行宫时已是巳时二刻。

    赫连嘉露这边才跳下马车,就见哥盛阔步走出行宫相迎。

    “参见三皇子。”赫连嘉露对哥盛行了礼,然后说道,“你来了多久了?”

    “你前脚刚离开,我后脚就到了。没想到父皇会在早上召见你。有什么事吗?”哥盛原地转过身,一边和赫连嘉露往回走,一边说道。

    “皇上问我遇袭之事,表达了关心,说已经派人在追查。”

    “追查之后能如何,难不成父皇会让蓊茸给你赔罪么?”哥盛提起大皇子蓊茸,明显还是气愤难平。

    “你昨天那么冲动去找大皇子,没出什么事吧?”

    “我和他翻脸了。”

    “是为了我……”

    “你都受伤了,我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再说,我对他一直够容忍了,我们的矛盾总有爆发的一天。”

    “你们打架了吗?”

    “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和他动真格地交了手。不过我怕事情闹大,反而把你推上风口浪尖,所以这口气还是咽了下来。”

    “哥盛,你不必对我这么好。”赫连嘉露看着哥盛,感动又再涌上心头,心情十分复杂。

    “不对你好,我要对谁好。”哥盛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对赫连嘉露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可是……”赫连嘉露欲言又止,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忧愁。

    “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听我说完,你不会像昨天一样转身就走。”

    “好,我答应你。”

    “皇上……还对我说了另一件事。”赫连嘉露咬了咬下唇,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轻声说道,“应该是在你和大皇子动手之后……大皇子向皇上请求了赐婚。”

    “赐婚?”

    “唔。让皇上把我许配给他。”

    赫连嘉露话音刚落,哥盛的脸色陡然一变,赫连嘉露见状连忙又道:

    “你别急,皇上并没有答应他。”

    “他凭什么求父皇指婚?根本是为了报复我!”哥盛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问道,“父皇这样跟你说是什么意思?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不答应是吗?”

    “我不知道皇上的心思。皇上只是问我……中意的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

    “那你……”哥盛眼神一亮,眼含期待地看着赫连嘉露。

    “我说是你。”赫连嘉露低垂眼眸,小声道,“不过我不想你们兄弟因此起争执,所以我请皇上不要赐婚。”

    “嘉露,你知道吗,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你能说你中意的是我,我都已经很满足了。你放心,我不会让父皇随意决定你的婚事,你一定可以和关沭在一起。”哥盛笑着说,眼中却凝起一片水雾,他赶忙眨了眨眼睛,故作潇洒地说。

    看着这样的哥盛,赫连嘉露心中一酸,情不自禁抬手抚摸哥盛的脸颊,想着自己接下来将要对他的利用,负疚感顿时升起。

    赫连嘉露的手指冰凉,带着凉意沁入哥盛的肌肤,然而哥盛心中却是一股暖流在涌动。哥盛用左手握住赫连嘉露停在自己面庞上的右手,字字清晰地说:

    “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好。”

    随着哥盛的话语,一滴眼泪蓦然自赫连嘉露眼中滑落,下一刻,赫连嘉露忽然扑入哥盛怀中,抱住他哭泣不语。

    “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惹你哭……你不要哭了……”哥盛顿时慌乱不已。

    而赫连嘉露只是兀自流泪不止,并且不发一言。

    “你是想关沭了吗?想他,想见他。”

    赫连嘉露摇了摇头。

    “害怕父皇让你嫁给蓊茸?”

    赫连嘉露又摇了下头,随即一个点头。

    “不会的,就是拼上我的命,我都会保护你。”

    “我不要你拼命……你没了命我怎么办……”赫连嘉露抽泣着说道。

    “嘉露,你说什么?”哥盛心中猛地一跳,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赫连嘉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哥盛,喘息两下等呼吸均匀下来,然后说道:

    “你是最讨厌的人,因为你对我太好、太好。如果不是皇上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没发现,你已经一点一点固执地走进了我心里。”

    “你说的是真的……”

    “我喜欢关沭,可是还没想过有一天不能嫁给他会是怎么样。但是我一想到可能嫁给大皇子而不是你,我真的觉得好难过……”

    “你以此心托付我,我此生定不会负你。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放弃皇室的尊荣和富贵,和你远走高飞。我爱你,嘉露。”

    “能和你一起,私奔又有何妨?”赫连嘉露为自己许下的谎言所恼,又为骗取哥盛信任的行为所忿,表情羞中带嗔,在哥盛眼中却正是一副娇羞模样。

    哥盛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只觉心中喜悦,头脑一热,已然跌落赫连嘉露的温柔陷阱,紧接着就如她所愿地说道:

    “我们今天就走,把事情变成事实,就谁都不能反对了。”

    赫连嘉露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你和耶律临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借’母后的车辇一用,半个时辰以后,我们在城东的丁字街碰面。”

    “好。”

    哥盛如视珍宝地凝视赫连嘉露片刻,把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了一下,才转身离去。

    ~~~

    午时刚过,赫连嘉露、空临、俞冠军、何其狂和公冶嬛嬛的身影便出现在维都城东丁字街东南边的小巷中。

    “按照我们商议好的,我和临哥哥走西边这条路,从南边走向丁字街街口,乘坐哥盛备下的马车。”赫连嘉露用手指比划着说道。

    “我和俞将军走北边这条路,在前边左转,从东边接近马车的位置。”何其狂随后说道。

    “我就跟在郡主身后,趁耶律大哥阻隔住三皇子视线之时现身,假装挟持郡主,以此搭乘马车一同出城。”公冶嬛嬛也重复了一遍计划说道。

    “而嬛嬛小姐分散三皇子注意力的时候,其狂兄和我则可以看准时机藏身在马车下方。”俞冠军最后总结道,“其余都等出城后见机行事。”

    五个人互相点点头,确认了稍后的行动,而后依照计划分道而行。

    赫连嘉露和空临向西而行,在街口转道向北,距离丁字街街口几丈远时,等候在此的三皇子哥盛正好掀开马车车帘,看清来人后,身形欲动。

    此时,空临接过赫连嘉露的包袱,与自己所背的包袱一起叠在手中,作出要把包袱先放进马车的模样,快走了两步。巷子本来就不宽,空临的身形又比赫连嘉露高出不少,再加上两人刻意遮掩,这一瞬间,哥盛的视野中只能看见空临一个人。过了片刻,人影和视线错位之后,在哥盛与赫连嘉露身后,突然多出了一个悄然尾随两人的公冶嬛嬛。

    哥盛乍一看见公冶嬛嬛的身影,不由吃了一惊,下一刻公冶嬛嬛出手偷袭赫连嘉露并将其挟持的一系列动作,则更令他反应不及。

    “嬛嬛,你怎么在这儿?此番所为是什么意思?”哥盛一个箭步跃下马车,出于对赫连嘉露的紧张,又移步向前了不短距离。

    “公冶姐姐?”赫连嘉露脸上浮现出讶异不解的表情。

    “我不想伤害赫连妹妹,只想借三皇子这辆马车送我出城。”公冶嬛嬛把剑锋向赫连嘉露的脖颈又贴近半寸,目光直视哥盛说道。

    “今早我才听说公冶先生离世之事,先生不惜身死来洗刷罪名,我只感惋惜和痛心。左丘禹曾在公冶家院外与蒙面人交手,被其逃脱,那人就是你,是吗?”

    “不错。我因事离开几日,不想回来时一切竟变成此般局面。我爹一生为朝廷尽忠,难得三皇子愿意相信。可是其余众人皆指责我爹畏罪自(分隔符)戕,嬛嬛因此成为罪臣之女,只能在城中躲藏度日方可保住性命。今日尾随郡主,本是想求得郡主庇护,不过看见三皇子时我便改变了主意。嬛嬛死不足惜,只是还要留着性命为公冶家平反。请三皇子成全。”公冶嬛嬛言语至动情处,不禁声泪俱下,俨然一副柔弱而委屈的样子。

    几人说话间,哥盛的注意力完全离开了马车,俞冠军与何其狂便趁机闪身藏于马车下方,双手紧抓马车底部的横木,同时双脚勾住车辕,保持住身体平稳。

    空临确定俞冠军与何其狂已经行动妥当后,压低声音故意向哥盛说道:

    “或许在下可以将郡主毫发无损地抢回来。”

    哥盛闻言,心下一软,当即否定空临所言,下意识选择了相反的做法,再无犹疑地说道:

    “不必了,让开道路,让她们一同上车。不过是多一个人,就当多个伴吧。”

    “是。”

    “嬛嬛先行谢过三皇子,还要请赫连妹妹恕罪。”公冶嬛嬛收起手中的剑,说道。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公冶姐姐,我们走吧。”

    赫连嘉露和公冶嬛嬛坐上马车后,空临也紧随其后坐进车厢,哥盛则坐在马车前,亲自驾车朝城东的城门而行。

    ~~~

    马车径直行至城门前,城门守卫认出马车的规制,又看见三皇子在亲自驾车,当即上前两步齐声行礼道:

    “参见三皇子殿下,参见皇后娘娘。”

    “唔,免礼。”哥盛摆了下手,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我和母后有事要出城,还不快打开城门。”

    “皇上传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城门,即使是殿下和皇后娘娘的车驾,也须得检查后才可放行,小人职责在身,请殿下和娘娘恕罪。”其中一名守城侍卫尽忠职守地说。

    “可是我怎么听说,大皇子昨日率众出城打猎时,卫队皆是快马而过,根本来不及检查每个人的身份。你们有胆子放大皇子的人出城就罢了,今日还敢挡母后的路!还是说,在你们眼里,我和母后竟比不上大皇子的威严?”哥盛佯装盛怒道。

    “小人不知道放大皇子出城的人是谁,只是既然我等之中已经有人疏忽职守,小人断然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名侍卫仍然坚持说道,而不肯后退一步。

    马车外,哥盛眉头皱起,心下已经在快速盘算对策。马车内,空临右手微抬,只要有人胆敢掀开马车车帘,他便可猝然发难,与哥盛配合强行突破城门。马车下方,俞冠军和何其狂则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静观其变。

    在双方僵持的短暂时刻,公冶嬛嬛蓦然打破沉默,用马车外可以听得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普天之下,除了皇上,没有一个人可以阻碍本宫。你们既是打着皇上的旗号,谁想检查马车的,就尽管来查。不过本宫有言在先,谁若看见了本宫此刻的样貌,本宫特许三皇子赐他当场毙命。”

    此言一出,马车内外众人心底俱是一震。一方面,公冶嬛嬛模仿皇后的声音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另一方面,她言语中的沉着与冷峻传递出阵阵寒意,令人顿失违逆皇后的胆量。

    而且如此“清晰”、“真实”的皇后的声音发了令,接下来哥盛将谁灭口的行为都不会显得过于突兀。至于皇后此刻的样貌究竟有何见不得人之处,一时间已无人敢好奇了。

    守城侍卫们彼此顾盼一番,用眼神交谈道:

    皇后的厉害大家都有所耳闻,就是皇上还要敬让皇后三分,以至于多年不曾再纳嫔妃。

    皇后不会做出悖逆皇上圣旨的事情,我们何必为了这点事得罪皇后和三皇子两个人。

    反正我是不会去查马车的,要查你们查。

    几人“商谈”过后,几乎同时退后几步,让开了通往城门的道路。

    “开城门,恭送皇后娘娘和三皇子殿下。”先前最执着的那名侍卫也退避在旁,并吩咐人打开了城门。

    经过一番周折,马车总算有惊无险地躲过城门守卫的检查,顺利通过,而后搭乘一行人疾驶出城。

    当马车穿行进入维都东面的一片树林、一行人暂时松下一口气时,哥盛略略放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开口道:

    “刚才多亏嬛嬛急智。我怎么早没发现,你的声线和母后这样相似。”

    “我也是一次和师兄笑闹着说话时,他突然察觉的。虽然有相似之处,毕竟还是不一样,只是情急之下姑且一试,谁承想真能成功骗过城门的守卫。”公冶嬛嬛回答道。

    “这次我们算是互相帮助了。现在出了城,你打算去哪儿?”

    “请殿下再捎我一程,离开维都侍卫的搜寻范围,明日我便向南而行。”公冶嬛嬛有意搪塞,随口道。

    “是去找你师兄么?”

    “嗯。”

    “公冶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的处境恐怕也堪虞。”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公冶嬛嬛说完,几人不觉陷入沉默。

第十二章 接应

    伴随着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又向森林深处行进了一段距离,忽然几只飞鸟自树枝上展翅而起,鸣叫声此起彼伏。

    空临静静聆听着飞鸟所发出声音的节奏,唇边不觉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随后看向赫连嘉露,用唇形说道:

    “是玉扬。”

    在从维都出发之前,空临已经把风玉扬的隐藏身份和两人相互策应的计划都告诉了赫连嘉露,因而此刻赫连嘉露便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视线很快转向马车车帘,仿佛在透过车帘凝视哥盛,这样呆愣了片刻,她突然出声道:

    “停车。”

    “什么事?”哥盛一拉缰绳,将马车原地停下,问。

    “在这儿停一会。”赫连嘉露掀开车帘,低垂着目光说道,“我想……方便一下。”

    赫连嘉露说完,兀自跳下马车,空临和公冶嬛嬛随后也跟着下了车。看着赫连嘉露就要移步走开,公冶嬛嬛连忙走快几步,拉住赫连嘉露的手,轻声道:

    “郡主,我陪你去。”

    赫连嘉露和公冶嬛嬛对视一眼,不自觉又转头看了看哥盛,然后才再次转身,与公冶嬛嬛大步而行,不多时身影已掩没在了树林深处。

    赫连嘉露两人前脚离开,风玉扬后脚便现身在马车前方,半刻不停地出手袭向哥盛。空临很快卷入哥盛和风玉扬的交手中,却出其不意,同样招招朝着哥盛进攻。

    “赫连家和拓跋家已经联手了?你们这是干什么,造反么?”哥盛一边招架空临与风玉扬的攻势,一边开口。

    “三皇子不必多虑,我们没有恶意,只求自保。”风玉扬朗声说道。

    “先皇早有承诺,怀王赫连帆子孙三代无论犯下何罪,均能够无条件免死。拓跋家也是维国最强大的江湖力量。还有什么需要你们自保?”

    “怀王助先皇收服维国各部,而后又让出江山,才换来当今国家的统一和稳固。皇上非但不念及赫连家的恩义,甚至想夺去赫连家的荣耀,并逐步将公冶家、拓跋家、赫连家这样所谓威慑皇权的家族抹杀。三皇子敢说这不是实情么?”空临说道。

    “即便父皇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难道就要因此谋反?”

    “我们从没想过把矛头对准维国任何的部族,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易国而已。”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拓跋家安插在易国的人……”哥盛听空临说完,目光立刻转向风玉扬,说道。

    “算是吧。”风玉扬点了下头。

    “那漠阁的关沭呢?”哥盛尽管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口。

    “漠阁小阁主是真心对郡主的。”空临只是这样回答道。

    而哥盛顷刻间就明白了空临话中的深意:关沭不会是赫连嘉露的敌人。赫连嘉露对关沭的感情也并未转变过。

    一番打击之下,哥盛难免心灰意冷、无心应战,本就不是空临或风玉扬之中任一人对手的他,在两人的联手之下更是全无反败的可能,事情的了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树林深处,赫连嘉露和公冶嬛嬛放慢脚步,靠在大树上,赫连嘉露听着马车旁传来的打斗声,不发一语。

    “郡主借故避开,是因为不想直接面对,对吗?”公冶嬛嬛柔声道。

    “唔。”赫连嘉露轻轻应了一声。

    “我也是一样。三皇子终究对公冶家不薄,我不忍心留下看这一场面。”

    “人是不是都是自私的……我欠哥盛太多了……”

    “郡主,你别想太多,若是当年怀王坐上皇位,今日你和三皇子的身份便颠倒过来了。”

    “他回王庭后,会不会受到皇上的重责?”

    “虎毒不食子,毕竟是皇上和皇后的嫡长子,三皇子不会有事的。”

    “嗯。”

    一盏茶时间过后,整片树林重归平静,空临走过来请赫连嘉露回到马车前。这时候,先前藏在马车下方的俞冠军和何其狂已经站了出来,和风玉扬一起向赫连嘉露行了礼。

    赫连嘉露的注意力只是集中在陷入昏迷、被抬上马车的哥盛身上,没有在意旁人。

    “郡主放心,三皇子无碍,十个时辰后自会醒来。”风玉扬安抚赫连嘉露说道,“我传了讯息给明郡王,王爷得知郡主安好,明早应该会有所动作了。”

    在风玉扬说话的同时,俞冠军麻利地在哥盛身上盖好一块毯子,并放下了马车车帘。

    “我知道了。”赫连嘉露停顿半响,再开口道,“循着车辙的痕迹,皇上的人不难找来。我们这就走吧。”

    风玉扬闻言,借助手指吹响一个口哨,两匹骏马随即应声而来。俞冠军和何其狂则解下了马车上的两匹马。随后,空临与心神恍惚的赫连嘉露共乘一骑,何其狂与公冶嬛嬛共乘一骑,风玉扬和俞冠军分别乘坐一骑,四匹马便载着六人往南边战场行去。

    ~~~

    四月二十夜,空临、风玉扬护送赫连嘉露、俞冠军、何其狂与公冶嬛嬛抵达维、孤边界维国骑兵营的军营外,俞志、俞吉闻讯率心腹侍卫赶来,迎接一行人进入大帐。一番相互介绍后,俞冠军看向何其狂说道:

    “两日期限已至,天亮后我本应该奉旨押何兄进都城面见皇上,也就是说,你‘暗中潜逃’的时机就在此刻了。稍后我让人伪造出你和嬛嬛小姐传书联络的证据,呈奏给皇上,制造出你在维都城外接应嬛嬛小姐,而后远走逃离的假象。”

    “现在发生了我失踪的事,皇上的精力一定主要放在追查我的下落之上,而且你和公冶姐姐从这边境出发,在皇上的认知内,既不是我逃跑回王府的路线,也不是你们离开时会走的路,只要多加留心,向东穿行拓跋家地界,再北行至明郡王府,途中应不会遇有阻碍。”赫连嘉露随后说道。

    “郡主不打算同我与师兄同行吗?”公冶嬛嬛问。

    “当务之急是你们先离开是非之地,不要被朝廷的人抓住。我在俞将军这儿反而安全许多,等时机适当时再回王府不迟。”赫连嘉露说着,视线转向空临和风玉扬,“临哥哥、玉扬哥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行动?”

    “我在三皇子面前暴露了自己非易国人,维国与易国毕竟有着结盟,景皇很快也会知晓这件事,所以易国我是不再回去了。”风玉扬说道。

    “月姐姐怎么办,她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吗?”

    “是,我听从大哥的意见,已经吩咐可信赖之人护送月儿回拓跋家了。”风玉扬指的‘可信赖之人’,自然是身为自己人的慕冰、擎苍、擎夙与慎潇手下的曳痕。

    “那你的乐磬侯府呢?”

