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黯然流殇寄过往
柳眠溪自顾自坐在门口，呢喃着:“与她初次相遇，就是这样下着雪的日子。那年的梅花开的正好，我无意遇见了困在雪地里的她，误以为她是盲女，却没想到，她是照亮我一生的光。”
我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想起雪夜的时光，卿月通红的脸，得意地捧着我最爱的梅花。曾经的种种，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在这场雪中逐渐被掩埋。
我好似看到他情绪深处的涌动，悲恸的问:“放下了吗？你还恨吗？”
他淡然看了我一眼，怅然若失道:“我不知道该恨谁，她因我而伤，是该恨伤她之人还是恨自己的无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柳眠溪沉默了片刻，又泪眼涟涟道:“我这半生，一直都坚守必须要做的事和应该要去做的事。只有她，是我从未设想过的意外，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会真正在她身旁，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能遇见已是此生之大幸。初次见她是大雪天，再看到这样的雪，没想到竟是永别。”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酸楚，将睡熟的孩子放入他的臂弯里，蹲在他面前眼神坚定道:“纵使尘埃落定，可此生尚有念想，不是吗？”
我自然知道除了柳眠溪，这世上还有我愿意为这个孩子拼命，可现在也只有孩子能够让他振作。我不忍心看他在痛苦中沉溺，更不忍心他将自己视若废人一蹶不振。
曾经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如今不应只剩下半生苍凉，卿月也应是不忍。我能为卿月做的，唯此而已。
“为了卿月，我会好好把她养大。”柳眠溪望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儿，眼中充满了暖意。
我一度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小凉薄情意疏浅，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渐渐离去，我只能在角落里暗自神伤。
“我信你，卿月亦能放心了。”
他缓缓看向我，我眼睛肿胀得厉害，有点火辣辣的疼，撇过脸假意揉着眼睛道:“我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了。”
柳眠溪迅速起身，走到门外替我关上门，又停顿片刻，不放心道:“身子要紧，实在不爽利就找郎中，切忌讳疾忌医！”
我隔着门应道:“我知道了，你也照顾好惜月。”听见他闷哼一声，脚步声便由近及远。
躺在榻上思虑万千，想着父亲痛失爱女对于凤阳派甚至整个江湖都会产生影响，我这孱弱病体又能为其做些什么，却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我全身乏力从榻上爬起，四周早已漆黑一片，我摸索着起身，却一脚踩空重重摔倒在地，疼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呐！快来人！”此刻也顾不得体面，我大声呼喊着，片刻后几人进来点上灯又将我扶到榻上，见我神思恍惚，不停摇晃着我的肩膀道:“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
“我去叫郎中，你快去通知掌门！”
眼看着他们纷纷飞奔着迈出门，我也不再理会，只侧过身拽着被衾小声啜泣。
“袅儿，怎么了？”秦少海快步进门，径直站到榻前，语气急促而慌乱。
我闭着眼睛摇摇头，只听得他转过身斥责道:“今日可有人来过？”
侍从犹犹豫豫道:“柳……大姑爷……来过。”
顿时一片寂静，此时郎中敲门道:“我来迟了，勿怪！”
秦少海开门道:“快请进来，麻烦你再看看。”
我被迫坐起，木然将手搭在脉枕上，仍旧不言语只望向别处。
“二小姐是思虑太过，肝气郁结不疏，且伴有发热乏力，我开几副汤药好生调理即可，切忌少思虑，否则药石无用。”
我双目含泪望着父亲道:“父亲，我……”
郎中随侍从转身出门去配药，父亲上来握着我的手，摇头道:“有什么话，等你身体好了之后再说。”他又转过头去嘱咐管家道:“明日安排一个细心的侍从贴身照顾二小姐！”
管家应道:“好，我今夜就去办，明日定然将人带到，掌门放心。”
他摸了摸我的头，小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你要好生喝药才能好的快。”
走到门口，他又转身凝视了我一眼，撇过脸的那一瞬间我好似看到他暗自拭泪，最后缓缓离去。
我有些伤怀地望着门口，直到打了一个寒颤，才无比倦怠的缩进被衾，感受着那一丝丝的温暖簇拥着我的身体。我看着眼前的雪景，闻着散发幽香的梅花，好似一切都那么真实。
窗前明晃晃的光，让我瞬间清醒，抚摸着身旁的被褥，浸湿了好大一片，我刚要起身，就听到敲门的声音。
“进来！”
管家有礼道:“二小姐，这是我给你找的贴身侍女，请过目，若是不满意，回头我再替你找。”
“不必了，就她吧！”
管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随后默默退到门外。
我打量着面前比我还小几岁的女子，指着面前的椅子道:“坐吧！”
“不用了，二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让我去做。”
见她一脸惶恐，我也就没有再坚持，只淡淡的说了句:“我想出去走走。”
“好！”她低着身子跟在我身后，一路上不声不响。
我不禁好奇的问道:“你初来此处，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主子想让人知晓的规矩必会教，若是没有提起的倒也不该问，二小姐要告诉我什么，我定好生记下，永不会忘！”
我不由的对着她笑了起来，她却不经意的愣了神，我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又低着头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二小姐原来是会笑的。”见我脸色不佳，又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二小姐笑起来……真好看！”
我掩面一笑，搭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去。
92.踏春寻路初缘起
转眼又到一年春，草长莺飞万物复苏，连阳光都有了清新温暖的味道。
“月萤，最近有什么好去处吗？我想出去走走。”
“听说山上有一座寺庙名叫了然寺，虽深处山中，却香火极旺。风景清幽秀美，踏春是最好的，二小姐可想去？”
“去，当然要去，只是别和父亲说，要是管家问起，你就说我们要去集市上喝茶逛铺子，记住千万别说漏嘴了，要不然可就惨了。”
她掩嘴笑道:“奴婢虽然嘴笨，嘴可严着呢！”
我叉的腰假意怒目道:“哟，我可小瞧你了，你如今都敢跟我扯牛皮了。”
“二小姐饶命，请让奴婢将功补过，给你开路。”说完她笑着收拾着东西。
一边收还一边嘟囔着:“虽已是暮春，仍是寒意十足，披风必须得带，这个也带着。”
我转过头去，眉头紧皱道:“你在嘀咕什么呢？快点走了！”
她迅速起身，将披风披在我身上，又不住的叮嘱着:“山里雾重湿气大，二小姐身子不好，得多穿些。”
我愣了愣神，对着她摇了摇头，她立即慌张的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怎么了？”
“我终于知晓管家为什么要选你了，你都跟我快一年了，怎么一点也不像我，行事风格竟跟他如出一辙！”
她不好意思道:“二小姐是嫌我啰嗦了？还是管的太多了？”
见她有些局促不安，我含笑道:“都不是，我只是觉得管家真是慧眼识人的高手，能找到跟他一般精明能干的人，着实不易。”
她微微一愣，见我大笑起来，她也一脸欣慰的笑着。
山间的雾气浓厚，着实看不清路，她走在我前面，紧紧的拉着我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已然出汗，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月萤，你小心！”
“我没事，二小姐，抓着我的手千万别放开。”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前面的路，另一只手拿着棍子不停的探路，直到踩实后才将我往前拉一点。
小心翼翼的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寺庙才发现太阳高照云雾尽散，身上像是披上了金光。
“终于到了，二小姐就在此处等着我，我去给你找点热茶来暖暖身子。”
我点头应着，望着她匆匆去了前殿，一会儿就捧着一壶热茶，倒上一杯后又小心的包上锦帕递到我手中。
“这是师傅刚烧滚的，有点烫，小姐你慢慢喝。”
“你也喝一点，快！”两人各捧一个杯子，哈着气，一口一口的小啜。
此时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我们无奈被人群挤到了角落，我一脸焦急。
“二小姐，跟我走！”
绕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一处清净之地，我不由的看着她，震惊道:“你怎么找得到这儿？”
她却一脸得意地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我方才去拿茶水的时候给了那小师傅赏钱，他就告诉了我人少的好去处。”
