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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左艺舞     丞相可攻略txt下载     丞相可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幽州疑云

    盈宫,兰薰阁。

    “惟摄,上次朕委派你去江南,暗中调查那些人的下落,可惜没有结果……”

    赫连元决单手负立在龙案前,屏退左右,身边只留丞相郁惟摄。

    “昨日有消息来报,她们又在幽州出现。”他声顿,“朕细想,还是要你再去一趟。”

    郁惟摄微微欠身,“遵旨。”

    “此事干系重大,她们所到之处已经引得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了,朕这次务必要一个了结。”赫连元决凛眸,不动声色地施下压力。

    郁惟摄并不多言,“是。”

    “慕大人他们……”赫连元决半晌问。

    “他们今晨已经启程。”郁惟摄回话。

    “嗯。”他颔首,“丞相也回去准备吧。”

    郁惟摄行过礼,方要告退,忽又见赫连元决转身。

    “但愿丞相和慕大人他们,都能带回好消息。”

    郁惟摄微怔。

    “好了,下去吧。”

    *

    宁千亦他们这趟走得快马加鞭,不几日已近幽州府地界,天色渐暗,慕楚乐提议休息一夜,明早再赶路。

    他们下榻在一间驿馆,不少南北往来的客商都在这里落脚,据说临近幽州境内有座入云山,时有盗匪出没,是以少有人赶夜路。

    入夜,清寒打了盆水送到千亦房间便离开了,恰好经过的楚乐有些奇怪,“为什么宁兄不让清寒近身侍候呢?”

    呃……这个问题让她们一时难答,总不能说你看到的其实是假的宁少爷吧?

    “因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啊。”千亦扯了个理由,“我小时候在家里父母都是这么要求的。”

    楚乐赞许地点点头,“如此家风,真是令在下感佩。”

    千亦暗自翻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能有人伺候谁愿意自己动手啊?

    看着慕楚乐那几个随护,这些仪态闲雅的贵公子自小锦衣华服,香车玉马,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力更生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吧?

    “对了,倾寻,北方夜寒,入睡时多盖床棉被,还有,”他看向清寒,“多些警觉。”

    千亦明白他是提醒他们谨慎这一带的匪盗。

    子时一过,他们的担心果然成了现实。

    浅寐中的清寒感觉有人摸到了他们的房间,嚯地拔剑而起,踢开房门,果然是一伙蒙面歹人。

    他们二话不说,重叠的刀光像海面泛起的连片银浪,奔涌过来,那架势生是直取性命不可。

    “主子!”清寒一边持剑打退他们一边喊着隔壁房间的千亦起床。

    千亦这一夜也不是没有警惕的,和衣而睡的她听到清寒的声音,连忙起身,打开房门,清寒刚刚击退了她门口的黑衣人,拉起她就往楼下跑。

    隔壁的楚乐他们听到打斗声响,也迅速冲了出来,与凶徒缠斗在一起。

    一时间整个驿馆都是惊慌一片。

    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清寒拉着千亦不顾一切地往外面跑,几名黑衣人这时从二楼跳下来,阻住他们的去路。

    清寒只得一边护住千亦一边与他们交手,很是吃紧,楚乐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费力摆脱纠缠,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来助阵。

    “先带他走!”楚乐说,拼力为他们扫清障碍。

    清寒明了,趁那群人有一瞬的松懈,护着千亦就夺门而逃。

    身后慕楚乐一踢脚边的横桌,桌身瞬移,在二人跨出门的当口,猛力将驿馆的门挡严,也拦住了几个想要追出去的杀手。

    跑出驿馆的宁千亦和宁清寒一路狂奔,却不想身后不仅有围追,前方竟还有堵截。

    正是前后夹击,清寒没办法,只得让千亦躲去不远处的林子里,林中幽暗隐蔽处多,对于不会武功的千亦来说是最合适的藏身之处,他只好拼力一搏,能拦一个算一个,能拖一刻是一刻。

    千亦咬了咬牙,“你小心!”便头也不回地向树林逃去。

    此时在丛林边缘,三人骑在马上,远远地观望着驿馆内这场混战厮杀,却只是不动声息。

    直至看到宁千亦进了林子,几个被宁清寒实在力有不逮漏掉的杀手也追进去,冥渊方才问道:“主上,救不救?”

    两名护卫前方,骑在红鬃马上的人只是闭上了眼睛,凝神静气,恍如一晌的沉思。

    他知道今夜会生风雨,但是,救他——值得么?

    宁倾寻以及他身后的宁家于他是有点利用价值的,甚至似乎慢慢有了可深挖的潜力,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一丝……莫名的好奇。

    冥渊听着林子里的动静,看了看另一侧的随护,不知他家主子到底如何想的,未听令下他们也不敢妄救。

    “留活口。”郁惟摄这时发话,依旧眉目轻阖的面上波澜不起。

    “是。”

    冥渊领命,策马驰入了林中。

    密林深晦,千亦左躲右避,借树影草丛与他们捉迷藏,那些人只能盲目地拿刀一处处地砍刺、搜寻,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她。

    月影投照,在某个躲闪的当口,千亦的影子忽地现出来。

    “在那里!”一人高喊,数个杀手齐刷刷地向她扑去。

    千亦不住地跑,终于跑到一处悬崖边,再无生路。

    眼前穷途绝境,身后凶险逼近,宁千亦觉得生存和死亡不是问题,选择怎么个死法才是问题。

    从未有过的绝望灌进身体,让她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她知道此刻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清寒不会,楚乐不会,连狠心把她抛弃在这里的21世纪也不会突然大发慈悲把她带回去的。

    就是文天祥,这会儿大抵也还没出生呢吧,都无法慰藉她人生自古谁无死。

    她紧紧闭眸,余光里一道利刃刺来。

    霎时听清脆的兵器交撞声,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到她身上,她刚睁眼,臂上一道强拉力,她都未看清来人,便被他拉到了马上。

    他扯马回转,凌空扑上来的几名杀手被他凛利的剑锋一扫,有三两个被打落悬崖,可那些人功夫极好,竟反手攀住了崖壁,向上爬了几步,重又翻回了地面。

    几侧刀锋一齐袭来,马上那人将千亦身体向前推,利刃自他们两人中间穿过,未伤分毫。

    然后他用剑奋力挡开面前的刀光,一踢马腹,白马疾驰而去。

第三十一章 彼留之子,贻我佩玖

    白马沿着一条小路踏进密林深处,身后的追兵已不见踪影,月光穿林而过,宁千亦这才看清了方才救她的人,郁惟摄的随护,冥渊。

    这一认知吓得她差点直挺挺摔下马。

    随后她就见到了云山幽绝处,那个御风长立的身影。

    冥渊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来,单跪行礼,“主上。”

    郁惟摄回身,身形背光,阻绝了枝鞘间透进来的浅月清华,令他衣袍舜刹便披上了一层漂亮的明暗。

    他眼角微抬,见马上的人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模样,澹泊的目中扫过一片漠然。

    冥渊也注意到了,起身后来到千亦身边,伸手给她扶,这才让她好不容易颤巍巍地下了马。

    宁千亦内心:怪我咯?

    不过面前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尽管她几次冒犯他,大抵还是念及同朝为官的情谊。

    千亦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礼,“谢过丞相大人救命之恩。”

    然后便转身要走。

    “回去,送死么?”身后忽有声线慢启。

    如果宁千亦没记错,这应该是郁丞相亲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顿下了脚步,山林茂盛的草木香气此时填在人心里发堵。

    虽然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与人无益又赔上性命的关心,根本没有用——只是不愿承认。

    郁惟摄已经不再理她,从身边随护手中拿过一本像是奏折样的东西,借着火光翻看,仿若无视,却也似乎是某种从容自得。

    千亦忿忿地转过身,向前猛走几步,直到背对郁惟摄,赌气地瞪着眼前不知名的花草,却已不再妄动。

    很好,郁丞相目下的浏览微微一停,他不会费力,去救一个死人。

    过了半个时辰,千亦站得腿开始酸了,郁惟摄处理公事的专注仍不削弱丝毫,她很想问问郁丞相都不用休息的么?但看到他那张千里不留行的脸……还是算了。

    月华倾顾,在这幽林里徘徊不去。

    千亦不禁拿出襟前的玉坠,摊开在手心,渺杳清光流连着它的轮廓,那月桂女孩真的像在银光中跳舞。

    蕾啊蕾,你到底是谁?

    你是随我一同来的,还是本就诞生在这里?

    若你从我来处来,那你能否带我回去?若你本生在这里,为何与我的蕾如此相像?你又会同我有什么联系呢?

    她这样想着,倏听身后郁惟摄护卫的声音。

    “禀报丞相,在城郊驿馆外发现一片尸体,除了那些杀手,其中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

    “什么!”