    “我是出自哪里,郡主再清楚不过,在你看来,我会留恋这么个侯爷的身份么?”风玉扬笑了一下,说,“这几年间,我已经收集了所有需要的情报,留下也没有太大意义了。可惜乐磬侯并无兵权,否则我还能领兵上阵倒戈一场。”

    风玉扬此言一出,几人不禁都笑了出来。

    “我正好还要回王府助王爷一臂之力,二弟不如一起?”空临对风玉扬说道。

    “也好。”风玉扬略一颔首,而后看向何其狂与公冶嬛嬛,“这样我们也可结伴而行。”

    “有临哥哥跟你们一起,他会和我爹说明白事情的经过,我先前答应你们的,也拜托临哥哥转告。”赫连嘉露视线在何其狂、公冶嬛嬛和空临之间几次转移,说道。

    “多谢郡主。”何其狂郑重地向赫连嘉露行过礼,便向她和俞冠军辞行道,“深夜静籁,我们这就启程,连夜赶往王爷身边。”

    “郡主保重,俞将军保重。”公冶嬛嬛也说道。

    “嗯。”赫连嘉露点头应道,随后想起什么,又嘱咐空临道,“别忘了去见‘她’。”

    空临闻言,眼中泛起一抹暖意,会意一笑道:

    “等候已久,自当谨记。”

    ~~~

    四月二十一凌晨,天未亮之际,俞冠军与堵辙分别通过吹奏叶子和陶埙发出的乐声彼此沟通,再次于骑兵营军营东面的树林中,以北为上、位处八卦图雷震方位的大树旁碰了面。只是这一次,与俞冠军一起现身的,还有赫连嘉露。

    “辙哥哥。”与堵辙在维、孤两国边界战场相见,明显令赫连嘉露心感刺激,即使有意压低了声音,也难掩其内心的激动。

    堵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异常高兴,和赫连嘉露拥抱一下,不忘夸赞俞冠军道:

    “此行辛苦,干得漂亮。”

    “幸不辱命。多亏郡主身旁还有两位高手。”俞冠军谦逊地一笑。

    “哦?两位高手?”堵辙一时好奇,重复道。

    “具体的我慢慢讲给你听。你有什么军情要部署的,先跟俞将军说吧。”赫连嘉露对堵辙说道。

    “几月不见,当真懂事不少。”堵辙笑着看一眼赫连嘉露,随后目光转向俞冠军,正色说道,“你离开这两日,为免显皇疑心,我让乌冕、寻灭接连败阵,帮你树立了点功绩。俞志、俞吉了解每一场战况,有什么就问他们。”

    “是。”

    “弓箭营瓦解,赫连家的骑兵又未能成功收编,如今维军变成了骑兵营、步兵营、神机营三足鼎立的局面。若我猜得不错,神机营旗下强弩营和弹炮营很可能各自分政,不久就会有援军增至。”

    “在那之前,我先率军投降。”

    “骑兵营的将士,你可完全驾驭的有多少?”

    “十之一二。毕竟他们都是维国人,有几个愿意背弃自己的国家。”

    “这点人数,即便投降,不仅无法速战速决稳住其他人,还会引发敌对情绪,令我们陷入更被动的局面。所以不宜轻举妄动。”堵辙摇了摇头,说道,“自战事起,你和我敷衍应付已有一个多月,没有道理在叫阵之后极少趁势进攻。这次回去后,第三日,你就令士卒全力攻城。”

    “这样一来,损伤便不可预估了……”俞冠军神色一紧。

    “都是早晚的事。如今知己知彼,我们占据主动地位,再加上地利易于防守,真想要攻破这座城池,没有两个月根本难以打下来。而一个月后就会进入雨季了,边城河水位上涨后,我自有办法赢得此战。”

    “属下明白,就按照小轩主所言行事。”俞冠军说着,忽地单膝跪下,又俯身道,“为轩内今后的伤亡,属下先行请罪。”

    “起来。”堵辙一把拽起俞冠军,肃声道,“等庆功那天,我亲自迎你回来。”

    俞冠军直视堵辙,眼中瞬间神采奕奕。

第十三章 时势易变

    辰时三刻刚过,维都行宫一名守卫脚步匆匆地走进王庭大帐,向显皇行礼道:

    “皇上,小人有要事禀报。”

    “赫连郡主出事情了?”显皇略一抬眼,问。

    “赫连郡主……行踪不明了。”守卫神情紧张,话音未落便扑通一声跪下来。

    “怎么会行踪不明?你们是怎么看守行宫的!”这下显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了起来,声音含怒道。

    “皇上恕罪。起先是昨天下午,三皇子听说赫连郡主遇袭,赶来探望。之后三皇子离开时,对小人和其他守卫说,郡主晚些时候要去殿下的大帐作客,今早再回行宫,命小人们不得为难。可是今天天亮以后,一直还不见赫连郡主的身影,小人就去殿下大帐外打听情况,哪知道殿下昨天下午竟出了城,至今未归。小人猜测,赫连郡主应该和殿下一同出城去了。”

    “哥盛?谁允许他出城的。”显皇眉毛一挑,对大帐外边扬声道,“来人,问清楚三皇子昨日从哪座城门出城,叫守城侍卫滚过来回话!”

    “是。”大帐外随即有人领了命大步离开。

    不多时,曾于昨日阻拦哥盛马车的那名侍卫一路小跑赶来,跪在显皇面前说道:

    “禀皇上,昨天下午三皇子乘马车从东门出城,小人遵照皇上的旨意,想要查看马车,可是皇后娘娘在马车里发了话,小人不敢造次,所以……按照律例,皇后娘娘的车驾出城,超过一日未归才需向皇上请示,因此小人还没有来得及向皇上汇报此事。”

    “你的意思是,皇后和三皇子乘一辆马车出了城?”

    “是。”

    “朕昨晚还和皇后一起用过晚膳。混账东西,为了替自己开脱,什么都编得出来!”

    “皇上息怒。三皇子驾的车确实是皇后娘娘的车辇。虽然小人没有亲睹皇后娘娘的容貌,但是说话的声音明明是娘娘不假。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守城侍卫慌张不已,只能把头埋在面前的地面上,再不敢多言。

    “皇上,马车内坐的一定是赫连郡主了。或许郡主模仿皇后娘娘的声音,骗过了城门守卫。”行宫守卫壮着胆子开口道。

    “难怪皇后昨晚说,三皇子下午突然来请安,对她说了许多贴己的话,朕还夸赞三皇子仁孝,原来他是在作辞行之词。”显皇冷哼一声,对守城侍卫吩咐道,“朕命你带人尽速追回三皇子与赫连郡主,若是不见他二人,你就提头来见吧!”

    “小人遵命。”

    “都退下!”

    “小人告退。”两人齐声道,说完连忙退出了大帐。

    巳时二刻,有侍卫来呈递战场奏报时,显皇以为是哥盛和赫连嘉露的下落已查明,不想却是又有两人不知所踪的消息。

    “启禀皇上,骠姚将军的奏报到了。”

    “你捡重点念给朕听。”显皇因为心忧赫连家可能再无束缚,而无心自己翻阅,于是摆摆手说道。

    “是。第一封奏报上说,昨日骠姚将军率骑兵营与孤国隐尘轩的交战中,连战皆胜,取得大捷。”

    “好!”显皇心情的阴霾暂时散去,然而喜悦只是短暂的一瞬,下一刻便又阴霾笼罩。

    “这一封是说,弓箭营营主何其狂于今日凌晨偷逃,前来相助这几日在城中躲藏的公冶嬛嬛逃离。随奏报附上的,还有在何其狂营帐中发现的未及销毁的联络书信。”只听侍卫接下来又念起第二封奏报,并说道,“依照时间推算,何其狂早上便抵达了城外,或许现在还在周边徘徊。”

    显皇闻言,心下暗叹:糟了。方才城中侍卫纷纷出城追寻哥盛,一片混乱之下,公冶嬛嬛恐怕早已被何其狂救走了。

    呈递奏报的侍卫见显皇脸色不善,忙又说道:

    “骠姚将军在信上向皇上请罪,请求在战场上戴罪立功后,再来当面谢罪。”

    与东面战场上步兵营、神机营对阵孤国甫王原涵始终难以突破僵局的状况相比,西面战场已接连打了几次漂亮仗,俞冠军心系战事而忽略何其狂这件事,在显皇看来还算有情可原。而且显皇对俞冠军本就诸多喜爱,加上当前又是用人之际,几个因素叠加下来,显皇对俞冠军倒是没有过多的责怪。正待斥责几句、再勉励几句就作罢之时,大帐外因侍卫们找回了陷入昏迷的三皇子哥盛而引发的喧闹声蓦然打断了显皇的思路。

    “外边发生什么事?”显皇扬声问。

    “回禀皇上,三皇子找回来了。不过殿下此刻尚在昏迷中,是否即刻传太医来看?”帐外侍从掀帘而入,回答道。

    “传太医,马上!”

    “是。”

    哥盛被众侍卫送回自己的大帐躺下后,太医很快疾步走来,为其诊脉。随后,太医觐见显皇,汇报说道:

    “皇上,三皇子殿下之所以昏迷,是由内力震伤所致,再需一两个时辰,殿下便可自行醒来。”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

    “你们怎么发现三皇子的?赫连郡主何在?”显皇的目光转向进来回话的侍卫。

    “回皇上,小人们顺着隐约可见的车辙痕迹,追踪马车到了东边的树林中,就见马车停在林中,马匹已不见踪影。三皇子殿下当时正躺在马车内,身上盖了一块毯子。小人们怕殿下是中了毒,所以不敢耽搁,就先护送殿下回来。剩余的人还在马车所在周围的区域搜寻,然而马蹄痕迹不比车辙,因为不知道骑马的人往何方向而行,而且时辰又差了不少,恐怕……恐怕很难追到了。”

    “两匹马,应该正是赫连嘉露和耶律临。”显皇沉吟片刻,又道,“再派人去找。虽然赫连家在东边方向,但是其他方向也不可遗漏搜查。”

    “是,小人遵命。”

    显皇心里已大致有了轮廓,此事多半是哥盛有意助赫连嘉露远离政(分隔符)治漩涡,演了出苦肉计,或是两人本意结伴同行,而半途中耶律临却打昏了哥盛,护送赫连嘉露悄然逃离。

    午时,显皇简单用过午膳,回绝了皇后的求见,一个人在大帐中闭目凝神,恍恍惚惚瞌睡起来。再一睁眼时,已过了未时。

    然而这一日显皇注定噩梦连连,迎接他的又是一个坏消息。

    “皇上,维、易边关加急奏报到。”传令兵走进大帐说道。

    “讲。”

    “拓跋家今早发兵攻打易国边关,由于事出突然,易国防守不及,仅一个时辰已连破两城。赫连家的骑兵也向拓跋家进发,待两路人马汇合南下,两国同盟便不攻自破了。”

    “赫连滨和拓跋献这是没有了后顾之忧,狼子野心终于暴露出来,枉费朕对他们百般照拂。”显皇冷笑说道,“命人仔细监视两家的一举一动,挥军易国还可以冠冕堂皇地说一句开疆扩土,攻进维都的话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皇上万岁。”传令兵一个激灵,当即跪下,俯身说道。

    “还有,传旨下去。”显皇停顿片刻,狠下决心道,“三皇子哥盛私纵赫连家叛逆,罪犯欺君,着免除嗣位资格,闭门思过!三皇子醒来,就立即宣旨。”

    传令兵闻言,心下一惊,叩首应下显皇的旨意,而后匆忙退出大帐。

    未时一刻,三皇子哥盛在自己的帐中醒过来,昏厥前的画面闪电般在他眼前重现,他心中霎时十分清明。传令兵尽管于心不忍,还是秉承旨意,在第一时间向哥盛宣读了显皇的口谕。

    哥盛得知自己一昏睡一苏醒之间已失掉继承皇位的资格,面上没有太明显的反应,只是神情淡淡地挥退众人,留给自己一个独处的空间。当帐内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的情绪才不再刻意收敛。

    一方面,对于赫连嘉露的欺骗和利用,哥盛自然极为痛心。另一方面,虽然美人和江山一起摆在眼前时,哥盛选择的是美人,但是当美人弃他而去,这时候再迎来失掉江山的双重打击,并承受显皇的盛怒和失望,哥盛一时间又是前所未有地颓丧。

    与此同时,显皇的心情同样复杂。

    除了二公主汀域外,大皇子蓊茸、三皇子哥盛、五皇子荀其及落水失踪的四皇子都是显皇思虑范围内的皇嗣人选。其中,四皇子是显皇最爱的即妃所生,自四皇子尚未出生之时,显皇就毫不掩饰对其的喜爱,出生以后更是对其寄予厚望。然而二十几年过去,出于理智考虑显皇也知道,即使四皇子能够找回来,但是一个未经过皇室风雨与朝政磨砺的人,实难堪当大用。

    在显皇对四皇子继位这一可能的信心日渐消落的岁月里,身为嫡长子的哥盛——品性宽厚仁孝且文才武略皆备的三皇子,便成为了显皇心中最佳的继位人选。此刻,这一美好的设想却被无情地打破了。而蓊茸或荀其,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令显皇深感满意的选择。这对于行事追求完美的显皇来说,就像在心间横了一道刺,久久难以释怀。

    不过眼下比这件事还要急迫的,乃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公冶家的倒台直接促使了弓箭营的衰落,从而影响着西面战场的胜败。与堵辙的猜测一致,为了平衡骑兵营孤军奋战的弱势,显皇下令神机营旗下弹炮营和强弩营单独成营,其中弹炮营协助步兵营在东面战场攻城,强弩营则增援骑兵营对阵孤国隐尘轩。而强弩营胡姓守备与弹炮营汪姓守备仍听命于原神机营营主、墨哈郡主郡马展朋的指挥。神机营不仅接替并蚕食了弓箭营,从此更是一家独尊,展朋多年的心愿就此达成。

第十四章 破敌之计

    三日后,四月二十四,强弩营悉数退出东面战场,一番填补粮食辎重后,很快集军向西面战场进发。这天上午,按照和堵辙商议的计划,俞冠军率军向隐尘轩守卫的边境城池发起猛攻,战争随之进入严肃而残酷的阶段。仅当天,维、孤两国便有千余士卒伤亡。

    四月二十六,维国强弩营援兵抵达骑兵营驻扎地,除了强弩营众将士每人携带的弓弩、连弩等射程远且杀伤力极佳的装备,随军配备的还有弹炮营特制的炮火弹药,不过因为弹炮数量有限,在关键时刻才会派上用场。而两边战场相比较,有孤国甫王原涵坐镇的东面战场攻克难度显然更大,故而原神机营营主、郡马展朋仍留在东面战场,配合元帅冯丹麾下的步兵营作战。强弩营的胡姓守备抵达西面战场后,一切事宜还是骠姚将军俞冠军说了算,两营将士尽数归他调遣。

    次日,维国兵力合拢后与孤国的第一战,相较此前,双方损伤更是惨重,两国军队中仅战死之人已超过五百,受伤士卒则不下两千之数。

    酉时二刻,天色渐黑,两军将士各自撤军回营。孤国城池内,堵辙召集了陈鸥、乌冕、寻灭、薛风、薛雨共商战事。

    “目前我们与敌军的损伤是一换三的比例,但长此以往,只怕要搭上越来越多兄弟们的性命。”陈鸥目光空灵,不无忧虑道,“形势严峻,须得想个对策才是。”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找来各位商议,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堵辙视线环顾五人说道。

    “单论人数,我们本不输给维军,可是对方是富有征战经验、训练有素的军队,非我们只擅长单独作战之人可及。”乌冕说着,低声叹了一口气,“如今只能守城,被动不已,大家心中都感觉憋屈。”

    “若不是有冠军潜伏在敌军帐中,多番拖延,我们的死伤何止如此?”因重伤未愈斜靠在卧榻上的薛雨也不得不承认两军的实力差距。

    “且不说兄弟们马上功夫比起维军士卒如何,就是身手再好的人,面对弓弩接连不断射出的箭,也总会力有不逮。”寻灭接着说道。

    “现在最紧要的,是寻求能与强弩营抗衡的力量相助,阻止两营配合出击,我们就可以专心应战骑兵营,再将他们各个击破和扼杀。”薛风出言建议道。

    片刻过后,只听一名守卫在房间外禀报道:

    “小轩主,东山钟离苑有客拜访。另有三十二车物资将于明日抵达。”

    “能与强弩营抗衡的,当然应该是个兵器世家。钟离阳邈还真重视了婵儿的嘱托。”堵辙与几人相顾对视,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当即说道,“快请客人进来。”

    孤国隐尘轩、居胥寨与东山钟离苑三大江湖力量历来各司其职,隐尘轩戍守孤国北部边境不被维国侵扰,居胥寨负责守卫东部孤国和恒国边境,东山钟离苑则保证朝廷所需的兵器供给。凭借东山钟离苑所拥有的半自由交易权利,它本无义务负担隐尘轩及居胥寨的需求。这一次钟离苑之所以“拔刀相助”,与婵儿许给钟离阳邈的人情确有很大关系,尽管婵儿的承诺还未兑现。由此,钟离阳邈的诚意可见一斑,堵辙自是十分领情。

    四月二十九,有东山钟离苑特意赶制的兵器装备作后盾,如虎添翼的堵辙率众展开了一场为期数日的漂亮反击。

    ~~~

    这天,维军仍然像前几日一样,派出大队骑兵携弓弩出击。而孤军则改变策略,固守在城墙上迎敌。

    紧靠城墙边的第一排士卒身前均添加了一面东山钟离苑特制的强化盾牌,阻挡住城墙下骑兵们发射的弩箭。第二排士卒持弓箭反击,箭箭射向维军骑兵座下的马匹,坐骑被射中的维国士卒免不了失去平衡翻身落马。而后,第三排手持弓箭的士卒与第二排士卒迅速交换位置,趁跌落在地上的维国士卒不及起身之时,发箭直取其要害。

    如此往复,几轮配合出击过后,维军的先头部队损失已过三分之一。然而这还只是维军噩梦的开始。不等维军有所喘息,孤军的第二波攻势已经蓄势待发。

    城墙上,持盾牌和弓箭的三排士卒有序地退至后方,第四排士卒随即推着装有滑轮的弩机上前,紧随其后的第五排士卒负责填装石块,两排士卒再通过弩机将石块投掷向城墙下的维国军队。一时间,被巨石砸中的维军士卒痛呼声此起彼伏。孤军在这一日大获全胜。

    第二天,因前一日的惨败,维国(分隔符)军队比事先计划提前启用了弹炮营所制的炮火弹药。孤军从城墙上投掷出的巨石在与炮弹相遇后,瞬间碎裂成小块碎石,一块块碎石再砸向维军士卒时,维军骑兵只需轻挥兵器便能将石块弹开,弩机的杀伤力大减。

    为阻止维军使用剩余的炮火弹药攻城,孤国薛风找准时机率卫队出城,策马直入战场中央,与敌军周旋起来。何其狂离开后,维军之中再无一人能有效压制薛风的猛攻,场面眼看就要再次陷入混乱。危急之际,维国骠姚将军俞冠军狠下决心,下令手下将士朝薛风所在方位开炮,不惜搭上周围维军士卒的性命,拼个玉石俱焚。

    一阵硝烟散去,先前处于胶着状态的战场霎时间尸横血流,除战圈外围的士卒幸免于难,以薛风为中心五丈距离左右的维国将士非死即伤,死伤者达百人。紧挨着炮弹落点的地方,薛风的尸身赫然在目,外围薛风卫队的士卒反应过来,当即冲进炮火区域,护着薛风的遗体拼死退回城内。

    俞冠军见此情景,亲自出列,作势乘胜追击了一番,终于还是在城墙门前吃了闭门羹。

    下午时分,天空开始降下雨水,雨势绵长,短时间不见停歇迹象,连番交战后身心俱疲的两国军队暂时休战。

    孤国城池之中——

    堵辙、陈鸥、乌冕、寻灭和薛雨聚集在薛风的房间,屏退众人后,堵辙开口说道:

    “事情进展很顺利。薛风,可以醒来了。”

    躺在草席上的薛风闻声睁开双眼,坐直了身子,其人完好无损。

    “我在城墙上看着,还揪心了好一会。不过到底是大哥,你的轻功可不是盖的。”薛雨看着安然无恙的薛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事急从权,好在我旁边没有咱们自己的兄弟。小轩主前两日想出‘移形换影’的假死计,今日算顺利实现了。”薛风点了点头,说道。

    “外人绝对想不到,薛大哥能凭借高超的轻功在一瞬间冲出炮火爆炸的区域,而后再借着硝烟的掩护重回原先的位置躺下,完成‘诈死’之策。”寻灭说道。

    “是啊,当场丧命的其实都是他们的人,而我方‘损失一名大将’,就足以麻痹敌军,使得他们心怀雀跃。如今凭着战场得意,他们难免松懈后方防备,这就便宜薛大哥接下来暗中行事了。”乌冕也说道。

    “这场雨下得也正是时候。”堵辙目光在几人之间一番流转,信心满满地说道,“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还有道理不取胜么?”