“不错嘛，打点的好！”我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刚要开始默念佛经，却发现没有敬香，我无奈四处张望着，扭头却发现她在包袱里翻找东西，当她把东西递到我面前，才发现是香烛。
她接着又笑盈盈的拿出火折子，我不可置信道:“你倒是带的齐全，我都没想到这些。”
“没事，我替二小姐想着。”
两人闭着眼睛在蒲团上跪了半个时辰，微微睁眼之时看到墙角有一个小沙弥，露出半个头，看了我一眼又缩回去了。
“月萤，你看到那边有个小沙弥了吗？”
月萤伸长了脖子仔细瞧着，一脸茫然道:“我没看见呢，二小姐，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们刚刚站起身来，准备走出殿外，他又露出头来，这一次没有躲，而是怯生生地向我走来。
我本以为他是来要东西的，正要从怀里摸出两片金叶子打发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他飞快将东西塞到我怀里转身就跑。
月萤警觉地将东西拿到手中，仔细翻开才知送来的是暖炉，这才放心的递到我手中。
她也发现我的指间也呈微微紫色，担忧道:“天气太冷了，若二小姐承受不住，我们就先回去吧！”
“没事，这不连暖炉都送来了，再逛逛！”心里十分感激那小沙弥，却再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当再回到前殿时，人少了许多，瞬间也清净了。
“月萤，我们去后山看看。”
“听说后山地势险峻，二小姐当真要去吗？”月萤一脸愁容道。
“这里地势虽高，却生长了别处见不到的碧寒草，碧寒草有中和火气之功效又是疗伤药的好引子。因太过罕有，只听其名，未见其形。传言有人在了然寺的后山见过，今日既来了，就开开眼界。”
月萤见我此刻激动不已，便也不再阻拦，只是像来时那样走在我前面，死死的拉着我的手。
找了半日都一无所获，两人口干舌燥疲乏不堪，月萤带的水也见底了，她又是一顿嘱咐才转身去取水。
刚坐下准备喘口气之际，忽感地动山摇，一心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才觉得头晕目眩，当看到旁边的滚石落下，我才反应过来是地动。
我本来想跑，却发现根本迈不开腿，惊恐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倏忽眼前一白，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四周落石碾过的声音，我害怕的死死抓住手能触及的一切，片刻之后依旧惊魂未定。
确认周围没有动静，我才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时，发现眼前的人十分陌生，而我还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襟。
我立马放开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直到月萤赶来才打破了面前尴尬的局面。
“二小姐，你没事吧！”她环顾我全身，语气焦急道。
我急忙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我没事，别担心！方才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多谢公子！”月萤从怀中拿出一袋金叶子递给他。
他急忙摆手，彬彬有礼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让姑娘受惊了，抱歉！”说完他转身离去。
93.因缘际会应劫生
月萤担忧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
“好，要是回去晚了，就要被父亲发现了。”
刚走到前殿，不曾想又遇到了他，他神情紧张道:“你们是要出山吗？”
“是。”月萤点头应道，又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他指着后山面色深沉道:“方才发生了地动，这里道路损毁伴有落石，若姑娘不弃，我愿求住持为姑娘寻一处干净的住处，明日再做打算可好？”
我见他神色正然，不似江湖轻佻之徒，便欣然应允。月萤上前还未开口，就被我一把拉住，眼神示意她不要言语。
晚饭过后，就有人领着我们去了客房，关上门后，我才拉着月萤的手，耐心解释道:“出门在外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身份，倘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哪有你这样在男子面前横冲直撞的，说的越多越惹人怀疑，不如静观其变。”
“我知错了，二小姐！”
“快睡吧。”
她突然翻身坐起，惊恐道:“今夜我们不能回去，掌门和管家发现二小姐不见了必然忧心，这可怎么是好？”
我被她吓得一激灵，毫无睡意，随意应道:“那就看他们今夜能不能找到这里，若是不能，明日我们就回去了，不过就是挨两句罚嘛，管家要是怪罪，我就替你揽下来。”
半晌没有动静，转过身去才发现她已经熟睡了，我不禁无奈摇摇头。
夜里又仿佛地有所动，我总睡不安稳，却奈何十分疲倦。
朦胧之中好似又梦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我上前欲抱住他，他却瞬间消失不见了，而我的身体渐渐发出耀眼的白光，好像就要破体而出。
我一声惊叫，恍然感觉有人晃动着我的身体，睁眼一瞧，月萤守在我身边，有些着紧的问:“二小姐，你怎么了？”
摸着身上渗出的细汗，我努力镇定道:“没事，只是做梦了。”
听到我说完，月萤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将清粥小菜放在我面前，劝道:“这里只有粗茶淡饭，二小姐多少吃一点，暖暖脾胃。”
“你也来一起吃，两个人一起吃才香，这里又没别人，别拘谨！”
月萤刚坐下就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却发现是昨日的那个人。
“昨日地动后，道路损毁严重，近日恐怕都出不去，后山随时会有落石，暂且别四处走动。”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去。
我急忙站起身来，问道:“不知公子名讳，可否告知？”
他转过身来微微行礼，恭敬道:“在下薛茂陵，见过姑娘。”
隔着半掩的门，我也微微行礼，道:“闺名月萤。”
他抬眼看着我，叮嘱道:“月萤姑娘切勿随意出门。”
月萤看了我一眼，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焦急道:“这里可有信鸽？想要跟家里人知会一声，怕他们担心。”
“好，我给你们找，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在我和月萤的道谢声中，他慌忙走到走廊的一侧，和拿着锄头的沙弥一路去了前殿。
这一刻我也有些担心眼下的状况，快速吞下几口粥就要出门，月萤迅速放下碗筷紧跟在我身后。
“二小姐是想和他们一起去吗？”月萤指着远处浮动的人影。
“快，去帮忙！”看着墙角的农具，随手拿上一把，月萤飞快从我手中接过，一边说着:“我来，我来！”
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他们面前，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干着，将路上的滚石推到一旁，将砸坏的路面微微修整。
月萤见我就要夺过农具挖地，她立马无比卖力的铲着土，我转身望着一旁休息的人，接过他手中的锄头，不到半刻手上已红肿不堪，甚至还磨出了血泡。
看着别人都在坚持，又不能打退堂鼓，刚想使出全身的劲奋力一博，转身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模样，他就已经夺过了我手里的农具卖力地干起活来。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转头撇我一眼，我无比心虚的收回了目光。
他停下手里的活，又拍了拍手上的土，抽出手帕将我手上的血泡轻轻的包住，安慰道:“虽然疼但也不能把血泡弄破了，弄破之后你这个手怕是不能看。晚些时候我给你拿点药，你站到一边去，别干了。”
见我毫无回应，他叹了口气道:“这是粗活，留给男子就是了。”
天已经快要黑了，路还是没有修通，众人疲惫不堪的回到了然寺歇息。为了犒劳今日修路之人，住持准备了十分丰盛的菜肴，虽然没有荤腥，但是花样也很多。
顾不得许多，着实饿的太狠又或许是之前吃的太少，这一顿我和月萤吃得很香。
晚饭之后月萤扶着我回房，薛茂陵却正好出现在门口，他仔细的打量着我的手，在怀中摸出了一瓶药递给月萤。
月萤接过仔细端详，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擦伤药，每日净手后涂三次，两日即可痊愈。”
我拉着月萤急速往前走，又转过身道了声谢，在转角处不经意看一眼，他还在原处痴痴的望着。
“二小姐是在躲他吗？”月萤一脸好奇道。
“胡说，我是怕他有别的心思，不得不防！”
月萤此刻一脸正经道:“薛公子倒是说到做到，今早答应的鸽子不到半刻就寻来了，看来还是个可靠的人！”
我摇着头叹息道:“你还是太小了，看人需在诸事上磨，一时的好不过是新鲜上头，这世上哪有常开不败的花。”
94.残风晓月如梦影
“二小姐，有大事，大事啊！”月萤掀开被子，摇晃着我的身体。
我不耐烦的嚷道:“怎么了，天塌了？”
“你看，掌门在四处寻你！”月萤指着画上的人，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立马翻身将画纸仔细瞧了瞧，无比诧异道:“昨日路还没修好，这告示哪来的？”
