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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鸿     黄庭大千txt下载     黄庭大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金丹(一)

    夜色渐沉,风吹竹木,沙沙作响。静室之中,烛光摇曳,壁立成影,三人席地,安然而坐。

    姒伯阳脸色平静,全无白日时的慷慨激昂。此刻的姒伯阳,如若一眼幽泉,周身弥漫着一股捉摸不定的深邃。

    上阳仲、中行堰二人各坐一旁,周围空空如也。静室中各类器物,都在仓廪令清点存档后,被拉入内库存放。

    姒伯阳果然按照他所言,把自己所有身家,都投入到仓廪中。以至大榭作为首领府邸,徒自留下一个空架子。

    中行堰苦劝道:“主君,您这又是何苦,堂堂的大榭,成了这般模样。”

    “各家都凑足了十万钱,不需要您再费心筹集钱粮。您还是把入了仓廪的家具物件,全都拉回来吧……”

    一旁的上阳仲,开口道:“是啊,主君,大榭里的物件都是祖传的,动不得。”

    “而且,这都凑齐了十万钱,足以解燃眉之急,您何必如此清苦?”

    上阳仲、中行堰二人,在正堂议事结束,众位家臣各自回府后,又折返回来,就是为了说些不方便说的真心话。

    姒伯阳坦然面对上阳仲、中行堰,安之若素道:“清苦?我倒是不觉得这就清苦,人之两餐,粗茶淡饭,足矣。”

    “要不是大榭不能变卖,我都有心把它转让,换取钱粮。人之一生,纵有广厦千万间,容身之地只需三尺宽。”

    “住这么大的房舍,便是什么都不干,每日的支出,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让人心疼啊!”

    “这,不一样,”

    姒伯阳的话,可是直接把上阳仲、中行堰给堵了一下,最终只能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姒伯阳一笑,道:“如何不一样?我知道二位是关心我,可是我不喜享乐,更希望把不必要花费,都利用起来。”

    “这,又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姒伯阳的上一世异常的精彩,该享受的都享受过。要是科学纪元的五光十色,还能对他有一些诱惑力。

    只可惜,这一世的贵胄生活,在物质享受的贫乏。对于一个见识过‘大世面’的人来说,的确是有些单调乏味。

    所以,姒伯阳才能无欲无求至此,把一切身外物看的轻如鸿毛,一心一意追寻更大的自我满足。

    而这有什么,能比亲自带领山阴氏强大兴盛,从中攫取圣德修行,带给他的精神满足更为强烈,更为欲罢不能。

    他冲着上阳仲、中行堰二人,抬手一拜,道:“不过,若无你们解囊在先,绝难筹集到十万钱,伯阳在此谢过。”

    上阳仲还了一礼后,慢慢道:“主君毋需如此,您因公而无私,不以钱帛为重,不以人心为轻,实为山阴之幸。”

    “我二人得先君恩遇,屡次破格提拔,视之为腹心。先君临去之时,又命我二人辅佐新君,可谓是仁至义尽。”

    中行堰哼了一声,爽直道:“如此大恩,莫说只是一点浮财,就是让我献出身家性命,也甘之如饴欣然从命。”

    姒伯阳嗤笑一声,道:“哈哈,要是没二位为表率,他们那群肉食者,可不会轻易就范,平白把自家钱掏出来。”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话虽不一定完全正确,但也不算是错。”

    中行堰沉默了一下,道:“主君,这群老家伙食古不化,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人,您不必太苛责自己。”

    说实话,姒伯阳放言变卖所有身家,全部都并入仓廪之中。其魄力之惊人,着实让山阴氏的肉食者们为之震动。

    这当中,亦包括上阳仲、中行堰等人。正是有姒伯阳的榜样在前,才会有上阳仲、中行堰等人倾力解囊在后。

    姒伯阳道:“唉,阿父将山阴基业传到我的手里,我不能辜负阿父的嘱托。在阿父临终前,我曾向阿父发过誓。”

    他轻声道:“一定要带着山阴氏走出会稽,走出扬州大地,让九州列国之人刮目相看。”

    “为此,我每时每刻,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因一时享乐,一时放纵。坏了山阴氏的大业,坏了历代先人的大志。”

    “……”

    上阳仲、中行堰默然无语,姒伯阳心气极高,不开口则已,开口大有滔滔不绝的势头,字里行间极其振奋人心。

    老一辈人的心性老辣,或许能不受影响。而年轻人容易热血上头,似姒伯阳一般的君主,自然让他们争相追捧。

    上阳仲语重心长,道:“主君,凡事欲速则不达,以山阴氏目前的状况,急功近利不可取。”

    “您将全部身家投入仓廪,固然让人敬佩,可是各家各姓当作何感想。他们能解囊一次,却不可能解囊第二次。”

    姒伯阳笑道:“这一点我知道,可一不可再。这些肉食者已经割完了肉,我不会强求他们割第二次。”

    “十万符钱呐……整个仓廪中才多少符钱,整个山阴氏又有多少符钱。不敢想,不能想,也不愿想。”

    “这一次能凑到十万符钱,已是大出我意料。至少我山阴氏的男儿,还有一腔热血,还愿意为氏族出一份力。”

    姒伯阳想了想,幽幽道:“实际上,咱们山阴氏的仓廪,还没到那么窘迫的时候。”

    上阳仲面色一沉,道:“您是说那些凶兽,留下的兽尸?”

    姒伯阳道:“凶潮的到来,固然让咱们损失惨重,可是那留下的一具具兽尸,也都是难得的宝贝。”

    “都知道,凶兽一身是宝,尤其是尸体还新鲜的凶兽,价值就更高了。兽皮鞣制上品皮甲,兽骨锻造利器宝兵。”

    “兽血充当上等宝药,有助于儿郎们炼血炼骨。兽肉风干晾晒,直接就能当作干粮,给儿郎们补充血气精华。”

    姒伯阳啧啧道:“上千头凶兽,这可是具备巨大的价值,要是都变卖出去,最少也能收获几十万、上百万钱。”

    上阳仲语气平淡,道:“可是,您一头都不会变卖!”

    “是的,我一头都不会变卖,那些都是山阴儿郎,搏命得来的宝贝。我要用它们来壮大山阴,用来武装山阴。”

    姒伯阳如是道。

第六十章金丹(二)

    谁都知道,活的凶兽是大害,死的凶兽全身是宝!

    姒伯阳口中的图强,可不是空口白牙,只喊两句口号。那是如海一般的资源,往里填往里堆,都未必能见成效。

    他眉目间满是坚毅,道:“我要以八百精锐,为菁英骨干,再炼一支新军,炼一支强军!”

    “咱们的兵员素质参差不齐不要紧,军械残破亦不要紧。这一批兽肉、兽血、兽骨,就能给咱带来一支强军。”

    姒伯阳攥拳重重敲在身前案几上,道:“上千头凶兽的资源,硬堆也能堆出几千个神血大成的精锐。”

    ”到时,有着这几千新军在手,我山阴氏在会稽的处境,无疑会好上许多,不至于像现在一般愈发衰路。”

    凶兽血肉别具神妙,经常进食,炼化当中血精,对神魔道修行助益极大,尤其是对神血、神骨修行好处最大。

    而且把凶兽兽骨磨成骨粉后,添入锻造兵器之中。对于兵器品质,也有一个较大提升,最少利器宝兵都适用。

    这都是战略性资源,往往有价无市。姒伯阳当然不会短视到,只为一时之利,就将这些物资变卖。

    上阳仲道:“只是,以如今的仓廪,怕是不足招募新军,更不足让你炼出一支强军,这都是要耗费巨量钱粮。”

    姒伯阳道:“所以,我以身作则,舍下一切享乐,吃粗茶淡饭,穿粗布麻衣。上有所行,下必效焉,见贤思齐。”

    “我不信,我山阴氏不能练出这一支强兵!”姒伯阳决心是空前的,有没有一支强兵坐镇,对山阴氏至关重要。

    一支强大的精锐之师,可以匹敌不死地祇,甚至于攻伐上苍神祇。兵锋一动鬼神皆惊,是一方氏族的立足之本。

    正是因为有着强大的精锐之师,一方方氏族方能屹立于苍茫大荒,一代代繁衍生息,血脉传承千秋万古不灭。

    当然,精锐之师亦有着不小的弊端,需要集众之势,方有惊天动地之威,远不能与伟力归于自身的大能者相比。

    但以现今山阴氏的情况,那种层次的大能者,根本不可能屈尊于落魄的山阴氏,论及性价远不如一支强兵实用。

    姒伯阳目光灼灼道:“只有能得到一支强兵在手,在内稳定为主,休养生息,高筑墙,广积粮。”

    “在外掠取野民,壮大丁口,补充新血,开源节流。如此不出十载,山阴氏兵强马壮,就是我等真正进取之时。”

    姒伯阳言语间的野心勃勃,让上阳仲、中行堰心头一震,道:“主君既有此心,臣等自当全力支持。”

    眼看二位辅臣先后表态,姒伯阳脸色渐缓,与上阳仲、中行堰二人,大谈起对未来的构想,以及对往后的布局。

    时间过得飞快,夜半三更时分,上阳仲与中行堰二人先后告辞,目送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姒伯阳面色极为平静。

    他呢喃道:“如今的我,坐稳首领位置不成问题,唯一缺憾就是自身实力的不足,炼精化炁的修为还是太浅薄。”

    “虽能凭着一时的立威,让这些神魂人物俯首帖耳。只是自身实力不足,终究是个隐患,难保不会引来反噬。”

    “看来,我应该着手,为炼炁化神做准备。”

    姒伯阳身上已有八枚圣德钱,再加上他经历凶潮,参悟一丝化神灵机。让他有了足够的底蕴,尝试炼炁化神。

    只是姒伯阳不愿轻率的炼就元神,炼炁化神这一步,是由凡升仙的关键。他当然要慎之又慎,为日后道途着想。

    他低声一笑:“现在,外有上阳仲、中行堰二人奔走,内有姒梓满、姒飞虎兄弟稳定各方,我也能放心闭关了。”

    ————

    “丹书有云:金丹一粒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内室之中,袅袅青烟绕于香炉。姒伯阳身穿宽松黑衣,腰缠青铜带,盘膝坐于软榻上,发丝随性的垂落发梢。

    经过三日三夜闭关,姒伯阳又炼化一枚圣德钱,真炁满盈各大窍穴。自身精气愈发澎湃,已然达到外泄的地步。

    姒伯阳就是要以这种巅峰状态,精气神凝聚为一点,踏入炼炁化神之境,将一身至精至纯的真炁转为元神法力。

    “所谓炼炁化神,炁为真种,神入炁,炁入神,精炁神凝结,行大周天火候烹炼。下丹田为炉,元炁氤氲其中。”

    姒伯阳呓语道:“如此,性光寂照,方见炉中火珠成象,胎儿成形,圣胎圆满,大药自生,神通具足。”

    “妙啊!”他幽幽道:“金丹大道,果然高妙不可言,金丹一成,温养神胎,纯阳元神,长生不坏,大道可期。”

    姒伯阳眸中神光闪动,他遍阅三千道藏,寻得一篇金丹大道,作为他炼炁化神之道,孕育纯阳圣胎根本法门。

    需知道,炼炁化神之法可不只有金丹大道,但是无论符箓之法,亦或是罡煞之法,都不及金丹大道的至精至纯。

    在姒伯阳眼里,炼气之道本该唯精唯纯,奠定道基要是杂质斑驳,就是日后有滔天法力,也免不得劫数临头。

    最重要的是圣德钱精气介乎于先天而存,姒伯阳用圣德钱的精气,修行金丹大道至纯至精之法可谓相得益彰。

    “丹道之最上乘,以太虚为鼎,太极为炉,清净为妙用,无为为丹基,性命为铅汞,定慧为水火,造化为真种子。”

    “勿忘勿助为火侯,洗心涤虑为沐浴,存神定息为固济,戒定慧为三要,先天为玄关,明心为应验,见性为凝结。”

    姒伯阳周身真炁鼓荡,悠然长叹道:“金丹大道,丹成九转,直入大罗之天!”