    正当堵辙话音落下、乌冕等人点头赞同之际,听说了薛风战死的消息而赶来的赫连嘉露人未至声先至:

    “辙哥哥,你在吗?”

    “唔。”堵辙闻声,抬头应道。

    赫连嘉露目光很快锁定堵辙,正待软言安慰几句,余光无意中却瞥见薛风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赫连嘉露一惊之下,神色慌张地大叫出声:

    “啊!”

    “别紧张,薛风没事。”堵辙一边护住自己的耳朵,一边对赫连嘉露说。

    “抱歉,惊吓了郡主。”薛风对赫连嘉露躬身一礼,随后说道。

    “你没事就好……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赫连嘉露平复了一下心情,眨眨眼睛说。

    “明日就依计行事。你们先去忙吧。”堵辙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对其他人吩咐道。

    “是。”几人随即各自散去。

    “这是薛风的房间啊,他怎么也走了?”赫连嘉露看着薛风等人离开的身影,不解道。

    “今夜他有任务在身,恐怕整晚都无法成眠。”堵辙说道。

    “你们商定了什么计策,所以先要让敌军以为薛风已死。”

    “正是这‘金蝉脱壳’之计。由此,薛风便可以‘分身有术’,令敌军措手不及。”

    “既然是做戏,何必瞒住大家?我来的时候瞧见很多人都十分感伤的样子。”

    “战场上若能得片刻先机,战局就可能截然不同,我不敢冒险。想要骗过敌军,只好先骗过自己人。”堵辙说话间,话锋一转,“你来得正好,今日有漠阁的书信送来,我正打算抽时间给你拿过去。”

    “信在哪儿?”赫连嘉露眼底瞬间闪过一抹惊喜。

    “知道是对你很重要的信,我收在议事大帐了。”

    “现在就去拿行吗?”

    “跟我来吧。”堵辙看着赫连嘉露满脸期待的模样,不禁笑道。

    ~~~

    五月初一,两军依然在阵前列队交战。维军的炮弹在前一日的对战中已消耗大半,因此使用越发谨慎,这便给予孤军许多灵活反击的机会。乌冕、寻灭各自率领一支卫队袭向维军的东、西侧翼,堵辙和陈鸥则在正面迎敌,尽力吸引维军所有的注意。因为下过雨、地面泥泞的关系,两军对战又增加了不少难度,胜负局势只是扑朔迷离。

    与此同时,在战场后方的边城河畔,薛风与隶属薛风的三十余名亲信手下则开始了另一场战役——与湍流之战。下过雨后,河水水位明显上涨,河水流速亦有所增加,三十余人结成一队步行渡河,在此时虽步履维艰,却是毫不显眼。一炷香时间过后,一行人顺利避开敌军视线,越过边城河,潜入了河对岸的维军军营。

    尽管是白天,维军军营的守备却比堵辙等人想象的还要松懈,薛风率众在营帐之间穿行,几乎如履平地。由于有俞冠军事先提供的情报,一行人轻易找出了维军粮仓所在,并将之付诸一炬。发现粮仓起火的维军士卒,还来不及通报救火,便已丧命在薛风等人的刀下。

    随后,薛风和一行手下又摸索至堆放弹炮的营帐,用渡河时盛装在罐子中的水向炮火弹药一一浇去,顷刻间,帐中的储备均变成了哑炮。

    待战场上维军将士发现军营的火情、紧急撤退时,火势已不可控制,粮仓内所有的粮食皆不复存在。而薛风等人仍沿原路安全返回了城池。

    时值初夏,秋季的粮食还未收成,短时日内维军军粮无法填补,将士们各自收藏的口粮汇集在一起,加上相邻城池少许屯粮救急,也仅够维军将士分而食之撑过三日,而马匹则是全无余粮果腹。

    三日后的战场上,当俞冠军“意外”发现弹炮尽毁,只得传令骑兵倾力迎敌时,维军士卒虽然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其座下马匹却已没有足够的体力应战,往日强壮矍铄的马匹此刻脚步懒散而迟缓。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灵活机动,维国骑兵战力减半,完全不再是孤军的对手。

    ~~~

    在俞冠军与堵辙对阵的西面战场以东,维、孤两国展开交战的东面战场,孤国甫王原涵一如迎战易国时的所向披靡,多次打破维国步兵营所布阵列,大败元帅冯丹。同时,原涵及麾下将士皆是精于骑射之人,作战机动性强,擅长变远战为近战,战场中央两军时常混杂一处,因而郡马展朋手下的弹炮营面对原涵几无用武之地。维军两倍于孤军的兵力,反而被孤军强势反攻,节节败退。至五月初,维国已连丢两城。

第十五章 军中出医女

    与维军的失利一同传入各国的,还有易国景皇皇后病逝的消息。这期间,易国的战局亦不十分乐观。

    就地理位置而言,易国北边与维国接壤,西边与孤国相邻,东南在恒国的包围之中。除了因易国率先对恒国发起战争而处于交战中的易、恒边境战场,维国明郡王为报家仇而促使的赫连家与拓跋家的联手发兵又在易国北部开辟了新的战场,战争时间不长,易国便已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北部战场,明郡王赫连滨、拓跋家家主拓跋献分别坐镇后方,以免北方羌北族等部族趁势偷袭;何其狂、公冶嬛嬛投奔之初,暂且作为雪藏力量。率军南下的,是耶律籍和拓跋雅布。面对这次猝然发难,由于舒右的免职还不足一年,易国景皇便选派了太傅舒绍及舒家三公子舒赫带兵出征。双方基本还在相互试探实力的阶段,未曾真正短兵相接。

    战火的焦点,可以说是集中在了南部战场。

    ~~~

    恒、易西侧边境,恒国轻车都尉戚梵与易国四皇子岫曜两军对阵的边关——

    一方面,在岫曜的暗中授意下,兀鹫和鸳鸯协助常嬗调遣将军帮帮众不定期袭扰丽城,致使戚梵派往丽城的三千士卒被丽城安危牵绊,无法撤回边关戍守。另一方面,岫曜的兵法造诣比起军中原先带兵的将领高超许多,其指挥作战时采用的战术又很是狡猾和老成。如此一来,主观和客观上都给本在两军交战中占据极大上风的戚梵增添了阻力。

    半个月以来,戚梵北上的步伐被迫停歇,已攻占的三座城池也有一座不得不丢弃,恒军之中受伤的将士越发增多,战事紧张而胶着。

    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傍晚,墨岚荟在营帐中看书的时候,听得帐外一片喧闹声,于是掀开帐帘走出来,向帐外守卫询问道:

    “怎么吵吵嚷嚷的,可是都尉回来了?”

    “墨小姐。”帐外守卫闻声,向墨岚荟行礼说道,“是大人回来了,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大人似乎负伤在身,不知情况如何。”

    “我去看看,麻烦你在前边引路。”

    “是。”

    “稍等一下。”墨岚荟想起什么,返回帐中拿出一个小木盒,才又说道,“走吧。”

    此刻,乾、坤、艮、兑尚缠身于军务,恒军主营帐中,只有震、巽、坎、离跟随在戚梵身旁。

    “这都半刻钟过去了,军医怎么还没有来?”巽一边向营帐外张望,一边焦虑地自言自语道。

    “方才一仗受伤的将士太多,军医应该在忙着为伤兵上药吧。”离低声说道,“要不我亲自迎军医过来?”

    戚梵听见两人的交谈,出声说道:

    “医帐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太多,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延其他将士的伤情。震,你去传个话,就说我没有大碍,让军医不要在意军中的言论,专心留在医帐。”

    “可是大人的伤势也延误不得……”震在戚梵不容置疑的眼神中声音渐弱,只能领命道,“属下这就去。”

    震转身离开后,巽看见戚梵简单缠过的伤口有血迹渗出,又担忧地说道:

    “穴位已经封住了,怎么血还止不住。”

    “大人的伤口很深,不知道普通的伤药是否适用。不过这样耽搁也不是事儿,还是让属下为大人涂些金创药。”坎对戚梵说道。

    “你行吗?虽然咱们跟着大人戍守边关多年,但一贯所向披靡,打仗受伤这还是第一次,竟然几个人连上个药都不会……”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自豪还是该自嘲,表情似笑非笑的。

    “不碍的,不过是好得快点还是慢点的区别,你凭感觉涂一些就是了。”戚梵轻笑一下,对坎说。

    “都尉哥哥的康健关乎整个边关的安危,怎么能随便涂抹伤药啊。药无论外用、内用,都得按照剂量取用,过量是会伤身的。”这时候,墨岚荟的声音在营帐门口响起。

    巽、坎、离和戚梵几乎同时看向墨岚荟,分别与她招呼道:

    “墨小姐来了。”

    “军医无暇分身,我们都是门外汉。一两次,不要紧吧。”

    “处理不当,留下后遗症怎么办?而且这一道疤就一直在你身上了。”墨岚荟打开手中的小木盒,继续说道,“我带了止血草和金创药过来,都尉哥哥若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上药包扎吧。”

    “在恒都的时候我只道你于经商之道通晓良多,却不知你还懂医。”戚梵带着几分讶异的神情说道。

    “大人这段日子一直忙于战事,所以不知道,因为军中伤员越发增多,医帐中的人手忙不过来,墨小姐便自发去医帐帮忙,向军医潜心求教,将士们都说墨小姐是救死扶伤的仙女呢。”为墨岚荟引路而来的守卫开口解释道。

    听了守卫的话,戚梵心底一片柔软,目光凝视墨岚荟半响,心中一种若有若无的情绪只化作了两个字:

    “谢谢。”

    墨岚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巽、坎、离三人随即让出一条过道,腾出墨岚荟为戚梵查看伤势的空间。

    因为戚梵伤在前胸上,当他褪下衣衫、露出坚实的肌肉时,墨岚荟的眼神下意识闪躲开,面颊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在医帐帮助军医为将士们疗伤时,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其他男子,只是戚梵似乎是特殊的。不过与她有婚约的家府公子新丧,她自然不会联想至儿女之情一类的事情,只片刻的羞涩后,便集中精神在替戚梵清理伤口和涂药上了。

    墨岚荟处理伤口的动作已经比较熟练,不用一炷香时间,就已完成包扎。看着这个过程中墨岚荟小心地放轻手上的力度,有条不紊地为自己疗伤,戚梵的心中蓦然一动,而他出于对墨岚荟及其周遭变故的尊重和体谅,只是把这份心动埋在了内心深处。何况,易军未破,何以为家。眼下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都尉哥哥换药的时候请军医看一看,应该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几日之内千万不要牵动伤口。能由其他将领代劳的仗,就交给他们吧。”墨岚荟细心嘱咐道。

    “大人和墨小姐放心,战场的事都有属下等人。大人只要动动嘴,下达指令,属下等一定全力以赴。”离一边说着,一边对墨岚荟施以感激的一礼。

    “岚荟,待会在这儿一起用饭吧。今日是端午,厨房稍微准备了几个菜,大家也借机放松下。”戚梵出言相邀,说道。

    “下午没事的时候,我用简单的食材做了几只粽子,味道虽然不能和正宗的粽子相比,总能给节日应个景。我留下两只祭祀家世伯和家公子,其余的本就打算拿过来给都尉哥哥,你尝尝或者犒赏各位将领都好。我回去取一趟来。”

    “属下跑一趟就是,墨小姐只管在这里休息片刻。”巽自请说道。

    “唔,你去吧。”戚梵点了下头,说,“顺便帮我找找,有没有青、白、红、黑、黄色的丝线,越多越好。”

    “是,大人稍候。”

    “你找这五色丝线,是为了做长命缕吗?”墨岚荟问。

    “你也知道长命缕?”

    “我小时候,每年端午,我娘都为我和哥哥系长命缕。以青、白、红、黑、黄五色丝线系于手腕,可保平安健康,又能避刀兵之灾。”

    “正是为了这个寓意。近来受伤的兄弟们越来越多,借今日过节,以长命缕相赠,多少能抚慰军心。”戚梵这样说着,眉头仍是不见舒展。

    “在为两军的交战烦恼么?”

    “是啊。长命缕是可以讨个吉利,但事情的关键其实还在此战的成败。易国四皇子年纪虽轻,又没有实战经验,却比我见过的对手都难对付。”

    “若非丽城分散了兵力驻守,一个易国四皇子对你能造成多大威胁呢。我听将士们说,丽城虽只有三千士卒,却个个最是骁勇善战。”

    “我一直在想,是谁会想出分兵之策,又是什么人有能力袭击丽城。据我派去调查的人回报,如今易国国内各势力活动如常,只除了奉易国前将军常砢之女常嬗为主的将军帮。”戚梵顿了顿,又说道,“我相信将军帮有这个实力和动机,只是还不确定他们是否和四皇子有关联。”

    “将军帮……”墨岚荟喃喃重复着,说道,“丽城的劫难是将军帮所为。或许也正是易国四皇子的计策之一。”

    “很可能。”

    “常砢害死了孤国恭亲王,他的旧部又来害恒国的无辜百姓。这样的门派,人人得而诛之。”墨岚荟不忿道。

    “击垮将军帮,不仅是为你报仇,也是我的目标。只有彻底将其击退,才能重新合兵一处,全力应对易国四皇子。”戚梵直视墨岚荟,“岚荟,你相信我有这个实力吗?”

    “你有这个实力,我知道你肯定能胜过敌军。”

    “一次失败能算什么,心理的失败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管他是不是有军事天赋,只要有我在,必寸土不让。”戚梵顿时重拾信心说道。

    “嗯!”

第十六章 十年之期

    在恒、易两国交战的东侧战场,战争弥漫恒国贝城以北、易国东南定城以南的峡谷地带。

    峡谷蜿蜒十数里,壁立千仞,怪石凌空。穿行谷中,千徊百折。谷道山石奇险峻峭,令人望而生畏。然而这一道山梁看似难以逾越,中间却裂开一条缝,贯穿山梁南北,是谓“中南陉”。中南古道向以险要出名,北连易国商道,南接恒国贝城,连接广袤的中原和富庶的南方,是历史上北国南下的咽喉要道。这道重要的关隘,便是恒国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在守护。

    接替易国大皇子岫羲出战的二皇子岫远,其军事才能与岫羲有不小差距,故而原先恒、易两国(分隔符)军队势均力敌的战况已经演变成了恒军完全压制住易军的状况。

    进入五月之后,合峥和寂翎仍留在阵前,湛暮宵和焦鹰、宇阶则抽身退回了宫中。获得短暂休息的湛暮宵,稍微放松下来,便被对婵儿的想念所包围,为了纾解这心情,湛暮宵独自前往了留有他和婵儿记忆的醉凰楼。

    两国交战在前,恒国贝城之中则是一如往常,城内秩序井然,没有引发任何骚乱或恐慌。仿佛在贝城百姓看来,这一仗的赢家非恒军莫属。这固然与多年流传下来闻郡王的英武事迹及当地百姓尚武好勇的民风有关,而另一方面,与杳魔宫难以轻易撼动的江湖地位也不无关系。因为知晓杳魔宫宫中高手繁多、宫主湛暮宵身手莫测,百姓对于战事的走向皆是信心满满。

    反映在醉凰楼内,就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办差的、探亲的、经商的,各地往来之众汇集于此,场面祥和而热闹。

    湛暮宵在酒楼一层的角落落座,点了一壶槐花酿、两个小菜,而后便不再言语。由于他此行低调,且有意隐身在背对烛光的阴影中,酒楼里的小厮一时间全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这也使得他能够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回想起和婵儿在玉带河畔的相视凝望、在醉凰楼门前不打不相识的交手以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即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回忆,湛暮宵心间仍有一股暖意淌过,嘴角也不禁牵动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此刻,一名游走行艺的伶人男子走进醉凰楼,和酒楼老板一番交涉后,男子在酒楼大堂坐定,一边拉奏手中的二胡,一边吟唱起一首略带忧伤的曲子。曲调刚一响起,便吸引了湛暮宵所有的注意。

    时光转今夕何年/风已经散了云烟/掘出了曾经断情的剑/到底谁情愿

    浊酒醉淹没爱恋/却无法隔绝思念/撕破了自己做的情茧/涌出最后一滴血

    挥挥手不回头/一片痴狂为谁留/转身走怎么舍得放开手

    拥有过牵手分手太多理由/伊人去泪水流

    拥有笑过哭过太多理由/爱已经腐朽

    伶人男子一曲吟唱之间,湛暮宵情至深处,几乎落泪,心中也是久久无法平静。果真应验了那句,触景而生情。此时的湛暮宵当然不曾想象,他和婵儿在不久后便能再相见。

    ~~~

    五月中旬,各国迎来雨季,战场因地势特点大多遭殃,维、易联军与孤国和恒国的战事全面告停。连绵的雨水持续一个多月,其间,离家的士卒及分别的恋人最是思念家乡和心上人。

    六月中旬,孤都恭王府——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天,还不见雨停的迹象。多日未出过门的婵儿在无聊之余,吩咐府人帮她把古琴搬至王府庭院的凉亭中,这样一来,亭外的世界在下雨,亭内却是琴音袅袅,不仅为阴雨的天气增添了几分浪漫,同时也是一种心情调剂。

    婵儿一边望着亭外的雨水出神,一边双手在琴弦上无意识地拨弄,一个下午下来,竟也弹出了曲调。

    “郡主在弹什么曲子?奴婢好像没有听过呢。”西桃为婵儿递上一杯茶,说道。

    “我随手弹的。”婵儿接过茶水,喝下半杯,重新递回西桃手中,“你觉得好听么?”

