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师门之谊
三日后,原涵、堵辙和婵儿一行十几人行至杳魔宫外时,焦鹰和宇阶已在此等候多时。因为感念原涵和婵儿帮忙救出了杳魔宫被困太乌门的三十余人,两人对一行众人甚为客气和热情,而这种差别对待甚至让堵辙都大呼不公起来。正当众人一边跟着焦鹰和宇阶走进宫内,一边听堵辙与两人逗趣之时,湛暮宵和拓跋雅布正好迎面走来,和一行人打了照面。
湛暮宵为拓跋雅布、堵辙、原涵和婵儿相互介绍一番后,堵辙和拓跋雅布先是笑着寒暄了几句说道:
“久仰拓跋兄大名,今日总算让兄弟得见了。”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近年来堵师弟的名声愚兄在江湖上是时有所闻,当年杳魔宫之役没能在场与你们两人并肩作战,我是抱憾不已啊。”拓跋雅布一面说着,一面视线扫过堵辙和湛暮宵,爽朗笑道,“不过这回好了,我们师兄弟三人都在,看谁还敢来惹麻烦。”
“我之前已听月儿说了。”堵辙看了婵儿一眼,然后说道,“太乌门不挑起点是非就闲不住。”
“怎么,你和郡主早前时候便是相识的?”湛暮宵听见堵辙对婵儿的亲昵称呼,微显诧异。
“湛师弟难道不知道婵媛郡主的身世?”拓跋雅布接过话茬,同时望向婵儿,笑容和煦。
“郡主生在孤国恭王府,母妃好像是……维国一位郡主?”湛暮宵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乃是昔日怀王的掌上明珠、如今明郡王赫连滨的妹妹。”拓跋雅布慢慢说道。
“这么说,婵媛郡主和赫连嘉露郡主是表姐妹?”
“也不尽然。”堵辙笑了笑,一副卖关子的表情。
“确实不然。”拓跋雅布也是一派了然于胸的模样。
“拓跋哥哥对婵媛的事情似乎很清楚。”婵儿和拓跋雅布目光相接,浅笑说道。
“赫连家和拓跋家是几代的交情,即使是家事两家大都也互相知晓。”
“你们就不要打哑谜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湛暮宵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还是我替他们说吧。”原涵把一切看在眼里,于是开口为湛暮宵解了惑,“月儿的母妃、我的长嫂赫连菱,名义上是赫连家的郡主,其实只是怀王收养的义女。而长嫂本是隐尘轩轩主堵观的亲妹妹,也就是恒国馝妸公主的女儿。”
“所以这丫头实际上是我表妹,还是你们的小师妹。”堵辙这才点了点头,附和道。
“之前因为辙哥哥不在,我一个人很难说清楚,所以就没有和湛宫主相认。”婵儿把目光移向湛暮宵,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今日,婵媛仅以月儿之名向湛哥哥和拓跋哥哥问安,见过两位师兄。”
湛暮宵看见婵儿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是堵辙的表妹,就也是堵婵的表妹,难怪两人那么相像……
拓跋雅布则是不拘小节地一挥手道:
“小师妹虽然身份尊贵,但咱们草原人没那么多讲究,你这一礼我就受下了。以后有什么事,但可向拓跋家招呼一声,愚兄自信还有能力帮你护你。”
“拓跋哥哥盛情,月儿也就不言谢啦。”因为和郭夜打过交道,婵儿对拓跋雅布的性情倒是很适应。
“那是自然。”拓跋雅布说完,看向原涵,目光中露出几许欣赏,“在草原上,我们最钦佩的便是骑射功夫好的人。维国之外,我以前只敬佩恭王的身手,不过甫王的能力似已不在当年的恭王之下了。今日既然相逢,甫王可否和我比试一场?”
“承蒙拓跋兄看得起,原涵恭敬不如从命。”原涵向来也不是个拘泥礼数的人,因此按照年龄大小,便随了其他几人对拓跋雅布的称呼。
湛暮宵闻言,当即吩咐焦鹰和宇阶准备马匹、弓箭与箭靶去了。
“小师妹帮忙在一旁做个见证可好?”
“就依拓跋哥哥所言。”
拓跋雅布和原涵的骑射比试开始后,婵儿便走上前帮着数箭。湛暮宵也要上前观看时,却被堵辙拦了一下。
“不去看看吗?两个人都是难得的好手。”湛暮宵看向堵辙道。
“我有句话要私下和你说。”堵辙则是看着婵儿的背影,压低了声音。
“什么?”
“不要对月儿提起婵儿。”堵辙一字一顿轻声说。
“……”湛暮宵乍一听见“婵儿”的名字,心跳蓦地停窒了一瞬,半响才喃喃说道,“好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起她……”
“月儿……她曾卧病多年,你应该听说过?”堵辙思忖片刻,理清话语后才又道。
“唔。”
“她因为生病失忆了,不知道婵儿的事。我不希望她意外得知,徒增伤感。何况同时还会揭开你心里的那道伤疤。”
“我明白,你放心。”
“嗯。”堵辙点了下头,便转移了话题,“现在太乌门和你是什么情况?”
“暂时休战了。”
“休战?其中不会有诈吧?”
“过几日便是太乌门掌门丁率的寿辰,他让大弟子倪旭尧送来了请帖以示诚意。”湛暮宵收回目光,专心和堵辙交谈道,“你也知道,我的字画在恒国这边还算拿得出手,丁率竟然放下身份求我一幅画作,这确实让我始料未及。”
“你打算怎么做?”
“今天我已经完成了一副山河图,也题了字,装裱起来了。我想,哪怕是短暂的和平,也值得一换。所以明天我会跟合峥将这幅画亲自送往太乌门。”
“我陪你走一趟。”
“你还是留在宫里,和拓跋兄一叙吧。让他们看见你出现在恒国,又要掀起不小的风浪。”
“像拓跋兄说的,有咱们兄弟三人,还容许他太乌门放肆?”
“你这脾气怎么还没收敛,忘了当年般若师傅是怎么提点你的了?”湛暮宵嘴角微微弯起,又道,“先前我为救人,已经让月儿和甫王卷进我和太乌门的纷争里了,这次总不能再把麻烦引过来吧?能休战一时便是一时,总好过每天都要悬着心。”
“也罢。那你们明天自己小心。”
“我知道。”
在堵辙和湛暮宵说话的工夫里,拓跋雅布和原涵的比试已经落下了帷幕,两人皆是三十发三十中,可谓不相伯仲。
拓跋雅布看一眼远处的箭靶,然后一跃跳下马背,一边牵着马往回走,一边和身侧也走在马儿旁边的原涵对视一眼,由衷叹道:
“虽然所有的箭都插在靶心上,但是拓跋雅布虚长甫王几岁,所以还是难免心虚啊。”
“拓跋兄过谦了。如若说这世上我最不想和谁交手,那一定是你了。”原涵笑着摇摇头,内心对拓跋雅布的身手已是十分认可。
“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褒奖。”拓跋雅布说着,环顾众人,“湛师弟,今晚就借你的地方,让我陪甫王和你们喝个痛快!”
“这还用说。酒席早就备下了,咱们这就入座。”
“好,走!”
第二十章 堵辙的才华
第二日,由于酒量比起几位男子要浅许多,婵儿过了巳时才睡醒来。当她踏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行至前院时,拓跋雅布和堵辙正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当然,二人只是在切磋彼此的武功而已。
婵儿对这样高水准的过招场面自是很感兴趣,于是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屋檐下观起战来。
虽然两人的武功都出自阙老一脉,但隐尘轩毕竟还承继了第一任轩主堵祥的招式路数,而堵祥又是出自杳魔宫的人,因此堵辙的武功可以说兼具了拓跋家与杳魔宫两重特质。
至于婵儿,由于失忆的关系,她本身所学的隐尘轩的武功几乎已经不记得了,除了内功基础,现在的她若是动武使用的全然是漠阁的招数,而轻功也多是承袭关洲的步式才在原来的层面上又更进阶了一层。堵辙嘱咐婵儿不要轻易展露武功,一方面确是为了让她有所保留,而另一方面就牵扯孤、易两国了——孤国郡主师从易国这个敌国境内的江湖门派,于婵儿、于漠阁都是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交手了一整个早上,堵辙渐渐落于下风,然而和拓跋雅布要想分出胜负,怕是还得花上几个时辰。这时,堵辙瞥见站在一边的婵儿,便撤回一步,看着拓跋雅布说道:
“拓跋兄,今日就到这里如何?趁现在只有咱们三人在场,不如让你见识见识月儿的功夫。”
“哦?”拓跋雅布一听之下来了兴致,目光转向婵儿道,“恭王府的郡主,想来一定身手不凡。”
“我有许久没和你过过手了,让我看看你现在的身手究竟如何,怎么样?”堵辙也看向婵儿。
“其他人都不在么?”
“是,原涵兄带井护、罗洞他们上郡王客栈听评书了,听说讲的是当年驻守贝城的闻郡王退败易国大军的故事,他自然不能错过。你那两个丫头和佩绮没事也不会来这边。再说有拓跋兄在,有什么人靠近他自会发现。”
“怎么,月儿的功夫似乎很神秘?”拓跋雅布目光一亮,“关于这部分,我倒是不了解。”
“神秘谈不上,只是甚有来历,你就瞧好吧。”堵辙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向婵儿袭来。
婵儿当即借用柒鸿的轻功躲过了堵辙的招式。
“这招是?”
“偷学来的,还是第一次拿出来用。”
“知道你轻功好,但是今天能不能正面和我交手?”
“好是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堵辙的一再要求下,婵儿开始变被动为主动,寻找堵辙的破绽而出手,其中很多招式便是关洲所创。这江湖第一的招式,即使在婵儿手里也颇有一番震慑力,堵辙用了八成的功力,才和婵儿打了个平手。这个实力差距比起五年前婵儿在隐尘轩时已在急剧缩小。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拓跋雅布,眼中满是赞慕之色,不由接连鼓起掌,对婵儿说道:
“月儿居然还是关洲前辈的高徒,为兄真是失敬、失敬啊。”
“拓跋哥哥就不要笑我了,我可没能学会师父武功的精妙呢。”
“你的资质真的不错,关前辈难得收下徒弟,相信你将来不会让他失望。”
“辙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婵儿笑了笑,转而望向堵辙。
“果然是我堵辙的妹妹,没给我丢人。”堵辙接过话茬,也是大笑起来。
“好了,天这么冷,不要站在院子里说话了。”拓跋雅布说着,又问婵儿,“早上吃东西了吗?”
“嗯,吃了两块点心,现在想喝杯热茶呢。”
“这个好办,暮宵的好茶叶放在哪,我都清楚,咱们自己沏茶就是了。”堵辙说完,就引着两人往茶室走了。
走进茶室后,堵辙一边翻看一架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边回头问拓跋雅布:
“拓跋兄,你喜欢喝什么茶?”
“我平时大多只喝两种茶而已,一种是酥油茶,一种是雨前龙井。不过龙井的话不是每家都有能力喝上,更何况雨前龙井了。早就听说恒国是产茶大国,这次当然要喝平时难买着的茶。”
“那我推荐你尝尝这个,乌龙茶。”堵辙打开一个茶叶罐,倒出少量茶叶在手上,观茶并闻茶之后说道,“芽大肥壮,白毫显明,红、黄、白三色隐现其间,干茶气味也明显,确是上选品。”
“你对茶叶了解得很透彻嘛。那这种茶冲泡出来怎么样,口感如何?”
“汤色浓且明艳,呈出琥珀般的颜色,滋味甘醇、香润,带有天然熟果香,唔,有点近似蜂蜜香那种,而且回甘深厚。”
“不得了,怪不得我们去墨氏茶舍的那天你都不跟我们一起,原来你对这些早已了然于胸。”婵儿听了堵辙的这番见解,不禁带着几分惊讶看向他。
“怎么,你这意思是我平时不学无术,今儿太阳却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哦。”婵儿吐了吐舌头,眼中一片好笑。
“我也是有正经时候的好不好。”堵辙微微挑眉抗议起来,“隐尘轩那么大,你以为要如何赚那些维持生计的钱?我这几年都在跟着几位伯伯接手生意呢。”
“那今天就让你好好卖弄一下。咳咳,请问堵公子,这其他几种茶叶的品相和口感又是如何?”
堵辙看着婵儿偷笑的模样,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愣愣地出了神。
记忆里笑得这样开心的婵儿还是她很小的时候了。自从姑父、姑姑相继离世,婵儿心里就背负了太多的重担,平常的表现也完全不是一个同龄少女该有的样子,就拿关系最近的赫连嘉露来说,每次堵辙看见嘉露的快乐,都会对婵儿更多一分疼惜。
至于婵儿忘记以前的事情之后,性情虽然活泼了不少,但是比起和关沭朝夕相处下来的亲密,和自己已是疏远了许多。像今天这样久违的亲近,竟然给堵辙带来一种强烈的感动。
“堵师弟,难道你被月儿问倒了?”拓跋雅布出言打断了堵辙的思绪。
“雕虫小技。”堵辙回过神,好胜心起,不由自得一笑说道,“这一瓶茶叶颜色深褐色,茶叶弯卷成半球状,干茶气味为甘浓香,显然是铁观音。用水沏之,汤色呈深黄色,汤味浓而醇厚,微涩中带甘润味,香气深厚,有明显的回甘。而这一瓶嘛,淡绿而带白毫,芽尖多,形状短细,茶中还混有薰花的花箔,茶香有浓甜的花香味,自然是花茶了。只不过这茶中掺杂的花多了些,一般来说,七分茶、三分花更为适宜……”
堵辙正说着,忽然停下来看向门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而自言自语道:
“难道原涵兄这么早就回来了?”
拓跋雅布同一时间也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张望过去,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意外发现了湛暮宵的身影。
“此去太乌门少说也需两日路程,湛师弟何故半路折返呢?”拓跋雅布说话间已经站起身,和堵辙及婵儿对视一眼,三人于是前后脚朝湛暮宵等人走去。
“暮宵,你这是……”待走近后,堵辙便发现了湛暮宵的不对劲。
“公子和我遇上了暗袭,对方出手凌厉而狠辣,伤了公子的手腕。”走在湛暮宵身侧的合峥开口解释道。
“是什么人竟然能轻易打伤你?”
“他还毁了我送丁率的那幅画。”湛暮宵说着,目光从堵辙移向拓跋雅布,“拓跋兄,你对接骨很有心得,这下要麻烦你了。”
“这个你大可放心。”拓跋雅布颔首道,“只是你可知道对方是谁?”
“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湛暮宵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应该是丁率本人。”
“说的对,除了他,其他人也很难在距离杳魔宫这么近的地方让你吃暗亏。不过他隐瞒身份偷袭两个晚辈,这算什么意思?”堵辙又道。
“如果我为他准备的礼物不能按时送达,那么他或许就有了借口真正以大欺小来对付我这杳魔宫。”湛暮宵用左手扶住右手手腕,说道,“还有三天,除掉路上花费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天,而我这右手怕是没法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再完成那样一幅画作了。”
“画不成就不画,他如果敢打上门,咱们这么多人奉陪就是了。”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初衷是什么?诚然,我不怕他,但那不是我想看见的局面,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他这份寿礼。”
“湛哥哥是不愿看见无谓的伤亡,是么?”久未出声的婵儿这时开了口。
“是。”湛暮宵点了下头。
“说不定,月儿可以帮你。”婵儿对湛暮宵露出一个笑容。
“对了,我这一着急都没想起来,她的画在孤国也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堵辙一拍手,随声附和道,“只要有个画稿,让月儿帮你临摹一幅,足以以假乱真。”
“好,我就先帮湛师弟疗伤。腕骨接上后,虽然不能用力,但是描摹个画的轮廓还是不成问题的。”拓跋雅布随即说道,“都进屋来吧。”
而后,不多时,拓跋雅布为湛暮宵接好了腕骨。
下午开始,湛暮宵忍着伤痛一点点将偌大一幅山河图重新画下来,当放下笔时,已是日暮时分了。用过晚饭的拓跋雅布、堵辙、婵儿以及已经回来的原涵这时刚好走过来,仔细打量起这幅画。
“你之前可没有说是这么大一幅画。”堵辙一边拿手作出丈量的动作,一边看向婵儿,“他第二次画,画这个雏形已经用了一整个下午,而你是第一次,同时还得掌握力度画出其精神,时间来得及吗?”
“只要在天亮之前完成,就不会耽误,对吗?”婵儿问湛暮宵。
“嗯。不过这就要害得你熬通宵了。”湛暮宵说道。
“这种时候,还客气什么。”婵儿说话间,又观察了画作一番,然后挪步至书案前,说道,“你们都早些休息吧,在安静的环境下我的精力更能集中。湛哥哥如果感激我,明早帮我准备一碗元宵吧?我想要和上次那个男孩买的一样的口味。”
“好,包在我身上。”湛暮宵听闻婵儿的话,就想起了元宵节那一夜两人的初见,忽然感觉相互的距离又近了许多,对婵儿的心思细腻更是感动不已。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明早再过来。”原涵对婵儿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云雾守在外边,保证你的安全。”
“嗯。”
第二十一章 动情
次日清晨,卯时刚过,拓跋雅布睡醒过来,推开窗,天才微微放亮,整个杳魔宫还是一片静籁。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身体,简单洗漱过后,拓跋雅布便打开房门,往婵儿所在的杳园去了。
这个时候,婵儿刚刚放下画笔,走来院子里呼吸清早的空气,却闻得空气中飘来阵阵花香。婵儿一时兴起,顺着花香吹拂的方向走去,发现杳园侧门外竟有一片花田,在这冬日中还有花朵盛开。婵儿走上前,凑近花田中的花儿,一边赏花,一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花的香气沁人心脾,不仅扫除了她一夜的疲惫,更让人心情不禁大好。
于是婵儿脚下轻旋,就着漫无章法却又错落有致的舞步轻声吟唱起一首花醉来。
百花飘又散/似金光耀眼/纵使彩云美/都也盖不过无限/百花的盛放真惊叹
百花不受控/发出香味浓/醉了清风传送/仿佛也成梦/百花飘浮融会在眼中
朦胧内心中不记得一切/辨不清东与西/停顿脑海里所有思维/全等你来为我开启
在一起努力去栽种/令香气散在这空中/似今天哭笑都与共/请细细地栽种
这时,突然有掌声在不远处响起,婵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先看见拓跋雅布,随即余光又瞥见了自杳园正屋推门而出的湛暮宵。
“你们起的好早。”婵儿为自己方才的自顾陶醉,一时间难免害羞,不禁眼眸中带了几分躲闪说道。
“比起你的一夜未眠,我们休息得够好了。”拓跋雅布嘴角微微上扬,对婵儿说完,便调转目光和湛暮宵视线相接。
湛暮宵向拓跋雅布招呼示意一下,随后望向婵儿微笑说道:
“我答应你的元宵,已经帮你开了小灶在煮了,待会趁热吃下好暖暖身子。”
“湛哥哥准备了多少元宵?”
“唔,够两、三个人吃没问题。”
“那你多留一碗给我。”
“怎么?”
婵儿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望向书斋侧面的阴影处,略微抬高了声线道:
“云雾,我这边没有事了,你回房间睡一觉吧。稍后我请湛哥哥差人送碗元宵过去,你吃点甜的会比较有精神。”
“多谢郡主,属下先行告退。”阴影中云雾回应婵儿道,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
“你这名侍卫不简单。”拓跋雅布眼露赞赏,感叹道,“刚才我几乎没有察觉出他的气息。”
“云雾感知周围的能力是我见过最好的,与之相对,隐藏自己的气息当然也是他的强项。”婵儿话锋一转,言归正传,“时间紧张,还是进屋看看我的画是不是能以假乱真吧?”
“我正好奇呢,走。”拓跋雅布说着,就大踏步先走向了书斋。
如果说在见识婵儿身手之时拓跋雅布对婵儿还是刮目相看,在无意间看见率性自唱自舞的婵儿之时则是眼前一亮,那么当此刻婵儿的画作映入拓跋雅布眼帘之时,他对婵儿的感觉已经隐隐超出了旁观欣赏的范围。
一番打量过后,拓跋雅布的视线重新落在婵儿身上,他的眼中平静如古井不波,而心中却涌起了难以言明的震动。
同拓跋雅布相似,婵儿心里在这一刻也有着别样的波动,只是令她悦然神往的偏是湛暮宵的才气、魄力和气度,这在她一整夜临摹湛暮宵书画的过程中,早已感受良多。
在湛暮宵面前,婵儿忽然没有了那样坚定的自信,见湛暮宵看着画作一言不发,婵儿忍不住开口道:
“还可以应付得过去吗?”
湛暮宵闻言,蓦地抬头凝视婵儿,刹那间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堵婵。
湛暮宵当年并没来得及看过堵婵画画,当然不是因为画的功力而有所感,只是画中传递的都是婵儿对湛暮宵画中蕴含感情与思想的理解和回馈,这让湛暮宵再次找着了唯一和堵婵才有过的心灵共鸣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短暂,但又是那么真实。不过毕竟是片刻间的感触,湛暮宵的恍神也只发生在一瞬间,随即他就以客观的角度对婵儿的画作出了评价:
“无论是布局还是笔触,你都把握得正合分寸,在用色上你的功底更甚于我。月儿,说实话,我几乎要以为这就是我画下的画。”
“真的吗?”听见湛暮宵这样说,婵儿不由找回了信心,说道,“这下就算是完成了一半。”
“一半?”拓跋雅布重复道。
“是啊,因为题字的部分我迟迟还未能下笔。”婵儿一边说,一边从桌案边拿起两张写满字的宣纸,“我在纸上练过几次,都不是太满意,总是少了几分男子该有的气魄。我怕画蛇添足,只好暂时搁置一旁,就等你们商量呢。”
“我这伤……还是用不上力。”湛暮宵看着自己的手腕,略显懊恼地皱了下眉。
“湛师弟信得过我么?”拓跋雅布忽然道。
“什么?”