    千亦一惊,急忙回头,却忘了自己本就跑了许多路,后又久站,双腿已僵痛难以动弹,这不及防地想要迈步子,腿下直麻疼打颤,害她身未动人便一下扑在了地上。

    “呃——”

    她疼得龇牙咧嘴,然而人扑地还没完,刚才她手中的蕾这一踉跄之下抓不稳,不成想也一个弧线自指尖抛了出去……

    五体投地的宁千亦从地面抬起头,就看到玉坠划过夜空,好巧不巧地砸向了几步之外郁惟摄的方向,被后者轻轻松松地伸手,不偏不倚地接下。

    护卫的话也在这时落下后半句,“……经查实均是慕府的侍卫……”

    不早说。宁千亦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树干,腿还是麻得无法挪动。

    然她却发现,前面的人低头看着掌中的玉坠,高不可即、仿佛从未对任何事物有片刻在意的丞相大人,竟在此时显出些兴趣。

    “彼留之子,贻我佩玖。”他突然说,千亦一怔。

    他的声音真的很冷,冷得像冬夜寂静的山岭,簌簌的雪落。

    不过千亦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时在韩府,她曾以为郁惟摄求药莲要送给哪位红粉知己,于是用‘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打趣他,而今天他引了这句诗回给她,是暗喻千亦手中的玉坠是由哪个佳人相赠,因而令她如此心念神牵。

    这……这分明是讽刺嘛!千亦阴郁,这男人记仇起来可真是恐怖。

    她腿脚缓过来,一瘸一拐地来到郁惟摄面前。

    “还,还给我。”她语声竟是发颤。

    可郁丞相分明没听见,他指尖轻触着女孩挽在臂上的披纱,那道像蜿蜒锁链的臂纱,令他目光有一瞬的专注。

    “她是谁?”他问。

    谁是谁?千亦莫名心跳得厉害,明明他拿住的只是她的玉坠,又不是她的命门。

    “谁也不是,还给我。”

    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径直伸手把玉坠夺了回来,郁惟摄也没有阻止,大抵方才那片刻让他觉得失态,他收回了手,负于身后,看也不看她。

    这时又有一名护卫回来。

    “讲。”音色依旧淡若涂白。

    “禀报丞相,再往前行两三个时辰,出了这片林子就是入云山,因山峦入云,且山中常有雾气飘荡,引人迷途,是以罕有人迹,常有药农入山采药有去无回……属下探得,这山上有一伙匪盗,却也只是在山脚扎寨……”

    千亦听着他护卫的奏报,有些不解,一座山而已,郁惟摄要了解得这么清楚干嘛?难不成他此次千里迢迢是来巡山的?

    “……这山中还有一处怪事,据当地人说,在山间有一座古墓,相传是前朝一位相术师的陵寝所在,古墓镇山,可是凡近陵墓者皆不能生还,无人知道墓穴所在,但人们都传那些人正是因为误入了古墓才有去无还的,因此平常人更加不敢涉足入云山……”

    嘶。千亦听得后背凉飕飕的,感情这幽州还是这么邪门儿的地方?

    不过没等她多想,深林里远远地传来打斗声,千亦心中不安,不刻,便见冥渊来回报。

    “主上,是慕大人,还有宁家的随护。”言毕看了她一眼。

    千亦悬空的心蓦地坠下来,赶忙向着那处声音而去,果然见到了夜色中与几个护卫交手的身影。

    “楚乐,清寒!”千亦制止他们。

    两人看到她,即刻停了手,走上前来。

    “主子,你没事——”

    清寒的话刚问出口,却见慕楚乐几步来到千亦面前,无任何迟疑地,伸臂一拉,将她按进怀里。

    周遭的人声似有些静了。

    伴着清寒震惊的面容,千亦也在他气息清澈的怀抱里,风中凌乱——

第三十二章 代她致谢

    他为什么突然抱她?

    即便这不是十分保守的时代,可男人抱男人也很奇怪了,千亦注意到周围一群人隐隐打了“基”血的眼光看他们,无语问苍天。

    而这件事落到清寒眼里就更严重了,他家小姐的清誉,他家小姐的清誉,清誉……

    不待这莫名的氛围推演太久,他们四下的守卫忽然朝着千亦身后跪了下来,“丞相大人。”

    千亦这才离开慕楚乐的怀抱,身后,窒黑的身影背负暗夜,给人没顶般的压迫感。

    尽管官位不及,慕楚乐却是不畏惧他的,他折身行礼,十分恭敬,却不谦卑,“下官谢过丞相大人相救之恩。”

    哦?

    郁惟摄平素的眸光微挑,宁倾寻的救命之恩,要他来谢么?

    郁惟摄声色未动,慕楚乐也不再多言,“告辞。”

    便同千亦、清寒和几名护卫离开了。

    郁惟摄注视着他们直到人影渐尽,身后那名与冥渊齐位,同护郁惟摄左右的守卫这才上前,“主上,是死士,被捉后已全部自杀身亡了。”

    他猜到了,“谁的人?”

    “目前未知,只是从他们衣物的纹样、配饰以及善于在岩壁上攀爬的功夫推测,像是活动在西南一带山中的人。”

    晋国人?

    他暗思,一晌沉寂。

    *

    郁惟摄那边断了线索,宁千亦他们这边更是头绪全无,安葬完几名护卫以后,他们更加马不停蹄地赶赴幽州城。

    第二日临近午时,人马抵达,知州吴为早已率幽州官员在城门外迎候。

    “两位钦差大人远道而来,劳顿辛苦,且先到府中休息吧。”头发斑白的知州大人背都有些驼了,笑起来一脸皱纹,眼睛还会眯成一道缝儿,像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千亦不成想他这把年纪了,随吴为进城后,不禁道,“吴大人,冒昧问一句,您今年……”

    楚乐悄悄拿手碰她,示意她不要失礼。

    “无妨的,”那老大人笑了笑,“老朽现年六十有八了,自二十二岁那年在沧州任上,至今已为官四十余载喽……虽不及慕大人宁大人这般年少有为、青年才俊,但也愿拼尽余力造福百姓,哪怕将这把老骨头洒在幽州……”

    他说到这儿显出悲戚,竟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

    千亦囧,这……这跟楚乐描述的不一样嘛,她也许是见到了假的吴为。

    “对了,”楚乐转开话头,“怎么独不见通判文大人?”

    “哦,文大人昨夜剿匪去了,”他收起那副姿态,“最近城外山匪猖獗,时有过路客商被他们打劫,他们有时还会来城中为非作歹,那晚他们侵扰民舍,杀了城中两个百姓,老夫痛心疾首,与文大人商议,一定要将这伙贼寇一举歼灭!唉,说起文大人哪,那真是刚正不阿……”

    千亦睨了楚乐一眼,真是起了个好话题,他不是预备把文启正骈散结合,做个八百字描述吧?

    “对了,”吴大人起、承还没作完,自己忽然间就“转”了,“听说二位大人昨夜在城郊也遇到了劫匪?”

    “大人消息很快。”楚乐不明意味地说。

    “惭愧啊,”吴为摇头,“盗匪横行多年,几任知州都未曾清剿,老夫到任后,也是战战兢兢,肩头如有千钧重担……”

    “哦,大人认为,是盗匪?”楚乐反问。

    “是啊,他们作恶多端、为所欲为,希望文大人这次能够歼敌制胜,凯旋而归啊……”

    千亦算是看透了,这位吴大人根本就是忽悠他们来的。

    两位钦差遇袭,身为地区长官当然是要象征性地慰问调查一下,可他吴为八成也明白,那哪儿是强盗啊?强盗掠财,断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像昨夜那种凶势,分明来者不善,且尸骸一片哪里去查?所以干脆推到那伙强盗身上,说查,他们现在不正在剿匪呢吗?剿匪成了顺便对他二人有所交代,剿匪不成,就一直剿着,剿着剿着也就大事化小,没人再追究什么刺杀的事了……

    啧啧,吴大人你如此善于推脱你家里人知道么?

    正在这时,忽有一衙差急急跑来,“禀报大人,文大人一举剿灭匪寇,端了匪窝,擒获了入云山山寨大当家百里杀以及匪贼八十余人,贼寇死伤无数,文大人烧了山寨,彻底除了匪患……”

    这个消息令在场官员为之一振,啧啧赞称。

    吴为忙问,“文大人呢?”

    “现正赶往知州府衙。”

    “那我们也快回去吧。”楚乐说。

    “好,二位大人请上轿。”

    去往知州府衙门的一路上,他们见城中不少百姓鞭炮歌舞,争相庆贺,人们走上大街小巷,皆为贼祸扫平而喜悦不已,其中还不时夹杂着市井对文大人光辉事迹的传颂演说。

    “你们听说了吗?文通判这次可是单枪匹马、深入虎穴,以一敌百,大获全胜啊!”

    “我听说是文通判神功盖世,独自生擒了百里杀,还一个人杀了盗匪好几十哪……”

    “你们这都是皮毛,我在文大人手下当差的侄子刚回来,说是文通判昨夜假扮客商夜行入云山,设计被那伙山贼所擒,抓入了山寨,文大人假意与那百里杀周旋,实则早已安排官差暗中将山寨四面围住,待时机一到,里应外合,瓮中捉鳖,整个入云山寨一个都没跑儿。”

    “厉害,真是厉害啊……”

    ……

    清寒走在轿子外,隔着轿帘对千亦说,“主子,你看到没,这个文通判如今可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了。”

    千亦笑笑,“确实大快人心,单听他们这么说我都快成这个文大人的粉丝了。”

    说话间知州府衙已到,宁千亦下轿来,见门外站着一名披风垂地,屹立挺拔的男子,男子身后跟着两位笔直的官差,看起来威风堂堂。

    他们走到近前,男子抱拳,“知州大人。”

    “文大人快请起,”吴为看起来很高兴,忙介绍道,“来来,文大人,这是京中派下的两名钦差,慕大人和宁大人。”

    “文启正拜见两位钦差大人。”他复又行礼,抬头间目光隼利,英俊又刚毅。

    千亦不由惊叹,这个男人好man啊。

    “文大人英勇可嘉,在下佩服。”楚乐首先说。

    他不卑不亢,“这是下官的本分。”

    “好了,我们进去吧。”

    吴为将他们请到府衙内,后堂里稍坐。

第三十三章 梦惊松雪落空谷

    “今晚本官设了宴席,为二位钦差大人洗尘,也庆贺文通判立此大功,还请二位不要推辞。”吴为笑眯了眼,对他两人邀请道。

    千亦其实是拒绝的,既然此行的一半目的是调查人家,自是要跟敌人划清界限,何况敌人的糖衣炮弹是这么好收的么?