    他虽看重金丹大道之精纯,但更看重的还是金丹大道九转之后,万劫不磨大罗之境的无上道业。

    这是一条有径可循的大罗之道,罡煞、符箓的修行路数,对于大罗天成的描述,着实是太过于模糊。

    与之相比,金丹九转成道大罗之体,其过程一目了然。哪怕无数炼气士,一辈子都无缘金丹第二转的修行。

第六十一章金丹(三)

    旬月,

    内室之外,一群人站在廊台,望眼欲穿的望着,内室紧闭的门户。焦心等待着内室中的人,功行完满破关而出。

    徐崇、伯端几人面带愁容,一旁伯端几度欲言又止。但瞥见徐崇冷肃的脸后,又把要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

    身为姒伯阳亲卫之首,徐崇威慑力极高。除了脑子一根筋,只认姒伯阳的铁牛以外,伯端与熊力都很忌惮徐崇。

    因此,伯端、熊力二人固然心急,可是在徐崇没先开口的前提下,他们俩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徐崇身着常服,站着廊台许久,似是察觉到伯端、熊力的急切,漫不经心了看了二人一眼,随即目光转向铁牛。

    “铁牛,主君这一次闭关,说是要修为突破。可十几日没动静,送上的膳食一口都没动,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徐崇眉头紧紧皱着,道:“我等担心,怕主君再出意外。你与主君形影不离,可知主君现在的情况,是否正常?”

    自姒伯阳闭关以来,山阴氏上下一如往常运转。只是姒伯阳掌权之后,一日两日不现身人前,还没有显出影响。

    可当十几日没现身人前,不要说徐崇等亲卫,就是姒姓主脉几位宗老,以及各家各姓当家族老,都不能不嘀咕。

    徐崇盯着铁牛黝黑的面庞,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出事了?”

    这话一出口,伯端眸光闪烁了一下,熊力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内室大门后,二人的目光投向铁牛。

    面对三人质问的目光,铁牛憨实的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道:“主君的事,咱知道的不多,应该是没有大碍。”

    “应该?”

    徐崇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好一个应该,主君只用几月不到的时间,就有了一身强横的本事,你说正常吗?”

    铁牛面皮涨红,迟疑道:“这,大概是祖血的效用吧!”

    “嗯,”

    徐崇抿了抿嘴唇,道:“好吧,就当是祖血觉醒后,主君实力迎来的爆发期。”

    “这时候,主君可不能出事,没有主君的压制,各家族老又互相不服。现在的山阴经不起折腾,也不能折腾。”

    徐崇冷冷的道:“咱们,没这个资本!”

    整个山阴氏刚刚经历凶潮,诸事百废待兴。作为山阴首领的姒伯阳,一下半月不见踪影,着实让人不能理解。

    纵然知道姒伯阳闭关突破,可一连十几日没有动静,还是让众人倍感焦虑。就怕姒伯阳冲关不成,再损伤元气。

    要是姒伯阳有个万一,刚刚稳定下来的山阴氏,必会爆发一场流血冲突,彻底动摇氏族的根基。

    铁牛黝黑的脸上,看似有些沉重,无奈叹息:“主君……”

    众人对姒伯阳修行的功诀,早就有所揣测。尤其姒伯阳雷殛魏征明,在凶潮来袭中大放异彩,更是引人关注。

    只是炼气道与神魔道迥然不同,神魔道的张扬,与炼气道的内敛,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让人摸不清其中的深浅。

    可是,任何人看到姒伯阳修行突飞猛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达到了惊人的高度,是谁心里都一样的打鼓。

    勇猛精进至此,难以用天赋来形容。除非修行某种前期强大,往后却后患极大的禁术,不然绝难有如此进境。

    这在山阴氏中已是共识,高层们对此心照不宣。但姒伯阳不主动开诚布公,家臣们也不会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徐崇看着内室紧紧关闭的大门,眸中神采复杂:道:“只希望主君他,吉人自有相。”

    就在亲卫们焦急等待的时候,内室猛地传出一阵咣当声。一扇扇门窗接连被大开,恍惚间似有仙乐垂落九天。

    其音远大,其律古拙,近乎于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主君,”内室的动静,第一时间惊动了徐崇几人,他们神情紧张的注视着门窗大开的内室,等着姒伯阳走出来。

    这️十几日对几人而言,确实不吝于折磨。虽忧心姒伯阳,却又不能进入内室看望,只能在门外等着尘埃落定。

    “灵根育孕本先天,

    藏在后天是水铅。

    悟得真心明本性,

    不空不色自方圆。”

    就在这时,一道悠远之极,仿佛来自天边的声音,自内室中徐徐响起。姒伯阳面上带着微笑,漫步间走出内室。

    没有天花乱坠,亦没有地涌金莲。姒伯阳缔结金丹,把一身真炁转为元神法力,显得异常风轻云淡。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姒伯阳精气神焕然一新,表露在外的气质,无处不圆满,无处不成圆,归入自然造化之中。

    姒伯阳新奇的感受着,眼中全新的世界,无论天地自然,山川河流,还是四象五行,都被赋予了全新的概念。

    这一刻,他才真切参悟到《道德经》中,上善若水的真谛。

    姒伯阳伸开手掌,元神法力化为水火两相,在掌心争相的追逐,呢喃道:“这种感觉,还不错。”

    炼炁化神之后,肉身脱胎换骨,神血再次激发,他的生命形态,将愈发的完美!

    而生命形态的更进一步,对姒伯阳的炼气修行,也有不可估量的作用。让他一入炼炁化神,积累就极为浑厚。

    徐崇等几人眼见着姒伯阳掌心水火流转,疾步上前道:“恭迎主君,破关而出。”

    “嗯,”

    姒伯阳颔首点头,轻轻扫了几人一眼,金丹元神初成的气机。让徐崇等人心头一跳,一股莫名恐慌袭上心头。

    作为一步踏入完美生命门槛的姒伯阳,只是高等生命位格的压制,就能让徐崇等人本能的感到战栗。

    徐崇眸光一动,道:“主君出关,修为大进,必将气吞山河,势成万里。”

    姒伯阳负手而立,漫不经心的问道:“在我闭关的这段时日,氏族内部还都稳定,没人闹事?”

    徐崇轻声一笑,道:“主君,有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三位辅臣在,氏族上下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无论是抚恤死伤,还是以工代赈,一切都进行的有序不乱。使山阴氏渐渐恢复稳定,有了几分凶潮前的景象。”

第六十二章告朔(一)

    《礼记·礼运》云:“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抱饮,蒉桴而土鼓,犹可以致其敬于鬼神。”

    ————

    姒伯阳和煦一笑,道:“上阳仲、中行堰的本事,我自是信得过。何况还有姒梓满从旁督促,有此气象不难。”

    他仰了仰头,享受着日光,暗道:“阿父的眼光,一如既往精准。上阳仲主外,中行堰主内,姒梓满协调宗亲。”

    “三人分管不同,权责也不相同。非但不可能专权于一身,彼此之间必有隔阂,对我日后执掌山阴大有好处。”

    姒伯阳之所以放心闭关,毫不担心这些三辅臣揽权于一身,最后尾大不掉。正是基于这一点,让他稳坐钓鱼台。

    “要不为甚说,三角关系最牢固!”

    便是在姒伯阳力弱,三辅臣势大时,也能相互间形成掣肘。而在姒伯阳正式坐稳大位后,更是方便他去拿捏。

    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能以力服人。虽然大荒之世,有着天神、地祇、人鬼,伟力归于自身的强人比比皆是。

    但一山还有一山高,修行永无止境。除非永恒超脱,不然谁都没有肆意妄为的资本,大神通者一样要权衡利弊。

    “走吧,”

    姒伯阳正身,扶正腰间的掩日,道:“去议事堂,闭关半旬有余,姒姓宗老以及各家族老,应该都等的急了。”

    “诺,”徐崇等人被姒伯阳气机所慑,金丹元神的层次堪比一、二劫神魂人物,远非徐崇几人的修为所能揣度。

    因此,徐崇几人心头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甚至就连某种念头,都被生生的压在心底。

    此刻,姒伯阳气息光明宏大,犹如一轮昊日当空,驱散世间阴霾。让徐崇等人不禁凛然,某些猜测不攻自破。

    姒伯阳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这些时日的闭关不出,宗老族老们耐心,想必已然消磨殆尽,需要安抚一下。”

    “这些人,资格老,辈分高,不安抚不行啊!”他迈步朝议事堂方向走去,亲卫们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几人渐渐走远。

    ————

    议事堂,

    姒伯阳端坐在漆床上,以上阳仲、中行堰、姒梓满等人为首,一众宗老家臣沉默不语,正襟危坐于左右两侧。

    他环顾周匝,慢悠悠道:“诸位,这些时日,伯阳修行略有精进。因此难以顾及公务,劳烦各位费心担待一二。”

    上阳仲眸中雷光闪烁,道:“主君修行精进,乃是我山阴氏之福。我等臣下为主君分忧,本就是我等的本分。”

    姒伯阳点了点头,道:“那,不知这些日以来,各位手头公务处理怎样?”

    中行堰回道:“主君,臣已召募百姓三千六百人,将城邑残垣整合完毕,统一实施规划,只待主君下令开仓。”

    上阳仲道:“臣已按回收的桃符,依诸姓卷宗所载,清点阵亡伤残将士,筹计所需抚恤钱粮,一应登记造册。”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布帛,递给站在姒伯阳身旁的徐崇,道:“主君,这就是臣的清点记述,都在这里。”

    姒伯阳伸手接过徐崇呈上的布帛,随手将布帛摊开,密密麻麻全是小篆。他看了一眼后,脸色乍然一变。

    “可恨,一次凶潮,竟让我山阴损失至此。”不待看完,只是布帛上一部分内容,就让姒伯阳心头怒气一举爆发。

    碰的一声,姒伯阳大手重重拍在案几上。

    他恨恨道:“当场阵亡一千八百四十二人,重伤至残九百三十三人,我山阴氏总共才多少人,可恶至极。”

    “凶潮……总有一日,我必踏平会稽,将这些畜生赶尽杀绝。杀我儿郎,我定十倍百倍奉还,血祭一众英灵。”

    “可恨!”

    姒伯阳倒不是心痛抚恤的钱粮,钱粮只是身外之物。与之相比丁口的多寡,才是最终决定一方氏族盛衰的关键。

    高端武力固然重要,但只能作为威慑,一方氏族的强大与否,还要看集众之势。

    他重重喘了两口气后,压下火气,道:“抚恤呢……这些人的抚恤给了没?”

    上阳仲道:“主君放心便是,抚恤自有成例,伤重残疾抚恤五十符钱,阵亡将士抚恤八十符钱,都发下去了。”

    姒伯阳若有所思,低声自语:“伤残五十,阵亡八十?”

    如此抚恤规格已是不低,一枚符钱的价值极高。一般的五口之家,一年辛勤劳作的收获,也不超过十大枚符钱。

    这是真正的硬通货,倘若正常花销,一枚符钱足够一家五口一个月的用度,购买力之强不言而喻。

    符钱本就不是给百姓黔首们铸造的,真正需要符钱的是修行中人。大多数的百姓黔首,还在以物易物的阶段。

    见着姒伯阳神色有异,上阳仲眉心一跳,不悦道:“主君,莫非是认为咱抚恤规格太高?”