    “很好听。曲调温和中不失韵律,配上词的话更好。”

    “西桃……”

    “唔,郡主有什么吩咐?”

    “咱们离开杳魔宫……有四个月了吧?”

    “是呀,已经四个月了。”

    “这个时候,他会在做什么呢……”

    “奴婢猜,湛宫主一定也在想着郡主,想郡主每天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婵儿听了西桃说的,只是浅笑一下,没有接话,手抚上古琴,把无意中摸索出来的旋律重复了一遍。一曲过后,婵儿定定神,不一会工夫,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随后配着唱词又弹奏起来。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如果当初勇敢地在一起/会不会不同结局/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埋在沉默的梦里

    “郡主弹得好,唱得也好听。”西桃连连鼓掌赞道,“奴婢去拿纸笔过来,帮您把曲谱记下来吧。”

    “嗯。”婵儿答应一声,抬头见雨水渐停,顿了顿,又叫住西桃说道,“一会就是晚膳的时辰了,咱们还是回屋再记。”

    “也好。”

    西桃随即小心把古琴抱在怀中,跟在婵儿身侧,两人一起走出亭子。

    回到房内,西桃在旁研磨,等婵儿记录好曲谱,就去小厨房查看晚膳了。婵儿走到书案旁边把琴放好,盯着琴,不知想到什么,发了会呆才转回身,往里间走去,准备在用膳前小憩片刻。

    在距离床铺大约一丈距离的时候,婵儿忽然停下了脚步。

    “什么人?”婵儿的目光停留在隔断后面的帘幕上。

    而帘幕并没有丝毫晃动,整个房间也都没有任何动静。

    婵儿轻轻皱了皱眉,是自己多心了吧,她这样想着,就又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突然一个身影从帘幕后方急速闪出,向她凑近过来。

    婵儿下意识退了一步,手随即摸向身侧墙上其父原夏留下的剑。

    可是来人的动作竟比她更快,转瞬间已欺身至婵儿面前。只见来人蒙面、身着一袭黑人,从身形判断,似是一名男子。

    眼看黑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婵儿就要喊出声,而当一个声音、两个字飘入她耳中时,她瞬间就定在了原地,再不能动弹一下。

    “丫头……”黑衣男子低声呢喃着,拽下面巾的同时已俯身吻上了婵儿的唇。

    一如十年前,那样地猝不及防,那样地无法拒绝,那样地熟悉……

    黑暗中,只听到男子有力的心跳声、婵儿乱了节奏的心跳声还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片刻功夫,男子退了一步,站直身子,动也不动地看着婵儿。

    “……潇哥哥。”婵儿试探着、小小声地叫出了口,好像担心声音大一点,这个身影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而男子还没来得及作答,另外五个身影也已从窗子跃了进来。

    借着天空放晴的一点光芒,婵儿一个个看过去,眼中满是不能置信的喜悦。

    五个人之中,两人站在了黑衣男子左侧,另三人则站在右侧,六个人站成一条线之后,便齐刷刷地单膝跪下。

    “属下空临……

    风玉扬……

    慎潇……

    弓狐……

    唐胤……

    龙幽残……

    参见主人。”六个人从左至右依次道。

    婵儿一时间张了两次口,都激动得不能成言,到第三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快起来。”

    “是。”六个人站起身,恭敬地看向婵儿。

    “临哥哥,玉扬哥哥,潇哥哥……”婵儿看到慎潇,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顿了一下,才移开目光,“狐哥哥,胤哥哥,幽残哥哥。你们都平安无事,太好了!”

    “让郡主担心了,我们都还好。”空临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说。

    “可是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回王府……”

    “对不起,郡主。王妃在离世前给了我们最后一道命令,她不想让郡主背负仇恨,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我们身上。”风玉扬说着,平举起手中一支白玉笛,“这是王妃交给我们的信物,今日十年之期,我们终于可以把它交还给郡主。”

    “是母妃的玉笛。”婵儿接过白玉笛,眼中顷刻间湿润了,“她嘱咐你们做什么?报仇吗?”

    “是。这十年来我们均隐姓埋名,有了新的身份,只是很抱歉,景皇那老东西仍活在世上。”弓狐答道。

    婵儿摇摇头,噙着泪花却又努力笑起来,说:

    “你们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郡主一直以来的牵挂,从今日起我们兄弟会留守在郡主身边,不会再让你担心的。”唐胤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其实六弟有四年的时间都跟着郡主。”

    婵儿闻言,看向龙幽残。

    “当年我被常砢所伤,得漠阁收留,几年来便隐身漠阁。”

    “我在郡主的舅舅明郡王身边。王爷本来有一明一暗两名得力手下,耶律籍为明,郡主也是知晓的,而暗,被派去了夜国。于是我便顶替了他的身份。刚好我们都惯用左手呢。”空临接着说下去,“二弟潜入易国朝堂,成了赫赫有名的乐磬侯,时刻传递着讯息给我们。三弟化名‘单潇’,混进了易国星坛,是四门之首北门的门主,那里也是收集讯息的绝好渠道。四弟以杀手‘闪电狐’的身份活跃在暗中,让景皇做了不少的噩梦。五弟则是行走黑、白两道,交友无数,打通了多道关卡。”

    “十年,这十年,如果你们回到宫里,如今都会成为不下于父王的王侯将相,可你们却选择为了恭王府活在刀光剑影之中……如此深恩重义,请受婵儿一拜。”婵儿说着,在六人面前俯身一礼。

    “郡主!”空临等人纷纷伸手阻拦。

    “这是我欠你们的,如果拦我,就不要留下。”婵儿态度坚决。

    几人面面相觑,面对千军万马时都未曾有过慌乱,此刻却手足无措,只好硬着头皮承受了婵儿的一礼。

    随后,风玉扬扶起婵儿,说:

    “我们这几年来也不光是郡主想的那么辛苦,好事也是有的。”

    “是啊,大哥和二哥已成家,大哥还有了儿子。”龙幽残也说道。

    “是吗?恭喜临哥哥,恭喜玉扬哥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啊?”

    “虽未见面,但郡主对两位嫂子一定不会陌生。”唐胤解释道,“大嫂是拓跋先生的长女,拓跋花,孩子取名空止,今年就满五岁了。二嫂还是拓跋先生的女儿,拓跋月。”

    “原来,是玉扬哥哥娶到了拓跋月姐姐。”婵儿下意识想起了郭夜。

    “郡主和她们姐妹有着那么深的缘分,早晚都能见到的。郡主还没有用膳吧?其他的明日再说可好?”空临说。

    “你们不会再走了,是不是?”婵儿来回看着几人。

    “未得到郡主同意之前,我们不会不辞而别。”

    “那就好。你们的房间,除了我失忆那段时间是由甫王惦记,其他日子里我都有吩咐人打扫。一切,和从前都没有变。”

    “一切都没变吗……”慎潇喃喃重复着,眼神复杂,“郡主留步,属下告退。”

    看着慎潇离开,婵儿莫名一阵心虚,空临则是摇摇头,知道慎潇的心结一时还很难解开。几人都知道慎潇喜欢婵儿,龙幽残也喜欢婵儿,但是真正知晓慎潇和婵儿之间所有事情的只有空临,这也是为什么空临会应允让慎潇独自先行回来王府。

第十七章 归来的慎潇

    晚膳过后,夜空中已是月明星稀。月下,屋檐之上,慎潇和婵儿的老地方——

    慎潇蹲下来,手慢慢滑过面前的一砖一瓦,回想起下午婵儿为湛暮宵弹唱的那首曲子,心里不住地刺痛。

    也许,婵儿的过去是自己的,可是现今和以后都不是了。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在她等我的时候,我不能回来,而我回来的时候,已物是人非!

    从此,再没有承诺,没有日夜萦绕心间的梦幻。两个人,甚至不能做彼此的过客,而要在同一星空、同一屋檐下与她朝夕相对,忍受那种落寞和煎熬。

    你是主,我是仆,尊卑有别,我们的身份已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对你,也再不能有妄想……

    慎潇怀着这样的情感,在屋檐上坐下,把从不离身的箫拿至嘴边,吹了起来。一曲男儿无泪,在这一晚显得格外苍凉。

    这时,婵儿并没有睡,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顺着心之所想,就来到了这个最初在她心中留下烙印的地方。

    慎潇一曲吹了多久,她就站在屋檐下听了多久。

    “你是在惩罚我吗……”婵儿轻轻纵身,跳上屋檐,落在了慎潇身侧。

    “今夜,是最后一夜,这个月亮最圆满的夜,我吹箫你听箫的夜,我不用把你当小主人的夜……”慎潇答非所问。

    两人一坐、一站,视线都凝视向夜空。

    “在我跌落悬崖被送到漠阁的时候,在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那曲渔樵问答,是你吹的,你当时在那里,对不对?”

    “唔。”

    “我们之间的距离曾那么近,可是你都不肯见我。”

    “我和你之间,就像夜空中的这条星带,把天空划分成了两半一般,我们也是可以很近、更近,却始终无法触及。”

    “如果真的无法触及,当初何必要来招惹我?”

    “是,是我做错了,从十年前一直错到了今日。”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婵儿垂下目光,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院的空地,眼泪已顺着脸颊流落下来。

    “是吗……”慎潇也收回目光,站起身,看向婵儿的侧面,看到在月光和星光下反射着更美的光辉的泪水。

    “是。”

    “不过你也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他……”

    “……你听到了,听到我弹的曲子了。”婵儿和慎潇四目相对。

    “听到了。”

    “……对不起,我答应过,也真的想等你,可是你在十年之内回来了,我却没在了。”婵儿的泪水决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哭得越发厉害。

    “天意如此,我没想也没资格怪你,我都明白,要是你没有失忆,你会一直傻等下去。”慎潇抓住婵儿的手,略一施力,把她拽进了自己怀里,“是我没能把你从袁九天手里救出来,是我害你掉下山崖,是我害你忘了我……”

    婵儿蓦地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

    “那时候那个黑衣人也是你……”

    “……”慎潇没有出声。

    “你和袁三相交手了,有没有受伤?”

    “你说的,不是我。”慎潇没有承认,他不想让婵儿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来增加她的困扰了。

    “潇哥哥……”婵儿挣扎着想推开慎潇,去看他的眼睛。

    “得罪了。”慎潇说着用手成刀状在婵儿背上猛力敲击了一下。

    婵儿在晕过去之前,只听到慎潇说的“丫头,从此忘了你的潇哥哥吧,今后只有婵媛郡主的侍从慎潇”,便失去了意识。

    慎潇抱紧了怀中的人儿,又接着说道:

    “可是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你,是我慎潇的命。只要不是你赶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身边了……”

    慎潇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即把婵儿横(分隔符)抱起来,一跃而下落在地面上,送她回到房内,轻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出房间,闭上眼。心,死了。

    ~~~

    第二天上午,空临六人来正式拜见婵儿,并商议为恭王和王妃报仇的事宜。当几人把多年来明面上和暗里的计划都讲述给婵儿之后,婵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说道:

    “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么,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郡主不忍心吗?”唐胤问。

    “普通人都是无辜的。如果因此让那么多人国破家散,我们做的和景皇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是心狠手辣,并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不过对方是一国君主,想要对付他,有牺牲总是在所难免。”风玉扬说道。

    “要是……我放弃报仇,也请你们放弃呢?”

    “战争已经发起了,就没有谁能保证谁的安危。”空临说道。

    “郡主知道,我们兄弟六人这十年来无论身在何处,不变的一点是,不曾从属于皇上、隐尘轩抑或赫连家。尤其是我,只认王爷一个人当主人。可是郡主不仅是王爷的血脉,也是我的恩人,我铭记于心,愿意余生都听从郡主的命令——只除了报仇这件事。”弓狐随后说道。

    婵儿无法争取执着的这几人,便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慎潇,而慎潇只是一言不发。甚至向来以婵儿意愿为第一考量的龙幽残,此刻也沉默无语。

    这时,还是唐胤打破了静默,柔声说道:

    “我们都是想把伤亡降至最低,这个郡主不必忧心。你想想,这几年来易国与他国的战事,哪一次不是因为易国挑起的?这个国家在一天,各国百姓都难有一天安宁的日子。为了根源上解决战争的隐患,这是大家所能想、所能做的最好的方法了。”

    婵儿垂下目光,琢磨一番,似乎觉得唐胤说的有理——若是因小失大,致使战争连年,伤亡只会无限增多。念及此,婵儿才算下定了决心道:

    “我听你们的。”

    “多谢郡主成全。”

    “可是这件事,皇帝叔叔会同意么?”

    “郡主只要和皇上通报一声,就说骑都尉空临、越骑校尉风玉扬和射声校尉慎潇求见,我自有把握说服皇上。”空临信心十足地说道。

    “唔,我待会便入宫,你们在王府稍候。”

    “是。”

    下午,听闻婵儿转述后,孤国宣皇原昭命人前往恭王府宣空临、风玉扬、慎潇三人觐见。不多时,三人便现身在宣皇的书房,面对宣皇和婵儿行过礼,而后站定一旁。

    “婵儿已经对朕转达了你们这些年的经历,朕知道你们效忠恭王兄,且报仇心切,所以欺君之罪朕不予追究。此刻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何时可以复任,朕随时欢迎。”宣皇原昭率先开口道。

    “末将等沐浴皇恩,深为感激,只是一天未能除去奸人,恐有负皇上期许,难以专心征战。”空临说道。

    “恳请皇上给予末将等人一年时间,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以多年在易国经营下来的关系,彻底颠覆易国景皇及他的每一寸土地。”慎潇紧随空临之后说道。

    “如果只是为了得朕允许,你们不至于大张旗鼓回宫见朕,仍可如此前数年一般自由行事。”宣皇一语言中关键。

    “皇上圣明,末将等另有事情启奏。”风玉扬说道,“不过……请皇上让郡主暂且回避。”

    婵儿闻言,心中明白有些事自己不便参与,于是干脆主动向宣皇请辞道:

    “皇帝叔叔既然和朝臣有政事商讨,婵儿便先行告辞。”

    宣皇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等婵儿退出大殿,才再开口道:

    “有什么事,你们无需顾忌,尽可直言。”

    “末将身在易国时,曾有所听闻,皇上有意为郡主指派一门婚事,其中恒国两位皇子乃是上选,不知是否确有其事。”风玉扬应声说道。

    “‘乐磬侯’的消息果然灵通。”宣皇此言等于是间接承认了风玉扬所言。

    “皇上这一想法,应该不止是巩固孤、恒两国的姻亲关系,而是还有别的打算。”慎潇接过话来说道。

    “哦?你们倒说说看,朕在打算什么?”

    “皇上想要的,是东山十几座山脉以东、孤恒河上游所在的恒国沃土。”空临无所畏惧地与宣皇四目相对,缓慢说道。

    宣皇眼底一抹厉色闪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只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单单把郡主嫁入恒国,就可以换来如此丰厚的聘礼么?诚然,郡主身世十分特殊,但若说她对恒国瑞皇会有如此大的重要性却是无法想象。”空临接着说道,“与其用这桩所谓‘上选’的联姻赌一个不确切的可能,不如改为抓住一个把握更大的机会,同时放弃‘上选’,才可能赢得‘上上选’。”

    “骑都尉心思剔透,朝中臣子皆不如你。”宣皇的表情似笑非笑,眼中则是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末将一心为皇上,才会提出如此建议。”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宣皇虽已猜得几分,还是期待空临自己说出来。

    “末将几人随郡主潜入恒国贝城,以个人身份赴战场,助恒国战胜易国。倘若败了,末将等愿自我了断,势必不会牵累皇上和国家;胜了,那是皇上指挥有方,等于卖给瑞皇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怕素来以在意面子而闻名的他不知如何回报皇上么?”

    “你这番思考可曾告与婵儿知道?”

    “如果郡主知道,方才玉扬也不会请郡主回避了。”

    “你们三人意见一致,都是这样想的?”

    “是的,皇上。”风玉扬和慎潇回应道。

    “朕知晓婵儿和杳魔宫宫主相交莫逆,不过这无论如何不是‘上选’,亦非‘上上选’。”

    “末将所谓‘上上选’,乃是皇上心中所期之选,自当皇上定夺。”空临神色淡然,看不出其内心真实所想。

    “好吧,朕就应准你们所愿。不过有一个条件。”

    “皇上请讲。”

    “婵儿的十名护卫此次仍然随行,供婵儿差遣。不是为了牵制你们,是因为他们有能力助你们和婵儿一臂之力。”

    “谢皇上圣恩。”

    六月中下旬,婵儿与空临六人及井护十人低调赶往恒国,途中,慎潇、龙幽残分别潜回星坛和漠阁按计划准备行事,空临四人则留在婵儿身边策应。一行人刚抵达贝城、还未进入杳魔宫时,忽然有消息传来,因战况低迷,易国景皇特调回二皇子岫远,并派已为皇后守灵过七七四十九日的大皇子岫羲与流宸重返战场。易、恒两国东面战场上,严峻的战役又将打响。

第十八章 阵前相聚

    杳魔宫内,再度相逢的湛暮宵和婵儿尽管两心相许,也只是以国事、战事为重,将各自的感情深藏心底,人前人后距离有度。重逢后的第三天,两人才难得有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段时间你还好吗?”湛暮宵凝视婵儿说道。

    “唔,在王府,一切都好。”婵儿浅笑应道。

    “我没有想过你能来杳魔宫助战。很意外,也有几分惊喜。”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

    “现在你找寻的人都回来了你身旁,看得出他们是像家人一样保护你、照顾你的,我替你高兴。”

    “嗯,真的太好了。”

    “射声校尉慎潇的隐藏身份……原来是星坛的北门主单潇?”

    “是。”

    “他们兄弟几人为恭王府付出了太多。”

    “我对他们有好多感激,我……你……”婵儿因为心情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在内心不安道:已经为暮宵伤害了潇哥哥,现在又要伤害暮宵么?