月萤与我面面相觑，她转身蹲在笼子旁努了努嘴，我瞥见那活蹦乱跳的鸽子，好似明白了七八分。
“住持？”我猜道。
“二小姐，你等着，我去打探消息！”
见她火急火燎出了门，我又安心躺下了，方才渐入佳境就听到敲门声，我十分不悦的打开门，心烦道:“又怎么了？”
“二小姐，可找到你了！可急死老奴了！”管家打量着我，焦急道。
我看着站在一旁的月萤，她立即解释道:“还没找到主持，就看到了管家在殿前发告示，就领着他来了。”
管家略含愧疚又十分着急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月萤嗔怪道:“还不去给管家倒茶！”继而转头对着管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微微点头，不安的坐在一旁。
月萤将茶水倒上一杯，小心翼翼的递给管家，轻声道:“辛苦了，喝茶。”
管家定睛看我一眼，又深深叹了口气，我眼神无辜的回应着，他立马收回目光只默默吃茶。
我清了清嗓子，道:“冬日里闷得厉害，才想出来散散心，却不巧发生了地动，因而才一夜未归。”月萤惶恐不安的望着我，我只能微微挑眉让她离远些。
见管家并未出声，我喝了口茶，面色难堪道:“我饿了，月萤去找些吃食来，也给管家带一份，快去！”月萤应声退去，我也有些心虚的低着头，尽量不与管家对视。
“掌门病了。”
短短几字，我以为听岔了，小声重复道:“病了？”
管家道:“二小姐一夜未归，掌门忧思惊惧过度，又染了风寒，如今还下不了床。”
“我……”哽咽了半天，我才说出:“对不住”几个字，只觉得心里酸酸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管家递过手帕，缓缓道:“自大小姐去了以后，掌门寝食难安，时时掩面而泣，觉得愧对你和大小姐，说没有照拂好你们姐妹俩，临了大小姐还葬送在他手上。”
他也忍不住抹了抹泪继续道:“我知道二小姐很难过，可掌门承受丧子之痛，还有余生都无法抹去的自责啊！”
我神情凝滞的死死拽着衣脚，疼痛瞬间席卷而来，原来父亲和我一样无法释怀，那个曾经雄姿英发的武林盟主，如今也只剩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
“还有别的路能回去吗？”我凄怆道。
管家点点头，道:“后山有河，我带了三艘船过来，虽不大，带个二十几号人倒没问题，二小姐可有想带的人？”
我略微思忖道:“此前有一人对我们颇为照顾，不妨带他回去，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只是别让他知晓我们的身份。”
“正是！二小姐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以凤阳派的威摄，他们不敢多吐露半个字！”
“那就好，午后我们就出发！”
“二小姐，我只寻了些清粥，趁热喝点。”月萤笑盈盈进来将吃食端到我面前，又见管家对她招手，她慌张的瞧了我一眼，见我点头，她才伏身听着管家的耳语。
“你交代完后就速速回来，他若不来也不必强求，只需将话带到即可。”我目送她到门口，不放心的叮嘱着。
不一会，月萤就阴沉着脸回来了，我笑着打趣道:“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她嘟囔着:“说什么君子做事有始有终，他要留下来把路修整好再走，我们的好意他心领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不等他了，回凤阳派还有要事，你快去收拾。”
船在顺流中行了半个时辰，又转马车颠簸了好一会，管家才终于停下。
我也顾不得许多，掀起车帘三步并做两步慌忙迈进门，一路奔到父亲门外。
管家上前将门打开，看到父亲面色如土，我跪在他面前紧紧拉着他的手，无比酸楚的哭了起来。
“掌门，二小姐回来了！”管家轻声唤着，见他悠悠转醒，便带着月萤退了出去。
“你回来了，没事吧。”
我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自责道:“孩儿不孝，让父亲忧心了。”
“不怪你，回来就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带着哭腔转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我初次见父亲流泪，虽未看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被扑面而来的恐惧和愧疚笼罩。此刻的他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威严，只有对父亲二字的责任和担当。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要快些好起来！”我哽咽的拉着他的手臂，一字一句道。
他双目通红的看着我，停了半晌，才从枕头下摸出一串白玉长命锁。
“这是？”
“本是送给惜月的，可我实在没脸面对他，就交给你了。”
我摇头道:“柳眠溪不怪你，父亲又何必苦苦自责？”
他深深长叹:“他不怪我，是为君子。我心结未解，是为人父。你去吧，我累了。”
我双眼噙泪，木然走出房门，回望着熟悉的院落，眼见仿佛是卿月和我玩闹的场景，再往前一步却都化为浮影消失无踪了。
95.初睛骤雨亦聚首
“我要出去，今日你就别跟着了，你就替我守着，我会从后门回来。”
月萤欲言又止，望向窗外忧心道:“今日怕是有雨，二小姐当真要出去么？”
“嗯，管家若来寻我，你就找个由头打发一下。”说完就自顾自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戴着帷帽，将脸盖得严严实实，走着走着总觉得有人跟随，频频回首却并未发现异常。
路上行人如织，我却不知能到哪去，无意间摸出了昨日父亲给的长命锁，背面刻着“”恒昌玉铺”四个字，默然将玉放好后向路人询问一番，顺着指引的方向前去。
半柱香后，我抬眼看着上方宽大醒目的牌匾，对照着那几个字，想来是没错了。
我前脚刚迈进门，掌柜立马迎上，满脸堆笑问道:“姑娘想看点什么，我替你挑挑，保证你满意！”
“看看这个，是你们这的吧？”
他小心接过我手里的长命锁，仔细端详后，点头应道:“是，确实是我这的货，姑娘不满意？”
我摇头道:“还有这个成色的玉料吗？我想再做对手镯。”
“有，有，有！里面请，坐下慢慢谈，我马上替你安排！”
我一脸犹疑的看着他，淡然道:“这个需要多久能到手？”
他脸色尴尬道:“至少月余，玉器师傅都是最好的，工期都排满了，加急也要大半个月。”
“那这个也需要那么久？”我掂量着手中的长命锁，假意不耐烦道。
“如若没猜错的话，这长命锁应是半年前定下的，我记得清楚，来取的那个人给所有人都发了赏银，还给工匠师傅一块金条呢，这手笔十年难得一遇啊！”
见他一脸感慨，引得旁人侧目，我急忙打断道:“行了，知道了，你去拿样式来我瞧瞧。”
“好嘞，你等会。”
不一会他就端来好厚一碟式样，我胡乱翻看着，随意拿出其中一款样式，当即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他。
“这……太多了！”他瞠目结舌道。
“赏你了！”
我头也不回的出了这个门，他却紧随其后问道:“姑娘留下闺名，到时也好确认无误。”
“凤阳派月萤。”
在掌柜唯唯诺诺的应答声中，我听到旁人的指点和惊呼，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直到走远了才终于停下来喝口茶。
我出神的想着，父亲半年前就已经为孩子备下了长命锁，可见心里有多期待。可卿月命丧他手，惜月也险些没能活下来，他的心里该有多痛。
直到身旁的雨点瞬间变成瓢泼大雨，我才惊觉衣裙已然浸透，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只能躲避在屋檐之下。
盼着雨势能小一些，让我能够尽快回去，免得被发现还要连累月萤受罚。
衣裙早已湿透，渐渐觉得浑身冰冷，雨势却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我有些瑟瑟发抖，蹲着身子不停摩娑着手臂。
檐下滴落的雨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就像回忆那般圈圈绕绕不停歇。我出神的看着，一下涟漪却消失了，我抬起头来，一袭沧浪之色的衣衫，目光触及竟有熟悉之感。
他单手解开披风，迅速披在我身上，目光极其温柔道:“姑娘，别来无恙。”
我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拽着衣服，怯生生的望着他，眼神有些尴尬。
他微微一愣，立即别过脸去，吞吞吐吐道:“在下……无意冒昧，见谅。
眼看他脸红到了脖子根，我挪到他身后，低声道:“今日之事，望公子莫与人言，小女子感激不尽！”
他只侧耳听着并未回头，却十分郑重的回道:“请姑娘放心，毁人清誉之事，鄙人不屑于做。”
听他说完，我缓缓解下披风递还于他，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和担忧。
我不急不慢道:“此乃男子之物，我尚未出阁，不便引起误会。多谢你的好意，告辞！”
“我送你回去！”他神情严肃的望着我。
“不必了，我认得路。”
刚要走，他转身拉住了我的手腕，将伞递到我手里，我向他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走进雨中。
了然寺一别，我无数次想象和他再见的场景，只是没有想到，今日会是如此狼狈的光景。
96.月缺皎皎如萤火
“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月萤连忙起身，转头就将干净的衣物备好，催促道:“先换上，我去准备洗澡水，泡完澡再捂一捂，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去吧。”