    姒伯阳摇了摇头,道:“倒不是有甚不满,只是抚恤规格,伤残五十钱,阵亡八十钱,有些不合理。”

    “无论伤残阵亡,抚恤也都不少。可我不能不担心,万一让他们坐吃山空,这一大家的老小,又该怎么活?”

    上阳仲语气一缓,道:“那,主君的意思?”

    姒伯阳大手一挥,道:“改,将抚恤规格改一改,这一次就算了。以后的抚恤,伤残三十钱,阵亡五十钱。”

    一听这话,众位家臣面面相觑,道:“这,这是克扣?”

    姒伯阳从容淡定,道:“哼,我这可不是克扣,只是将多余的,暂存我这里一些而已。”

    “从此以后,但凡是抚恤军属,每年都能从仓廪里,领到五枚大钱的抚恤,十年以后减半,二十年之后中断。”

    他饶有意味的道:“你们说,我这是为他们好,还是压榨他们?”

    对于姒伯阳之言,众家臣哑然失声,许久才道:“主君仁厚!”

    姒伯阳叹道:“这些儿郎是为咱山阴氏而死,我当然不会对他们的身后事置之不理。”

    “我要告诉所有山阴百姓,为我山阴氏而战,就不用担心身前身后之事。汝父母妻子,吾自养之,勿虑也!”

第六十三章告朔(二)

    《墨子·尚同》云:“其事鬼神也,圭璧币帛,不敢不中度量。”

    ————

    众家臣交口称赞,道:“主君仁厚,主君之法,甚好!”

    只有一旁上阳仲面露难色,抬眼看了看姒伯阳,问道:“那,刚刚下发符钱抚恤的军户,能否享有这些福利?”

    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因此让这一批军户,没了这一次福利。上阳仲不难想象,这其中必然会引发矛盾。

    姒伯阳脱口道:“当然可以,只是每年抚恤的五枚符钱,只能领前六年,六年以后减半,十六年以后中断。”

    对于姒伯阳处置方式,上阳仲极其满意,道:“如此,甚好,”

    姒伯阳皱了皱眉,道:“不能只给抚恤就了事,还要鼓励改嫁之风。咱山阴氏丁口少,全指着妇人们能生养。”

    “要是这些妇人都守了寡,咱山阴氏的血脉,何时才能昌盛?”

    “妇人改嫁后,除了每岁抚恤,不能再得以外。可以分走阵亡抚恤的二十枚符钱,用来当作亡夫给予的安家费。”

    一念至此,姒伯阳断然道:“这就不用再议了,直接推行。但凡夫死,改嫁之妇,可前往仓廪处领五枚符钱。”

    他低头想了想,自顾自道:“就当作是我给的陪嫁,此后每诞下一个子嗣,就有三大枚符钱,五石米粟赏格。”

    仓廪令一听这赏格,顿时就坐不住了,身子半起,叫道:“主君,这赏格是否不妥,太重了?”

    此刻的仓廪令,在议事堂简直是如坐针毡。姒伯阳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十几万钱的窟窿,到头都压在他身上。

    这让仓廪令如何坐的住,如今又听到姒伯阳鼓励妇人改嫁,鼓励生育子嗣的举措,把他吓得立刻发声提出异议。

    需知道,真按姒伯阳所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仓廪令一想到仓廪里见底的钱粮,脑壳就开始忍不住的痛。

    迎着姒伯阳注视,仓廪令硬着头皮,道:“您看,仓廪的运转,已是捉襟见肘,咱们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赏格?”

    真是应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仓廪令承认姒伯阳是位仁厚的首领。可是一笔笔钱粮压下来,是个人都受不了。

    “不用考虑,”

    姒伯阳哼了一声,道:“仓廪运转艰难,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钱不能省。必需用出去,才能获得最大价值。”

    他淡淡道:“况且,这一笔钱粮,也没让你一次付清。今年先定规矩,过两年才见成效,你慌什么?”

    仓廪令讪讪一笑,又坐了回去,道:“这,臣失态了,”

    姒伯阳摆了摆手,道:“这不算是失态,你也是忠于职守,这一点很好。”

    “你是为了公事着想,能有这心思,你这个仓廪令就没白当。”

    姒伯阳淡漠道:“众位,在这里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不要让我发现,有人暗地里阳奉阴违,勿谓言之不预也。”

    议事堂中的一众家臣,无不躬身一拜,应道:“喏!”

    这是姒伯阳的敲打,对于这些家臣,姒伯阳并不十分信任。但他没有自己的班底,只能暂且用这群宗老族老。

    这时,中行堰开口道:“主君,您今已主政,三日后正是朔日,按例当行告庙听政之礼,不知您是何意?”

    “告朔啊?”

    乍然听到这个陌生词汇,姒伯阳摩挲了一下下颚,道:“确实按祖制,每月阴历初一,是要行告庙听政之礼。”

    他轻声道:“届时,宗亲齐聚宗祠,看着我将这一个月内的政事,事无巨细上报于祖灵,只是有些劳师动众。”

    一听姒伯阳的语气,中行堰就知姒伯阳心意,连忙道:“主君,这是您主政以来,首次告朔祖灵,意义重大。”

    “您是以山阴氏首领的身份,第一次谒见祖灵。这是您在山阴氏百姓面前,第一次在盛大庄重的场合下亮相。”

    中行堰道:“因此您必须去,更要以此折服宗亲,一展您的姒首风范。”

    中行堰的意思很明显,在姒伯阳经过新旧交替的最危险的时期,又经历了夺权、凶潮,正是他重塑权威的时候。

    如今‘告朔’之期临近,何尝不是姒伯阳名正言顺,立威于山阴氏上下,彻底掌握姒姓主脉的绝佳契机。

    以往姒伯阳犹如傀儡,‘告朔’对他有等于无。如今形势完全不同,姒伯阳大权在握,‘告朔’就象征着祖灵认可。

    中行堰道:“主君可知,凶潮过后,宗祠祖灵香火更盛。百姓黔首们需要的不只是钱粮,还要精神上的慰藉!”

    这一番话,听的姒伯阳直摇头,道:“好了,既然好处这么多,你就下去全权筹备吧!”

    “喏!”

    中行堰得了筹备‘告朔’之礼的机会,禁不住喜色上头。所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告朔’之礼就是祭祀的一种。

    姒伯阳将‘告朔’之礼的筹备权,全权给了中行堰。何尝不是对中行堰的看重,这可是仅次于‘兵‘的国之重器。

    虽然因为中行堰不是姒姓主脉之人,无法真的执掌宗祠。可是中行堰能分润几分宗祠气运,已是莫大的幸事。

    “中行堰,告朔之礼么?”

    看着中行堰兴冲冲的模样,姒伯阳无奈笑了笑。以中行堰行事上的风风火火,真难为他能处理繁杂琐碎的内务。

    按道理说,如上阳仲一般稳重之人,才适合干内务。以中行堰火爆的脾气,就应该让他领兵在外,不受人约束。

    可是谁知道姒重象是怎想的,反到是把兵权交托到上阳仲手上。然后让看似毛毛躁躁的中行堰,管理一应内务。

    此刻的中行堰心头窃喜,正暗暗琢磨着‘告朔’之礼的筹备:“这是大事,主君的首次‘告朔’之礼,可不能随意。”

    “三牲是必备的,而且都要用到最新鲜,活生生挖出来的血肉,用以取悦于祖灵,配享祖灵在黄泉之下的尊荣。”

    “而随后的献食与玉帛,虽不能忽略,但重要性远不能与三牲相比。三牲鲜活与否,在祭祀️️之中可是重中之重。”

    中行堰的眸中闪烁妖异光泽:“看来,我应该进山一趟,不然这一次祭祀用的三牲,就是一大难题。”

第六十四章告朔(三)

    《礼记·祭统》曰:“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

    ————

    朔日,辰时!

    “呜!呜!呜!”

    一个个袒胸露乳,膀圆腰粗的汉子,用力鼓起腮帮,吹响牛皮号角。雄浑厚重的号角声,回响于山阴氏上空。

    “呜!呜!呜!”

    姒姓石祠内气氛沉肃,众位身着灰黑祭服的姒姓宗亲,笔直立于石祠前的石阶上,其后站着各家各姓的族亲。

    “踏,踏,踏,”

    一队队仪仗兵身披重甲,铜戈上系着一截黑布。十人一横,五人一纵,列阵于石祠四周,犹如一面面铜墙铁壁。

    就在这四面铁壁铜墙外,成千上万黔首百姓,已然聚于姒姓石祠的周匝,静静地等待姒伯阳亮相于石祠之前。

    祭祀之事最为庄严,在这‘告朔’祭祀之上,任是列国诸侯,还是大国上卿,无论身份高低,都不敢逾越半步。

    自从鲁国的某代国君,因为没亲到祖庙告祭,只是杀头羊敷衍了事。以至物议沸腾,有了‘告朔饩羊’的典故。

    当时在位的天子大怒,硬生生削去鲁国三千里封土,作为他怠慢祖灵的惩戒,自此列国再无‘告朔饩羊’之事。

    咣当咣当声接连的响起,一扇扇石门被推开。姒伯阳身着玄黑色祭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迈入石祠中。

    “嚯!嚯!嚯!”

    牛皮号角吹响,一个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侧视着姒伯阳的身影。伴随着他的步伐,陈列四方的仪仗兵齐声喝彩。

    经过中行堰精心筹备,这场‘告朔’异常宏大。作为姒伯阳坐稳大位后,首次‘告朔’祭祀,对姒伯阳意义非凡。

    “这,将是我姒伯阳,正式宣告执掌山阴的一日。”

    迎着众人且敬且畏的目光,姒伯阳一只手按着掩日剑柄,一手捧着山阴印信,缓缓踏上石阶。

    这一日,注定牵动山阴氏五万百姓的心,姒伯阳一步步踏过石阶,左右的姒姓宗亲与各家家长,无不躬身行礼。

    《云门》、《凤鸟天翟》、《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之乐奏响,始于上古人祖的祭祀乐舞,盘桓与庄严石祠间。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古老的会稽山歌,回荡在石祠之中,众位姒姓宗亲们面带肃容,与各姓族老们一起,唱着这一首古拙的《弹歌》。

    这是会稽一带最为古老的歌谣,彰显着会稽人族中,古善射者们的英姿,被一代代善射者争相传唱经久不衰。

    在浑厚古拙的歌声中,姒伯阳缓步走上石祠,一扇扇石门被推开,石祠之中一排排烛台矗立,烛光照在他脸上。

    他不紧不慢的迈过回廊中的门槛,瞥了一眼三面廊壁上的神话图腾,一脸正色的看着青烟缭绕的香案。

    香炉青烟袅袅,拂动一块块神主牌。一丝丝灵光游弋,在神主牌位上乍现,一缕缕青烟缠绕在一众神主牌上。

    这些神主牌位,以昭穆之制,供奉于石祠中。

    始祖居中,左昭右穆,父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

    二世为昭,三世为穆;先世为昭,后世为穆;长为昭,幼为穆;嫡为昭,庶为穆,世代传承,井然有序。

    姒伯阳看着眼前灵光游弋的神主牌,这些神主牌的祖灵,都是生前威望极高,死后一灵不昧,得以阴世尊荣。

    他眸光泛着清光,只见香案供奉的神主牌上,一丝丝香火愿力流入冥土阴世,沉浮于一座法域之间。

    “祖灵庇佑,代代相传,兴盛不衰,姒姓永昌,”

    姒伯阳面向香案上,那一座若隐若现的法域虚影,脸上神色漠然,点燃三支紫檀,烟气带着一点紫意缭绕不休。

    “姒姓永昌!!”

