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昭然若揭
这一上午,除了案情更加错综复杂,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与发现,但是毕竟卫光潜曾盗取嫁妆、花四娘曾暗杀丁富、齐樱又欲偷袭婵儿,出于其余人安危的考虑,章迩各自派了两名侍卫守在卫光潜、花四娘和齐樱的房门外监视三人行动,而他自己则盯住了未能洗脱嫌疑的曲瀚殇。
曲瀚殇思索片刻,决定公开丁富的暗语,由众人合力解开暗语中的秘密,于是让婵儿装出记起了暗语的样子,又悄悄招呼了章迩、辛谱谱和褚敬衷到房间共同商讨。南影发现初雪从离开婵儿的房间后一直落落寡欢,便陪她说话去了,而歌女也有意避嫌,由此南影三人均没有参与进来。
从院中往房间走的时候,曲瀚殇看着西厢的两间房间,眉间隐有一丝疑虑。
“怎么了?”婵儿见状,问。
“我也说不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婵儿闻言,也像曲瀚殇一样盯着西厢的两间房间看了一会,但觉整间院落里的客房都长长方方对称得很,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曲瀚殇心系暗语,便放弃了对房间的探究,和章迩、辛谱谱几人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了下来。
“月姑娘可是记起了丁富说的每个字?”章迩看着婵儿问。
“唔。”婵儿应了一声。
“那么麻烦姑娘重述一遍。”
“他说的是——‘风吹乱姑娘的发丝,乌黑长发随风飞荡,此情此景可谓是令人赏心悦目、目光发直、涎水下落。丁某见过美人无数,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姑娘在此,连城这尺山寸水之地亦即刻明媚起来。婀娜、姽婳、妩媚,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这世间有何更为契合的词汇,真真是叫人至死而无渝。’”
“若说丁富说这么多话只是想向齐樱传达要杀他的人,也就是花四娘吧,他何需费这许多唇舌。可若说是另有秘密,光听这几句话,实在叫人不知从何入手。”褚敬衷不禁感叹道。
“一般说来,这种好几句话、很多个字的暗语,应该有些数字来作解密的钥匙。比如,数字是几可能就是提示我们去想第几句话或是第几个字。”辛谱谱举例说道。
“这段话里的数字只有‘三千’和‘一’,撇去‘三千’的‘千’不算,便是‘三’还有‘一’。如果是第三句的第一个字,是个‘有’字。”曲瀚殇早已想到过这一点,这时便顺着辛谱谱的想法说了出来。
“如果是第三个字和第一个字,便是‘乱风’。”婵儿接下来说道。
“每句话的第三个字连起来,是‘乱……见……娘……姽……这’。”
“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则是‘风……丁……有……婀……如’。”章迩和褚敬衷又分别分析道。
“这些连起来根本不成句。”章迩摇了摇头,说。
“或许关键还是在那些奇怪的用词上。”曲瀚殇想起婵儿说过的奇特之处,当即重复道,“‘随风飞荡’,‘至死而无渝’。”
“‘飞而’,‘随至’,‘飞随’,‘而至’……‘飞随而至’?”褚敬衷口中念念有词。
“这倒像句话了,却也并无实意可言。”辛谱谱也摇了摇头,“看来是破解的方法有问题。”
辛谱谱言罢,几人重新陷入了沉思。
院子里,南影陪初雪走到第一进院落和第二进院落中间的长廊上坐下,看向初雪道:
“你看起来不开心。”
“嗯。”初雪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你家小姐想伤害月姑娘,你觉得她太心狠,是吗?”
“我……”
“你是她的贴心人,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你不会不知道。”
“我是很清楚,我和若翾还帮小姐做过许多事,可是那些都是死有余辜的人,而月姑娘并不是,贾镖师也不是。”
“贾镖师?”
“……”初雪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我不知道。”初雪用力摇了摇头。
“你本来不知道,但是听到刚才的那些事情,便猜到了。”
“猜到……什么?”初雪目光复杂地看着南影。
“若是我没有猜错,兆旭镖局的东西是被你和你家小姐偷走的吧,第二夜那两拨人之中也有一拨是你们,因为丁富的话,你们想到真正的嫁妆大概还在镖箱里,便想再去看个究竟。”见初雪没有反驳,南影又把心中所想说了下去,“第一日夜里,你陪小姐把偷来的东西转移,却被贾镖师发现了,于是你家小姐又折返回去,杀了贾镖师……”
“不是这样的!”初雪咬住下唇,目光垂了下去,内心挣扎不已。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一个人又出现在西墙外?若不是听出了这一点,你又怎么会难过和不忍?”南影顿了顿,又缓慢说道,“你感觉到你家小姐变得越发冷酷了,你甚至害怕,若翾也是死在她手上。”
“别再说了……”初雪看向南影的目光里几乎有一丝乞求,眼中泛起的波澜无不显示着她烦乱不安的心情。
“对不起,我无意刺激你……不过你是想说话也好、沉默也好,我都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独自面临危险。”南影视线定格在远山之上,轻声说道。
初雪看着南影的侧影,看到他认真而坚定的表情,心情这才渐渐平稳下来,她像南影一样把目光投向远方绵延的山脉,呆呆出了神。过了片刻,初雪像是对南影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好像要起风了,看来一场暴雨即将来袭。不知道暴雨过后会怎么样?”
“只要心里有一道彩虹,天空什么样都无关紧要。”南影说是这样说,不过还是站起身,面向初雪又道,“到我那儿坐一会吧,这天气总归是在房间里更好一些。”
“好。”
在曲瀚殇的房间内,章迩、辛谱谱等人又作出不少猜测,但很快又都推翻了,对于暗语的破解,似乎已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风吹乱……赏心悦目……美人无数……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章迩犹不肯放弃地在脑中重复着暗语的内容,并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念了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辛谱谱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截住了章迩的话语。
“啊?”章迩被辛谱谱从思考中唤醒,不免一愣。
“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辛谱谱这一提醒,曲瀚殇仿佛也抓住了重点,不由得一边重复着章迩所言,一边和辛谱谱视线相对。
“三千尺。”辛谱谱略一颔首,几乎和曲瀚殇异口同声道,两人已猜出了部分暗语的含义。
“三千尺怎么了?”褚敬衷不解道。
“飞流直下三千尺?”章迩随口想到了一句诗。
“随风飞荡……目光发直……涎水下落……弱水三千……尺山寸水之地……”婵儿这时也明白了几分,目光在曲瀚殇和辛谱谱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飞流直下三千尺’独缺‘流’。”曲瀚殇递给婵儿一个认同的眼神,说道。
“丁富是‘流’的人?”章迩有些震惊。
“也可能齐樱是‘流’的人,又或者两人皆是。”辛谱谱接过话茬道。
“从十一年前‘流’特使江颜汲死后,‘流’便一直转入低调行事,再没有公开过继任特使的身份,但毋庸置疑,‘流’仍是当今令尹江颜沛的情报机构,难道这次的几条人命都与江令尹有关?”褚敬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江令尹虽刚愎自用、树敌无数,但兆旭镖局从未得罪过他,何况萧家这份嫁妆也没有丰厚到值得他下手的地步。”辛谱谱暗自皱了皱眉。
“我倒觉得江颜沛与劫镖之事无关,发生镖箱被盗的事情时,丁富这暗语毕竟还未在众人面前透露出来。”章迩说道。
“可是那时丁富已经拦过若翾姑娘的去路了。”褚敬衷说。
“他对若翾说的只有一句而已,连身份都未能表述出来,更何谈真正的指令呢?”曲瀚殇说着,和婵儿对视一眼,“想来他是另有指示,却不知真正想做的是何事。”
“那段话里面只剩下两句还没有用上,‘婀娜、姽婳、妩媚,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这世间有何更为契合的词汇,真真是叫人至死而无渝。’答案一定在这两句里了。”婵儿看着曲瀚殇说道。
“‘至死不渝’,是想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使命么?”章迩分析道,“而‘婀娜、姽婳、妩媚’,每个词都是由女字旁的两个字组成,这又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那么‘更为契合的词汇’是什么?”褚敬衷也是捉摸不定,苦苦思索着。
“女字旁的两个字吗……”曲瀚殇凝视着婵儿,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两个字,“婵媛。”
婵儿抬眼看见曲瀚殇阴晴莫辨的目光,心下蓦地一紧。
“婵媛……据我所知,孤国的婵媛公主如今就在夜国境内连涩谷之中,江颜沛这是想打婵媛公主的主意么?”章迩说话间,有意无意地也瞥了婵儿一眼。
“听闻婵媛公主已和连涩谷谷主订亲,江令尹已过天命之年,总不会是想抢亲吧?”褚敬衷干笑一声,随口开起了玩笑。
外人均不知晓连涩谷谷主的真实身份还有其与孤国公主订亲的内在原因,自然不会了解到婵媛公主对略皇的潜在威胁,但江颜沛却很清楚连涩谷的矛头所指,曲瀚殇和婵儿彼此也是心照不宣。凭借这一点,江颜沛的真正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至死而无渝’实际上应是‘致死而无虞’。”曲瀚殇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致死而无虞”五个字,一边在心里想道:婵媛死则忧患全消,江颜沛这老匹夫看得倒透彻。
“他是想要婵媛公主的命。”辛谱谱目光一凛,沉声道。
“他敢要公主的命,我先要齐樱的命!”章迩说着,站起身,作势便要冲出门。
至此,婵儿终于有理由相信,章迩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明了,原来曲瀚殇还有暗招。果不其然,事情发展到这里,曲瀚殇也不再伪装,扬声叫住章迩道:
“别急,这三日的事是该做个了断,但是齐樱对于江颜沛来说大概比丁富重要得多,我们若是师出无名,只会惹得麻烦提早上身,我不想打无准备之仗。”
“你们……”辛谱谱也已看出曲瀚殇和章迩不同寻常的关系。
“我与江颜沛和他手下的‘流’有新仇也有旧恨,苦于一直找不到他们的人,如今既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我又何须客气。章迩是我的人,隐身在连城就是想打探‘流’的消息,如今也是时候回复本来的身份了。”曲瀚殇笑道,“若是我能确定齐樱杀了贾镖师这一点是事实,辛二局主可否原谅我们也曾参与劫镖之事呢?”
“那要看王兄有多少诚意?”辛谱谱的神情宛若古井不波。
“这个好说,我不妨重新对我的人做一番介绍。”曲瀚殇微笑着说道,“在下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月儿实乃我的未婚妻孤国婵媛公主,而章迩和花四娘则是我连涩谷四杀手之二和之四的章酹与花忘秋。”
辛谱谱知晓婵儿即是堵婵时已吃惊过一次,当下又得知婵儿婵媛公主的身份,惊讶之情不免更甚,这时他才明白隐尘轩怎会与孤国皇室和如今湳国联系都那般亲密,也才了解杳魔宫宫主湛暮宵怎会自毁信誓移情他人——这都是源于堵婵便是婵媛公主的缘故。却不知婵媛公主和隐尘轩究竟有何渊源。
接收到辛谱谱探究的目光,婵儿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笑容,没有作声。辛谱谱当即也回了婵儿一个理解的微笑,示意婵儿自己仍会替她保守秘密。
“曲谷主打算怎么证明齐樱是凶手?”辛谱谱视线又再移向曲瀚殇,问道。
“就在刚才章酹欲推门而出时,我总算想通了一件萦绕心间疑惑许久的事情。”曲瀚殇笑得格外张扬,不过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眼底却满是寒意。
“谷主指的是什么事?”
“收藏被盗嫁妆乃至凶器的地方。”
“劳烦谷主明示。”辛谱谱双目一亮,说道。
“若想说清楚一切,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风雨欲来,不如我们先用午饭,如何?”曲瀚殇浅笑道。
“曲谷主这是在卖关子么?”褚敬衷有些心急。
“不填饱肚子,焉能有精力应对下午的激战?”曲瀚殇眉梢一挑,话音才落,人已站起身和章酹一同走出了房间。
婵儿用眼神向辛谱谱示意了一下,也追随曲瀚殇离开。
“若真的是‘流’,我们要想全身而退确实要花上不少的气力了。”辛谱谱面上挂着一丝轻笑,右拳却缓缓攥在了一起,“走吧,我们也去大堂先填饱肚子。”
“是。”
辛谱谱和褚敬衷走来大堂时,曲瀚殇和婵儿已在一张桌旁落座,却不见章酹的踪影。辛谱谱心中很快明了了曲瀚殇拖延时间的另一个意图,果真是仗着地利,搬起救兵来也轻易得很,可叹己方势单力孤,竟沦入了“流”和连涩谷两大势力的夹缝之中。辛谱谱略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同时心中也涌起一抹难言的兴奋。
辛谱谱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他人的武功技巧,融入自身的招式发挥。此役中将要面对的对手之强,是平常求也求不来的,若是克敌得当,定有不小收获。
在辛谱谱兀自盘算利弊得失之时,花四娘亦即花忘秋在两名侍卫的跟随下也来到了大堂,辛谱谱这才注意到,随着花忘秋的到来,西院里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聚齐了。辛谱谱和花忘秋的视线遥遥相接,一瞬息又错开,顷刻间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闪躲之意,便听之任之,再没向对方看上一眼。
大堂内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有那么一段时间,竟仿若外面的天气一般,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诡秘的宁静,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第十章 风雨欲来
未时过后,章酹返回留凤楼,按照曲瀚殇的意思召集了包括季镖师在内的众人来到西院第二进院落中间的庭院处。此时狂风大作之势比起午前更盛,如若面风而立,已很难睁开眼睛。婵儿、花忘秋、齐樱等人的长发当真是随风飞荡了,即便用手挡住面颊边的发缕,发梢仍是不住地在风中摇曳。
“这样的天气,章总捕叫大家来此,可是有何发现?”卫光潜侧风而立,却也不禁半闭了眼睛问道。
“即使是有话要说,进房间里面说难道不行么?”花忘秋也接茬道。
“在进房间之前,请各位先好好将四周的环境布局记在心上。”章酹边说,边伸出右手从南厢的方向顺时针指向西厢和北厢。
眼见众人依自己所言照做之后,章酹没有急于解答众人的疑问,而是做出了请的姿势,把所有人让进若翾的房间。齐樱动作似略有迟疑,但也和其他人一样走进了房间,靠在墙边一角。章酹于是顺手带上房门,把目光投向曲瀚殇,说道:
“笔墨纸张我已准备好,王公子,请。”
曲瀚殇也不多言,只从桌案上拿起一支毛笔,蘸了墨,便在宣纸上大笔勾勒起来。
“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座院落,上面是西厢,左边南厢,右边北厢。”曲瀚殇一边用毛笔勾画出第二进院落的三排厢房,一边说道,说着又伸出左手在宣纸的右上方点了点,“每间厢房大小相同,均是长约二丈、宽约一丈,而西厢北边的厢房,便是若翾的闺阁,也是我们如今所在。”
“公子画这布局图有何用意?”歌女不解道。
“很快便可见分晓。”曲瀚殇扬了扬嘴角,看向辛谱谱,“可否请二局主帮在下一个忙?”
“请讲。”辛谱谱自打走进若翾的房间,便也像先前的曲瀚殇一样,恍惚有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而此刻曲瀚殇的忽然发问,不由打断了他的思绪。
“南厢的两间厢房是二局主的人暂住,请二局主在这两间房图上把每间厢房的门、窗、桌凳和床的位置大概画下来,示意一下即可。”
“好。”辛谱谱接过毛笔,不多时已将南厢两间厢房的结构布局置于画纸之上。
随着辛谱谱停住笔,他和婵儿两人瞬间也抓住了关键所在,顿时明白了曲瀚殇的意图,不约而同向曲瀚殇看了过去,而曲瀚殇在这时候则把目光投向了齐樱。
“北厢的这两间厢房要劳烦齐老板了。”曲瀚殇的眼神似笑非笑,对齐樱说道。
齐樱当然更清楚曲瀚殇的目的,但是她却并未阻止,仍是背靠在墙边,同时递了个眼神给初雪,说道:
“初雪,照做就是了。”
“二局主将毛笔给我吧。”初雪说着,朝辛谱谱伸出手,辛谱谱正好抬手把毛笔递了过来。
初雪和齐樱对曲瀚殇的心思是一样地心知肚明,不过有齐樱的吩咐,初雪便没有顾忌什么,而是照实画下了北厢两间厢房内的布局摆设。
“从图上看来,的确和在院落中看时是一样的,南厢的两间厢房和北厢这两间完全是左右对称的。南厢两间厢房均是窗在南侧偏西、门在北侧偏西、床在东侧、桌凳在西侧,而北厢则是窗在北侧偏西、门在南侧偏西、床仍在东侧而桌凳仍在西侧。南厢两间房门和北厢这两间门遥遥相对,而且是不偏不倚正相对。”曲瀚殇说到这里,视线离开画纸,抬眼环顾众人,“方才章总捕让众位牢记了四周的环境,北厢两间厢房的房门位置如何,想来是难不倒各位的。”
“两间厢房房门也是左右对称,南边一间房门距离南厢的距离与北厢房门距离北厢的距离等同。”花忘秋答道。
“那么若是我将这一间厢房的格局画下来……”曲瀚殇一边说,一边在右上方的位置上勾勒出了若翾房间的格局摆设:窗在西侧偏北、门在东侧偏北、床在南侧、桌凳在北侧。
“这还用说,王公子的房间肯定是和这间房相反如镜像般:窗在西侧偏南、门在东侧偏南、床在北侧而桌凳在南侧。”季镖师很快说道。
“理论应当是这样,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怎么可能?”季镖师甚感诧异。
“少爷的房间和若翾姑娘这间房间的格局是完全相同的,也是窗在西侧偏北、门在东侧偏北、床在南侧、桌凳在北侧。”婵儿轻声道。
“若是如此分布,两间厢房的房门均应偏向北边,在院中看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整齐对称的……”
“有可能,只要稍加改动……”久未开口的卫光潜拿起曲瀚殇放在桌案上的毛笔,在另一张宣纸上又重新画了一幅图,落笔时一切已再清晰不过。
“这……在这间厢房的北边竟多了间长、宽均丈许长的隐秘房间。”褚敬衷看了看图,又侧过视线看向房间的北墙,“这里会有什么机关吗?”
“若非知悉西厢两间厢房的布局,寻常人大概很难想到旁边会有多余的空间。”花忘秋看向曲瀚殇,说道。
“其实即便不知道这两间厢房内部是如何,我也早应该想到这一点的。”曲瀚殇否定了花忘秋的说法。
“唔?”