    “婵儿,我们说好随遇而安,你不用担心我。”湛暮宵十分理解婵儿的想法,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发,笑着说,“无论是师兄、朋友还是倾慕你的人,任何一个角色,我只想你知道,我一直在这儿。”

    “是啊,我人也在这里,我愿陪你迎接这一战的胜利。”婵儿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湛暮宵相视一笑。

    片刻过后,唐胤前来面见湛暮宵说道:

    “湛宫主,在下受人之托有事相告。郡主也在啊。”

    “胤哥哥。”婵儿和唐胤招呼一声,半开玩笑地说,“需不需要我回避?”

    “是漠阁的关前辈嘱托我转告湛宫主一件事。凭郡主和关前辈的关系,还需要回避么?”唐胤笑容和煦道。

    “师父有什么事要你转告啊?”婵儿神情略显诧异。

    “这件事本来只有关前辈和湛宫主的父亲知晓。”唐胤边说,边看向湛暮宵,“而今令尊避世,关前辈便让在下相告。其实在杳魔宫地下有一条连通漠阁的暗道,走这条暗道,可以绕开中南陉的险要地势前往漠阁乃至易国腹地,而且比路面上要省下大半时间。”

    “莫非五年前关前辈救下婵儿,便是经暗道离开杳魔宫的?”湛暮宵恍然大悟道。

    “正是。当时漠阁小阁主关沭出席湛宫主的即位大典,分身乏术,于是让在下传口信请关前辈出山相助,因此在下曾跟随关前辈走过这暗道,对暗道的路线虽然不敢说熟谙心间,但是画一幅地形图应该还不成问题。”

    “五年前,你在杳魔宫。”婵儿看着唐胤,若有所思。

    “是,那时我已经见过郡主了,只是未曾与郡主相认,还望见谅。”唐胤歉然一笑,说。

    “既如此,就有劳唐兄移步书房。”随后,湛暮宵往一侧让了一步,说道。

    “不敢当。湛宫主请。”

    婵儿看着唐胤的背影,轻轻咬了下嘴唇,随即默默跟着两人也向书房走去。

    半个时辰后,唐胤放下毛笔,连通杳魔宫和漠阁的暗道地形已跃然纸上。

    “图形略有偏差是在所难免,不过主要路线不会有误,湛宫主可以放心。”唐胤谦逊道。

    “多谢唐兄,我会尽快将地形图记在心间,待时机得当时定然亲自拜谢关前辈。”

    “湛宫主客气了。没有其他的事,在下就不打扰了。”

    “唐兄请随意。”

    “你有事情忙,我也不多打扰,就和胤哥哥一道告辞吧。”婵儿对湛暮宵说道,“听说你明日亲上战场,易国大皇子颇为善战,你多当心。”

    “我知道。”湛暮宵目送婵儿和唐胤走远,才将视线放回图纸之上。

    唐胤和婵儿则边走边聊道:

    “我是不是影响你们叙别情了?”

    “哪有。你也来取笑我。”

    “没有就好啦,要不我可担待不起。”

    “胤哥哥,我问你正经的。”

    “唔?有什么你问。”

    “你刚才说五年前你在杳魔宫,那你一定知道潇哥哥当时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三哥?”唐胤明显愣了一愣,然后说道,“你指的是……”

    “他和袁三相交过手,是吗?”

    “你已经知道了啊。本来按大哥和二哥的意思,只有我和六弟因为漠阁的关系会出现在杳魔宫,三哥是出于对你的担心才临时赶来的。”

    “幽残哥哥也在?”婵儿又是几分惊讶。

    “嗯。你被袁九天挟持的时候,三哥和六弟追着你上了后山,和袁三相都有过一番交手。之后你意外坠崖,三哥便跟随你跳下了悬崖,而六弟仍是与袁三相周旋不得脱身,直至慈岸寺方丈奕北大师出现暂时化解了双方的仇怨。”

    婵儿由于完全震惊在了唐胤所说的“你意外坠崖,三哥便跟随你跳下了悬崖”之中,以至于后边唐胤所说的,她几乎都没有听进去。

    “潇哥哥跳下了悬崖……”婵儿喃喃重复道。

    “嗯……”这时候,唐胤才发觉,自己似乎说多了什么。

    “然后呢?”

    “要不郡主还是自己问他。”

    “以他的个性,他是不会跟我说的。胤哥哥,你告诉我吧。”

    “那我也可以问郡主一个问题么?”

    “好。”

    “即使尊卑有别,但是三哥有多喜欢郡主,我都看在眼里。恕我逾矩问一句,郡主可曾对三哥真心相待?”

    “我喜欢他的,八岁开始,喜欢了五年。虽然失忆是个意外,可是我确实有负他的感情。我对不起他。”婵儿先前面对湛暮宵时压抑的情感,此刻全然涌现出来,而越是认清自己的心,便越对慎潇愧疚,又气又急之下,婵儿的眼泪不禁滑落眼眶。

    “这不是你的错,是造化弄人。”唐胤连忙掏出一方绢帕擦拭婵儿的泪水,并柔声哄劝道,“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今天就当是解开你的心结,我知无不言。”

    “他跟着我跳下悬崖,可曾受伤?”

    “摔伤了左腿,过了三个月才痊愈。”

    “他有没有为我吹奏一首箫曲?”

    “唔,听说是你最喜欢的曲子。”

    “胤哥哥,你告诉我,怎么能让他忘了我?”

    “……是三哥的话,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吧。”

    婵儿闻言,泪水又决堤一般涌出,心里止不住地疼痛。是要怎么样的深情,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伤得那么重。身体的伤,加上心伤,婵儿觉得自己欠慎潇的太多、太多了。

    ~~~

    在易国大皇子岫羲率军与恒国杳魔宫开战之际,易国发生了一件“后院着火”的事情——在关洲的授意下,关沭和龙幽残率漠阁“倒戈”,这突然爆发的内乱打乱了易国守军及战场后备援军的阵脚。才回易都不久的二皇子岫远,还来不及多作调整,便再度奉命出征,前往剿灭漠阁。

    漠阁历史上本是易国门派,长年累月跻身在“歪门邪道”的派别中,漠阁与杳魔宫之间原本用于刺探敌情的暗道,也是因为这两个门派多年的仇怨才应运而生。自前一任阁主牟钦再就任阁主之位开始,漠阁归入正途,而这位引领了门派变革的阁主牟钦再,不仅两番承蒙恒国馝妸公主搭救,其本人也是恒国后人,因缘际会之下拜入漠阁门下,而后收下的弟子关洲同样是恒国人士。因而在两国交战的问题上,漠阁的立场早已是确定的,只是外人不曾了解真实情况。唯一调查过关沭背景、对漠阁立场存疑的维国五皇子荀其与左丘小王爷左丘禹,因为三皇子哥盛有心相护的关系以及漠阁倒戈与维国并没有直接冲突这一客观状况,而选择的冷眼旁观的做法,也从侧面掩护了漠阁一把。

    如同隐尘轩的隐雾林及杳魔宫的嶙峋壁一般,漠阁也有其独有的天然屏障。因为漠阁坐落于一片石林之中,其巨石错落林立的地貌,可以帮助熟识捷径的人在巨石间肆意穿行,轻易摆脱他人追踪。相对的,不熟悉路径的人则可能将自己置于危局。

    凭借这样的地利,二皇子岫远始终未能向漠阁发动有效的攻势。而化整为零派出潜入漠阁的士卒也根本无法对关沭、龙幽残这样的高手造成威胁。半个月下来,损兵折翼的都是易国将士。

    这天上午,漠阁又有守卫来报:

    “启禀小阁主,西边石林有两人闯入,这两人轻功俱佳,和前几日潜入之人大不相同。请小阁主吩咐,该如何应对?”

    “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我就亲自会一会他们。”

    关沭一时起意,亲自动身赶往西边石林,一面屏气凝神地在石林掩映间穿梭,一面悄然搜寻起入侵者的行踪。不多时,一个青靛色的身影和一个水绿色的身影映入关沭眼中,待看清水绿色的人影时,关沭的脚步霎时僵在了原地。

    水绿色的人影似乎感觉出身后有人,蓦地一个转身,和关沭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就凝滞在了这一刻。

    两个人状似静止的瞬间过后,水绿色的人影忽然大步上前,扑进关沭的怀抱,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轻声呜咽道:

    “我好想你。”

    关沭接住来人全部的重量,双臂自然环抱在人影腰侧,抱住其原地旋转了三圈后,也是低声呢喃道:

    “嘉露,是你么,真的是你。”

    “是我,我来见你啊。”

    “你不知道这里危险么?”

    “就是因为危险,才不要你一个人逞英雄。”

    “傻瓜。”关沭顿时感动不已,他紧紧拥抱着赫连嘉露,右手搂住她的后脑,像是想要把赫连嘉露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唔,我给你介绍个人。”半响后,赫连嘉露想起还有别人在场,于是站直身子说道,“这是辙哥哥的得力干将薛风,他一路护送我过来的。”

    “我们昔日在杳魔宫有过一面之缘。”关沭和薛风点头示意一下,说道,“前些日子传说的隐尘轩薛风阵亡的消息,原来是传言。”

    “不尽然。薛风实际上是诈死,以此来避开敌人视线,助辙哥哥陈仓暗度、声东击西。还有这次护送我离开,也不至于惹人注目。”

    “堵辙让你来,可有什么请你转达我的?”

    “不是因为这个。”赫连嘉露脸红了红,小声道,“他看我盼着你的书信盼得辛苦,而且在维、孤两军阵前我终究不便久留,所以就让我过来了。”

    “明郡王知道了吗?”

    “嗯,已经传书告诉我爹了。赫连家和拓跋家会在北面战场照应我们,你专心对付易国二皇子就好,我和你并肩而战。”

    “你在这里安全无虞。”

    “我相信。”

    “嘉露郡主已经平安抵达,没什么事,在下就回去向公子复命了。”薛风开口道。

    “多谢,万事小心。”关沭说道。

    薛风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第十九章 中南陉之计中计

    进入十月,易国大皇子部与恒国杳魔宫交战的峡谷地带,杳魔宫固守中南古道以南又过去三个多月,易国仍然驻军中南古道以北,寸步难以推进。只因两军在峡谷的宽阔地带尚可列队迎战,而靠近山梁深处“中南陉”的入口时,兵力都将汇聚于一点,易军不愿将自己置于以点对面这样可能遭逢巨大损失的局面,故而双方只有一次次试探性的单独战,距离打开突破口还十分遥远的模样。

    然而善战如岫羲,这三个月的工夫当然不可能虚度,数百仗观望下来,除了摸清杳魔宫一方众人的身手,其最大的收获实则为对“中南陉”及东、西两侧石壁地形的掌握。综合一切可知的信息,在岫羲心间,一个计中计已然逐渐成形。

    易军阵营——

    “宸,下一战之中,若是我把实力最强劲的左军部署在东侧石壁上,把实力次之的中军派去争夺中南古道,而实力最弱的右军置于西侧石壁,你觉得战局会如何?”大皇子岫羲好整以暇地摆弄着沙盘模型,抽空瞥一眼流宸,带着一副似有若无的笑容说道。

    “以两侧石壁为战场?石壁上可以落脚的平稳点有几处?这仗是要怎么打。”流宸眉毛一挑,语气透着一丝诧异道。

    “不然你以为每日收兵后我为什么让他们在梅花桩上行走。我不能无休止地把时间浪费在‘中南陉’上,石壁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总值得尝试。何况,这本不是重点。”与流宸的讶异相对,岫羲依然是惯有的慵懒惬意,仿佛要打仗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么说,重点在于‘分兵之策’。你总不会是想要玩田忌赛马的游戏吧?”

    “说对了一半。”

    “如果真是田忌赛马,那湛暮宵定会用下军对我方左军,用上军对我方中军,而中军就是对我方右军。这样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尽管中南古道很难突破,可我并没有放弃,湛暮宵的上军用来守卫这条古道,可不是我想见的局面。”

    “既然如此,你这计策用意何在?”

    “刚才我说过了嘛,你只是说对了一半。”岫羲似乎就喜欢看流宸着急的样子,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行军布阵非我所长,你再卖关子恕我不奉陪。”流宸对岫羲自是分外了解,半点面子也不留给他。两人的相处方式多年始终不变。

    “好好,待我慢慢道来……”

    次日,易军按照岫羲的计策部署三军后,湛暮宵当即召集合峥、寂翎、空临、风玉扬、井护和罗洞六人前来商议。

    “两军对阵僵持这么久,如今易国大皇子亮出这招‘分兵之策’,我不相信他是儿戏,一定有其特殊的用意。”罗洞说完,陷入深思。

    “我倒觉得这是‘疑兵之计’,他是在赌我们敢不敢以田忌赛马的方式应对。其实简单的局面想得过于复杂,反而可能作出错误的判断。”风玉扬接下来说道。

    “我想,两侧的石壁不过是个幌子,易军的目的还是中南古道,这一点不会错。只要守住‘中南陉’,另外两军能玩出什么花样?”寂翎随后分析道。

    “我们和易国大皇子交战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十天半月了,以他的军事才能,我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井护说道。

    “他出的这道题是田忌赛马不假,我却觉得解法需要变通一下。毕竟我们想要的不是两胜一负,而是在伤亡最低的情况下迅速击退敌军。”湛暮宵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

    “变通之处是否在此?”合峥一边说,一边挪动沙盘上的布局,将西侧石壁中军的旗帜和“中南陉”上军的旗帜进行了调换。

    “西侧石壁以我军上军对敌军下军,中南古道以我军中军对敌军中军,东侧石壁则以我军下军对敌军上军。”罗洞看着沙盘上新的部署方式,一时还未明白关键所在。

    而空临早已洞悉一切,此刻便开口为几人解惑道:

    “中南古道以中军守中军,即使抛开两侧战场不谈,也不至于落败。最主要的是,西侧战圈,我方上军能够以最快速度消灭敌人下军,而后上军与中军汇合,击退敌人中军,最后再与下军合力围堵敌人最强的左军。”

    “不错,兵贵神速,关键就在于掌握先机。”合峥点了下头,说。

    湛暮宵没有多作言语,只是冷静地观察着沙盘,虽然空临和合峥所说的策略正是他心中所想,但是他心底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或许就是“疑兵之计”掺杂其中作怪的原因吧,大皇子岫羲希望看见的正是自己的动摇,既然作出了判断,就该坚信这判断并坚定应战。湛暮宵对自己说道。

    沉吟片刻,湛暮宵再次开口,以主帅的身份下了命令:

    “空临、风玉扬、井护、罗洞、合峥率上军,在西侧石壁迎敌。寂翎、弓狐、唐胤、安六、君吟率中军,守‘中南陉’。焦鹰、杨信、颜武、铁阴、柒鸿率下军,拖住东侧石壁的敌军。黄峰、云雾留在婵媛郡主身边。宇阶和‘十六魔’待命,随需要调遣。”

    “领命。”

    杳魔宫内各人按照湛暮宵的部署分赴峡谷应战后,坐镇杳魔宫的湛暮宵不免焦虑,他一面在杳园中踱步,一面思索着作战计划是否还有疏漏。这时,因为担心军情也在园中散步的婵儿和湛暮宵蓦然相遇,两人不禁同时向对方走了几步,面对面站定在一处。

    “你的脸色不太好,在想什么?”婵儿打量着湛暮宵,说道。

    “这次和以往的战事不同,是我率领众人迎战易国的第一场全方位战役,我必须对每一个命令和它可能引起的后果负责,心里有点压力。”湛暮宵对婵儿坦言道。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唔,你心思细腻,或许有更周全的思量。”湛暮宵随即简略地把作战计划讲述给婵儿,然后说道,“依你看,这样是否可行?”

    “我在旁观者的角度,发现一个问题。你麾下杳魔宫在战争中的主要任务是守卫恒国的土地还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所以像你说的,你想要的不是两胜一负,而是在降低伤亡的同时迅速击退敌军。”

    “正是。”

    “而易国大皇子作为攻城略地的一方,对他来说,将士的牺牲在所难免,尽快踏出一条前进的道路才是最主要的。你以上军对他的下军、中军对他的中军、下军对他的上军,希望在交战中可以逐渐合兵对敌。然而反过来看,他同样是以上军对你的下军,若是他选择舍弃自己的中军和下军,只集中兵力于上军,率先冲破东侧石壁的防守,那不就绕过了中南古道,直接侵占杳魔宫了?”

    婵儿的一番担忧瞬间提醒了湛暮宵,他总算明白自己心底的焦虑是缘何而来——因为他和岫羲追求的事物不同,所以战争的胜败不能一概而论,三军任何一路出现闪失都会致命。

    “当局者迷,我真该早点问你的意见。”湛暮宵说着,就要转身。

    “你去哪?”婵儿下意识问。

    “带宇阶还有‘十六魔’增援东侧战圈。不用担心我,你自己小心。”湛暮宵轻抬右手在婵儿左肩拍了两下,说完便快步离开。

    ~~~

    和宇阶等人汇合后,湛暮宵急速奔向峡谷地带,行进途中,他脑中仍在模拟一切可能性。

    历史上北国南下的战役有很多,其中成功南下取胜的不过寥寥数战,而这为数不多得胜的战役,均是因为北国抢占了中南古道才令军情有所突破,藉由石壁攻占南国的先例着实不存在。千百年间人们智慧和体魄都不足以完成的策略,如今仅一百多个日夜就可能被易国大皇子实现么?