    耳边回音悠长,姒伯阳徐徐从袖中,取出一卷玄黑色丝帛。在玄黑色的丝帛上,一点点明光摇拽,极为的神异。

    “呜呼,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摊开玄黑丝帛,姒伯阳徐徐念诵,声音平仄波澜不惊。

    石祠中刮起阵阵香风,卷起悬挂的帘幔,拂动一片烛火,烛泪噼啪作响。在烛光的映衬下,整个石祠愈发庄重。

    姒伯阳所念的,是古人王伊耆氏所作的《蜡辞》,乃是祭祀祝文之中,极为重要的一段开篇。

    昔伊耆始蜡,以祭八神。伊耆氏的《蜡辞》之篇,是开人道祭祀先河之作。

    “……草木归其泽!!”

    就在姒伯阳念诵祝文时,祷告之词的回音,在石祠经久不散。立于石祠门外,石阶下的宗亲们,皆伏身跪拜。

    姒伯阳面色淡漠,不疾不徐诵读着全篇祝文。他辞藻并不华丽,在历代先人神主牌前,讲述他上位后种种作为。

    香案上的灵光若明若暗,随着姒伯阳的诵读,冥土阴世中的法域,似乎也有气象孕育。

    这是神话与传说交织的世界,祖先们的力量跨越生死,甚至是时空的界限,聆听着这位后辈小子的壮志雄心。

    姒伯阳毫不遮掩他的年少气盛,哪怕祖先们可以从冥土,看到阳世的演变。可阴阳相隔,任何祖灵都难加干涉。

    就在姒伯阳诵读祝文时,香案上摆放的一盘盘金黄色的凶兽血肉,流溢着饱满圆润的黄金油脂,丝丝灵光在油脂上闪烁着。

    这些祭品,是中行堰孤身闯入会稽深山,费了不少心力,以神魂级数的实力,压服这几头凶兽,并将之带回山阴氏圈养。

    专门为了在‘告朔之礼’进行时,可以在活着的凶兽身上,硬生生的挖出来。以三牲之礼供奉先人,取悦于祖灵。

    当然,因为其手段过于残忍,致使供奉的每一块金黄血肉上,都包含着凶兽临死前,最为狰狞扭曲的怨念。

    只是这些怨念,在山阴氏石祠中,经受历代先人的香火气息一冲。顷刻就被冲的烟消云散,只留下众多饱含黄金油脂的凶兽肉。

    姒伯阳神色平静,在古老朴实的歌谣中,按着既定的顺序祭祀,身影在香炉青烟中,显得越发的高大。

第六十五章修戈(一)

    翌日,

    大榭,静室,

    “嘘——嘻——”

    朝阳初升,姒伯阳面色平静,盘膝坐在木榻上,心神归入空寂。口鼻呼吸间,吐纳天地之精,运行一身法力。

    一缕缕法力游走于周身,为姒伯阳再次洗髓伐毛。肉身脱胎换骨,把沉淀肉身的后天污浊,一点点的排出体外。

    需知道,姒伯阳虽有《五禽炼己炼形》的法门,可是他终归不是真正的炼形修士,在肉身煅炼上有诸多疏漏。

    如今他炼就元神法力,以元神法力洗炼肉身。筋骨皮膜,脏腑骨髓,内外通透,效率之高远不是丹田真炁能比。

    “咚——咚——”

    一次次反复循环,姒伯阳四万八千毛孔大开,丝丝汗液夹杂血丝。血气涌动冲刷百骸,心脏脉搏跳动愈发有力。

    心脏脉搏跳动频率加重,轰隆隆阵阵雷音,在姒伯阳身上蒸腾。血液精炼如铅汞,让他的生命气息越发强大。

    “呼——”良久之后,四肢百骸雷音轰鸣渐止,心脏脉搏跳动归于平稳,姒伯阳最后吐出口浊气,带着一阵风声。

    一丝丝元神法力的流动,拂动静室内悬挂的帘幔,姒伯阳呢喃自语,道:“炼炁化神的修行,果真非一时之功!”

    “炼炁化神之境,与筑基炼己、炼精化炁两境,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元神法力与丹田真炁,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炼炁化神之后,姒伯阳一身至精至纯的真炁,尽皆转换为元神法力。修为上突飞猛进,近乎于立竿见影。

    与在炼精化炁顶点时相比,一身修为至少暴涨百余倍。修行达到如此地步,姒伯阳凭气机就能震死筑基修士。

    这是生命层次的飞跃,姒伯阳金丹元神成就的同时。他身上祖血觉醒程度也越来越高,推动着他不断向前蜕变。

    “只是……”

    姒伯阳若有所思:“炼炁化神之后,进身仙道门庭。每次打坐修行,不过是吐故纳新,元神法力积累极为缓慢。”

    “就是天赋异禀,没有特殊际遇,想要元神大成,横渡九重劫数,不知要修行人耗费多少心力,用作水磨功夫。”

    “除非舍得用宝药,填补底蕴根基,亦或是不断往里投入圣德,推动元神凝练。不然元神大成之路,不好走啊!”

    这当中需要的资源,姒伯阳只是想想,就倍感个中压力。不说宝药的获取难度,就是攒足圣德同样是一大难关。

    山阴氏目前亟需休养生息,姒伯阳壮大氏族的途径,只能是谋求内部发展,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向外掠夺扩张。

    可是,治下没有足够多的丁口百姓,姒伯阳无法凝聚圣德。难以推进凝练元神的进度,更不用说踏入元神大成。

    “我修行的《玄都九还紫金丹》,传闻是楼观道的大道丹经。外炼不坏仙体,内炼九还紫金丹,阳神天仙飞升。”

    “虽不是炼虚合道一般,大道无名的先天母经,却有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的修行法门,是一门上乘炼气法门。”

    “这需要的资源可不少,以《玄都九还紫金丹》的玄妙,乃至铸就九还紫金丹的难度,还要更在寻常法门之上。”

    姒伯阳一想到往后的资源需求,就不禁有一些抑郁。这一份沉甸甸的压力,压在心里头可不好受。

    “只是,资源消耗大,也有消耗大的道理,《玄都九还紫金丹》不愧是楼观道的大道丹经。”

    “以《玄都九还紫金丹》修行,无论是炼炁化神,还是炼神返虚的实力,都是同等境界中的最顶点。”

    “如此铸就的根基,也必然是浑厚无比,堪称炼虚合道之下,几大最强横根基之一,有望成就先天一炁之道。”

    一念至此,姒伯阳只得咬了咬牙,为了虚无缥缈的先天一炁之道,为了搏一个大道坦途,他是不惜一切代价。

    就是明知道海量的资源都不够,还必须壮大山阴氏,集众百万、千万、万万,用以成就道业,也无碍他的道心。

    《玄都九还紫金丹》的强大,给予了他信心。外炼仙肌玉骨,内炼紫金丹,只要一直他强大,世上就绝无难事。

    不外乎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而已!

    “内炼紫金丹的法门,在短期内难见成效。可外炼仙肌玉骨的法门,确确实实能让我战力无敌,成为一尊战仙。”

    姒伯阳摊开右手,猛地捏拳蓄势,气血劲力在奔涌。这一拳要是打出去,纯粹的肉身力量,就能打死神骨高手。

    这还只是姒伯阳初涉外炼法门,只是凭着祖血觉醒,以及金丹元神成就,二者叠加在一起,就让肉壳修行至此。

    这一具仙肌玉骨要是煅成,肉身立刻超凡入圣。其中好处无穷,不仅寿元大增,一身霸道强横,远非等闲可比。

    须知,仙肌玉骨能沾上‘仙’字,自是非同凡响!

    由凡胎近乎于仙,其修行难度近乎让人绝望。便是以姒伯阳元神法力之凝练,也不过是堪堪开始第一步修行。

    真要等姒伯阳修成战仙,最少是炼神返虚中后阶段,外炼有所成就。不然以他此时肉身强度,顶多是打熬基础。

    “唉……这就是个无底洞,不知要往里填多少宝药、圣德!”

    这一门《玄都九还紫金丹》强悍归强悍,可是姒伯阳再一想里面需要的资粮,让人望而却步。

    ————

    中行堰府邸,

    “刷,刷,刷,”

    书房️之中,中行堰面色沉凝,跪坐在床榻上,执笔在布帛上书写,一个个细密小篆,渐渐铺满整张布帛。

    中行堰下笔成文,额头上冒着一粒粒汗珠,手中笔墨不停,直到将整张布帛都写满为止,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一篇《山阴策》的完成,废了我不小的心力。不知这篇《山阴策》,能否为主君分忧。”

    中行堰看着案几上的心血之作,面上难得的犹豫之色,道:“主君面授机宜,让我誊写出的这一篇《山阴策》。”

    “其上的变法之论,我都烂熟于心。看着确实不错,就是不能确定,实际情况又如何。”

    中行堰苦笑了一下:“变法啊!”

第六十六章修戈(二)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姒伯阳之言振聋发聩,让中行堰为之叹服。其中魄力之大,可谓中行堰生平仅见。

    正因姒伯阳这一句话,彻底打动了中行堰。让中行堰甘愿为王先驱,不惜当个出头先烂的椽子,筹备变法事宜。

    中行堰目光深邃,叹息道:“毕竟,主君为君,君臣佐使。主君提出变革,引起非议太大,方方面面都有困难。”

    “变革祖宗法度,涉及宗亲大姓利益,必然招惹是非。主君虽坐稳大位,可让主君背负怨忿,非人臣者本分。”

    中行堰轻抚着案几上的《山阴策》,面上愈发坚毅:“就由我中行堰,来背这口黑锅吧!”

    “反正我中行堰风评不好,自负残暴,心胸狭窄,人所共知。怨我恨我者,不知有多少,我是虱子多了不愁。”

    中行堰回想着《山阴策》上,一篇篇变法革新的事项。对于想出这些变革之法的姒伯阳,莫名的升起一股敬意。

    “我本就起于山野,承蒙先君恩泽,简拔为辅臣。此生得遇明主已为大幸,就是为山阴氏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中行堰缓缓把《山阴策》收起,眸光愈发明亮:“何况,这还不是一条死路。只是分担些骂名,毫无心理负担。”

    他不觉失神了一下,笑道:“若用一二骂名,就能换来山阴的强大,幸事,幸事!”

    在‘告朔’祭祀之后,姒伯阳与中行堰密谈许久,彼此推心置腹。终于说动中行堰,让他发出变法图强的第一声。

    在姒伯阳看来,整个山阴氏僵化已久。他们虽血性犹在,铮铮硬骨,敢不畏死,却难以发展壮大。

    而这就需要变法,以姒伯阳的新法改革,为这一潭死水注入活力,把山阴氏综合优势,全都给利用起来。

    可是姒伯阳虽知道症结,但他所处的位置上,着实有太多不得已。姒伯阳只能把中行堰,推上前台分担压力。

    对姒伯阳的心思,中行堰看的透彻,他心甘情愿被推上风口浪尖。

    中行堰深知利害关系,一旦发出变革的第一声。他就会成为明晃晃的靶子,迎来四面八方数之不尽的恶意攻讦。

    在中行堰被打倒之前,这些攻讦只会围着中行堰转。姒伯阳只需要做一个旁观者,时不时的伸手拉一下偏架。

    避开各方的反噬后,转圜余地越来越大,姒伯阳无疑会从容许多,能更多心力放在变法上。

    ————

    大榭,正堂,

    姒伯阳端坐在漆床上,翻阅着案几上的《山阴策》,目光中闪动着莫名神采,似看的极为入神,不时颔首点头。

    中行堰跪坐在一旁,默默关注姒伯阳脸上神色变化,暗暗揣度着姒伯阳的心思,等待他对《山阴策》的建议。

    这一卷《山阴策》,是由姒伯阳口述,再有中行堰从中润色。洋洋洒洒四五百字,简洁明了陈述各项改革举措。

    “哈哈,好,好,好……”

    读到《山阴策》最后一段,尤其在‘变者,天下之公理也’时。姒伯阳哈哈一笑,整个人手舞足蹈,神采飞扬。

    “中行,是吾之商鞅啊!”姒伯阳如获至宝,捧着这一卷策论,逐字逐句品味,心潮澎湃之下,不禁脱口而出。

    “商鞅?”