“南厢、北厢中间相距三丈,加上各自的宽长便是五丈。而西厢两间厢房的长度加起来不过四丈,那么另外那一丈长若不是凭空消失,便是有另外的解释了。”
“只是不知道这多余的空间究竟是连通这间房间的北墙,还是连通齐老板房间的西墙呢?”章酹目光直视齐樱,缓缓问出了口。
“章总捕不是带人检查过,我那房间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我相信这里也一样。”齐樱充满自信道。
章酹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明显对齐樱的话并不相信,他向手下侍卫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中两名侍卫便走到房间的北墙前上下左右均敲击了一番,却未能发现任何机关和破绽。章酹见此情景,不由皱起了眉,甚至开始有些怀疑曲瀚殇和自己的判断了。
“众位都看到了,我和若翾房间的墙都是厚重的实心墙,至于说在房间布局上怎么会有多余的空间,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留凤楼是我几年前才盘下来的。”
在章酹和齐樱暗自交锋的时候,曲瀚殇始终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局面,脑子里努力回想若翾被杀时留下的线索。
那四道竖向血迹的画面倏地浮上曲瀚殇的脑海。
不同于贾镖师和丁富被杀时候地面上四道竖向血迹的齐整,若翾用血书写下来的四道血迹,却是左边数第一道血迹和第二道血迹略微向左下方倾斜,而最右边一道血迹的尾部则隐有向右出头之势。
曲瀚殇突然想到,也许是若翾想写什么字却没能写完整,又或者是血字未干时被什么东西抹掉了……想到这里,曲瀚殇脑中灵光一闪,估摸着用视线丈量了若翾写下字迹的地面与北墙墙根的距离,一瞬间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公子心里可是有了什么主意?”辛谱谱注意到了曲瀚殇的表情,于是问道。
“北墙的长度是一丈,而墙根处距离若翾留下的血字约半丈远,这让我不禁想到了一点可能。”曲瀚殇不慌不忙地说。
“王公子说的是……”章酹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曲瀚殇。
“若是以北墙墙根的中心点为轴,整面墙旋转起来,那么墙根便会经过若翾留下的血字,从而抹去字迹的一部分,变成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曲瀚殇一边说,一边盯住齐樱的眼睛,在她的眼神里找到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慌乱,顿时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翾姑娘的手覆盖在血迹之上,也就是说,如果有部分血迹被涂抹,那么应该是文字的上半部分被抹掉才是。”辛谱谱接下来说道,“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一个字。”
曲瀚殇闻言,和辛谱谱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看到了彼此心中的答案,于是各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们按照寻常的逻辑,总会想,墙内若有暗格,一定是在墙面上有何机关,却未曾想过墙边缘的缝隙之处会有何巧妙。”婵儿说着,看向章酹,“麻烦总捕大人再检查一番。”
章酹对婵儿点了下头,便亲自上前几步,在北墙边缘墙缝处逐一摸索下来,不多时,终于在距离地面大约两寸高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甚显眼的凸起。章酹神情一怔,很快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手上略一施力,将凸起的地方按了下去,随即墙身竟真的缓慢转动起来。
齐樱眼见自身的秘密即将大白于众人面前,眼中顿时杀机大盛,身形虽未动,却轻抬手臂朝向章酹的背影,袖口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晃动。
“小心!”一直盯着齐樱动作的花忘秋发现了异常,急忙大喊道,而章酹已来不及反应。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曲瀚殇猛地将手边的刀横向掷出去,刀身及时横在了章酹和齐樱之间,下一刻,就有四枚银针牢牢扎在了刀鞘之上。刀横向穿空而过,刚好落在站在曲瀚殇对侧的婵儿脚边,婵儿于是蹲下身把刀捡了起来,仔细打量起刀鞘上的银针。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花忘秋冷冷地看着齐樱,“我总算明白贾镖师写下那四道血迹的意思,原来竟是指你使用的这个暗器。”
齐樱见一切已无可掩饰,也不再出手,反而作出倾听屋外动静的样子,轻笑着说道:
“雨似乎下起来了。”
而另一边,曲瀚殇的视线却停在婵儿身上,他知道婵儿对暗器略有研究,便试探着开口道:
“你看出什么了么?”
“是断肠针……”婵儿轻轻说道,心里一时间惊疑不已,看向齐樱又问,“你认识涂家的人?”
“你认识断肠针?”齐樱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婵儿的目光中也有一丝惊讶,不答反问道,“你和钟离苑有什么关系?”
听到齐樱这样问,婵儿更加确信齐樱和涂家的人相识,却不知道她认识的是涂家两兄弟之中的哪一个。不过照齐樱隶属夜国神秘组织“流”的身份来说,恐怕和她有来往的只会是当年谋夺涂家主位不成而逃出孤国的涂祯。
“这是东山钟离苑的暗器?”辛谱谱也看向婵儿,问道。
“是钟离苑所制,但是多年前已停止再制,天下间只有涂氏矿石的涂海、涂祯两兄弟还各自拥有这件暗器。不过这暗器本身本不应该令人立时毙命的,我便一直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如此看来大概是银针穿透了贾镖师的内脏,才会使他丢掉了性命。”
第十一章 真相
婵儿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有一个声音顺着门缝飘入:
“我当是谁这么了解我们涂家的事,原来是赫连小姐。”
由于雨声遮盖了说话人动作发出的声音,房间内众人这才发觉有人闯入了留凤楼,并且在向房间靠近。众人目光齐齐向房门方向看去,只见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六名男子走进来分列在了齐樱身侧。曲瀚殇也才反应过来,齐樱先前并不是在倾听雨声,而是她站立的位置距离院落最近,先于其余人便已察觉到了帮手的到来。
“涂祯……”婵儿虽已猜了个大概,但乍一看见涂祯的出现,还是有些吃惊。
“赫连小姐,别来无恙。”涂祯的目光落在婵儿身上,顿了顿,又带着一抹邪异的笑容说道,“不,我应该称呼你湳国君主赫连滨的外甥女、孤国宣皇原昭和甫王原涵的侄女婵媛公主才对。”
涂祯当日袭击钟离阳邈和婵儿失手被擒,次日趁人不备逃离涂氏山脉覆及的地域,由此背负了甫王原涵颁发的追缉令,而被迫离开孤国的疆域,进而逃至夜国加入了“流”,在多年收集情报的生涯中,睚眦必报的他早已清楚知晓了婵儿的身份。
“涂祯,你说什么?”齐樱惊疑不定地看向涂祯。
“启禀小姐,眼前这位确实是婵媛公主无疑。”涂祯收起看向婵儿时的怨毒之色,看向齐樱的神态中满是恭谦。
听闻涂祯此言,和齐樱一样显露出诧异神色的还有事前并不知情的初雪、歌女、季镖师、南影和卫光潜。其中南影和卫光潜的眼神闪烁,心情显得尤为复杂。
“这么说来,能让婵媛公主以公主身份甘心侍奉的人……”齐樱的视线移向曲瀚殇,一字一顿道,“只有连涩谷谷主曲瀚殇了吧。”
“哈哈哈。”曲瀚殇大笑几声,没有回答齐樱的问题,而是看向辛谱谱说道,“二局主不妨查看一下里间是否藏有杀害若翾的剑,和兆旭镖局被盗的嫁妆。至于要了贾镖师性命的断肠针,你也看到了,就是齐樱手里那个仿若脂粉盒的暗器匣子。”
褚敬衷替辛谱谱走入里间查看了情况,不多时便返身回禀道:
“公子,东西真的都在这里!卫先生用来替换水晶镯的黄金牡丹也在。而东边墙上也有一个凸起,是能通往齐樱房间的。”
“小姐……”初雪蓦地直视向齐樱,眼里顷刻间涌上一层水雾,内心充满不能置信,而又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而伤心不已。
“若我猜得没错,你那晚正是通过这两道暗门来到若翾的房间,而初雪来找若翾、敲响房门时,你刚对若翾下完手,人还在房间内没有离开。若翾趁着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房门外的时候,悄然用自己的血在地面上写下了一个‘流’字,只是最后一划的弯钩没有写完,便断了气。你担心初雪和其他人发现你的行踪,于是匆匆顺着暗门回到你的房间,若翾房间这道墙旋转时却刚好将‘流’字的上半部分抹掉,才使得血迹看起来像是四道竖的模样。”曲瀚殇又说道。
“你都知道了?”齐樱柳眉微皱,目光一凛。
“丁富的暗语我们已解开了,诗句之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独缺一个‘流’字,便暗示了你们的身份。”
“好,我承认,若翾和贾镖师是我所杀,但是丁富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想来杀他的一定是曲谷主你的人了?”
“不错,是我杀了他。”花忘秋上前两步,凝视着齐樱的眼神冷若寒潭,“我是替被你们联手害死的商秦讨回公道。”
“若翾果然把这件事告诉给你知道了。”齐樱的视线又回到曲瀚殇身上。
“是我套了她的话,可是我没想到你这女人竟狠心到这个份上。”曲瀚殇的眼神深邃,目光深处似有火光摇曳。
“若不是她爱上你而背叛我,事情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我也用不着动用我手下这六大高手。”
“商秦应该是连涩谷四杀手之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辛谱谱眼带关切地看向花忘秋,问道。
“我和商秦半年前已盯上了丁富,见他形迹可疑,与江颜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便一起追踪他来到这留凤楼。商秦凭借直觉感觉出这里有很强的杀气,于是支开我让我回谷里报信,而他自己偷偷潜入了进来。等我和二谷主还有白春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商秦刻下的一个暗号标记,他人却不在。我们在附近一阵搜寻,最终发现……他……”花忘秋说到这里,已是泪光盈盈、哽咽不已。
“商秦被人用狠厉的手法所杀,死状让人不忍目睹……而且看情形绝不是一个人出的手。”曲瀚殇接过花忘秋的话,替她说了下去,“在那之后,我们就开始怀疑留凤楼,猜测这里即便不是江老鬼的一个巢穴,也一定是他手下人聚集的场所之一。”
“于是你亲自出马,伪装常客,多次来到这里打探。”齐樱接口道。
“我和若翾之间却是个意外……没想过感情这种事会来得这样措手不及。”
曲瀚殇说这句话时,南影下意识和初雪对视了一眼,似乎心有戚戚。只是南影一面担忧受到震撼的初雪心绪不佳,一面又对她是江颜沛手下的人而内心隐有动摇。
“这么说,丁富是四娘夫人杀的,那么那四道血迹只是想混淆视线才留下的。可是那晚夫人不是和章总捕在一起,难道章总捕说了谎?”季镖师渐渐猜到了什么。
“事已至此,也不需要隐瞒了。”曲瀚殇递给章酹一个眼神。
“也罢,我还是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在下连涩谷四杀手之二,章酹。前一夜的两拨劫镖人,一拨是我和谷主,另一拨应该是齐樱和初雪姑娘了。”章酹说着,看向花忘秋,“四娘也并不是未亡人,她是四杀手之四的花忘秋,我们都是要替商秦报仇才掩藏了身份。”
“是我把丁富引到了北院后厨的院落里,不过他那么好色,即使我不勾引他,他看着我的眼神也没打什么好主意。”情绪稍有缓和的花忘秋重新开口,说道,“我们才刚走进北院,他就急不可耐地用他的脏手抱住了我,还想一亲芳泽,我便趁他毫无戒备之时,用商秦的遗物刺进他的身体,令他立时毙命。这个时候,章酹正在我的房间帮我制造不在场证明,我留下了血迹作嫁祸,便回到房间和他碰头。”
“你为了杀他不惜动用美色(分隔符)诱之么?”辛谱谱心底不自觉升起一股怒其不争的火气。
“只要能杀了他,即使搭上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花忘秋神情仍有些激动,对于辛谱谱表面怒气与内心怜惜交加的情感充满敌意,而语气强硬道。
只是辛谱谱并不了解,花忘秋虽然是一名杀手,但内心也有非常柔弱的部分——如对商秦的感情;更有自己的原则——如决不牺牲色相来达到目的。说起来,这一次对丁富的出手,还是花忘秋第一次尝试色相诱人、近距离下杀手,她只是想用商秦的匕(分隔符)首来手刃仇人,而这件事才完成了一半而已。
花忘秋极力平复住自己的心情,抬起眼眸再度凝视齐樱,双目中的光芒愈发寒冷,一瞬间忽然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花忘秋蓦地松开双臂,此前被她小心环抱在双臂间的骨灰坛径直摔落在地面,摔裂的碎片甚至有一片划破了她的脚腕。
褚敬衷打量了片刻散落在地的粉末,不十分肯定地开了口:
“这是……面粉?”
“商秦殒命已有半年,我怎会让他的骨灰仍颠簸于世?”花忘秋露出一个悲凉而苍白的笑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弯身自摔裂的坛底里小半坛面粉中摸出了一把匕(分隔符)首,说时迟那时快,人已冲至齐樱身前半丈远。
齐樱皱了皱眉,刚想示意涂祯上前接下花忘秋的攻势,却有一道纤影率先挡在了齐樱面前,替她挡住了花忘秋的招式。不用说,这道纤影便是初雪。
“这种人,你还愿意替她卖命?”花忘秋惊道。
“我始终欠小姐一份恩情,我一定要还。”初雪说话间,已缠住花忘秋的动作,和她交手数招。
“曲谷主好像忘了一件事。”齐樱随即眯起双眼,轻笑着看向曲瀚殇。
“唔?”曲瀚殇和齐樱的视线遥遥相对。
“丁富的暗语还有第二个意思,不是吗?”看见曲瀚殇的瞳孔骤然收缩,齐樱忽然放冷了声音命令道,“画邑、卞其、阿渠、晏虚、都安、涂祯,今天叫你们来只有一件事,杀了婵媛公主!”
“是,小姐。”六人领命,没有一分迟疑,便朝婵儿的方向而来。
趁着六人从齐樱身边离开,等候已久的章酹也不加犹豫地顺着墙边抢到了齐樱身侧,一出手便是杀招。齐樱不擅长近身战,当即把章酹引出房间,两人在厢房外的廊道上交起手来。
眼见“流”的六名高手逐渐逼近婵儿,曲瀚殇当先冲上前截住了其中两人,都安和涂祯。辛谱谱稍慢一步,迎上了和他距离最近的卞其。与此同时,卫光潜竟也有意保护婵儿,而拦住了画邑和阿渠,并将两人引出房间,在南侧曲瀚殇房间外的廊道上交起了手。
由于房间相对如此多的人而言实在过于狭窄,章酹所率的侍卫们与褚敬衷和季镖师完全被交手中的曲瀚殇等人阻隔在了房间的一角,而与此相对的另一角落,晏虚却已毫无阻碍地欺近婵儿身前,伸出右手锁向婵儿的喉咙。
婵儿下意识退了两步,脚踝上的铃铛轻响即刻吸引了曲瀚殇的注意,而曲瀚殇已无暇分身。与曲瀚殇一同被铃铛声吸引的,还有距离婵儿不算太远的南影。
在惊悉婵儿的身份后,南影始终处在矛盾之中。一方面,婵儿是南影其母夜国先皇后的至交赫连菱的女儿,而且赫连菱和婵儿母女对南影都曾有救助之恩。可另一方面,婵儿又是重伤袁一强、间接使其离世的漠阁关洲的徒弟,是袁家的仇人。但是“流”和江颜沛与他们身后的略皇,更是暗助略皇之母害死先皇后,并且无时无刻想置南影于死地的人。当婵儿脚上的铃铛声响起,南影亦随之惊醒,对“流”的仇视和对婵儿的亲近感已大过一切,南影再无犹疑,在电光火石间救下了婵儿。
这时候,院落中又传来一阵喧嚣声,却是留凤楼东院的人听见动静跑了过来,这些人虽非江湖中人,但是一心护主外加人数众多,也着实不可小觑,房间内侍卫们正感拥挤不堪,便冲出房间冒雨平息民乱去了。饶是腾出一片空间,房内众人的动作仍是显得施展不开。
江颜沛和曲瀚殇都非常清楚婵儿在两方势力之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也注定了一方欲除之而后快,而另一方却要不遗馀力地保护她。而且撇开这一点,曲瀚殇和略皇、江颜沛与“流”之间更有着无数刻骨铭心的新仇旧恨,如今有了泄愤的机会,自是出手毒辣狠决。婵儿看着这样的曲瀚殇,心中不禁一颤:这些日子她和曲瀚殇的关系随便了许多,一时竟忽略了他的暴戾与可怕。不过婵儿对涂祯的武功早有了解,很清楚涂祯的身手并非泛泛,而几番观察下来,其余五人身手竟还在涂祯之上,局面不由得陷入对峙之势。
第十二章 强援
这种双方僵持的局面持续了足足一刻时间,直至连涩谷四谷主曲月淮、五谷主元千、七谷主田千立和四杀手之一白春到来,才被打破。
四人身法诡异而轻巧地越过缠斗在院落中的众人,径直冲入若翾的房间。田千立和白春一左一右出现在曲瀚殇身旁,分别与都安和涂祯交起手来,曲瀚殇一时间便腾出了手。下一刻,曲月淮和元千也来到了曲瀚殇身边站定。
“我让章酹通知你,你和五弟过来就是了,怎么七弟和白春也来了?”曲瀚殇看向曲月淮,低声道。
“我收到章酹的消息时,七弟刚好在我旁边,他知晓公主有危险,怎么可能不来?”曲月淮说着,目光瞥向婵儿,见她无碍,便朝她点了下头。
“白春和莨儿无意间听到七弟焦急的说话声,白春一直想替商秦报仇,加上章酹和忘秋都在这里,他们四人感情深厚,白春一定是拦不住的。”元千接着说道。
“莨儿也想跟着来,被我劝住了。”曲月淮又道。
“薛靛知道这事吗?”
“还不知道。”
“唔,婵媛公主在我们对付江老鬼的事情上至关重要,她的安危不能出任何纰漏。你们俩保护好公主,我去杀了那个女人。”曲瀚殇远远凝视着房间外齐樱的身影,对曲月淮和元千说道,说完人已如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曲瀚殇此前一直强行压制着对齐樱的恨意,如今己方胜算大增,婵儿身边也有曲月淮和元千的保护,他便再无顾虑,一心只想手刃齐樱来泄心头之恨。
有了曲瀚殇的加入,齐樱哪里是章酹和曲瀚殇两个人的对手,一时间只有躲闪和退避的份,情形甚是狼狈。齐樱几次想使用断肠针,也都被章酹谨慎地封住了动作,全无机会出手。眼看齐樱避无可避就要承受曲瀚殇全力一掌的时候,却忽然有个人影冲破雨幕,出现在齐樱身前,四两拨千斤一般将曲瀚殇的招式化解了。
婵儿在房间内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那个人是袁三相,而且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袁五甄和袁六杰。即使婵儿的容貌和七年前相比已判若两人,并且婵儿与三人之间又隔了不小的距离,她仍难免一阵心慌。
这时,袁六杰也走到了齐樱身边,开口道:
“齐樱丫头,六爷一接到你传出的消息,听说你遇到危险,不仅亲自赶过来,还把三爷和五爷也招呼来了。怎么样,六爷说话算数吧?”
“老爷子果然是信人,当日一言已过七年,难得您仍愿意出手相助。小女子在此先谢过三爷、五爷和六爷了。”齐樱视线扫过袁六杰兄弟三人,巧笑嫣然地说道。
在场诸人,除了南影,再除去齐樱、辛谱谱、田千立和婵儿曾在杳魔宫见过袁家兄弟,其余人并不认识三人,就是褚敬衷当年也在押镖途中,没有随辛谱谱到杳魔宫一观湛暮宵的即位典礼,不过袁三相稍一显露身手,再加上袁六杰口中提及的“三爷”、“五爷”和“六爷”,顷刻间便让所有人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早听闻袁三爷、袁五爷、袁六爷一年前移居回了夜国,只是始终无缘得见,不想今天曲某竟有了这个荣幸。”曲瀚殇在初时的惊异过后,很快恢复镇定,面带笑意看向三人说道。
“你姓曲?”袁三相听到曲瀚殇所言,神色微微有异。
“我辈中人已很少有知道曲姓人故事的人了,不过三位前辈应该并不陌生。”
“想不到你是公主的后人……不过你该知道,从我们背叛旧主的那天起,我们便已不可能也不会回头。”袁五甄一边打量曲瀚殇,一边说道。
“那么三位今日一定要站在齐樱一边,与曲某敌对了?”
“三哥?”袁五甄和袁六杰几乎同时看向袁三相,等着他拿主意。
“我们兄弟亏欠公主太多……今日之事,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此作罢。公子意下如何?”袁三相沉吟片刻,态度恭敬了许多,征求曲瀚殇的意见说道。
齐樱在一旁看着袁家三人与曲瀚殇竟有旧交,担忧袁家三人就此撤离、两不相帮,于是直戳三人的软肋说道:
“今日小女子请三位前辈来留凤楼一叙,虽有请三位前辈庇护之意,但这并不是主要目的,其实小女子更想助三位达成心愿。”
“哦?你且说说看,我们有何心愿,你又如何能帮我们?”袁三相果然被齐樱的话勾起了兴趣,而询问道。
“请恕小女子直言,三位前辈生平有两大憾事:一是九爷命丧杳魔宫,好在那凶手已偿了命;第二呢,是大爷被漠阁关洲重伤而亡,只是即便不提湳国德皇和拓跋家的势力支撑,便是关洲自身那无人能敌的武功,恐怕已让三位前辈复仇无望。”
“你想说什么?”
“离开人世的人虽痛苦,但是终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留在世上的人心里的痛苦却久久无法抹平。三位虽不能直接用关洲的命来祭奠大爷,却可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了他身边亲近的人。”齐樱说话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关洲那个儿子关沭,是他老来得子,向来宝贝得不行,我们就是想对关沭下手,也很难有这个机会。”袁六杰皱了下眉,说道。
“六爷忘了吗?关洲除了一个宝贝儿子,更有一个徒弟呢。”
“你是说……孤国婵媛公主?”