    下一刻,湛暮宵忽然意识到,岫羲接连抛出“分兵之策”和“疑兵之计”,背后的目的其实是以东侧左军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进而操纵己之心理,使自己抽调本来驻守在“中南陉”的部分人马分守东侧石壁。同时,易军以上军置于东路、中军置于中路、下军置于西路,除非以田忌赛马的逻辑方可把杳魔宫之上军部署在中路对敌,但凡心有一点疑虑,以至于应敌策略发生些微改变,中路军实力都将大减。眼下守“中南陉”的,是寂翎、弓狐、唐胤、安六、君吟率领的中军,并非实力最高的他们,未必能是早有预谋的所谓易国“中军”的对手。

    思虑至此,湛暮宵脚下一个停滞,猛然间改变了前行方向。

    “公子?”宇阶不解出声道。

    “好一个连环计,几乎就踏进了他的陷阱。‘中南陉’不可失,无论如何都要拦下易军的脚步。”湛暮宵沉声说道,心底再无半点犹疑。

    “是,我明白了。”因为知晓局势紧迫,宇阶只是简短地应道。

    与此同时,身在杳园的婵儿同样拨开迷雾,抓住了岫羲这一计策的本心。令她推翻自己先前结论的,却不是什么战役典籍或军事认知,而是记忆里岫羲和流宸的行事风格。

    ~~~

    “请。”岫羲亲自为婵儿引路,带着她走进雅间落座。

    “他们都不坐吗?”婵儿环视四周,视线扫过包括流宸在内的七个人,问道。

    “宸,你不坐么?”岫羲看向流宸。

    “我站着好观察外面……”流宸淡淡地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婵儿一眼,又递给岫羲一个眼神。

    岫羲会意,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婵儿说道:

    “算了,咱们说正事吧。”

    “嗯。”

    “我们不是边郡人,是从易都而来。”

    “哦。”

    “……我……希望你能扮作我的恋人。”

    “啊?”婵儿被岫羲直白的要求吓了一跳。

    “这说来话长……我家在易都也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所以我的婚事要由我父亲决定。不久前,他为我订了一桩婚事,但是我不想……所以从家里逃了出来。刚才我收到消息,我父亲派出的人已经追到这里了。只要姑娘肯帮我这个忙,让我父亲放弃,许羲他日必登门拜谢。”

    婵儿闻言,在心里盘算一圈:姓许,又是易都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难道他是皇后的娘家外甥?可是他这番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我很想帮公子这个忙,但我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很抱歉……”宁可信其有,婵儿不想和易国皇亲沾上任何关系,而胡乱编了个理由。

    “不,是我冒昧了。”岫羲说,“那我送姑娘回去。”

    “公子请留步。”婵儿说着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婵儿背过身往门外走去的一瞬间,流宸忽然闪电般地伸出手,点了她背后的两处穴道。

    “姑娘,得罪了。”流宸的声音依然淡漠。

    ~~~

    岫羲和流宸的默契配合,恰似用兵谋略和诡道二者的融合。两人在出击时,是岫羲置身其间、分散他人注意力,流宸则在旁静观动态、掌控局面。随后,岫羲迎面摆出阵势,对方取其有利选择或推拒风险,并因此放松警惕。之后,流宸便反客为主,寻找时机后手制胜。

    按照婵儿的猜测,主张分路突破、由此增加败退恒军可能性的人应该是岫羲。至于流宸,出于一贯的谨慎,在多路进军的掩饰下,他反而会倾向兵力集中,主张全力进攻“中南陉”,不留任何退路。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以上、中、下分兵三路是岫羲所为,而后对三军兵力进行调整则是流宸所为——取东侧最具实力的左军士卒十之其二调入西侧实力最弱的右军,以便右军提升战力、牵制住西侧恒军。再取左军士卒十之其二调入中路军,以此压制驻守“中南陉”的恒军。

    虽然一时之间,婵儿还未想明白有关易军兵力调整的这个层面,然而她已经清楚知道,东侧左军的强劲实则是个假象,最危急的莫过于中南古道的争夺。不过此刻杳魔宫能上阵的宫众几乎都在阵前,宫内人手短缺,偏偏特殊事态当前,容不得多作考虑,婵儿只得唤黄峰、云雾随行,亲自赶往战场。

第二十章 峡谷深渊

    当婵儿三人赶至东侧战圈外,他们才发现,湛暮宵和宇阶等人根本不曾来过这边,这就是说,湛暮宵应该及时认清了岫羲的计策,转而往“中南陉”去了。

    在东侧石壁脚下,看向中南古道方向的视线多处受阻,婵儿看不清恒军之中是何人在阵前,而“中南陉”北边易军的布阵却能看得真切。

    此时,岫羲正率左军抽调而来的士卒精英向“中南陉”强行突进。由于这支队伍几乎凝聚了易军最骁勇能战的兵力,士卒们个个行动迅捷,再加上大皇子亲自出战的鼓舞作用,即使面对着“以点对面”的不利局面,此战的伤亡仍维持在较低水平。士卒们互相掩护前行,行进至中南古道三分之一的位置时,队伍逐渐能够纵向伸展开,恒军箭阵瞄准攻击的目标范围骤然加大,易军的行动眼看就越发畅快了。

    在这关键时刻,恒军中两支队伍陡然冲上前,将易军阻截在了中南古道上。不知道率先迎上阵前的,会否有湛暮宵的身影。

    婵儿心下牵挂湛暮宵的安危,不禁再度凝望北边易军的队列,只见流宸骑马立于中路军前方,目光锁定场上交战,而双臂抱胸在前,俨然还没有出手的迹象。婵儿心知,岫羲与流宸最擅长便是联手作战,直觉应在两人达成配合之前抢先行动,以期打乱易军的作战步调,于是不再耽误,匆忙策马返身,希望赶得及前往“中南陉”通知湛暮宵多加防范。

    中南古道上,与岫羲抗衡的两支队伍,正是守“中南陉”的五人中的寂翎与弓狐。而在寂翎身旁的,赫然就是湛暮宵。宇阶及“十六魔”则紧随其后。身为两军各自主帅,岫羲和湛暮宵已不是第一回相遇,不过两人短兵相接却是首次。

    在这条不十分宽阔的陉道上,两军先头部队彼此开战后,交战区域已覆盖古道路面的大半。加上岫羲有意无意的诱导,使得他和湛暮宵只能占据陉道西侧边缘狭窄而惊险的一段地势作为交战场地,两人这一战当真可以说是“狭路相逢”,脚下步伐步步惊心。

    婵儿三人三骑抵达“中南陉”时,岫羲和湛暮宵正打得难解难分,两人实力可谓平分秋色,一时难辨高下。你来我往间,脚步起起落落带起的沙石尘土,霎时间全部落入峡谷深渊。同一时间,两人身侧几名士卒就因为动作施展不开、无法闪避敌人攻击,不得已接连退后,然而退路之下便是无底悬崖,一旦跌下古道边缘,就等于迈过了生死门,直看得人胆颤心惊。

    这一刻,流宸的身形忽然移动,自马背上纵身跃起,眨眼间落入中南古道中间两军士卒的战圈中。其行动快如烈风,人影过处,尽皆引发不小的骚动。随着人群连锁反应般的避让与后退,陉道西侧岫羲和湛暮宵的立足地又被压缩了几分,两人脚下只需再挪动半寸便是一片虚空。

    黄峰见状,和云雾交换一个眼神,而后对婵儿说道:

    “属下两人会拦住他,不让他靠近湛宫主。郡主退后些,务必当心。”

    “你们也小心。”婵儿的心几乎悬在了半空,顾不上再说其他,就把视线重新转回了湛暮宵身上。婵儿这边答应着,而黄峰两人前脚才走开,婵儿后脚不仅没有退后,反而又策马前行了不少距离。

    由于心思都放在湛暮宵和岫羲的一举一动上,婵儿没有太多在意流宸的轻功——那轻捷自得的身形与在婵儿记忆中留下难以磨灭印象的袁九天竟有几分相似。

    说来奇怪,同样是在断崖边缘,心有挂碍的湛暮宵明显小心谨慎,进退诸多顾虑,岫羲却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仿佛一切无关生死,步履恣意如履平地。时间稍长,本来实力可能略胜一筹的湛暮宵反而逐渐处于弱势,招架起岫羲的招式开始显得力不从心。

    在岫羲的步步紧逼下,婵儿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湛暮宵在一个闪身之后,突然一脚踩空,身体随之倾倒,眼看就要坠下山涧。岫羲随后一剑直劈湛暮宵脚下的岩土,因数千年日晒雨淋而风化的部分愈加稀松,剑尖所指之地霎时显现出十数道开散状的裂纹。

    婵儿见状心下一紧,双脚下意识夹住马腹,催促马匹前行,连番跨越过恒军防线及几名易军士卒。下一刻,湛暮宵已近在咫尺。本想用于防身而带在身边的绫缎自婵儿手中飞出,刚好卷绕在湛暮宵的右臂上,从而减缓了湛暮宵坠落的速度。然而就在这时,婵儿座下的马匹因为惧怕前方无路,猛然停步在原地,婵儿却因先前的冲力以及绫缎的牵引飞身跌落在地,进而再是一个翻滚,由此,绫缎便在她腰间缠绕了一圈。

    以婵儿的力气,负担湛暮宵的体重自是十分吃力,不过比起怎么能拉湛暮宵上来,有那个时间去救才是重点,因为岫羲就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念及此,内心焦急的婵儿试图赶快起身,而她刚用手撑着地面坐起来一点,就惊愕地发现,湛暮宵跌落处的裂纹已扩张到了她的手边,若再用力,恐怕她身下的地面也会顷刻碎裂。

    婵儿出现在岫羲眼前,以及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虽然用时短暂,但是岫羲有心应对的话,事情并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之所以婵儿还能有时间呆坐在崖边,完全是因为岫羲看见了婵儿的身形,不觉心生一种熟悉感。

    这女子……和边郡酒楼中青纱蒙面的“她”,好生相像。

    于是岫羲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为了等她转过身,确认一下她是否拥有被他记在心里的那双眼睛。

    这片刻的工夫,除了婵儿愕然、岫羲等待,也已足够湛暮宵获得喘息——因为左手紧紧抓住了断崖下方一块较为稳固的巨石,不多时,他就能翻身跳上陉道。唯一的问题是,在何处落脚不会使得崖面龟裂更甚,令婵儿置身危地。想着婵儿就在绫缎的另一头,湛暮宵心底涌起阵阵暖意,随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急切担心。

    另一边,正与流宸交手的黄峰和云雾也注意到了湛暮宵与婵儿的状况。云雾眼神示意黄峰,自己一个人可以牵制住流宸的行动,黄峰心领神会,随即抽身而出。救人心切的黄峰转身大步奔向婵儿,而他并不知道,婵儿所在的地方已禁不起任何再多的重量……

    随着黄峰的接近,已在崩塌边缘的崖面终于还是碎裂崩落,岫羲下意识倒退几步,躲过一劫,黄峰却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和婵儿一同向断崖下坠落。

    面对突然的变故,婵儿心下不免惊慌。又是悬崖,同样的一幕还要上演么?如果可以选择,这次真的不想再失忆了。

    婵儿目光四处张望,确认湛暮宵无恙,心里庆幸感叹,一番周折至少没有白费,唯一遗憾的是,两个人再一次有缘无分。

    湛暮宵同样隔空凝望着婵儿,只见缠在她腰间的绫缎已松落,只有绫缎的另一边还顺着他的右臂垂在一旁。失去了此刻唯一能够真实连系两人的物件,湛暮宵突然发觉,他竟无法再触及婵儿。

    不,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这样想着,湛暮宵就毅然决然地松开了抓着岩石的左手,同时双脚在岩壁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凌空扑向婵儿,用力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在想什么!我好不容易救的你!”先于感动的,是婵儿因为在意湛暮宵安危而产生的激动情绪。

    “可是我不能失去你两次。”湛暮宵直视婵儿,轻声说道,唇边随之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死亡的威胁都没有吓哭的婵儿,为了湛暮宵这一句,不禁潸然泪下。两个人一个在笑、一个在流泪,抱着彼此一路下坠。高于两人水平位置不远、也处于坠落之中的,还有一个黄峰。

    ~~~

    中南古道上,随着湛暮宵、婵儿和黄峰先后坠下山涧,恒军之中不免一阵骚动,随后,两军对峙的局面越发凝重。弓狐在最初的忧虑过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发出信号弹示意东、西两侧人马情况之危急。位于西侧战圈的空临因肩负恒军副帅职务,当即撇下眼前的交战,抽身奔赴“中南陉”方向。与此同时,在东侧石壁的柒鸿一个转念,匆匆对身旁之人交代两句,便兀自转身,也向“中南陉”赶去。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相会在了中南古道南侧恒军阵前。

    “来得正好。所有人之中,你的轻功最好。”空临和柒鸿对视一眼,说。

    “给我一根足够长的绳子,我下去探一探。”柒鸿点点头,表明自己的来意。

    “唔,这边就拜托你了。”空临作出手势,吩咐队列中几名士卒依柒鸿所言,全力提供支持,而后便接替湛暮宵对东路、中路、西路三军发号施令,集全力应对易军的进攻。

    片刻后,士卒们找来结实的长绳,柒鸿麻利地将长绳一头系在腰间,另一头在一处牢固的石壁上栓紧,另外一队士卒则守在石壁四周看顾,确保柒鸿的安全。一切准备就绪后,柒鸿握着长绳纵身一跃,身体尽量贴着崖壁一点点滑下山涧。

    长绳用尽时,柒鸿大概已处在山涧下方三十丈左右的位置,而从此处向下眺望,仍难辨山涧之深,也不见湛暮宵、婵儿以及黄峰的身影。柒鸿试着呼喊三人,传来的却只有自己隐约的回声。

    不甘心的柒鸿借着长绳攀登回地上后,又传令众士卒四下寻找来数段极具韧性的蔓藤,与长绳接在一起,并再一次跃下山涧。

    这一次,柒鸿在距离地面五十丈左右的山涧下落住脚,而情况同前一次并无太大差别,望着山涧深处,柒鸿的心底空空荡荡。由于山势险峻,在地面上士卒的拉拽帮助下,柒鸿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爬回山涧之上。

    两个来回下来,时间耗费了不少,柒鸿的身上几处擦伤,双手也已是多处磨破。饶是柒鸿轻功再佳,身体的脱力一时间也难以支撑其再攀上攀下。尽管众人不愿承认,但湛暮宵三人恐怕已凶多吉少……

    战场上两军正面交锋,同样惨烈,恒军用血肉之躯阻挡着易军的步伐,易军则试图踏着恒军的尸身闯过“中南陉”,打开南下的局面。暂退回易军阵营观战的流宸侧眼看向有些走神的岫羲,开口道:

    “从刚才开始,你一直想什么呢?”

    “那个闯进战场救湛暮宵的少女,你看清她的样子了么?”岫羲声音闷闷的,说道。

    “没有。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我想多了……没事了。”

    “你和湛暮宵的交手真可谓惊险,即使我知道你的武功有很多年都是趁着月夜在狭窄的悬山屋顶苦练下来的,也不由为你捏了把冷汗。”

    “不过湛暮宵的退场给恒军带来的影响比我们想象得要小。换句话说,杳魔宫的高手比我们所了解的还多一些。”

    “做好持久仗的准备吧。”流宸顿了顿,又道,“而且对湛暮宵的生死,我们也不能完全松心,毕竟谁也不曾下过山涧底部,不知道他的命又有多大。”

    “我知道。后方不能乱,让人盯住定城,总是有备无患。”

    “唔,我这就传令下去。”

第二十一章 山涧雪月夜

    “中南陉”以下约莫一百丈深的山涧里,十数棵粗壮的树木自垂直的石壁缝隙中横向生长出来,交错横贯于空中。其中一颗树龄逾五百年的古树树枝上,婵儿用来搭救湛暮宵的绫缎正缠绕其上,随轻风摇曳摆动。绫缎表面满是褶皱,似乎因为过力的拉拽而拉伸变了形。

    顺着古树树干的方向往根部看去,只见古树扎根的石壁缝隙斜下方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断层,于矗立山涧的整座石壁来说只是一个微不可见的凹槽,然而对于被困山涧的人却是个可供容身的石洞。更妙的是,这“石洞”内部宽敞,“洞口”上方呈坡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达成遮阳防晒及避风挡雨的效果,因此“石洞”之内可算冬暖夏凉,十分舒适。

    此刻,湛暮宵和婵儿正置身其间。湛暮宵右边的衣袖翻卷在肘部以上,右边小臂上三道青紫的淤痕触目可及,婵儿目光中明显透露出心疼,两只手在湛暮宵的右臂上轻柔按捏。

    “力道不合适的话,你跟我说。”婵儿轻声说道。

    “唔,不要紧。多亏绫缎在我胳膊上绕了三圈,否则下坠的冲力那样大,就算有树作缓冲,我只用手也无法抓得住。”湛暮宵说。

    “你的手承受了两个人的冲力,那么你的手心……”婵儿说着,捧起湛暮宵的右手,将他的手掌摊开,只见掌心处因为伤口开裂而血迹斑斑,看得婵儿惊心不已。

    “别看伤口吓人,暂时还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湛暮宵忍着伤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想来是爬上树枝时用尽了力气,从树根跳落在这断层上时又精神过于紧张,分散了注意力,现在只觉得乏力和疲倦。”

    “你稍微忍一下。”婵儿说话的同时,扯下一片裙摆,为湛暮宵的右手做了简单的包扎。

    “不知道黄峰怎么样。”湛暮宵不无担忧道。

    “刚才顺着树干过来,我好像看见山涧下边还横贯着好几棵树,只不过和这里都颇有距离。”

    “唔。黄峰坠落的速度未减,手上又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有树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希望他吉人天相,可以平安无事。”

    “不说他,就是咱们两个已不知如何脱身。或许我做了错误的决定,留在古树树干上反而有一线生机。”从古树根部跳下来已是十分艰险,想原路返回是根本不可能,匆忙之中只想找个温暖又安稳的地方暂作打算,而未想清楚退路是什么。

    “这个决定我也有份。古树往下还是难窥山涧底部,当真上也无路、下也无路,与其在外面吹风,担心不小心就跌下去了,还是有个平稳的落脚处从长计议好些。”婵儿浅笑着宽慰湛暮宵,也宽慰自己,一边从腰间取下什么东西,一边说道,“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带了一个水囊,喏,省着点喝,估计够支撑五天左右。”

    “我这儿有两个饼,是早上合峥塞给我的,我当时差点还说不用。万幸和易国大皇子交手的时候没有把它掉出去。”湛暮宵停顿一下,又道,“每天掰一块,应该也能撑过五、六天。”

    “现在最要紧的是节省力气,尽快思索出离开这里的办法。”婵儿说着,席地坐下,身体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要么顺着峭壁一路向上攀爬,要么就赌一把,跃下沟壑最底部,查探是否另有出路。”湛暮宵随即也像婵儿一样,在地上靠坐下来。

    “想要爬上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太难了。本来石壁就陡峭,何况你手上还有伤,即使五、六天过去,伤口能愈合几分,但也很难用得上力啊。”

    “就是说,只有往下走这条路了。而视线可及的范围里并没有太多合适的落脚点,为了能一次平稳触底,必须先设定出一条正确而低风险的路径才行。”

    “观察地形你比较有经验,至于我,对算学略知一二,可以帮你计算一下各种设想的可能性。”

    “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嗯。”

    稍事休息了片刻,两人就开始以石子为笔、以地面为画纸,大致描绘出断层下方石壁与几颗古树相互的位置关系,试图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辟出一条道路来。

    一次次的规划,随后是一次次的推翻,地面上的草图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反反复复间,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疲倦的两人不知不觉间便倚靠着彼此进入了睡眠。

    清早,婵儿醒来时,湛暮宵还在熟睡。一开始,婵儿以为湛暮宵是因为疲惫多睡一会,就没有惊动他,只是盯着前一晚入睡前画下的路线图皱起眉来。然而过了半响,湛暮宵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婵儿不经意转头一看,就发现湛暮宵面色潮红,身体微微蜷曲,表情略显痛苦。

    婵儿慌忙伸出手探向湛暮宵的额头,感觉很烫手,俨然是在发烧。应该是伤口没能好好处理,由感染引起的急性发热吧。婵儿心里推测着。随后,婵儿扶着湛暮宵的肩膀,让他躺倒在自己怀里,然后把水囊平放在湛暮宵的额头。在“石洞”中放置了一夜的水囊凉凉的,偏巧适合发烧之人降温用。

    发热的阶段过后,紧接着是身体寒颤的怕冷阶段。眼前条件简陋,没有任何可以取暖或是保暖的物件,婵儿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不要着急,不要哭,他会没事的,一定可以好起来。看着湛暮宵因为寒冷牙齿几乎都在打架,而身体更是蜷缩在了一起,婵儿再无顾忌,直接俯身抱住湛暮宵,用自己的身子来温暖他的身体。

    如此一般发热、发冷相交替,湛暮宵这场发烧足足烧了两日两夜,婵儿也就照顾了湛暮宵两个日夜。两天后的早晨,湛暮宵苏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趴在自己怀中小憩的婵儿。这两天婵儿睡得很少,再加上精神持续紧张,当真是累坏了。湛暮宵凝视着婵儿的倦容,甚为心疼,鼻子一酸,连忙用力呼吸了两下。婵儿于是就被湛暮宵胸膛的起伏惊醒了。

    婵儿撑起头看向湛暮宵,湛暮宵也正看着她,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看着婵儿蓦然闪现的惊慌表情,湛暮宵不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脑袋微微上仰,在婵儿额头印下一吻。

    婵儿心上一颤,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萦绕心间。她很快侧转过身坐起来,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娇嗔道:

    “枉我那么担心你,你还有心消遣我。”

    “情之所至,我是想谢谢你。”湛暮宵随即也坐起身,说道。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想起湛暮宵前两日的高烧不退,婵儿还是心有余悸。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你不让我死,我不敢死。”湛暮宵说话间,瞥见婵儿有些干裂的嘴唇,于是转移了重点道,“这两天没舍得喝水吧?”