    中行堰听着这一陌生的名字,心头倏然一动。再看姒伯阳一脸喜色,毫无解释的意思,只得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姒伯阳自知失言,捧着《山阴策》,沉吟道:“这卷策论,通篇重农重战,重刑少赏,重本抑末,写的极好。”

    “如此,只以山阴一地囊括,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只此一卷策论,治的不只是山阴,还可以治天下,治九州。”

    在这一刻,姒伯阳想到了先秦时的《商君书》,这一卷《山阴策》核心思想,就是借鉴了《商君书》的耕战法。

    秦国经历商鞅变法,整体化作一个诺大的军营,战争潜力得到完全释放,为秦国一王天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姒伯阳以变法革新为开端,竭尽一切,把所有力量攥在手中,将山阴氏打造成一座战争机器,为他开疆拓土。

    念及至此,姒伯阳徐徐道:“不如,就称其为《中行书》吧!”

    中行堰目光一亮,低声自语:“中行书?”

    姒伯阳轻声一笑,回道:“是的,就是《中行书》,中行堰的《中行书》。”

    中行堰本人虽风评不好,可是他在内政上极有天赋,牢牢把握住姒伯阳心思。让姒伯阳且惊且喜,刮目相看。

    能只凭姒伯阳口述,就能撰写出《山阴策》,委实让人难以置信。让人不得不感慨,姒重象确有识人用人之能。

    只是中行堰缺点,与他的优点一样突出,让人又爱又恨,有不少人诟病。但中行堰忠心耿耿,确实无从指摘。

    姒伯阳道:“我有意推行《中行书》,以《中行书》改革山阴氏,为我山阴氏强盛奠基,你看何时是变法之机?”

    中行堰果断道:“主君,就在此时,”

    “我山阴百废待兴,正处于疲敝之时。此刻推行改革,以《中行书》治山阴,各方的阻力最小,最有可能落实。”

    “换做其他时候,各姓实力强大,且桀骜不驯,操之过急必会生乱。现今山阴氏衰落,他们没有实力犯上作乱。”

    “这,正是主君彻底解决隐患的良机,各大姓的实力衰弱到顶点,若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或能苟延残喘。”

    中行堰深深的看了一眼姒伯阳,道:“要有甚么不切实际的念头,主君反掌就能压下。”

    姒伯阳与初登位时的境遇大不相同,他不仅争取到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三人的支持,还有极高的威望傍身。

    这些便是姒伯阳推动变法革新的资本,都说众怒难犯,除非各姓中人果断发动兵变,不然就只能硬生生受着。

    在这过程中,姒伯阳实力会越来越强。与之相反,各姓势力一点点走向没落,直到图穷匕见的一日。

第六十七章修戈(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姒伯阳有感而发,道:“知我者,中行也!”

    “推行《中行书》,山阴图强指日可待。日后山阴兴盛,中行堰当居首功。”

    中行堰道:“主君,臣不敢居功,甘为主君马前之卒,为主君冲锋在前,与愿足矣。”

    姒伯阳暗叹:“与愿足矣?中行堰,可谓纯臣!”

    “以《中行书》治山阴,各姓或有怨忿。可山阴氏整体实力,必会迎来一次飞跃,成为会稽一霸,天下一霸。”

    姒伯阳心头犹如一团火:“到了那时,我能获得的圣德,又该有几何?”

    无量圣德加身,修行勇猛精进。不要说炼神返虚,就是踏入炼虚合道,证就万劫不磨大罗之境,都大有可能。

    所谓的人皇道,就是一条证圣德的道路。姒伯阳身怀造化玉碟,凝聚先天五德祖炁,比历代人皇都更接近根源。

    就在这时,徐崇面色凝重,疾步走入正堂,呈上一卷竹签,道:“主君,斥候急报,”

    “急报?”

    见徐崇脸色有异,姒伯阳心头咯噔一下,起身抢过竹签,低头看着竹签内容。虽只寥寥几字,却让他神色大变。

    “有鄮氏,在翁山一带驻扎三卫兵甲,他们要做甚?”

    姒伯阳面沉如水,道:“看我山阴氏元气大伤,就想趁火打劫,也不怕崩碎他一口牙。”

    中行堰眉头紧皱,接过姒伯阳递过的竹签,扫了一眼后,道:“有鄮氏在翁山陈兵,看来是铁了心要打一场。”

    翁山一带五十里,是山阴氏与有鄮氏边界,有鄮氏在此陈兵,恶意昭然若揭。

    对于有鄮氏这个强邻,中行堰极为了解,以往就与山阴氏互有龌龊。只是山阴氏底子厚实,能压得住有鄮氏。

    如今山阴氏实力大损,有鄮氏落井下石,简直太正常不过。只是没想到有鄮氏,会如此迫不及待反扑山阴氏。

    “打一场?”

    姒伯阳哼了一声,狠狠道:“打就打,谁怕谁?有鄮氏欺人太甚,他就是看准咱后继乏力,才敢扑上来咬咱一口。”

    他冷笑道:“嘿,弄不好,有鄮氏还想着一口,吞下咱山阴的五万丁口,以此奠定他有鄮氏,会稽一霸的基业。”

    “痴心妄想!”

    姒伯阳斩钉截铁,道:“即刻召集众将,同时下令战前警戒。在八百老卒之外,加紧征调辅兵,填充大部兵力。”

    “喏!”徐崇大声应喝,从正堂退下后,立刻调遣卫兵传令。一个个传令兵走出大榭,向着石邑四面八方散去。

    一时间,整个山阴邑都被震动,一队队兵甲整装备战。一位位将领接到召集,从各自府邸、军营,向大榭聚集。

    ————

    议事堂,

    一张舆图铺在石板上面,姒伯阳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看着舆图。

    一位位将领身穿甲胄,腰间戴着佩剑,立于舆图周匝。俯瞰舆图上的地形地貌,心头默默计较着。

    整个议事堂的气氛,在姒伯阳搬出这张舆图后,就已经凝固到了顶点。有鄮氏陈兵翁山,对众人不吝晴天霹雳。

    这个时间段,正是山阴氏最虚弱的时候。有鄮氏在此时,默默陈兵翁山,容不得在场众人,不以最大恶意揣测。

    何况山阴氏与有鄮氏之间,从来都不是友好邻里。为了吞并对方,山阴氏与有鄮氏大小摩擦不断,早就有宿怨。

    中行堰指着舆图上一角,道:“翁山之北,为有鄮氏所占,翁山以南,是山阴氏之土,距石邑只有一百二十里。”

    “如今有鄮氏三卫兵甲驻扎翁山,战略部署十分明显,就是冲着咱山阴氏来的,对咱山阴氏的危害不可小觑。”

    上阳仲平静道:“翁山驻兵,一旦山阴氏空虚,三卫旦夕之间,就可兵临城下。这一步走的很准,也够要命的。”

    姒伯阳点了点头,道:“各位,有鄮氏这头狼,是盯上咱们,非要咬咱一口,你们怎么看?”

    上阳仲率先道:“主君,有鄮氏兴兵而来,打是必须要打的。就是咱不想打,有鄮氏都会逼着咱跟他打一场。”

    姒梓满吸了一口气,道:“对,这点我赞同,有鄮氏是铁了心要打一场。咱们避让的话,只会助长有鄮氏气焰。”

    “不打上一场,把有鄮氏打疼打痛,他是不会甘心的!”

    “毕竟,在有鄮氏眼里,咱山阴就是头待宰的肥羊。在连续动乱后,咱山阴氏没实力,拒绝他有鄮氏予取予求。”

    “不想被他咬住不松口,就只能把他爪牙一根根拔掉。让他知道咱山阴的厉害,他才会心平气和坐下和咱说话。”

    姒梓满的一番话,让议事堂中的众人,心头愈发沉重。虽然凶潮之后,有鄮氏不可能毫发无伤,必然有折损。

    可是眼看着有鄮氏,还有余力对山阴氏露出獠牙。任谁都知道,有鄮氏精华尚存,不似山阴氏急于休养生息。

    姒伯阳面色阴沉,大手一挥,道:“那就打,把有鄮氏底气打掉,让他知道山阴氏,还是以前的那个山阴氏。”

    “咱一时低迷,不是他能反咬咱一口的理由。山阴氏就是强弩之末,可只要有一口气,依旧压他有鄮氏一头。”

    一众将领默默点头,山阴氏常年压制有鄮氏。有鄮氏试图翻身不难理解,可这不是他要打山阴氏主意的理由。

    长期压制有鄮氏的心理优势,让将领们除了急于与有鄮氏打上一场之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妥协退让之心。

    哪怕山阴氏已然濒临崩溃,战力上十不存一。可是所有人都清楚,越是到生死攸关,越是不能露出疲软之态。

    有鄮氏就是奔着山阴氏的虚弱来的,山阴氏表现的越是疲弱,越能激发有鄮氏的野心。

    只有以最强硬的手段,把有鄮氏给打疼打痛,让有鄮氏意识到山阴氏不好惹,山阴氏才能安心的休养生息。

    姒伯阳缓缓起身,掩日剑慢慢出鞘,剑锋指向舆图,道:“就让咱们好好的打一场,打出个十年太平。”

第六十八章兵祸(一)

    “一战,打出十年太平。”

    翁山之南,姒伯阳遥遥望着有鄮氏兵营,只见兵营之中人影憧憧,兵戈甲胄窸窸窣窣,道:“诸位,以为如何?”

    正所谓兵贵神速,在整合将领意见之后。姒伯阳让中行堰坐镇后方,自己亲率八百正兵,两千辅兵直扑翁山。

    对五十里翁山,山阴氏众将都不陌生。山阴氏与有鄮氏龌龊由来已久,常在翁山制造摩擦,是两方的战略要冲。

    五十里翁山山势,南高而北低。山阴氏兵甲占据南翁山,居高临下俯瞰北翁山地。

    “有何不可,”

    一旁的上阳仲,应道:“只要咱在这一役,把这三卫正兵灭掉。打掉有鄮氏的底气,势必能让有鄮氏老实十年。”

    对上阳仲的反应,姒伯阳点了点头,道:“好,仲师不愧为仲师,心气就是高。”

    “诸位,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这一千五百正兵,全给我留在翁山山上,那便是这一役的第一功。”

    顿时,数十位将领躬身一拜,身上甲叶颤动,齐声应诺:“喏!”

    “主君,切忌贪胜啊!”

    姒梓满皱眉道:“一千五百正兵,个个都是百战锐士,杀伐血气拧成一股,再有大将坐镇,一般地祇都打怵。”

    “以咱们的兵力,硬碰硬打上去,虽有几分胜算。可是要全歼,势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主君,实在不值当。”

    一千五百正兵血气冲天,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能感到一丝灼热感。修行中人观之,只能见到一片通红的火烧云。

    姒梓满道:“这是咱山阴最后的主力正兵,还要以这些为骨干,重建山阴四卫。”

    一方氏族的实力,除了看彼此高端武力外,还要看麾下正兵主力多寡。正兵炼就杀伐血气,个个实力强的可怕。

    需知道,以山阴氏实力,也只养两千正兵。每位正兵都是大成神血,称得上拔尖的菁英,与辅兵截然不同。

    一个正兵可以正面击溃七八个辅兵,山阴氏两千辅兵看似不少,可是被五百正兵一次冲锋,就能杀的溃不成军。

    而山阴氏八百正兵、两千辅兵,看似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优势。可实际战力上,却是有鄮氏一千五百正兵更强。

    姒伯阳若有所思,道:“满叔言之有理,咱们不能蛮干硬冲,八百老卒是咱山阴氏的命根子,不能被折在这。”

    再犹豫了一下后,姒伯阳慢慢道:“但是,要是能以最低代价,把有鄮氏的正兵,都留在北翁山上,就更好了。”

    姒梓满道:“这,臣自当尽力而为,南翁山据高而守,说来是我等占了优势。”

    “有鄮氏不知我大军已到,或许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不给他有列阵聚势的机会,一战而定。”

    上阳仲低声道:“就是不知这些正兵,是有鄮氏四卫,飞鸟、黑蛟、苍狼、青鱼中的哪一卫?领兵大将又是谁?”