    可楚乐看她一眼,暗示这是规矩。

    “知州大人盛情,我们自当不会拒绝。”楚乐应承。

    “好,那……”

    “二位钦差大人、知州大人,”文启正这时说,“除暴安良本是下官应尽之责,实在当不起如此赞誉,何况,亡妻刚逝去旬月有余,家中母亲因为此事身体一直不好,在下还要照顾她老人家,无法分心酒宴应酬,也怕扫了诸位的兴致,请不要怪罪。”

    “这……”吴为为难,这未免不给人面子吧?

    楚乐暗忖,“如此,我们也不勉强文大人了,请代我们向老夫人问安。”

    “谢大人。”

    文启正告辞离开,吴为便是一声叹,“唉,家中遭此变故还要坚持亲自前去剿匪,说起文大人哪,那真是忠勇果敢……”

    “呃,咳咳,”千亦连忙兜住他的文兴,“那个……宋先生至今还昏迷不醒么?”

    吴大人被打断得匆忙,有些反应不及,“他啊……哦对,在牢里关着呢,这书生被送进大牢那夜自己撞伤了头,大夫尽力医治,他就是不醒,两位大人,此次请你们务必明察,找出有力证据,届时我们一同上奏,请求将这个斯文败类早日法办,也好替文大人讨个公道啊!”

    楚乐同千亦对视一眼,各有沉思。

    *

    翌日,宁千亦和慕楚乐相约去了洛员外家。

    他们来到洛府,曾听瑜儿说洛家是幽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如今站在这府邸前,碧瓦朱甍,贵则贵矣,可惜没了几丝生气,竟令人感到低低的沉重。

    他们被洛老爷请进门,富甲一方的员外看得出悲伤至久,面上好不容易挂出淡薄的笑意。

    “两位大人,内人因为小女的事,忧思过重,已经久不下床了,不能来拜见,还望大人不要怪罪。”洛老爷说。

    “哪里,我们体谅员外和夫人的心情,”千亦道,“但是请员外能否带我们到小姐昔日的闺阁中看看?”

    “当然,这边请吧。”

    推开尘封的房门,据洛老爷讲,洛小姐刚出事的那几天,洛夫人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待在这里,睹物思人,直到后来病倒了,洛老爷才吩咐下人将绣阁上锁,不准人踏入,以免再触动夫人伤心。

    小姐的卧房里,大红色的嫁衣就铺在床上,梳妆台上放着出嫁那日戴的各种金碧璀璨的首饰。

    “小女去世以后,夫人每日就是在这里一遍一遍地抚摸这嫁衣……”洛老爷说道,声音哽咽,他猝然跪下,悲恸激烈难抑,“两位大人,宋玉卿害我女儿,证据凿凿,为何迟迟不判?”

    楚乐连忙扶他,“洛老爷请起,我们是按律法办事,一切都要遵循章程,您放心,杀人偿命,我们绝不会姑息凶犯的。”

    洛老爷被人搀起,拭着眼角的泪。

    千亦打量这女子卧房,不知为何觉出几分奇怪,楚乐一个男人看不出,可她总觉得不对。

    不管是古时还是现代,待嫁的女子都是满心喜悦的,会买来一堆胭脂水粉,绣手帕、试衣裳,连带着房间也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尤其是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可这个洛小姐的屋子,除了那嫁衣和首饰,端地像一间书房。

    “洛老爷,在下冒昧,”千亦启声,“请问这门亲事是洛小姐自愿的么?”

    “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洛老爷显出不悦,“老夫家教森严,小女绝不会在未出阁之前三心二意,动些别的心思!何况通判大人诗才甚高,又独独对小女倾心,小女也是十分仰慕的。”

    “洛老爷勿怪,宁大人不是这个意思,”楚乐连忙圆场,“不过我们倒想知道,通判大人是写了一首什么样的诗,能独得小姐青睐?”

    “在这里,”洛老爷引他们到书案前,从一叠练字中找出一副,“小女喜欢这句诗,曾临摹过好几遍。”

    楚乐接过手里,念道:

    “杳递清愁页隙处,梦惊松雪落空谷。”

    杳杳地你的愁绪递过来,在我翻动书页的间隙,

    我恍然感知,在半梦中惊醒,

    醒来什么都没有,你不在我身边,那愁绪也好像是我凭空想象的一般,我心中空空荡荡,就像雪落空谷,

    怅然若失。

    他们记得瑜儿说这诗里暗含洛小姐的名字。

    “那,敢问小姐芳名。”楚乐问出千亦的心思。

    “小女洛瞳雪。”

    洛瞳雪,那不还差一个字嘛,千亦腹诽。

    只不过……

    “愁,洛小姐有何愁呢?”千亦一语道破,直问道。

    “这,这……”洛老爷竟也答不上来。

    ——书生困于雨中可随处去,小姐困于雨外却寸步难行,到底被困的是你我中的哪一个?而这困局又是好是坏呢?

    ——宋先生虽与小姐相知甚浅,却已然看出了小姐心中所困。

    莫非这就是诗中所谓的愁?

    倘若瑜儿的话可信,那么看出洛瞳雪“愁”的不该是文启正,应是宋玉卿才对,那这诗……

    千亦一时想不明白,摇了摇头。

    “对了,听说洛小姐有一把珍藏的画伞,可否拿给我们看看?”楚乐说。

    两位生前侍候洛小姐的丫鬟面面相觑,竟都不知。

    “小姐的东西我们不能随便碰,是什么珍藏我们也没见过。”一个丫鬟说。

    这时有下人慌忙跑来,“老爷,夫人咳血了!”

    洛老爷大惊,“大人,我……”

    “快去吧。”楚乐忙说。

    洛老爷匆忙离去,楚乐环顾四下,“我看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嗯,”千亦点点头,“清寒,你将方才我们问到的都记下来,包括这间屋子的所有情况,一一记录,不要遗漏。”

    “是。”

    千亦各处打量着,来到妆镜前,随口道,“小姐出嫁那天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回眸却见两个丫鬟面上闪过一丝难色,其中一个赶紧说,“是,就是这些。”

    她嗅出一丝不寻常,凛声问,“怎么回事?说。”

    两人立即双双跪地,“大人饶命,那金钗不是我们偷的。”

第三十四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楚乐和千亦同声问道,“少了一支金钗?”

    那丫鬟颤颤地答,“那……那夜之后,我们替小姐整理遗容,将嫁衣和首饰摘下,就发现少了一支头钗,我们想大概昨夜混乱,不知被谁顺手偷去了,若是我们声张,一旦被人误会是我们拿的……况且人都没了,一支金钗也不值得追究,就……”

    被人偷了?

    那夜在通判府发现了命案,死者是通判大人的妻子,一切善后处理的流程都是由府衙专门的人负责的,谁胆大包天敢在这件案子上动心思?

    “这件事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别人知道么?”慕楚乐不动声色地问。

    “没……没有了,小姐出嫁前的妆容是我们两个打理的,盖头盖上之前都是我们侍奉左右,连老爷和夫人也不知道。”

    他点头,“你们不要声张,对任何人也不要讲,等我们查实是谁拿去,你们自会安然无恙,明白么?”

    两人连连磕头,“明白了,谢谢大人……”

    走出洛府,千亦长舒一口气。

    “怎么办,又是毫无头绪。”

    楚乐含笑着看她,“我看宁兄在小姐闺阁里倒是颇多想法。”

    千亦不瞒他,“我只是对那首诗有些兴趣……算了,现在去哪里?”

    “暂时无处可去,回知州府么?”

    “别,”她如临大敌,“回去不是听那个老大人歌功颂德就是被他拉着参加酒宴,我是真的疲于应付,不然……我们去看看文大人?”

    楚乐赞同,“也好。”

    *

    刚刚清剿了入云山的匪患,吴为特准文启正在家休息两日,也便照顾母亲。

    宁千亦和慕楚乐踏进文府时,宅院里飘来阵阵药香,他们不见家中的下人,只得循着药味找去,在厨房里发现了一身便装,挽着袖子正在煎药的文大人。

    “通判大人连煎药这种事都要亲力亲为,难怪幽州上下皆言大人至忠至孝。”楚乐率先开口,同千亦跨进门去。

    “慕大人,宁大人,”文启正见到来人有些惊讶,慌忙将衣袖放下,行礼,“不知二位大人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了。”

    “文大人哪里的话,是我们不请自来,还望文大人不要介意才是。”千亦笑言道。

    文启正一边还要看着灶火,有些忙不过来,“两位大人请稍候,药马上煎得了。”

    他们也体谅,“文大人请便。”

    这文府就如寻常百姓家,除了宅子稍大些,其余倒像个农家院,后院竟还辟了个菜园。

    他们见到文老夫人,她衣着朴素,很少言,人也淡漠消瘦,方遭此劫,她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只跟他们二人见过礼就回房休息了。

    虽是短短一面,千亦觉得这位老夫人文态端雅,举止得体,极有涵养,不禁问道,“文老夫人想必也是出自名门大户吧?”