“别看我是习武之人,我对书法也还有些研究。这两日眼见你和月儿才情洋溢、挥洒笔墨,我可是忍不住技痒起来。”
“拓跋兄为人低调,若不是眼下我们束手无策,你还不肯留下墨宝给我啊?”湛暮宵先是开了句玩笑,然后又正色说道,“既然你开了口,我当然信你。”
“月儿怎么说?”
“我帮拓跋哥哥研墨。”
感受着湛暮宵和婵儿对自己的信赖,拓跋雅布笑得越发潇洒,拿起毛笔在婵儿研好的墨砚上蘸了蘸,随后未加练习,直接就在画纸上落笔疾书完成了题字。
这边拓跋雅布刚放下笔,那边原涵和堵辙就走了过来,几个人对拓跋雅布的字都觉惊喜有加,而这字和婵儿的画搭配在一起,不仅毫无突兀,更是相得益彰,共同透露出一种恣意不羁又狂傲有度的情感。
简单用过早餐后,湛暮宵带着画卷再次启程。这一次出于谨慎考虑,除了合峥,寂翎及“十六魔”中的八人亦在随行之列。至于焦鹰、宇阶则带领余下之人和拓跋雅布、堵辙还有原涵一众人留守杳魔宫,以防太乌门狡诈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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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魔宫内,拓跋雅布、堵辙、原涵每日或是叫上井护等人切磋武艺,或是把酒言欢,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开始几日,婵儿还乐得清闲,但是一连四天都足不出户地旁观,习惯了漠阁时自由的她慢慢就有点呆不住了。
第五天,这天也是湛暮宵等人预计回来的日子,一早,婵儿说服了原涵和堵辙答应让她出杳魔宫去城里转转。这时候,宇阶刚好来转达湛暮宵传回来晌午时分可以抵达贝城的口信,听见几人的对话,便顺势道:
“上一次甫王在郡王客栈听过评书,感觉如何?”
“战事跌宕起伏,讲评书的人讲得也生动,十分牵引人心。”原涵点点头,赞道。
“刚巧今天又有一场,与上一场不同,这场讲的是闻郡王的爱情故事。”宇阶说着,目光转向婵儿,“客栈里有我们杳魔宫长年定下的厢房,甫王上次已经体验过,视角很好也不会有外人打扰。郡主若是有兴趣,不妨去听听看。宇阶可以为郡主带路。”
“郡主,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呢,奴婢和小娆、佩绮可以一同去听吗?”西桃见婵儿露出有意前往的表情,随即也一脸向往地开口道。
婵儿看着西桃、小娆和佩绮眼中如出一辙的光亮,不禁笑道:
“就知道你们喜欢,跟着我走就是了。”
“好耶,谢谢郡主!”
“辙哥哥,你们呢?”
“我们就算了,你自己玩开心点,注意提防太乌门之类的坏人。”趁婵儿不在,堵辙正打算跟拓跋雅布还有原涵交换一下关于维国、易国接下来动态的意见和对策。
拓跋雅布和堵辙对视一眼,会意地点了下头。
“带几个人,注意安全。”原涵紧接着嘱咐道。
“我知道。”婵儿粲然一笑,对几人挥挥手说道,“你们也要注意喝酒伤身,别等湛哥哥回来之后发现你们把他的藏酒都喝干了。”
“好好。”原涵无奈地笑笑。
随后婵儿出门时,刚好看见颜武、铁阴、柒鸿守在门前,于是就招呼了三人随行。柒鸿和佩绮的“默然相恋”在此前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因此婵儿还特意看了佩绮一眼,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佩绮见状,面带娇羞地低下头,稍后才暗自和柒鸿进行了眼神的交流。然而两个人相对视的眼神中,竟真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味道,有些情愫就这样在朝夕相处的平淡中悄然发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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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郡王客栈中,宇阶引着婵儿一行在厢房落座。而后,客栈中央的木制戏台上,闻郡王的爱情故事开讲,民间广为流传的版本便藉由说书人的口吻娓娓道来。
“闻郡王在十六岁的年纪已经位居贝城郡丞之职,且文武双全,是当时恒国最年轻有为的人,那时候贝城在他的治理下几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一年,正赶上恒皇出巡,贝城这一兵家必争之地自然在皇上出行的路线图上。恒皇两位未出嫁的女儿,九公主和十一公主均在随行之列,这就为闻郡王和九公主的爱情埋下了伏笔……”
同一时间,杳魔宫宫主湛暮宵与合峥、寂翎一行数人正策马行进在通往贝城的驿道上。
“公子,有人来了。”合峥指向迎面而来的一骑人马,出言提醒湛暮宵说道。
“是宫里的人。”湛暮宵闻言点了下头。
只见来人在距离湛暮宵等人几丈远的地方勒住缰绳,翻身跃下马背,躬身行礼道:
“属下参见宫主。”
“这几日城内可是一切正常?”湛暮宵等人随即也勒住马,在原地停下来。
“一切如常。阶公子特意吩咐属下来为宫主报个信,免得宫主担心。”
“四弟近来心思细了不少啊。”寂翎以颇为宇阶自豪的表情笑道,“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昔日那个性子冲动的孩子总算是长大了。”
“他人呢?也不亲自来迎下我们。”湛暮宵和寂翎对视一眼,也是会心笑道。
“回禀宫主,阶公子陪婵媛郡主去郡王客栈听故事了。”
“月儿?”湛暮宵喃喃自语着,脑海中瞬间浮现婵儿的笑靥。这一刻,在湛暮宵心里,“堵婵”的印象已有所模糊,“月儿”的形象却清晰起来,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感觉出这点变化。
“这次可以有惊无险地出入太乌门,还是托郡主的福呢。算起来,杳魔宫已经欠下郡主两次人情了。”合峥的声音在湛暮宵身旁响起。
“说的是啊。”湛暮宵收回思绪,看向合峥,“稍后进城,你跟我去趟郡王客栈,我正想好好谢谢郡主。”
“那我带其他人回宫里。”寂翎接着说道。
“唔。”湛暮宵嘴上应着,人已策马向前,“我们先走着。”
话音未落,一人一马已冲出不短距离,合峥随即也策马跟上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驿道上。
巳时二刻,湛暮宵和合峥在郡王客栈门前跃下马背,把马交给客栈的小厮,便直奔杳魔宫专属的厢房而去。
客栈内,说书人的故事讲得正精彩,是以湛暮宵走进厢房时,婵儿都没有发现。
“……经过四天四夜的对峙,速亲王自知不是闻郡丞的对手,便率众退至易国边境,化整为零潜入易国休整,以待他日东山再起。至此,战事暂时告一段落,闻郡丞这才回来贝城,和九公主团聚,并第一次见着公主为他生下的孩子。也是因为此次战绩显赫,默皇特意颁旨赐予自己这位妹夫‘郡王’之称号,并且享受递减世袭,若干代之后也可保留一方郡丞的勋位。好,今日说的主要就是闻郡王与九公主荡气回肠的爱情历程,那么关于他们的子孙现在何处、生活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落幕后,婵儿无意间调转视线,才看见湛暮宵就坐在了桌对面看着自己。
“湛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你的手腕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我刚回来,听说你在这儿,所以直接过来了。见你正听得投入,就没打断你。”湛暮宵说道。
婵儿闻言,脑中霎时间回响起说书人先前的讲述,“闻郡丞和九公主每次分别后的重逢,都是事先着人打听清九公主的所在,然后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尽管湛暮宵主观上没有太多特别的心思,但婵儿仍不免对号入座,心里升起了小小的期许。
“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妙笔相助,为兄在此先谢过小师妹。”湛暮宵对婵儿一揖作礼,语气真挚道。
“是真心谢我?”婵儿看着湛暮宵问。
“当然是真心的。”
“那你陪我去河边走走,好不好?”
“这个有什么问题。中午饭也包在我身上。”湛暮宵笑了笑,说。
“西桃、佩绮、铁阴,有湛宫主在,不会有事,你们几个不用跟着了。”婵儿视线扫过西桃等六人,说道。
“是,郡主。”几人纷纷应道。
“合峥、宇阶,你们在醉凰楼等我和郡主。”湛暮宵也吩咐道。
“公子放心。”两人随即点头应道。
“月儿,咱们走。”湛暮宵随后站起身,和月儿走出郡王客栈,往玉带河的方向缓步而行。
第二十二章 给不了的回应
临近中午,阳光洒在湛暮宵和月儿身上,两人都有一种温暖且慵懒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日子好像过得很慢,每时每刻都像被拉长一样,很满、很充实。”湛暮宵打破静默,说道,“这是我以前没有过的感受。”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的心境也有变化。”
“怎么样的变化?”
“就像是漂泊已久的人突然回了家,彷徨的感觉一扫而空。”婵儿顿了顿,又说道,“但是有时候也有点迷失方向。”
“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说说,是什么事情让你没法安定?”
“我……可能是……喜欢上一个人。”婵儿别开目光,声音越来越小。
“能让我们婵媛郡主喜欢上的,一定不是常人。”在最初的怔愣之后,湛暮宵扯起一个笑容,温言说道。
“我却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婵儿依然不敢看湛暮宵的表情,只是凝望远方,喃喃说道。
“你这么好的女孩,他一定会喜欢你、珍惜你。”
“湛哥哥不是哄我的吧?”
“是认真的。就拿堵辙、拓跋兄和我来说,我们都喜欢你啊。”
婵儿闻言,忽地抬起眼眸,直视向湛暮宵,眼中闪烁着点点光亮,心里的话再不隐忍便脱口而出:
“你记得吗?”
“唔?”
“那一晚,我站在这玉带河边,而你在那边街上的人群中。”婵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两人当天所处的方位,“我转回头看那个孩子,而你当时正在帮他捡拾散落的元宵。那个场景,忽然打动了我。”
“月儿……”湛暮宵似乎明白了婵儿的意思。
“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很多,时辰也不早,所以就回醉凰楼了。我没想过第二日一早还会遇见你,而且因为误会,我们是以敌对的立场相逢。不过真的让我倾慕的,还是因为后来看见你的画。”
“你……喜欢我。”湛暮宵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
“大概是今天说书人讲的闻郡王和九公主的感情,让我深受触动。其实我知道,我们不一定能走在一起,可是因为这样我更不想带着遗憾和你擦肩而过。”婵儿没有直接回答,却间接给予了默认。
“你是一国郡主,这话本不该让你说出来。月儿,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湛暮宵难掩心中的震撼,一时间也说不上惊讶中是否又有着惊喜。
两人之间,一阵突然的沉默。
婵儿没有再说什么。而湛暮宵,看着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婵儿,他心底压抑许久的感情仿佛正破冰而发,此前刻意回避的婵儿带给他的共鸣感也越发清亮起来。
就在湛暮宵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率先在两人身边响起:
“大哥哥、姐姐,是你们啊!”
湛暮宵和婵儿循声看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促使两人相识的男孩。
“这么巧,又在这儿看见你。”婵儿对男孩笑了笑,对于他的出现,莫名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和这个哥哥不是也很巧地再次相遇。”男孩眼睛转了一转,又道,“还是说,你们因为我的暗中牵引,已经是朋友了?”
“你呀,人小鬼大。”湛暮宵弯身拍拍男孩的头,说道,“这里边确实有你的功劳,我们师兄妹才能在冥冥之中相逢相识。”
“啊,姐姐是你的师妹?”
“嗯。”
“我虽然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有听说过,师兄和师妹从来都是良配。哥哥,以后你会娶姐姐回家吗?”男孩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兀自高兴地发问。
男孩话语一出,婵儿不禁面露尴尬。而听见男孩所言,湛暮宵的心理变动更要剧烈几分。因为男孩的一个“娶”字,提醒了他“堵婵”在他心中的地位,以及他曾许诺的誓言。一瞬间,愧疚感重新袭上湛暮宵的心间。
“大哥哥?”男孩完全不清楚状况,还在等待湛暮宵的回答。
“哥哥不能娶姐姐。”湛暮宵内心挣扎一番,轻声对男孩说道,“因为……哥哥已经有一个要娶的人。如果再娶姐姐,对她太不公平。”
湛暮宵的一席回答看起来是在答复男孩,实际上都是对婵儿所说,字字敲打在婵儿心上。顷刻间,婵儿的期望全部落空,这一刻,她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只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湛暮宵的心里同样难受,在他婉拒婵儿感情的一刻,他才明白,她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特别的痕迹,这感情却短暂得一开始即破灭。
两人强撑笑颜,告别男孩,再相视时眼中均没有了笑意。
“我不想吃东西了,我先回杳魔宫,行吗?”婵儿轻轻地说,似乎声音越大就越会牵扯她的心。
“我陪你回宫。”湛暮宵出于对婵儿的心疼,心里一紧。
“别担心,我认得嶙峋壁的走法。湛哥哥去醉凰楼通知合峥他们吧。就说,我身体乏了,先回宫……好么?”
“……我知道了。”
“我回去睡一觉,明天,最快今晚……就会好了。没事的。”婵儿说着,朝湛暮宵摆摆手,“那我走了。”
“好。”湛暮宵站在原地,看婵儿走远,才满怀心事地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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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湛暮宵一干人等返回杳魔宫,行至杳园门前时,西桃、小娆、佩绮正打算辞别湛暮宵、分道而行,刚好拓跋雅布、堵辙和原涵迎面走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时间,你们是吃饭了没有?”堵辙开口道,说话的同时视线一扫,却没见婵儿的身影,于是又看向湛暮宵问,“听寂翎回来说,你找月儿去了,她人呢?”
湛暮宵嘴唇轻动,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重新说道:
“月儿说她累了,就先回来了,这会儿怕是睡下了。”
“她一个人回来的?”原涵看向西桃、小娆的方向,问。
“回禀王爷,当时奴婢两人在客栈等候郡主和湛宫主,所以未能随侍在侧。请王爷责罚。”西桃垂首说道。
“请王爷降罪。”颜武、铁阴、柒鸿也请罪道。
“湛师弟,该不是你惹月儿生气了吧?”拓跋雅布为缓和气氛,对湛暮宵开玩笑道。
“月儿哪里是随便生别人气的人。”湛暮宵未置可否地说。
“好了,原涵兄也别怪他们了。”堵辙闻言打了个圆场,说完看向佩绮,又吩咐道,“你们几个赶紧回去看看郡主有什么不舒服的,待会回来告诉我。”
“是,小轩主。”佩绮应道。
“王爷,这件事是暮宵的不是,是我没照顾好月儿。”湛暮宵看向原涵,眼中隐有自责。
“其实月儿也不是小孩子了,是我太紧张她的安危,自从上次她中了迷(分隔符)药。”原涵摆摆手,说。
“湛师弟赶了几天路,肯定也累了,赶快回去休息一下吧。咱们都别在这儿挡着了。”拓跋雅布接着说道。
“是啊,都散了吧,该回哪儿回哪去。”堵辙附和道,挥散了众人,然后也同拓跋雅布及原涵离开了。
半路上,堵辙想起这几天喝了湛暮宵不少的酒和茶,怎么也应该跟他打声招呼,便又返身回了杳园。踏进院子,堵辙直奔湛暮宵所住的正屋而去,还没走近跟前,就见湛暮宵的身影从侧门闪身而出。
“那是……后山的方向。”堵辙喃喃自语道,思索片刻,默默跟了上去。
湛暮宵走得很慢,脚下的步子像他的心情一样凝重,也因为心有所思,完全没有发现堵辙的气息。他在四年前堵婵坠崖的地方停下脚步,席地而坐,右手摸出了怀中所藏的发簪,当年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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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儿眼见袁九天死去,手不断颤抖,似是想逃开眼前的一切,而退了一步。就在她即将掉下山崖的一刻,湛暮宵正好赶到崖边,伸出左手抓住了婵儿的右手。
袁三相也看见了倒在崖边的袁九天,怒吼一声,摆脱身边堵辙三人,随即脚下生风一般向崖边冲来。
“婵儿,抓紧我的手。”湛暮宵的心颤得厉害。
婵儿仍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没有回应湛暮宵的话。
“九弟,九弟!”袁三相怎么也想不到袁九天会就这样死了,一遍遍悲伤地呼唤着他,“九弟,我会为你报仇……你等着三哥……”
“婵儿,快抓住我!”湛暮宵看着婵儿的手正从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向下滑,而大喊道。
“湛哥哥……”婵儿回过神来,认出眼前的湛暮宵,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发觉自己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是你们害了他……我一定会让你们给他陪葬。”袁三相一边说,一边一步步向湛暮宵而来。
“放手,你不要管我了。”婵儿右手挣扎着,对湛暮宵说道。
“不,从你和我琴箫合奏的那一晚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湛暮宵今生非你不娶!我不会放手……绝不放!”
婵儿从袁三相先前说话的声音感觉出他正一点点逼近,于是对湛暮宵绽放了一个最温柔的笑容。
“湛哥哥,我答应嫁给你……”婵儿用蛊惑的语气说着,同时趁湛暮宵分神之际,用左手中的发簪猛刺湛暮宵的手,一下、两下、三下。两人的手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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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回忆,湛暮宵只觉自己左手手背被婵儿用发簪刺过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而更痛的则是他的心。
“对不起……婵儿,对不起……”湛暮宵轻声说着,眼泪忍不住顺脸颊滑落,“你是为了救我……可是我怎么能背弃你,怎么能喜欢上别的人。”
堵辙听见湛暮宵所言,蓦地一愣,随即联想起湛暮宵和婵儿的异常,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一直以为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让我心动,我说过这一生非你不娶……这样的我也没有资格喜欢她,是么……婵儿,如果是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暮宵。”堵辙上前两步,出声道。
湛暮宵看见堵辙,知道他已经听见了自己说的话,便没有再作隐瞒:
“拓跋兄说的对,是我伤了月儿,她才会一个人跑回来。”
“看来不只是月儿对你有意,你心里也有她。”堵辙见湛暮宵没有否认,又接着说道,“你是因为对婵儿的牵挂和责任,才狠心对月儿说了伤她的话,我说的对么?”
“也不全是。毕竟月儿的婚事……宣皇早有打算吧。”
“你要是有心,那些都算什么。”
“你不怪我?”
“……那要看你究竟喜欢谁多一点。”
“没有谁多谁少。”湛暮宵停顿片刻,看着堵辙坚定道,“四年前,婵儿占据了我的心。而今天,月儿让我冰冷的心重新温暖。我不可能忘记婵儿,但是我心里已经被月儿填满了。”
“她是我妹妹……”
“唔。”
“她是我妹妹。”堵辙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既然现在她喜欢了你,我会全力帮她。暮宵,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我,如果你真的喜欢月儿,就为她答应下来。”
“好,你说的我会照做。”
“下边我说的话,你听清楚,我没有开玩笑。”堵辙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月儿,就是婵儿……是你说非她不娶的堵婵。当年是关洲前辈救了婵儿,救下她时她已经失忆了。我们知道袁家的人为了袁九天的死迁怒于杳魔宫,还一直伺机想要报复,所以出于对婵儿和对你的保护,即使是你,我们也只能隐瞒。”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就没有堵婵,月儿才是真正的婵儿。”堵辙的一番言语在湛暮宵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是。”
“月儿……是婵儿。难怪她让我有那样熟悉的感觉。这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但是这件事,不能对婵儿说。这就是我要你答应的条件。”
“我懂你的顾虑。只有把堵婵和婵媛郡主当作两个人看待,才不会波及她的安危。”
“不错。至于怎么向婵儿解释你的转变,你自己斟酌。”
“嗯。”湛暮宵想起才对婵儿说过的话,不禁苦笑了一下。
“还有一点我担心的,就是袁家那四个老家伙。”
“他们这两年几乎销声匿迹,短期应该不会有麻烦,而以后,我既然知道了婵儿的身份,她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人,任何人和事都不能再一次危及她的性命。”
“另外有件事,我也有必要跟你提一下。”
“什么?”
“婵儿小时候喜欢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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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婵儿居住的厢房内,西桃、小娆和佩绮蹑手蹑脚地推开里屋的门,只见婵儿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西桃和小娆见状,心放了下来,两人随后走远两步商量道:
“前几日咱们为郡主做的裙子今天应该能做完了。”
“是呀,等郡主醒来看见漂亮的新裙子,一定会很开心。”
“那咱们动作快点。”
“嗯。”
佩绮看着西桃和小娆转身去了外屋,便大起胆子顺着门缝走进屋里,在离婵儿约莫两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一番打量过后,佩绮在婵儿的脸上发现了浅浅的泪痕。
郡主,哭了?是因为湛宫主?
这时候,睡梦中的婵儿翻了一个身,佩绮于是没有再多做停留,退出厢房,向堵辙复命去了。
第二十三章 藏心
申时,婵儿睡醒过来,坐起身,上午的一幕随之在她脑海里清晰重现。婵儿隔着被子抱住自己的双膝,厚厚的被子顿时让她有种安全感,她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片宁静中,婵儿隐约听见外间西桃和小娆的轻声笑闹,便甩甩头,下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好了。”小娆剪断最后一根线头,笑着和西桃对视一眼,“想象一下郡主穿上这裙子的样子,一定最美了。”
“我都等不及了呢。”西桃也笑着说道。
“郡主。”这时,小娆看见婵儿走来,连忙起身行礼。
“郡主,您醒了。”西桃也是欠身一礼,然后说道,“奴婢和小娆答应您做的罗裙,总算完成了,您要不要穿上看看?”
婵儿接过西桃递上的沙蓝色罗裙,一手捧着裙子,一手在上边滑过,而后轻声自语道:
“我现在才知道苜言哥哥的礼物多珍贵,他把最好的给了我,我却没能回应他什么样的感情。他那时的心情,我明白了。”
“郡主是想起苜言少爷了吗?”小娆不明就里,问道。
婵儿摇了摇头,轻轻把裙子放下,又开口道:
“今天先不试了。佩绮呢?”
“堵辙少爷担心您,佩绮刚去回了话,此刻应该是和柒鸿在外边闲谈呢。”小娆说道。
“叫她进来一下,我问她点事。”
“是。”
小娆在厢房门前招呼佩绮进屋后,就和西桃留在了外间,而把里间留给了婵儿和佩绮。
“郡主,您身体没事吧?”