    “不过,有鄮氏大将就那几位,都是咱们的老朋友。交手何时几十次,各自战法都熟的很,倒是不愁知根知底。”

    姒伯阳眸子明亮,道:“有鄮氏实力不弱,咱不能正面交锋,一旦两败俱伤,亏的还是咱们。”

    “你们说,用火攻怎么样?”

    “山中草木茂盛,咱们纵火烧山,借山中火势,强攻有鄮氏大营,让有鄮氏自乱阵脚。”

    “不求一击建功,只要能让有鄮氏大军,因为火势蔓延,结不成阵势,成为一盘散沙,就是咱们最大的胜利。”

    姒伯阳轻声道:“都说水火无情,你们说火攻之法,可不可行?”

    “火攻?”众将大受启发,一般行军布阵,多是直来直往,少有如姒伯阳一般,想到以大火焚山,火烧敌军的。

    修行人有飞天遁地之能,放火烧山对修为高深的修行人,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可惜,鄮氏大军不全是修为高深之辈,除了统兵大将与几位副将以外,更多的还是神血、神骨这一级数的将士。

    炼就神魂的大高手能不惧水火,但是神血、神骨的普通将士,只是生命力较为顽强,被炙烤时多坚持一段时间。

    上阳仲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行,火攻蔓延速度太慢,不等火烧起来,就会引起有鄮氏的警觉。”

    “有着一千五百正兵的辅助,统兵大将实力必然有极大跨越,说不定一刀就能劈开火海,带兵从容的撤出火海。”

    毕竟只是凡火,实力强横者完全不放在眼中。要换做三味真火,太阳真火等神火,只怕整个翁山都能被烧成灰。

    徐崇站在众将中,听着众将的议论,看着翁山的地势走向,呢喃自语:“既然,火攻不行,那水攻呢?”

    “我记得,翁山背靠龙湾峪,归属长江水系。龙湾峪间水流湍急,时有暴雨,引发山洪成灾,这能不能利用上。”

    “未必不行啊!”

    徐崇一心建功立业,在此之前做足了准备。这一场翁山之战,对他正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

    有鄮氏营盘!

    中军大帐内,统兵大将子项眉心紧锁,看着军案上的舆图,良久道:“那群蠢货,真是让人齿冷。”

    “说出兵进取的是他们,让我屯兵翁山的也是他们。几次改弦易辙,如此要虎头蛇尾,一群不知所谓的蠹虫!”

    子项心头郁郁,对那些扯后腿的人,他是深恶痛绝,可是对那些蠹虫无可奈何,只得在翁山屯兵静待时机。

    他能被有鄮氏首领交托大军,就是因为他出身有鄮氏子姓主脉,对有鄮氏忠心耿耿,便是心有不满也不好发作。

    “山阴氏刚刚经历大乱,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对我有鄮氏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以此重创山阴氏。”

    一想到有鄮氏内部的种种龌龊,子项气得咬牙切齿,道:“可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那些蠹虫竟然坏我大事。”

    子项猛然攥拳,愤愤不平敲在案几上,叹息道:“事坏就坏在这些尸位素餐之人的手上,可恨,可恼!”

第六十九章兵祸(二)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有鄮氏同样面临着大姓跋扈,权臣专横强势的问题。

    这是一般大氏族的通病,权臣出身大姓,大姓扶持权臣,关系盘根错节。

    一方氏族坐拥百里疆土,百姓丁口上万户,麾下控弦之士数千众。个中难免良莠不齐,蝇营狗苟各怀心思。

    子项倍感无力,双手压着军案,胸口郁气难平:“这群只会钻营的蠹虫,想当然的纸上谈兵,竖子不足与谋。”

    虽然明知战机就在眼前,可是子项只能坐失时机。他虽名义上掌握三卫正兵,实际兵权都在三位卫率的手中。

    子项身上的统兵之位,只是主脉子姓与分支大姓,相互妥协的结果。子项在其中的话语权,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嗯?”

    蓦然,子项的眉心一动,身旁的兵器架上,青铜长矛矛身微颤。‘铮’的一声,发出一阵轻吟,落入子项的手中。

    这是一口通灵神兵级数的战矛,神兵有灵,与兵主心意相通,已与法宝一般无二。

    “地动?”

    察觉地壳的震颤,子项紧紧攥着长矛,青铜矛身流溢清光,浮现神秘纹路,面色陡然一变:“不好,出事了。”

    “轰,轰,轰,”

    不待子项反应过来,一阵阵轰鸣声已然由远及近,恐怖震颤感紧随其后袭来,彻底击碎了子项最后一点侥幸。

    “天灾?人祸?”子项闷哼了一声,一把攥住青铜战矛,气机骤然升腾,迸发可怕锐气,嗖的一下的窜出军帐。

    夜色沉沉的营地里,整个都陷入了恐慌中。突如其来的地动,乃至震耳欲聋的轰鸣,惊醒了营地中的所有人。

    一个个神情慌乱,衣衫不整的士卒,惊恐无状的从兵帐跑出。这些神血大成的精锐们,失去了往日的沉着冷静。

    在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大多数人的心理防线,都到了崩溃边缘。只要再受到一点刺激,立时一发不可收拾。

    “肃静……”

    窜出主帐后,就见到眼前这幕。子项心头冰冷,气息自肺腑上涌,怒喝声恍若惊雷,震的翁山十里嗡嗡作响。

    能成为三卫正兵的统兵之人,子项的实力在有鄮氏必然是一等一的。要不然就是有背景,也不足以担当重任。

    “众军,列阵!”

    神魂大成级数的气机攀升极点,恍若一座大山压在营地的上空。子项身披甲胄声势骇人,犹如一尊不败战神。

    只是子项的气机再惊人,除了三卫正兵能勉强列阵以外。其他的辎重兵胆气全无,只知道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该死的,”见到大军依旧不成阵型,军中的三位卫率各自为战,难以形成有效战力后,子项无奈的摇了摇头。

    “轰,轰,轰,”

    就这十几息的时间,轰鸣声不断靠近营盘,激荡的气流愈发尖锐刺耳。在强烈震动下,一块块山岩从石壁脱落。

    一片黑压压的阴影,裹挟着阵阵风雷之势,以弥天盖地之实扑来。一块块山岩石壁卷入其间,顷刻间化为齑粉。

    “山洪,”

    “这是山洪,”

    黑压压的阴影来势汹汹,不少眼力好的兵卒,甚至见到洪水激流上。大块大块山岩被卷的粉碎,吓得面无人色。

    “逃啊,山洪来了,快逃啊,”

    人心在此时崩溃,连岩石山壁都能卷的粉碎,倘若血肉之躯落入当中,怕是只能留下一滩血水。

    这便是天地之威,在浩浩荡荡的天地之威下,无论是神血、神骨,还是超凡入圣的神魂,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该死的,”立于中军营帐的子项,看到奔涌而来的山洪,手中青铜长矛奋然挥出,试图以一身修为阻一阻水势。

    神魂级的大高手,在某种意义已然非人。虽与真正涉及神魔正果的不死地祇无法相比,却也能迈入强者之列。

    就是如此,当青铜战矛接触山洪时,子项脸上霎时一白,神魂都差点被震散,悲叫:“果然,还不行,”

    倾注子项一身修为的战矛,在山洪的冲击下,只坚持了不到一息。青铜战矛崩飞,连带子项也震的七窍流血。

    ————

    “好,哈哈哈,好啊,”

    姒伯阳站在南翁山上,远远眺望着山洪暴发,有鄮氏营盘被山洪吞没的一幕,禁不住高声叫好。

    他大喜过望,拍了一下徐崇的肩膀,道:“你这一计真是妙,不动用一兵一卒,就让他几千大军伤亡惨重。”

    徐崇看了一眼山洪冲走的植被土层,也暗暗心惊山洪的威力,道:“非是臣的计策厉害,还是主君气运庇佑。”

    “臣没想翁山一带,竟有如此多的坡沟流槽。以至大水倒灌翁山,冲走了积蓄久已的泥沙,一度引发了山洪。”

    话虽如此,可是徐崇的狠辣,还是让众将暗自心惊。能想到撅开龙湾峪,引龙湾峪之水水攻,确实非常人所为。

    经此一役,翁山以北数十里一片泽国,当中的杀孽可是不小。不算淹死的有鄮氏大军,遭灾的野民就不知多少。

    姒伯阳对众将,问道:“列位,徐崇献计,可得首功?”

    众将毫不犹豫,应道:“徐崇献计,水淹敌军大营,不费一兵一卒,大胜唾手可得,可为首功。”

    “列位,言之有理,”

    姒伯阳颔首点头,忽而一笑,道:“不过,这一役只有一个首功可不成,不然岂不显得这一战,过于儿戏了?”

    上阳仲等将领闻言,躬身一拜,齐声道:“臣等,愿率兵扫清残兵。”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我不信有鄮氏全军覆没,都葬送在山洪泥沙里。神血、神骨或许来不及脱身,可我不信神魂人物也脱不了身。”

    姒伯阳沉声道:“仲师,你率三百正兵,五百辅兵从左山坳搜寻残敌。”

    “满叔,你率三百正兵,五百辅兵从右山坳搜寻残敌,务必不要有漏网之鱼。”

    “咱们要赢,就赢的漂亮一些。只打掉有鄮氏的正兵还不够,我还要让他有鄮氏的神魂人物,也在这折掉几个。”

    姒伯阳淡淡道:“既然要趁火打劫,就要有烫手的觉悟。”

第七十章兵祸(三)

    有鄮氏这一次何止是烫手,简直就是要吐血。

    一场山洪席卷而过,不只三卫正兵溃不成军,半数的辎重兵都被山洪掩埋,生还几率极低。

    而山阴氏一箭未发,甚至都没照面,就让有鄮氏大败亏输。经过这一次教训,有鄮氏怕是要蛰伏很长一段时间。

    就着夜色,遥望山洪泥流余波,姒伯阳一字一顿道:“我要此战过后,山阴氏与有鄮氏之间,最少十年无战事。”

    “喏!”上阳仲、姒梓满二人领命退下,各自带着一部分甲兵,窸窸窣窣佩刀出鞘,向着左右山坳搜寻。

    姒伯阳站在南翁山头,夜幕下的翁山,在他的眼中一如白昼,他居高临下俯瞰着翁山山景,凉风习习扫过发梢。

    良久,姒伯阳平静道:“我还以为,这将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会如此落幕,一场山洪带走了有鄮氏的主力。”

    “徐崇,这一战你为首功,有功不能不赏,有过不能不罚。唯有赏罚分明,方是圣德昭昭之道!”

    姒伯阳轻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开口。你也别推诿,这是你应得的。”

    徐崇沉默了一下,望着空荡荡的山峦,回道:“主君赐予,臣不敢擅专,主君赏赐什么,臣就要什么。”

    对此,姒伯阳摇了摇头,道:“这可是你说的,赏赐由我来决定。别到时候不合心意,心里又要埋怨我。”

    徐崇躬身一礼,道:“只要是主君赐予,徐崇便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更多。”

    姒伯阳道:“好一个不敢奢求更多,你我自幼相交。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性。”

    “在亲卫之中,属你功利之心最重,这是你的优势,同时也是你的劣势。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你好自为之吧!”