    文启正一叹,“大人想必还不知道,家母并非在下的亲生母亲。”

    “哦?”二人一诧。

    “家母系出望族,家世显赫,但因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她与家人义绝,被迁出了家族。在下是孤儿,母亲于襁褓之中捡到我,便一直抚养我成人,让我跟从她的姓氏,赐我名字,教育我诗书礼义,直至后来考取功名。她就如启正的再生父母一般,是以在下多些辛劳侍奉她老人家,都是应该的。”

    千亦和楚乐心中感叹,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等到厨房里水烧得,文启正为两人沏上茶,楚乐方才问道:“文府中竟没有下人么?”

    “府中本有一个多年照顾家母饮食起居的刘妈,”文启正说,“不过她这两日回乡下了,家中琐事便只能由我一力承担。”

    “那看来我们得提议让吴知州多放你几天假了。”千亦打趣。

    文启正笑笑,上完了茶,坐下与他们聊,这个人即便便服着身,身上还是透出一种文武兼修的干练,只是闲坐也给人以严谨端正。

    “昨日不能参加二位大人的接风宴,实在抱歉。”

    “那不行哦,”千亦说,“这顿饭,我们改日可一定要让文大人补上。”

    “那不妨就不要改日了,今日就在寒舍,二位大人不嫌弃的话,我下厨做几个菜,当作赔礼如何?”文启正也是干脆。

    “好啊,”楚乐看看千亦,“如此我们就打扰了。”

    古人只道君子远庖厨,文启正必然是个例外,他的所言所行无一不令人觉得是个有担当的君子。

    千亦今日亲历了“盈朝居家暖男之文启正的日常”,内心崇敬如滔滔江水,期间包括慕楚乐控制不住洪荒之力将番茄剁成了番茄酱以及宁千亦数次刚一端起发烫的碗碟就尖叫着脱手然后被文启正稳稳地接住,终于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文启正觉得自己仿佛爬了十趟入云山。

    “久闻二位大名,如今得见,倍觉荣幸,在下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为了洛瞳雪,文启正那夜之后再未饮过酒。

    “哦,何以久闻呢?”千亦奇道。

    文启正微笑,“二位大人在京中联手破了孟将军通敌的冤案,使忠魂昭雪,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楚乐只是道,“生当万死以酬知己,大人过奖了。可是,你为何从始至终都不问?”

    “问什么?”文启正随口道。

    “问我们案情的进展。”楚乐直言不讳,“包括,现在瑜儿上京翻案,她对我们说了什么,文大人不想知道?”

    他面上浮过浅薄的悲色,良久,慢慢地说,“这件事我不想插手,甚至不想知道结论……因为,一切的结论是,人已经不在了。我几乎每日去洛府看望洛老爷和夫人,他们绝痛的苦楚令我体会到,他们宁愿不再承受一次次的问询盘查,被一件件证据提醒他们的女儿是如何惨死的,这也是我所无法再面对的事情……我们原等一个结果,事到如今,等到已经不再想知道结果。”

    未道心中苦,只因苦已深。

    “文大人的心情我懂,但希望你相信,事情一定会有结果,我们也一定会给洛家一个交代。”慕楚乐坚定地道。

    这一下大喘气差点让千亦呛着。慕大人经历了这一天毫无头绪的调查还能说出这种信(自)心(信)十(过)足(头)的话也是神奇。

    既然这样,千亦索性举起杯子,“让我们一起敬文大人,希望大人为官为民,初心不改,永守幽州一方安宁。”

    楚乐也跟着举杯相敬。

    “哈哈,”文启正壮志满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第三十五章 穿云裂帛

    这顿饭他们畅聊了许久,不觉夜静更深,千亦和楚乐再三谢绝了文启正要护送他们回知州府的好意,踏着街道稀落的灯影,漫步回去。

    “讲真的,你怎么看他?”走出很远,千亦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楚乐却听得懂,“看不透。”

    千亦轻笑,“怎么会看不透呢?浩然正气、有情有义,都在面上了。”

    “像吴为那种,和善是伪装,贪敛是本性,反而不难看透,可他……”楚乐合出一抹莫名的笑,“太纯粹的一面,令人无法轻易下断。”

    正说着,近旁幽暗的窄巷斜刺里兀地冲出一个人来,那人影从他们面前一晃而过,将一个包袱丢到了千亦手中。

    “什么人!”

    待到清寒和楚乐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四下泼墨般漆黑,哪里还看得见有什么人?

    千亦手拿包袱,下意识想到了现代的炸弹包裹,想扔出去,不对——入手的重量很轻,平平薄薄的,再说,古时哪会有这种暗杀伎俩?她这才茫然不解地看着另外两人。

    那人是故意给她的?他知道他们的身份?

    三人正觉得古怪,一队黑衣人追至窄巷,他们一眼看到了千亦手中的东西,亟待上前,冥晦幽离的街道上倏地传来弦乐银铃般的声息。

    夜雾空濛,千亦觉得自己晃在梦中了。

    彼女之行,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她们悉数紫黛色轻衣,细密的丝缕中薄缀银光,围裹周身,宛然萦纡的雾气。

    她们步履凌波,环佩轻响,跃然而至。有繁花簇迷的冶灎,亦有尘埃飘荡的寂冷,那连片的衣摆浮漾,色如夜,而未至深,正是夜冥前极魅惑的覆彩。

    三人只被她们吸引,全然未觉暗巷中的黑衣杀手。那行女子身形刚现,夜幕里猝然凌空跳下两个人,站在宁千亦她们身前不远处,与那些神鬼不辨的女子相持着。

    千亦看清那两人,心中一惊,其中一个居然是郁惟摄的贴身随护冥渊,另一个她不认识,身上透着比冥渊更甚的煞气。

    今夜有些乱的过火了。

    冥渊和那名护卫站定,那些女子也依稀停了步子。

    千亦只往那淡靥上一看,心中乍凉——美则美矣,那女子一个个面上竟表情全无,活像一尊尊泥塑。

    只一顿,两方便交起手来,女子使银鞭,缠着冥渊他们的剑刃不分胜负,千亦看不清她们的招数,只觉眼花缭乱。而巷口处,黑衣杀手亦不再踟蹰,齐冲上来,向着千亦他们出手。

    ——又打?

    清寒立即将千亦护到一旁,与楚乐持剑应敌。

    千亦手里拿着莫名其妙的包裹躲在一边,任清寒和楚乐不时将接近她的敌人击溃。突然一名女子冲到她跟前,她吓得连退几步逼到身后的墙壁,那女子越过她,飞身上墙逃了去。身后紧追而来的冥渊却止不住原本刺向女子的剑势,眼看就要朝千亦杀来,千亦惊惶无措之时,幸得冥渊及时收梢,剑尖在她颈前堪堪停住。

    惊魂甫定,冥渊冷冷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嘲讽她没用,转而又投入战局。

    只是这场架没有持续太久,那些女子似乎意在摆脱,倒是冥渊他们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不过他们只两人,那些女子招势蹁跹,惑乱人心,冥渊二人力有不及,加上搅合进来的黑衣杀手使局面失控,最后只得让她们逃了。

    女子扬袂而去,黑衣杀手也不再逗留,清寒和楚乐倒没怎么费力。

    待到冥渊和另一名相府护卫也离开了,千亦几步走出来,与楚乐他们共同注视着手里的包裹。

    “那伙黑衣杀手是冲它?”千亦道,心中却已明了。

    “回去再说吧,”楚乐说:“此地不宜久留。”

    她点头,三人加紧了步伐回府。

    临近知州府的时候,星月隐退,夜重得特别厉害。

    一个转弯的暗处,千亦觉得身边一道风影忽至,于三人均在分神各有所思的当口,那依稀黑影自她面前一掠,迅速地夺了她手中的包裹,又光电一般逃遁。

    清寒惊觉,疾势伸手要抓住他,那人早有准备,扬起一把不知什么东西,在清寒、楚乐一躲的间隙,闪身不见了。

    直到东西被掳走,千亦愣在当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沙土,可恶!”清寒挫败地甩了甩袖口,恨恨地道。

    所以那人是把他们这里当临时的物品保管处了是吧?有人追的时候就把东西扔给他们,脱险以后再拿回,千亦瞪大了眼睛,世界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不过现在看来,方才的疑问也有了答案,这人必然认识他们,否则不会知道在知州府外等。

    楚乐注目着人影消匿的方向,冷哼,“看来幽州这盘棋下得真不小。”

    *

    第二日,楚乐和千亦决定分头行事,由他去牢中看宋玉卿,而千亦则去瑜儿提到过的那个城中最大的书画店铺看看。

    那店是极有名的,稍作打听便问到了,于是她们进到了那家名为“几在清风”的书画店。

    店内生意极好,名人雅士如延绵流云,往来不绝。

    她们找到了店主,那店主一袭风雅谈吐,待客也十分有礼。

    寒暄之后,千亦似作有兴趣地问,“听说贵店数月前曾举办过诗会,像这种集会每年应不在少数吧?”