“没什么。”
“那就好。您想吃点什么吗?奴婢这就帮您跟厨房说。”
“我没有胃口。”婵儿摇了下头,说,“佩绮,我找你,是有事想问你。”
“郡主请说。”
“你一直跟在辙哥哥身边,他知道的事你都会有所听闻,对吗?”
“郡主……关于您失忆的事,奴婢并不是太清楚。”佩绮略显紧张地说,不免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是他交代你不能跟我提起,是么?”婵儿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放心,我不是问这个。”
“那您想问的是……”
“湛宫主。”婵儿顿了顿,接下去说道,“湛宫主,好像有婚约在身,是吗?”
“这……”佩绮表情有点犹豫。
“这个也不能说么?”
“郡主……”佩绮看着婵儿,咬了咬下唇,一狠心道,“奴婢可以跟您说,但是只能说小轩主不会责怪的部分,这样行吗?”
“好,你说吧。”
“四年前,杳魔宫举行湛宫主的即位大典,许多江湖中人都聚集于此。那时,湛宫主有位喜欢的姑娘,而且姑娘在意外坠崖之时,为了不拖累湛宫主,推开他的手一个人摔下了深渊。湛宫主曾对着山崖誓言,今生非那位姑娘不娶。”
“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湛宫主带着杳魔宫的人来回找了姑娘十遍,可都未见其身影。”
“原来是这样……”
“湛宫主确实有情有义,这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
“以后也很难有人能取代那位姑娘在他心里的位置了吧。”
“即使有哪位姑娘还能打动湛宫主的心,湛宫主恐怕也不会轻言嫁娶之事了,于情于理都是。”
“怎么说?”
“于情,自是不愿有负姑娘的情意。于理……则是不能违背一宫之主一诺千金的品行。何况,名声受损还是其次,若是再搭上整个杳魔宫,该让湛宫主如何自处呢。”
“为什么会牵累杳魔宫?”
“湛宫主有四位劲敌,在虎视眈眈等待他行差踏错的一刻,若是出手定是毁灭性的攻击,真有那么一天,发生什么怕都难以预知。”
“……我知道了。佩绮,谢谢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吧。”
“郡主言重了。奴婢先行告退。”佩绮垂下眼帘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君吟和柒鸿的主意果然有效,郡主心系湛宫主,自当以他的声望前途为第一位考虑,这下就算是湛宫主回心转意,郡主都只会坚定退却的心。如此一来,郡主便只有前往夜国联姻这一条道路了。
~~~
另一边,午休过后,拓跋雅布、湛暮宵、堵辙和原涵又凑在一起,坐在屋檐下晒着下午的暖阳,品茶赏花。这时,乌冕手持飞鸽书信走了过来。
“公子,轩主来信了。”乌冕在堵辙身边站定,对他说道。
“嗯,我看看。”堵辙接过鸽子脚上的信筒,把字条展开来,很快浏览了一遍。
“隐尘轩有什么事吗?”拓跋雅布随口问道。
“现在还没事,只是很快就会有事打破这平静。”堵辙抬起头,目光扫过几个人,肃声说道,“我们在维国的人说,步兵营、骑兵营、弓箭营、神机营四大营主已经汇聚维都,只等下月开春便会有所动作。隐尘轩分担着孤国、维国边界的防务,若是战事一起,必将首当其冲,所以我爹来信召我回轩里应对呢。”
“夜国近来一如往常,并没有传出显皇和景皇想要的那个消息,也就是说易国暂时还不会和维国一同挥军南下。”湛暮宵分析道。
“拓跋兄,你那边如何?”原涵看向拓跋雅布,直言问道。
“显皇早已收回拓跋家一半的兵权,这一次战事也没有事先知会我们,在他心里,我们就该固守一隅、隔岸观火再坐等他下一步对策。”拓跋雅布说话间,看了堵辙一眼,“不过这一天既然真的来了,我爹和明郡王多年来的准备肯定是要派上用场的,我也不便久留,这就动身返回。”
“原涵兄清闲的时光也快结束了啊。”堵辙笑了笑,说道。
“以前一个人对付易国,我都坚持过来了,这回有你和我并肩作战,又有拓跋兄从旁策应,维国更是不在话下。”原涵颇有信心地说。
“甫王打算和堵辙一道回国吗?”湛暮宵蓦然问道。
“如今天气尚寒,粮草难行,显皇断不会贸然下令开战。其实我先回轩里看看情形就可以。”堵辙见湛暮宵开口,瞬间已明白他心中所念,于是接过话茬道。
“话虽如此,还是早些和皇兄商议一下比较好,再说月儿也喜欢和堵辙结伴而行吧。”原涵说道。
“从前这句话是不假,但如今你若问月儿走不走,她恐怕会给你意外的答复。”堵辙别有深意地说。
“这是何意?”原涵和拓跋雅布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月儿是谁。只要她心里有我,我便再不会放手。”湛暮宵一边说,一边直视原涵,目光真挚而坚定,“可以请你让她再留下几天吗?”
“湛师弟……”拓跋雅布看着湛暮宵,心中一震:他也喜欢月儿,而且这件事似乎还有内情……
“难怪月儿开始躲着你,原来是这样……”原涵闻言明白了几分,了然一笑,随即便改变了称呼,“你对婵儿的用情,你的‘非卿不娶’,我大概了解,无论别人怎么想,我一切听婵儿的,只要她喜欢我都不会干涉。我答应你,十日后启程。”
“月儿……婵儿……孤国恭王府的婵媛郡主,正是湛师弟心中所系的堵婵?”聪明如拓跋雅布,转眼间就捋清了事情的关键,于是他对堵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抱歉,连拓跋兄也蒙在鼓里。我爹就我一个儿子,堵婵就是婵媛。”堵辙面带歉意地看着拓跋雅布,一语击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看来湛师弟和婵儿是注定相恋的。是湛师弟……我很放心。”拓跋雅布说着,把目光投向远方,眼中有些许落寞,心里却选择了让步,“堵师弟,咱们何时动身?”
“就今日吧,正好我和拓跋兄有半日行程顺路,明早再往不同方向。”
“甚合我意。”拓跋雅布点了点头,收敛起内心的情感,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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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过后,拓跋雅布和堵辙、乌冕、寻灭收拾好行装,准备动身离开。婵儿听闻,快步赶过来,等在了几人离宫必经的道路上。
“拓跋哥哥和辙哥哥都不打算跟月儿告别的么?”婵儿努力让自己不过多注意走在后边的湛暮宵,而是把视线都放在拓跋雅布和堵辙身上说道。
“哪能啊,傻丫头。”堵辙对婵儿笑了笑,说,“你身子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有了。”婵儿轻轻摇了摇头。
“小师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相逢。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来咱们草原告诉我,拓跋哥哥帮你出气。”拓跋雅布凝视着婵儿,故作语气轻松地说。
“我一定要回草原一趟的,感受一下我一半的家。拓跋哥哥可不能忘了招呼我。”婵儿对拓跋雅布微笑说道。
“一言为定。”拓跋雅布颔首道。
“那么,在我们再见之前,两位哥哥多保重。”
“好。”堵辙应道。
“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随时着人联络。我们就启程了。”拓跋雅布目光扫过原涵、湛暮宵,又在婵儿脸上停留片刻,便大步转身。
“珍重。”堵辙、乌冕、寻灭随后辞别三人,跟上拓跋雅布,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
看着四个人走远,婵儿的心绪又转回身后的湛暮宵身上,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已被众人道破,因而对接下来是走是留有几分犹豫。就在婵儿发愣的这个时候,原涵先开了口说道:
“咱们一行人多、东西更是不少,所以过几日都收拾妥当再行出发。这几日,月儿你不妨再和暮宵切磋切磋书画功夫。”
“听说月儿的琴艺、棋艺亦是不凡。”湛暮宵接着说道。
“这个你们好好聊聊吧,我还是和井护、罗洞他们研习兵法和阵法要紧。”原涵说完,就留下婵儿和湛暮宵两个人,自顾离开了。
这时候,婵儿只能转过身面对湛暮宵,和他视线相接。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来,对不起。”湛暮宵温言说道。
“是我扫了你们的兴。”婵儿摇摇头,轻声说。
“你是我的小师妹,躲我一时行,难道还躲一世么?”
“我只是……觉得突然,还有点意外。”
“那我慢慢讲给你听。这样你会感觉好一点么?”
“好。”
“四年前,我接任杳魔宫宫主之位,宫里举行了即位大典,江湖各势力集聚于此,一方面是为观礼而来,另一方面则围绕速亲王宝藏的藏宝图展开了争夺……我和‘她’就是在那样的背景下认识的,我,很喜欢她。”湛暮宵尽量用轻柔的声音述说着往事,“在藏宝图这件事上,我和堵辙是同一立场,难免得罪许多高手。我们身陷危局时,是她不顾安危推开我,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平安。我曾誓言,今生非她不娶。”
“那位姑娘情深意重,确实当得起湛哥哥倾情相报。”婵儿虽然已经在佩绮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是再听湛暮宵亲口说出来时,还是心底微微酸涩。
“这四年来,我都在没能保护她的悔恨中度过,一直以为今后的日子便是这样过了。可是,有一个人的出现,让我心里有了动摇。”湛暮宵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上元节那一晚,不是只有你注意了我,我看见你,同样有所触动。你和她……很像。最初是觉得眉眼有几分相像。可是相熟下来,你帮我救人、送我太乌门门令,你一夜之间临摹出那一幅画,又在清早的群花中跃舞、歌唱。月儿,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大的冲击么?你让我发现,这世上还有人……只要她一颦一笑就能牵引我的心。”
婵儿看着湛暮宵深邃的眼神、听着他真挚的言语,瞬间已有泪水滑落眼眶。
“你笑起来很美,不该有那样伤心的表情,是我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我不是不想有你在我身边……月儿,我喜欢你。”这一刻,湛暮宵终于向婵儿流露了真实感情。
婵儿的眼泪霎时间止不住地落下,理智和情感在她心里猛烈碰撞,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你不能喜欢。”婵儿看着湛暮宵,忍着心痛说道,“她可能还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等你,你怎么舍得放弃她选择别人。”
“我是不该动情,但是感情一旦发生,已经收不回来了。对她,我有一份责任,这责任却不应当你来承担。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感同身受,我没法眼看着你的伤心而放任不管。”
“其实我想了想,是我太冲动了,我不明白什么样的感觉是心动,才误会了对你的感情。我欣赏你的武功、仰慕你的才华,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只有这些,远远称不上是爱情,对吗。”婵儿试图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服她自己和湛暮宵,“湛哥哥,你是我敬慕的兄长,是杳魔宫一宫之主,我不值得你为我负担上自己的名誉乃至杳魔宫多年的基业。”
“这关杳魔宫什么事啊?”湛暮宵故作轻松地说。
“你一个人面对的压力已经不小,我知道的,所以我要是再添乱,就是太不懂事了。”婵儿双眼微肿,努力笑起来说道。
“你听说了什么……”
“江湖上那么多人都知道,即使每个人不刻意提起,还是难以保证密不透风。我没有机会像她一样救你于危境,可是至少不能陷你于不义、让你置身风口浪尖。”
“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湛暮宵想要打消婵儿的顾虑,却被婵儿出言打断。
“再过几天,我跟三皇叔就回孤国了,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知。能有这几天,我们就在彼此身边,已经是最好的了。天下毕竟没有不散的宴席。”
湛暮宵在婵儿坚持的目光注视下,心神凝重地沉默下来。
第二十四章 找回的记忆
“她是这么说的。”晚些时候,湛暮宵和原涵相对而坐时,把和婵儿之间的对白向原涵转述了一遍。
“听起来,她像是知道了袁家人的事,怕你自食诺言会连累杳魔宫。”原涵皱眉说道。
“她不清楚内情。”湛暮宵先说出重点以宽慰原涵,然后才说道,“宫里人多嘴杂,不一定是谁无意吐露了几句,被她听见。她估计出事情的后果,出于为我着想,而有意疏离。不过关于误杀袁九天的部分,她还不了解。”
“堵辙一心把所有事情瞒着婵儿,可是究竟能瞒多久呢。”原涵感叹道。
“为了保护婵儿,这一层面上,我赞同堵辙的意见,否则他对我有所保留这么久,我怎么一点都没怪他。现在的婵儿,和以前真的不一样,忘记了很多,才比较容易快乐。”
“可是她已经不那么快乐了。她失去记忆,曾经的认知和发生过的事情忘了,但却难免接触这样、那样别人角度所听闻的传言。她既不能一无所知,又不能切身感受,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这样反而内心焦虑,而且无从警觉和自我保护。”
“我答应过堵辙,不会把记忆灌输给婵儿,我们担心她没法接受。”
“我不是要把过往的事情强加给她,难道我不心疼她、担心她?我只希望她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件事的前提只能是她自己记起堵婵和月儿本来是一个人。”
“你是想帮她找回记忆?可以吗?”
“按照奕深大师所说,有这个可能性。”只是……恐怕会有一点风险啊。
“奕深大师说过有何方法可行么?”
原涵一时没有回答,兀自思索衡量一番,拿定主意,便扬声召唤道:
“黄峰。”
“王爷,有什么吩咐?”黄峰听见原涵的声音,推门而入。
“有件事……我需要你来做。”
~~~
次日清晨,婵儿很早就醒来,她没有叫醒还睡着的西桃、小娆和佩绮,只是独自梳洗一番,换上新制成的沙蓝色长裙,推开房门一个人溜达上了后山。在距离悬崖五丈开外的地方,婵儿停住脚步,席地抱膝而坐。
当年惊险的一幕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么?是怎么样的危险,让人不得不拼上性命。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非卿不娶、惊天动地。
就在婵儿陷入深思的时候,有个蒙面人已然悄声向她靠近,当那人伸向婵儿的手距离她只有几寸远时,婵儿总算有所察觉,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
下一刻,蒙面人的攻势再次袭来,婵儿原地一个旋身站起,再次躲开来。
“什么人?”婵儿和蒙面人相对视,问道。
蒙面人没有作声,只是用动作代替回答,招招攻向婵儿。
婵儿一边小心翼翼地应对蒙面人,一边打量周围,试图寻找个破绽把蒙面人甩在身后,然而蒙面人似乎对婵儿的轻功路数颇为熟悉,一时间竟将她的步子压制住,几乎没有留给她喘息的空间。
时间一长,婵儿渐渐难以招架,蒙面人趁机拉近了和婵儿的距离,使得两个人变成了近身战。这时,蒙面人脚下一个迅速挪动,人突然绕至婵儿背后,同时手边亮出一把银质匕(分隔符)首,眼看斜向下就要刺中婵儿。
而这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婵儿脚下瞬间几步诡异的挪动,反退至蒙面人身后,在蒙面人不及反应之时,借其手中减缓的冲力快速夺下匕(分隔符)首,交至左手接过。
蒙面人随即转身,只见婵儿右手虚晃一下,左手匕(分隔符)首才蓦地反挑向蒙面人的胸口。
这一招似曾相识,正是四年前婵儿为自保误杀袁九天的招式,也是婵儿的外公——隐尘轩第一任轩主堵祥常用的刺杀技之一。
然而在相同一幕即将上演的此刻,情势忽然又有了转变。
一方面,蒙面人借助极佳的轻功已避开要害部位,并且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险中求胜地直指向婵儿的定穴。另一方面,在匕(分隔符)首将要刺中蒙面人的一刻,婵儿脑中突然闪过许多画面,其中一个人心口被刺中的画面促使婵儿的动作硬生生停下来。而这突兀的停顿就导致婵儿体内气力急剧反向而行,同时经脉一震,婵儿猛然间喷出一口血雾,就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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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婵儿醒过来时,湛暮宵正靠在床边静静守着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湛暮宵看见婵儿醒来,眼中的忧虑消退了几分,而神色仍显紧张地问。
婵儿看着湛暮宵,一时未能成言,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好像是震伤了经脉,有点乏力。最近怎么我常常受伤,总是让你们担心。”
“是我不好……”湛暮宵欲言又止,话至嘴边又停了下来。
“湛哥哥,我没事,这几天不用内力就行,身体无碍的,我还能跑跑跳跳呢。”婵儿说着,作势要起身。
湛暮宵连忙扶住婵儿的肩,帮她找个舒服的角度靠坐在床头。
婵儿对湛暮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再开口没有像湛暮宵以为的要问早上遇险的事,而是说道:
“我有点饿了。”
“饿了?”湛暮宵一愣,马上又道,“厨房准备了粥,重新热热好么?”
“嗯。”婵儿点了点头。
“很快就好,等我一会。”湛暮宵说完,便起身离开。
望着湛暮宵的背影,婵儿眼中忽然波光闪闪,竟是盈了泪水。在湛暮宵的身影消失之后,她仍盯着房门的方向发了会呆,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于是放慢动作下了床。
婵儿步子缓慢地走出房间,走向杳园另一间厢房,轻轻推开房门,平静了一下心情,才把目光投向里间。
时光荏苒,不变的是,“绕梁”古琴还如四年前那般,静伏于桌案之上。
此时,婵儿的眼里满是回忆,她不由自主走近桌案,在古琴前落座,随后抬手抚琴,一曲潇湘水云随之回荡在杳园中。
当琴曲接近尾声、琴音渐弱时,湛暮宵带着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出现在婵儿的视野中。他凝视着婵儿,目光中有几分期许,用试探的语气开口道:
“你知道这琴?”
“此琴名‘绕梁’,是华元献给楚庄王的礼物。琴音最大的特点是一曲罢,曲音仍不散,余音袅袅,令人难以忘怀。”婵儿回答道。
“还有呢?”湛暮宵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继续道。
“还有,你说过……我想弹琴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你不在也不要紧,我自己弹就是了。”婵儿直视湛暮宵,字字清晰地说。
湛暮宵听闻婵儿所述正是他曾对“堵婵”说过的话,顿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再难掩饰惊喜之情,声音微颤,脱口而出在心底呼唤过千万次的那个名字:
“……婵儿。”
“唔。”婵儿应道。
这一刻,湛暮宵眼眶泛红,所有言语都哽咽在了心间,他只有一个箭步冲至婵儿身前,用力将婵儿揽进怀里。
婵儿感受着湛暮宵的深情重意,对以前的他的感动和对现今的他的倾慕刹那间交汇在一处,鼻子一酸,眼泪接二连三砸落下来。
湛暮宵似有所觉,松开怀抱,和婵儿视线相接,在婵儿额头烙下轻轻一吻,泪水湿了眼眶,而心底早已被柔软填满。
在收获“重逢”的喜悦之后,湛暮宵陪婵儿喝下一碗粥,两人再对视时已是破涕为笑。
“今天的事全是黄峰的功劳呢。”婵儿看着湛暮宵说。
“你认出他了啊。”湛暮宵歉然一笑,说道,“我们兵行险招,瞒了你。”
“出这主意的肯定不是你,是三皇叔对不对?”
“唔。他挑选黄峰,就是出于你的安危考虑,以便能在关键时刻停手。可是你突然将内力收回,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是因为你已经认出了黄峰么?”
“在我收手的一瞬间,我看见黄峰的动作,才知道是他。除了轻功和点穴的功夫,我对他的身手其实不怎么了解,何况他又刻意有所掩饰。”
“那你为什么……”
“……四年前那一幕突然闪现在我脑海里。”婵儿顿了顿,才又道,“无论是好人、坏人,我都不想再伤害别人的性命了。”
“傻丫头。”湛暮宵心疼地看着婵儿,“伤人固然不好,但是威胁你自身安危的时候,只能尽量不伤人性命就是了。你身旁有我呢,两个人对敌时,在不下杀手的情况下保证自己人安全,总要容易一些。”
“谢谢你,懂我、听任我的偏执。”
“不伤人害人,这本是常理,只是如今太多的人视他人生命如草芥,你的不忍才变成了所谓的偏执。我不在乎其他人是否理解,只要你认定的,我都会陪你坚持。”
婵儿为湛暮宵坚定的眼神和义无反顾的话语而感动,心里对他的感情陡然间又强烈几分,因着这点转变,婵儿不自觉改变了对湛暮宵的称呼:
“暮宵,如果这世上有一人是为我而生,那人一定是你。”
“这是我想说的才对。能得你青睐,是我最幸运的事。”
“我想……祭奠一下袁九天前辈。”
“我这就让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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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湛暮宵和婵儿前往杳魔宫后山的悬崖边,为袁九天祭祀祈福。两人分别在香炉内敬上三柱香,将点心、水果、酒水依次摆开,祝祷默念三遍地藏王菩萨往生咒,并倾洒了纸钱,而后才打破静默。
“我一直不明白,以袁九天前辈的身手,怎么会不及闪避。除非是他不想躲闪。”湛暮宵说道。
“因为袁前辈看见了我用来防身的那支发簪。”婵儿为湛暮宵解惑道。
“你指的是这个?”湛暮宵说着,从怀里拿出漠玫瑰的发簪,看向婵儿,“这几年我都带在身上。”
“这发簪是母妃留下的,本来没什么特别,我只是当作寄托带在身边。可是那时候袁前辈看着它,眼神透出震惊,还有一种好似怀念的神情。他说,这支发簪的图案是他雕刻的。”
“那就是说,袁前辈和菱姑姑是故交?”
“我没有听过。”婵儿摇了摇头,说,“母妃保留着袁前辈雕的发簪,他们理应交情匪浅,但是袁前辈听说我是母妃的女儿之后,竟说他很高兴死在我手上,而且还向我道了歉。”
“也许明郡王会知道其中的曲折。”
“唔,等再见时我问问赫连舅舅。”
“只是短期内你们大概不会碰面,这个疑问还需要些时日才能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
“战事一旦爆发,明郡王自然无暇分身,而你的身份又不便进出对立国。”
“现在的局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么?”