    “……唔。”婵儿愣了愣,神情闪过一抹异样。

    “现在快补点水分。”

    “哦。”婵儿嘴上答应着,却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湛暮宵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边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水囊上,伸手拿起打算递给婵儿,而过程中他的动作生生停在了半空——本来应该还剩余半袋水的水囊,此刻竟已空空荡荡。

    “对不起,我打乱了计划。”婵儿小声说道。

    “是为我么……你把水都给了我。”

    “你生病的时候身体正需要水,为了你退烧,做什么都值得。”

    “傻丫头。”湛暮宵一时之间感觉温暖窝心,过后又难免心生忧虑。

    “我才不傻,想着照顾你,我当然不能先倒下。我虽然没有大口喝水,但是也润了润嘴,而且吃了半个饼。没事的。”婵儿浅笑一下,又正色说道,“比起水和食物,还是担忧一下天气吧。这几日越发阴冷,气温若再低,不等饿还是渴,我们怕是就先被冻死了。”

    “像是要下雪了呢。”湛暮宵凝望着外面的天空,怅然说道。

    婵儿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是啊,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困就放心睡一觉,把前两晚欠的睡眠都补回来。”湛暮宵闻声转回头,宠溺地对婵儿一笑。

    “唔。”婵儿点点头,找个舒服的角度靠在石壁上,不忘说道,“你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先吃点。”

    “好。”湛暮宵站起身,脱下身穿的外衫,在婵儿面前蹲下来,为她把衣衫披好,然后道,“睡吧。”

    “我睡两个时辰,你一会叫我起来,一起研究地形。”

    “不是有我么,你睡够再起来就是了。”

    “知道啦。”

    因为多日来身体的疲倦加上精神的紧张,婵儿这一觉足足睡了五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天色渐暮。湛暮宵此时仍在对着地面上的图形涂涂画画。婵儿特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滋润一下嗓子,好让自己看起来和听起来不那么让人担心,而后抱着身上披的外衫走向湛暮宵,将外衫给他披回在肩背上。

    湛暮宵放下手里的石子,抬手至肩膀上,握住婵儿的手,轻声道:

    “睡得好么。”

    “还不错。”婵儿没有挣脱湛暮宵的手,就势弯下身滑坐在湛暮宵身旁。之所以重新坐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婵儿已经开始有体力不支的感觉了。

    感觉出婵儿把身体的大部分力量都倚靠在了自己身上,湛暮宵心里一紧,随即转过身来说道:

    “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唔,还能坚持一两天,别担心。”婵儿轻声回答。

    “我其实想出了一条路线……”湛暮宵这样说着,眉头却并未舒展。

    “有什么顾虑么?”

    “因为计算出来的和实际所为的难免会有偏差,而这条路线是唯一的生路,容不得半点差错。”

    “我们掉下山涧来,还能活着,已经是难得了,以后能化险为夷固然好,即便生命就只能在这儿结束,我们也没有更多的损失。”

    “……原来是这样。”湛暮宵闻言,怔愣了片刻,忽然心有感悟,笑了笑。

    “你想起了什么?”

    “是我太过执着于生死。越多顾虑越是步履维艰。从你在我眼前坠崖的那天开始,我心底对悬崖、岩壁隐隐是有着焦虑的,因为有这样的不安,在和易国大皇子交手的时候,我便不能忘却杂念、全力以赴,以致落败。”

    “现在我们每多看一次日升日落,都是额外赚来的。我曾经心里也有恐惧,可是和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害怕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心无畏惧便无所畏惧。我知道了。若是再遇见易国大皇子,我一定能胜过他。”

    “这点我相信。”婵儿说着,目光突然定格在“石洞”洞口,声音难掩欣喜道,“下雪了!”

    湛暮宵顺着婵儿的目光望去,外边果然开始飘起了雪花,雪一片片粘连飘落,不多时已经越下越大。

    “你坐在这儿等会我。”湛暮宵双手拍拍婵儿的肩膀,说着站起身,穿好外衫,而后走向“洞口”,两手呈捧状伸向前,接住空中飘落的片片雪花。

    婵儿看着湛暮宵的背影,鼻腔一酸,心中感动不已。雪花落在湛暮宵的手掌上,几乎有一大半在随时消融,那个身影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在风雪里伫立,当手心积累了比较厚一层雪时,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比想象中花的时间要长,等很久了吧?”湛暮宵保持手捧的姿势不变,重新回来婵儿身边,蹲下来说道,“虽然有些冰,但是特殊时期,只能用雪水补充一下了。”

    婵儿点点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只有实际喝下这一捧掺着冰渣的雪水,才是对湛暮宵最好的回应。

    当婵儿补足水分,湛暮宵自己也饮了一些,两人又各自吃下一小块饼,体力逐渐恢复后,身体也感觉温暖了许多。随后,湛暮宵把计算得来的路线准确地指给婵儿,两人又仔细推敲一番,方才最后确定下来。剩下的,就是等待天明了。

    这一晚,湛暮宵和婵儿并肩躺在离“石洞”洞口不远的地面上,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雪过天晴后夜空中的星星。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星空,一时都没有睡意。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湛暮宵的左手忽而往左挪动几分,握住了婵儿的右手。婵儿心中一动,打破了静默:

    “暮宵。”

    “唔?”

    “你记得那年下棋时,你许给我两个心愿么。”

    “是。你当时只实现了一个心愿,还有一个没想好是什么。”

    “我现在想到了。”婵儿一边说,一边向右翻身,看向湛暮宵。

    “是什么?”湛暮宵也向左侧身,和婵儿相对视。

    “虽然说事在人为,但是明天怎么样毕竟谁都没有把握,我们可能有惊无险,也可能……今晚就是最后一次这样看星星了。”婵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嗯,成功的机会大概有一半。”湛暮宵说。

    “那么有一件事,想你答应我。”婵儿看着湛暮宵的眼中满是期许。

    “好,我都答应。”湛暮宵毫不犹豫地应道。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婵儿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肯定。

    “婵儿?”湛暮宵仿若不能置信,眼睛凝视着婵儿,心在怦怦跳动。

    “我的人生一直由不得自己做主。”婵儿别开视线,说,“小时候想为父王、母妃报仇,可是没有能力。长大了,不想伤害任何人,却眼睁睁看着人们在战争中失去生命。还有我的婚事……因为皇室联姻的惯例,我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嫁人。可是至少,我想任性一次,在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晚的此时此刻。”

    这一刻,由于次日生机难测,婵儿第一次抛下了对慎潇的歉疚,仅让自己直视与湛暮宵的感情。

    湛暮宵握着婵儿的手一拽,引得婵儿再次看向他,两人彼此凝视片刻。然后湛暮宵稍一用力,把婵儿带进他的怀里,抱紧她,不平静的语气显露出他内心的震动:

    “婵儿,我想你,我想很久了。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才不想再给你压力。但是无论以后如何,在我心里,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

    婵儿在湛暮宵的怀抱里点点头,眼中含泪,睫毛一眨,泪水便滑落下来。

    ~~~

    随着天色放亮,新的一天来临,湛暮宵和婵儿先后醒了过来。经过了前一晚的亲密相处,两个人似乎越发心灵相通,不用什么言语,便能互相明了。

    两人用剩下的小半个饼填饱肚子,简单活动一下四肢,就算完成了出行前的准备。再简单不过。地上的图形已被两人谨记心间,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两人径直走出“石洞”,贴着石壁纵身跃下山涧。

    途经三个可以借力的点以后,湛暮宵和婵儿跳落在了位于“石洞”下方十丈距离左右的一棵也是横向生长的树上。稍微喘息片刻,再次下行,落脚在第二棵、第三棵树上。如此这般,当两人停步在第五棵树的树干上时,已缓慢下行了三十余丈的距离。

    在当前的高度向下眺望,视野中原本沟壑深渊、峭壁屏障的奇险底部,豁然展开一片平川,隐隐可见一座村落遗世独立。村落中房屋的屋顶均是由粗壮的树干拼搭而建,远远看来与横贯山涧的树木并无区别,以此造成一种视觉的错觉,让人自高处眺望时,形成山涧深不见底的印象。由此,这座村落可以说是连绵峰壑之下、群山环抱之中一片得天独厚的世外桃源。不难想象,春季、夏季之时,各种奇花异草在这里承泽雨露,竞相生长,花草之盛、之美令人目不暇接。

    而眼下,因为树木枝叶凋落,顺着树枝的缝隙,可以看见沟壑深处村庄中有炊烟隐现。见此情景,湛暮宵和婵儿心底瞬间升起无数希望,用尽最后力气稳稳着落在了崖壁脚下。

第二十二章 琥珀色扳指

    十一月以后,天气严寒,易国各个战场普降大雪,各国战事却没有和缓的迹象。这一个月来,易国内忧外乱、腹背受敌的境况也仍未有丝毫好转。

    恒国杳魔宫宫主湛暮宵失踪、下落不明后,南面易、恒边境东侧战场上,恒军多次变换策略,总算还能守住中南古道不被易军攻破。易国国内战场,二皇子岫远迎来易都派兵增援,可是在与漠阁小阁主关沭及龙幽残的交手中仍无明显优势。

    相比较而言有别于先前局面的是,在易、恒边境西侧战场,恒国轻车都尉戚梵设计了反击,一面令驻守丽城的恒军围困住袭扰城池的易国将军帮帮众,但仅仅是围而不攻,以此既能与敌军展开心理仗,又能大幅度保存兵力;另一面在与易国四皇子岫曜的对阵中重新占据上风,捷报连连。

    不过战火燃烧最盛的,还是易国北部战场。在最初的试探过后,率军南下的耶律籍和拓跋雅布兵分两路,各自依计行事。与此同时,何其狂、公冶嬛嬛带着公冶家的优质兵器赶赴战场,成为拓跋雅布的强援。易国景皇闻讯,不得不派出舒右与驻守阵前的太傅舒绍、舒家三公子舒赫汇合,以橘焰山庄为后方阵地,各路人马共同应对。耶律籍所率军队则悄悄绕过两军战场,试图从侧面突袭。然而易国六皇子岫煊因熟读兵书,对耶律籍的行动轨迹早有预见,于是自请上阵,与耶律籍在战场碰面,率军拦住了他的去路。

    ~~~

    任地面上战火再旺,易、恒边境峡谷地带的山涧深处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村庄里,湛暮宵、婵儿和跌伤谷底的黄峰重逢已有半个多月,湛暮宵用内力打通黄峰重伤的筋脉后,便是婵儿回忆着师父关洲为人疗伤时的景象,采集来适当的药草为黄峰治伤。加之黄峰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十几天下来,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

    这天早上,婵儿和湛暮宵照常来看望黄峰,意外发现黄峰已经下地在铺叠床铺了。听见动静,黄峰转过身,不等婵儿说话,便在两人面前双膝跪了下来。

    “黄峰,你这是做什么?”婵儿惊讶道。

    “属下多谢郡主和湛宫主救命之恩。”

    “说救命之恩不免言过其实,你的外伤杨婶已经帮你处理过,我们只是又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没有湛宫主牺牲内力替属下疗伤,属下此刻怕已武功全废,若是如此,属下是一刻也活不下去的。郡主的药也十分有效,为了属下的伤郡主费了不少心神,属下铭记在心。”

    “好,你的感激我们收下了。”婵儿上前两步,说。

    “起来再说。”湛暮宵也说道。

    而黄峰并没有站起身,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其实属下一直在奉命监视郡主。”

    “这件事,我不在意。你可以放心起来。”婵儿浅笑一下,说。

    “郡主不想知道属下是何人派在郡主身边的?”黄峰站起身,问。

    “以前你是听命行事,现在你向我坦承,我不勉强你出卖旧主,只要知道以后你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就够了。”婵儿摇了摇头,说道。

    “万幸属下不曾对郡主不利。郡主待人待事一向宽容,多次照拂属下,属下心中一直感恩,今日实在不能不坦承。以后但求一切相安无事。若是什么人对郡主不利,属下只会是郡主这一阵营的人。”黄峰言辞恳切地说道。

    “谢谢你。”

    “郡主言重了。”

    “比起我们,你还是感谢杨婶救你回来又照顾你吧。她见你都好了,一定也很高兴。”湛暮宵对黄峰说道。

    “是,属下这就去谢过杨婶。”黄峰说完,大步走出房间。

    “黄峰倒是脾气耿直、知恩图报。”湛暮宵微微颔首,说道。

    “此番共患难一场,能收服他忠心相待,确是意外之喜。”婵儿说。

    “他可是一员猛将,论身手跟合峥不相上下。这就是你平日与人为善的回报了。”

    “多赖上天保佑。一起摔落下来,总要一起回去才行。”

    “瀑布已经开始结冰了,我们离开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嗯。”

    按照婵儿、湛暮宵与黄峰落脚的这座房屋的主人杨婶的话来说,村里人的先祖是为躲避中南古道的战乱而在此隐居的恒国人,村庄的后人们也醉心于这种田园生活,自己种菜、喂养牲畜、养蚕织衣、搭房建屋,生活基本自给自足。实在有额外的需要,也只有每年深冬时节,当这座与世隔绝的村落与外界建立起“连接的道路”时,村里才会有几人外出,并尽快返回。

    由于山涧底部地形对气候的影响,村庄周围的这一片沟壑中,气温常年偏高,唯有每年十一月下旬开始的一个月可以称得上寒冬。在村庄背后一座山壁上,一道瀑布当空垂落,当寒冬来临,便短暂形成冰瀑的奇妙景观。瀑布源头再往上攀爬几丈距离就是一条通往易国东南部城池——定城的隐蔽小路。这瀑布亦即所谓村落与外界“连接的道路”。

    在瀑布源头旁边的一颗古树树干上,悬挂有一条非常长的粗绳,绳的长度对半折起刚好是瀑布源头至沟壑深处村落的距离,绳的两端分别系有大约与三个人体重等重的重物,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候粗绳与重物便是这样静置。而寒冬来临、瀑布源头结冰后,村落众人就会合力拽动粗绳,令粗绳脱离树干,横跨于瀑布源头厚实的寒冰之上,并拉拽粗绳与寒冰摩擦出一道沟槽,进而固定下来。

    村落中人如若有人外出,众人便自水平方向牵拉粗绳一端移动出半条粗绳的距离,此时粗绳另一端几乎卡在瀑布源头的沟槽边,而粗绳的中间点刚好贴近村落地面。外出的人每两人结成一对将粗绳中段绕在腰间,紧紧抓住粗绳做好准备后,众人即卸下粗绳这端的重物,然后松开绳端,由于另一端所系重物的重量大于这一端两人的体重,粗绳便能在沟槽之上滑动,重物使得粗绳另一端重新向地面下坠,同时绳这端的两人便会缓慢升至瀑布源头。至此,原本水平方向牵拉移动了的粗绳也重新移回原先的位置,众人于是可以将重物重新系在绳端,往复行事,用此种方法再将其他需要外出的人送上瀑布源头。

    外出的人赶在寒冬结束前返回村落时,则是将瀑布源头处粗绳的中段缠绕在腰身上,发出信号,由村落众人水平牵拉粗绳移动一段距离,牵引粗绳滑动起来,依附在粗绳上的两人便顺势缓慢下坠。这时,将粗绳另一端的负重减去一半,粗绳这端两人的体重就超过了粗绳另一端重物的重量,村落众人即使不再使力,两人也能够依附着粗绳顺利抵达沟壑底部。此法同样可往复进行。所有外出的人均返回以后,众人只要抓准寒冰逐渐消融的时机,悠荡横跨在瀑布源头上的粗绳再次悬挂在古树树干上,第二年便又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完成进出。

    十二月上旬,湛暮宵、婵儿和黄峰便是藉由村落中多年传下来的这个方法通过冰瀑这条“道路”离开了峡谷地带。在三人对村落众人讲述了外界的战事后,这一年村落中无人打算外出,因而只有湛暮宵和婵儿一起行动、黄峰独自行动,三人在村落众人的帮助下分两次离开。其中黄峰一个人与重物升降时,只要对重物的重量作出相应的调整便不是难事。

    而后,经由瀑布上方隐蔽的小路,湛暮宵三人抵达密林尽头,越过树林掩映下的城墙断垣,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易国定城。

    ~~~

    易国定城城内驻军严密,尤其在接到易国大皇子岫羲传令后,城中布防更为谨慎,士卒轮岗时几乎不留一丝空隙。不同于城墙断垣处因只通往瀑布断壁而疏于守卫的状况,定城的每个城门都有精兵把守,守门士卒先后对进出城门的人进行多重盘查,可谓密不透风。同时,城中也有士卒定时巡查各条街巷。

    湛暮宵、婵儿和黄峰小心翼翼地与城中士卒兜行了三圈,才发现一座眼下似乎没有人居住的宅院,在院子里暂避下来。

    “郡主和湛宫主在这里稍候片刻,属下先打探一下情况。”黄峰说道。

    “城内驻军的主要目标是我,黄峰一个人反而安全一些。”湛暮宵点了点头,说道。

    “那也多当心,无论打听到什么,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一趟。”婵儿叮嘱道。

    “是,郡主放心。”黄峰应道。

    “还有一点。”婵儿想起什么,又道,“你留心一下,城中有没有举栈钱庄的分号。”

    “举栈钱庄?属下记住了。”黄峰答应一声,便闪身离开宅院,往城中的主街巷而行。

    “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么?我身上有银两。”湛暮宵随后对婵儿说。

    “不是的。”婵儿摘下脖颈上青绿色的挂绳,只见绳上坠有一枚琥珀色的扳指,她把扳指放在手掌间,说道,“跌下马的时候,还有后来坠下山涧,这扳指竟然都完好无损。我随身带着它,是因为知道可能用得上,但是本没有想真让它派上用场。”

    “这是……”湛暮宵不解道。

    婵儿于是把扳指的由来讲给湛暮宵听,关于岫羲的情感虽然避开未谈,但是流宸的原话——他赠予婵儿扳指的原因,几乎原本转述给了湛暮宵。

    “他是说,只要在易国境内,对举栈钱庄任一家分号出示这枚扳指,都可以调遣钱庄一半的人手。”

    “是,不过只有一次有效。”

    “一次就够了。”

    “你有什么想法?”