    “是啊,在下喜好诗文会友,公子闲时若能多来几次,会经常见有人在此切磋诗文的。”店主热情道。

    她微一颔颚,“不过在下十分好奇,上次诗会拔得头筹者,是怎样文采惊艳的作品,不知可否一观。”

    “当然。”店主也不吝啬,径直从内间取过一卷画轴,打开。

    字迹隽秀,抵目而来:

    苍茫枯碛阴云满,古木号空昼光短。

    云拥三峰岳色低,冰坚九曲河声断。

    这是写冬。

    千亦暗叹,当真气韵恢宏,有穿云裂帛的激荡声势,就连悲戚也格外壮阔,凛冽非凡,如冷器扑面,黑云压城,孤傲其间。

    她点头,“确实上乘佳作。”

第三十六章 文采风华

    “是啊,”那店家也是赞叹不已,“当日诗会的奖赏是一把出自江南名家之手的画伞,于是在下起题,既是伞上绘了四时图景,就任他们择一个季节来作诗,这位公子取的就是冬景了。”

    “古人作诗多悲春伤秋咏夏,殊不知这冬是最难写的。”千亦感切。

    “其实当日还有一首吟秋的诗作也是不可多得,还是由一位小姐……”那店主说到这里突然噤声,不肯再多言了。

    千亦了然,“是洛家小姐吧?这件事已在城中传遍了,知州大人亲自立案审理,您不必避讳。”

    店主叹了口气,“洛小姐诗才甚高,却不想红颜薄命,令人惋惜……”

    “敢问那首咏冬的诗作是不是出自一位宋公子之手?”她必须求证这一点。

    店主点了点头,“原本他的诗是悬于鄙店正墙之上的,后来听说……”他声音压顿,“他出事后,就撤下来了,但在下实在喜欢这诗,是以一直保留。”

    “那洛小姐的诗作……”

    “是这个。”

    他拿出另一卷来,纤美秀气,见字如面,颇具女儿家之态,千亦轻念道:

    淮月秋偏静,含虚夜转明。

    桂花窥镜发,蟾影映波生。

    以动显静,动静相生,由月的虚向实、桂花生发的动态,衬托秋夜愈加地静谧,而其意向之旷远、寥阔,几笔落成。

    千亦前一世做设计,必得有好的文学素养才能设计出动人心魄的作品,诗境也一样,腹中要有多少诗书,才能信手拈成,又镜光水月、青冥高远?

    女子的心境可见一斑。

    思绪及此,她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为那个缘悭一面的女子。

    “虽则诗中有画,颇具‘夜静春山空’的意味,但终归还是闺中景致格局,与那位公子的苍幕冰河比略显小家子气了一点,”店主捻了缕胡须,鉴赏道,“于是在下决定,将头名给了那位宋公子。”

    千亦喃喃,“那洛小姐该有多么不服气呀……”

    “在下还依稀记得那一日,那位公子的风发意气与那位小姐的矜贵高傲,二人皆是明月佼佼,不逞多让,内涵举止藏抑不住的清华显贵,夺目光彩……若不是之后的事情,那二人文质卓绝,定然都是人中龙凤啊……”

    当日走出书画店,千亦回眸只问了清寒一句,“你相信么?互不相让却又暗生欣赏,或比单纯的仰慕来得更深刻吧?”

    *

    回到知州府已是深夜,千亦听楚乐的侍从说他在后花园,这些日子脑中有太多想法盘桓,她想跟楚乐说一说,便寻了去。

    在一处湖心小亭里找到了人,千亦踏上水上长长的木桥,走向亭中,小亭三面环水,波光潋滟中是慕楚乐淡青色的背影。风动,衣角翻飞如帜,像和风里轻扬的柳叶,他只是这样充满仙气地坐着,仿佛空气里都要淌出几丝笛音了。

    “慕兄好生兴致,不知这幽州的景观与京中的盛景哪个更入眼呢?”临近他身边,千亦打趣。

    楚乐回头见她,笑了笑,“过来坐。”

    看见他总是让人想到清新淡雅这样的词汇。

    她大方坐下,楚乐撷起一只杯子,替她匀匀地倒下一杯清茶。

    ……

    “不过听说郁氏总裁是个不循常理的狠角色。”楚辞拿了只杯子,将煮好的咖啡倒进自己和她的杯子里,加糖搅拌,“何况,设计天才,竞相争之,这种事情近来不是屡见不鲜么?”

    “不过我知道,”楚辞扬眸,向她眨了眨眼睛,“你是不会离开的。”

    “是么?”她拿起杯子,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转身,“那可不一定哦。”

    ……

    熟悉的场景忽而在脑海里复播,千亦怔怔地看着楚乐将杯子放下在她面前,一晃如梦。

    “怎么了?”楚乐察觉她的异常,问道。

    “没事。”她回神,掩过去。

    “京城是身在其景需拨开重重迷雾得见四下,好在我已经看习惯了,幽州则是身在景外需隔雾看景,这两处……”楚乐弯了弯水墨般的眉眼,“因能与宁兄静坐这片刻,在京中却是不可得的,我反而觉得幽州的景致更好了。”

    千亦抿了口茶,入喉清润,有隐隐的回甘,她此时方才觉得这一日的忙碌有些渴了,将杯中一饮而尽。

    “慢一点。”楚乐看她的样子,唇畔的延展加深。

    “说得好听,”千亦放下杯子,还不忘跟他顶两句,“倘若幽州此行无所获,皇上怪罪,看你还如何有心情品茗赏景。”

    “好吧,那宁兄今日查到了什么?”他复又帮她斟满一杯。

    “我去了那家书画店,瑜儿说的不假,那日确实是宋玉卿和洛瞳雪比诗,宋玉卿诗胜一筹,赢了一把画伞……”

    “那又如何?”楚乐道,“洛瞳雪死的当夜,瑜儿根本没有全程看着宋玉卿,也就是说她讲的一切都不足以佐证宋玉卿当时不在场的事实……或许你也看得出来,瑜儿喜欢宋玉卿。”

    千亦惊讶他这么说,随即却是默然。

    是的,那夜问讯时言语所见,瑜儿对宋玉卿的仰慕憧憬暗露无遗,若非如此,有什么能让一个女孩如此无条件地相信一个男子的清白?所以也正因瑜儿对宋玉卿的情愫,一切反而不妙——即便她所说都是真的,却极有可能是被感情蒙蔽而导致对那人的盲目信任。

    可,是这样么?

    “还有,我检查过宋玉卿身上,并没有锐物刺伤的痕迹。”楚乐说。

    千亦顺着他的思路,“洛瞳雪并不是这支金钗刺死的,现在看来这支金钗也不是当时洛瞳雪用来防卫宋玉卿的工具。”

    她用句十分斟酌,楚乐明白她的意思。

    若非这只消失的金钗当时并没有伤到任何人,只是挣扎中意外从洛瞳雪头上掉下来,就是它伤到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的人,而这个人是谁,金钗去哪儿了,就很有值得探究的意味了。

    千亦直接道,“我需要找到那个当夜第一眼看见案发现场的人,进行场景还原。”

    “避开通判府的人,包括文启正。”楚乐似有暗指。

    千亦看他一眼,“我想再去一趟洛府,说到这个,那夜文通判倒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在提醒我们,别再去打扰洛家的人,字里行间有些催促我们早些结案的意思。”

    楚乐叹口气,“也是人之常情吧。”

第三十七章 生前痴梦

    夜凉如水,桌上的茶也冷了,二人一晌无言,各有沉思。

    文启正、洛瞳雪、宋玉卿。

    千亦拿指尖在石桌上随意画着几个名字,这三人之间好像有一个关键点,她怎么也抓不住。

    “倾寻,在想什么?”楚乐见她失神,唤道。

    “不知道……”她摇摇头,她只是有一种感觉——

    明明不该以主观来影响自己对整件事的理性判断,但是,她竟一厢情愿地觉得,宋玉卿和洛瞳雪,信是有情。

    只可惜,冷清化一场,生前痴梦。

    “你相信,互相对立,又互相地喜欢么?”千亦突然说。

    “什么?”楚乐未解。

    “没什么。”她一语带过,本是随意的想法,忽又觉得不必提起。

    “不过……”

    楚乐欲起话头,这时听对岸传来声音,“慕大人、宁大人,二位如此雅兴,老夫略备薄酒,愿与二位大人畅饮。”

    千亦刚端起的茶盏差点丢出去,“吴为!”