“六爷说得不错。小女子听说三位前辈不仅和关洲有仇,和赫连家也有过节,无论出于哪个角度,这位婵媛公主都是一个很好的目标,不是么?”齐樱说着,用一种凝视猎物的目光凝视向婵儿。
袁三相、袁五甄和袁六杰不由都顺着齐樱的目光,朝婵儿看了过来。曲月淮和元千见状,同时往中间挪一步,护在了婵儿身前。
“难道你说的是她?”袁三相视线扫过婵儿,向齐樱问道。
“前辈应该听过婵媛公主和连涩谷谷主订亲的事吧?曲瀚殇便是连涩谷谷主,那么他身边的女人是谁,不用多说也能知道了。”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上前。”袁六杰冷笑一声,立马把曲瀚殇的身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都只剩下了仇恨。
和晏虚交手中的南影听到几人你来我往的言语,见事情有更加闹大的趋势,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现身在了袁三相三人看得到的地方,对三人浅笑说道:
“三伯、五伯、六伯,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要打自家人了啊。”
“南影,你怎么在这儿?”袁五甄看见南影,惊喜不已。
而齐樱和初雪听到南影的名字,都是一愣。
和两人一样意外的,还有婵儿。他是南影,是夜国的二皇子,茹公主的儿子。他称袁三相三人作三伯、五伯、六伯,那么他更是袁九天的徒弟……婵儿总算明白自己缘何会对南影有种莫名的愧欠。
由于南影脱离了战局,晏虚便卷入了身边都安和田千立的交手中,田千立面对晏虚和都安两人,一时间煞是吃力,一直观望两方交战局面的褚敬衷和季镖师急忙出手,分开了晏虚的攻势。
与此同时,南影已走到院子里,看向袁家三人劝阻道:
“三位伯伯,可否看在南影的面子上,不要伤害婵媛公主?”
“南影,大哥虽名义上不是你的师父,但与你毕竟也有师徒之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而且你也听见了,她便是婵媛公主,是关洲的徒弟,你怎么能维护于她?”袁三相的表情很是不满。
“三伯,婵媛……她是赫连郡主的女儿。”
“赫连郡主?”
“嗯,我们的母亲是非常好的朋友。而且赫连郡主的名字是赫连菱,您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赫连菱,菱儿?她是……”袁三相和袁五甄交换一个眼神,都确定了彼此所想:即使几人与赫连菱未曾谋面,但是赫连菱的名字对几人来说早已是如雷贯耳,她便是袁九天萦绕心间、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三哥、五哥,你们别动摇。就算她是赫连郡主的女儿,可她又不是九弟的女儿。更何况她是关洲的徒弟,也算是他半个女儿,父债女偿那是谁也挑不出理的。”袁六杰在一旁煽动道。
“六伯,即便是抛开我们两家的交情不谈,单论恩情,要是没有赫连郡主,我的命早丢在我大哥母子手上了,而婵媛也从我大哥手里救过我一次,我欠她们母女两条命。”当着众多外人,南影没有言明略皇的名字,只能别扭地称呼略一声“大哥”。
“好,南影,你和公主的恩怨纠葛你们两个人单算,你不愿意出手,不要紧。至于我们兄弟和关洲的账,我们自己和他们算。”袁六杰对南影的劝阻毫不理会,话音未落,人已冲向婵儿所在的方向。
曲月淮反应快,率先拦住了袁六杰的动作。
几乎在同一时刻,章酹又重新和齐樱交起手来。曲瀚殇也抢占先机,右手拇指在刀鞘边缘一弹,长刀瞬间出鞘攻向袁三相,却被袁五甄挡了下来。袁三相绕开曲瀚殇,也要冲向房间内的时候,卫光潜竟然从与画邑和阿渠的缠斗中抽出身,疾步横在了袁三相身前。
袁三相明显是没有料到此间还有和自己一个级数的高手,一时间仓促收住脚步,打量起面前之人来。画邑和阿渠追到卫光潜和袁三相附近,袁三相目光仍盯住卫光潜,嘴上却对画邑和阿渠说道:
“这里不用你们插手,照你们主人的吩咐做就是了。”
画邑和阿渠闻言,相互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换了意见,便转身向婵儿而去。
元千是赫连滨的人,保护起婵儿自是不遗馀力,但是他一人迎上画邑和阿渠两人,饶是再拼命,也终归顾此失彼。三人僵持了不少工夫,元千面对画邑和阿渠连番默契的招式配合,一时再难坚持,画邑便趁阿渠缠住元千的短暂时机,蓦地一个欠身,冲到婵儿身前对她狠下杀招。
婵儿在看到袁三相三兄弟到来时,已在心里设想过最坏的局面。婵儿知道,在袁家人面前,她的那几下子完全不够自保,加上这会工夫的观察,已让她看出画邑是“流”的几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即便自己使出全力也并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一旦暴露了她“温柔乡”已解、还能够使用武功的事实,依照曲瀚殇狠辣的行事模式,他一定不会放过占有了婵儿身体的慎潇,到时不止婵儿自己仍将陷入困局,连慎潇也要受到牵累。
眼看生机渺茫,婵儿此刻决计不愿再拖慎潇下水,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要是能再见湛暮宵一面该多好,一边想着一边灰心地闭上眼睛,静候画邑的致命一剑刺穿自己的身体。
可是与婵儿预计的不同,片刻过后,如期而至碰到她身体的,并不是一把冰冷的利剑,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婵儿下意识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男子的胸膛,婵儿对男子的衣襟式样熟悉不已,脑海中蓦地浮现与他在上元节夜宿命般相逢的一幕,顷刻间加快了心跳频率。
不用说,这在关键一刻赶来护住婵儿的男子,便是杳魔宫宫主湛暮宵。
“对不起,我来晚了。”湛暮宵的声音在婵儿耳边响起,温柔依旧,只是呼吸似也乱了节奏,激动的心情无法掩饰。
婵儿抬起眼眸静静凝视着湛暮宵,一个字也没有说,而湛暮宵也陷入沉默没再开口,可两人却仿佛心意相通,即使不用言语也能感受到彼此浓浓的思恋。
下一刻,婵儿被身边的打斗声惊醒,忽然想到画邑还在一旁,便将视线从湛暮宵身上移开,这才发现还有个人和湛暮宵一道前来,此刻与画邑交战正酣。
“拓跋哥哥。”婵儿看着那人的侧影轻呼一声,声音中难掩惊喜。
“你敢伤我妹妹,我定要你悔不当初。”如今已成为湳国储君的拓跋雅布边和画邑交手,边沉声说道。
湛暮宵见拓跋雅布在与画邑的过招中游刃有余,便放心地守在婵儿身边,暂时收敛了心神,问道:
“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
“现在是什么局面?”
“和拓跋哥哥交手的是‘流’六大高手之一的画邑,六名高手都听命于齐樱,连袁家的三个人也是齐樱搬来的帮手。至于连涩谷一边,有曲瀚殇、曲月淮、元千、田千立和四杀手中的白春、章酹、花忘秋。兆旭镖局的辛公子与齐樱有新仇,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婵儿顿了顿,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位卫先生,他也在帮助我们,不过刚才情势紧张,我一直没顾上想,不知先生是何世外高人呢。”
“你说的这位先生在哪啊?”
“和袁三相相持不下的那个人便是了。”婵儿的目光望向卫光潜的方向。
湛暮宵顺着婵儿的视线看过去,在看清卫光潜的面容时,表情瞬间凝固住了——有几分难置信、几分明了,还有几分百感交集,嘴角更是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暮宵,你们难道认识吗?”婵儿见状,不解道。
“是啊。不过他在这里出现,对我来说可真是意外之喜。这件事说来话长,等眼前的麻烦解决了我再慢慢和你说。”
湛暮宵和婵儿说话间,元千和阿渠一边交着手一边不受控制地朝两人的方向而来,湛暮宵随即揽过婵儿的身子,带她一个旋身退出可能遭到波及的范围,婵儿脚踝上的铃铛随之又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婵儿自是刻意为之,但湛暮宵一时间内心震动不已,他想起此前婵儿对画邑的招式毫不避让的情景,心里更是没来由狂跳了一下,停顿片刻方才低声问道:
“婵儿,你的轻功……”
“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事情也是说来话长……我有机会再对你讲,好不好?”
“都是我没能在你身边保护你。”湛暮宵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似乎猜到了婵儿的武功已不复存在。
“该道歉的是我……暮宵,对不起。”婵儿欲言又止,想起和慎潇的那一夜,不由垂下了眼眸。
“傻丫头,道什么歉啊?”湛暮宵轻轻握住婵儿的手。
“是呢……”婵儿在心里想道,从她和曲瀚殇的订亲闹得天下皆知开始,即使是虚假的约定,又能怎么样,一切大概已无法挽回。慎潇也好、暮宵也好,都只能叹一句有缘无分了。
一边想着,婵儿一边将视线投向曲瀚殇,看向他的目光中夹杂了几分无奈与忧愁,再一眨眼,才算恢复了空灵和清澈。
第十三章 雨过天晴
婵儿振作起精神,沉下心观察着周遭的每场打斗,除了卫光潜对袁三相一时难分高下,曲瀚殇对袁五甄、曲月淮对袁六杰隐落下风,褚敬衷和季镖师两人也在与晏虚的过招中难有胜算,其他人的交手都还是连涩谷一方略占优势。这时候,静立一旁的南影又再开了口,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说道:
“三伯、五伯、六伯,够了,收手吧。若是再打下去,只怕侄儿会忍不住加入您们的对立面。”
“南影,你说什么?”袁五甄趁着侧过身的喘息之机抽空回了一句,表情有些许错愕。
“对我来说,‘流’与我的仇恨要远远大过婵媛之于我,请恕侄儿不能摒弃仇怨同‘流’的人静默相处。”
“公子。”婵儿看向南影,轻唤一声,内心的愧疚感又重了一分,如果他知道错手杀死袁九天的人其实是她,一定不会这样选择的。
不过好在单从双方实力来看,袁家的人短时间内确实占不到什么便宜,若是演变成持久战,对几人也无任何好处,加上南影的表态让几人有了台阶,于是三兄弟传递眼神相互示意一番,便顺势收住手上的动作,退出了战圈。
“这位先生武功高深莫测,不知怎么称呼?”袁三相半眯起双眼,目光灼灼地凝视卫光潜,问道。
“在袁三爷面前,在下还只是个晚辈,本不该托大,但是在下乃隐居世外之人,早已忘却了自己的姓名,还望袁三爷勿怪才好。”卫光潜淡淡笑道,眉宇间说不出的洒脱。
“既如此,袁某也无谓强求,只是这一战胜负未分,实是一件憾事。”袁三相说着,目光移向了南影,“好了,今日之事且作罢,随我们回去吧。”
“唔。”南影微微颔首应道,随即视线在众人间一阵穿梭,最终定格在初雪身上,眼里透出一种犹豫。
她,终归是“流”的人啊。
与此同时,眼见袁家的人即将离去,齐樱示意“流”众人停住动作,退立至一旁,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齐樱丫头,从前我不知道你是“流”的人,但如今知道了,自是无法坐视不理,从此我们也需划个界限了。”袁六杰对齐樱说道。
“无论如何,今天的事还是多谢老爷子相助,齐樱铭记于心。”
初雪随大势,和花忘秋停下交手,目光不由也瞥向南影,当两人不舍却又矛盾的视线撞在一起,初雪只感觉有种痛缓慢袭上心间。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瞬间竟仿若永恒。
“初雪,走了。”齐樱琢磨了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打算率众撤离,他日再作打算,于是招呼初雪道。
初雪闻言,内心微微一颤,凝视南影的眼中顷刻间盈起了泪光。
“……保重。”南影和初雪遥相对望,强撑笑意说道。
“我……”初雪垂下眼眸,咬住下唇,心里挣扎不已。
“初雪。”齐樱和众人已走到门口,却不见初雪跟来,于是又回身看了过来。
这一刻,初雪好像终于做出决定,她重新抬起眼眸深深凝望南影一眼,霎时间便转过身对着齐樱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齐樱眉梢一挑。
“小姐,请原谅初雪不能长伴小姐身边了。”初雪看着齐樱,声音很轻地说道。
“你和他……”齐樱说着,目光掠过南影,她从初雪失常的反应中已察觉出几分缘由。
“初雪知晓了袁公子的真正身份,知晓了他是南影,是‘流’的暗杀目标之一,小姐认为,初雪还能置若罔闻吗?”
南影听着初雪所言,神情并未有丝毫诧异,只因他向来都很清楚自己是“流”的猎物,也早已习惯了逃命躲藏。只是他眼中却透露出强烈的震惊,惊异于初雪的真情。
“你也要背叛我……”齐樱的视线回到初雪身上,眼里闪过一道厉芒。
“初雪即使人在小姐身边,心……也不在了。初雪不能隐瞒小姐,还不如照直对小姐说,初雪愿意承受任何处罚,只求……能留在他身边。”初雪自始至终都未再向南影看上一眼,但语气中却有着不顾一切的坚定。
“好个‘即使人在,心也不在’。”齐樱不怒反笑,一时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
“小姐。”画邑上前一步,看向齐樱,只要齐樱一声令下,他便打算将初雪强行带走。
“……也罢,我们走。”齐樱说完,余光瞥见画邑要开口再说什么,于是抬手把他的劝阻拦了回去。
“小姐?”初雪也是有些不能置信。
“我知道,若翾的事让你感到心灰意冷了,可是你当我一点都不难过么?在我杀了若翾的那一刹那,我也杀死了我心里仅存的温暖。”齐樱话语中隐隐带着一抹伤感,沉吟半晌,又再开口,像是对初雪,又像在对自己说道,“雪儿,你好自为之吧。”
“小姐!”初雪看齐樱挪动脚步往外走去,连忙叫住了她,同时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谢谢小姐这些年来的照顾,请受初雪三拜。”
“若再见,也许是敌人,你和我都无须手下留情。”齐樱没有回头,丢下这样一句便离开了。
初雪仍对着齐樱走远的身影叩首三次,才站起身,望着愈渐减小的雨势出了神。南影看着初雪目光怔愣、毫无焦距的模样,顿觉心疼不已,于是快走几步站在初雪身旁,执起了初雪冰凉的手。初雪这才恍若受惊一般回过神,看向南影。
“值得吗?”南影轻声问初雪。
“你说‘只要心里有一道彩虹,天空什么样都无关紧要。’能陪我看雨后的彩虹吗?”初雪深呼吸一口气,轻轻绽放一个笑容,不答反问。
“不止彩虹,我还想陪你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只是不知道你愿意么?”
“好。”
“三位伯伯,初雪和我们一起回去,我到哪她到哪。”南影看向袁三相三人,又道。
“随你就是了。”袁三相点了点头,说道。
“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未了,你等等我?”初雪对南影说道。
“是若翾的事?”南影会意道。
“嗯,我们姐妹一场,我想送她一程。”提起若翾,初雪的神色不免又黯淡下来。
曲瀚殇闻言,也是眉间隐隐神伤。
“三伯、五伯、六伯,您三位先回吧,我陪初雪了了这边的牵挂,我们再回家。”南影有意加重了“回家”两个字,对初雪表露出一份温情。
“这……”袁五甄充满敌意地看向面前众人。
“婵媛不会害我,我想其他人也不至于暗施毒手。”南影唇角略扬,说道。
“南影不小了,会照顾自己,我们便先行离开。”袁三相环视卫光潜、曲瀚殇、婵儿和湛暮宵等人一圈,目光冷漠,一字一顿道,“后会有期。”
待袁家三人走远,曲瀚殇看向辛谱谱,问道:
“辛二局主何去何从?”
“我们还有镖务在身,该启程了。老贾的尸身,请章兄代为保管几日,我们返程途中自当来此接他回去。”辛谱谱说着,视线从曲瀚殇移向章酹。
“辛二局主放心。”章酹应承道,“只不过这一次暴露了身份,等归还了贾镖师的尸身,我也该回谷里去了。”
“这件金玫瑰,卫先生请收回。”辛谱谱注意到忙于搬取被盗货物的季镖师,转而看向卫光潜说道。
“我与二局主是以物易物,如此已让我良心不安,更何谈收回一说?”卫光潜浅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不过是我差人购置来掩人耳目的物件,既是先生丢失的珍贵之物,晚辈自当物归原主。先生于兆旭镖局有恩,请勿推辞。”辛谱谱礼貌笑道。
“我对萧老爷的善举素来仰慕,这金玫瑰当作我送上的贺礼岂不美哉?二局主若是感谢我,便放心收下吧。”
“那么,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事到如今,二局主可否透露,真正的嫁妆究竟在哪里?”章酹好奇问道。
“都藏在这里。”辛谱谱敲了敲镖箱四周,笑着说道。
“声音并无异常啊。”
“若是箱子内设夹层,但夹层都被物件填满,声音听来无异也属正常。”辛谱谱解释道。
“按照萧老爷的家财来推算,只怕夹层内全部都是金条吧。”曲瀚殇猜测道。
“曲谷主猜的不错。”
“这一次连涩谷欠了兆旭镖局一个恩情,二局主此行前往涩城,我自当保你一路平安无事。”曲瀚殇说着,递给白春一个眼神示意,言语间已透露出涩城乃是连涩谷的地盘。
“谷主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白春说完,便先行离开去打点一切了。
“雨基本上也停了,辛某在此便与各位别过。”
“保重。”众人说道。
“告辞。”辛谱谱在走过花忘秋身边时,压低声音对她又说道,“最多五日,我便回到连城,到时唯盼姑娘现身一见。”
这还是辛谱谱第一次称呼花忘秋为“姑娘”,而这一声称呼也昭示了辛谱谱对于花忘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声。
花忘秋蓦地垂下眼眸,辛谱谱没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苦笑一下走开了。
“谷主,我也先带侍卫回郡丞府了,至于若翾姑娘的尸身……”章酹说到一半,等候着曲瀚殇的指示。
“她说过,喜欢看百花盛开的美景,我会在山上替她找一处地方安歇。初雪,你们一同随我上山吧。”曲瀚殇说着,看向初雪和南影。
“好。”初雪应道。
“我稍后亲自护送若翾姑娘到南山。”章酹说完,便率侍卫们离去。
商秦正是长眠于连城南山,因而花忘秋见曲瀚殇、初雪、南影意欲动身,忽然说道:
“我也去。”
“带上一坛好酒,安葬了若翾,我陪你和商秦喝个痛快。”
“唔。”
曲瀚殇离开房间之前,又把目光投向婵儿和湛暮宵,却一言未发。
“四谷主、五谷主、七谷主都在,你还怕我跑了么?”婵儿明白曲瀚殇在担心什么,于是说道。
“不算你,两边同样是三个人,但有卫先生在,月淮他们已很难拦住你们。”
“你怎知卫先生会帮我们?”婵儿说完,在心里接下去说道:而你不知道的是,我若真想离开,元千也会倒戈。
“本来我并不确定,但事已至此,先生仍留在此间没有离去,我便知道你们之中至少一人与先生应是旧识。”曲瀚殇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看了田千立一眼,心里又道:而且七弟看见卫光潜的表情有些异样,结合他的身世来看,或许卫光潜其实是……
“我不会离开。”婵儿的声音唤回了曲瀚殇的思绪。
“我相信公主一言九鼎。”曲瀚殇说着,目光转向湛暮宵,妖孽一笑,才和花忘秋、初雪与南影往外走去。
第十四章 相认
这时候,留凤楼里隶属于“流”的人均已离开,其余下人也四散而去,留在酒楼之中的仅余下曲月淮、元千、田千立、婵儿、湛暮宵、拓跋雅布和卫光潜。
“雅布拜见师叔。”拓跋雅布看向卫光潜,一揖作礼道。
“好小子,一晃都长这么大了,功夫不错嘛。”卫光潜笑赞拓跋雅布说道。
“师叔怎会来此?我和湛师弟都没有想到。”
“为了找回这样物件。”卫光潜说着,把水晶镯从怀中掏了出来,同时看向湛暮宵,“暮宵,你看看,是否还认得?”