“五国之中,撇开夜国暂且不论,余下四国一定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四年前的我,还有心为父王、母妃报仇,心里隐隐期待易国在交战中落败。而今重生的我,知道夺人生命是多沉重的一件事。四国开战,是几十年来规模最大一场战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阴阳相隔。”
“只愿干戈能尽快平息,各国人力财力的损失可以换来较长时间的休战与和平。”
“贝城自古便是战略要地,易国若攻打恒国,很可能先对这里出手。”
“这座城中留有闻郡王的光辉战绩,人心向来齐整,百姓定会坚守家园。再者说,我这杳魔宫亦不是轻易能撼动的。”湛暮宵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说道,“为了你,我必须保重自己,放心。”
婵儿闻言,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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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湛暮宵、婵儿与原涵照例共进晚饭,原涵刚在桌边坐定,就见湛暮宵和婵儿拉着手向这边走来。
“三皇叔,婵儿回来了。”婵儿与原涵对视一眼,别有含义地说。
“看你们牵着的手,我已经知道啦。”原涵会意地点头一笑,说道,“欢迎回来。你身体没事,我心上的石头就落地了。”
“属下冒犯郡主,又连累郡主受伤,实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郡主恕罪。”站在原涵身侧的黄峰一脸自责地开口。
“不关你的事。相反,我还要特别谢谢你呢。”婵儿说着,目光转回原涵身上,“三皇叔,为了嘉奖黄峰,今晚咱们四个人一块吃饭嘛。”
“婵儿说的对。黄峰是听令行事,不仅没有过错,反而有功在身。坐下来一起吃吧。”原涵心情颇佳,伸手对黄峰招呼道。
“王爷和郡主不责怪,已是对属下莫大的奖赏了。与主人同坐,这于理不合。”
“你不坐的话,我陪你站着吃。”婵儿眼带笑意地看向黄峰。
“郡主折煞属下了。”黄峰见状,只得不再坚持,“多谢郡主、王爷,郡主快请入座。”
湛暮宵和婵儿落座以后,黄峰便在对侧坐了下来。因为婵儿恢复记忆,原涵和湛暮宵不禁多喝了两杯,席散时已过戌时了。
晚空晴朗,天色正暗,月出皎兮。一只飞鸟自空中滑过,婵儿不自觉抬头仰望。在目光迎向月亮的片刻,有一个人影浮上心间。
月下的箫曲没有忘记,曾许下的承诺亦没有忘怀,只是怎么竟湮没了希望、中止了守候,徒留几分酸涩与惆怅。若是不曾失忆、不曾恋上他人,只虔诚等待十年期至的那一天,一切可会有所不同么?
第二十五章 分别
而后几日,原涵有意多留出空间给湛暮宵和婵儿,除了每次吃饭时碰面,其他时候基本是“消失不见”。
每天早晨婵儿睁开眼时,湛暮宵已经等在房门外,两人一同看日出、收集沏茶用的露水、望着远山发呆,下午暖洋洋地晒太阳、在贵妃榻上一坐一卧共枕眠,晚上看星星、说悄悄话,一天中还不时穿插琴棋书画诗茶花,文武动静皆不落。
只是两个人兀自甜蜜,都不曾有意在表面做些掩饰,这样几天下来,不由引起了杳魔宫众人私下的议论和微词。守旧的长老之中,更是有人直接发出指责湛暮宵的声音,言称他贪恋婵媛郡主新欢、背弃誓言失信于人,或将杳魔宫带入江湖纷争的深渊。婵儿听闻这一类话语后,在她和湛暮宵两人独处的时候,认真地谈起了这个话题。
“暮宵。”
“唔?”
“我和你,什么时候可以在一起啊?”
“现在不就是吗?你愿意、我愿意,你三皇叔也同意。”
“除了咱们三个呢……湛舅舅和舅母会同意么?皇帝叔叔会怎么想?杳魔宫上下,甚至江湖上的人们又是作何评价?”婵儿的声音柔中带刚,说道,“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怎么样都好,世人的眼光远没有你重要。而长辈,我们就共同争取,请他们成全我们的幸福。杳魔宫的势力比起任何一国虽然还单薄得多,但是郡主应当的聘礼,我一分规格都不会低,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光向宣皇证明我对你的心意。”
“其实,有个更好的方法不是么?”
“婵儿……”
“只要公告天下,我是昔日坠崖未亡的堵婵就行了。这样所有人都会明白,你没有忘情弃义、喜新厌旧,而皇帝叔叔也不好再为我订亲,把袁家对我的仇恨当作‘嫁妆’转嫁给别人。愿意娶我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啦。”婵儿眼带笑意,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别开这种玩笑。”湛暮宵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能让袁家的人有任何第二次伤害你的机会,也不能用你的平安换我的心安理得。如果我真像你说的那么做,还值得你把心托付给我么?”
“值得。”婵儿一边说着,一边还特意点了点头,以加重语气。
湛暮宵见状,表情透出几分无奈,心里却已经满是深情。他看着婵儿说道:
“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听你的,只有这个,你要听我的。因为……我爱你。”
湛暮宵是这样了解婵儿,只一个动作就封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而且还使得两人的感情愈加升温。婵儿知道没有结果,也就不再和湛暮宵执着于这个讨论,毕竟分开的日子就在近前,与其思虑不确定的假设,珍惜尚在彼此身边的对方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
二月十五,离原涵说定启程回孤国的日子仅剩下一天。这天上午,合峥手执一支箭走来湛暮宵面前,沉声说道:
“公子,有人在嶙峋壁外射了这封箭书进来。”
“看见是什么人了吗?”湛暮宵看向合峥,接过箭书,同时问道。
“是箭触动了机关,值守的人才发现,再探查四周时已不见人影。”合峥说话间,看见婵儿捧着一套茶海从侧门走进来,连忙上前两步将茶海接下,“郡主怎么亲自收拾起这些了。”
与湛暮宵最亲近的合峥、寂翎、焦鹰、宇阶四人对婵儿的身份已是心照不宣,无论四年前的情分还是当前的恩义,都令四兄弟敬服,对于婵儿成为“宫主夫人”的这个可能,他们均是万分支持。
“她啊,非要忙着张罗。不过我倒是觉得不错,有一种杳园有了女主人的感觉。”湛暮宵看向婵儿,笑意不觉就直达心底。
婵儿闻言,瞪了湛暮宵一眼,却并没有反驳。随后,她的视线转向湛暮宵手中的箭,嘴上无意问了一句:
“是谁写来了书信么?”
“我正要打开来看看呢。”湛暮宵说着,将字条展开,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字,眼中光芒大盛。
“看公子的表情,似乎是熟人的信笺。”合峥出言说道。
“你瞧瞧,这是何人的笔迹?”湛暮宵把纸条交回给合峥,脸上显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神色。
合峥略一浏览,面上也浮现出讶异的神情,说道:
“是老宫主的字。”
这一幕场景,忽然让婵儿记起,曾有过与之相似的情境发生——原涵在战场上被使用弓箭之人暗伤而班师回朝后,有人特意射出过一纸字条留在恭王府门环的中心。
~~~
“发生了什么事?大清早的就听到门口乱糟糟的。”堵辙走进前院中,正遇到原涵。
“有人射了这张字条到门上。”原涵把字条递向堵辙。
“主使者是舒绍,舒家为免自毁前程,朝政军务不兼顾。”堵辙照着字条上的字念了出来,“这是……”
“你觉得可以相信吗?”
“想想还挺合理的。否则以太傅大公子的身份,真的会让线索断掉,什么也查不出来么?”
“不过送此消息给我的人会是谁呢?这字迹好像似曾相识。”
“三皇叔,能让我看看吗?”婵儿带着丫鬟西桃从一旁走了过来。
“唔。”原涵将字条递到婵儿手中,随口问道,“怎么样?”
“没有印象……我就是看看。”婵儿吐了吐舌头。
“好了,不管怎么说心里有了个底儿。对外就不要声张了,对我们没有好处,对他们也造不成多大损害。”原涵说,“走吧,用早膳。”
“哦。”婵儿随手把字条丢给了身后的西桃,就跟随原涵和堵辙到正堂去了。
~~~
纸条上的笔迹在婵儿脑海中一晃而过,记忆虽模糊,然而竟有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婵儿突然有种感觉,似乎自己错过了什么、遗漏了什么。还是合峥和湛暮宵的交谈声使得她惊醒过来。
“老宫主怎么对夜国的消息如此灵通,难道他和夫人就隐居在夜国周边么?”
“爹既然还惦记宫里,为什么不肯现身相见?如果不想我们找着,即使知道往何处寻,我们也找不出他们吧。”
“这消息若是真的,公子怎样打算?”
“韬皇驾崩,是多大一件事。大皇子略是韬皇长子不错,可总归是庶出,而夜国先皇后、维国茹公主之死又多有蹊跷,若非这样一手遮天、瞒住朝野上下以抢先占据天时地利,大皇子略仅凭人和未必可以胜过二皇子南影。当韬皇驾崩的消息真正放出的时候,相信大皇子略已经能够把控夜都全局,顺利即位。而后夜国内部纷争彻底平息之后,不用多长时间,夜国便会投身四国之战,浑水摸鱼搅和一番。”
“夜国大皇子略初即位,政(分隔符)权不稳,外人受此蒙蔽,对夜国的战力难免掉以轻心。夜国则可以暗中调动人马,伺机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遭遇最大冲击的,恐怕就是易国与恒国了。”湛暮宵思索片刻,吩咐道,“让焦鹰和宇阶跑一趟,分别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隐尘轩和拓跋家。”
“是,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合峥转身离去后,湛暮宵转回身看向婵儿。
“听见你们的对话,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婵儿说道,“你想和三皇叔商讨什么,就去吧。”
“你呢?”
“我正好想起点事,要找西桃聊一下。”
“唔,那好。待会我来找你。”
“嗯。”
~~~
“西桃。”
“郡主,您回来了。”
“是呀,我有事情问你呢。”
“有什么事?您吩咐。”
“你记不记得,今年我刚随三皇叔回王府时,有人射过一封箭书在王府大门上。”
“是有这回事,奴婢有印象。”
“当时我看完那张纸条,就丢给你了么?”
“是。”
“那纸条,你还留着吗?”
“郡主的东西,奴婢从来不会乱扔啊。不过……得找一下才知道是放在了哪里。”
“好,我帮你一块找。”
随后,婵儿和西桃在房间内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首饰盒中发现了折叠好铺在中间一层、略带褶皱的字条。婵儿有点紧张地呼吸了一次,才伸手拿起字条,动作缓慢地在眼前翻展开。
字条上一行小字清晰地写着:主使者是舒绍,舒家为免自毁前程,朝政军务不兼顾。
然而字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令婵儿心神震动的,完全是这行文字的字体。
“西桃。”婵儿的声音微微发颤,“这是弓狐的笔迹。”
“郡主说的是……先王的贴身侍卫弓狐吗?”
“是狐哥哥。”婵儿连连点头,说道,“他的字我再熟悉不过了,是他,他写了这纸条来提醒我和三皇叔……他没有死,他还活着的!”
年幼时,婵儿比较喜好往恭王手下得力侍从弓狐等人居住的院子跑,而且弓狐还和她一起学过写字,而原涵即使有字迹似曾相识的感觉,毕竟不如婵儿记忆深刻。
“可是弓狐明明关心王府,为何不回来见郡主呢?”
“若弓狐没有死,他……潇哥哥也很可能活在世上,对不对?”婵儿没有回答西桃提出的疑问,而是满心都在想着那一个可能性。
“郡主……”西桃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婵儿的话,犹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说道,“您寄予的希望越大,失望的时候只怕要越伤心了。”
“我也不敢想象,害怕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可是狐哥哥是真的平安啊。”
“奴婢相信郡主说的……郡主和慎潇大人的感情,还有郡主那么多年的等待,奴婢最清楚了。”西桃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触及婵儿的痛处,“所以……奴婢当然希望几位大人都平安无事。”
“我还想起一件事……可能你又会担心是我想得太多,以至于虚实难辨了。”
“郡主想起了什么?”
“我失忆之后,第一次在漠阁醒来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渔樵问答的箫曲。”婵儿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也分不清,那是真的听见了,还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您是说,那首箫曲可能是慎潇大人吹奏的么?”
“我不能确定……”婵儿眼神黯淡了几分,说道,“只是直觉吧。除了他,好像没有谁还能赋予那首曲子动人心魄的力量。”
“在郡主看来,慎潇大人做什么都是极好的吧。”
婵儿轻轻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接连滑落,心里的话已是哽咽在喉。她透过泪眼朦胧的视线又看了一遍字条上的字,只觉百感交集,随即两手交握,将字条握在手掌心,贴近心口的位置,久久不愿放下。
但是就像暮宵说的,如果有心不让人找着,即使知道想见的人在何处,也很难找出来,又何况连人在哪里都不得而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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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湛暮宵来接婵儿吃饭时,只见婵儿正坐在院落中,神色恍惚地思虑着什么。
“想什么想得这么投入?”湛暮宵一边说,一边在婵儿旁边坐了下来。
“唔……”婵儿仿佛突然惊醒,转过视线看了看湛暮宵,又别开目光说道,“我明白你那时两难的感觉了。”
“什么时候我有过两难来着?”
“对堵婵的刻骨铭心,和对婵媛郡主的心动难舍。”
“你的意思是……”
“辙哥哥一定告诉过你吧……我八岁时对别人许下的承诺。”
“他对我讲明你的身份以后,顺带说了个大概。”
“那么你不清楚的部分,由我再讲给你听。”
“嗯。”
“你先看一下这个。”婵儿把弓狐写下的字条递给湛暮宵,并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我收着的箭书,让你联想起这讯息么。”
“嗯,我想起来那天看见的字体似乎很熟悉,今日再看时便确定了,字是弓狐所书。”
“弓狐是……”
“我父王有六名亲信侍从,分别名空临、风玉扬、慎潇、弓狐、唐胤、龙幽残。其中前三人年纪稍长,在父王以身殉国的那一战之前,已各自有勋职在身。空临任职骑都尉,同时担任父王的副将;风玉扬任职越骑校尉;慎潇……位居射声校尉。在他们三人的年纪来说,当真是战功赫赫的少年英豪,因战而名,前途坦荡,他日未必不能晋升侯相之列。所以潇哥哥说会娶我,原本不是全无可能。除他以外,我接触最多的,是弓狐和唐胤。弓狐、唐胤、龙幽残年纪略轻,战场经验尚浅,相对来说留在王府的时间要多一点。在我印象里,幽残哥哥比较内向、害羞,我和他相处不多。狐哥哥比我大九岁,就是我出生那年,父王救下他、带他回了王府,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四岁的时候,有一天父王在书房陪我写字,刚好狐哥哥进来呈送边事战报,父王因为正握着我的手教我书写,就让狐哥哥口述战报的内容,看见狐哥哥羞赧的神情,才意外发觉他几乎不识得几个字。那时我好乖巧地对父王说,让狐哥哥和我一起听师傅讲学,父王当即应下,而后觉得对狐哥哥关心不够、心有愧欠,还多次为他亲自指导,因此我对狐哥哥的字是十分熟悉的。胤哥哥大我八岁,是六个人里边我最先认识的一个。他待人热情,和什么性格的人都很容易交好,不过因为不喜拘束,颇有点野性难驯的意味。胤哥哥说过,唯一佩服的人是父王,因为对父王的钦慕,可以放弃自由、甘愿追随。他对我像对亲妹妹一样照顾和宠溺,是最常哄我开心的人。他们六个,无论谁,我都希望能平安。只要留得性命,总有相见的一天。”
“婵儿,我不想成为你的困扰,我知道你认识慎潇在先,对他动情也在先,你想等他,就随你的心意而为。”
“……我该回孤国了。”婵儿没有直接答复湛暮宵,只是借机逃避道,“我们再怎么样,总之是波折万千,不是你毁掉名声,就是我失掉性命。可是你不愿我性命受到威胁,我同样不愿你为我背上骂名。暮宵,国事当前,我们的事先放一放好么?”
“好。”湛暮宵点点头,应道,“就让我们三个人,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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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早晨,原涵和婵儿一行离开杳魔宫,回返孤国,一路上几乎没有停留、耽搁,于二月二十傍晚抵达孤都。
三月,夜国传出韬皇驾崩的消息。适逢韬皇驾崩,大皇子略即位、名号略皇,夜国内乱未平。
三月上旬,寒消日暖,维国显皇和易国景皇缔结盟约,趁机南(分隔符)侵而下。维国主攻孤国,易国主攻恒国。战事甫一开始,四国均是全力以对,势均力敌,便注定了战局的旷日持久。
第一章 四营鼎立
辛丑年三月末,维国明郡王府——
赫连嘉露走进明郡王赫连滨的书房,赫连滨看见赫连嘉露,招手说道:
“来得正好。东西收拾好了吗?”
“唔,都收拾妥当了。”赫连嘉露向来乐天,这一次却难得露出了忧虑的表情说道,“爹,我一定要走这一趟不可么?”
“二公主大婚,各部族王亲贵胄的子女均在受邀之列,皇上的旨意,自然无法违背。不过无需担忧,若不是对咱们赫连家有所忌惮,皇上不会单独派了使者来接。所以你此行虽然自由堪虞,但整个皇室的礼遇一定是极好的。”
“可是我在维都,万一发生什么事,便要成为他人要挟爹的筹码了。爹和拓跋世伯的计划会因此受阻么?”
“大战当前,为了牵制和调遣赫连家的战力,至少在战局未明朗前,朝堂上还不会有人把矛头冲向你。再者说,有三皇子在,我相信他有能力守护你平安。赫连家和拓跋家蛰伏了这许多年,事情已是势在必行,一旦确保你的安全,我们便可以放手一搏。”
“这一次没有关沭陪我……”赫连嘉露顿了顿,又道,“耶律籍也因为皇命,不得不留守。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是么?”
“爹问你,你的武功和耶律籍相比,差距如何?”
“我和他交手,不出半个时辰便要败下阵来。”
“耶律籍和堵辙呢?”
“那应当是反过来,辙哥哥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胜了耶律籍。”
“那好,此次维都之行,虽然沭儿和耶律籍都无法同行,但爹找一个半个时辰之内就可打赢堵辙的人沿途跟随保护你,你可能放心了?”
“咱们明郡王府有这样的人吗?”
“正说着,他就来了。”赫连滨说着,目光投向书房门口一人的身影。
赫连嘉露转过身,看清来人的面容,不觉有种似曾谋面的恍惚,然而一时间又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这名男子。
“郡主六年前出席过我的大婚之礼,只是那时还年少,怕是已经忘了。”男子面带浅笑说道。
“还是我来介绍一下。”赫连滨与男子点头致意,而后对赫连嘉露说道,“这是你拓跋世伯的乘龙快婿、拓跋花的夫婿空临。”
“原来是花姐姐的夫君啊……”赫连嘉露话至一半,猛然想起什么,用不确切的语气又说道,“空临……孤国曾有一位骑都尉名字就叫空临,难道是你?”
“正是。”空临点了下头,应道。
“那么你是婵儿一直在找的人。虽然具体的因由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她始终牵挂着你和你几位兄弟的安危。”赫连嘉露说话间,视线又转向赫连滨,“爹,你应该记得,婵儿还让咱们帮她留心找人呢。”
“我知道。”赫连滨看着赫连嘉露不解的目光,接着说道,“是你姑姑留下遗命给空临六人,他们有任务在身,故而隐姓埋名多年。这几年间,空临其实都在爹身边鼎力相助,耶律籍是‘明’,而他则是‘暗’。”
“你是花姐姐的夫君,又是婵儿视为兄长的人,我称呼你一声‘临哥哥’吧。”赫连嘉露与空临视线相交,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才回恭王府见一见婵儿?”
“重逢的日子……”空临眼神里透露出一抹怀念,沉吟片刻又轻声道,“很近了。”
~~~
五国之中,维国向来以草原铁骑与强弓劲驽著称,是当之无愧的军事大国。近年来,孤国、易国常年处于战争状态,在实战的磨砺下,军事实力有了显著提升,但若是与全盛之下的维国相比,仍然难列同一级别。
然而拜维国显皇对拓跋家的压制及对赫连家的防备所赐,一方面两家的军马编制被大幅缩减,另一方面两家各自又雪藏了部分战力,如今维国明面上可用于作战的兵力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呈急剧缩水之势。皇室直接统率的四大营——步兵营、骑兵营、弓箭营、神机营,其战力之和,仅相当于昔日全盛时期整个国家战力的三分之二,这就使得维国跌落在了与孤国不相上下的军事水平上。
步兵营、骑兵营、弓箭营、神机营四营的现任统帅分别为元帅冯丹、骠姚将军俞冠军、弓箭世家传人何其狂及经略使展朋。
元帅冯丹年过六旬,而宝刀未老,战场经验丰富,历来收获的功勋与其身上的伤疤一样不胜枚举。
骠姚将军俞冠军最是年轻,今年只有十九岁,本因其父战死、子承父业,破格获封都尉一职,而一年前十八岁的他仅凭千余骑人马便剿灭一部族数万之众的耀眼战绩,又令显皇再度破格将其升至将军之职,并大为倚仗。
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之徒何其狂,年二十二岁,弓箭方面的技艺尽得公冶布真传,更难得还拥有极高的武功天赋,身手可与堵辙、关沭这样的高手之后列于伯仲之间。
经略使展朋年岁在三十上下,他的另一个身份乃是维国长公主之女郡主墨哈美的郡马,随墨哈郡主可以称呼显皇一声舅父。
按照惯例,通常由神机营配合步兵营出征,借强弩、弹炮来弥补步兵营行动较缓、杀伤力不足的缺点;而弓箭营则为骑兵营提供所需装备,以助其施展草原铁骑的实力。
此次挥军南下,显皇指令步兵营、神机营在东面战场对阵孤国甫王原涵所率军队,攻守参半;并指派骑兵营、弓箭营在西面战场与孤国隐尘轩展开交战,发挥骑兵的灵动性,寻找进攻突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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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旬一天,维国显皇接见众臣的议事大帐内,各路军马统帅正向显皇汇报战况。
“禀皇上,开战以来,孤国隐尘轩众人居丘陵之地利,躲避于自然屏障之后,始终未曾正面迎战。末将令士卒擂鼓呐喊,使用言语激将之法,一次也只能引出隐尘轩三、五人,所幸交战中多数得胜,对我军士气大为鼓舞。只是若不想出一个良策,战局恐陷入胶着。”骠姚将军俞冠军对显皇恭敬道。
“朕知道你擅长近战,如今远战颇为不利,然弓箭世家备有弓箭无数,你不曾尝试列阵远攻么?”显皇身体微向前探,半眯着眼说道。
“隐尘轩堵辙实在狡猾,与我方保持的距离刚好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末将接近、他就退后,并设下陷阱等候我军入内。好在皇上福泽庇佑,我军每一次总算有惊无险,只是两军的间隔仍然无法拉近。”
“弓箭射程不足?”显皇想起什么,皱起眉看向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肃声道,“朕记得这个问题年前就有军士反映过,公冶家也曾承诺解决这一问题,现今事态却无进展,公冶先生对此该作何解释?”