    楚乐也是苦不堪言,这位老大人每每得空就与他们聊自己年轻时为官的斐然政绩,他们已经听到他不同时期不同地点好几个版本的治水患、灭蝗虫、赈旱灾的功业了,简直是不堪其烦。

    走为上,千亦迅速地估测了一下形势,好在目前吴为所在的方位是水上桥的另一面,就是说出路尚未被封死,只要她加紧点步伐,便能抢在吴为绕过半个湖赶来之前逃到岸上。

    她当即站起,“楚乐,观众你来当,我走先。”

    “欸,你……”楚乐张了张嘴,“你要让我一个人……”

    然而专业坑队友的宁千亦已经几步踏上了桥,“如果他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的,拜托咯。”

    楚乐目瞪口呆地见她穿过木桥上岸,闪身不见了,而吴为沿湖也已行了大半圈,他只得收拾了一下面色神情,站在亭中相迎。

    不过一会儿,吴为气喘吁吁地越水而来。

    “吴大人。”楚乐一如平素地彬彬有礼。

    “慕大人……咦,宁大人呢?”他疑惑四顾,“刚刚还看到他……”

    “宁大人,他……今日劳累,回去休息了。”楚乐不自然地扯了个理由。

    吴为也不甚在意,“既是如此,那老夫就与慕大人一醉方休。”

    那边宁千亦躲过一劫,在知州府偌大的后花园兜兜转转往客房去,不期然路过一处好大的莲池。

    千千朵朵的碧叶如绵延的翠绿纸伞,自东向西方圆数里,中间架起一座石桥将莲池隔断,她走在桥上,低手便触到清蕾婷婷,像坠入藕花深处一般。

    还有那一株株颗粒饱满的大莲蓬……

    千亦看在眼里,动在心里,馋在胃里。

    这几天知州府天天大鱼大肉油脂过剩,每日这么腻法,她觉得自己都脑满肠肥心宽体胖了,恰好晚饭没吃,煮点银耳百合莲子羹,消消脂去去火多好。

    不过鉴于上次韩府药莲池的经验,这次她不再亲自下手,她下石桥,到池边,走了没几步,果然找到了府中下人们平时用来清理莲花池枯枝败叶的长竿工具。

    她捞起一根顶端带铁钩的长竹竿,伸到莲花池里,钩住一棵水嫩新鲜的莲蓬用力一拉,然后收杆——成功了!

    千亦拿着采到的莲蓬笑得食髓知味,接着一而再再而三,长竿便利顺手,十来分钟就采下了一大捧。

    正当她采莲采得起兴,岸边的长廊里忽地照起火光,是府中巡夜的家丁。

    这可不妙,尽管场景转换,如今她已不再是单纯入府偷盗的小贼,而是堂堂钦差,知州府的贵客,可贵客要做符合贵客身份的事,半夜三更薅人家莲蓬算怎么回事?

    不行,她将长竿扔下,抱起莲蓬,且先躲一躲。

    她沿池岸悄声走着,一步一步离那队家丁远些,可那巡院家丁似乎有向着莲池这边来的趋势,千亦心急,沿岸又都是假山怪石,难有藏身之处,唯有几片暗影,火光一照便无所遁形。

    完了完了,这要被抓住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千亦一面紧张地观察那些巡院的动向,一面顺着池畔寻觅躲避,不觉间行到两座假山之中开出的一条僻静小路。她临近路口,只是留意后方状况,没顾及眼前,仍深一脚浅一脚踏着,一个身影不及防自隐蔽的小径中走出。

    千亦惊觉,乍然一惊。

    “呃!”

    诡昧深夜里这一吓不轻,她见鬼似的向后退,手中的莲蓬抛洒半空,这还不要紧,那人离水较远,可千亦毗邻水畔,脚步打滑,接着身体失衡,慌乱中她只来得及看了眼那人阒黑的冷眸,就歪歪地向水面栽去。

    扑通一声,莲蓬纷纷落,宁小姐又一次把自己砸进了莲池里。

    家丁巡院这会儿通通赶来,他们未看见落水的宁千亦,只看到了水边立着的人。

    一众人急忙行礼,“丞相大人,没事吧?”

    郁惟摄?!

    千亦虽在水里,却也听得清楚——怎会是他?

    立在池畔的人这晌并不开口,既不拆穿她也不帮忙,眼前只是平寂的荷塘夜色,密密的莲株下静水无痕,巡院家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待丞相大人吩咐。

    时间分秒流逝,莲池不深,千亦早就在池底站稳了,可她憋在水下不敢出来,偏偏郁惟摄极其沉得住气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故意要为难她。

    太恶劣了!

    千亦觉得自己快要在水中窒息了,她撑得辛苦,就要不管不顾地从水里冒出头来的时候,才听郁惟摄淡淡说了句:

    “下去。”

    家丁全数退去,千亦终于从水下哗啦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在浅处,池水只没过她腹部以下,她就直直地杵着,与岸上的人对面而视。

    满肚子气此时一股脑儿冲上来,方才就不能拉她一下么?非得看她落水!

    她无比郁闷地拨开莲丛,一脚一脚踏着向池边走去。

    在这时间,郁惟摄居然一直没有离开,他远远地看她走来。在淡泊月光下,那出水的姿容清澈若莲蕾,他本知不该如此形容一个男子,但见她澹潋静处的面容,所思所想居然不由自控——

第三十八章 夜引前世入今生

    秋荷一滴露,清夜坠玄天。

    郁惟摄几乎未见过这般容华明媚又如此引人心绪宁静的人。

    月下起伏的千叶莲池,那人分开水流,慢慢地趟过来,郁惟摄被这样的身影带走了神,长久以来心中的风雨竟短暂地消了势。

    只一瞬,他收回目光,将片刻的思想抹去。

    这会儿,宁千亦也来到了池边,她正要爬上岸,抬头却见临水而立的人,腰间佩着的一柄短剑。

    这剑短而精致,不像利器,更似佩饰一般,当然她并不懂剑,只是被那剑鞘吸引了去。

    青铜的剑鞘上刻着嶙峋繁复的花纹,而鞘体正面,镶了一块宝石。

    那宝石的色泽至纯、浓郁,深湛的蓝黑中透着浅晕的靛紫,比她见过的最魅惑的夜还要蛊人心神。

    “夜色……”她注视着佩剑的宝石,低喃出声。

    ——‘夜最深的颜色,你知道么?’

    她想起许久以前,有个人曾经让她为他的宝石做设计,他说那宝石有着他最喜欢的颜色。

    好可惜,她还是没能看一眼那块像深夜一样的石头。

    会不会就像这颗的样子呢?

    她凝注地瞧,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向那短剑而去。

    郁惟摄愣了一愣。

    她却仿佛再注意不到其他,但凡稍稍恢复些意识,她会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向着一个男人的某个部位附近伸手……

    不过她的手还没来得及伸上去,凌空突地一道剑光刺过来,那持剑的身影逼人,本身就像一把利刃,千亦一惊之下人猛地向后仰,可奈水底打滑,她控制不住,整个儿跌进了水里。

    那人丝毫未有收梢的剑锋彼时就要招呼上去,郁惟摄启了启唇,“幽壑。”

    对方听令将剑撤回,空中身形翻转,稳稳地落在了郁惟摄一旁。

    “主上无碍吧?”幽壑恭敬行礼。

    郁惟摄冷淡地嗯了一声,不再管水下的人,转身走了。

    千亦费力重又从水里爬起来,气喘着揩去脸上的水,一时间净觉自己两世的英名都毁尽了。

    什么鬼啊!这些大人物的保镖都有主人被迫害妄想症是不是?上次她差点被冥渊掐死,这次这个叫幽壑的见她靠近郁惟摄又警铃大作生怕她要加害他家主子不由分说就动手,看来以后郁惟摄为中心方圆十米都是雷区,稍近不得。

    这时,因千亦深夜未归寻到这儿来的清寒发现了怔立水中的人,站在池边愕然道:“主子,你……你这是……”

    千亦心里一团火交替烧着,气急败坏地喊:“清寒,我要喝荷叶茶!”

    *

    第二日,千亦与楚乐商量同去洛家,即将出门的时候,吴为殷勤而来。

    “二位大人既要查案,老夫与二位一同去吧。”

    楚乐点头,“也好。”

    到了洛府,不想洛家有客人,正与洛老爷、洛夫人在堂上聊天。

    “慕大人、宁大人、知州大人。”文启正起身施礼。

    “这么巧,文大人也来探望。”他们道。

    “是啊,启正一有空便来看我们二老,可惜,是小女没有福分……”洛老爷拭了拭眼角。

    “二位大人来是有案情询问,以便明察审慎、理清因果,你们一定要知必言言必尽,知道吗?”吴为说。

    话一出,洛老爷沉不住气了,“事情已是如此,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千亦暗恼吴为的直接,只得圆场,“洛老爷不要着急,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夫人身体不好,先扶回房歇息。”洛员外吩咐,丫鬟搀着洛夫人走后,他才又道,“大人要问什么,只管问吧。”

    文启正这时站了起来,“在下先告辞了。”

    “文大人无需回避。”慕楚乐制止他,“我们只想知道事发当夜第一眼看见的现场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我们很多人都看见了。”洛老爷的贴身随侍接口道。

    “对,许多人目睹了,”洛老爷显得有心无力,“就让锦秋跟二位大人说吧。”

    “是,老爷。”身后唤作锦秋的侍从听命,“那夜酒宴结束,我们一伙人跟着文大人一同去新房,刚踏进后院,居然见宋玉卿抱着小姐往外走,神色十分慌张,而小姐那时已经断气了……我们将他抓住,来到洞房门口时,见外面守着的丫鬟也已倒地身亡,她额上有伤,应是被人大力将头撞向柱子致命的……屋门大敞着,内里一片狼藉。”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人亲眼见到宋玉卿掐死洛小姐的一幕,甚至没有人确切看到宋玉卿与洛小姐有肢体上的撕扯,对么?”千亦敏锐地指出。

    “宁大人,”吴为打断她,“事实再清楚不过了,在场当时没有其他人,且洛小姐嫁衣不整,显然是那姓宋的酒后欲行不轨,结果洛小姐宁死不从被他紧捂口鼻以致气绝而亡。至于那丫头,自然是他刚要闯进屋内时,遭她阻止,于是杀人灭口……事后居然还妄想将人带走,哼!”