卫光潜将水晶镯掏出,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一瞬间,除了湛暮宵脸上溢出喜悦的表情,田千立的目光里也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这是爹和娘的定情之物。”湛暮宵笑起来,说道,“爹终于把它找回来了。”
曲月淮、元千和婵儿听闻湛暮宵对卫光潜的称呼,不免都是一愣。湛暮宵随即握住婵儿的手,拽着她来到卫光潜面前,介绍道:
“这是我那隐居世外多年的爹,杳魔宫前任宫主湛启冠。爹,这是孤国恭王与赫连郡主的女儿,婵媛公主。”
“婵儿见过湛舅舅。”婵儿看向湛启冠,浅笑行礼道。
“无须多礼。”湛启冠虚拦婵儿一下,又笑着打量起她来。
“今日多亏湛舅舅、拓跋哥哥和三位谷主在,婵媛才保住性命,婵媛先行谢过各位。”婵儿一边说,一边向几人欠身一礼以示谢意。
“公主言重了。”曲月淮代表元千和田千立回答道,“你是嘉露的妹妹,便如同我的妹妹。我答应过她,不会让你有一点损伤。”
“撇去咱们两家的交情不谈,你既称我一声哥哥,和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拓跋雅布对婵儿温声说道。
“怎么,你只谢他们,都不谢我的么?”湛暮宵紧握一下婵儿的手,眼中满是笑意。
“暮宵……”婵儿看着湛暮宵眼里的深情,心里蓦地一紧。
田千立在一旁把湛启冠、湛暮宵父子相认,拓跋雅布、婵儿等人又认亲叙旧的温情场面看在眼里,只觉有种说不出的烦闷,于是挪动脚步向房间门口走了两步,正要默默迈出房门之际,却被湛启冠出声叫住了:
“辞儿,连个招呼都不想打便要走吗?”
“湛前辈恐怕是认错人了。”田千立身体一僵,止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田千立,田字拆开,十口千立,便是一个‘辞’字。”
“晚辈不懂前辈在说什么。”
“这里除了我、暮宵、雅布和婵儿,便是你的两位兄长,没有外人。你的样貌也许和幼年时不甚相似了,但是武功招式里都是水师兄的影子,而且当你看见这昔日被你在杳魔宫顺走的水晶镯,眼中那瞬间明亮的光芒也早将你出卖了。”
“爹,您是说,田千立是水辞?”湛暮宵看向田千立的背影,恍惚明白了田千立缘何对杳魔宫的地形那般熟悉,只因他幼时便在杳魔宫住过一段时日。
“难道是巴雪前辈的孙子、易国大将军水起的儿子,水辞?”拓跋雅布也颇感意外,如果一切属实,那么他们均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辞儿,事已至此,你还不愿与我们相认么?”湛启冠又道。
“是,那水晶镯是我溜出杳魔宫的时候偷走的,也是我当掉它才换取了食物。”田千立回过身,间接承认了湛启冠的话,只是眼神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婵儿看着田千立,亦即水辞,回想起她初入连涩谷不久,他来找自己说的那番话,这时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也难怪他能看透“温柔乡”已解的真相,并提出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并不是在向你追究这件事。”湛启冠摇摇头,说下去,“只是你当年不告而别,我们一直很担心。”
“如今前辈看到晚辈安好,不用再担心了。”水辞虽默认了自己的身世,却仍和湛启冠保持着疏离的称呼。
“辞儿,我只是想替水师兄照顾好你,你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像一家人那样在一起,不好吗?”
“阙老四名徒弟的后人竟齐聚于此……”水辞视线一一扫过拓跋雅布、湛暮宵和婵儿,最后回到湛启冠身上,停顿片刻,又轻笑一声说道,“不过水家已家破人亡,水辞也早死掉了,你们三家亲也好、热也好,与我田千立无关,我一点都不稀罕。”
不是这样的……婵儿看着水辞,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当初便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便不会心有不甘……
水辞察觉到婵儿的目光,和她一个对视,当看到婵儿眼中燃起的那抹热情,水辞却感觉心更被刺痛了,于是声音又冷了几分,说道:
“今日之事,我只当没有发生过,出了这道门,你们是你们,我还是我。”
拓跋雅布和湛暮宵看水辞转身离去,相互交换一个眼神,便想冲上去拦住他,却被婵儿阻止了。
“拓跋哥哥,暮宵,我和他聊一聊。”婵儿说完,连忙追着水辞跑到了院落里。
水辞行走的步伐很快,婵儿不动用轻功,根本不可能追上他,再加上院子里还有刚下过雨的积水,婵儿一步步涉水追到连通第一进院落的长廊时,水辞已走过第一进院落,即将步入酒楼大堂。
水辞一路听着婵儿身上发出的铃铛响声,内心里想见她和不想见她的矛盾愈发强烈,而突然,身后那铃铛声却乱了节奏,发出一声短促的巨响。水辞下意识回身,只见婵儿由于脚下仓促,竟绊倒在院子里的一个水坑边,水辞瞳孔蓦然收缩,回过神时人已冲到婵儿身边,对她伸出了手。
婵儿把手搭上水辞的手,借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随即对他绽放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水辞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婵儿的当,脸色变了变,又要转身离开。
“水哥哥。”婵儿急忙出声。
“不要这么叫我。”水辞冷冷道。
“谢谢你。”
“你要谢多少次才够?这两个字这么不值钱么?”水辞瞥一眼婵儿,说道。
“不是谢你今天的事。”婵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谢谢你表面上不在乎,心里却一直温热,一直关心我。”
“那种毫无意义的世交之情,在你眼里这么重要吗?我是田千立的时候,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可是发现我是水家的人,便觉得我像拓跋雅布和湛暮宵一样了?”
“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才会习惯竖起身上所有的防护,只是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只想对你好。”
“你真的想对我好?”
“是。”
“那么你跟我走,从此天涯海角,远离这里的一切。”
“……我不能。”
“你们都是骗子,都说我很重要,会陪着我,但我的任何要求你们都不答应满足。当年我只是想去我爹娘坟前祭拜,湛启冠却说那样是在自投罗网,不让我去;我和湛暮宵都喜欢吃硬桃子,湛启冠看见了便叫湛暮宵让着我这个弟弟;即使现在你,也只想陪在湛暮宵甚至拓跋雅布身边,而不愿选择我……你们说我是家人,却根本没有把我当家人看待,只是一味地客气,一味地想稳住我而已。我永远是一个边缘人!”
婵儿看着水辞眼中的隐忍,心里一痛:水哥哥的自尊心太强,才会那么容易受到伤害,如果我能早些发现他的身世,对他好一点,也许我们便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无话可说了?”水辞看着沉默不语的婵儿,又是自嘲地一笑。
“我对曲瀚殇说不会离开,我会回到连涩谷去,我没有骗他。”婵儿轻声说道。
“你真的……要嫁大哥?”水辞不自觉皱了皱眉,说道,“你过得不会开心。”
“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是表面上那样不在乎,如果你想让我开心,就认下我这个妹妹,不要抗拒我们的同门之谊,好不好?”
水辞犹豫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婵儿面上笑了笑,心里却有几分忧伤,她知道,即使她的初衷是想温暖水辞的心,但她不过是在仗着水辞对她的感情来牵绊他,而欠下了一份无法偿还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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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南山上,若翾下葬完毕,曲瀚殇、初雪和南影在若翾墓前矗立良久,章酹和花忘秋则捧着酒坛站得稍远,静静等待着曲瀚殇。
“其实‘流’的规矩是,叛离之人一概有死无生。若不是若翾的例子在先,让小姐有了一丝不忍,此刻我也该是个死人了。”初雪凝视着墓碑,像是在对自己说着,又像在对南影和曲瀚殇说道,“是若翾用她的命,换了我自由的机会。”
南影闻言,抬起右手搂过初雪的肩膀,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安抚着她的情绪。
“若翾喜欢各种花,但最喜欢的是这山上的紫荆花,我去采一些来。”初雪看向南影,说道。
“小心一些,我在这里等你。”南影点了下头,说道。
“嗯。”
感觉到初雪走远,曲瀚殇目光仍停留在墓碑上,却对南影开口道:
“怎么不和她一起去,单独留在这里,不怕我对你出手么?”
“你很清楚我是谁了?”南影毫无畏惧地看向曲瀚殇。
“袁九天的徒弟只有一个,让略皇恨之入骨的弟弟也只有一个。”曲瀚殇顿了顿,又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反正也清楚我是谁,不是么?”
“你是前朝公主之后,夜国的皇位本应属于你们曲家,你恨那个人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我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你是要杀了他、剁了他都无关紧要,也许我会比你更高兴。”
“但你毕竟是韬皇的儿子,那父子两人共同夺走了我曲家的一切,或许我对你也有抹不去的仇恨。”
“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在一旁偷笑,你应该不会让这种好事发生在他面前吧?”
“你的胆识比他要强许多。”曲瀚殇笑了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别拿他和我相比。”南影的笑容瞬间褪去几分。
“好,我们言归正传,谈谈合作的可能?”
“如何合作?”
“我和你联手送他归西,我拿回我要的东西,你再不用过被追杀而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要闯皇宫刺杀他?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有江颜沛,有一众大内侍卫,甚至你那三个伯伯也曾效力韬皇麾下,一番辗转回到夜国,和略皇又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除非我拼着两败俱伤的信念,否则可能连他一根汗毛也碰不着,这也是我这些年都没有选择这条路来报仇的原因。”
“那你是想怎么做?”
“我部署了这么久,可不是白消磨时日的,时机越来越成熟了,只欠东风。”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又能做到什么?”
“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差人通知你,绝对是你能做到也一直想做的事。”曲瀚殇笑得讳莫如深。
“唔。”南影按捺住心里的疑问,同意了下来。
曲瀚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若翾的墓碑,眼中一时软化了下来,心里默默说道:若翾,不会太久,我一定让他们全部付出代价,这是距离我的目标最近的一次,只要我狠下心,只要对她狠下心……曲瀚殇像在催眠自己一样,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眼神随之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第十五章 伤离别
留凤楼内,婵儿把水辞追回来后,水辞便始终心事重重地倚立在曲瀚殇房间的门口,曲月淮和元千也站在门前房檐下,看着渐渐放晴的天空低声谈论自己的事情,湛启冠、湛暮宵、婵儿和拓跋雅布则围坐在若翾房内的桌子边,闲话家常。
“爹,您这次又要走吗?”湛暮宵看向湛启冠,问道。
“你娘在等我回家。”湛启冠的笑容中透出一份浓浓的感情。
“即便您和娘想要隐居、不问世事,可是和孩儿小聚一下也不行吗?我也想见见娘。”
“来日方长,爹见到你一切都好,也没什么好担忧了。每个人有每个人追求的生活方式,爹和娘肯定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回宫里去的。”湛暮宵慈爱地看着湛暮宵,说道。
“那是什么时候?”
“你成亲的时候啊。”湛启冠说着,目光移向婵儿。
湛暮宵听到“成亲”两字,不自觉也看向婵儿,唇边虽有笑意,眉间却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忧愁。
婵儿感受到湛启冠、湛暮宵父子的凝视,心里也远没有面上那般平静,只是将眼眸又低下去了几分。
“婵儿,湛舅舅明白,你一定有你不能走的道理。既然你选择留下,我便不用和连涩谷的人动手,也无须多做停留了。”湛启冠说道。
“湛舅舅?”婵儿听出湛启冠的去意,慌忙看向湛启冠,随即又看向湛暮宵,只见湛暮宵眼中有着难掩的失落。
“有离别才有相聚。暮宵,你长大了,要懂得照顾自己,照顾身边的人。爹该走了。”
“孩儿送您。”湛暮宵说着,就要站起身。
“湛师弟,你和小师妹好好说会儿话,我送师叔出门。”拓跋雅布却先湛暮宵一步起身,拦住湛暮宵的动作,留给了他和婵儿一个单独相谈的空间。
湛暮宵看着湛启冠离开的身影,手不禁缓慢成拳,内心惆怅不已。婵儿见状,抬手覆在湛暮宵的手背上,扳开他握紧的手指,轻声说道:
“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能看出来,湛舅舅是很爱你的,只是也许他的表达方式和平常人家的父亲不同。”
“我懂。”湛暮宵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更该像湛舅舅说的,照顾好自己,免得他们太过挂心。唔?”
“我爹丢下了我,你也要丢下我,是吗?”湛暮宵凝视着婵儿,声音中满是深情。
“我不是原来的婵儿了。”婵儿说着,别开了目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身体怎么回事?”湛暮宵把婵儿的双手握在两手之间,焦急地询问。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婵儿蹙起了眉。
“怎么会……曲瀚殇都对你做过什么?”
“你知道有一种迷(分隔符)药叫‘温柔乡’吗?中了这种药的人,要是不……便会伤及筋脉,再不能动用内力。”
“他想要强迫你?”
“我早晚会是他的人……”
“婵儿,我不允许。”湛暮宵说着,伸手托起婵儿的下巴,略一用力迫使婵儿直视自己,才接着说下去,“我不允许你委屈自己,不允许你一个人忍受一切。”
“暮宵,你放过我吧,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了。”婵儿强忍心痛,小声说道。
“凭什么各国的安定要靠你一个女子来维系。”湛暮宵的声音有些压抑。
“身在皇家,又兼具三国皇室身份的,除了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我总算明白关沭对我说过的话,这种别人看来的光鲜于我而言只是一种悲哀。我不想连累你。”
“婵儿,你知道么,我真的庆幸自己先走进了你心里,能拥有你的感情,便足够了。”湛暮宵忽然笑了笑,说道。
婵儿一时间不明白湛暮宵的意思,没有搭话。
“我爱你……既然你注定要背负那么多,我便连你背负的东西一起爱。若能重新来过,我宁愿你不要这样,也不想你丢掉能保护自己的武功。”湛暮宵眼眶泛红,真挚说道。
“其实,我没有事。”婵儿心中隐隐刺痛,半响后,声若蚊呐地说道。
“你是说?”
“在我陷入昏迷之时,有人替我解了这药。”
“那人……是谁?”
“……慎潇。”
湛暮宵闻言,眼波一颤。
“今天能再见到你,我已别无奢求。只请你放过我,忘了我。”婵儿说着,把手撤回桌子下方,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是慎潇,真好。”湛暮宵对婵儿摇了摇头,坚定道,“我不会放掉你,也不会忘了你。我知道,如果是其他人,你一定痛不欲生。我本来便是从慎潇那里抢走了你,是我对他不起,这样……对他、对你、对我,都未尝不好。”
“暮宵……”婵儿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湛暮宵的右手食指挡了回去。
“我们之间毋需承诺,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我知道你是曲瀚殇将要迎娶的妻子,可是我会等你,多久都等。”
“……”
“别再说什么要和我分开的话,我别的什么都不怕,只怕你想放弃我。”湛暮宵喃喃说道。
“……嗯。”婵儿轻声应道,在回答湛暮宵的一刻,泪水已止不住地滑落。
事情在进退之间怎么竟发展至这样的局面……
~~~
戌时二刻,曲瀚殇和章酹、花忘秋到商秦墓前饮酒祭奠完,回到了留凤楼。花忘秋由于心神不济,便回第一进院落的房间休息了,章酹则陪曲瀚殇往二进院落西侧厢房走来。
此刻,元千和水辞正坐在曲瀚殇的房间里交谈着什么,曲月淮和拓跋雅布站在院落中聊起赫连嘉露的近况,旁边若翾的房间内湛暮宵则在对婵儿吹奏箫曲。
“好一曲‘花醉’。”曲瀚殇行至曲月淮和拓跋雅布身侧时,缓缓击掌,对着湛暮宵和婵儿所在的方向说道。
湛暮宵听到曲瀚殇的声音,立时停住了箫声,随即和婵儿看向立身于院落中的曲瀚殇,只听他又笑道:
“不知道这让人陶醉的究竟是花,还是美人?”
“花开百样好,美人千姿媚。不过是有人偏爱花,有人又更爱美人罢了。”湛暮宵浅笑说道。
“湛宫主喜欢哪个多一些?”曲瀚殇眼中精光一闪,注视着湛暮宵问道。
“人总归是更有生气,感情也丰富得多。”湛暮宵别有深意地回视曲瀚殇道。
“湛宫主和曲某倒是所见略同。”曲瀚殇说着,瞥了婵儿一眼,“人比花娇,怎堪终日风吹雨淋。曲某明天早上便和公主回连涩谷,时间仓促,只能他日再与湛宫主探讨切磋了。”
“明日一早?”湛暮宵微微一怔。
“正是。”曲瀚殇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同时眼中精光褪去,换上了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目光扫过湛暮宵和拓跋雅布说道,“曲某酒意正浓,这便睡下了。湛宫主、拓拔公子,请自便。”
当夜,曲月淮和元千随曲瀚殇在第二进院落住下,拓跋雅布、水辞和章酹则住进第一进院落。湛暮宵和婵儿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一时睡意全无,湛暮宵便搂着婵儿的腰,带她一跃上了南厢的房檐,两人在檐上并肩躺下,静静凝望夜空。
“薛风好吗?”沉默半晌,湛暮宵先开口道。
“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不会跟我一起被困在连涩谷。大哥比从前更沉默,除了我,每天几乎不和别人说话。”婵儿轻声说道。
“宇阶回宫里,对我说了你的事。”湛暮宵说着,侧转视线看向婵儿。
“什么事?”婵儿也侧过目光,看向躺在自己左边的湛暮宵。
“你很想我,很喜欢听他讲我的过往。”
“他怎么事无巨细都向你汇报啊。”婵儿脸上一热,面色微红。
“有关于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比天大,他自是要知无不言。”湛暮宵眼眸的颜色深了几分,眼底情意满满。
“合峥、寂翎、焦鹰都好么?”婵儿害羞之下,岔开话题,问道。
“嗯。”湛暮宵停顿一下,又道,“大家都好。”
婵儿的下一个问题已被湛暮宵提前回答,于是没有作声,陷入沉默。过了片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你……”
“你说。”湛暮宵笑了一下,柔声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婵儿问道。
“我想潜心练武,即便不能胜过曲瀚殇,也要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你才行。”湛暮宵也许是想到自己和曲瀚殇的武功还有不小差距,不由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丢你自己在夜国,我心里终是没法平静。”
“别担心,有大哥,又有‘暗’哥哥,他们两个加起来能打赢曲瀚殇呢,而且我也有所保留,我没事的。曲瀚殇上次是差点走火入魔才会心生他念,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只要大局稍定,你对他不再有利用价值,我便倾尽全力把你从连涩谷抢回来,我们再也不分开。”湛暮宵在婵儿耳畔说道。
“你记得那一晚咱们也是一块儿看星星吗?”婵儿的目光投向夜空。
“怎么可能忘。”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是否有明天,只觉得那就是这一生仅有的一晚能两个人牵手看星星。”
“可是今晚我们也是如此。”湛暮宵伸出右手和婵儿的左手十指交握。
“那么同样,即使我跟你过了今晚又要分别,未尝不能再携手。”
“一定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暮宵,我替你照顾我自己,你也替我保重,好么?”
“好。”
“明天一早,我会离开。你多睡一会,我走了你再起来。”
“……嗯。”
~~~
次日清晨,章酹和花忘秋送曲瀚殇、曲月淮、元千、水辞还有婵儿走出留凤楼时,拓跋雅布已提早等候在了门前。
“拓跋哥哥,你起得好早。”婵儿走上前两步,轻声道。
“离别虽是一件伤感事,但我终究想再见你一见。今日一别,不知要何日再相逢。小师妹,珍重。”拓跋雅布压低了声音对婵儿说道。
“你也珍重。”
“唔。湳国是你永远的家,只要你想回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拦着你。”拓跋雅布说着,目光朝曲瀚殇等人瞥了一眼。
“好。”婵儿余光看见曲瀚殇几人已上马,便对拓跋雅布说道,“拓跋哥哥,保重,我走了。”
“再会。”拓跋雅布微微颔首。
婵儿随即走回曲瀚殇身侧,翻身也坐上一匹马。曲瀚殇见状,看着拓跋雅布浅笑道:
“拓拔公子,一路顺风。告辞。”
拓跋雅布视线扫过连涩谷众人,看向水辞时尤其停顿了片刻,随后又将视线落回婵儿身上。
婵儿和拓跋雅布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凝望留凤楼西院的方向,心里隐隐泛起不舍。
“该走了。”曲瀚殇在婵儿旁边说道。
婵儿闻言,闭上眼,一狠心,终于拉起缰绳催使马儿背向留凤楼而行。
西院厢房内,湛暮宵同样压抑着冲出酒楼的冲动,目光仿佛穿透墙垣一般凝视东南方向,良久,直到拓跋雅布返身回来。
“他们走了。”湛暮宵看向拓跋雅布,眼中流露出几分忧郁。
“小师妹跟曲瀚殇、曲月淮、元千和水辞回连涩谷去了。”拓跋雅布顿了顿,又说道,“没想到这一行还有意外收获,七谷主田千立竟然是水辞。你有没有感觉,他好像很喜欢小师妹?”