由于显皇诸位皇子幼年时曾跟随公冶布学习射箭技艺,显皇因此授予了公冶布一个中常侍的虚衔,多年来显皇父子几人对公冶布都是用“公冶先生”这一称呼以示尊重。
此刻听闻显皇问责,公冶布连忙垂首回答道:
“回禀皇上,原来弓箭射程大致在三十丈左右,经过改良,现射程距离能够接近五十丈,不想仍不敷所用。是臣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臣惶恐。”
显皇没有理会公冶布所言,而是调转视线看向经略使展朋,问道:
“神机营麾下强弩营的弓弩射程几何?”
“回皇上,强弩营最精良的弓弩射程可达八十丈。”展朋神色自得地回答。
“看来什么事物都有其期限,时日久了,追不上需求的步伐,就不再是不可替的……”
听得显皇言语中透露出对弓箭世家的不满,身任弓箭营营主的公冶布之徒何其狂忍不住开口道:
“皇上,臣请求将功赎罪。”
“哦……”显皇眼神瞬了瞬,说道,“你何罪之有,又打算如何赎罪?”
“臣身为弓箭营营主,未能协助俞将军打破战场僵局,有负职责,其罪一;同时,在弓箭世家,不谦虚地说,臣当得起年轻一辈的翘楚,却未能替皇上、替师父解忧,其罪二。既然弓箭射程短时间已不能再延伸,臣便计划诱敌出阵,令敌军自行踏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
“骠姚将军之前便是这样做的,效果却不显著,你可有具体的想法?”
“论打仗和行军谋略,臣远不及俞将军。不过有一样,俞将军不如臣,而这一点就是对敌军最好的诱饵。”
“你说的是……”
“臣的武功在俞将军之上。”
“战场上,怎逞匹夫之勇!”
“据臣对隐尘轩的了解,轩中众人向来重义,倘若一人负伤,其余人定要争相为其讨回公道。臣的武功路数,隐尘轩无一人熟悉,所以臣有信心攻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找出突破口。而后俞将军就可在旁寻找出手机会,击溃敌军或也不是难事。”
“你倒自信得很。”
“在皇上面前,臣不敢托大,只是赎罪心切,望皇上成全,派臣赶赴战场。”
“好,朕就给你个机会。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便启行,以十日为期,十日后没有好消息传回,朕再与你一并算账。”
“谢皇上。臣领命。”
“皇上,末将这就与何营主同返战场。”俞冠军说道。
“且慢,朕还有事对你说。”显皇出言拦住俞冠军,又环顾四周说道,“骠姚将军、冯元帅、展朋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臣告退。”公冶布、何其狂等人闻言,对显皇行了一礼,退身而出。
“西面战场对隐尘轩已显得棘手,想必东面战场对战甫王亦是困难。”显皇对局势的判断倒是准确。
“臣请皇上宽延些时日,臣就是拼上这条老命……”元帅冯丹急忙表态说道。
而显皇却对冯丹摆了摆手,示意他毋需多言,然后说道:
“朕本就没指望东面战场可以很快突破。留你们在这,是有另外的打算。”
“不知皇上所言何事?”展朋问。
“朕对弓箭世家的失望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何其狂主动请缨,成则矣,若事态毫无转变,朕终究不得不考虑弓箭营存在的价值了。”
“皇上的意思是……”俞冠军神色一滞。
“朕就是这个意思。”显皇没有明言,但言下之意俞冠军、冯丹和展朋都已清楚。
停顿半响,显皇又说道:
“明郡王府的嘉露郡主不日即将抵达城中,赫连家作为后备力量,朕会考虑何时动用。如若赫连家的人马好用,或许朕可以将骑兵营扩大为两个,这件事你们三个心里先有个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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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冠军离开皇城后,顺维都南门而出,一路骑马疾行,欲追上先一步赶往边界战场的何其狂。当人与马行至维都郊外的一片树林时,忽然有接连三支羽箭自他面前约莫一丈远的虚空中射过,俞冠军见状,急忙勒住缰绳,令马匹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何人拦路?”俞冠军凝视向羽箭射来的方向,目光随即定格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只见枝干上有一抹倩影伫立。
“你可是骠姚将军俞冠军?”女子居高临下与俞冠军对视道。
“姑娘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拦我的马,可知战场军情瞬息万变,若是耽误了大事,你负不起责任!”
“看你与我不过一般年纪,却一副长者训斥幼者的老成模样。”女子眉间微皱,但毕竟自知理亏,于是放柔了声音又道,“刚才是我情急,才出此下策,将军见谅。”
“姑娘之急所谓何事?”俞冠军的态度随之也有所好转。
“我还未曾自我介绍。家父乃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我是公冶嬛嬛。”
“原来是公冶先生的掌上明珠。嬛嬛小姐有什么赐教?”
“我爹和师兄一同觐见皇上,回来时却只是一个人,听说师兄请缨上了战场。”
“你是说何营主?正是如此。我也正追赶他,不想却被你挡住了脚步。”
“嬛嬛有个请求,还望将军答应。”
“什么请求?”
“请将军允许我随你同行。”
“这是断然不可。”俞冠军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打仗不是儿戏,我朝还未有过女子上战场的先例。”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特意带了男装,我做男子打扮不就行了?”公冶嬛嬛见俞冠军又要开口否决,连忙双十合十作出祈求状,央求道,“将军,拜托你了,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那你须得给我一个理由。”
“我……”公冶嬛嬛轻咬下唇,嗫嚅道,“我担心师兄的安危。”
“情之所至么……”俞冠军善意地笑了笑,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姑且答应你。”
此次送个人情给公冶家,日后也可多一条退路。俞冠军心想道。
“多谢将军!”公冶嬛嬛闻言欣喜道,随后一个口哨召唤来自己的坐骑,施展轻功跃坐在马背上。
“好马!脚程应该不慢。”
“将军尽管放马前行,我会跟紧。”
“好,我们走。”
第二章 打破平衡的人
申时,何其狂策马抵达边界军营,持令牌对俞冠军的两名副将俞志、俞吉说明显皇的旨意,便片刻不停地行至前方战场,扬声对孤国方向叫起阵来。
孤国隐尘轩一方,轩主堵观、行动不便的柳璧、护卫薛池与申珞以及已经成亲生子的薛雷和蓉湘留在了轩内,前来战场的有堵辙、乌冕、寻灭、薛风、薛雨及柳璧三人的结拜四弟陈鸥。此刻在战场前驻守巡视的,是薛风和薛雨。
听见名字有些陌生的何其狂叫阵,正闲得发慌的薛雨一时来了兴致,不等跟薛风招呼一声,就牵马出列,翻身跳上马背,缓步迎向了等候在阵前的何其狂。
一炷香时间过后,堵辙和陈鸥所在的中心大帐外,一名侍卫跑来疾呼通报道:
“小轩主,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堵辙闻声,掀开大帐门帘,与陈鸥一道走出来,问。
“薛三少爷上场对敌,被敌军叫阵之人重伤,薛三少爷手下的兄弟们便一拥而上,试图讨回公道,这时敌军突然亮出箭阵,兄弟们几乎折损大半。还好薛大少爷赶过来,这会儿正与敌人单挑呢。”
“让江湖之人上阵对敌,果然不行么。咱们的人乱了一对一交手的规矩,原也怪不得会自尝苦果。”陈鸥神色凝重,而思绪还理智。
“薛雨伤势如何?”堵辙问。
“薛三少爷吐了好几口血出来,大夫正在看呢。”侍卫答道。
“这么轻易就能重伤薛雨……对方叫阵的是谁?俞冠军人呢?”
“叫阵者自称是弓箭世家传人、弓箭营营主何其狂。至于之前一直与我方交战的俞冠军,此刻好像不在阵中。”
“知道了,你先回阵前吧,我和小轩主商量一下对策。”陈鸥对侍卫说道。
“是。”
“还商议什么,看看薛雨的情况再说。”堵辙说着,就要大步走开。
“小轩主。”陈鸥横跨两步,伸手挡了堵辙一挡,说道,“我知道你着急,我是看着薛雨长大的,我也担心他,但是还有几点我不得不提醒你。”
“鸥叔叔,长话短说。”
“战场本残酷,规则和秩序非常重要,今日之事是个警醒,小轩主对众人宜多加约束,并制定惩罚措施以严厉军纪。”
“这点我记下了,就照您的意思做。”
“再有,我们和冠军做戏做久了,忘记会有意外之事发生,而过于轻敌。这一点其实好办,毕竟知道内情的人不多,逐一提点一番就是了。”
“我明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陈鸥顿了顿,说道,“临行前,轩主特意嘱咐,在战场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最高领导者,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着战局的成败,更关乎每个人的性命。”
“这个您尽管放心。经过当年慈岸寺般若师傅的指引,我已经不是那个容易被仇恨心蒙蔽的我了。我懂得顾全大局。”
“这就好。”陈鸥欣慰地点了点头,“是我忘了,小轩主已经长大了,正是我遇见你爹时候他的年纪。你能做的,会比我们这一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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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中央,何其狂与薛风激战正酣时,俞冠军和已换上男装的公冶嬛嬛总算快马赶来,马不停蹄地穿越骑兵队列,径直跻身俞冠军的副将俞志、俞吉所处最前边一排的位置。
“将军回来了。”俞志、俞吉对俞冠军点头致意道。
“怎么一个个精神头这么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俞冠军打量着身旁神采飞扬的士卒们,疑惑地问。
“回将军,弓箭营何营主先前击败了隐尘轩薛雨,那薛雨肋骨怕是已折了几根,不知能否留得性命。而后,薛雨手下几百人报仇心切,群攻而上,一时间也是伤亡惨重。这一战当属两方对阵以来我方最大的胜利,将士们的士气因此都大为鼓舞。”俞志表情古怪地对俞冠军说道。
俞冠军闻言,脸色青了一青,碍于公冶嬛嬛就在身侧,只是欲言又止。公冶嬛嬛见俞冠军神色有异,不解地开口道:
“将军为何作此反应?”
“啊……我是担心何营主刚赢了一场,接下来会松懈轻敌。场上这人名薛风,实力着实不弱。”俞冠军胡诌了几句,打马虎眼说道。
“将军和这薛风交过手了?”
“唔,前日短兵相接,他的刀法相当厉害。”
“不过末将看来,还是何营主的功夫要占上风,分出胜负只是迟早的事。”俞吉婉转地将战况汇报给俞冠军道。
“师兄果然最棒了!”公冶嬛嬛望向何其狂,眼中满是赞慕。
而俞冠军却沉默下来,心里自言自语道:完了,薛大哥一定会杀了我……一边想着,俞冠军只觉周身一颤,目光随即集中在了交战中两人的动作上。
何其狂和薛风都是善骑之人,在马背上的对战可谓得心应手,只是因为如此,薛风灵巧的轻功便没有了用武之地。虽然薛风的刀法能唬住一般人,但是对于生长在弓箭世家、精通各类兵器的何其狂来说,就显得不那么游刃有余了。情况确如俞吉所言,时间拖得越长,越能看出此战胜负的走向。
这时候,隐尘轩一方忽然鸣金收兵,是堵辙在下令让薛风撤回。薛风对此先是犹豫了片刻,终于没有违背堵辙的命令,强压住恋战的心思退回了阵前。
“怎么,害怕了?就想龟缩在后边不出来了么?”见此情景,何其狂朗声笑道。
“不曾想维国还有你这样的高手。”堵辙骑马缓缓出列,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说道,“我堵辙就亲自会一会你。”
“求之不得!”何其狂人如其名,面对堵辙仍是狂傲不羁,神情间未有任何惧意。
堵辙一番观战,大概摸清了何其狂的路数,认定硬碰硬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先发制人,与何其狂谨慎地周旋起来。两人不为虚晃突破,在意的是实际战果,因此出招的频率均不高,只求每击必中。
交战从申时三刻一直持续至酉时三刻,天色渐暮,而两人犹不觉疲倦。不过堵辙江湖经历毕竟丰富,由于同时承袭阙老与堵祥各自的优势,武功招式亦是多元化,而且何其狂在下午的几战中已消耗不少体力,招架起来便逐渐显出费力了。
在高手的过招而言,一招半式的差距已能决定两个人的高下,再加上何其狂本就自尊自傲,哪怕对方半招的压制,都令他心生技不如人的颓丧,而一旦有了杂念,这一役就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
普通的将士尚不能理解此种心思,而且大都没有看穿战局的眼力,因而并不明白何其狂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收手弃战。然而天色越黯人的精力越容易分散,今日的战果又已经十分喜人,众将士对于回营休息只感欢愉,自是不会有异议。而俞冠军总算也暗自松了口气。
何其狂调转马头,驱使马匹快步奔回己方阵营,远远地认出男装打扮的公冶嬛嬛,不由面露诧色。
“营主,在下有军情禀报。”公冶嬛嬛与何其狂视线相接,故意粗声粗气地说道。
“嗯,你随我入营帐。”何其狂很快反应过来,他知道,没有俞冠军的许可,公冶嬛嬛不可能混入军营,因而目光转向俞冠军,又道,“劳烦俞将军为她引路,给你添麻烦了。”
“何营主不必客气,你们只管商议要事,我也正好有军务要处理。待会我让人把晚饭送进大帐。营中的饭食简陋,两位切勿见怪。”
“不会。多谢俞将军。”何其狂说完,就和公冶嬛嬛率先往军营大帐而行。
步入营帐之后,公冶嬛嬛就不再掩饰声线,对何其狂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说道:
“师兄,你先不要责怪我。我听说你来了战场,抑制不住担心,所以跟了来。敌军有没有伤着你?”
“我没有事,你放心。”何其狂无奈地摇摇头,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明日一早回都城,好吗?”
“我人都来了,你别想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是战场凶险未知,你留下我怎能放心?”
“有你在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公冶嬛嬛对何其狂眨了眨眼睛,撒娇道,“总之我不走嘛。”
何其狂看着公冶嬛嬛慵懒而娇娆的神态,心中霎时被柔情充盈,手指在伊人的鼻尖上亲昵地滑过,轻叹一口气,默许了她的话。
“我知道师兄你舍不得我,你最好了。”公冶嬛嬛随即露出得胜的笑容,轻声道。
“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离开我视线范围。”
“我答应!”
第三章 暗战
次日早晨,辰时刚过,孤国隐尘轩一方叫阵的声音便随风传入维国军营。何其狂掀开营帐门帘,欲一探究竟,刚巧看见俞冠军走来。
“何营主,昨晚休息得还好吧?我正找你有事相商。”俞冠军对何其狂寒暄道。
“俞将军可是对今日之战有所计划?但请直言。”何其狂说道。
“昨日何营主连战数人、愈战愈勇,我军士气大有提升。不过敌军报仇心切,今日卷土重来,亦是亢奋非常。两军如若硬战,不仅徒劳无功,恐还会牵累此前战绩。何营主急于向皇上证明自己、证明公冶家,实在不宜在此时苦陷征战,以免错过十日之期。冠军对公冶家仰慕已久,愿尽自己绵薄之力,今日之战就交由我来应对,待战局打开、敌军显出破绽时,再有劳何营主出手。”
“俞将军此言有理。将军一心为我公冶家打算,何某在此先行谢过。就请将军先行出战,我可伺机而动。”
两军阵前,孤国一方最先出战的是寻灭。俞冠军看清对手,很快策马行至战场中央。交战一触即发。
两个人动作幅度很大,远看攻势猛烈,唯当事人才知道其实双方都没有用尽气力。一边交手,俞冠军一边低声开口道:
“薛三哥伤势如何?可危及性命?”
“薛雨的肋骨折了三根,若不是救得及时,他的命就折在那何其狂手上了!”寻灭同俞冠军一样,在出手招架的同时,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我赶不及回来传递讯息,才酿此祸。小轩主一定责怪我吧。”
“公子若是气极,早已挥军而上,还会让我们来与你周旋么?你的隐忍和艰辛,公子一直记在心里,他让我转告你,何其狂在,前两仗你不必放水,我和乌冕自会败退。至于第三仗,要怎么熄灭薛风的怒火,就看你本事了。”
寻灭和俞冠军你来我往近半个时辰后,寻灭渐渐不支,撤马退回阵前,乌冕随即接替寻灭而战,与俞冠军又是一番缠斗。
太阳斜上,日晷上的晷针缓慢指向巳时,这时候,乌冕亦逐渐显露出败势,而选择了撤退。
维国方面,由于俞冠军两战连胜,士卒不由高声欢呼、士气昂然。在一旁观战的公冶嬛嬛此时收回视线,看向何其狂,说道:
“俞将军的功夫不错呢。我之前还以为他只是承袭父位的世家子弟。”
“他能当上骠姚将军,自然有过人之处。再加上其父骁勇善战,他自幼耳濡目染,军事才能亦是不凡。”
“四大营中,你最推崇的人好像就是他?”
“论行军打仗的年月,俞冠军还赶不上元帅冯丹一个零头。论武功高下,我和郡马展朋又都在他之上。但是他最难得的一点,是从未沾染官场的阴暗,我欣赏他是个性情中人。”何其狂说着,声音刻意压低几分,“再者,论对皇嗣的支持,冯丹只想远离是非、安度晚年,对此类事情始终不闻不问,剩余展朋、俞冠军和我们公冶家支持的分别为大皇子蓊茸、三皇子哥盛、五皇子荀其。其中三皇子和五皇子是一母同胞,有着皇室中人少有的兄弟真情,有朝一日面对皇位争夺当不至于洒血相残,所以我们和俞冠军的政(分隔符)治分歧最小一些。”
“嗯。”公冶嬛嬛点点头,视线重回战场上,看见薛风的身影,惊讶道,“呀,是昨天的……”
“听说是隐尘轩第一护卫薛池的义子薛风,而在他之前被我打伤的那人是他三弟,因此他一上阵便招招致命。俞冠军对阵薛风,恐处于弱势,战局不利。”
何其狂话音刚落,战场中央薛风长刀猛然破空劈下,俞冠军只得匆匆招架,一时间陷入被动。这就证实了何其狂的猜测。
不过这其实是俞冠军心有歉疚的表现,才把先发制人的机会让给了薛风,从而使得两人的实力差距较平常又明显许多。
“放马过来,没什么好谦让。”一击分开后,薛风淡淡说道。
“何其狂的加入,实在是个意外。我知道薛大哥心里有气,你不如一刀劈了我,再踏着我的尸体灭了这整支军队。”俞冠军深知薛风的气劲未过,多说无益,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
薛风和俞冠军有过多次交手,但是动真格的对战还是头一回。两人一个用长刀、一个持剑,由于拼尽全力,每一次刀剑相撞的苍啷声都令人惊心。
此时的薛风比起前一日已理智得多,使得对手几乎难寻破绽,而前日何其狂试探性的交手,也被俞冠军今时以命奉陪的倔劲所取代,这样一仗的激烈程度更胜前日之战。当交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后,两面军营都因一种莫名的震撼而变得鸦雀无声。
孤国阵前,乌冕不禁打破静默,对堵辙焦虑道:
“公子,再这样任由他们以命相搏,只怕冠军就要血溅当场了。”
“我相信薛风有分寸,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而冠军,不单为了帮薛风消气,他自己也有委屈、有赌气想要发泄。何其狂这个人不简单,这场交战越真实、越拼力,冠军就越不会暴露身份,也就越安全。”堵辙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一直紧盯薛风和俞冠军的动作,右手也因神经紧绷而握成了拳。
此时此刻,薛风正接连三次挥刀,施展出连环刀法,从各个角度袭向俞冠军。俞冠军看准薛风的动作,勉强接下前两击,第三击却因手臂麻木而反应迟钝了片刻,眼看薛风的刀就要劈中俞冠军的右肩。而说时迟那时快,薛风左手中弹出的一颗石子,率先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俞冠军的剑,剑身借势一个偏转,正好与长刀撞在一起,因着这股寸劲,剑身随即断为两半,俞冠军则未伤及分毫。
俞冠军虚惊之余,停下动作与薛风两相对视,这时的薛风眼中怒火已消,俞冠军心底亦重新平静。沉默片刻,薛风收回手中长刀,霸气开口道:
“时至正午,爷要回营休息了。爷不屑趁人之危,你换件兵器,咱们下次再战。”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下一次,不要为你这次的谦让后悔。”俞冠军高声应道。
“想让爷后悔,你没那个本事。”薛风冷笑一声,策马返身。
俞冠军旋即调转马头,也退回阵前。
“好险!”俞志、俞吉为俞冠军让开一个空位,揪着的心总算放下。
“隐尘轩的人确是义气之人,即使两军交战,竟也不趁人之危。”公冶嬛嬛明知立场敌对,还是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说道。
“这一战的确精彩。”就连何其狂,也难得说出了含有赞许意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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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捷报接连传回维都,显皇喜悦之下,对何其狂与俞冠军俱是不吝赞赏。尤其何其狂的能力,已使得显皇对其另眼相看,就是对弓箭世家是否值得保留的考量,也产生了些许影响。
察觉出显皇心思动摇的郡马展朋回郡主府后,再难掩饰内心的郁悒。墨哈郡主墨哈美看见展朋流露出的阴郁神情,疑惑道:
“昨日回来,你还是一副兴奋模样,今儿怎么却像是霜打了一样?”