我缓缓褪尽衣衫，浑身冰凉得打寒颤，便直接裹上被衾静静等月萤回来。
“二小姐，进去吧。”迷离之际，忽感月萤的推搡，又将我扶起。
我迷迷糊糊走了几步，全身浸透在热气之中，月萤不停在肩上过水，身体好似才舒展开来。
“听说今日来了贵客，前厅好热闹，我虽未亲眼瞧见，却在后院也能听见张罗声。”
“贵客？”我不禁好奇问道。
“之前听管家说过，薛家祖上原是京兆尹，后世子孙不愿入仕才返回原籍，与掌门还有几分交情，故而上门拜见。”
我笑道:“你的信息倒是灵通，我竟一无所知。”
“为二小姐留心，本就是应该的，何况这种情形，管家都会提前知会的。”月萤一边拿着茉莉花油给我擦手，一边郑重其事道。
我噗嗤一笑，摇头道:“怎么小小年纪就感觉老气横秋的？”
月萤一脸惊讶道:“有吗？”
我反问道:“你是如何被管家选中的？管家做事严谨，仔细又周全，若你身上没有他看中的点，他是断然不会把你带到我这的。”
月萤微微一愣，陷入沉思一般，缓缓说道:“父母皆病死，我与幼弟相依为命，最后弟弟染了风寒，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就去了。”
“然后呢？”我侧目望着她，只觉得酸楚难耐。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那时年幼，只能卖身葬幼弟，二小姐猜猜是谁出钱买了我。”
我在她恳切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答案，“管家？”说完我又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月萤点头道:“他见我寒冬腊月还站在雪地里，便给了一些碎银子，让我买几身衣裳，又替我将幼弟下葬。我感激他的恩德，久久不肯离去，只敢远远的守在门口。他实在不忍心，就将我寄养在一户人家，这一次见面已是四年之后。”
实在无法想象她是这样活过来的，沉默片刻之后，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温柔道:“我为你取名月萤，意为‘月缺皎皎如萤火，星繁点点似情热’。”
“二小姐，我不懂。”
我撩起洗澡水，笑道:“没事，以后我教你。”
她将花瓣丢到我身上，两人嬉笑了许久，四处回荡着我们的笑声。
次日清晨，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却并未理会，假装未曾听到。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敲门声，我仍旧装作屋内无人，这时却响起了管家的声音。
“二小姐，掌门让我知会你，今日有贵客，须得出席，二小姐听到了吗？”
无奈只能翻身起来，强打起精神道:“我知道了，会好好准备的。”
转眼月萤就开始给我梳洗打扮，我瞧着镜子里不同往日的自己，好奇问道:“今日梳的是什么发式，好别致啊！”
月萤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这是京城流传过来的发式，以发丝环绕堆叠，最后结成小髻叫开云式。”
“不错，月萤真是心灵手巧，改日带你去吃云锦楼的酥酪。”
月萤兴高采烈道:“一言为定，我要吃两盘！”说完又瞧了我一眼，立马改口道:“两盘哪够啊？我要吃三盘！”
“都依你，想吃多少都行！”看着她一脸的欣喜，我十分豪气道。
两个时辰之后，管家派人前来催促了两回，我才和月萤缓缓到了前厅。
秦少海坐在主位，两侧都已坐满，月萤扶着我刚要落座，却听到他唤我的声音。
“轻袅，先给各位长辈行礼！”
我迅速起身，恭敬的一一行礼，最后才发现身旁坐着的正是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站起身来，微微拱手道:“在下薛茂陵，见过姑娘！”
同样熟悉的话，让我瞬间一怔，我直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直到月萤戳了戳我的背，这才反应过来。
秦少海道:“都见过了，那就落座吧。”
我径直坐下，喝了口茶缓了缓心神，不敢与他直视。他倒没有太多熟络之举，我才放下心来。
席间，长辈们谈笑风生，秦少海忽然站起身来，笑盈盈的招手道:“袅儿，过来。”
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见管家也朝我使眼色，我仍旧如蒙在鼓里一般，有些手足无措。
“如今长辈们都在，你替我敬他们几杯。”秦少海带着几分醉意道。
“好”我无奈应承着。
我小口小口的喝着，父亲一把抢过，不小心被呛着了，酒杯应声落地。
秦少海看着摔碎的酒杯，怒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如此不知礼数，去领罚吧！”
管家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板子，足足打了二十板，我忍着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月萤上前扶着我，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手腕止不住的颤抖。
“孩儿知错，孩儿先告退了。”管家看了一眼掌门，见他背过身过，就默默将我一路送回。
管家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面色犹疑道:“今日掌门如此做必有深意，二小姐别往心里去！”
我只对他微微点头，便径直进屋去。
月萤拿出药来，细细的敷在红肿处，一面包扎一面抽泣道:“掌门这次也太过分了，二小姐这样的手哪经得起二十板，打的皮肉都要烂了，看着都疼！”
我忍着疼安慰道:“哪有那么严重，况且依管家所言，这件事情并不会这样简单。你有机会再去打听一下，今日席上都是哪些人。”
“好，我尽快去。”月萤应道。
97.灯会遭难再遇君
“二小姐，听说城外有灯会呢，到时候可热闹了！”
月萤美滋滋的表情，让我忍不住好奇问道:“都有些什么？”
“那可多了，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各种精巧的灯笼，跟过节一样热闹呢。”
“当真？”我拉着她的手，一脸期待道。
“二小姐还没去过吧？”
我低下头来，只默然摇摇头。
她微微一愣，立即捧着我的手，温柔道:“月萤错了，二小姐若是想去，我陪着你。”
我只笑笑不再言语，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失落。
收拾一番，刚到门口就遇到管家迎面进门，他满脸笑意道:“二小姐，是要去城外灯会？”
“正是，父亲若是问起，劳你知会一声。”
“无妨，只不过到时候人多，不如多派几人跟着二小姐，掌门也放心些。”见我点头，他转身唤来几名侍从跟在我们身后。
“天色不早了，那就早去早回吧！”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离去。
月萤一路上闭口不言，我转头看着她，捂嘴笑道:“难不成你也有嫌自己话多的一天吗？”
“我是怕说的太多，让二小姐没了惊喜，人家一心为你着想，你还笑我！”她撇过脸不满道。
“我错了，我可不认得路，你可得把我盯紧了，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拉着她的衣脚，撒娇道。
“二小姐可真把我当成小孩子哄了？”她转过头来嗔怒道。
“月萤妹妹是真生气了？”我一脸调笑道。
“我哪敢，二小姐可是我的祖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我就是伤了自己也不会让人伤了二小姐！”
我立即上前搂着她的脖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道:“你可真是我的护身符呢！”
她撇开我的手，严肃道:“别闹了，已经到了，二小姐等着，我先下去扶你。”
走出马车那一刻，眼前灯火辉煌，一串连着一串的灯笼，像极了会发光的葡萄。
我不仅惊呼出声道:“好美啊，就像做梦一样！”
“二小姐看清脚下，别摔了。”月萤扶着我跳下车来。
我跳脱的跑在前面，指着一处又一处的灯笼，回头对着月萤笑盈盈道:“你看那里，你看这个做的好巧……”
她不耐其烦道:“是的呢，做工真好，那个也不错！”
逛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没有方才的兴奋劲了，月萤扶着我坐在一旁，贴心道:“二小姐怎么了，是不舒服了吗？”
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好像是饿了，可这里……”
“二小姐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消失在人海中。
我一边捶着腿，一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看着路过的孩童手中的冰糖葫芦，悄悄咽了咽口水。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月萤的身影，我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却还是一无所获。
“不好意思！”我转过身来结结实实撞进了别人的怀里，有些惶恐道。
“原来是你！”
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我不禁抬眼望去，喉咙里却只说出:“你……”
他倒难免堆笑道:“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这也是缘分了！”
“啊……”我只有些吃惊的愣着，木然望着他。