“若非如此,如何婵儿能追他回来。”湛暮宵亦有同感。
“他对咱们似乎颇有敌意,但是联想他多年孤苦,这些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我相信他对小师妹的感情,不会做出伤害小师妹之事。而且曲月淮和元千也会照顾她,你不必太忧虑。”
“我明白。耽搁这一夜,略皇也许已收到你人在夜国的消息了,你如今可说是身系一国安危,咱们还是早些离开,回湳国再从长计议。”
“一国安危吗?”拓跋雅布声音闷闷道,对自己颇有些着恼,枉自己是一国储君,却连保护心爱女人的实力也没有……
第十六章 转移
这八月间,除了目睹拓跋雅布现身夜国的“流”,还有一方人马掌握着其行踪——这便是隐居夜国北部边境的原易国二皇子岫远和二皇子妃孙酌酌等人。
自易国国灭,两人和孙酌酌之母镜公主及一干外戚即在侍卫的护卫下,暂居在了这片曾为恒国领土、而今夜国统辖的区域,与拓跋家所在湳国南境相接壤。作为新邻,岫远自然默默关注了拓跋雅布身入夜国的不寻常之举。
确定了拓跋雅布此行与己无关后,岫远也就没有把目光过多停留在拓跋家身上。与此同时,刚好有另一件吸引注意的事情发生,这件事顷刻间占据了岫远的全部精力。
事情源于两天前,孙酌酌的姑父与手下人狩猎时,无意中跌入一处塌陷的洞穴,而顺着洞穴向深处探寻,辗转行进愈百丈,竟见豁然开朗的一方天地,当中正对的暗门背后,不知隐藏了何种秘密。
侍卫调查了两天后来报,此处地下为低洼地貌,洞穴(分隔符)内外似布置机关陷阱,非精通其道的机关术士难以一窥究竟。且从暗门上的字迹和图样判断,洞中之物与恒国皇室不无关系,这洞穴十有八九是昔日搅动江湖的速亲王宝藏所在!
一旦宝藏得手,复国岂非不在话下。岫远和身边亲近之人商议过后,便开始暗中召集能人术士,试图寻求开启暗门、进入宝藏的方法,不想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竟没有任何进展。
眼下仍处于兴奋中的岫远和手下侍卫,全未发现,两日来众人几番出入洞穴,惊讶而欣喜的表情,都被一神秘妇人收入眼中。女子远眺这群不速之客,唇边不由凝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一眨眼间,身形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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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雅布和湛暮宵回到湳国,与关沭一述夜国发生之事,当即商定由关沭再度前往连涩谷,对婵儿照应一二。此刻几兄弟中身在漠阁的仅唐胤一人,为弥补先前的未能成行,唐胤便同关沭一道而行。
“湛宫主说三哥和六弟人在乐磬侯府,这是怎么回事?”唐胤问道。
“应该有不短的时间了。怎么,他们都没和你联系么?”关沭反问道。
“联系是有……但都是简短的回答。三哥似乎又受了伤,具体是什么情形,却只字未提。”
“湛暮宵也没有提太多。想知道在夜国发生了什么,就等见面时问婵儿吧。”
“只能如此了。”
夜国连涩谷中,薛风和婵儿也正谈论着同样的事情。
“你们从连城回来以后,谷里的气氛似乎很微妙。”薛风说道。
“有什么不对吗?”婵儿问。
“本来听说‘三杀手’这次都会回来,可据我观察,谷里还是只有白春一个人。谷主越发深入简出,难得一见。还有七谷主,从前不安分的性子似扭转了一般,倒让人不习惯了。”
“大哥依然这样敏锐。”婵儿顿了顿说道,“这是有原因的。”
“与连城几件命案有关?”
“算是吧。我在连城见到了‘三杀手’中的章酹和花忘秋。因为命案牵涉了兆旭镖局辛二局主手下的镖师,那两人还有事要办。”
“曲谷主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一位知己在留凤楼香消玉殒,心里总是难过的。新仇旧恨,一并都要和‘流’清算呢。我想这段时间,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了。”
“我一直没顾上问……在这样不安的时候,你还赶走慎潇他们两人,是为什么?”薛风见婵儿没有出声,便又说道,“慎潇的身手比我好,如果留下不是更令人放心吗?”
“只有这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婵儿轻声说道,“可是每一次铃铛的响声都在提醒我,有的事,不是假装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如果让你觉得痛苦,我不会再追问了。”
“说说七谷主的事吧。”婵儿顺势转换了话题,说道,“通过铃铛隐瞒我还能用内力的事实,这个主意是七谷主出的呢。”
“他帮着你瞒骗曲谷主啊。”薛风颇为吃惊道。
“因为比起曲谷主,比起三谷主凝烟,他才是整个连涩谷最通医理的人。大哥,你能想象他的身份么?”
薛风一时猜不出,只摇了摇头,未作回答。
“他的父亲是原先易国的大将军,他的祖母是我外祖母的师姐巴雪前辈。”婵儿随即说道。
“你是说,七谷主是水家的人?”
“对,他是水家唯一的传人,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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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关沭凭借前一次来时的记忆,与小虫的指引,驾轻就熟便引着唐胤进入了连涩谷的深山里。穿行在山谷树林间,行至半程时,两人不期然与从洞子峰而归的水辞迎面相逢。
昔年在杳魔宫的一面之缘,使得水辞很快认出了关沭这位漠阁小阁主。对这两人的来意,水辞心下有数,于是没有显露任何敌意,只静静站立原地,打量起关沭手中似鼻烟壶模样的扁瓶来。
关沭顷刻间也认出了水辞,亦即当年的田千立。在对水辞身世有所了解的如今,关沭不自觉对水辞有了亲近之意,当先说道:
“这‘踏雪无痕’是巴雪前辈所授,在水公子面前,多有卖弄了。”
“关兄对此似乎得心应手,倒让我生出几许感慨。”水辞的声音透出几分怀念,说道。
“连涩谷中多见奇花异草,对它们来说,该是件乐事。”
“我用十六种药物调制的雪凝丸来喂食,这帮小家伙的确有福。你这边如何?”
“我不懂用调配的药物喂食,便只取了黑色曼陀罗一味,它们对这个还算满意。”
“不愧是漠阁小阁主,出手也相当阔绰。有心了。”水辞停顿片刻,神色了然又道,“黑色曼陀罗……难怪你们总能找到婵儿。”
“是啊。”关沭明白水辞识破了其中奥妙,便点了点头。
水辞之所以很快反应过来,也是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曾为曲瀚殇、蒙本调配汤药,令两人样貌有所改变。
“如果当时我手边有黑色曼陀罗,为大哥、二哥改换样貌想来会容易许多。”水辞这样说着,而神情间未见一丝难色,可见水家医术之精妙。
“我们来时听闻,曲家的事已不是秘密,曲谷主的身份无法掩饰了。”唐胤说道。
“既然保不住这个秘密了,只能直接做个了断。这么多年来,连涩谷已做好准备,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放手一搏。”
“若战火烧至连涩谷,势必危及婵儿,这次我们来就是不想连城的危局重演,我会待的时间久一点,还请见谅。”关沭说道。
“你和婵儿是兄妹之情,大哥那边不要紧。”水辞脑海中瞬间闪过湛暮宵的身影,随即甩掉这个画面,又说道,“我正担心混乱中她没人照顾,这下有你在,我能稍微放下心来。不过你自己还要小心袁家的人。”
“嗯,我知道。”
自从袁家兄弟移居回夜国后,几人和江颜沛之间不可避免又多了来往。
毕竟袁家人是因韬皇与江颜沛相赠武学秘籍,才有了后来独步江湖的实力,江颜沛便趁势唤起昔年与袁家并肩作战的情谊,以袁三相、袁五甄、袁六杰不能守护南影一辈子为由,提议促使略皇及南影释解仇恨,趁机拉拢三人为己所用。
这个消息传开,已是九月末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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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时间里,连涩谷分派人手与兆旭镖局、杳魔宫、橘焰山庄接触,洽谈联手对敌之事,计划日趋完善,形势亦渐成熟。
至十月份,各路人马基本就位,以花忘秋、章酹为中间调度,兆旭镖局和杳魔宫派出高手直指夜都,联合曲瀚殇对抗“流”与江颜沛,以令略皇政(分隔符)权覆灭;为防范星坛侧翼介入,削减连涩谷一方实力,曲月淮出面与橘焰山庄达成共识,由双方合力对付这共同的仇敌,彻底清算昔日怨仇。
战火一触即发,夜国朝局大乱,略皇紧急调派多方兵力,连涩谷已不是安全之地。在燎原之势尚未形成之际,曲瀚殇亲自为婵儿作了安排。
“这次二弟、七弟和我同行,月淮、五弟有另外的战场。连涩谷能派出的人手,也全都让我调走了。我是抱着没有退路的决心,凑了十万人的杂牌军,在夜都和他们一决生死。可万一他们派了人来偷袭后方,你和甫王还是暂时转移的好。”曲瀚殇对婵儿说道。
“夜国之内,还有无战火之虞的地方么?”婵儿说道。
“连涩谷西面,临近恒国边境,还是个清静之地。我吩咐凝烟和音音做了准备,可以把甫王安置在那里。莨儿也会沿途打点好一切。”
“那我呢?”
“你和薛靛、关沭他们,先回湳国吧。”
“连城以北都在略皇的眼皮下,这个时候我们怎么回去啊。”
“让白春跟着你,他在夜都周边暗杀游走多年,有能力带你们闯出一条道路。”
“何必这样麻烦,我和三皇叔在一处不就行了?”
“我不想让你走的时候你想溜走,我放你回家你又舍不得离开了吗?”曲瀚殇笑了笑,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婵儿对曲瀚殇的玩笑已有了免疫。
曲瀚殇随即收起笑意,正色说道:
“江颜沛和‘流’未必关注甫王,而你是他们志在必得之人,是唯一有可能左右局面的人。况且他们也不会想到,你会反其道行之,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走掉。”
“好,那我们明日出发。”
“嗯。等这边事情解决完了,我再跟你商议余下的问题。”曲瀚殇停顿一下,又道,“需要我帮你……跟湛暮宵带句话么?”
婵儿闻言双目一亮,定了定心神,而后说道:
“一定要平安。我等他。”
“知道了。”曲瀚殇说着,背转过身,掩饰着自己的神情,又说道,“你自己当心。”
“唔,你也保重。你一定会如愿以偿。”
曲瀚殇背对着婵儿,眼中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随后不再多言,挥了下手大步走远。
第十七章 追踪(上)
两日后,婵儿、关沭、薛风、唐胤跟随白春进入连城。此时的连城几乎不见往日繁华景象,城中大多民居紧闭门户,各处商家也是一副萧条模样。
“自从上次留凤楼一战,‘流’的人都从连城撤了出去,各位不妨在这里歇歇脚,再接着赶路。”白春看向婵儿几人,征求道。
“也好。”婵儿点点头。
“连城都已是这番景象,接下来只怕就是刀光箭雨了。”关沭开口说道。
“谷主为夺回皇权,有流血是在所难免。不过他当皇帝,定然使整个国家重获生机。”白春沉声道。
“希望能够皆大欢喜。”关沭不欲深谈这一话题,便说道,“看情形,酒楼街不一定开张迎客,咱们在哪里落脚?”
“西郊庄院一直有粮米储备,今晚就请公主移步庄院休息。”白春垂下目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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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曲瀚殇、蒙本、水辞一行抵达夜都城外时,狄虬、柒蕊的人手早已“迎候”在前,构成阻拦敌侵的一道屏障。
兆旭镖局和杳魔宫的人马在一日前已同“流”展开交手。兆旭镖局局主黄更亲自出马,拖住江湖排名第三的夜国第一高手、位居令尹之位的江颜沛,杳魔宫宫主湛暮宵率合峥、寂翎、焦鹰、宇阶等人,与辛谱谱等兆旭镖局之人,齐力对付齐樱和画邑、卞其等一众“流”的高手。
被江颜沛视为援手的袁三相、袁五甄、袁六杰三人,在这关键时刻,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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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连城西郊庄院——
关沭、婵儿几人用过早饭,准备出发时,忽然有三个人影以矫捷的身形闯入庄院。
“又见面了。”一声诡笑随之响彻院内。
婵儿闻声,心神一个激灵,不觉调转目光,只见目视范围内,矗立着她极不愿碰面的三个人,而出声的正是其中年纪较轻的一人。
“这一次不仅婵媛公主,关小阁主也在,可当真是一份厚礼。”年纪稍长的人随后道。
关沭见状,亦是神情一凛,然而大敌当前,唯有镇定说道:
“原来是三位前辈。”
“看来三位不是路过。”唐胤自言语中判断,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不错,我们是有意来此。与公主一别两月,未完之事总该有个交待。”三人中的年长者说道。
“三哥此言差矣。迟的不是两月,是七年才对。”年纪较轻之人又道。
听见“七年”两个字,在场几人内心都是一震,每个人都了解这话中隐含的深意,及事情的严重性。唐胤和薛风已不由自主护在了婵儿身前。
七年前,正是袁九天殒命杳魔宫的那一年。
“大哥的账,算在关沭身上不为过。至于婵媛公主,这次不论你和南影有何过往,咱们都得好好叙个旧,还我九弟一个公道。”
“六弟说的没错。公主的身份这样令人意外,即使是南影在,事情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了。”
“三哥、六弟,还废话做什么。我等这天等了太久了。”
“说好了公主我来解决,五哥你不能和我抢。你们就收拾关洲那个宝贝儿子吧。”
对这袁家三人睥睨天下的态势,关沭、唐胤、薛风虽心有不忿,却无力相争,毕竟两方实力悬殊,算上白春,四个人应付一、两个已十分吃力,何谈是三个人。
婵儿也不觉想起,昔年堵辙、湛暮宵、慎潇都不是袁三相的对手,如今这局面亦不过是以卵击石啊。
仿佛猜出了婵儿的心思,关沭蓦然开口道:
“当年的女孩已坠崖过一次,该偿还的都还了,既然天意让她活下来,就是一条新生命。三位前辈在前,我们小辈完全不是对手,如果一定要有人偿命,我来抵就够了。”
“这可由不得你。”袁六杰说话间,脚步先行,直向婵儿而来。
这时候,白春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踩住了脚边一个机关凸起,下一刻,关沭等人和袁家人中间的空地上,便如炮火弹药爆炸一般,霎时碎石当空、尘土飞扬,莫说人影难辨,就是伸手亦不见五指。
待尘埃落定时,庄院中只留下气急的袁家三人。
“和说好的不一样。”袁五甄冷声说道。
“垂死之人,当然会多挣扎一点时间。到手的猎物,还怕跑了不成?”袁三相说道。
“我倒要看看,是咱们先得手,还是‘他’那边先传来捷报。呵。”袁六杰邪笑一声,说道,“能出卖自己的女人,这种人何愁成就大事。”
关沭和婵儿一行跟着白春一通奔走,眼看来到了连城南山脚下。
“往东走了不少路,和原本的方向偏离很远了。”薛风看准方位,开口道。
“若是走驿道,不用多长时间,就会暴露行踪。相比之下,翻过南山,即是绵延亘长的连涩山脉。在山中行进,或可摆脱追踪。”白春停顿一下,又道,“不过这条路,的确要绕个大圈子了。”
关沭和婵儿相视一眼,点了下头说道:
“就从这走吧。”
白春闻言,随即就要转身向前,这时只听关沭又接着说道:
“不过我有个疑问。袁家的人是如何找到西郊庄院的?”
“以‘流’的能耐,查出公主所在,是有可能的吧。”白春转过身,淡然说道。
关沭未置可否,看向婵儿的目光中暗自多了一分警示。婵儿明白关沭所想,却不能相信。只是她心间忽然闪过一个问题:不久前向辛谱谱表明自己就是当年的堵婵时,会不会被“他”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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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都令尹府——
齐樱一早等候在客堂中,过了巳时,方见江颜沛露面。
“果然年纪大了,和黄更只过了几招,这身体竟乏力得紧。”江颜沛一边说,一边对齐樱招了招手,“丫头,让你久等了。”
“伯父身体一向硬朗,那黄局主怎么是您的对手。”齐樱神色恭敬道。
“这江湖、这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辛谱谱和湛暮宵,可还好对付?”
“两个人都不是简单的对手。”齐樱摇了摇头,说道,“所以雪儿今天来,是想跟伯父请教对策呢。”
“雪儿不是一直问伯父,杀害你父亲仇人的身份么?伯父只能告诉你,仇人如今就在夜都这里。只要眼前的危机能解除,你的仇恨也就得报了。”江颜沛作出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你报了仇,伯父也便了了一桩心愿。”
“我明白了,定不让伯父失望。”
齐樱走后,狄虬现身在江颜沛身侧,目光凝视齐樱离开的方向,喃喃说道:
“还是义父高明。涉及杀父之仇,江若雪才会拼尽全力一战。”
“画邑、卞其那几个只认旧主,我是支使不了的。虽然杀死我弟弟的君雳已不在人世,但这‘仇人’还得在世才可以利用一二。”
“所幸若雪还听您的,认为您隐瞒实情是为了保护她,于是皇上的吩咐,她都肯帮您完成。”
“和若雪一样,蕊儿对为父也是信任有加。关于她父亲的秘密,你不要吐露半个字。”
“这是当然。义父放心,孩儿心里有数。”狄虬眼神深黯,如同心中隐藏的秘密,深不见底。
“好了,时辰不早了,曲瀚殇可是个棘手的角色,你还是尽快回去,莫让蕊儿独自伤神。”
“是。那我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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湳国拓跋家,拓跋雅布完成每日例行的骑射演练后,阿莱立即上前通传了赫连嘉露的来访。
“公主现在何处?”拓跋雅布问道。
“在书房等主人。”阿莱说道。
“唔,走吧。”拓跋雅布放下手中弓箭,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和阿莱大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赫连嘉露品过茶水,将茶盏放回桌子上,不多时,就听见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拓跋大哥。”赫连嘉露起身迎道。
“怎么早晨就到了,你是连夜赶路来的么?”拓跋雅布对赫连嘉露微微颔首道。
“是啊。你没在,我就先去看了看月姐姐,她的状态不错。”
“孩子应该会在年前出生,家里又能添丁增口了。”
“那我过年定要来好好恭贺一番。”
“恭迎大驾。这次呢,是什么事来得这样急?我猜和那位曲公子有关,是不是?”
“你这儿……离他近,有什么消息也能尽快传过来。”赫连嘉露点头承认道。
“放心吧。连涩谷的人和橘焰山庄联手,四谷主、五谷主、廖庄主、郁桐、廖午,哪一个都身手不凡,对星坛是占上风的。”
“这个我知道,可星坛毕竟势大根深,我还是有点不安。”
“日前我询问过廖庄主,是否需要帮忙,被他婉拒了。橘焰山庄有自己的骄傲,和星坛之间的仇怨,有其解决之道。我尊重廖庄主的意思,不过也会一直关注那边的事态,尤其关注曲公子的安危,如何?”
“好。”赫连嘉露听闻拓跋雅布所言,心中踏实许多。
而拓跋雅布眉宇间仍有忧色。不知道小师妹在乱局中是否平安?