    “一介书生闯进通判府,来到新房,又闹出人命,你们期间就没有一个人发觉么?”她追问。

    “因为通判大人成亲,城中有名望的人家皆来道贺,还来了好多乡亲四邻,”锦秋答,“当夜府中十分热闹,大家都聚在前院饮酒,确未听见其他动静。”

    “那么敢问,文大人在宴席中途离开过么?”千亦转而面向文启正,字句直白。

    文启正点了头,“有。”

    这样不避讳的回答让在场多人吃了一惊,俱都看向他。

    “有无人证?”千亦再问。

    “吴大人可为在下佐证。”他平静答。

    “不错,”吴为捏了缕胡须,“那夜入云山的盗匪侵入城中,害了人命,老夫当时不胜酒力,本已回府,接到了急报,这才连忙赶来找通判大人商议,因为不想搅了喜宴兴致,便在通判府书房等候,是老夫着人请通判大人离席片刻前去议事的,宁大人是否还需老夫找出当夜传话的下属问个清楚?”

    既然吴为都亲自出面作证了怎么还好再怀疑?

    楚乐当即道:“哪里,吴大人的话自是明证,我们无需多此一举。”

    之后千亦他们也就没再说什么,顾着洛家人的心情,抚慰几句便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 女子情态

    洛老爷亲自送宁千亦、吴为一行,经过前庭,临至府门时,千亦无意间见一个小男孩躲在廊柱后面,偷偷望着他们。

    千亦心念一转,停住脚步。

    “小公子。”

    她唤那小孩,走上前去,“你可是洛家小公子?”

    小孩瞪着提防的眼睛看她,不讲话。

    “你好,我姓宁。”千亦站在廊外,俯下身软声道,“宋先生曾是你的老师,对不对?”

    然而他还是不理人,转身一溜烟跑不见了。

    洛老爷上前来,“这是小儿,冒犯无礼,还请宁大人不要怪罪。”

    “哪里。”千亦笑笑,“只因在下家中有个弟弟,年纪与小公子相仿,是以见到小公子倍觉亲切。”

    说话间文启正他们已经出了府,千亦也拜别,“洛老爷留步吧,叨扰之处还请见谅,告辞。”

    洛老爷回礼,“宁大人慢走。”

    *

    夏日午后,蝉鸣聒噪,千亦在知州府后院莲池边寻了一顶绿荫小亭,摆了茶点,偷份难得的小憩。

    “倾寻,有件事我不明白。”

    好好的下午茶时间,没有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协奏曲也就算了,偏偏身边还有个不解风情的人,千亦啜了口茶,只得与他谈公事,“你是不懂我为什么一直抓着文启正不放?说出来你可能觉得匪夷所思。”

    “哦?”楚乐不解。

    “‘杳递清愁页隙处,梦惊松雪落空谷’多空灵的句子,”千亦喃喃,“可我不觉得一个高喊沉舟侧畔千帆过的人会有这般雪落空谷的心境。”

    “你是说,这诗不是文启正写的?”楚乐震惊。

    “恰恰,我直觉是宋玉卿。”她又扔出一记炸弹。

    楚乐摇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或许这很荒谬,可惜我们现在无法从宋玉卿嘴里问出什么。”她蹙眉,有些头疼,“这个案子疑点太多,此外杀人的手法也有些奇怪,若是宋玉卿,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掐死捂死倒还合理,可扯着一个人的头撞上柱子,这种做法,通常是武夫所为。”

    楚乐想了想,“洛瞳雪早已入土,无法从她尸体上查到什么,但我还是提醒宁兄,不要过分揣测,以免将自己带入歧途。”

    “欸,你说,”千亦眼中突然有光一闪,“文启正身上会不会……会不会有……”

    “金钗刺下的伤痕?”楚乐接道,瞪着她,“你疯了。”

    “哎呀,如能亲自给他验身就好了。”千亦满心的不甘。

    这边清寒听不下去了,这,哪有一个大家小姐嚷嚷着要给一个男人验身的!“主子,您、您这措辞……稍嫌不雅。”

    她原本一时口快,此时也觉这句话出口有多不合适,便抿了嘴不出声。

    楚乐勾唇,端起茶盏,“宁兄今日这茶倒是别致,怎的想起用荷叶泡茶来了?”

    她挑挑眉,“我是怕你心未动,身已肥。”

    “何讲?”

    “泡这茶来消脂的。”

    这次楚乐是真的笑了起来,笑得朗风霁月,眉目潋滟。

    “好好,不过宁兄是不必担心的,那日抱过宁兄,身量如此瘦弱,竟如女子一般,怕是该好好补补的。”

    一片粉绯蹭地升上面颊,她本想打趣人,怎么如今反有被调戏的感觉。

    “宁兄何故会突然脸红,莫非真是女儿家的性子不成?”楚乐更是调笑。

    “你才是女的。”她瞪他一眼。

    “我若是女子,一定嫁给宁兄,”他言语倒似感叹,“俊美清华、温润如玉,必是得许多人倾心吧。”

    “你想得美!”千亦脸上更挂不住了,“你嫁我,我,我还不见得愿意娶你呢。”

    楚乐只是轻笑。

    不过说起这个千亦倒想了起来,“清寒,明日代我去牢中,把我们带来的药莲拿给宋公子服用。”

    说起上次韩堃来拜会,送了好些药莲,奶奶一直没用,此次千亦远行,便特地让她带在身上以备有需,希望韩堃那宝贝药莲真能起死回生吧。

    “是。”清寒颔首。

    微风习习,水面清圆,千亦直身起来,甩开袍袖,面对着一池莲色而立。

    “对了,”她回眸,“郁惟摄为什么会在这里?”

    “昨日宁兄不在,郁丞相由吴大人亲迎来了知州府,想是奉命来幽州公办吧,据说这几日也会在府中暂住。”

    见鬼,他住的第一晚就出幺蛾子,还要几日。

    “你怎么了?”楚乐见她面色难看,问。

    她只轻淡掩去,“没事。”

    这边宁千亦刚想着要给文启正验身,那边大盈好队友慕楚乐就已经为她想到了法子。

    只不过这法子对她来说是个不好完成的任务就对了。

    彼时他们在城里一家酒馆中,听完楚乐的谋划,千亦眼睛瞪了半天,心下惊疑恐慌乱,费力才挤出一句,“你……你、你说让我男扮女装是……什么意思?”

    他是看出了什么有意来试探她?

    “宁兄勿怪,若要验证宁兄的猜测,这是仅有的方法。”

    “什……什么?”千亦仍吓得不轻。

    “宁兄有所不知,在幽州城内有一处名叫‘知乐阁’的地方,名为茶楼歌坊,供一些有身份的人在此聚会商谈、结朋交友,听说坊中莺歌燕舞,丝竹管弦,雅音靡靡,达官显贵往来不绝,是城中最有名的商坊。”

    千亦暗想,这不就是古代的会所么。

    “我们可以在知乐阁行事。”楚乐说,“那知乐阁表面经营的是正经买卖,实则暗地里与青楼楚馆无异,许多官宦在此狎妓享乐,龌龊不堪,只因这知乐阁背后的老板是知州大人的堂弟,有吴为这个庇护伞,无人敢查,无人敢封,倒成了贪官纨绔寻欢的好去处了。听闻内里沆瀣一气,调教歌舞姬的师傅竟会使些不入流的法子,即使正正经经前去吃饭品茶的人,她们也会偷偷将迷香点燃在人家房间里,再由歌舞姬将已经不省人事的客人带回房中,待客人醒来以后,威逼利诱、搅弄黑白,借以诈人钱财。那些被骗的人百口莫辩,又求告无门,只得听其摆布了。”

    千亦越发听不明白了,“这跟我扮女装有什么关系啊?”

    “宁兄要扮的,正是此间的歌舞姬。”

    “噗——”

    宁大小姐这次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第四十章 子之清扬

    “为什么?!”

    楚乐见她这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连忙拿巾帕替她轻拭嘴角,“又不是真的要宁兄载歌载舞,何必如此惊怪呢?”

    “你!”千亦气结,挡开他温柔的动作。

    楚乐敛起调笑,“倾寻,你要知道,普通的饭馆酒肆我们行动之后很难收场,而文启正素来清直,若你约他去一般的烟花之地,他也必定不会同意,若成此事,非知乐阁不可。”

    见面前的人还是瞪他,他只得耐心解释,“实不相瞒,我正是要效仿知乐阁的手法,假意宴请,同时在房内燃点迷香,待文启正昏迷,由假扮的歌舞姬将他带到卧房时一路上才不会引人怀疑,那里也方便我们动手。像文启正这样谨慎的人,平常必定持酒不醉,十分有度,无缘无故人事不省,之后一定会令他起疑,就连衣物被人动过他也能觉察出来,这招便是防止一旦他醒后发现有异,我们可以让他以为自己是着了知乐阁的道,将责任推到歌舞姬身上,反正她们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做得多了,文启正若要查一定能掀开那条暗流,最重要的是让人看到他是被歌舞姬带进了卧房,而不是我们,这样你我的嫌疑自然也就清了。”

    “好,好,”千亦听完他的构想都要击节称快了,“果然布局缜密,天衣无缝,不过在下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楚乐问。

    “那就是,”她咬牙,“为什么扮歌舞姬的是我不是你!”