    此时此刻姒伯阳,不只是以主君的身份与徐崇对话。更多的是看在从小交到大的情分上,才给徐崇一点提醒。

    徐崇这人确实有才干,所作所为姒伯阳都看在眼里。只是才干出众之人,却不一定都能出头,徐崇锋芒太露。

    这种人说的好听是持才傲物,说的诛心是容易居功自傲,必须要时常敲打。

    ————

    就在姒伯阳提点徐崇时,上阳仲、姒梓满兵分两路,追杀有鄮氏残兵。二人分头行进,沿途所见残兵皆被清扫。

    这些溃散的有鄮氏残兵,一个个在逃亡精疲力竭。面对养精蓄锐已久的山阴健儿,不吝于一头头待宰的牲畜。

    有鄮氏溃兵死伤惨重,在姒梓满、上阳仲二人的压阵下,等闲的神魂人物都不敢露头,只能不惜一切疯狂遁逃。

    “啊啊啊……我恨,我恨,我好恨啊……”

    子项骑着独角黑龙驹狼狈逃遁,沿途所见有鄮氏大军惨状,让本就强弩之末的他,气急攻心下又吐了一大口血。

    在山洪泥流之下,神血级数的甲兵当时就被碾碎,神骨级数的高手也难逃灾害,只有神魂人物可以飞天遁地。

    遭受重创的子项,一身神通大失,全靠胯下这头身怀黑蛟血脉,有腾云驾雾之能的独角黑龙驹,才能逃出山洪。

    “三卫正兵一朝尽损,我愧对有鄮氏历代先人,更无颜见子姓父老宗亲。好个阴损毒辣的山阴氏,我好恨啊!”

    子项一腔怨气憋在心头,恨不能转身与山阴氏追兵拼命,但身后圆满神魂级数气机的迫近,又让他冷静了一下。

    三卫正兵折损殆尽,没有杀伐血气的加持,自身又是身受重伤。现在回头与那些追兵拼命,纯粹就是自己寻死。

    现在对他最紧要的,就是摆脱山阴氏的追兵,让他暂缓一口气。只要缓过了这口气,他的转圜余地就能大许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逃,逃,逃,”子项心头一念闪过,胯下的独角黑龙驹踩踏云气,速度更快了三分。

    子项心里明白,大军溃败至此,就是他全须全尾,回到有鄮氏城邑。其后的追责,也能要了他半条性命。

    只是他不回去也不行,要是死在了山阴氏手中,自是一切皆休。

    可他要是活着落入敌人手里,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对有鄮氏的子姓主脉,都是一个巨大的丑事。

    “宁可死,宁可死,也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子项强提一口神息,趴在独角黑龙驹上,竭力的恢复自身元气。

    “不要走了有鄮氏贼子,”

    “不要走了那个有鄮氏贼子,”

    就在子项骑着独角黑龙驹飞奔的时候,一声暴喝猛地自子项的身后响起,一道数十丈的断水刀光恍若匹炼奔腾。

    “贼子,休走,”姒梓满目露凶光,以千里锁魂之术,将子项牢牢锁定,整个人腾空而起,神刀断水嗡嗡作响。

    正在忙于逃窜的子项,被这一声暴喝震的心头猛跳。身后的断水刀光的锋芒之利,刺的他后背脊梁骨阵阵发凉。

    只是,越是感到危险,子项越不敢回头,只能寄期望于独角黑龙驹,把他带出险境。

    “噗——”

    独角黑龙驹确实厉害,腾云驾雾如履平地,只是再厉害也就是一头畜牲,再快也不及姒梓满的刀快。

    姒梓满这一刀将子项连人带马,从上到下分尸,一团血雾当场爆开。姒梓满身形疾行,周身刀气游走罩住周身。

    血雾中明光闪烁,子项的神魂面目狰狞。肉身躯壳被毁,要不是他机警,关键时刻逃出神魂,连神魂都保不住。

    “杀,杀,杀,”

    没等子项反应,刀光疾行,在血雾中游走,搅动血雾,几声凄厉惨叫后,姒梓满收回断水刀,漠然看着周围。

    “死的这么痛快,便宜了这个贼子。”姒梓满瞥了一眼被分尸的子项,刀气爆裂的一刹那,几乎把这人碾为肉泥。

    “不过,能有一头坐骑宝驹,这人的身份不低,要是能抓活的就好了。”姒梓满一抖断水刀,抖掉刀身上的血沫。

    “以这人的修行,也是一位大成神魂的高手,要不是身上有伤,想杀他并不容易,还要多费一些气力。”

第七十一章止息(一)

    翁山一役,山阴氏大破有鄮氏,斩首三百二十七,俘虏一百二十六,失踪者两千余人,姒伯阳自此一战成名。

    会稽氏族,再无敢小觑山阴者。山阴姒伯阳之名,遍传各大氏族,堪为少年英雄之典范,名震会稽年轻一代。

    姒伯阳以有鄮氏为踏脚石,奠定自身之威望,谁人不敬上三分!

    有鄮氏石邑,子姓祖庙之内。当代有鄮氏首领子舒,身着玄黑色祭服,跪于列祖列宗阶前,向历代先人请罪。

    神主牌位以昭穆制度供奉,父居于左,子居于右,始祖在中央。一代代传承有序,明红色神主牌位上光晕流转。

    “历代先祖在上,子孙后辈无能,为一介小儿所欺,辱没先祖威灵。后辈子孙罪莫大焉,本无颜面对先祖神灵。”

    子舒砰砰的磕头,额头不觉通红,泣道:“悲乎,子孙后辈不肖,在外为人所欺,在内强臣辱之,五内俱焚。”

    “后辈子孙眼看有鄮氏日益艰难,说不定何时就被强臣篡夺。纵然心有千般不甘,万般无奈,也只得战战兢兢。”

    想到伤心之处,一时悲从心起,子舒哀叹道:“我是心有大恨,亦无可奈何。先祖在上,请恕子孙无能之过。”

    “非是子孙后辈不尽力,而是有心无力啊!“

    子舒看着香案上供奉的神主牌位,眼框雾气弥漫。显然是翁山一役的结果,让子舒这位有鄮氏首领倍感压力。

    “哈哈,你,真的尽力了?”

    子舒正向列祖列宗哭诉,耳边突兀响起的声音。让他浑身汗毛陡然竖立,心头砰砰直跳,手下意识的伸向佩剑。

    一矮胖中年漫步走入祖庙,饶有意味看着子舒,笑道:“小子,你运道来了,就看能不能抓住机会,飞黄腾达。”

    ————

    山阴氏,

    大榭,正堂,

    姒伯阳端坐主位,一众家臣默默坐于左右,打量着站在大堂下的有鄮氏宗老,面上神色各异。

    这一位有鄮氏宗老身材魁梧,完全不似山阴氏大多宗老一般老态毕现。他顾盼之间虎虎生威,让人心惊胆颤。

    这是一位无论修为,亦或个人器量,都非同小可的人物。身为当代有鄮首领的叔父,堪称有鄮氏子姓的顶梁柱。

    这时,一位姒姓宗老先声夺人,笑道:“有鄮氏来人,可是来请降的?”

    “有鄮氏若降我山阴氏,你我两大氏族合并,在会稽一众氏族中,当属独占鳌头,这是好事啊!”

    山阴氏群臣大笑,击节叫好道:“对,对,对,归于山阴,从此一家,这是好事,好事……”

    子炀淡淡一笑,平静道:“我有鄮氏只是小挫一次,又不是没有再战之力,列位高兴的太早了吧?”

    “要吞并我有鄮氏,还要看我有鄮几万儿郎答不答应。以山阴氏现在的状况,可有与我有鄮拼死一战的底气?”

    子炀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山阴氏近来屡有事端,怕是不敢放手与我有鄮氏一搏吧!”

    山阴一众家臣按剑而起,纷纷呵斥,道:“好胆,在我家主君面前,焉敢放肆?”

    双方剑拔弩张,子炀毫不示弱怒目圆睁,圆满神魂的强横气息,鼓荡的衣袍猎猎作响,压的在场众人面色一变。

    眼见一触即发,姒伯阳开口,叱责道:“好了,这是大榭,这是山阴氏的大榭,尔等要干什么,都给我坐下。”

    “喏,”山阴众臣面色凝重,在姒伯阳发话后,手依然按在佩剑剑柄上,一个个怒视着子炀,默默的坐回原位。

    子炀对山阴群臣的恶意,不甘示弱的横眉冷对,道:“哈哈,以多欺少,以寡凌众,我有鄮氏之人,何惧之有。”

    姒伯阳抿了抿嘴唇,道:“子炀,你是有鄮氏使者,来我山阴氏大榭,是来做什么的,莫非是要向我山阴宣战?”

    子炀坦然自若,道:“是不是宣战,你们最清楚。如今强弱攻守转换,但非战之罪。”

    “翁山一役,山阴不宣而战,我有鄮大军虽遭重创,却不齿你山阴手段。尔等胜之不武,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子炀言辞犀利,道:“只要我有鄮氏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你山阴想要讹诈我们,哼,白日做梦!”

    “我有鄮氏别的不硬,唯有骨头最硬,以山阴氏的实力,了不起玉石俱焚,何足道哉。”

    翁山一战后的有鄮氏,固然实力大损,可是子炀心里清楚,以山阴氏的境况,根本没有实力吞并有鄮氏。

    无论山阴氏表现的如何咄咄逼人,子炀都不认为山阴氏,真会的倾尽一切,与有鄮氏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会稽地域辽阔,大小氏族数十、上百,山阴氏与有鄮氏都是大氏族,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想被渔翁得利。

    姒伯阳垂下眼睑,道:“所以,有鄮氏屯兵翁山的事,就这么算了?”

    “足足三卫一千五百正兵,啧啧……这是看准了我山阴氏实力大损,来趁火打劫啊!”

    子炀反驳道:“可是,我有鄮氏并未动手,反而是你山阴先行出手,引山洪覆灭我有鄮氏大军。”

    “你们不宣而战,我有鄮氏心不服,口也不服。如果你们是真刀真枪,打得我有鄮氏不得不服,我绝无二话。”

    子炀大声道:“只可惜,你们的手段太过卑劣,我有鄮氏儿郎不服。”

    子炀环顾四周,道:“我要告诉在座列位,我这一次来山阴,不是来卑躬屈膝的请降,更不是战战兢兢的求和。”

    “我这一次来,是应两方所需。没有谁比谁更占上风,我有鄮氏需要恢复元气,你山阴氏同样需要休养生息。”

    “不过,我有鄮氏数千儿郎葬送翁山,这事没完。血债必须血还,等我有鄮氏恢复元气,必定兴兵报此血仇。”

    “同理,你山阴氏要是在我有鄮氏之前,有实力进犯,我有鄮氏一样无话可说。”

    姒伯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好,一言为定,我等着有鄮氏大军犯境,只期望这一日不要太久。”

    子炀冷冷道:“姒首放心,不会太久的。对山阴氏的血仇,就是我有鄮氏的动力,血债只有血来偿。”

第七十二章止息(二)

    有鄮氏与山阴氏的摩擦,暂时划下休止符。两大氏族元气大伤,再争斗下去不仅无益,反而对他们还有大害。

    有鄮氏使者子炀正是看准这一点,所以咬紧牙关不松口。宁可带着有鄮氏玉石俱焚,亦不让山阴氏从中渔利。

    如此一来,作为胜利一方的山阴氏,却不得不放低态度,以此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毕竟,山阴氏如今的处境,远比有鄮氏更为恶劣。以山阴氏现今的形势,也比有鄮氏更渴望稳定。

    南城门前,姒伯阳带着山阴群臣,目送着子炀的背影渐行渐远,叹息道:“此人,必是我山阴,日后的大敌!”