他转过身四处张望，回过头来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薛公子是看不见他们吗？”我指着身后的侍从假装惊讶道。
“失礼，失礼，小生的确没注意到诸位。”他微微点头着招呼道。
月萤呼喊着我，从远处急急跑来，我扯着嗓子喊道:“在这里，你慢点！”
薛茂陵也回头望了一眼，神色一变，拱手道:“我就不打扰二小姐的好兴致了，告辞！”
我一边吃着，一边饶有兴致的望着图样精美的灯笼，路过几处都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我拉着月萤的手嘟囔道:“要是带回去几盏，摆放在屋里也是极好。”
“二小姐想要，那我们去买就是了。”她转过身催促的身后的侍从去另外几家，而我们守着面前的灯笼跟老板讲价。
刚刚取下心心念念的灯笼，回头就听到呼啦啦的声音，才反应不远处突然间爆炸蹦出火花了，瞬间所有的灯笼被一一点燃了。
灯笼下的人瞬间如潮涌一般袭来，人群中高喊着救命，推搡着往前，火光迅猛吞噬着一切，人群杂乱无章的像四处涌动。
“月萤！”我的声音瞬间淹没在人群里。
不停的在四周寻找熟悉的身影，却自觉被推的更远了，我被周围的人压的有些喘不过气，努力想站稳却始终不能如愿。
人群中的吵闹声、尖叫声让我觉得头晕目眩，我的胸口开始翻腾，让人有些窒息。
眼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即将把我压倒，我痛苦的大吼道:“救命啊！”
哪知眼前一黑，只听到了巨大的轰塌声，我迟迟不敢睁眼，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恐惧和压抑吞噬。
“你没事吧？”
听到薛茂陵着急的声音，我瞬间睁眼，竟觉得有几分踏实。
“怎么是你？”
“眼看着火光燃起来，转眼就看到你被挤在前面，我方才拼命挤进去把你带出来，是怕你被他们压成肉泥了。谢不谢的就免了，这也不是多大的恩。”他一脸不屑的整了整衣襟，不经意道。
“唤我轻袅吧，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机会一定要单独与你喝一杯。”我含笑道。
他微微一愣，开怀大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也学着他微微拱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女子一言，定不反悔！”
他无奈的摇摇头，继而笑的合不拢嘴，直到真切听到月萤唤我，我紧张的四处张望。
“那里！”他指着转角的地方，目送着我转身跑去。
“二小姐，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月萤紧紧的抱着我，激动的泪流满面，我微微撇过脸却再也没有看到薛茂陵的身影。
98.星火摇弋触芳心
近日总有些乏力，许是受了风，整日缠绵卧榻，实在无力起身。
月萤怕我无聊，总守在我身旁给我讲些外面发生的事，我有时听着她的声音眯着眼，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我捂着胸口，闷咳几声。
“二小姐醒了！”
月萤掏出火折子，一一将灯点上，又询问道:“二小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我起身坐起，微微摇首，道:“不必了。”
她一脸焦急的望着我，又把汤药递到我手上，低声道:“那二小姐先把药喝了，不吃点东西，这身子哪里受得住。”
我微微颔首，笑道:“你呀，去拿些吃食来吧。”
她脸上由阴转晴，飞快抽身而去。
不一会儿端着燕窝汤水进门来，她端坐在我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我，热情道:“正好，快吃！”
我瞧着眼前的燕窝，怎么也得泡两三个时辰，不禁点头道:“这燕窝如此耗时，辛苦你了！”
“只要二小姐好，我不觉得辛苦！”
她看着我一口一口的喝着，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随后又问道:“上一次灯会没有尽兴，若是有机会，二小姐可想看？”
我放下碗来，轻轻擦嘴，浅笑道:“我久不出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
月萤站起身，迫不及待的打开窗户，顺着她指的方向，竟发现天空中星星点点的灯笼，仔细分辨还能看出不同的模样。
“这个是小兔子，那个是荷花吧，还有那个也好看！”我兴奋的叫出声来。
“对对对，那边还有凤凰呢，二小姐快看，在那儿！”月萤扶着我到窗户边。
兴奋之后我才突然有些疑惑，月萤看我一脸沉思，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面对我的眼神竟有一丝心虚。
我不禁问道:“你，是知道点什么吗？”
她急忙摆手道:“二小姐，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做什么了？”
她无奈指着灯笼，神情忐忑道:“薛公子让我不要告诉二小姐，这是他安排的天灯。”
见我无奈的摇摇头，她有些惶恐道:“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想着在灯会上二小姐一脸开心的样子，薛公子提议的时候我就没反对，对不起，下次再也敢了！”
望着窗外忽远忽近的星星点点，脑海中浮现出错落的萤萤之光萦绕四周的场景，仿佛一抬手便会落入手中。
我转身坐在案前，拿起笔写下:多谢美意，却之不恭。
月萤上前接过，又细细卷好放入锦帕中，挥手的功夫，她就出了门。
我托腮望着窗外此景，不知他究竟是何意，若是好意，也不必太多太浓，徒让人不安。
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仿佛听到由远及近的喘息声，我迅速开门，月萤刚好蹿了进来。
还未坐定，她气喘吁吁的将包袱递到我手上，我诧异的将包袱打开，层层包裹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装的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石串。
“啪”的一声，我迅速将盖子盖上，往旁边一推，面露难色道:“明日你给他送回去，告诉他‘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大礼就不必再送了，寻常人受不起也不能受！”
月萤欲言又止，随后低声道:“月萤记住了，可……”
“乏了，关窗安寝，你下去吧！”
她只能默默抱起盒子，退至门外。
99.心无闲事好时节
今日阳光甚好，我轻轻挽了挽头发顺手打开门，眼前让我有些惊慌。
“你怎么跪在这？”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月萤扶起来。
“二小姐，月萤错了！”她缓缓站起身来，低着头始终不愿看我。
我扶起她的下巴，眼神探究道:“你就是想说这个？”
“我天亮就把东西送回去了，往后再也不会随便收东西，让二小姐生气了！”她憋得脸通红，急忙解释着。
“我只是觉得既然无意，就不必受别人的礼，要是受了又该以何为报。江湖之事我虽然不懂，但礼尚往来也得分场合。我们和他非至亲非故友，实在不想攀什么交情。”
“月萤明白！”她顿了顿，试探道:“那二小姐是不生气了？”
我嗔怒道:“我何时生过你的气？你这小妮子，心思倒是越来越多了！”
她微微一愣，嬉皮笑脸道:“我下辈子当牛做马都要跟着二小姐，二小姐可别嫌我笨头笨脑。”
“不嫌不嫌，不过就是脑子笨了点，总得养着吧，要不然就得饿死了！”
“啊，月萤真有那么差……”
我摇头道:“也有好的地方嘛。”
她笑盈盈一脸期待道:“哪里？”
我不禁捂嘴笑道:“吃的多，脾气好，还有……先让我再想想！”
她顿时一脸泄气道:“二小姐，别说了……”
两人笑作一团，我也觉得精神好多了，刚走到大门外，就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仔细查看又没发现异样，也就自顾自的往前走。
走了几步，月萤悄然在我耳边说道:“二小姐，刚刚那几个人好奇怪！”
我疑惑的与她对视，随后又小心的回望，竟发现刚才的地方空无一人。
“难不成看花眼了？可明明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怎会……”停顿了半晌之后也顾不得许多，我挽着月萤加快了步伐。
走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脚乏，月萤停下来细心给我擦汗，关切道:“二小姐，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我点头道:“好，你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喝口茶。”
转眼我们就进了茶铺，月萤麻利的掏出钱来，喊道:“两碗糖酪水，一份清乳糕。”
“好嘞！”伴随着一声回应，很快就端来了茶点。
“这是什么呀？”我指着面前从未见过的糕点一脸茫然的问道。
月萤轻挖一小勺喂到我嘴里，继而细心解释道:“这个就是清乳糕，用雪水和米泡了之后再磨细，蒸之前加入乳酪揉匀，做出来清甜可口。”
我眯着眼睛细细回味，又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止不住的点头道:“真是细腻顺滑，回味无穷！你也快吃！”
她望着我微微一怔，转头就听到店家打趣道:“这不过是寻常小儿自从就吃的清乳糕，小姐是头一回尝吧？”
月萤阴沉着脸，站起身来，念道:“店家你快上茶，生意还做不做了！”
店家尴尬一笑退了几步，转身就进了灶房，我急忙上前拉月萤坐下。
“这是怎么了？”我扶着她的胳膊，有些不解的问道。
“没事，二小姐，你快吃。”她撇过脸若无其事的看着四周。
我摇着她的手臂，一脸焦急道:“好月萤，你真的没事吗？”