“近年来,我神机营地位不断上升,愈发为皇上所倚重,隐有能替代弓箭营之势。我本以为皇上对弓箭营已十分冷落,昨日皇上言谈中也证实了我的猜测,还透露说弓箭营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或许会笼络赫连家成立第二个骑兵营取而代之。”展朋挥退了旁人,对墨哈美说道。
“这是好事啊。你的理想不是合神机营与弓箭营为一,掌尽全国兵器么?舅舅对弓箭营越失望,你执掌兵器事宜的机会就越大。我和母亲都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再敲敲边鼓。”
“本来是如此,我心中也为此暗自欢欣。然而弓箭营营主、弓箭世家传人何其狂自请出战,屡立战功,不仅成为皇上跟前的新贵,就连皇上对弓箭世家的信心也顺势找回几分。我忧心的是,如若真有一天神机营与弓箭营合并,皇上会把大权交至何其狂手上。”
“你多年来为王庭作出许多贡献,舅舅都记在心上,就算他何其狂新近崭露了头角,可是亲疏有别,舅舅心里应该清楚究竟是谁堪当重用。”
“正是你说的这一点,‘亲疏有别’。抽调赫连家的人马成立新的骑兵营,营主之位一定不会赐予原本明郡王麾下的人,而是要交由一个绝对放心之人,以便能够率众效忠王庭。如若拿何其狂与我相衡量,骑兵营营主的位子只有我可胜任,而神机营与弓箭营上下根基怕是就要全盘花落弓箭世家。多年苦心经营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说,明郡王部单独为政许久,人心难束,一个不留神,我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说的对,我们须得未雨绸缪。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说服舅舅将兵器大权交付给你,再另觅人选牵制住赫连家。”
“一般的理由,很难改变皇上的想法。”
“我有一个主意。”墨哈美计上心来,说道,“外敌当前,如若弓箭世家的人与他国之人过从甚密,会怎么样?”
“在两国交战之时,这是最敏感、最忌讳的行为。你的意思……是我们人为制造假象?”
“不错。我听说何其狂与隐尘轩小轩主堵辙战至一半时决然放弃,抽身而退。也许这跟练武之人的尊严有关,但是只要稍加润色,事情就会发展出不同的一面。”
“……通敌卖(分隔符)国,其罪当诛,证据确凿者,可灭族。”展朋眼中寒光一闪。
“三人成虎。只要随意放出个口风,传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就不是谁能控制的了……”
第四章 护花皇子
与此同时,赫连嘉露与空临跟随维国显皇的使者,已经自维都东门入城,放慢速度行进在城中东西向的街道上。当三人三骑即将行至行宫大帐时,使者边行边开口说道:
“嘉露郡主,皇上吩咐过,郡主路途劳顿,今晚请先在行宫好生安歇,明日一早再行赶赴王庭觐见。”
“多谢大人沿途照拂,一切听皇上安排。”赫连嘉露点了点头,说。
“郡主太客气了,这是臣下分内的事。皇上已派人打点好郡主在行宫的住宿事宜,两位可自便。臣下就先行告辞,向皇上复命,明早再来为郡主引路。”
“好。大人慢走。”
使者离去后,赫连嘉露看向空临又道:
“天色还早,咱们直接入住行宫休息么?”
“虽然适逢二公主大婚之喜,但毕竟战事在前,城内局势尚显阴霾,郡主还是应低调行事,明日觐见皇上后再做其他安排吧。”
“唔,就听你的。”
空临随即翻身跳下马背,打算扶赫连嘉露下马。这时只听得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一队人马自东向西急速而来,街道上百姓们纷纷躲避。然而一名老叟因腿脚不便,避之不及,眼看就要命丧马蹄之下。
“临哥哥!”
赫连嘉露出声的同时,空临脚步已经移动,眨眼的工夫便飞身至老叟和马队之间,将老叟挡在身后,同时凭借极佳的驭马术迫使马队最前边的马匹停住脚步。随后,只见整队马匹前蹄均高高抬起,一队人马骤然停在了原地。
因着坐骑突然的止步,队伍中有两人一时失去重心,从马背上狼狈跌落。而同一时间,空临已搀扶老叟退至路边安全的地方,并退身返回赫连嘉露身侧。
事情发生得如此仓促,场面不由安静了片刻。
下一刻,马队为首的男子才冷冷开了口,说道:
“好功夫,好胆量!这维都之中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拦我的马。”
“在下只为救人,无意冒犯,请见谅。”空临神情淡漠,语气平静地回应道。
这时候,男子的视线忽然为赫连嘉露所吸引,依据赫连嘉露令人惊艳的容貌和前方不远处的行宫,男子推测道:
“你是明郡王的女儿,赫连嘉露。”
“你认识我?”赫连嘉露想了想,确定自己并未见过眼前这人,故而疑问道。
“赫连郡主的确不负‘草原之花’盛名,难怪三皇弟对你痴情不忘。”
“你是……大皇子蓊茸。”赫连嘉露从男子的言语中反应过来其身份,顿时一惊。
空临闻言,神色微变。而蓊茸对空临亦是有所戒备。
“明郡王府人才济济,我以为耶律籍已是好手,不想还有你这样难得一见的高手。”蓊茸与空临相对视,目光中隐含探究。
“大皇子过誉了。在下只是喜欢马,才对马略有所通,高手不敢当。”
“那你可知,我素来喜欢武功高超之人,所以对一个人武功高低的辨别也是略有心得。太过谦往往意味着自傲或有心掩饰,就是不知道你是哪一种呢?”
空临直视蓊茸,两人视线中各有火花闪现,在这火花即将引发交战之际,听说赫连嘉露今日抵达的三皇子哥盛刚好骑马行至几人的视野范围内。
“哥盛。”赫连嘉露此时看见哥盛的身影,突然有一种倍感亲切的感觉。
蓊茸看见哥盛,则是瞳孔一缩。
只见哥盛遥遥对赫连嘉露点了下头,随即放慢坐骑的脚步,一眼望过来,顷刻间已通过蓊茸与空临剑拔弩张的气氛窥见出了大致端倪。
“大皇兄兴致不错,收获颇丰啊。”哥盛心下了然,却未对眼前之事提及分毫,而是目光凝视蓊茸身后的马队,马鞭随手指向一行人在城郊打猎的成果说道。
“为兄不及三皇弟,想要什么都有人送上。想吃野(分隔符)味,只好自己动手捕获。”蓊茸一语双关地说,随后目光又转向赫连嘉露,“三皇弟平日已是美酒在手、美味在案,如今又有美人在身侧,可谓是羡煞旁人哪。”
“大皇兄说笑了。”哥盛神色漠然,不辨喜怒。
蓊茸一时自讨无趣,讪讪一笑,拉起缰绳欲率众人离开。经过空临面前时,蓊茸不忘俯身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耶律临。”空临心中有所准备,于是答道。
“你和耶律籍有何关系?”
“我们是同宗兄弟。”
“耶律临……哼哼,我记住了。”蓊茸的眼神深不见底,眸光一闪,又对一旁的赫连嘉露说道,“我还有事在身,不奉陪。”
“大皇子慢走。”赫连嘉露闻言一牵缰绳,牵引马匹退后几步,为蓊茸等人让开了路。
待蓊茸一行走远,哥盛视线往空临方向一瞥,然后定格在赫连嘉露身上,再开口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和大皇兄起冲突?”
“他们一行人横冲直撞,几乎要了老人家的命,我让临哥哥出手搭救,不想竟惹恼了大皇子。”赫连嘉露说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大皇兄向来记仇的,刚才他看耶律临的眼神,明显是欲求不得毋宁毁之。”哥盛看一眼空临,接着对赫连嘉露说,“你们得罪了大皇兄,我又妨碍了他出这口气,事态恐怕愈发难以缓和了。”
“那我们接下来在城里的日子该怎么过啊……”赫连嘉露眉头微蹙,轻咬唇瓣说道。
“只要找一个比大皇兄强硬的靠山就好了。”哥盛说道。
“比大皇子强硬的,不就是皇上?”
“父皇出于种种考虑,或许不会庇护你们。”哥盛说得很婉转。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赫连嘉露说着,忽然灵光一闪,“你说的是皇后。”
“正是母后。”哥盛点了点头,说,“父皇对母后的意见总能重视几分。而且大皇兄是庶出,母后对大皇兄还有些威慑力。”
“可是我只见过皇后一次,她凭什么为我与大皇子为敌呢?”
“你说错了。母后不是为了你与大皇兄为敌。而是因为你与大皇兄相对立,母后因此就会把你归入我们这一阵营而护短了。”
赫连嘉露闻言,转头与空临对视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空临见状,对哥盛拱手一礼,说道:
“还请三皇子引见郡主与皇后相见。”
“这个容易,我来安排。”哥盛应道。
“谢谢你,哥盛。”赫连嘉露随后轻声说道。
“客气什么。”哥盛笑得一脸温柔,“第一次见你,我就说过,你的一颦一笑可以决定我的喜怒。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护你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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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使者备上车马,迎接赫连嘉露与空临前往王庭大帐。在赫连嘉露步入王庭觐见显皇的同时,三皇子哥盛则移驾往皇后营帐而行。此刻,二公主汀域正在帐中陪皇后说着话。
“母后,我离开维都后,你会不会想我?”
“怎么能不想。母后虽然有三个孩子,但是女孩就你一个,你可是母后的贴心棉袄啊。”
“好在哥盛和荀其都很孝顺,有他们在母后身边照顾,我还放心。”
“男孩终究不比女孩心细,体己的话说起来总是不方便。再说,他们兄弟两个也不宜常留在母后这儿,而应当多为你们父皇分忧。”
“只盼我这次和亲远行,能让父皇多几分心疼,多感念母后的贤德,也就能多关照弟弟们一点。”
“母后多少次阻拦你父皇再纳妃子,他虽然顺着母后的意,心里毕竟是怪我的。可笑可叹,母后和贵妃争了半辈子,还是抵不过你父皇对即妃的恩宠。”
“母后不要这样说。以后您跟父皇多体谅、少争吵,夫妻嘛,到底是原配最称心。”
“这话本来是母后要嘱咐你的,你倒拿来开解我了。”皇后轻笑着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这门亲事,虽说是和亲,为了稳定北方多个部族才定下,不过那羌北族的王确实相貌俊朗、才能卓著,他对你又有一见倾心的情分,相信你们能过得和美。”
“唔,塔卡会是个好夫君。母后不用担心。”
汀域话音刚落,就见大帐门帘掀起一角,随后哥盛闪身进入大帐,大步走了过来。
“母后,皇姐。你们都在啊。”
“母后正和你皇姐聊起羌北王塔卡。婚礼筹备得如何了?”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塔卡说,就等着恭迎皇姐凤辇呢。”
“唔,汀域的婚事已定。”皇后拍着汀域的手,把目光转向哥盛说道,“接下来母后要操心的就是你和荀其了。”
“母后,我的婚事……还不着急考虑吧。”
“怎么不着急?你心里念着谁,母后和父皇都清楚得很。不如就借这次赫连家的郡主来维都观礼的机会,把你们的事定下来。”
“儿子虽然喜欢赫连嘉露,但是儿子不要娶她。”
“难道赫连郡主已心有所属?”汀域疑问道。
“能做皇子妃,是一个女人多大的福气。我儿喜欢的人,我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皇后随即说道。
“母后和皇姐误会了。不关嘉露的事。”哥盛极力维护赫连嘉露,说道,“实在是因为赫连家树大招风,如若儿子娶了赫连家的人,凭借母后家族和赫连家的力量,就不会再有人敢与母后相争,可是同时赫连家的地位也会倍增,母后以为父皇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么?一方面父皇心中对赫连家早已暗存芥蒂,另一方面随时还会有人蓄意挑唆,当有一天赫连家自身难保时,我和母后也难免被牵累。儿子不想成为令父皇猜忌和防范的人,而且想保护赫连嘉露安好。”
“你对赫连嘉露痴心相待,你今天说不要娶她,那么有一天赫连家被其他有心人笼络时,你还如何自处?”
“母后无需忧虑。即使不定下亲事,赫连家也一定是我们的人。今天嘉露入城的第一天,就已经与大皇兄摆明了敌对立场,我担心的反而是嘉露因为我置身险境。”
“既然她也懂得回报你的感情,那么母后自然会力保这期间她的平安。”
“多谢母后。母后要不要见见她?”
“见面就不必了。母后想见的只是未来的媳妇。”
“母后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五章 草原婚礼
维国二公主汀域是显皇唯一的女儿,其婚姻又被用于政(分隔符)治拉拢维国北部几个实力不容小觑的部族,因此这场婚礼排场盛大、规模空前,不仅有维国皇室亲贵、朝廷重臣莅临观礼,国内所有人数在千人之上的部族均在受邀名单之列,各部族都派了人携礼来贺。
空临二弟风玉扬作为拓跋月的夫君,全权代表拓跋家赴维都观礼,同时身为维国盟国易国之乐磬侯,玉扬还肩负了易国景皇吩咐的巩固盟国关系的使命。
大婚之日定在四月十五。因为是迎娶皇女,婚礼全程都在维都举行,羌北王塔卡半月前就已率侍从抵达维都,住进城东新修建的公主府。
大婚这天早上,塔卡的迎亲队伍自公主府出发,径直前往公主大帐迎接公主车驾。
按照羌北族习俗,男儿自幼尚武,骑射技艺高超的人才能令族人心服和拥戴,因而羌北族男子成年娶亲之时,须得当着双方亲友展示其骑射功夫,得众人认可与祝福后,这桩婚事方能继续成行。汀域与塔卡的婚礼便涵括了这一环节。
迎亲队伍在公主大帐外停下后,塔卡仍骑马绕行大帐一周,行进过程中搭弓射箭,十发十中帐顶的铜铃,取“十全十美”、“鸾凤和鸣”之意。
而后,公主车驾跟随迎亲队伍向王庭大帐前行,汀域和塔卡以天地及全部宾客为见证,在显皇、皇后跟前行过夫妻之礼。礼成,车队再穿行都城主要道路,最后回到公主府,宴请宾客、乐舞篝火。
大婚宴席持续整天,至傍晚天色入暮时,公主府后院一片开阔的草原上燃起簇簇篝火,其中位于中间位置的篝火堆最高、火焰也最为明亮。
塔卡与汀域卸下婚礼时穿着的吉服和佩戴的繁重首饰,换上轻便的羌北族服装,手牵手步入篝火包围的区域,在中心篝火旁边站定,伴着乐手的奏曲,跳起了草原传统舞蹈。随后,在场的未婚男女们也两两组对,迈开了舞步在外围篝火旁跳跃。
这时,哥盛穿过人群行至赫连嘉露身旁,伸出右手对她说道:
“可以请你共舞一曲吗?”
赫连嘉露抬起双眸看向哥盛,仿佛就该是他一般,右手很自然地搭在了他的手心上,而后粲然一笑道:
“因为是你,我就答应了。”
“我何其有幸。”哥盛笑了笑,握住赫连嘉露的手,两人随着乐律和周围的人们一同舞动。
“二公主和驸马端的是美人配英雄,天作之合。”赫连嘉露一边跳舞,一边凝望中心篝火旁边汀域和塔卡的身影。
“那是自然。”哥盛自豪地笑了笑,收回视线看向赫连嘉露,“你和大皇兄的过节,母后已经知道了,她答应会相助于你,不过私下的见面就免了。”
“能得皇后的庇护,我哪里还有别的奢求。哥盛,你是我的贵人呢。”
“你对贵人的感激,就是踩他再踩他么?”哥盛因着脚下被赫连嘉露接连踩了两脚,而开玩笑说道。
“独舞我还勉强撑得起场面,双人舞这可是第一次跳,你就不要那么高要求了嘛。”赫连嘉露吐了下舌头,说。
“你的意思是,我是第一个与你共舞的人?”
“嗯,对啊。”
“虽然不能收获你的芳心,至少能占据你一个‘第一’,总算有一点我胜过了关沭。”
“你怎么知道……”赫连嘉露下意识道,刚一开口又蓦然收住。
“荀其和我说了在恒国皇宫发生的事,他说有一神秘男子始终守护在你身边,看得出你们彼此钟情,所以他派人查了那男子的身份,才知道原来是漠阁小阁主关沭。”哥盛停顿片刻,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又道,“先是拓跋月,然后是你,怎么咱们维国的‘草原之花’都要花落易国。”
“你已经听说,我就不瞒你了。荀其说的不错,那人确实是关沭。”
“你和他是在五年前的杳魔宫宫主即位大典上认识的吧?”
“是,那一年初见,关沭已经喜欢了我。而我前一段时间才知道。”
“你和他相识在先,或许我可以安慰自己,你不一定是不能喜欢我,只是因为心里先住了个人,便容不下其他人了。”
“也许吧。哥盛,我不讨厌你的。”
“有你这句话,就什么都值得。”哥盛别开目光,此时在篝火外围默然伫立的公冶布正好映入他眼帘,于是哥盛有意转换话题说道,“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好。”赫连嘉露随即停下舞步,跟着哥盛朝公冶布走去。
“公冶先生。”哥盛与公冶布招呼一声,然后分别为公冶布和赫连嘉露介绍道,“这是明郡王府的嘉露郡主。这位是弓箭世家家主公冶布。”
“臣参见三皇子、嘉露郡主。”公冶布闻言,对两人依次行礼道。
“嘉露是晚辈,公冶伯父不必多礼。”赫连嘉露连忙说道,“小时候开始,嘉露一直听得家父对公冶家的弓箭技艺赞不绝口,家父提起过曾与公冶伯父有一面之缘,您还记得吗?”
“记得。”公冶布微笑着点了下头,说,“那时小女刚出生不久,郡主尚在王妃孕中,明郡王与王妃见小女伶俐,笑言说也想要个女儿,可算是一语成真。”
“不知公冶姐姐现在何处?”
“在那边跳舞的那一个就是了。”公冶布说着,抬高声线喊道,“嬛嬛。”
公冶嬛嬛听见公冶布呼唤,三两步跑了过来。
“嬛嬛见过三皇子。”公冶嬛嬛先向哥盛行了一礼,然后目光转向公冶布道,“爹找女儿什么事?”
公冶布随即为公冶嬛嬛和赫连嘉露相互引见一番。得知幼时曾“见过面”,两人不由都生出一种亲切感,几句话便拉近了彼此距离。
在赫连嘉露跟随哥盛与公冶家父女闲话家常时,空临、风玉扬兄弟两人刚好也有了单独谈话的机会。
“你在席上和塔卡敬过酒了?”空临压低声音对风玉扬道。
“嗯,以拓跋家女婿的身份先和他碰了一杯,然后才是作为易国乐磬侯又喝下一杯。”风玉扬说道。
“难怪当时他的表情有几分错愕,像是在心里拿捏什么。他一定以为你会把国事放在前边。”
“我就是要让他明白我的立场,引起他对拓跋家足够的重视。一直以来的相安无事,大概已经让北方部族的人们忘记了拓跋家驰骋草原的光景。如果显皇以为凭借这场联姻就能联手那几个部族挟制拓跋家和赫连家的行动,他就大错特错了。”
“易国南面有恒国轻车都尉戚梵与杳魔宫宫主湛暮宵联手抵御易国大军,内部又有三弟、四弟、五弟、六弟暗中联动,在关键时刻跟拓跋家和赫连家里应外合,所以北面这边任务并不重,只要略向易国施加压力,打他个顾此失彼,有雅布和耶律籍出手就足矣。岳父大人和明郡王完全可以坐镇后方,震慑北方部族,使他们不至于轻举妄动。同时仍有余力兼顾东面随时可能有所动作的夜国。”
“岳父大人和大嫂、小止都好吧?”
“小止眼看就满五岁了,正是喜欢四处乱跑的年龄。小雪和小止年纪相差不算大,总喜欢逗着他玩,你大嫂就妹妹、孩子一块照顾着。老爷子虽然被显皇削弱了实权,却乐得享受儿孙绕膝之乐,家里很是温馨。”
“月儿听了一定也想和家人们团聚呢。”
“在岳父大人和易国开战之前,你先找个理由请示景皇,让月儿回娘家来,免得她在易国身陷危险,你也好放心全力应对。”
“唔,等这一天已经太久,这次确实要动真格了。”风玉扬点了下头,说道,“十年没有回过孤国了,我还依稀能记得王府的气息,那是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
“回王府是必然的事,可以先放一边,在这之前,想办法保护嘉露离开显皇视线才是迫在眉睫。”空临一边说,一边朝赫连嘉露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她与公冶嬛嬛聊得正欢。
“我会提前两日向显皇辞行,在城外等你们。显皇发现嘉露郡主不见踪影之后,一定认为她是向东或向北取道返回赫连家封地,并派人沿途追踪。而我们偏向西南行进,越过边境投奔隐尘轩小轩主堵辙。只不过在众多眼线之下嘉露郡主怎样才能出城,还需要再作商议。”
这时的赫连嘉露已暂时把自由和安危抛在脑后,而是专注于和哥盛及公冶嬛嬛谈论着天象的话题。
“……正是如此,日月星辰的运行都有其特定规律。”哥盛说道。
“月之盈亏、流星闪逝,是我觉得最美的景象。”公冶嬛嬛仰视夜空,憧憬道。
“我最喜欢的还是十五夜望月。”赫连嘉露凝望着夜空中的圆月,思绪忽然一个跳跃,记起在恒都的时候誉时说过,墨岚荟出嫁之日便是这月十六——天明后的次日。不知道岚荟此刻是否安好,婚事又是何种场面?