    “等等黄峰的消息吧,如果城内确实有举栈钱庄的分号,那咱们就能有出城的机会了。”

    “出城以后怎么绕过易军回宫里呢?”

    “你忘了唐胤告诉我的事情了?出城后不回宫里,先去拜见你师父。”湛暮宵温言说道。

    “你是想避开上边的战场,走暗道。”婵儿反应过来,说。

    “对。你也有日子没见着关洲前辈和关沭了,一定很想他们。”

    “是啊。漠阁先前被易国二皇子率军围住,虽然我知道师父和关沭不会轻易为人所伤,但还是担心他们。”

    “我陪你在漠阁停留两天,然后就通过暗道赶回中南古道的战场,你的去留你决定。”

    “唔。”

    ~~~

    一个时辰过后,婵儿跟随黄峰出现在易国定城城西举栈钱庄的分号门前。婵儿把琥珀色扳指交给黄峰,对他点了下头,黄峰随即微一躬身,转身步入钱庄。

    不多时,钱庄掌柜亲自出来相迎。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对婵儿和黄峰的身份没有起疑,这便证实了湛暮宵的猜测——守城驻军的主要目标只有湛暮宵,只要他不露面,黄峰和婵儿的身形样貌并不会引起过多警惕。

    “不知姑娘来访,小人有失远迎。”钱庄掌柜将婵儿和黄峰引进内堂,恭谦道,“姑娘可是带来了东家的什么口信?”

    “你的眼力不错,认出了东家的信物。”婵儿淡淡地说道,“我且问你,钱庄内账房、伙计都算上,共有多少人?”

    “加上小人,钱庄内人手一共三十有三。姑娘若有差遣,除了当值之人,其余皆由姑娘吩咐。”

    婵儿闻言,递给黄峰一个眼神,于是黄峰接下来说道:

    “近来阵前军需用度紧缺,定城是距战场最近的城池之一,东家吩咐说,宜尽快腾出人手,抽调资金支援战事,以便采补军需交付给大皇子。”

    “东家可曾说明具体数额?”

    “只要是能动的资金,一千五百两成箱,装满几箱算几箱。”

    “小人明白了,这就差人去准备。不过东西要运往何处呢?”

    “我和姑娘会额外置备相同样式和数量的箱子,填充等重之物,和钱箱混在一起,再打乱分两路运送,以策途中安全。这道程序我们当自行完成,恕不能向掌柜透露完全。”

    “这一点小人能体谅,姑娘和公子毋需多言。”

    “至于出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军……”黄峰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东家的车队,岂是谁都能查的。小人会打点好一切。”

    “如此有劳了。”

    “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而后,在银两装箱及打乱分散的过程中,湛暮宵藏进了婵儿随行车队其中的一只钱箱。婵儿和黄蜂则率钱庄伙计护送两支车队,分别自定城南门与东门出城,按照行进路线,两队人马可于半日之后在定城东南郊通往中南古道的驿道上汇合。

    然而途中,黄峰悄然离开东向而行的车队,从侧面迂回接近南向车队,迎面突发制人,接连点住六人的穴道。与此同时,婵儿破开湛暮宵藏身的钱箱,湛暮宵随即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出手,与黄峰配合制住了剩余几名没有防备的钱庄伙计。

    “接下来怎么做?”黄峰没有当着外人称呼婵儿“郡主”,只是对她微微俯身,征询道。

    “为了添置三匹脚程够快的马,恐怕得借他们一点银两用一用。”婵儿说着,和湛暮宵对视一眼。

    “紧急时刻,就不客气了。”湛暮宵淡然一笑,说道,“马市的行情我知道,交给我吧。”

    “唔。”

    湛暮宵于是从身侧一只钱箱中取出一百两银子,包裹起来安放在黄峰牵过来的马匹背上,随后三人各自骑行一匹马离开,向西前往边境马市购置了良驹后,便换乘快马一路往北面漠阁而行。

    举栈钱庄幕后东家流宸和易国大皇子岫羲知晓此事时,已是三个时辰之后了。此时湛暮宵三人早已离开马市,不知去向。岫羲只能派出士卒四处追寻,却一时难以寻到三人的身影。

    岫羲站在窗前,视线凝视远方,手中把弄着举栈钱庄定城分号掌柜辗转呈上来的琥珀色扳指,一语不发。

    “战场上那女子,竟然是‘她’。”流宸靠在墙边,从侧面看着岫羲说道,“你那时欲言又止,其实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是么?”

    “这么看来,她和湛暮宵交情不浅啊。”岫羲心中莫名地不是滋味,顿了顿,才又道,“你查出她的来路了吗?”

    “时间太短,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根据各种已知情况,恒国杳魔宫的援军中除了原乐磬侯玉扬是拓跋家的人,其余似乎均来自孤国。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

    “孤国恭王府的婵媛郡主。”岫羲眼睛一亮,和流宸异口同声道,随后岫羲又接着说道,“是了,先前恒国瑞皇寿辰时,孤国婵媛郡主来过恒国,她一定带了孤国宣皇的旨意来,与杳魔宫达成了何种协议。”

    “与她再次相逢,感觉如何?”流宸几分认真、几分打趣地问。

    “她在我心里确实掀起了波动。”

    “不过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你还记得孤国那位恭王是怎么样战死的吧。”

    “……记得。”岫羲闻言,眼神似乎黯了黯,“有杀父之仇横在中间,我们是敌人。”

    “那么,羲,你不会为了她忘记家国的立场,唔?”

    “可是我和父皇之间也横着一条人命。”

    “这么多年,你还是难以忘怀。”

    “心里的阴影怕是永远抹不掉了。”岫羲停顿片刻,转而又道,“这时候投射的光最是珍贵。我想再见这位婵媛郡主一面,确定些事情。她和湛暮宵总会回来,我就在这等段日子。”

    “得嘞,那扳指你拿着,权当个念想。”流宸说着,忽然笑了笑,“能看见你为个女人魂不守舍,是我多年的梦想来着呢。”

    “我没心情说笑。”岫羲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正色说道,“不管她是谁,眼下的仗还是得打。召集众人过来商议一下军情吧。”

    “唔。这么冷天耗在这儿,对我军士气影响不小,你尽快拿个主意。”

    “我知道。”

第二十三章 拼命三郎

    日夜兼程了一天一夜后,湛暮宵、婵儿和黄峰于第二日下午行至漠阁外围。

    “吁。”湛暮宵勒住马,说,“前边就是易军防界了,小心打草惊蛇。”

    “现在的形势,易军将漠阁围得水泄不通,郡主熟悉这里的地形,可有办法打乱易军的阵脚?”黄峰在旁问道。

    “如果是在易军初来之时,咱们还容易混入漠阁,可如今时日一长,易军采取的是令漠阁断粮断水的策略,这时候他们的围守最为紧密,寻常方法恐怕都行不通。”婵儿说道。

    湛暮宵打量着婵儿的神情,见她非但没有焦虑,反而还很是淡定的模样,于是也从容起来,说道:

    “那么不寻常的方法是什么?”

    “在这儿等一会好了。关沭会配合咱们,咱们见机行事。”

    “他知道你要来?”

    “本来不知道,不过应该马上就知道了。”

    “你们有什么特别的暗号吗……”湛暮宵心下几分了然。

    “我在漠阁住了四年,关沭和师父是我最亲的家人,他们自有办法知晓我的动向。”

    “好,那就静观其变。”

    半个时辰过去,漠阁四周易军的围守不见半分松懈,同时漠阁一方仍如先前一般平静,关沭似乎并未像婵儿所说,有任何动作。

    就在湛暮宵、婵儿还有黄峰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漠阁的方向时,有两人却施展轻功从三人身后逐渐逼近。当来人与三人的距离缩至只有十丈左右时,湛暮宵第一个察觉出来,转身的瞬间低声道:

    “有人过来了。”

    黄峰和婵儿随即警惕地转过身,不过才一瞥见来人的身形轮廓,婵儿顷刻便放下了防备,露出笑容说道:

    “他们在一块儿啊。”

    来人正是藉由能辨认黑色曼陀罗香气的小虫找寻过来的关沭及赫连嘉露。

    “久等了。”关沭与湛暮宵、黄峰点头打过招呼,然后看向婵儿说道,“距离最近的一个暗道出口也还离得稍远,就花费了一点时间。”

    “阁里都还好吧?”婵儿摇了摇头,问。

    “一切如常,放心。”

    “嗯。”婵儿的目光随即从关沭转向赫连嘉露,过往的记忆纷纷闪现,婵儿不禁百感交集,和赫连嘉露一个拥抱过后,对她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在辙哥哥那儿。”

    “他忙着打仗,就让我来漠阁住一阵子。”赫连嘉露简略说道,“之前听说湛哥哥坠下山涧的消息,我们担心坏了,现在看你们都平安,也就放心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湛暮宵说着,和关沭对视一眼又道,“先换个地方,稍后再谈吧。”

    “我带你们进漠阁,走吧。”关沭说道。

    于是几人跟在关沭身后,沿关沭和赫连嘉露来时路潜入暗道,往漠阁深处行进。

    “有这条暗道,漠阁内粮食和水想来是不会短缺的。”湛暮宵一边跟随关沭前行,一边开口说道。

    “唔,二皇子以为包围漠阁就能切断一切补给的途径,实在是让他失望了。”关沭点了下头,说,“我们每个月外出采补一次就可以,而他率大军驻扎在这儿,除了粮草负担还有心理的包袱。”

    “的确。几处战场中,唯有二皇子战绩平平。我想他的耐心也被耗得差不多了。”

    两人身后,黄峰负责断后,婵儿和赫连嘉露携手走在中间。

    “上次恒国一别,转眼快一年了呢。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情。”赫连嘉露感叹道。

    “可不是。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婵儿说道。

    “先得恭喜你找回了记忆,这下就是完整的你啦。”

    “嗯,不记得以前的事总让我有种漂浮不定的感觉,重新记起来了以后才像是稳稳站住了脚。”

    “今年发生在维都的事,你应该听说了,我能有惊无险离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空临哥哥在旁保护。之后他们兄弟几个去见你了吧?”

    “是,他们六个人一起回了趟王府。临哥哥现在就在杳魔宫和易军交战。幽残哥哥人在漠阁,你肯定见过了。”

    “唔,我知道的。”

    “你是什么时候和辙哥哥分别的?他那边战况如何?”

    “我从孤、维战场离开,大概是在六月下旬,那时两国战事已十分白热化,两军损伤都比较惨重,薛风不得不诈死从而转入暗中行事。维国弓箭世家传人何其狂及公冶嬛嬛因公冶先生的死对显皇心有怨恨,拜在了咱们赫连家旗下,也算是部分削弱了维军的实力。至于辙哥哥,他的能力你还不了解么,他一定能赢得这一战,只是时间问题。”

    “北国种植业少有发展,冬季粮草供应紧缺是其最大困境,战局拖得越长对辙哥哥越有利。”

    “正是如此。”

    “前边便是通往我爹平日所居小屋的出口,他在等我们。”关沭视线扫过几人,浅笑说道,“跟我来。”

    婵儿踩着关沭走过的脚步向前走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不连贯的画面:周围同样的景象下,关洲抱着陷入昏迷的婵儿走在前边,唐胤则搀扶着伤了腿的慎潇跟在后边,在前面不远的岔路右转……

    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吧,自从唐胤述说了这件事。婵儿心里想道。然而下一刻,关沭竟真的引着几人往右边岔路行去。婵儿见状愣了愣,难道是昏睡时留在了脑海深处的记忆么。再往前看,眼前关沭的背影已模糊变成了慎潇一瘸一拐的身影,这时,婵儿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

    “婵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赫连嘉露转头问道。

    婵儿回过神,看向赫连嘉露,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一会走出这个通道就好了。”

    “再转一次弯就是出口了。”关沭转身对两人说道。

    湛暮宵也在同一时间回身看向婵儿,婵儿和他对视一眼,示意自己没有事,几人于是又加速前行。

    ~~~

    几人行至漠阁深处关洲的小屋门前时,关洲正站在屋外翘首等候。婵儿施展出轻功的极致,第一个冲上前,扑入关洲怀里。关洲看似非常放松随意,而婵儿迎面扑来时的力道却不曾使他后退半分,由此已可初窥其功力之深厚。

    “师父。”婵儿的声音带了几分呜咽。

    “一年多不见,小月儿轻功又精进不少。”关洲依然用婵儿在漠阁时的名字称呼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婵儿吸了吸鼻子,站直身子,面对着关洲双膝跪下来,说道:

    “月儿当日不辞而别,一离开师父就是一年半的时间,今日才来向师父请安,请师父见谅。”

    “起来。”关洲将婵儿拉起来,笑着说道,“师父知道你心里想着漠阁,就很高兴了。”

    “晚辈湛暮宵,拜见关前辈。”湛暮宵适时上前两步,一揖行礼道。

    “晚辈黄峰,见过关前辈。”黄峰也是恭敬一礼。

    “不必多礼。都随我进屋来,咱们坐下说。”

    “是。”

    众人随后步入小屋,围坐在桌旁。湛暮宵先为关洲派人转达暗道一事正式表达了感谢之意,而后赫连嘉露便询问起湛暮宵与婵儿劫后余生的经过。在湛暮宵讲述这段经历时,关沭看向身侧的婵儿,低声询问道:

    “怎么样,恒、易交战之时,你先前感兴趣的那个人可曾出现?”

    “什么?”婵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举栈钱庄的幕后东家,名为流宸的人。”关沭又道。

    “唔,他就跟在易国大皇子身边,与他一同出战。”

    “你还记得上次谈论过的,大皇子岫羲的荒唐事吧?”

    “唔……怎么想起说这个?”

    “前段时间收集消息时,我无意中听说了关于大皇子的事。如今杳魔宫和他对战,你们多了解一点,也可谓知己知彼。”

    “关于这位大皇子,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原先大皇子岫羲的龙(分隔符)阳之癖几乎人尽皆知,这个也是他成为皇嗣的最大阻碍。然而今年以来,大皇子竟然未召幸过任何一名男子。朝堂上有传言说,大皇子对男(分隔符)色已生厌倦,并有人亲睹大皇子开始接纳女(分隔符)色。若是传宗接代不再成问题,那么凭借大皇子岫羲的政(分隔符)治谋略与军事才能,他很可能就是易国未来的皇帝。”

    “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大皇子的逢场作戏呢?”婵儿回想着岫羲对自己的“利用”,自语道。

    “一两个月或许只是作戏,一年下来也许就是真的了。”

    “就是说……他找回了自我,他喜欢女人了。”

    “如果确实如此,对于一个初识男女之事的人来说,美人计大概是最佳的诱(分隔符)惑。”

    这时候,龙幽残手执飞鸽传书走进了小屋,关沭便没有再说下去。对几人一番行礼后,龙幽残把书信递给关洲,视线在关洲和婵儿之间一个来回,说道:

    “关前辈、郡主,这是三哥传来的消息。”

    婵儿闻言,目光直视关洲,等待着他的反应。

    关洲看过书信后,环顾众人说道:

    “星坛在尊主尤幻的授意下,发动了叛乱,易国的内忧又多了一个。”

    “星坛怎么会突然反叛呢?”赫连嘉露颇感意外道。

    “这件事父辈们都知道,星坛在三十多年前本是夜国门派,当时夜国皇室动荡,引发皇位之争,星坛两不相帮,并且趁机割据一方,后来投入了易国版图。”关沭为赫连嘉露解释道。

    “二哥、三哥聊天时也说起过,星坛和易国朝堂及江湖各方势力的关系错综不明,尤幻对此向来讳莫如深、立场不定,三哥和伏桓、柒蕊几个门主都不甚了解内情。想必这次挑起战事,是想借机重新确立其在江湖上的地位。”龙幽残推断说道。

    “景皇可以调动的人马已经数不出第二支,这次平叛的任务会宣召谁前往,是不言自明。”关沭不温不火地说。

    “拿下了橘焰山庄,星坛的下一个目标怕就是漠阁了。”湛暮宵和关沭视线相接,微微颔首道。

    “不过可惜,漠阁不会给星坛这个机会。”

    “不论这件事受益的是哪一方,对于景皇来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易国的分崩离析,已是早晚的事。失道寡助,失人心者失天下。”

    “慎潇人在星坛,可以抢尽先机,公然调用星坛的力量与景皇为敌,而战果都归月儿所有。不过事有双面,他今日赢得尤幻多少信任,他日就把自己置于了多深的危险中。”关洲说话间,凝视了婵儿片刻,话中似有深意道,“照他一贯不顾自己、拼命三郎的处事方式,他很可能随时与危险为伍。”

    “关前辈提醒的是。”湛暮宵视线转向婵儿,轻声说道,“我们不会坐视慎潇一个人陷入危险。”

    “可是三哥想做的,只要他认为值得,就谁也拦不住。”龙幽残不无担忧道。

    “师父,他就是在这间小屋吹奏了一曲‘渔樵问答’,是吗?”沉默半响,婵儿略显突兀地发问。

    “唔,他说是你喜欢的曲子。”关洲沉吟道。

    婵儿听闻关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时间目光如水,短暂的恍惚后语气坚定道:

    “您放心,在他暴露身份之前,我定接应他离开星坛。”

    关洲闻言,点了下头,而后众人的话题便收回当前漠阁与易国二皇子两方对峙的局面上来了。

    湛暮宵和婵儿则是深深对视一眼,虽然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湛暮宵却清楚地明白了婵儿的决定。尽管两人都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笑容,作为分别前的赠言,但是谁也没能真正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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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国介绍:
承系三国身世血统的郡主,在各国征战、朝堂诡谲、江湖波涌的缝隙中游走,竭力化解国仇家恨,以己之力换取现世安稳。各个阶段相遇的男子——视她为生命的他、默默倾慕与守护的他、两心相许非卿不娶的他、用情简单明媚的他、为她放弃江山隐居的他、退守兄长身份提供避风港湾的他、在谋算中日渐失落真心以命相报的他、承诺照顾她一生的他,谁是那命中注定的人…六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