第十八章 追踪(下)
当日傍晚,关沭和婵儿一行越过南山,进入连涩山脉。一夜无事。第二天中午,几人在一处山坳间湖泊边补充了水源,正待前行时,袁三相三人再次追踪而至。
白春故技重施,作势就要退至一旁,却被眼疾手快的袁六杰一掌打入湖中。
这猝然发生的一幕,也印证了白春的确有备而来,能这样了解每一步对策,必然就是制定策略的一方。
关沭和婵儿匆匆一个对视,这一回婵儿心里已不抱任何侥幸:为了增加攻下夜都的胜算,自己和关沭就成为了诱敌的筹码,能拖延的时间愈久愈利于大局。而能定下如此周详计谋的,除了曲瀚殇不会再有别人。
来不及更多思索,袁家三兄弟已齐齐出手,关沭、薛风、唐胤默契地挡住袁三相、袁五甄、袁六杰,然而这局面甚至难以坚持一炷香时间。
婵儿忧心之下,环顾四周寻找白春的身影,不多时,白春竟真的重新出现在婵儿的视野范围内。而与白春一同浮出水面的,还有两只五、六尺见方的小竹筏。
“公主。”白春正坐在一只竹筏上,低声喊了一句。
婵儿转身又看向关沭三人,与此同时曲瀚殇看似无意提过的一个讯息在婵儿脑海中快速闪过,婵儿随即大声说道:
“三位前辈不通水性。关沭,你们退后啊。”
趁着袁家三人分心看向湖面和竹筏的短暂一瞬,婵儿、关沭、薛风和唐胤先后抽身退入湖中,分别跃上两只竹筏,在袁家三人未及拦下竹筏之前,将竹筏向湖水更深的水域渐渐驶远。
“虽然逃过一劫,但从陆路到湖对岸,不会费太多工夫。”薛风大致观测着湖岸边的地形,说道。
关沭几乎在同一时间面对白春开口道:
“接下来还有什么退路?”
白春沉默片刻,回答道:
“这个时节如果前边玉祁山的背阴面有了积雪,或许我们可以凭雪橇甩掉他们。”
“前提是先登上山顶?”婵儿问道。
“不错。”
听闻此言,几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即使完全顺利的情况下,至少都需要一两个时辰才可能到达雪山之巅,但是袁家兄弟大概用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追上来。
关沭和薛风很快交换一个眼神,关沭随即掏出怀中的一个小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而后探身递至另一只竹筏上的婵儿手中。
婵儿看着关沭将两颗秘药中的一颗交给自己,顿时明白关沭是要和自己分开,吸引袁家人往错误的方向,来为自己争取时间。惊慌之下,婵儿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关沭的手臂,薛风却在这时候用力划动撑杆,使得两只竹筏逐渐拉开了距离。
“关沭,大哥。”婵儿看着两人,不由抬高声线对白春说道,“我们追过去。”
关沭在同一时间朝白春摇了摇头,随后对唐胤说道:
“唐兄,保护婵儿安全上山。”
“关沭,你们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婵儿急道,说话的同时已站起身来。
唐胤见状连忙拉住婵儿,生怕她失去平衡跌入水中。
“秘药除了解毒之效,受内伤时服用,还可呈假死状态。我会小心把握。”关沭笑了笑,说道,“甩脱他们以后,就用‘踏雪无痕’和你汇合!”
“你不要乱来。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不会独自离开夜国。”
“放心,你要对两位兄长有信心……”随着竹筏愈渐飘远,关沭的声音已几不可闻。
“来,先坐下。”唐胤扶婵儿重新坐下来,安抚她的情绪道,“他们两个不仅聪明,会见机行事,而且轻功都不弱,可以随时撤回湖中。咱们这边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是不是?”
婵儿闻言,用手抹掉脸颊边的泪水,点了点头。唐胤于是目光转向白春,又道:
“我需要你交个底。曲谷主对你传达的命令究竟是什么?”
“用公主和袁家的仇恨,引开袁三相三人。这样一来,谷主就有机会杀了略皇,一血前仇。”事已至此,白春再无隐瞒。
“当年杳魔宫发生之事,自然也是你们透露的。”
“谷主让我把公主的身份告知了南影,唔,就是袁九天的徒弟、当今二皇子南影。袁家三人肯定就会得知真相。之后,谷主亲自布置了逃亡的策略,叮嘱我务必保护公主周全。”
“在袁家人手中讨周全,曲谷主真是心宽啊。”唐胤不由嘲讽道。
婵儿眼中几分忧愁,随之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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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都战场中的曲瀚殇,经过一日夜的交手,正大败狄虬,一举灭了守军士气。狄虬在侍卫的围拥下,被狼狈抬回了城内。柒蕊随即下令众人退下阵来。
曲瀚殇稍一得闲,便策马行至蒙本身边,问道:
“月淮可有消息?”
“半个时辰前的消息,橘焰山庄廖威、星坛尤幻拼得个两败俱伤,今日内定可以分出高下。四弟和五弟人在战圈外围,与伏桓和尤婉晴的门人周旋,不至于陷入危局。一旦咱们这边有所突破,就可以和他们两面配合攻入皇城。”蒙本说道。
“狄虬伤了肺腑,城门的防守构不成威胁了。剩下的就交给你。时间紧迫,要快。”曲瀚殇的目光仿佛穿透条条街巷,直入宫城。
“是。”
“对了……玉祁山那边如何?”曲瀚殇沉吟片刻,又道。
“还没有动静。”
曲瀚殇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迷雾,心间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他顾不得揣摩自己懊恼的心思,话已先于念头冲口而出:
“眼下局面已在控制之中,通知七弟速回谷里。”
“原来玉祁山的下一步,是回灵渺峰么。”蒙本作为和曲瀚殇、白春一样的第三个知情人,却不清楚这一点。
“玉祁山上曾修有军用的运粮坡道,顺着积雪覆盖的道路滑下来,就能绕回连城。我安排了人接应他们回谷。”
“有七弟在,公主一定平安无事。我这就通知他回去。”
“先不要告诉他实情。”
“我明白。”
之所以有意压抑水辞的感情,令他疏远和婵儿的关系,就是担心有一天婵儿性命攸关时,水辞沉郁不能自拔。可如今为她焦心牵挂的,竟多了一个人。
另一边,夜都知名的大夫在尤府进进出出,面对狄虬的伤势,几个人却都束手无策。
“义父和黄更还未分胜负,抽不开身。我进宫求皇上派御医来为你诊治。”柒蕊在狄虬床榻边俯身说道。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狄虬握住柒蕊的手,阻止了她离开。
“我们成婚还没有一年,你就要抛下我么?”独立如柒蕊,面对这样的情景也不禁湿了眼眶。
“这一世能和你结为夫妻,是我的福气。”狄虬喘息一下,说道,“有件事,我以为永远不会让你知道,可生死之际,才发觉,这是我心中的愧疚,更是你的遗憾……可以请你原谅我吗?”
“你慢慢说,不要急。我原谅你,什么事都不怪你。”
“是你父亲……和江颜汲的事。”
“义父说,当年为争夺权势,江颜汲被我爹暗杀,但我爹也伤重而亡。义父怜惜我和弟弟无辜,便保存了这个秘密没有道破,直至如今江若雪都不知道这一点。”
“你因为义父保守着这个秘密,且为了保护弟弟,才会听从义父差遣,对他敬畏有加。”
“是。”
“但事实上,江颜汲并非你父亲所杀,他是死于谣湖派掌门君雳之手。”
“那我爹为何会被江颜汲所伤?”
“你父亲不是江颜汲打伤的……当年,皇上还是大皇子的时候,有意拉拢你父亲的势力为己用,而你父亲不甘心为之操控。义父为了替主分忧,便借江颜汲被杀之事……设计圈套,除掉了你父亲……”
“所以之后的事情……都是他假意庇护我,骗取我的信任?”柒蕊心中震惊莫名。
“只有掌控了你,义父才能接手你父亲留下的人和事。”
“他才是我的杀父仇人……那么你呢,你在这里边扮演了什么角色?”柒蕊蓦然抽出自己的手,凝视狄虬问道。
“当年我陪江颜汲灭了谣湖派,他的死讯是我带回来的,回夜都后太过疲惫,我就睡了一整天。醒来……才听闻你父亲被害的消息。”
“可是你后来了解了实情。”
“在江若雪有了留凤楼之后,义父为了让我把控和‘流’的关系,便把这件事告知了我。”
“原来……原来这许多年,只是一场笑话。既然如此,你何必在这个时候揭穿真相?”
“人之将死……我们大婚之后,我知道了柒鸿的事,你为了保护他,在他小时候离开了他,他不明白你的用心,反而怨恨着你。我……想还你自由,弥补你对弟弟的亏欠……姐弟早日团聚。”
“你该了解我,以我的个性,我和那个人再没有任何情分,我会杀了他!”
“你听,这攻城的声音……韬皇、略皇父子窃居的江山,寿数已尽了。义父一生树敌无数,即使你不出手,单一个曲瀚殇就不会放过他……蕊儿,去找柒鸿吧。我相信你会有……好的生活……”狄虬说话间,又咳出一大口血。
“你……”柒蕊面对狄虬,心情复杂不已。
“如果你能原谅我,我可以走得心安一点……”
柒蕊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背转过身说道:
“我这就打开城门,放连涩谷的人入城,那个人的生死就交由天定。我和鸿儿错过了太多,我会和他说明一切,好好照顾他。这一世,我和你恩怨两清,来生也不必相见了。”
“……好。”狄虬低声回应道。
“我走了。”柒蕊话音落下,人已走远。
“再见,不见……”
屋内,狄虬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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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咽气离开人世的,还有玉石俱焚、重伤而亡的廖威和尤幻。橘焰山庄与星坛的仇恨转眼间愈加激化。
消息传开,置身星坛门人围困中的曲月淮和元千,顿时成为了众人泄恨的靶子。情势紧急,元千不得已扔出一枚烟雾弹,掩护自己和曲月淮往人少的方位撤离。
“这东西我在嘉露那儿见过,随着公冶家流入湳国的。你和公冶家也有交情?”曲月淮随口问道。
“这是德皇所赠之物。那才是我真实的出身。”元千直视曲月淮,亮明了身份,“瞒了你多年,今日不知能否安全脱身,若事后你想找我算账,随时奉陪。”
曲月淮神情微动,看着元千的眼神中虽有惊讶之意,却无怀疑之色。他一面环顾周遭寒光凛冽的刀枪利刃,一面说道:
“你欠我一个完整的解释,但你仍然有我全部的信赖。”
“那就让咱们两兄弟战个痛快。”元千说着侧过身,和曲月淮默契地形成背对背之势,而后冷冷环视众人,杀机随之弥散开来。
第十九章 生死
关沭和薛风从湖边上岸后,故意留下踪迹,引袁三相和袁五甄追进了东面的山道,并一路迂回行至山脚的河流边。袁六杰却心有算计,悄然转向北面而行,以策万全。
能引开两个人,至少婵儿的危机已解除大半。关沭沿途与薛风一番商议,用尽对策,总算将袁三相二人拖住半个时辰,并在生死关头服下漠阁的独门秘药,而后“身死”落水。薛风随即跳入水中,护着关沭随水流冲向河下游。
耽搁许多时间,袁三相、袁五甄两人已赶不及增援袁六杰,但关沭和薛风同样距离婵儿越来越远,关沭的假死状态需要六个时辰才可解开,薛风只能一边照顾关沭、一边为自己疗伤,两人可谓自顾不暇。
玉祁山上,婵儿施展轻功无所顾忌,因脚下步伐太快,不时还要停下等待唐胤和白春跟上来。三人加紧赶路,用一个时辰的时间,便走过了上山路的十之八九,雪域山顶已是近在眼前。
然而下一个瞬间,袁六杰忽然从侧面包抄而上,出其不意地袭向婵儿,婵儿一连后撤十步,方才惊险避开。
“你们跑不出六爷的手掌心,不如想想是要交出公主,还是赔上自己的小命。”袁六杰突袭不成,也不急于再出手,而是转向唐胤、白春两人说道。
“就算我们不是前辈的对手,也要拼命一试。”唐胤坚定说道。
“六爷该知道,谷主有能力夺回江山,公主就会是未来的皇后,即使这样,您也不惜再一次与谷主为敌么?”白春则是攻心道。
袁六杰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如今袁家人还能叱咤一方,但若来日力有不逮,便会沦为夜国、湳国、恒国、孤国四国公敌。一时之间,袁六杰竟第一次有了退让之意。不过多年仇恨梗于心间,袁六杰仍不会轻易放过报仇的机会:
“之前关沭说,你坠崖不死是天意,那好,这次我就再跟你赌一次天意。我们以三掌为约,若你能接下六爷三掌,从今往后我袁家再不会找你任何麻烦。”
以婵儿对袁六杰的认知,袁六杰的身手介于空临和风玉扬之间,与曲瀚殇基本相当。这样深厚的内力,承接三掌下来,人可能就只剩一口气而已。不过这个办法既能保住唐胤和白春的性命,又可以一劳永逸化解与袁家的恩怨,婵儿只觉值得了。
眼见婵儿点了头,唐胤急忙拦道:
“公主怎可以身试险。”
“如果注定在这里丧命,逃避又有何用。”婵儿对唐胤浅笑说道,“胤哥哥,相信我,我会撑住。”
唐胤摇了摇头,自知无法令婵儿改变主意,于是单膝跪下说道:
“公主在,则唐胤在。”
白春随即也在婵儿身侧跪下来。若不能护公主周全,还有何颜面见谷主。这一跪,就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婵儿收回目光,心中蓦然平静无波,调整体内气息,用全部内力护住心脉后,便一步步向袁六杰走去。
袁六杰的第一掌,几乎用了八成功力,婵儿接下这一掌,足足后退了九步才能化解掌风的力道,停住脚步。而体内气息猝然紊乱,气血翻涌,婵儿一连深呼吸两次,才稳定了内息。
第二掌是用尽全力的一掌,凭婵儿的轻功,甚至无法稳住脚下步伐,整个人凌空飞起。唐胤见状起身,疾步而行,接住婵儿摔落的身体,一同跌在了山道上。
唐胤这一冲击之下,身上几处划伤,体内气血上涌,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婵儿在唐胤的保护下,卸掉了大半冲力,而体内气息与外力冲撞,嘴边也是漾出血来。白春即刻冲上前,扶两人站起身。
“公主,不要硬撑了……”唐胤喘息着说道。
婵儿借面向唐胤、背对袁六杰之机,摸出关沭交予的漠阁秘药,含服入口,而后轻声道:
“之后的事都拜托你了,权宜行事。”
袁六杰第三掌,一改前两掌的霸道掌风,凝聚为凌厉的气刃,一力贯穿了婵儿的身子。婵儿瞬间一个闪身,堪堪避开心脏要害部位,然而随着身上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出,婵儿不禁陷入昏迷,随后进入了假死之态。
袁六杰见此情景,没有再为难唐胤二人,随即转身离去。
玉祁山上,气温较低,婵儿的身体很快发凉。唐胤不敢多耽搁,制住婵儿出血的伤处后,抱起婵儿的身子便往山顶狂奔。
“往哪边走?”接近山顶之时,唐胤问道。
“谷主说,有一条军用运粮坡道,直接通往连城。他在山上预备了雪橇,应该很显眼的。”白春说话间,环顾四周,未见雪橇,却先看见一个意外的人影,“南影!”
唐胤闻言,当即进入戒备状态。
而南影只是伫立原地,扬声说道:
“我没有恶意。是曲谷主让我等在这里,指引你们下山的路。公主她……”
“是你告知了你的三位伯父,有关公主的身份。如今你出现在这里,如何能够取信于人?”唐胤说道。
“菱姨救过我的命,她也救了我一次。师父的事,抵掉一命。我还欠她一条性命。”南影目光在婵儿面上停留片刻,又问了一遍,“公主伤势如何?”
“……一刻耽搁不得。”唐胤仍心存警惕,只简单回答道。
“那咱们边走边说。”南影说着,俯下身,从山石掩没间牵拽出三只雪橇。
唐胤和白春权衡一番,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各乘一只雪橇,唐胤解下外衣,小心披在婵儿身上,护着她一路滑下山。
“曲谷主传了讯息说,七谷主已回连涩谷,公主伤重之下受不得舟车劳顿,不如先回谷中诊治。八谷主就在连城等候接应。”南影说道。
“我师妹可以信任。唐兄意下如何?”白春说道。
唐胤知道以水辞和婵儿的交情,以及水家的医术,这是危急时刻唯一可行的方案了,随即点头应允,而后说道:
“我陪公主先行疗伤。不知漠阁小阁主安危如何,还有劳连涩谷派人寻找。”
“我会亲自带人再上山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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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都之中,曲瀚殇设箭阵取了江颜沛性命,并同曲月淮手刃略皇,报了曲家血仇。之后,联系故旧重建皇权的事务,曲瀚殇全交由蒙本、曲月淮和元千处理,自己则日夜兼程赶回了连涩谷。
再见婵儿的一刻,她的面容几无血色,气息亦是几不可闻。
“她怎样?”曲瀚殇出声问道。
倚靠在婵儿床榻边的水辞闻声,一个箭步冲至曲瀚殇面前,压抑着怒火说道:
“你怎么能用她当诱饵。你知道她危在旦夕了么!”
曲瀚殇闻言,内心一痛,顿时失了方寸,只喃喃说道:
“你能救她,你肯定能救醒她。”
“她不醒来还能多活几日。”水辞眼中似蒙了一层水雾,心中亦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这是什么意思?”曲瀚殇追问道。
“她被袁六杰所伤,失血过多,又在低温下待了太久,体内气血难以负荷身体机能。幸而漠阁的秘药延缓了她的心跳和气息,我又配了补气血的汤药让她服下,否则她都不能撑过这两天。一旦她清醒过来,心跳、气息回归常态,那么气血的不足只会令她身体加速衰竭。”
“不是有古医典籍记载采血、注血之法么?你和关沭总能有办法啊。”
“我试过了!”水辞语带痛楚,说道,“采血、注血之法,核心在于血相相合,若血相相斥只会危及性命。我尝试了自己的血,唐胤、关沭、薛靛的血,还有白春和莨儿,竟无一相合。”
“还有我呢。”曲瀚殇一语惊醒了关心则乱的水辞。
略皇驾崩的消息在这两日逐渐传开,夜国中部部城中,忠于略皇的江颜沛余部既不甘投敌,又无力守城,众人一番商议过后,决定趁连涩谷实力空虚,南下扫荡敌巢,以待混乱中斩杀一两个“叛军”,劫得若干财富,对朝廷、对自己都有个交待。实在打不过,还可以跑嘛,总之没有损失。
这股流窜势力,人数不过两百,若在平常,掀不起任何风浪,可是眼下连涩谷中仅八人——有伤在身的三个,伤重未醒的一个,因采血气血亏损、无力应敌的一个,行注血之术救人、疲惫虚弱的一个,能全力应敌的只白春和莨儿两人。
第二十章 殇逝
酉时,天空飘落片片雪花。十月,还未入冬的第一场雪。
部城的人马进入灵渺峰深谷后,迷失方向的十之有二,触发机关的十之有三,余下闯入连涩谷的有一百人。白春、莨儿、关沭、薛风、唐胤闻声,出外极力防守,牵制入侵之人,曲瀚殇和水辞则在屋内守着婵儿,静静调息。
半个时辰里,雪越下越大,至天色渐暮时,婵儿悠然转醒,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水辞见状,松下心来。
婵儿目光在房屋顶梁上转过一圈,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连涩谷,也猜出是水辞救了自己,于是轻声说道:
“谢谢。”
“关沭他们都没事,你可以放心。”水辞说话间,屋外兵刃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停顿片刻,又说道,“不过谷里有点麻烦,他们正在外边退敌。”
“发生了什么事……”婵儿的目光下意识转向窗户的方向,蓦然瞥见了倚立窗边的曲瀚殇。
曲瀚殇和婵儿相视一眼,随即避开,边打量窗外情形边说道:
“你醒了就好。天快黯了,天黑之前必须把事情解决,我得帮下忙。”
婵儿没有作声,只听水辞出声说道:
“大哥,你的身体还不行。”
“休息了这一会,不要紧,我量力而为。你保护好她。”话音落下,曲瀚殇便夺门而出,与院中来人交起手来。
婵儿沉默片刻,又开口道:
“他怎么在这儿?夜都那边见分晓了么。”
“大哥和四哥如愿报了仇,大哥担心你的安危,就赶回来了。”水辞在心中措辞一番,说道,“他的确伤了你,但他用了自己的血来救你,请你不要怨恨他。”
“难怪他的脸色那样苍白。”婵儿喃喃说道,“你和他身体都还虚弱,是不是?”