她转过脸来，面色不悦道:“二小姐身子不好，不轻易出来走动，没吃过这寻常糕点倒也是正常，哪里轮得到他说三道四！”
见我不说话只摇摇头，她立即惊慌道:“二小姐，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你，别生气……”随后无比心虚的望着我。
我挖了一勺递到她嘴边，笑道:“你把这口吃了，我就不生气。”
“二小姐，你……你又哄我！”她捂自己的胸口嗔怪道。
100.珠玉相投暗成契
天色尚早，自茶铺出来后，一路闲逛着。
“二小姐，那边有簪子，去看看嘛！”月萤掩不住的兴奋上前，拿起一支步摇就在我头发上比划。
我侧身拿起一支玉簪插在她发间，转头道:“这支玉簪要了，结帐！”
月萤一脸惊慌又无奈道:“二小姐，这……”
“戴着，不许取。”
见我一脸严肃，她掏出钱递了过去，又迅速跟上我的步伐。
“你跟着我那么久，都没送过你什么，这玉簪衬你，送你是应该的。”
她微微一怔望着我，沉默了半晌后，鼻息浓厚道:“多谢二小姐！”
我假装不在意的往前走，摆手道:“不必了。”
走了好一阵，见墙角处被围得密密麻麻，我不禁好奇想一探究竟，也顾不得月萤，扒开人群就往里挤。
月萤焦急道:“二小姐，二小姐，你快出来！”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面，眼前竟是身着邋遢的乞丐，浑身散发着酸朽味，正喘气之时猛吸了几口，顿时侧过脸来就反胃得厉害。
人群一下就摊搡着往后退了退，我险些吐得快要晕厥，狼狈不堪。
我弯腰顺了顺胸口，正好听到月萤的声音，本想找寻她的身影，奈何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我只能站在原处缓缓神。
“喝点水！”
我看清眼前的水袋，不假思索的打开连喝几口，凉气顿袭肺腑，才稍觉清醒。
站直身子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竟是薛茂陵，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怔怔的往后退。
他的脸上露出试探的笑容，打趣道:“你见了我怎么如见洪水猛兽一般？”
我急忙摆手，吞吞吐吐道:“我……只是……没想到……在这……”
他转头对乞丐一番打量，而后蹲下身沉声道:“我好像在城外义庄见过你，如今怎又成了乞丐？”
那乞丐眼神躲闪，将脸埋到两肘之间，身体微微颤抖，伴随着周围的起哄，他抬起头来神色忧郁，继而嚎啕大哭道:“我本靠打理义庄得几钱勉强度日，后来被人蒙住一顿打，说我不分好坏忠奸，不该替恶人收尸。那次伤了腿，连义庄都不肯收留我，如今只能乞讨度日了。”
“谁伤了你？”薛茂陵眼神凌厉问道。
他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道:“不知。”
薛茂陵起身从腰间解下玉佩，玉佩通体润泽，纹理似虎，他略微思忖，就欲将其递出去。
我眼疾手快从他手中接过，他欲言又止的望着我，我仔细看着手中之物，出声道:“此玉价值不菲，所携之人非富即贵，你就算给了他，以他的身份也没人敢收。何况美玉在身，又有多少人会为之生出歹念，你莫不是要害他？”
他微微一笑，有些尴尬道:“还是二小姐想的周全！”
我转头接过月萤手中的钱袋递到他面前，柔声道:“若薛公子不嫌小女子多事，就暂且用这点银钱来打发吧。”
他笑着点头，将钱袋接过，蹲下身去放在乞丐手中，喃喃道:“今日你我都遇到贵人了！”
薛茂陵站起身来就要走，我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慌忙将玉佩塞到他袖中，他瞬间转过身来，差点与我撞个正着。
他整了整衣襟，作礼道:“今日二小姐替我周全此事，这玉佩全当是谢礼！”
“不，太贵重了！”我奋力推辞着。
他微微挠头，含笑道:“我既欠了二小姐的银钱，那玉佩就先抵在二小姐那，待我还上银钱再行归还可好？否则我也会心生不安的！”
听他如此有理有据，也不好再纠缠，只得应声道:“好吧！”
“在下还有要事要办，今日就此别过，到时候再去拜会！”
“薛公子慢走！”
随后人群散去，只留下我与月萤面面相觑，月萤慌乱将玉佩包好，细心藏在衣襟中。
两人顿时也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心情，只觉得这样的宝贝放在身上实在不安，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
101.黯然风打花娇容
夜幕降临之下，秦少海正笼罩在阴郁的气氛里，管家也站在一旁眉头不展。
“你倒是说说，我如今只剩一女，怎能忍心她进那高宅院墙。”
管家点头道:“二小姐自幼身体不好，被整个凤阳派娇养长大，从未受过苦，如今着实难舍啊！”
“若是再无回还之地，我就与他们拼了！”
管家拉住激动的秦少海，劝解道:“要不然我们问问二小姐，看她可有什么心仪之人，若是有，那就好办了。”
“你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管家应道:“正是，若是我们提早把婚事给办了，就算是赐婚也不能一女伺二夫，传不出去岂非荒唐！”
“事不宜迟，你明日就去办，快些弄清楚袅儿的心意！”
“想要弄清二小姐的心意，不劳我们出面，把月萤叫来一问便知！”
秦少海好似瞬间活络起来，不住道:“对，这就好！”
翌日天明，月萤的声音响起，我翻身嘟囔道:“怎么这么早，鸡都没叫呢！”
开门后，我自顾自躺进被窝里，月萤却一声不吭端坐在案前。
我好奇探起身来，见案几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月萤却面色凝重的出神。
“月萤，你过来。”
停顿半晌却见她毫无反应，我加重了声量道:“月萤！”
她顿时一惊，转头看向我，慌忙应道:“二小姐，我……我给你做了鸡蛋羹……”
我走到她身前，抚摸她的额头，关切道:“怎么了？一大早就魂不守舍的。”
她神色慌张的看了我一眼，低头问道:“二小姐，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
月萤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刚抬眼就见她立即撇过脸，仿佛刻意不与我对视。
我打量着她，漫不经心道:“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她有一些扭捏的红了脸，紧张道:“那薛公子呢？”
我突然有些恍然大悟，抓住她的手兴奋道:“难道你喜欢薛公子？不错嘛！”
“不，不是的！”她的身体往后缩，仿佛有些抗拒。
“那你为什么要问他呢？”我满脸好奇又惊讶道。
“我，我不能说！”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好似有难言之隐。
我站起身来就准备往外走，淡然道:“我猜这不是你想问的，是别人想问的吧？”
她立马转身扑到我脚边，涕泪横流道:“薛公子有赐婚，是与二小姐！”
我立即愣在当场，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转身只觉得身形飘然，随后瘫倒在地。
“二小姐，你醒醒……”我只恍惚间听到月萤的声音，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我儿如何？”听着熟悉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
“父亲，你来了。”我挣扎着坐起，握着父亲的手，声音微弱而颤抖。
“袅儿，我……”
望着父亲日渐苍老的脸，我止不住的流泪，只能含糊不清道:“我都知道了，父亲有什么打算？”
他红着双眼，沉声道:“只要我儿不愿，我必拼死护你周全！”
我迅速捂住他的嘴，摇头道:“不可，凤阳派门下数千人，各门派投靠亦有几百人，父亲系其安危于一身，不可行此一步。”
“袅儿，我已经痛失一女，怎么忍心让你到如此地步，我可以不顾惜一切，与他们斗到底！”
我深吸一口气，疲惫道:“为袅儿一人，不值！”
秦少海抹了抹泪，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杀意，他似发狂般要冲出门外。
管家死命抱着他的腰，大声喝道:“此事尚未定论，兴许还有转还的余地，关心则乱，如今切勿自乱阵脚啊！”
秦少海如梦初醒一般，颓然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停了半晌，他才抬眼道:“暂且放出袅儿重病的消息，先拖一拖。郎中不得出府，谨防走漏风声。”
管家道:“好，我立刻去办！”
“扶二小姐休息，近几日都不要出这个门，我会让管家日日来察看，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他。”秦少海叮嘱道。
月萤应道:“好！”
102.借机还玉故又辞
“前日管家带回来的鱼，今日就把它给做了吧，我想吃。”
月萤扶着我的腰，又垫上垫子让我坐的舒服些，她微微点头道:“那二小姐等着，我去守着做好了就给你端来。”
听着她离开的脚步，我不禁回想遇到薛茂陵的种种，了然寺一见，他便时时刻刻出现在我面前，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
若是他别有所图，那他的目的应当是凤阳派，而我的确是最好的切入点。
想到此处我不禁摇摇头，此人的城府非常人所能及，往后还是避而不见的好。就算他并非心机深沉之人，难保他身边的人不是，也理应提高警觉才是。
我这才想起他的玉佩，缓缓起身艰难打开柜子，月萤推门而入，紧张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劝阻道:“二小姐要找什么，让我来找就是了，你先躺下！”
她小心翼翼的将我扶到榻上给我盖上被子，我指着柜子，艰难道:“把玉佩拿来。”
月萤虽不知道为什么，只默然从抽屉中拿出玉佩，微微一怔交到我手上。
“找机会尽快还给他！”