第六章 丽城图谋(上)
四月十五这天,维国二公主汀域出嫁时,在位于恒、易交界处的恒国边关——
恒国轻车都尉戚梵率领一众守城将士数次抵御住易国(分隔符)军队的攻势,逐渐把握战场的主动权,几战接连得胜。眼下边关的局势不甚紧张,戚梵有着充裕的时间与部将们商讨战术,制定下一步战略。
作战会议进行至一半时,戚梵八名手下“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中的坎匆匆走进大帐,说道: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什么事?”戚梵停下与乾、坤、震、巽四人的交谈,调转目光看向坎。
“大人派往丽城的人马昨晚和今早均未有讯息传回,接连两次没有消息,恐怕不是偶然,丽城或许出事了。”
戚梵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表情有几分严峻。
“丽城距离这里不过一日距离,如有大队人马接近我们一定会有所觉。而且派往丽城的两百士卒个个骁勇精干,怎么可能在一两日之内就全数被灭?”乾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说道。
“除非是良将出兵,运筹帷幄。”震随后说道。
“易国除了已被景皇免职的舒右,好像还没有谁有这个本事。”巽陷入沉思,喃喃说道。
“与其坐在这猜测,不如前往看个究竟。”坤直视戚梵,请命道,“大人,属下愿带人潜入丽城打探。”
戚梵与坤对视一眼,然后说道:
“如今边关战局对我方有利,战场情势稳定,我若离开三日,影响当不大。”
“大人,您的意思是要亲自前往丽城?”震听出戚梵话中的含义,问道。
“我离开恒都之前,二皇子叮嘱过,让我回边关后留心关照墨家的墨岚荟小姐。若没记错,明日该是她大婚的日子,我得跑一趟,亲自确保她平安。”戚梵思忖片刻,环顾众人说道,“乾、坤、震、巽,你四人留下,按照方才商量的对策应战。坎通知离、艮、兑准备一下,即刻随我点兵三千奔赴丽城。”
“是,大人。”几人异口同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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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都之中,由于景皇皇后病重,城中无一人敢高声喧哗,而皇宫内更是一派静穆,整座宫殿隐隐笼罩在阴郁的气氛之下。
得知皇后病重消息的大皇子岫羲征得景皇同意后,暂别与恒国杳魔宫交战的战场,同流宸连夜赶回皇宫。与此同时,二皇子岫远则率军出征,暂时接管岫羲军务。
诸嫔妃、皇子和公主前来皇后寝宫请安后,皇后只留下岫羲、岫煊两兄弟与流宸在榻前说话,其余众人尽皆遣散。走在人群最后的四皇子岫曜叫住正要回寝宫的五公主琇燕,寒暄道:
“五妹,几日不见,似乎清减了不少。”
“劳四哥挂心。”琇燕转过身,对岫曜略施一礼。
“妹妹如果有空,不如上四哥那儿坐坐,我府上刚好进了些补气养身的茶品。”
“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拜见过四嫂呢,实在过意不去。今日就听四哥的,只是要叨扰四哥、四嫂了。”
“哪儿的话。妹妹上车吧。”岫曜引着琇燕行至府上的马车旁边,扶琇燕坐上马车,然后自己也坐进车里,马车随后往四皇子府驶去。
岫曜、琇燕抵达四皇子府时,四皇子妃、太傅舒绍之女舒柠已经迎出来,与琇燕彼此见礼一番。两人此前已在各种场合见过几次,只是不很相熟,此时有了姑嫂的情谊,感情很快升温,一路拉着手谈话间步入岫曜的书房。
为岫曜和琇燕沏好茶水后,舒柠浅笑说道:
“殿下先和五妹聊着,我去吩咐人备上益气补血的食材,五妹回宫时好带上。”
“唔。”岫曜点了下头,似是在赞许舒柠的懂事得体。
琇燕看舒柠转身离开,不觉有一种难以描摹的不和谐感。她回想着舒柠和岫曜的互动,看得出两人心意相通、言行亲密,但是与岫远、孙酌酌之间的情深意切相比,总好像少了点什么,又像是掺杂了别的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舒柠的笑容似乎有一点勉强,岫曜的神情也不是那么自然。而且平白地,四皇子府上为何买进许多补气补血之物?
正在琇燕神思飘渺之时,岫曜的声音阻断了她进一步的思索:
“妹妹这段日子似乎一直深居宫内,有什么心事以后可以找你四嫂聊一聊,不要一个人憋闷着。”
“我闯下那么大的祸,父皇没有降罪,可我自己总要闭门思过。”琇燕目光中隐有忧色。
“长鹰还好吗?”
“他在死牢,怎么会好呢。我只看过他一次,后来父皇都不让我再见他……若不是皇后病重,父皇无暇顾及长鹰,只怕他已经死了几回了。”
“你对他用情很深是吗?”
“只有他始终陪着我,爱护我胜过他自己。”琇燕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犹疑地说道,“如果他死了,我就随他去好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四哥不会对你的事不闻不问,我帮你想办法。”岫曜安抚琇燕说道。
“我连劫狱都想过了,但是我身边其他人武功还不如长鹰。四哥,你能帮我吗,帮我救长鹰出来?”琇燕看着岫曜的眼神,绝望中闪烁着希望。
“劫狱这种事,我要是纵容你,完全是害了你。”岫曜停顿片刻,见琇燕眼中泛起泪光,连忙又道,“不过我可以试试其他方法。”
“四哥有什么好办法?”
“我还没有把握,姑且一试吧。只是,琇燕,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有什么是我能帮四哥的?你尽管说。”
“其实我很羡慕妹妹。我是庶生,原本不如大哥和六弟得父皇重视。而且父皇向来喜欢女孩,在庶生的孩子中,只对你、对还不足岁的十二妹另眼青睐。在我排行第四这个位置,上有兄长、下有弟妹,我也没奢望能成为多了不得的人、做多少大事,只是每次看见父皇对兄长们的期许和对弟弟妹妹的慈爱,我都希望自己也能得到父皇多一点的关心,一点就好。”岫曜言辞情真意切,渐渐主导着话题的方向,“就像我现在想帮你,却可能连父皇的面都无法得见。下次妹妹见着父皇的时候,可以为四哥向父皇进言吗?”
“四哥要我对父皇说什么?”
“如今我们与恒国交战,二哥接替大哥赶赴了东面战场,西面战场却几乎屡战屡败、一塌糊涂。若派舒右出战,当可挽回败局,但是父皇所说‘一年不予启用’的期限还未到,中间就需要有人撑住局面、完成这个过渡。我虽然才能不及两位兄长,但也愿率军出战,为父皇分忧。五妹可否在适当的时机向父皇提出这一建言?”
“我会尽力。”琇燕俨然是被岫曜说动的样子,连连点头说道。
“而父皇召见我的时候,我就能尝试动之以情,借机为长鹰脱罪。”
“琇燕在这先谢过四哥的倾力相助。”
“等有好消息妹妹再谢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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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六,天色破晓,戚梵令三千人马隐藏行踪暂驻城外,自己则与坎、离、艮、兑自丽城西门潜入城中。刚踏上丽城的街道,几人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只见城内一片狼藉,远处几座宅院尚有焦烟弥漫,道路两旁的小巷中尸横遍野。丽城遭易国人马一场屠戮,已是生机全无的模样。
“大人,这里果然经历了战事,不过看起来敌军并未停驻城中,一番劫掠后便撤退了。”坎环顾四周,想象着还有迹可循的惨烈战况,目光流露出几许哀愤。
“你和离在附近查探一下,或许还有敌军隐身城内,要小心。”戚梵吩咐道。
“是。”坎和离同时应道,而后快步先行。
戚梵、艮、兑仍沿着街道缓慢穿行,一路映入眼中的俱是同样景象,倒伏在地的人们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守城侍卫竟无一人生还。见此情景,戚梵右拳在身侧紧握,关节咯吱作响,心情蓦然沉落谷底。
丽城一直以来都是商贸之地,除了恒、易两国在此进行贸易往来,其余三国的商贾也常聚集于此交易。
一方面丽城的地理位置特殊,背靠多座军事重镇、险关绝壁,即使攻下丽城也难以南下突破;另一方面丽城地势平坦,城池本身易攻难守,实无战略意义,因而从来不在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列。
反映在军事部署上,这里的兵力自然不算充足,而且少有实战经验。再加上丽城多年来在各国战争中均处于和平的夹缝,这座城池也渐渐被人们称作“免战之城”,可以说这里发生战事的可能在人们的认知中是微乎其微,因此易国人马的突然来袭,对丽城无疑是一次无准备的重创。
尽管丽城不在戚梵的守卫范围,但是仅一日路程的距离以外有这样惨痛的事发生而未能制止,戚梵内心难免自责,尊严也自觉受到了挑战。与此同时,令他担忧的,还有先前抵达丽城的两百士卒以及本该于这一日成婚的墨岚荟的安危。
“至今还不曾看见我们的人伤亡,也许其中有什么变数也未可知。”艮知道戚梵心中所想,出言劝慰道。
“无论如何,众兄弟应该和墨家小姐同在一处。不知墨小姐的夫家是……”兑随后开口道。
“她的夫君是丽城家米商号的少掌柜。”戚梵眺望前方,视线定格在一座张灯结彩、做迎亲准备的府宅的匾额上,眼中瞬时精光一闪,“那不正是家府。”
“大人,属下进去看看。”兑自请说道。
“你们两人往侧厢和后院查看,有什么发现,就回正堂与我汇合。”戚梵点了下头,说话间已挪动脚步而行。
“属下明白。”艮和兑当即跟上戚梵,三人很快行至家府门前,顺着敞开的府门步入前院。
戚梵独自走进正堂,只见屋内一派婚礼喜庆布置,然而器具摆设杂乱,堂屋两侧摆放瓷器等玩物的木架或毁损或倾倒在地,原先摆在其上的物件已不见踪影。
对着大门方向的茶几上,一只瓷釉茶壶吸引了戚梵的注意。戚梵走上前几步,手执茶壶,仔细打量着茶壶的外观和壶内的茶叶,脑中闪过在恒都时墨岚荟沏茶所用的茶具与茶叶,显然与眼前之物同出一辙。
她确实来过这里了。戚梵心里想道。
只是再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特殊之处。
不多时,艮、兑先后折返回正堂门前,向戚梵汇报说道:
“启禀大人,各厢房中都没有人,也不曾有打斗的痕迹,只有一些物品像是遭人劫掠过。属下猜测,在敌军来之前,府上的人应该已经撤走到安全的地方躲避。”
“大人,后院中也是差不多模样,只不过东墙边一座本是用于堆放厨具的棚屋却也变得空空如也,不知道是否是遭受了抢掠的关系。”
“空荡的棚屋?”戚梵重复一遍,问道,“那棚屋四周可有散落的厨具?”
“有些四散在院墙边,但不是很多。厨房的厨灶旁倒是有不少。”
这时,一发小型信号弹直射空中,听见声响的三人站在堂屋门口,齐齐望向天空。
“是坎和离有了收获。”戚梵见状,暂时收回思绪,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好。”
戚梵与艮、兑三人快步走出家府,然而在府门前,戚梵忽然停住脚步,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低头又凝视家府门前的路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人,有什么不对么?”艮看向戚梵,问。
“唔……还是先与坎和离交换一下消息再说。”戚梵摇了摇头,重新迈步向前。
三人随即朝信号弹升起的方位行去,一面前行,一面就见道路渐渐偏离城中心干道,通往了郊外的一片森林。行至森林深处,由于林木的掩映,三人一时间不辨方向,正左右张望时,突然发现了令他们意外的景象——许多边关驻军装束的男子便陈尸于路旁。有十几人,二十几人?不不,似乎还要更多。
正当戚梵三人为眼前景象感到震惊的时刻,坎和离的身影出现在了迎面的一条岔路上。两人看清戚梵的到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难掩面上的悲痛说道:
“大人此前派来丽城的兄弟们大都遭难了。属下二人清点过人数,在这林中的……共计一百四十人之多。”
戚梵闻言,目光中霎时迸发一抹痛色,紧握的拳心一颤,先前还认定墨岚荟无恙的信心也顷刻间动摇。
“二百人已阵亡一百四十人……其他人呢?”戚梵连忙追问。
“暂时还没有发现。”坎回答道。
“也没有发现敌军伤亡的迹象。”离随后禀报道,“但是属下相信敌军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正是。在多处树干旁、草丛上,都留有物体拖拽的痕迹,像是敌军清理过战场,对战死之人进行了回收。”坎补充道。
“敌军这番所为,既是为了处理后事,也像是在隐藏与身份相关的讯息。”艮开口推测道。
“大人,属下也有一个猜测。”兑接到戚梵的眼神示意,便接着说了下去,“会不会这一路突袭丽城的人马并不是易国景皇派出,而是其国内某一势力出于何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私下出动?”
“单独拿下丽城,实无任何战略意义。不过结合边关战场来看,多少能起到两面夹击的作用,尤其可能袭击我军侧翼。”戚梵点点头,认可了兑的想法,“如果丽城这一役是早有预谋,那么边关恐怕也会迎来一场风雨涌动。时日紧迫,我们须得尽快找寻其余兄弟、墨家小姐和可能知情者的下落。”
“可是这丽城已经找遍了,若是有避过一劫的人,他难道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离发牢骚一般地感叹了一句,说道。
戚梵听闻离所言,脑中回想起家府门前路面的不合情理之处,先前的推断忽又鲜明起来。
“回家府宅子。”戚梵简单有力地对四人说道。
第七章 丽城图谋(下)
戚梵一行五人抵达家府宅院时,已是正午时分。戚梵只是围绕家府转了一圈,便在院落门口站稳脚步,并没有急于走进院子。
“大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艮顺着戚梵的视线,看向脚下的路面。
“城中无论大街、小巷,都有人们奔逃留下的足迹,唯独这家府门前,未曾留下任何足迹或车辙痕迹。正门、后门和四周的院墙外都没有。”戚梵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家府的人未曾出过府宅大门?”兑疑惑道,“但是府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看起来是这样,不过那只是我们看见的部分。”戚梵瞥了一眼给予他灵感的离,继续道,“地面之下又是怎样?”
“地底有暗道?”坎领会了戚梵的话语,反问道。
“如果有暗道,入口该在何处呢?”离说话间,四处打量起来。
艮和兑思索片刻,几乎同时开口道:
“后院!”
“棚屋!”
戚梵看看两人,点了点头说道:
“后院之中没有十分值钱的物品,理应不会遭人破坏,若无缘由,棚屋内的厨具怎么会散落一空。”
一边说着,戚梵一边带领四人跨过家府大门,大步径直走进后院。而后戚梵止步在棚屋外,放眼打量着棚屋的构造,坎、离、艮、兑则进入棚屋,分散寻找开启暗道入口的机关。
不一会工夫,离在原本摆放厨具的木架隔板上发现了一个固定其上的斗量器具——红木材质的方斗。尝试提起不成后,离两手围住红木方斗一个旋转,竟真的能将之转动几分。随后靠近棚屋东墙的地面上,一个三尺见方的缺口豁然打开,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阶随之呈现在几人眼前。
“大人,属下先查探一下。”离转身看向戚梵,请示道。
“没事,我走前边。”戚梵摆了摆手,大步走进棚屋,顺着石阶一级一级走下暗道。坎、离、艮、兑于是紧随其后。
石阶共十二级,走到一个平台后,可以看见侧墙上挂有火石和火把。坎用火石点亮火把,然后将火把从底座上取出,暗道的入口便自行关闭,眼前的景象亦忽然暗下来,光亮只覆盖了火把四周一个较小的范围。
就着火把的光亮,五人沿通道继续往深处行进,约莫走出三百步距离后,眼前的路突然变得宽阔,目测这条通道应该连通着一个酒窖模样的石室。
一片沉寂中,戚梵停住脚步,站定片刻,才又举步前行。在戚梵走入宽阔的石室入口的瞬间,两侧各有两人从看不见的死角闪出,将他围困在中间,坎、离、艮、兑四人则被堵在他身后狭窄的通道中,难以施展援手。
不过戚梵似已有所准备,当即从容不迫地接下迎面四人的攻势,同时气沉丹田,大声道:
“轻车都尉戚梵在此,我不想误伤他人,是自己人的话就停手。”
戚梵话音刚落,对面阴影中一个人就回应说道:
“是大人的声音没错。快,都住手!”
等面前四人停下动作后,戚梵往旁边让了一步,坎、离、艮、兑便能够涌进石室,坎手中火把照亮的区域随之也向前移动不少。这时几人才看清,除了两侧发动攻势的四个人,再往前几丈距离还有大约二十人在负责守卫。此刻,这二十多人已卸下防备,面对戚梵单膝跪地,齐声道:
“属下参见大人。”
“都起来。”戚梵环顾众人,说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城中百姓可有幸存?”
“回禀大人,是一队混入城中、身份不明的商旅趁日落时分人们忙于炊烟时发动了突袭,突袭者除商旅数十人外,还有城郊进行策应的五百人。属下们总算不辱使命,利用家米商号运粮、储粮的地下石屋保护了墨家小姐、家府和临近几户民居百姓的安全,但是留在地面上的人只怕……”先前回应戚梵话语的年轻将领答道。
“无一幸免。”戚梵沉声道。
短暂的沉默后,年轻将领又开口道:
“其余的兄弟们正在里边的石屋陪着百姓们,力图安抚和鼓励他们的情绪,墨小姐也在。只是大人说地上无一人幸免,也就是说当时还未赶得及回家的家米商号掌柜与少掌柜……都已不在人世了。墨小姐若得知这一消息,不知道会怎样伤心难过。”
戚梵闻言,下意识往众人守卫的石屋方向一瞥,却见一名少女正倚立在旁,显然已将此前对话悉数听进耳中。而这名少女此刻神色哀戚、泫然欲泣,不是墨岚荟还是哪个。
随后,戚梵指派石室内的四十名将士护送幸存百姓各自回家,又吩咐坎和离通知驻扎城外的三千士卒迅速入城,帮助百姓重建家园、抵御外敌,自己则与艮、兑和年轻将领等二十人陪同墨岚荟及家府仆从前往家米商号的商铺收敛墨岚荟未婚夫君、家米商号少掌柜及其父的遗体,并于第二日协助家府上下主持了遗体下葬事宜。
墨岚荟虽然内心悲痛,但言行十分坚强,以当家主母的心态暂时挑起家府大梁,让失去重心的家府二十几口人重新找到了主心骨。戚梵旁观之下,对墨岚荟暗生几多赞许。此时的戚梵,即使不曾有答应誉时的承诺,也已决心保护墨岚荟再不受任何伤害。
忙碌了一天,傍晚时分,戚梵亲自将饭菜送至墨岚荟的房间,对她说道:
“昨天下午开始,这一天多,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身体累垮了怎么办?多少还是吃一点,好么?”
墨岚荟眼眶泛红,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点了点头,轻声道:
“我知道。”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戚梵看着仍在逞强的墨岚荟,心中有些心疼。
“与你无关的。都尉大人,已经帮了很大的忙。再说,若是没有你派人保护,我和剩余这一百乡亲也就不会逃过此劫。我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虽然我和家公子未曾正式拜堂,我心中却已将他视为夫君看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为家公子和世伯守丧。”
“只是正逢战乱年月,丽城这边城之地始终不安全,我想接你前去边关暂住,在那里你一样可以为他们祝祷祈福。”戚梵看着墨岚荟,真诚地发出了邀请。
“边关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呢?同样都是两国战场。”墨岚荟一边说,一边用摇头的动作表达了婉拒之意。
“有一点不同。我人在边关。”戚梵看着墨岚荟略显迷茫的神色,接着说道,“你在丽城,发生什么,总要有消息传递的时间,我毕竟鞭长莫及。而你在边关、在我眼前,我可以在第一时间用生命保护你。”
“为什么……”墨岚荟自知与戚梵相交尚浅,一时只觉无法承受戚梵的重诺。
“我给你一个理由,你就愿随我走吗?”戚梵说着,不等墨岚荟反应,便又说道,“你的祖母是先皇时期的长公主,而我的祖父是被削过爵又恢复亲王身份的霁王影泛,算起来,你是我妹妹。”
“难怪都尉大人在恒都时和我们兄弟姐妹都很亲近,如今对我也是照顾有加。”
“你还叫我都尉大人?”
“是都尉哥哥。”
“我已经把实情告诉你了,你不会拒绝了吧?”
“你可以再允诺我两件事吗?”
“等战乱结束,我一定送你回来,到时是留在家府还是回恒都都由你定。”戚梵心下几分了然,说道。
“这是一件事。”墨岚荟点了下头,又道,“第二件,请你也像守卫边关一样守护丽城这里的百姓。”
“我已经命先前抵达的兄弟们和随我而来的三千士卒都留在丽城御敌了。”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墨岚荟总算有些高兴起来,卸下心中的负担说道,“边关战事紧张,统帅不能长期在外,明日一早我就跟都尉哥哥回边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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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易国皇宫景皇的议事殿内——
景皇刚差了人宣召四皇子岫曜觐见,在等待其前来之时,景皇闲来无事,便兀自思索着五公主琇燕的提议:
“父皇是在为派至战前与恒国轻车都尉再战的人选而犹豫吗?大哥、二哥都已经有能力为父皇分忧解难了,父皇怎么不考虑一下四哥和六弟。”
琇燕的话在景皇这里自动已把六皇子岫煊过滤掉,因为皇后正病重,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调派岫煊前往战场。
景皇当然不曾想过,琇燕“无意间”的提议其实是岫曜授意她进言的,也就更没有意识到岫曜的争位之心。景皇当前忧虑的,只是岫曜有没有能力击败恒国那个颇具才能的轻车都尉。
不多时,岫曜闻召而来,俯身向景皇行礼道: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谢父皇。”
“听说你每日都坚持到皇后宫中请安?”景皇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先与岫曜闲话家常说道。
“是的。母后凤体欠安,儿臣虽不是母后亲生,却也担忧母后的病情,是以每日像给母妃请安一样前去看望母后。”岫曜回答道。
“唔,难得你是个孝顺孩子。”景皇微微点头道。
“父皇,母后近日的病情如何?”
“还是老样子,恐怕……”时日无多……景皇在心里默默道。
景皇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多年来一直相敬相伴、感情深厚,皇后在景皇心上有着相当的分量。因而连日来,景皇难免愁容不展。
“儿臣心中有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岫曜不动声色地撒下鱼饵。
“说来听听。”景皇眼中闪过一抹希望。
“母后生性节俭、贤良淑德,于父皇有内助之贤,于百姓有典范之美。儿臣敢问父皇,母后是否担得起一代贤后之称?”