“唔,这等注血之术我是第一次行之,在足够医治你和不能损害大哥性命之间,精密谨慎尤为重要,之后手臂就脱力了。”
“水哥哥,能扶我坐起来吗?”
“嗯,慢一点。”
婵儿坐起身,从窗子往外看,能看见曲瀚殇一闪而过的身影。虽然婵儿没有明说,但水辞从婵儿眼中的担忧,已看出她对曲瀚殇再无责怪。
冷风呼啸,大雪仍不见停的迹象,凄冷的月色映出连涩山脉起伏的轮廓,血腥气在空中随风弥散,漫天飞舞的雪白都染了颜色。
曲瀚殇置身五人的包围中,很快解决掉两个人,但用力过猛,眼前开始出现叠影,意识时而模糊,脚下亦是虚浮,应付余下三人已显得十分吃力。
因为眼前忽然一黑,曲瀚殇没能避开对手的长刀,刀身瞬间没入胸前,随即又是两人拳脚相加,平日拥有傲人身手的他在这一刻,竟倒在了三个无名之辈面前。
“谷主。”
“大哥!”白春和莨儿的惊呼声随之响起。
“你等一下,我救大哥回来。”水辞闻声,对婵儿点了下头说道。
“自己小心。”婵儿不知曲瀚殇伤势,但无论如何,水辞不能再有事了。
看着水辞闪身而出,婵儿挣扎着想下床来,但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她只能紧紧凝视着房门,期盼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曲瀚殇撑着重伤的身子一步步挪回了屋内。婵儿直视曲瀚殇的伤口,惊心不已,她在脑海中飞速搜寻着疗伤之药,一连说道:
“雪凝丸,归元丹,回命丹,仙风露……”
“吃过了。”曲瀚殇笑了笑,声音已没有了底气。
婵儿只觉心中悲伤,蓦然间泪水流下眼眶。
“你是在……为我伤心么?”
婵儿看着曲瀚殇身上涌出的臼臼鲜血,一时不能成言。
曲瀚殇似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依然一步一步挪行着,停步在床榻边,转身坐了下来,说道:
“对不起。”
婵儿面对曲瀚殇的侧颜,摇了摇头。曲瀚殇随即又说道:
“不只是为这次的事。还有,我占用了湛暮宵太多时间……”
“他还好么?”
“夜都一别,他不知道你受伤了,如今想必人在恒国吧。等你伤好了,想回什么地方,都由你心意。”
“大哥。”这个时候,水辞从战圈中抽出身,回来了屋内。
曲瀚殇阻止了水辞想再为他疗伤的心思,说道:
“这伤即使是你,也无力回天了……不必为我损耗心力。”
水辞心中痛苦,曲瀚殇所言无虚,此刻他只恨自己无能。
“这样也好,你不用再担心我会伤害她。”曲瀚殇气息渐弱,而神色认真道,“七弟,以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你都能守护她,对吗?”
“是。这一生我都会照顾她。”水辞当着曲瀚殇,郑重许诺道。
曲瀚殇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对婵儿的感情,只轻声问道:
“如果有来世……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婵儿忍着眼泪,用力点了下头,作为回答。
曲瀚殇总算转头看向婵儿,笑了一下,而后把头靠在婵儿肩膀上,疲倦得闭上了双目:
“当、心、原……”
屋内顷刻间陷入空荡的静默。而后,只听闻婵儿在自言自语着:
“我可以小心照顾自己。和袁家的恩怨已消,是因祸得福……曲瀚殇,谢谢你……”
外面的天空已被黑暗笼罩,喧扰声逐渐回归了沉寂。
雪又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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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曲月淮回连涩谷主持了曲瀚殇的祭礼。赫连嘉露因担忧曲月淮,特意从拓跋家赶来,全天陪伴在曲月淮身边。
关沭已能坦然面对赫连嘉露,但三人同时在的场面还是令人唏嘘,于是婵儿提议关沭、唐胤和薛风先回漠阁养伤,自己则在稍晚时日由夜国使臣护送回湳国。
当天傍晚,曲月淮和赫连嘉露难得的独处时光,曲月淮领赫连嘉露登上灵渺峰顶,借月色远观连涩山脉,看着多年熟悉的景致,曲月淮脑海中许多记忆不断涌现。
“我还记得来这儿的第一天,记得连涩谷在江湖闯出自己名声的那年,记得大哥说报仇不是空想,我们早晚能夺回自己的家……”曲月淮声音中透着伤感,说道。
“是啊,虽然艰难,可是你们兄弟齐心,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赫连嘉露握住曲月淮的手,柔声说道。
“我原来想的,是和大哥兄弟同心报了我们的血海深仇,之后他当个勤政明理的皇帝,而我从此不用再东躲西藏,可以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遇着麻烦甚至不必自己动手,只要狐假虎威打着我哥的旗号,做个懒散王爷多好。”曲月淮说着笑了笑,而笑容中流露出一种浓浓的悲伤情绪,“可是我从没想过,国家回到我们手上,他却不在了……我和大哥不一样,我不是做皇帝的料,也根本不想揽这么重的负担在身上,但我又不能辜负先祖赐予的血脉,还有大哥拼上一切心血的付出。嘉露,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可能每个人有注定背负的使命,像你和你大哥,要替曲家讨回公道,为家人报仇雪恨。还有婵儿,她身系三国血脉,就不能像我这样没心没肺、自由自在。”赫连嘉露用自己的方式劝慰曲月淮,说道,“无论夜国局面如何,你又面临什么选择,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人,以前有大哥,以后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曲月淮凝视赫连嘉露温柔的目光,心中格外温暖,情不自禁揽伊人入怀,相拥良久。
次日,赫连嘉露陪曲月淮返程夜都,解决未了之事。水辞和婵儿在途中与两人辞别,前往连涩山脉以北、夜都以东的原曲家祖地,安置曲瀚殇的灵位及骨灰。分别前,曲月淮特意取出曲家两枚玉佩其一,交至水辞手中。
“有玉佩陪伴兄长,便如家人在旁。此行有劳。”曲月淮说道。
“四哥放心。”水辞应道,“我们会陪大哥喝上几坛好酒,栽种下他喜欢的花草。”
“这半年发生很多事,多谢公主费心帮忙。几番连累,实在抱歉。”曲月淮又对婵儿说道。
“月淮哥哥不用这样客气。如今我体内流着曲大哥的血,和连涩谷只有恩义而已,何来亏欠。”婵儿由衷说道。
“拓跋大哥说,如果你回大都,他会随时派人接应你。”赫连嘉露随即说道。
“好。”婵儿点点头,和赫连嘉露一个拥抱,依依惜别。
第二十一章 九宫机关
转眼进入十一月。这一天,水辞和婵儿照例为花圃浇了水,在墓前烧过黍稷梗,便向曲瀚殇辞行。
“这两日,听闻四哥已掌控了夜都全局,往后的事大哥可以安心了。”水辞为曲瀚殇斟上一杯酒水,说道。
“曲大哥出生的这个地方,清幽恬静,住得久了,我也有点想念家人,所以想回湳国看看师父、舅舅,也好想见辙哥哥和他的孩子。明年我们再来陪你把酒言欢,好不好?”婵儿说着,接过酒杯,将酒水倾洒于墓前。
“先回漠阁还是大都,要传信通知拓跋雅布么?”水辞转向婵儿,问道。
“过了湳夜交界,再请拓跋哥哥的人接应吧,先回大都比较顺路。”婵儿说道。
“我知道你在牵挂什么。”水辞打量着婵儿的神色,说道,“有六姐照顾甫王,三姐也一直按我的方子调药,一定会让甫王清醒过来。”
“谢谢。”婵儿对水辞笑了笑。
“能看见你这样的笑容真好。咱们这就启程吧。”
“嗯。”
两人沿着西北方向,一路行至夜国北境山谷中。
“以这里的气温和潮湿环境,山上定然生长着温热滋补的药材,咱们顺手采摘几样。你新伤初愈,正需良药入膳。”水辞一边前行,一边观察道。
“那个不再行医救人的誓言无效了,对么?”婵儿看向水辞,浅笑说道。
“那时候觉得医术能救天下人,却救不了水家几十条性命,特别心灰意冷,才一度封存了自己的心。不过易国灭了,夜国又发生这么多事,因为你,我的心结也解开了。”水辞说道。
“你在,医术就在,水家永远不会消亡。”
“说得对。”
水辞领着婵儿走过几处陡峭山壁,平日难得一见的珍贵植株,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傲然生长。环顾前方,竟还有一枝花草平地而生。
“奇怪,清鹫草向来长在半空岩壁上,怎么会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水辞喃喃自语道,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水辞探身向前,双脚一吃力,立足之处竟猛然倾斜,有地面龟裂之势。婵儿见状,连忙迈步上前,拉住失去平衡的水辞,同时脚下几个旋转,和水辞退回岩壁旁边。随着两人退离,先前裂开的地面蓦然重新合拢,地势平整如初。
“树叶少了许多,似乎掉进了裂缝里。”水辞说道。
“不是裂缝,应该是一处陷阱。”婵儿回忆道,“我在父王的藏书里看过,和这个类似的叫作……”
“你说的是‘翻板陷阱’。就是说,这地面其实是几块木板搭成,木板下方有轮轴,一旦有人踏上木板,就会使得木板翻转,人跌入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这儿看见清鹫草吧,因为这本身就是半空中啊。”婵儿想了想,又说道,“这里周边好像曾是恒国领土,被夜国趁乱并入其中,然而因地貌不适宜耕种,住在这一片区域的人很少,谁会费力设这样的陷阱呢?”
“在这山上搭设陷阱,可不是为了捕捉猎物。那么,是不想让人知道陷阱下边有什么。”
“说不定是易国人在这里避世而居?”
“景皇四子岫曜的势力范围在南边,二子岫远却一直销声匿迹,会是他么?”
“你和这两位可有交情?”
“舒太傅公子舒右和大皇子私交甚笃,我们水家可没有这样的家学。”水辞对原易国皇室及攀附皇家的舒家显然都无好感,然而说起大皇子,水辞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又道,“之前我见你那个易国的朋友有几分面熟,他不会是……”
“不错,是岫羲公子。”婵儿点头证实了水辞的猜想。
“这世上事,无奇不有。”水辞几分讶异,随即说道,“不过你和岫远、岫曜两位,只怕是没有情分可言的。”
“唔。井护、罗洞十人曾助漠阁击退岫远大军,之后和关沭联手拓跋哥哥,又与舒家父子有过交战。恒国那边,都尉戚梵与岫曜两军在边关对阵近一年,在杳魔宫的配合下,挥军节节北上,令岫曜惨败。这样算来,岫远、岫曜、舒家、常嬗,无论碰上哪个都吃不消。”
“既然这么危险,还是不要好奇得好。咱们尽快离开。”
“好。”
眼前的“翻板陷阱”的确如水辞猜测,是出自岫远之手,以借此遮掩意外发掘的速亲王宝藏入口。自星坛尊主身死、星坛陨落江湖以后,求才若渴的岫远亲自出面,四处找寻伏桓及尤婉晴的下落,拉拢二人加入了匡扶易国复兴的阵营。如果水辞和婵儿得知这一消息,这“是敌非友”的人数还会增加两人。
此刻,水辞和婵儿虽然绕开了岫远所设的陷阱,但返身退出山谷的途中,一时放松警惕,却不慎滑落进了另一处洞穴——速亲王为宝藏设下的出口所在。这个洞穴因连通宝藏出口,并未设置危险的机关,只是洞穴颇深,而绳梯多年老化,水辞和婵儿误入其中,一时竟找不出离开的办法。
“如果不能从这儿上去,就只能往里走,另寻出路了。”水辞说道。
“里边和刚才的陷阱会是连通的么?”婵儿问道。
“以两处的方位来看,即使相通,也隔着不短的距离。”水辞转过身,打量着洞穴(分隔符)内昏暗的巷道,说道,“可就在这等着,又不知道等来的会是哪路神仙。”
“对方在暗,在不了解局面的情形下,咱们不宜明示于人前。”婵儿说话间,被对面石壁上一个图样吸引了目光,“那是……”
“怎么了?”水辞顺着婵儿的目光看去,却不明其意。
“我在恒国皇宫里见过这样的图绘。”婵儿走上前,不自觉伸出手抚上石壁,随即石壁中发出机关响动的声音,一个刻画着九宫格图形的石板蓦然呈现。
水辞和婵儿借着洞穴上方投射下来的微亮光芒,仔细观察着石壁上的其他图样,却想不出图绘与九宫格之间有何关联。
“若是八卦阵我还懂得一二,不过九是什么意思?”水辞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九宫八卦阵?”婵儿说道。
“乾在西北,坤在西南,震在东,巽在东南,坎在北,离在南,艮在东北,兑在西。”水辞脑海中推演着九宫八卦的方位,闭上眼说道,“中宫为五,东为三,西为七,南为九,北为一,东南四,西南二,西北六,东北八。”
“在石板上,三行依次就是四、九、二、三、五、七、八、一、六。”婵儿顺着水辞所言,确定下了每一宫对应的数字。
水辞随即睁开眼,说道:
“接下来就看什么样的数字可以打开石壁后的大门。”
“水哥哥,这儿会不会是……速亲王的宝藏。”婵儿几乎用了肯定的语气说道。
“所以有恒国皇室的图绘。”水辞点了下头,对这一推测表示认可,并且说道,“石板上的九宫似乎是可以按下去的,既然是宝藏,按错了不知道会触发何种机关。”
“九……会是什么含义?”
“九五之尊,龙生九子,九子夺嫡。”水辞说着能想到的和皇家有关的词汇,问婵儿道,“你和恒国渊源甚深,有什么头绪吗?”
“速亲王是二皇子,戚……”婵儿想起戚梵身世的秘密,随即改口道,“霁亲王是七皇子。还有代亲王、未亲王,五皇子和六皇子。”
“这四个人是共谋皇位之争的兄弟么?”
“嗯。”
“二、五、六、七,就是中宫和右边这一列。”水辞对照九宫格石板说道。
“这样开启机关好吗?”婵儿有一丝犹豫。
“既来之则安之,看能否通往其他出路吧。”
“那我们一人按下两格。”
“小心一点。”
婵儿从左侧,把双手分别放在五和六对应的宫位上,水辞则从右侧,按住二和七相应的宫位,两人手掌同时用力,将四个宫格按到底,只听得又一阵机关声响,石壁后的暗门随之开启。
水辞和婵儿相视一眼,走进暗门,取下门边的火把和火石,点燃火把,便照亮了暗门后的道路。五个弹指的时间过后,暗门又徐徐关闭。
与此同时,洞穴深处某一石屋内,曾远眺岫远一行的神秘妇人蓦然开口,幽声说道:
“不只前边闯入的各路人马,后方也有人闯了进来,来人都无意离开,只能用机关和各位打声招呼了。”
“前边自有机关暗道欢迎来客,后边还不清楚是哪一方的朋友,不要误伤了人。”一个听来有几分熟悉的男声随之响起。
“是啊,姑姑。我先摸一下情况,咱们再拿主意。”随后出声的年轻男子,竟是婵儿不久前提起的霁亲王后人——戚梵。
“是我考虑不周了。”被戚梵称作“姑姑”的女子笑了笑,说道,“能破解九宫格的机关,应该不是寻常人。”
戚梵随即对女子和阴影中的男子点了下头,而后吩咐身边四人说道:
“你们留下,两位前辈有何吩咐,只管照做。”
“是。”这四人正是戚梵手下的乾、坤、震、巽。
第二十二章 宝藏之争(上)
戚梵对洞内地形俨然十分熟悉,在暗道中几次拐弯,避过设置危险陷阱的暗室,只开启了两个简单的机关,便抄近路逐渐接近了宝藏出口的方向。然而在与水辞和婵儿一墙之隔的地方,戚梵却犯了难,因为眼前这一道隔门的开启,需要六个射艺精湛的人同一时间发箭射过隔门上的圆孔,而他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戚梵静静聆听相隔一墙的脚步声,判断出对面是两个人,转念想起不远处的石室内还困着四个人,于是计上心来,打算绕行至连通石室的暗道,扳动机关使这六人凑于一处,也便于自己在旁观察。
水辞和婵儿顺着巷道蜿蜒前行,走了有一炷香时间,道路仿佛仍不见尽头,就连预期中的机关陷阱也再没看见一个。一墙之隔,戚梵前脚离开,这边婵儿才出声道:
“水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这边道路这般曲折,应该不是宝藏入口。”
“的确。”水辞正有同感,说道,“翻板陷阱下边,才是正门所在,有心人怕宝藏被别人发现,便做了遮掩。”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看来这条巷道里不会有太危险的机关,但想从这里逃离,可能只有陷阱下边那个入口,那么途中一定会碰见什么人。”
“若真的是易国人,倒不必太担心。毕竟岫远、岫曜本人和你都未曾谋面,而认识我的也只有江湖中人。”
“只有看情形小心应对了。”
“我答应了大哥,这一生都会守护你、照顾你,这次也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嗯。”
水辞和婵儿说话间,距离石室已越来越近,而石室里的人仍在寻找脱身之道。
“墙壁上都摸索过了,没有任何机关。隔门关闭后,公子的人想必也在寻找机关,不过似乎没有收获。”
“这洞穴着实古怪,除了我们不小心碰触的陷阱,就如同还有人在暗中操纵机关隔门的开合一般。”
“远哥说的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么即使我们找不到打开隔门的机关,只要等门自行打开就可以了么?”
四人话音还未落下,与来时相对的另一道隔门,亦即连通水辞和婵儿所在巷道的隔门,已依从戚梵的意念,豁然开启。
和水辞、婵儿蓦然相对的,从左至右,依次便是伏桓、岫远、孙酌酌、尤婉晴。
六人一惊之下,面面相觑。就是戚梵,从暗道中看见婵儿的一刻,也颇为吃惊。
“是你,唐家姑娘。还有连涩谷七谷主。”先开口的是伏桓,“唐家果然交友甚广,每一次见面都令人意外。”
水辞虽然不了解伏桓所言“唐家姑娘”是何典故,也猜出应和唐胤有关,这尚在其次,关键是以连涩谷和星坛间的多年仇怨,今日只怕很难全身而退。思绪只在转念间,水辞随即开口道:
“伏门主,久违。这三位是……”
“星坛已灭在连涩谷和橘焰山庄手中,门主之称不敢当。我和婉晴如今漂泊江湖,幸得岫远公子与夫人收留,便听从公子的吩咐行事。”
水辞和婵儿相视一眼,目光中是同样的感叹:即使岫远袖手旁观,两人也不是伏桓和尤婉晴的敌手。
而尤婉晴从伏桓口中得知水辞的身份后,眼中也可见明显的敌意,只是碍于岫远和孙酌酌在场,才没有为私仇出手。
戚梵自知惹了麻烦,想要把打开的隔门重新关上,已来不及。而他虽然可以一窥石室内的景象,却无法破壁而入,想打破眼前的困局,还得借外力行之。随后,戚梵尴尬一笑,伸手往左一指,决定再引来一路人马,同时找准时机折返石屋,把这个消息禀告姑姑。
僵持的局面下,水辞忽然看了婵儿一眼,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子看向其中。对面四人一时不明就里,婵儿却有几分惊奇道:
“是‘踏雪无痕’么?你的那一只。”
“唔。从刚才开始,小瓶就有轻微摇晃,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是……”水辞说着,又看了看婵儿,“有人在接近,而且已进了方圆十里之内。”
“连涩谷的人?”
“有可能,至少是身上带着雪凝丸的人。”
“会是谁呢?”
“连涩谷是如何得知这儿的情况?”岫远喃喃自语着,随后又道,“不,准确来讲,曲月淮已是准备即位的新皇,夜国国内的事总该留意。”
“来这里的,可不只有你们。”水辞有意混淆对方判断,于是虚虚实实道。
孙酌酌闻言,似有所觉,不由低声提醒岫远:
“姑父以为甩掉了跟踪的人,但岫曜的人可能还是跟过来了。”
水辞和婵儿听在心里,只觉情势不妙。
岫远思忖片刻,又对水辞说道:
“伏桓和婉晴跟连涩谷有过不愉快,不过都是各为其主。如今他二人在我麾下,我记得我跟连涩谷、跟夜国之间并无矛盾。”
“岫远公子此言何意?”水辞问。
“若七谷主也对宝藏有意,在外敌到来之前,我们是不是有结盟的可能?”岫远直言说道。
“若觊觎宝藏的人包括公子的四弟,那我怎能确定,我和岫曜公子谁是‘外敌’?”