    一旁的中行堰,果断道:“既然是个祸害,就该趁早除掉。我愿带一卫正兵,为主君除了这个心疾。”

    山阴氏众臣纷纷上前,道:“臣等愿为主君,除此心腹之患。”

    以子炀脚程而看,只要姒伯阳点点头,让众臣放手施为,子炀绝难活着走出山阴五百里地域。

    “算了吧,”

    姒伯阳摇了摇头,道:“自古‘两国相战,不斩来使’。而且这人虽是个祸患,但真要杀了这人,还是弊大于利。”

    “先不说能不能得手,若是激起有鄮死战之心,咱们也得不偿失。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把精力放在休养生息上。”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总有踏平有鄮的一日。只要咱山阴氏不断壮大,任凭子炀一人如何转圜,也翻不了天。”

    姒伯阳惋惜道:“况且,此人虽有才干,但是以有鄮氏首领的器量,以及有鄮目前的情况,也容不下他的能力。”

    “他若回到有鄮,只会被没必要的争斗,牵扯大半精力。非但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平台,反而会被一点点耗死。”

    中行堰眸子中凶光一闪,道:“主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让这人成了势,还不如现在您就当机立断。”

    姒伯阳冷冷一笑,问道:“他成了势,岂不更好?”

    “除非他能狠得下心,杀了当代的有鄮氏首领,自己坐上首领之位,不然他绝无可能成势。”

    “可当他真杀了有鄮氏首领后,有鄮氏上下又有谁,会服他一个杀侄夺位的人?只要有人不服,有鄮必然生乱。”

    姒伯阳目光深邃而又悠远,道:“杀人很容易,但这是万不得已的取舍。让人活着,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价值。”

    ————

    大榭,静室,

    姒伯阳换了一身宽大常服,轻轻摩挲着掩日剑。传世神兵掩日的神锋,历经万万载岁月,只余几分神韵尚存。

    传世之兵承载着的神韵外显,时常参悟自有神妙。对于某些顶尖大剑修,一口传世剑简直重逾性命,剑在人在。

    姒伯阳眸光流转:“以法力元炁洗炼神兵,确有事半功倍之效。到底具有传世神兵的根底,不难再现传世之威。”

    掩日剑作为传世神兵,看似只是口普通的青铜剑。但在青铜剑内,却有千千万万脉络,犹如人体神经一般精密。

    而姒伯阳的法力元炁,贯通掩日剑成千上万的脉络,让这些脉络形成大循环,进而温养这一口传世之兵的灵性。

    当然,姒伯阳在温养神兵的同时,他的法力元炁洗炼掩日剑的脉络,亦有锻炼元神法力之效。

    需知道,元神法力的妙用,远在丹田真炁之上。一缕元神法力就能演化诸般气象,驱使天地大道之力为己用。

    只是姒伯阳成就炼炁化神后,一直都没时间好好打磨元神。对元神法力诸多关节,至今还有许多没有梳理出来。

    因此,如今的姒伯阳亟需夯实根基,把自身的元神法力变化吃透,掌握本身的全部实力,才好进行下一步修行。

    “这就是修行速度太快的弊病,以圣德修行精进固然精纯有余。可是我在每重境界上,停留的时间还是太短。”

    姒伯阳默默感受着法力元炁,在青铜剑中的流动频率,思量道:“一些细微处修行不到位,如今虽看不出端倪。”

    “可是等到我炼神返虚,乃至于炼虚合道之时。这一些修行道路上的暇疵,或许就会酿成大患。”

    姒伯阳看着掩日剑上的神韵,愈发厚重圆满,面色渐渐舒展:“修行之道,还是稳一些,日后走的才能更远。”

    他是这方天地唯一修行仙道的人,没有师长的指导。每走一步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一步错步步错。

    哪怕姒伯阳经过造化玉碟的开窍,根器秉性都是最上等,道藏经义举一反三,也必须要心怀敬畏的一点点摸索。

    一门直通仙道的修行法门固然重要,可是修行过程中的细枝末节处,还需要修行人自己去实践。

    “等到把元神法力的变化吃透,就能修行神通法术,或者参悟阵法,炼制一件阵图防身,护身手段丰富了不少。”

    “只有炼就元神法力,才是真正步入仙道,比肩神魔道修士。不然就是会些拳脚功夫,有些神异的凡夫俗子。”

    静室之外,铁牛在门外躬身行礼,粗声道:“主君,姒梓满在外谒见,”

    “姒梓满?”

    姒伯阳一愣后,法力元炁缓缓流回他的身体,掩日剑的锋芒渐渐归于平静,道:“请他到东圃稍待,我这就来。”

    听到姒伯阳答复,铁牛在门外应了一声:“喏!”

    姒伯阳皱了皱眉,心绪一转:“他来找我做什么,有鄮氏刚老实下来,分支的各大姓也都蛰伏,山阴氏上下稳定。”

    “这时候,姒梓满来找我,还能有什么事?”姒伯阳将掩日剑归鞘后,佩戴在腰间,直接向着东圃走去。

    东圃之中,姒梓满面带焦急,坐在椭圆的石凳上,不时抬头张望。额头上布满细汗,几度起身后,又再度坐下。

    能把姒梓满大高手,急的满头都是汗,显然不是一件小事。

    蓦的,姒梓满抬头看见姒伯阳正往这里走,连忙起身向姒伯阳走去,道:“主君,家父有事,急着找您。”

    仔细观察姒梓满满脸的焦急,姒伯阳心头咯噔一下,脱口道:“叔祖怎么了?”

第七十三章止息(三)

    姒均末府邸,

    姒均末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神容枯槁,怀中紧紧抱着一口剑器,眼眸似开似合,呼吸时短促艰难。

    惊见姒均末缠绵病榻,姒伯阳急切上前,拉主姒均末瘦骨嶙峋的手掌,带着哭腔道:“叔祖,您,您这是……”

    姒伯阳抬头质问姒梓满,道:“满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悲声道:“他老人家前几日还神采奕奕的,怎么今日就……叔祖到底是怎么了?”

    “唉……”

    看着姒伯阳面露悲痛,姒梓满叹气道:“主君,阿父在强杀那头肉翅虎后,就身受重伤,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是阿父怕他这一倒,再平生事端。因此阿父强撑着病体,以他叩天门的修为,威慑一众宵小,稳定人心。”

    “这几日,阿父身体看着硬朗,实际都是硬挺着,在人前半点不敢松懈。”

    说到最后,姒梓满哽咽落泪,修为临阵突破,听着极为提气。可过程异常凶险,非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尝试。

    姒均末就是因为临阵突破后,又与肉翅虎硬拼了几下,导致气息絮乱失控,本身伤上加伤,耗干最后一点元气。

    “叔祖,何至于此,”

    姒伯阳双膝跪地,跪在病榻前,攥着姒均末的手,道:“您重伤在身,还要为我等殚精竭虑,劳心劳神。”

    病榻上的姒均末,咳嗽了两声后,平和道:“无碍,我是姒姓子孙,为了祖宗基业长盛不衰,牺牲一下也无妨。”

    老人目光浑浊,一只手摩挲着怀中剑器,问道:“你是不是怨我,先前的时候瞒着你,不让你知道我的情况?”

    姒伯阳低声道:“叔祖所想,全是出自公心,自有您的考量。”

    老人幽幽道:“傻小子啊,不先瞒过你这个首领,如何能瞒过那些老家伙,他们可比你想象中的要狡猾的多。”

    ”我要是在凶潮倒下了,难保那些老家伙不会动其他心思。这些老伙计修行上不行,但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这群老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不能眼看着他们坏事。只能在还有几分威慑力的时候,让他们收敛一下。”

    姒伯阳心头震动,低呼道:“叔祖,”

    “还好,还好,老头子拼了命,给你争取了一月的时间。你做的确实不错,修为上的突破,翁山一役的结果。”

    姒均末呵呵一笑,道:“都让那群老家伙知道了你的厉害,只要你依旧强势下去,这群老家伙就不敢给你捣乱。”

    老人的眼神芒然了一会儿,咧嘴笑道:“嘿,叩天门,叩的是生死之门,一步是生,一步是死,老夫无怨无悔。”

    姒伯阳轻声劝慰,道:“叔祖,您好好休息。您这只是精血损耗过甚,等您恢复了元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姒均末摇头道:“不用糊弄我了,我还没老糊涂到,连自己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老人瞥了一眼姒梓满,道:“梓满,你先出去候着,我有几句话要和伯阳单独说,让你进来的时候我再喊你。”

    姒梓满犹豫了一下,在见到老人不耐的摆了摆手后,这才低头拱了拱手,道:“喏,”

    看着姒梓满徐徐退出房间,姒均末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伯阳,扶我起身。”

    “……”

    姒伯阳连忙起身,小心翼翼的扶着姒均末,让姒均末后背靠着床榻上,道:“叔祖,您慢点,”

    姒均末叹了一口气,道:“伯阳,我命不久矣,”

    姒伯阳一愣,安慰道:“叔祖,您瞎说什么?您可千万不要乱想,您的身体需要静养,您……您只是需要静养。”

    老人神色坦然,道:“哈哈,我身体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

    “叩天门之后,我虽长生道途断绝,但也有了几分神魔地祇的本质,能知自身的祸福生死。”

    “我的身体确实不行了,在我强行叩开天门,击杀了那头肉翅虎后,我的伤势就已然积重难返了。”

    “对外宣称我是整合修为,实际上我是在为你争取时间。一位叩开天门的强者,足以让那些宵小之辈冷静一下。”

    姒均末叹息道:“以我的身体状态,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如今伯阳大权在握,我再撑下去的意义也不大了。”

    姒伯阳眼睛发红,道:“叔祖,您再撑一下,再撑最后一下,伯阳一定会让您见到我山阴氏的兴盛。”

    老人摇头道:“不了,不了,我是累了,不想再硬挺着了。我死以后,魂魄归于冥土,自会看到山阴氏的昌盛。”

    “这口剑……”

    姒均末攥紧剑鞘,将手中剑器递给姒伯阳,道:“这口剑,以后就是你的了,这可是咱山阴氏最珍贵的宝物。”

    姒伯阳双手托举,接过这口剑器后,正色道:“伯阳谢过叔祖,定不会有负叔祖厚望。”

    姒均末咧了咧嘴,道:“我说的是真的,这口剑就是咱山阴最珍贵的宝贝,整个山阴氏的分量都不如一口剑。”

    “它,可是一口绝世神兵啊!”

    姒伯阳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剑器扔出去,咽了一口唾沫,道:“绝,绝世神兵?”

    传世神兵之上是为绝世,兵道之极,杀伐盖世。传世之兵堪比后天灵宝,而绝世之兵几乎能与后天至宝相比。

    绝世神兵价值无可估量,一般的先天灵宝都不及绝世神兵的珍稀,这是纯粹为了杀戮铸造的凶器。

    山阴氏能有一口神韵大失,跌落品阶的传世神兵掩日,就已是了不得的底蕴,在会稽一带享有赫赫威名。

    倘若姒均末拿出的这口剑器,真是一口绝世之兵。这就不能是用一个有崇氏分支的名头,便能让人信服了。

    一口绝世神兵的贵重,就是有崇氏的嫡系嫡脉,都不能等闲视之,完全作为一方诸侯大国的镇国神兵。

    老人不舍的看了一眼姒伯阳捧着的剑器,摇了摇头道:“不要辜负了神剑,轻易不要泄了神兵的底。”

    “以咱们山阴氏的实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口绝世神兵就是咱们的罪,就是咱们的孽,就是咱们的祸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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