月萤略微迟疑道:“二小姐有意疏远薛公子？”
我微微叹道:“与他初见已是巧合，往后种种皆与他有关，不得不让人另做他想。记住！你和我终究是凤阳派的人，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到时候悔之晚矣。”
“月萤明白，那我即刻就将此物送还。”转身之际，她又忍不住叮嘱道:“二小姐把鱼汤喝了再躺会！”
我应道:“好！”
一碗鱼汤还未下肚，月萤就慌张的进门来，一手捶着胸口，一手紧紧的将玉佩捂在身前，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放下碗来，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薛公子，他……他们……来了！”月萤一边比划一边道。
“他们？”
月萤缓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我看到薛公子跟几个长辈，朝我们这边过来。”
“那正好，也省的我们再去找他了。”
“可若是他们是来谈二小姐与薛公子的亲事呢？我贸然去，也不知如何开口啊！”月萤神色惊恐，坐立不安道。
我不以为然道:“我如今对外宣称还病着呢，哪有此刻逼人结亲的道理。你只管去，趁人不注意时偷偷还给他就行了。”
“二小姐，我怕……”
“那你就在角落里站着，静观其变吧！”
她犹豫着将玉佩揣在怀里，三步一回头的到了门口。
“好月萤，你再拖下去，这天都要黑了，快去快回！”我假意嘟囔道。
直到夜深，月萤才灰心丧气的回来，见了我更是面色如土。
我斜倚着身子，笑道:“怎么，他没收？”
“二小姐怎么知道？”她看了我一眼，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你这满脸都写着丧气，哪就能看不出来呢！”说完忍不住掩面一笑。
月萤上前将玉佩交到我手里，气鼓鼓道:“长辈们在席间喝得热闹，薛公子一离开席面我就悄然跟了上去，结果他怎么都不肯收。”
我满脸好奇问道:“他为何不肯收？”
“他说上回之事理应当面跟二小姐道谢，今日身上并无银钱，若是向长辈们要，局面恐怕难以收场。”
我略微点点头，笑道:“也在理，下次找机会再送还就是了。”
月萤却握着我的手，焦急万分道:“以后我们是不是要避着薛公子，如今二小姐需称病才能拒绝赐婚，可总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不见薛公子，总有办法推脱。”
“我的好月萤，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拖到底，总得想法子才能破局。让人一直牵着鼻子走，终入穷巷与等死无异。”我刮了刮她的鼻子，心疼小小的年纪总有操不完的心，而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有最爱的姐姐。
我突然冷哼一声，空气瞬间凝固了，月萤吃惊的看着我的脸，我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只好摇头一笑置之。
103.赴约如至知彼心
数日后，月萤神色怪异的入门，见我打量她，便将手中的帖子递给我。
我仰头望着她，她急忙解释道:“我刚从集市回来，就有人往我手中塞了一张帖子，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是谁。”
打开一看，纸上写着“设宴相酬，银石相投”。
“我知道是谁！”
月萤立即好奇道:“是谁？”
我掏出身上的钱袋，颠在手里哗哗作响，又指了指身上的玉佩，问道:“这是银，这是什么？”
她略微思忖，犹豫道:“是……玉？”
“是石头！”
月萤立即恍然大悟道:“这帖子是薛公子下的！”继而又一脸愁容道:“那我们千万不能去！”
我摆了摆手，肯定道:“这回我们得去！”
“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仿佛在回想我之前说过的话。
我扯了扯她的胳膊，耐心解释道:“他既设宴了结此事，那我们不如遂了他的愿，往后便能因此少了很多牵扯。”两人这才笑作一团。
刚收拾完出门，就见到了门口有面生的侍从，他立即上前交代道:“我家主人设宴，专程叫我来接你们，请上马车吧！”
我转身看了月萤一眼，便有侍从牵着我们的马车到了身边，我含笑道:“多谢好意，车马已备好了，劳烦你在前面带路即可！”
“应该的。”说完他扶着我们上了马车，转身坐在马车前面。
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宅院，门匾干净如新却无字，侍从打开门，里面的侍从将我们迎了进去，内舍精美绝伦，青天犹映溪泉微波里，雕栏画栋意在梦中，柔风拂面更胜纤腰曼舞。这一切都好似美的不真实，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贵客来此，有失远迎，怠慢了！”薛茂陵缓缓移步前来。
“哪里，是我们冒失了，如此美景让人沉醉不自知，让你见笑了。”我微微施礼道。
“茶点已备好，请上座！”
我环顾四周，发现并无旁人，不禁好奇问道:“薛公子这宴，不会只有你我吧？”
“对待上宾，理应如此。”他始终礼数周全安排得当，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心中反而有些不安，饭吃的也十分拘谨。
席间他好似分外开怀，开了好几壶酒，我都以不胜酒力推辞了，可他还一个劲儿的自己喝。
案上酒被折腾的差不多了，他的脸上也有了几分醉意，我正准备假意作辞，可他只是神情落寞的看着我，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忍。
“你怎么了？”我上前替他擦了擦汗，问道。
他却始终不肯吱声，我坐在一旁有些无奈，月萤扶着我准备起身。
他随即拉着我的手腕，眼神有些迷离道:“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月萤刚想上前制止，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对月萤道:“没事。”
我守在他旁边，此刻的他略微有些失态，幽幽道:“我是家中独子，可十年前我还有一个兄长，他温文尔雅满腹诗书，被寄予厚望。”
“兄长？”我却从未听说过，不由的心中一惊。
他顿了顿，眼神里有些神伤，饮了口茶继续道:“那年我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与别人打赌跳进了寒冰谷过夜，险些丢了性命。”
“是兄长把你带回来的？”
“他找了我一天一夜，最后不慎掉入寒冰谷，才发现了我。可当时我已经陷入了昏迷，只要天山雪莲能够救我。”
“那不是西域才有吗？”我惊呼道。
他点了点头，语气深沉道:“天山雪莲名贵，受人追捧，故而有些商人便开始着手培育。因雪莲生长在高寒之地，所以必得是在最冷的时候，才能开出花来。”
我的心中仿佛已经有了结局，却不敢在此刻接他的话，只能静静的听着他痛苦的说出这一切。
“他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执意亲自前去，直到三天后他才回来。”说完之后他的眼睛红红的，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带着哭腔继续说道:“他回来之后受了风寒，卧病半月……不治身亡。”
我看着他颤抖的身体，觉得有些心疼，只能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晌，他整理的自己的面容，想起刚才的失态，神情有些尴尬的说道:“抱歉……”
“痛失至亲，感同身受！”我不自觉的淌出两滴清泪，有些压抑道。
他出神的看着我，探寻的问道:“你也有遗憾吗？”
我恳切的点点头，脑海里回想起卿月的声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侧过脸，微微缓了一下情绪，闭着眼睛说道:“这世间有太多不易，相守不易，相见不易，分别却容易，人终究拗不过天意。”我的言语哽咽有些嘶哑，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月萤适时将玉佩放到他面前，与我对视一眼，她便退到身侧。
“今日上门造访，是为此事而来，今日两清，告辞！”我和月莹转身欲走。
“且慢，二小姐赐银在前，妥善保管物归原主在后，在下甚为感激，请二小姐收下此物，莫再推辞！”
当我转向看着他时，眼见着他摸出了一块月牙一般的玉，在他手中显得十分小巧精致。
他喃喃自语道:“此玉唤追月，若能常伴你身，倒是得了这名的好处。”
我怔怔念道:“追月？”
接过他手中的玉，在手里反复的摩挲，此刻对卿月的思念在我心里无尽的翻涌。
我将玉贴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好像曾经怀念的那个人，从未离我而去。那一刻，就像曾经的那个雪夜，她扑在我怀里那样的温柔还在。
“谢了！”说完我们便转身离去。
我好像听到了薛茂陵的笑声，又好似呜咽的哭声，渐渐远去。
104.以身相替挽危局
马车行进半路，总觉得心绪烦乱，我叩了叩门，喊道:“前面停下！”
待马车停下，我探出门跳下了车，月萤跟在身后慌乱道:“二小姐，要去哪？”
我并未回头，只一个劲的往前走，她飞速上前挽着我的手。
“前面那家有很好吃的茶点，进去尝尝？”
她边走边说又顺势拉着我拐进了店里，还没来得及反应，糕点就摆满了一桌子。
我蹙眉看着这一碟碟糕点，竟不知如何下口，不禁出声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我可不管，你点的自己结账！”
她嘟囔道:“好，我回去就跟管家报帐，我可是为了哄二小姐开心才点的，我可没有动。”
我呵呵一笑，她眯着眼睛递来筷子，将她面前的糕点叠放在我面前。
“快尝尝，二小姐吃过之后一定会喜欢的！”