“七谷主为夜国朝堂稳固,我心系故国兴灭,我们的立场不相悖。”岫远言下之意,和岫曜之间才是有利害关系的敌人。
水辞心里冷笑一声:若你得知我心怀水家覆灭之仇、婵儿又是孤恒两国公主,可还有意结盟联手?
不等水辞作出回答,岫远、伏桓背后的隔门,忽然开了。被隔门阻挡许久的岫远手下人见状,喜不自胜。然而与此同时,这一行人身后的巷道里,又走出了被戚梵引来的几人。
“公主。”人群中蓦然一声惊呼。
“佩绮?”婵儿顺着呼声看去,不由低声自语道,“还有井护、罗洞、云雾、杨信、柒鸿,和柒蕊。”
“是孤国的人。”岫远的手下中有人认出了井护等人。
岫远闻声看向婵儿,神色不定道:
“你是孤国婵媛公主?”
“难怪……”伏桓后知后觉,喃喃说道,“只有婵媛公主,才会既和慎潇、唐胤熟识,又有连涩谷之人相随。”
尤婉晴闻言,神色微愠,目光定格在婵儿身上良久。
这当下,井护几人已走上前,对婵儿行了礼。
“竟然在这儿碰上了公主。”井护当先说道。
“属下等人奉命追踪岫曜和将军帮,不想洞内机关重重,一不小心进入了岔路。”云雾随后道。
岫远和孙酌酌当即对视一眼:岫曜和常嬗真的来了。
“王府都好么,甫王妃身体如何?”婵儿一连问道。
“公主放心,一切妥当。甫王妃身体大好,只是情致不佳,对王爷甚为挂念。”
“你和柒蕊姐姐……”婵儿的目光转向柒鸿。
“属下找回了失散的家人。”柒鸿简短说道。
“能和鸿儿姐弟相认,要多谢公主。”柒蕊对婵儿笑了笑,说道,“那时候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
“公主在夜国这段时日,还有一件事……”柒鸿说着,看了看佩绮,“皇上还有堵轩主为属下和佩绮赐了婚,这次是破例同行。”
“是好事,我该向你们道喜的。”
“多谢公主。”两人齐声道。
随后,罗洞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婵儿应道。
“听闻公主在袁家人面前被人揭穿了身份,好在有惊无险。”
“这消息传得这样快么?”
“皇上时刻关心着公主安危,派人暗中查探,方得知……”罗洞欲言又止,单膝跪下才又说道,“公主知道,甫王昔年中霸弓之毒,对毒素有了抗体,故而此番‘点绛唇’对甫王并无损害,只是他暗自与曲谷主达成合作的掩饰。”
婵儿和水辞交换一个眼神,阻止了水辞出言相辩,压抑住心里的震惊,引导罗洞接着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三皇叔和曲谷主暗中有所谋划?”
“皇上也不愿相信,但事实是……甫王对曲谷主出卖了公主的身份,作为交换,欲借夜国之力篡得皇位。”罗洞言之凿凿说道。
看着婵儿沉默不语,杨信忽而补充道:
“据可靠消息,今日安六和颜武已引了甫王前来,若宝藏落入甫王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身上有雪凝丸的人,是六姐?”水辞突然插了一句。
婵儿垂下目光,眼中惊疑、悲哀、了然的情绪交错,随即咬咬下唇,轻笑着摇了摇头。婵儿否定的,当然不是水辞的话,而是她心中多年的信赖——对宣皇的信赖。
婵儿对水辞的医术毫不质疑,原涵和自己的叔侄情意亦无半分掺假,她怎么会不相信原涵身中“点绛唇”,又不相信水辞的尽力施救。从罗洞自以为没有漏洞的说辞中,婵儿几乎识破了所有的真相。
原来曲瀚殇那一句想说的不是“当心袁家人”,而是“当心原昭”。
原来真正出卖自己、和曲瀚殇筹谋已久的,是宣皇原昭。
原来多年来在其中充当传信人的,是本就出自夜国的柒鸿。
原来佩绮远道而来连涩谷,只为传达曲瀚殇关于七年前的往事。
所以宣皇亲自为立下功劳的柒鸿和佩绮赐婚。
所以宣皇和自己的叔侄情分才是虚假的。
所以当原涵清醒后,面对几国之间的宝藏争夺,宣皇选择除掉原涵。
所以一旦婵儿揭穿事情真相,眼前几人就会为守住宣皇的秘密,杀了自己么?
水辞虽然一时间想到的没有婵儿这样多,但心中也是几多怀疑、几多担忧,他看了看对面看好戏的岫远一行,不由轻轻拍了拍婵儿的肩,低声说道:
“婵儿,甫王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还有未解之事啊。”
婵儿被水辞的声音唤醒,再抬头时,眼中已平静无波。
柒蕊随即转过身,面对昔日旧友,说道:
“在这还能重逢,也是有缘。”
伏桓冷哼一声,和柒蕊之间积怨太久,一时倒不知该先清算哪一件。而尤婉晴只看了柒蕊一眼,目光就又转回了婵儿身上。柒蕊见此情景,心中分外清明,不禁对婵儿说道:
“有件事我可能要提醒公主。婉晴的心上人一直是潇大哥,可惜潇大哥心里只有你。他叛离星坛,对婉晴伤害很深。”
柒蕊所言直戳尤婉晴内心,使得尤婉晴心中愠恼顷刻大过理智,她不征得岫远同意,便出手攻向了婵儿。
婵儿本就因宣皇心中气忿,听闻柒蕊所言,又为慎潇联想起了心间的刺,再逢尤婉晴蓦然袭击,此刻烦闷之极,竟全无退让,拼力接下每一招攻势,并还击了回去。
水辞懂得婵儿的刺心之痛,忍不住瞪了柒蕊一眼,而伏桓恼怒之下,也对柒蕊猝然出手。
星坛陨落后,只有伏桓仍守在尤婉晴身边,尽其所能呵护照顾,伏桓本以为凭真心渐渐就能感动尤婉晴,可柒蕊的话却令伏桓的憧憬破灭了——尤婉晴的心里依然牵挂着慎潇。
眼见四人大打出手,岫远手下人和井护等人随之剑拔弩张。造成局面混乱的“罪魁祸首”戚梵则已趁机赶回了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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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戚梵简要说明了后方情形后,石屋中的女子顿时饶有兴致地说道:
“是恭王府的小公主啊。我得亲自见一见她。”
“这当下婵儿和岫远两边对峙着,您要见她,也得顾得上说话才行。”
“不只后方,前方几路人马也正大打出手,这洞穴沉寂多年,可经不起他们这样折腾。”
“姑父和乾四人前往阻止了么。”
“是啊。岫曜一行跟踪岫远等人而来,岂料自己也被拓跋雅布追踪至此,舒绍和拓跋雅布是昔日战场上的对手,那位羌南王和廖晨似乎又有个人恩怨,两边一言不合就引发了冲突。偏偏这个时候,孤国甫王和连涩谷一个小姑娘又搅进了乱局,甫王和将军帮仇怨颇深,随即也和常嬗等人交起手来。”
“为今之计,只有把前、后两拨人马汇于一处,才能遏制众人相争的局面。”戚梵想了想,说道。
“你不是不知道,那常嬗对恭王府的敌意,还有星坛的尤婉晴、橘焰山庄的廖晨,中间同样隔了杀父之仇,再加上岫远、岫曜对孤恒两国的仇恨,我只怕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您说的不错,几方势力分开的时候各自都有仇隙,而聚集起来则是国与国之间的纵横捭阖。岫远、岫曜看似立场一致,实际离心畔志。再者,恒、孤、湳、夜几国都有人在场,宝藏才不至于被一家独分了去。”
“你见过皇上,他对速亲王的遗产有何示下?”
“为了五国平稳,除非恒国遭天灾人祸,否则宝藏永不出世。”
“他这番广博的胸襟和先皇的确如出一辙。”女子笑了笑,又对戚梵说道,“这次若不是因为恒夜边境茶市有墨家产业,你陪岚荟来清查账目,宝藏的事只在你记忆深处了吧。”
“爷爷过世前将宝藏交托闻家姑姑守护,我是一直记得的。小时候常在洞穴奔走玩耍,岔路机关也都刻在了脑海里。”戚梵停顿片刻,说道,“我之所以留下岚荟,自己带了乾、坤、震、巽过来,原不是担忧宝藏,只为了帮丽城无辜之众讨还血债。”
“你是大人了,岫曜的事怎么处置,姑姑和姑父不会插手。”闻姓女子点点头说道,“就听你的,引两拨人进藏宝的石室,我来接引公主。如若事态偏离发展,我们还有一步后招呢。”
“是啊。”
第二十三章 宝藏之争(下)
伏桓和柒蕊的身手在伯仲间,柒蕊仗着步法灵敏,面对伏桓不会吃一点亏。尤婉晴的身手则在婵儿之上,其剑势凌厉,几番从婵儿身边擦过,婵儿以恭王佩剑傍身,在尤婉晴手中走过五十招,再凭借轻盈的步法,总算不落下风。就在尤婉晴对婵儿步步紧逼之际,闻姓女子蓦然闪身而入,卷入两人剑锋之下,从容分开了两人手中的剑。
“你是何人?”尤婉晴惊异于女子的身法,后退一步问道。
闻姓女子只对尤婉晴笑了一下,就转过身打量着婵儿说道:
“你就是恭王府的婵儿丫头。”
“前辈认得我?”婵儿说话间,收回了长剑,以示敬意。
“你的人曾击退了易国大军,我家也有这样的过往。那位驻守贝城多年的闻郡王,是先父。”闻姓女子对婵儿和善一笑,说道,“论辈分,你要叫我一声闻姨。”
原来面前的女子是闻郡王与九公主之女,和婵儿的母妃堵菱该是姨表姐妹。婵儿连忙对女子施了一礼,说道:
“婵儿见过闻姨。”
“好姑娘。”闻姓女子仍兀自打量婵儿,莫名欢喜,言笑晏晏。
婵儿虽觉闻姨过分热情,却不好开口发问,这时候水辞忽然走近前来,出声试探道:
“婶母?”
闻姓女子闻声,目光转向水辞,眼神中随即闪过惊喜之色:
“你是……辞儿?”
“您怎会在这儿?”确认了女子的身份,水辞亦感惊奇。
“我和你师叔一直都在。”闻姓女子说着,环顾众人,“诸位相聚于此,皆是为洞内宝藏,既如此,不妨随我前来。”
“前辈知道宝藏位于何处。”岫远上前一步,说道。
“一本刀谱秘笈,无数奇珍异宝。”
“既然前辈是恒国人,亦是知晓内情之人,如何会让我们接近宝藏?”尤婉晴随即问道。
“接近不一定能带走,就连如何离开这洞穴,也是各凭本领罢了。”闻姓女子目视众人说道。话音未落,一阵机关响动,相隔一间石室的暗门骤然开启。
而后,闻姓女子先行一步,在前引路,众人不甘落后,纷纷跟上前去。婵儿几分好奇,看着水辞问道:
“你叫闻姨作婶母,难道水家和闻家打过交道?”
水辞神色略显异样,沉默半响,反问道:
“你看见婶母手上戴的水晶镯了吗?”
婵儿闻言,看向闻姓女子的手腕,随之几分不能置信道:
“那不是……湛舅舅和舅母的定情之物?”
“是啊。看来你不知道,湛夫人就是闻家后人。”水辞面上隐有回忆之色,说道,“可能是杳魔宫在贝城的缘故,而城中百姓都十分感念闻郡王守城护民之德,湛暮宵一向低调,记忆里他似乎不曾提过自家身世。这样想来,堵辙也不一定了解两家的表亲关系,何况你了。”
“他父母留下他一个人是有原因的,若他得知实情,一定不会感伤了。”婵儿心里想着湛暮宵,不由温柔笑道。
水辞看着婵儿的笑容,像是认输一般,轻叹一口气说道:
“看婶母的样子,已认准了你。可是夜国出了这么多事,湛暮宵人在哪里?”
“他不是帮着对付‘流’了么。”
“我不明白刚才你们孤国的人想表明什么,但我知道你似乎正面临大的危机,而我帮不上忙。如果……如果他能出现在这儿,在你需要他的这个时候……”水辞下了决心,直视婵儿说道,“我就相信他能照顾你。我会把你交回他手上。”
“水哥哥,你说这话的样子,像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一般。”婵儿不忍水辞落寞,故意调节气氛说道,“曲大哥信任的人是你,我们是一家人,你赖不掉的。”
“好。”水辞何尝不明白婵儿心意,于是笑起来,不再多言这个话题。转过视线,只见前方洞庭宽广,洞室高阔,人影相叠,喧闹非常。
“是拓跋哥哥、单于大哥,还有阿莱、黄峰。”婵儿惊讶道。
“湛师叔果然也在。”水辞转换了对湛启冠的称呼,说道。
“还有戚哥哥。”在场熟人之多,完全超出了婵儿想象。
“六姐和甫王。”水辞紧接又道,“甫王的中毒都是真的,怎会轻易放过常嬗。”
水辞和婵儿心神松懈之下,并未注意,两人的对话都被罗洞有心听了去。罗洞内心随即盘算着:公主和甫王已碰面,无论如何不能让两人有对质的机会。
“和廖晨交手的人是谁?”水辞问道。
“羌南王单于贡,是拓跋哥哥的义弟。单于大哥言出必行,因为廖晨在湳国行刺了我,他便一直以追捕廖晨为己任。”婵儿心中一暖,笑着摇了摇头。
“和岫曜打得难解难分的那一个呢,‘戚哥哥’?”
“那是岫曜战场上的宿敌,恒国轻车都尉,戚梵。”
事关夺宝以正皇储位、重兴易国,岫曜此次不只依靠常嬗手下之人,也带上了沙鸥、兀鹫、鸳鸯、小盘尾等麾下高手,此刻岫曜和戚梵激战正酣,沙鸥等四人与乾、坤、震、巽亦是相持不下。
趁着婵儿正专注于各方交手,罗洞蓦然下了决心,先对婵儿出手,这样的机会失不再来。云雾在一旁瞥见罗洞欲伤婵儿,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婵儿和水辞闻声,随即转身,对罗洞等人心生防备。
“你忘了皇上的命令,凡是妨碍朝廷者,无论谁必杀之。”罗洞直视云雾说道。
“公主何曾妨碍圣意?”云雾在恭王府时日愈久,深知婵儿为人,心中日渐有了自己的判断。
“公主心中有恒国、有湳国、有夜国,唯独没有了孤国。在一众朋友面前,哪有一争宝藏之力。为国计民生,只有得罪公主了。”罗洞一心忠于宣皇,义正辞严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莫不是你在恭王府太久,已像黄峰一样背叛了皇上。”杨信显然和罗洞同样心思,话语间皆是指责。
不远处,黄峰已注意到婵儿所处的局面,和阿莱、安六打了招呼,便绕过岫远等人,前来守护婵儿。
“杨信说得不错,属下一直不曾告诉公主旧主的身份,不成想今日几乎令公主陷入危局,请公主恕罪。”黄峰说着,看向云雾,“公主一心为国家和睦,不曾愧对皇上、愧对百姓,我可以性命相报,这是我的选择。而你打算和他们一般,伤害公主么?”
“我……”云雾在忠君和护主之间,不禁犹豫两难。
“那你呢?”罗洞又朝井护递了个眼神。
一直未曾作声的井护这才淡淡开口道:
“记得我说过,从我认定主人的那天开始,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让我改换门庭。”
“这就好。”罗洞闻言放心大笑,随即瞥了柒鸿一眼,安排道,“你和杨信对付七谷主,我跟井护解决黄峰。”
“公主见谅。”柒鸿点了点头,言语已表明了态度。
随后,杨信和柒鸿迅速围上水辞,井护和罗洞则闪电般对黄峰出手,云雾看看婵儿,一时踌躇不前。而柒蕊看着眼前局面,不愿插手其中,选择了两不相帮。
另一边,音音连忙呼唤和常嬗交手的原涵,说道:
“原涵,你们的人要伤婵儿。”
这一喊声,不仅喊住了原涵,还惊醒了醉心一较高下的拓跋雅布、单于贡、岫曜等人,几方随之休战,关注起对面的情形来。
井护、罗洞联手之下,黄峰几无还手之力,眼看罗洞一剑就要刺中黄峰胸前,转瞬间,但见井护手掌一个翻转,攻击的目标蓦然从黄峰转向了罗洞。罗洞匆忙收手,避开井护一掌,却避不过黄峰腿风一扫,重重摔倒在地。井护随即移步上前,长剑直指罗洞颈间。
“你做什么?”罗洞怒视井护,满面不解道。
“从你偷袭公主,就注定是这个下场。”井护说着,又对杨信二人道,“你们还不停手?”
杨信和柒鸿对视一眼,知道今日已错失良机,于是收手退至一边。
井护见状,示意黄峰制住罗洞,而后转过身,单膝跪在了婵儿面前:
“井护参见主人。”
“你说我是你的主人?”婵儿茫然不解,来回看了看井护和水辞。
“在下原姓陈,早年间陈家一门被奸人所害,是恭王殿下救了我,交由殿下的知交、音律大家井琴先生抚养长大,还主持公道,为陈家沉冤昭雪。义父离世后,我想前往恭王府拜谢王爷恩情,才入孤都就听闻了王爷以身殉国的消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王爷报仇,我就争取了皇家侍卫的身份,后有幸随公主同易军一战。本无意隐瞒公主,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只有暗中守卫公主平安。直至事情有变,皇上有心算计公主和甫王,我便不能再沉默了。”
“谢谢你直言相告,快起来吧。”
“公主言重了。”
“婵儿。”原涵随即走上前,神情百感交集。
“三皇叔,你身体没事了。”婵儿上下打量着原涵,眼中满是欣喜。
“这期间发生的事,音音都告诉我了。”原涵点点头,又对水辞说道,“多谢相救之恩,还有对婵儿的关照。”
“甫王不必客气,你感谢六姐就是,是她一直照顾你。”水辞和音音相视一眼,说道。
“我明白。”原涵的笑容中,似乎饱含了对音音的情意。
“是安六带你来的么,你可知道罗洞他们……”婵儿一时间不知如何描述关于宣皇之事。
“安六和颜武只知道将军帮的人来了这个方向,我担心你会在这儿,所以匆忙赶来。不过后来的事,我大致能猜得一二。”原涵的视线从罗洞、柒鸿等人面上飘过,又环顾四周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已卷入宝藏之争,和皇兄的分歧容后再议。”
“前辈方才说,会带我们一睹宝藏真容,不知珍宝在何处?”伏桓面对闻姓女子,亦即湛夫人,问道。
“想见珍宝秘笈很容易,可我还说过,怎样脱身全凭各人造化。”湛夫人说道。
“前辈话中似有深意,还请明示。”岫远说道。
“这间石室中确有开启宝藏的机关,只是机关一旦触发,通往洞穴出入口的巷道、暗道都会在半个时辰内坍塌,逃生之路很可能无法通行。”
“前辈对洞内机关似乎很了解,一定知道离开的方法。”孙酌酌说道。
“的确有部分机关可凭人为操控,但那只是宝藏开启之前。之后,即使我们也无能为力。”湛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湛启冠。
“生路渺茫,是否为之拼上性命,就请诸位三思了。”湛启冠随即说道,说完牵起湛夫人的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任洞内几路人马拼力厮杀,洞穴的坍塌只是早晚的事,湛启冠和湛夫人此言无虚,只盼在场众人自己想通,能放弃离开。但是岫远、原涵、岫曜、拓跋雅布几方相互牵制,谁都不肯先行退让。
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
“看见洞顶的两块凸起了么?其中一个可以开启宝藏,另一个却会令宝藏深埋地下。我这一箭会射向什么结局,就请众位期待。”
随着话音落下,一枚羽箭已射向了左边的机关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