“这是当然。”
“既如此,儿臣恳请父皇破例大赦天下,以为母后祈福。”
“眼下药石无用,这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策。”景皇有些乏意,便对岫曜说道,“此事朕就交给你办。”
“儿臣遵旨。”
“岫曜,你今年有十八岁了吧?”景皇话锋一转,道。
“是。”
“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随先皇出征过两次、打过一场胜仗了。”
“父皇英勇神武,儿臣只盼能得父皇几分,便可为父皇分忧。”
“若是此刻有机会让你出战,你打算如何?”
“论天赋,儿臣不及诸位兄弟,所幸还算勤勉用功,兵书亦曾读过些许。儿臣知道,率兵打仗不同于纸上谈兵,实战之中事态变幻莫测,战机稍纵即逝。唯有头脑清晰、知人善用、在实战中总结经验并及时应对,方能不负父皇所望。”
“朕给你点兵一万,派你前往西面战场增援,与恒国轻车都尉戚梵对战,你可有畏惧?”
“儿臣无惧。父皇寄望儿臣,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南征之路扫平障碍。”
“好!你向你母妃辞行后,便回府做些准备吧。明日一早,朕为你践行。”
“多谢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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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嫱妃宫里用过午膳之后,岫曜回到四皇子府,直奔舒柠房中。舒柠因为身体发热,正卧病在床昏睡。
岫曜阻止了丫鬟行礼,侧过身在舒柠床边坐下,用手抚上舒柠的额头,同时压低声音开口道:
“大夫怎么说?”
“回禀殿下,大夫说四皇子妃娘娘失血过多的症状虽有所缓解,但因为伤处未及时处理,有感染的迹象,才会引起多日高烧不退。”丫鬟轻声说道。
“感染的伤口现在如何?”岫曜神色一滞,追问道。
“无论大夫怎么劝,四皇子妃娘娘都不让大夫查看伤口,所以大夫也不知道娘娘伤在何处。”丫鬟看见岫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大夫开了什么药?”
“退烧的汤药和外用的药都开了一些,四皇子妃娘娘屏退奴婢等人,自行上了药,然后服了汤药便睡下了。”
“行了,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是。”
看着丫鬟退出房门、将门关好后,岫曜的视线重新回到舒柠身上,目光隔着被子在她下身停留片刻,而后转向她的面庞。这一刻,岫曜平日刻意伪装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透露出一种真实的、心疼的情绪,喃喃说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你怎么那么傻,身体都这样了,还为我的名声着想……柠儿,你一定没事的,快点好起来,好吗?”
虽然岫曜与舒柠的婚事是他出于舒柠身世背景的考量而追求得来的,但是两人之间也不是毫无感情,撇开最初的虚情假意,朝夕相处下来,岫曜对舒柠的感情已是与日俱增。只是自从岫曜知晓自己母妃的出身后,他心中自卑与自傲交织,对储君之位的渴望前所未有地膨胀,人前的谦恭和人后的阴暗频繁交替,心理已经处在濒临失控的边缘。
睡梦中的舒柠,陷入了重复的梦魇。前些日子岫曜因一时失去理智而对她用(分隔符)强的一幕又在她梦中重演。伴随着岫曜用力的发泄,不断有血从舒柠下(分隔符)体涌出,鲜血染红了床褥,也刺痛了两人的心。
似乎感受到了舒柠的不安,岫曜抬手轻轻为舒柠擦拭掉额上的汗珠,又在她脸颊印下一吻,等待舒柠眉间舒展开,他才站起身,为舒柠掖好被角,然后转身离开。
岫曜走向书房时,只见沙鸥和兀鹫已在门口等候。
“殿下。”两人齐声行礼道。
“跟我进来。”岫曜说着,推开书房的门,沙鸥和兀鹫随即跟在岫曜身后走进书房。
“启禀殿下,鸳鸯来了书信,信中说,将军帮的人已拿下丽城,又弃城而出。那轻车都尉戚梵派了三千士卒守住丽城,兵力总算分散了一部分。”兀鹫汇报道。
“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丽城这三千人马的对手,你这就通知鸳鸯、小盘尾和常嬗原地待命。”岫曜对兀鹫吩咐道。
“是。”
“我今日向父皇提议大赦天下,以此为皇后积德祈福,父皇已经同意了。”岫曜说着,看向沙鸥,“你留在易都,帮五公主安顿好长鹰的吃住起居,上次受的伤加上牢里一番折腾,他应该伤得不轻,顺便给他请个大夫好好看看。”
“殿下怎会关心长鹰的事?”沙鸥问。
“琇燕向父皇进言,由我出征对战恒国轻车都尉。作为交换,我答应她救出长鹰。这会儿才庆幸琇燕没有殒命恒国,否则今日岂能如此顺利。”岫曜语气淡漠,兄妹情分在他眼里只是利益得失的筹码,“等过上十天半个月,父皇不在意的时候,让长鹰回琇燕身边,之后你就来战场与我汇合。”
“殿下的吩咐,属下会照办。”
“嗯。你们去吧。”
“属下告退。”
第八章 必争之战
维国二公主汀域和羌北王塔卡大婚后,已是第三天。这天上午,塔卡携手汀域一同启程,率部返回羌北族领地。
赫连嘉露与空临试图趁人多时悄然出城,却发现包括羌北族众人行经的东城门在内,各城门均守卫严密。
无奈之下,赫连嘉露只得按照空临所言,前往王庭向显皇辞行。显皇显然不愿放赫连嘉露回赫连家封地,便以尚在思索为赫连嘉露指派一门婚事为缘由,将她留了下来。
刚巧,赫连嘉露前脚离开王庭大帐,三皇子哥盛和五皇子荀其后脚就来求见显皇。显皇以为哥盛此来是为了赫连嘉露,不禁有些好笑,于是命兄弟两人进来觐见。
“儿臣参见父皇。”哥盛和荀其躬身行礼道。
“你们送汀域和塔卡出城了?”显皇指了指侧手边的座位,示意两人坐下来说话。
“是,我们送皇姐过了东门楼子,然后回来的。”两人坐下后,哥盛回道。
“你们皇姐的事是尘埃落定了,朕想着,也该为你们两人做打算了。”显皇对赫连嘉露不是没有想法,只是有皇后管束,再加上赫连嘉露又是哥盛的心上人,显皇便顺水推舟,想着不如成全了这桩美事。
“父皇和母后到底是心有默契,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哥盛与荀其对视一眼,说道。
“可不是。”荀其笑了笑,附和道。
“父皇忙于国事,还如此关心儿臣们,儿臣内心感动,只想先立业后成家,以求回报父皇。”哥盛无法用对皇后的一套说辞打消显皇的赐婚之意,只能这样婉拒说道。
“父皇,儿臣和三哥今日正有要事和父皇说。”借着哥盛言语间的转弯,荀其随即转移了话题。
显皇愣了一愣,很快明白了两人的来意,当即收敛起笑容说道:
“如果你们也是来为公冶布当说客的,那就不必开口了。”
“父皇,儿臣和五弟在回王庭的途中才听说了公冶家通敌卖(分隔符)国的传言,一时间确实心存诧异。”
“若是公冶家真的敢做出此种事情,三哥和儿臣自然不会为罪人说情,可是公冶先生追随父皇多年,又教导了儿臣和兄弟们射箭技艺,他为人怎样可以说有目共睹,总不能无凭无据下定论啊。”
“你们的意思是朕偏听偏信,冤枉了无辜?”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只请父皇为儿臣解惑,告知公冶家所谓‘通敌卖(分隔符)国’的罪行是什么。”哥盛语气恭敬道,目光中是一片执着。
“其罪有三。第一点,朕一直不吝给予公冶家财力上的支持,以期弓箭世家能研制出更为精良的兵器装备,而公冶家却未满足朕半点期许,这在骑兵营的战绩上也可见一斑。”
“如果是为此,公冶先生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何故降罪。”
“如果只是能力有限、难以突破兵器研制的瓶颈,朕也不会过分追究,但是朕昨日派出查访的人回话说,发现公冶家几处武器作坊内藏有大量未曾面世的奇兵利器,试用之下未觉有何不妥,总不都是失败之作吧?如今国家正处战事,隐藏如此多兵器,试问他公冶家究竟意欲何为?”
哥盛闻言,心下已有几分明了,只怕这都是公冶布出于私心,为其支持的五皇子荀其所准备的。就算公冶布没有通敌之心,单是试图操纵储君之争的心思,也已是帝王的大忌。余光瞥一眼因同样想法而低头不语的荀其,哥盛内心叹息一声,只是说道:
“父皇说的是。”
“第二点,公冶家在战时仍未停止与他国的物品交易。”
“和交战国以外国家的交易,按照律令,并不为过。”荀其忍不住说道。
“我们和易国已经建立了盟国的关系。”显皇看向荀其,眼神犀利道,“可是朕却听说,恒国丽城遭不明身份的人马攻城之时,有公冶家的人因为照常在丽城出售兵器而客死异乡。”
“在恒国的土地上交易,不一定就是将兵器卖给恒国人。算了,反正是死无对证了。”荀其自说自话道。
“朕知道你和公冶布相处的时间不短,可你不要忘了,你身为皇子,要对朝臣、对百姓负责,而首先就要对自己的判断负责。主观上的偏袒,最不能有。”
“儿臣不是偏袒。只是认为眼下没有证据,不能轻易对两朝老臣定罪。”
“那么第三点,弓箭营营主何其狂在战场上与孤国隐尘轩堵辙交手至一半,未见落败的情况下主动弃战,后又当着己方士卒公然称赞敌人将领。诸如此类助敌军拖延时间、打击我军士气的行为,不是暗中通敌又是什么?”
“父皇前几日不是还夸赞何其狂武艺高超、熟谙兵法,认定他和骠姚将军一起,可以直捣孤都的吗?”
“那时候朕还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高超武艺可能会临阵倒戈,而他所掌握的兵法就会用在直捣维都上!”
“所以父皇把何其狂的罪责都归在公冶布身上,怪他教徒无方,甚至纵徒叛变。”荀其哀其不幸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你要跟着反吗?”显皇闻言怒火发作,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倍。
荀其当即站起身,就要与显皇进一步争论,这时哥盛抢先一步站出来,拦住荀其,向显皇行了一个维国人很少用的跪拜礼,然后说道:
“父皇息怒。五弟只是感念与公冶先生多年来的师徒情谊,视他为可亲可敬的长辈看待,担心公冶家此次是遭人陷害,才会一时口不择言。儿臣跟公冶先生练习射箭的次数比起五弟不算多,但是接触下来,也大致了解公冶先生的为人。儿臣斗胆,一力担保公冶家绝不至于做出暗通敌国之事,还请父皇详查,以免使得国之重臣蒙冤。”
“朕只是派人围住公冶家的院子,防止内外互通消息,并没有把他公冶布怎么样,你们就如此反应。若是朕拿公冶布问了罪,你们是不是就想来定朕的罪?”显皇怒气顿生,看着哥盛和荀其大声说道。
“儿臣只希望父皇再给予公冶家一个证明其清白的机会。如果因此惹得父皇生气,是儿臣有罪。”哥盛说着,又向显皇叩了个头。
“你给朕站起来。”显皇见状,怒气更盛,对哥盛命令道。
“父皇不答应儿臣的请求,儿臣不敢起身。”
“父皇,儿臣知道您最忌讳朝臣的背叛,可是父皇是英明君主,断然会明察秋毫。”荀其心里明白,哥盛拦住他是为了让他避嫌,不过眼见显皇的怒气直指哥盛,荀其还是不禁开口说道。然而这对当前的局面无异于火上浇油。
显皇凝视片刻这一跪、一立,同样不肯退让的兄弟两人,丢下一句“你们愿意跪多久就跪着,朕拦不住你们,避开总行了吧”,而后拂袖离开了大帐。
“三哥,父皇正在气头上,什么话也听不进。我便和你一道跪在这了。”荀其一边说,一边就要有所动作。
“不可冲动。”哥盛再一次阻拦下荀其道,“我相信父皇是对事不对人,不是真的要置公冶家于死地,只要公冶家能有功于社稷、消除父皇的疑虑,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何其狂能大败隐尘轩的人,事情或许就有了转机。”
“我在这边姑且拖延些时间,你尽快派人传个讯息给何其狂。”
“禹那儿有良驹数匹,我这就过去找他,顺便再商议看看有无其他对策。辛苦三哥。”
“不碍事,你去吧。”
荀其走出王庭,策马直奔左丘小王爷左丘禹的营帐,从侍卫处得知左丘禹正在其母莫公主的帐中,于是又是一番辗转,才与左丘禹见面,简略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马随时可以牵来,不成问题。可是现下各城门都加设了门禁,送信之人如何出得城门?”左丘禹回应道。
“四皇姑不是每月都要去城郊的寺庙进香么?有父皇特颁的令牌,即使在此刻特殊时期,应当也是通行无阻。就让信使混在四皇姑的随驾侍从中可行?”荀其说道。
“唔,我知道了,我来安排车马。你先写下给何其狂的书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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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其派出的信使跟随莫公主的车驾出城后,在途中悄然转向,一路快马加鞭,于申时二刻抵达维、孤边界俞冠军的军营,将书信呈给了何其狂。
何其狂看过书信,持信的右手不自觉攥起,信纸的边缘随之褶皱。坐在何其狂对面的公冶嬛嬛见状,出言问道:
“师兄,是我爹的信吗?”
何其狂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把信递向公冶嬛嬛,然后起身冲出了大帐。
公冶嬛嬛一面想追上何其狂,一面又在意着信的内容,一个犹豫,走出大帐时已经不见何其狂的身影。公冶嬛嬛只好展平信纸,匆匆浏览信上所书的文字,下一刻,立时露出了惊慌和担忧的表情。
前方战场中央,俞冠军与乌冕激战正酣。交手次数多了,两人对于怎样在不伤及彼此的前提下把戏份做足、做真已经颇有心得,以至于两个人带着悠哉的心态切磋武艺的场面落入一众士卒眼中,竟然成了有模有样的拼命架势。
眼看耗了不少时辰,按照太阳的方位,已经过了申时二刻,再不多久就是天色渐黑、不得不收兵的时候,乌冕也就不再与俞冠军“纠缠”,而是见好就收地往孤国的城门楼折返。当乌冕退入城中时,城门便落了下来。
“阵前脱逃,算什么本事。本将军在这等着,你出来再战啊!”俞冠军对着孤国城门的方向遥遥喊道。
“爷今儿心情不好,不陪你玩儿了。你想再战,行,你有本事上来啊?”此时乌冕已登上城门,从城墙头上俯视着俞冠军,一脸戏谑道。
俞冠军闻言,一言不发,只从马背上抽出三支羽箭,干脆利落地弯弓搭箭,就见三箭齐发,箭簇划破虚空直射向城头。俞冠军这一发箭当真用足了气力,奈何射程所累,羽箭未及城墙便纷纷跌落。
这时,一个声音在俞冠军身后不远处响起:
“俞将军让一下,我来!”
俞冠军下意识回头看去,来人自然是何其狂。只见他说话的同时接连拿过三名士卒的长枪揽在左手中,右手牵着缰绳催马前行,很快越过了俞冠军的坐骑,径直向孤国城墙靠近。
俞冠军神色一惊,不仅因为何其狂的突然出阵,还因为看见了他凝重的神情。出什么事了吗?
在俞冠军分神之际,何其狂右手忽然松开缰绳,投出第一杆长枪,枪尖正正插入城门上方距城墙头大约一丈距离的墙缝中。紧接着,第二杆长枪脱手而出,落点在第一杆长枪斜向右上、距离四、五尺的方位。随后的第三杆长枪,则直中城墙头下方两尺远的位置,与第一杆长枪同在一个纵向上。
长枪全部出手之时,何其狂人已到了城门楼下,随即勒住马,双足立于马鞍上,以马鞍为水平面,足尖点“地”跃入半空,右脚在第一杆长枪上借力一踏,人又跃起几分,而后左脚借力第二杆长枪、右脚再借力第三杆长枪,加之双手在墙头一撑,人便落在了城门楼之上。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城门楼上隐尘轩的人几乎还不及反应。趁这短暂的时机,何其狂又反手将城墙上第三杆长枪拔起,长枪跟随手上动作旋转一圈,身前顷刻间就有六人倒下。
见此情景,乌冕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大喝道:
“弓箭手!”
很快,一轮羽箭射出,而何其狂有长枪用来抵挡,自是毫发无伤。
随后,乌冕和寻灭走上前几步,正欲与何其狂周旋,却被闻讯踏上城楼的堵辙叫住:
“乌冕、寻灭,你们且退下。”
“公子。”两人于是往两侧各退让了一步,使得堵辙和何其狂的视线能够交汇在一处。
“你能到这一步,确实不简单。不过接下来只能是寸步难行。”堵辙凝视何其狂说道,而一时的打量,也让他发现了何其狂的异样神色:他似乎是抱定了拼死的决心,誓要破了这城。
“上次未分出的胜负,这次一定会有个结果。”何其狂冷冷说道。
“小轩主,还是让我解决吧。”和堵辙一同登上城楼而来的陈鸥出声道。
陈鸥能与薛池、申珞并称为隐尘轩三大护卫,他的武功自然不低,与申珞几乎在伯仲之间,比起堵辙要胜过不少。换句话说,陈鸥与何其狂交手,想要取胜,会比堵辙容易许多。
“怎么好劳鸥叔叔亲自出手。”堵辙看向陈鸥,说。
“自从战事开始,我还未帮上什么忙。不如今天就借这个机会,顺便树立一下威信。”陈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好吧,既然鸥叔叔开了口,我就在边上坐享其成啦。”堵辙说着,把随身佩剑递上前。
“对付一个小辈而已,用不上小轩主的宝剑。”陈鸥语气虽狂傲,但他的狂傲绝对是有资本的。
何其狂在对面看着这样的陈鸥,不敢有一点轻视,而当他看见陈鸥只是随手捡起一只羽箭拿在手中便如持剑一般向自己走来时,更是屏气凝神,未敢一丝松懈。
维国阵前,公冶嬛嬛赶来时,映入眼中的正是这一幕。
已经退回骑兵营队列的俞冠军似有所觉地侧过视线,发现公冶嬛嬛面色略显苍白,神情与何其狂是一般模样,于是调转马头朝公冶嬛嬛而行,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跃跳下马背,开口道:
“发生什么事了?何营主竟会如此不顾一切。”
公冶嬛嬛的目光在俞冠军脸上定了片刻,一时没有作声,显然是碍于政(分隔符)治立场,在犹豫是否要对俞冠军说明实情。然而慌乱之下,似乎正需要有个人倾诉,何况所谓“各侍其主”总算是兄友弟恭的同胞兄弟,公冶嬛嬛便不再顾虑,低声说道:
“我爹被人冤枉,落下通敌卖(分隔符)国的罪名,皇上派军围住了整个公冶家。师兄是想用实际行动证明弓箭世家的清白。”
“这么大的事,竟没有一点风声传过来。”俞冠军听闻公冶嬛嬛所言,不禁愣了一愣。
“这两日维都城门紧闭,恐防有人传递讯息。五皇子费了番功夫才让人送来了书信。”公冶嬛嬛一边说着,目光又移回城墙上何其狂的身上,“师兄一个人陷入敌阵,会不会有危险?”
“我是没见过那中年男子出手,不过隐尘轩的为人处世你也有过见闻了。何营主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今日这一仗若想有所突破,日落前这段时间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俞冠军言语间安慰公冶嬛嬛说道,而他心里已经很确定陈鸥与何其狂谁胜谁负,便坐壁旁观起来。
陈鸥与何其狂用的都是平日不常用的兵器,两人交手的范围又局限在了城墙上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因而均未能发挥出各自的全力。
何其狂手执长枪,枪过处留下的利刃划破虚空的呼啸声,在数丈之外堵辙站立的地方都清晰可闻,足可见其使用了多少力气。然而长枪的攻势在陈鸥面前竟然无法显现,陈鸥只凭借手中的羽箭,便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将何其狂的招数全数抵挡,并以柔克刚地压制住了何其狂的动作。仅一盏茶的时间,双方实力已见高下。
陈鸥很快与堵辙交换一个眼神,随后会意道: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切断自己的后路,以命相搏。不过我惜你是个人才,并不想取你性命。你回你的营地去吧。”
如果这一次又是半途收手,只怕就真的是叛国通敌了。何其狂心想。即使注定要败,亦不能退让。
“你我既是敌人,何必心慈手软。”念及此,何其狂说道,同时长枪直指陈鸥。
陈鸥淡然一笑,扔掉手中羽箭,转而赤手空拳迎向何其狂。
城墙上二人你来我往,城下公冶嬛嬛只能暗自揪心。俞冠军则始终注意着几人的一举一动,待看清堵辙与陈鸥的意图,心中有数后,迅速下令道:
“俞志、俞吉,你们各带一路人马从侧面绕至城下,引开敌军注意力,我去救何营主回来。”
“是,将军。”俞志、俞吉领命道,随即按照俞冠军吩咐开始行动。
“俞将军小心。”公冶嬛嬛对俞冠军说道。
俞冠军点了下头,而后策马冲出营阵。
一方面堵辙有心放何其狂离开,一方面俞冠军又很配合地亲自出马,于是除了几支羽箭稀稀拉拉地射过来,俞冠军几乎是通行无阻地行至城楼下方。眼看何其狂仍不为所动地与陈鸥僵持着,俞冠军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何其狂一句不识好歹,然后开口朝他喊道:
“你若死在这里了,还有谁能救你想救的人!”
这句话终于使得何其狂如梦惊醒,抽身而退,在俞冠军的接应下安全归入维国骑兵营队列。
夕阳之下,堵辙在孤国城楼上与撤回维国阵前的俞冠军遥相眺望,在与其视线相交的一刻,忽然拾起陈鸥扔掉的羽箭,以箭为剑状似无意地比划出两个招式,一边完成手上动作一边还与陈鸥作出正在交谈的样子,以免维国军中有人起疑。俞冠军当即把堵辙所用招式传递的讯息暗自记在心里,然后便率骑兵营众士卒退兵回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