几块糕点下去，我已经开始打饱嗝了，月萤给我倒上茶水，一口顺下去才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去。
月萤转过头去道:“掌柜把这些包起来，结帐！”
我自顾自上了马车，随后月萤才提着一大包糕点上来，吃饱喝足后随着马车的摇晃，我竟开始有了睡意。
朦胧之中只觉得闹哄哄的，直到听到一声“下车”我才突然惊醒，抬眼看到车帘被掀开，天色渐黑之下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瞪眼看着我们。
我瞬间精神起来，内心闪出一丝恐惧，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缓缓下了马车。
下车之后他站在我身侧，我不经意的瞥见他眼角有一条不显眼的疤，虽不明显但细细瞧便能看得出。
他绕到我身后捆住我的手脚，又怕我声张，继而将我的嘴堵住。行云流水一番操作之后，又将我们赶回了车上。
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我十分不安的扭动着，他随后拿出明晃晃的刀子在我下颌处滑动，恼怒道:“我只是图财，你若是安静些，我保你性命。你若执意有什么大动静，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心里一凉，只能安静的待在角落里，心里盘算着应对之法。
随着天色暗下来，马车一时摇晃厉害，路上似乎不平整。
不到一碗茶的功夫马车停下了，听见有无数聒噪的声音，我有些怯生生的不敢下车，还未来得及多想，随即有人就上来把我往车下拽。
月萤上前不停的推搡道:“你放开她，快点放手！”却被反手一巴掌打倒在角落里。
我拼命转身叫喊着:“月萤，月萤你怎么样了？”
她痛苦的抬起来，苦笑摇头道:“我，没事。”
我一直挣扎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毫不留情的生拽，看到我脖子间的玉佩时眼神一怔，一把取下塞进他的袖中。
此刻又冲上来一个大胡子，将我打横抱起又满脸得意道:“这可是咱的肉票，怎能这么粗鲁。这身娇肉贵的身体，不得温柔点对待嘛。”
伴随着其他人的起哄声，他将我关到柴房里便转身离去，门外又是一阵调笑声。
我焦急的靠近窗户，极力想在黑暗的微光里看清月萤的去向，直到确认她被关在了隔壁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静下心来发现此处非常僻静，好似到了郊外，听他们的语气，仿佛是为图财，此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眼看天已经黑了，纵使我逃出去，夜路难行被抓回来也是有可能的，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担惊受怕的过了许久，眼皮逐渐有点疲乏身体才渐渐放松睡过去了。
就在我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一激灵就往后缩不停挥舞着手。
“二小姐，是我，小声点！”
我定睛瞧着，才依稀分辨出来人的模样，不禁出声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焦急道:“我不放心就让人跟着你们回去，也是才得到消息知道你们被带到了这儿！”
他拉着我的手到门口，还未开门就被一群团团围住，个个眼神凶狠，仿佛要将我们抽筋剥皮。
薛茂陵倒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转头撇了我一眼又十分镇定的点点头。
走出门去，就夺过一把剑直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缓缓道来:“我是原京兆尹薛如讳之孙，你们不过是求财，只需留下我便是。比起这位姑娘娇贵，我皮糙肉厚好养活”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派人送信到薛府，看有没有人来赎我不就知道了！”
他们面面相觑，领头的喝道:“好，倘若有假，我绝不会放过你！”
薛茂陵定了定神，表情严肃道:“我有最后一个要求，倘若答应我，我就认真处置，如若不应我会想办法寻死！”
在场之人便开始议论纷纷，直到领头的点头道:“你说来我听听。”
薛茂陵随即指向了我，神色绝然道:“让她去送信，薛府的人认识她，更有几分可信。”
我面露难色的看着他，有些惊恐和疑惑，他却神情淡然的看着我微微点头。
领头的念叨完他的信，随后交给了我，我回头看着神情复杂的薛茂陵，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105.挺身相护心所悸
我顾不得许多，一路驾着马车艰难行进在黑暗的小路上，车上的灯笼在冷风中忽明忽暗，我紧紧拉着缰绳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笔直的大道，旁边是熟悉的集市，心中的石头仿佛才缓缓落地。
两盏茶的功夫，我架着马儿跑的飞快，随后就到了薛府门口。
我忙不迭的下车，叩着门上的铜环，大声喊道:“开门呐，开门！我有要事相告！”
不一会儿里面的灯才亮起，里面的逐渐有了动静，开门的是一小厮，他一面整理衣裳一面打量着我，睡眼朦胧的问道:“不知何事？”
我有些慌乱，语无伦次道:“这，你家公子他……”随后我从身上掏出信来交给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便转身进入门内，好一会儿才神色匆匆的出来。
薛府大门一开，一群人乌泱泱都冲了出来，我瞬间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小姐是哪家的，我家公子又在哪？”上前一老者缓缓问道。
我微微作礼道:“我不知道那是哪儿，但我找得到路，可否带我一起去？”
只见他转身上了车，随后向我招手道:“那就劳烦了小姐带路！”
一路上我凭着记忆缓缓行进，终于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我一脸激动道:“就在那儿，快停下！”
所有人都一个劲的往前涌，我随后下了车站在一群人身后，里面随后冲出一堆人来，两方对峙气氛有些沉重。
天色渐渐明亮，我才看出站在最前面的是昨日抱我的那个大胡子，他一脸不悦道:“人在我们手中，此番若是要抢，那我可不敢保证交出去带喘气儿的。若是带着诚意而来上，倒可以坐下谈谈。”
人群中的长者站出来道:“连夜奔赴自然是带着诚意而来，望诸君善待少爷，让我等好回去交差。条件皆可商谈，请吧！”说完用手往前作揖，礼节周全。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态度谦和道:“就依你所言，里面请！”
人群中突然让出一条道，几人随后进入了屋内，我默默站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几个壮汉拎着薛茂陵就到了屋外，里面的人才缓缓出来。
薛茂陵见到里面出来的人，伸着懒腰眼神朦胧道:“来的可真快，我还没来及做梦，就被吵醒了。”说完他又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少爷，可以走了！”
“且慢！”
薛茂陵此话一出，那大胡子恶狠狠的看着他，一副此料未及的样子。
那长者却急了，他上前拉着薛茂陵的胳膊，满脸焦急道:“少爷怎么了？”
他回过身坏笑道:“管家，我就想看看祖父用了多少家底来赎我。”
管家着急的跺脚，推搡着将他塞进马车，转身招呼的一行人回撤。
我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了那个抢我玉佩的人，此刻他眼角的伤疤在火光之下格外明显，我冲出人群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他大声喝斥着:“放开！”
我仍旧不放手，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他，愤怒道:“你把东西还给我，你若是不还给我，我不会放过你！”
他一脸不屑，随即用力将我甩开，我一个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
我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拉着他手臂就狠狠的咬了一口，他气急败坏的抽过旁边的刀，顺势向我砍来。
瞬间就让我吓破了胆，看着迎面而来的刀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紧闭着双眼怎么也迈不开腿。
刀迅速破风般向我面前呼啸而来，我突然被往后的一股力道拉走，只觉他的刀与我只是咫尺之遥，而我背后的力道恰好又让我偏离了。
突然听到了哐当一声，我就看到刀掉在地上，上面还沾着血。
我不可置信般摸着自己身上，并未觉得疼痛，只觉得腿软都不行。
听着身后的嘈杂之声，回过头一看，看到一脸痛苦的薛茂陵紧紧的按着腹部，随后鲜血直流倒在地上。
我瞬间头皮发麻尖叫出声，不可置信的上前扶着他，看着沾在手上的血，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下一刻我只感受到了他沉重的呼吸，甚至他胸口猛烈的跳动，他蹭着我的头轻声应道:“别怕！”
他就这样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在极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我甚至感受到他身体抽搐和逐渐冷却的体温，不知害怕还是担忧，眼泪止不住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