    他扬起一抹玩味,“自是宁公子肤白雪嫩,娇态可人,令在下不堪相比。”

    “你,你说什么?”虽是打趣,千亦听他这么说竟有些乱了方寸。

    “连眼神间,一嗔一怒的动人甚至是许多女子也不曾有的。”他说到这里思索般地偏了偏头,“若宁兄生作女子,想必是环佩青衣,盈盈素靥,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她羞恼地站起来,走到雅间相接的露台上,“反正,反正我不会扮的。”

    “为什么?这不是宁兄率先提议的么?”楚乐也起身来到她身边。

    “我,我……”她急扯了个理由,“男子汉大丈夫,这,成何体统。”

    楚乐对曰:“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

    千亦语塞。

    她一直以为自己坑队友,现在发现他慕楚乐才是神坑!

    “倾寻,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楚乐忽然说。

    “嗯?”

    “这是事发那晚宋玉卿来的那家酒馆,我问过店家,他说宋玉卿和瑜儿在时大抵是暮色将暗,约莫至黑时宋玉卿摔了酒壶离开,因他闹得很大,惹得一众客人围观,是以店家记得清楚。按他的描述推断,宋玉卿走时大概在戌正左右。”

    千亦沉思,现在是盛夏,天色全然暗下来确实要在晚上近八点的时候,楚乐说的没有错。

    “但是在那以后瑜儿就没再见到宋玉卿,而洛小姐是在七点众人去参加喜宴到十点半喜宴结束之间遇害的,就是说明宋玉卿还是有作案时间的。”千亦顺口说出。

    “七点……十点半?”

    千亦心累,“就是那个时间段,你知道的。”

    好在慕楚乐向来懂得捡着千亦话里重要的部分听,因此点了点头,“是的,这并不能作为宋玉卿不在现场的证明。”

    “唉,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

    她尚未成叹,楼下深夜无人的街道突然疾疾掠过一个人影。

    二人惊觉,后面又见一队人追着那身影而去,楚乐见势,二话不说纵身跃过栏杆,跳下了去。

    “喂——”千亦没来得及喊住他,人就不见了。

    她连忙下楼,走出酒馆,记得楚乐方才大致是往右边去的,顾不得多想便也寻过去。

    晚上十点多的街上已不见行人,千亦远远听到了打斗声,更加紧步子,在一条黑巷中看到方才那伙人,楚乐正与他们交手,不知何时赶来的清寒也一起,两人护着一个几乎不会功夫的少年,一出招虐五个,不费劲儿。

    千亦这时借着几丝幽光,隐约辨认出那少年容貌,竟是几日前那晚将奇怪包裹塞到她手里的人。

    没多会儿,那群黑衣人渐渐不敌,溃败逃走了。

    “你们没事吧?”千亦上前。

    “没事。”楚乐微拢衣摆,含笑风清。

    一个不留意那少年又要借机逃走,这次被清寒眼疾手快地抓回来。

    “想溜?”千亦踱到他面前,“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少年昂了昂下巴。

    “就是上次你扔到我手里又从我手里拿走的包裹。”千亦想到这茬就觉得不爽。

    “没有。”他嘴硬。

    “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楚乐也问。

    这少年干脆不开口了。

    “好啊,”千亦歪歪头,这可不是现代,给他保持沉默的权利,“把他带回幽州府衙,大刑伺候,看招是不招。”

    “二位大人当然可以这么做。”他一脸无畏。

    “哦?果然知道我们是谁。”

    “二位钦差大驾幽州,知州大人率众亲迎,出行每每雕车玉马,如何不知?”他冷言讥讽,“莫说让小人受些皮肉之苦,就是出了人命,伙同知州帮忙掩盖,最后也只是小事一桩吧?自古官官相护,沆瀣一气,罔顾天良,报应不爽!”

    呃,小朋友你反应过头了吧?我只是想约你去府衙喝喝茶顺便上上刑而已,你这是有多深的怨念?

    “官官相护?你恨的是哪个官?”楚乐敏锐地问。

    “哼!”

    千亦近处打量他,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倒是清傲俊秀,处于惊风中而不折其节。

    她心中忽而戚恻,“说说吧,也许我们能帮你。”

    “你们?”他扬了扬眉。

    “信任我们或许会令你失望,但若不信,我们把你抓到牢里关个几年,啊呀,到时候莫名其妙冤死在里面,或者放任你让那伙人杀了……你就再无申冤之日了。”宁大小姐说到底是不缺威胁人的本事的。

    “你不能——”

    “说吧,是谁?”

    少年转而扯开了嘴角,“告诉了你们,你们就把我交给他,是么?”

第四十一章 幸也非也

    宁千亦心塞。

    堂堂大盈王朝是有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呢?

    慕楚乐示意清寒将这少年放开,近前道:“那夜你把东西扔到了我们手里,我心下觉得你是相信我们的,你既知我们从京城来,就明白我们与他们没有什么利害牵扯,再者,倘若京官你都不信,这种情形下你还可信谁?”

    “对呀,我们堂堂京城六部大员,随便抬抬手就有人争着抢着来献宝了,还需要如此费心送什么人情?何况还是你这个不知道能不能对人家起到丝毫威胁作用的小卒。”千亦翻给他一个白眼。

    “我有证据!”少年着急反驳。

    哦?

    千亦同楚乐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原来那个包裹里,就是那官吏违法作案的证据。想来这证据果然干系重大,否则也不会引得对方如此步步紧逼。

    “那,他是谁?”

    “吴为。”少年凛眸,“幽州知州吴为吴大人。”

    于千亦倒是毫不意外,来幽州的路上,已经听楚乐讲过不少吴大人的丰功伟绩了。

    “所以,你是……”她追问。

    “我叫何谨。”他似乎不肯再多说了。

    楚乐见此,知道少年还不能完全对他们卸下心防,便也不再问。

    “你每天这样躲藏不是办法,”楚乐想了想,“我们给你安排一个住处。”

    “可是,他能住在哪里呢?别忘了,我们现在都是借住知州府的。”千亦说。

    “我知道一个地方合适,通判文府。”

    见少年面上有些惊惶,楚乐安抚,“通判文大人清正自守,绝非同流合污之辈,你可放心。到了那里你就说是我的一个故交好友,途经幽州偶然遇见,便在这里逗留几日。”

    千亦颔首,目下也只有那里最安全了。

    “清寒,”楚乐嘱咐,“你先护送你家主子回去,免得吴大人不放心,我带何谨去通判府。”

    千亦知他心中有数,只道,“你一切小心。”

    次日,千亦早起,在后园湖畔看见了慕楚乐。

    “昨夜晚归,慕兄都不肯多睡一会儿么?”她上前打招呼。

    楚乐回身,微微笑了笑,“早。”

    “他,安顿好了么?”千亦顾视四周,压低声音道。

    “嗯,你放心。”

    千亦见他面有郁色,问道,“怎么了?”

    楚乐看了看她,目光指向石桌上一封信件,“京中来报,瑜儿的情况不太好。”

    千亦一讶,“怎么会?”

    来时不是已经通知御医为她治伤,也交代狱卒多加关照了么?

    “信上说,刑部现已插手此案,对瑜儿进行刑讯。”

    “可我们才是由皇上钦点查审此案的……”

    楚乐冷哼,“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几日来案子都未有进展,此事想必已经经由吴为传到了太傅耳朵里,皇上也就不难知道了,此时刑部由太傅授意,干涉案情,若审出什么,不论好坏,都可借机来打压我们,到时京中联合幽州府,上奏参我们一个有负圣命、为官不为……来势凶险,恐怕我们也不那么好应对。”

    千亦就知道,现如今举凡能与他们作对的机会,太傅都免不了要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个老头,真是亡我之心不死。”

    “太傅党同伐异、构陷忠良的本事我先前早已领教了,而今朝中能与他相抗的势力单微,正是一举除掉我们的好时机,而且……”楚乐定睛注视她,“听说昨日清寒去看宋玉卿,他情况也不妙。”

    千亦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

    “我,那件事我本是一时兴起信口胡说的,你竟认真了。”

    “我们现在一无头绪,宁兄虽说者无心,我思量,却是时下唯一能打开案子思路的办法。如今幽州的局面激浊涌荡,各方矛盾冲突暗暗积蓄,只在表面维持着看似的恒稳安定,实则最危险,幽州的风雨势必不可遏制。”他幽叹,“我们虽为案子而来,可我越来越觉得,此案牵一发动全身,或会引致幽州前所未有的巨变,我甚至在想,皇上也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所以将案子交由我们而非刑部,大概,此番果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千亦被他讲得一头雾水。

    他转而勾唇,“何谨的事已是端倪了,你会明白的,可惜,这是太傅未预料到的……倾寻,我们必须早做决断,若此次试探,文启正果然有嫌疑,正好为我们指出方向,若不是他,我们也该另寻线索,不要再走冤枉路了。”

    “好了好了,”千亦被他劝拗不过,“现在倒显得是我不顾大局了。”

    楚乐眼前一亮,“你是答应了?”

    千亦撇撇嘴,“倘我不应,你是不是得代表天下苍生来讨伐我啊?”

    楚乐抿笑,“这倒不会,只不过,觉得惋惜……”

    “什么惋惜?”

    他一晌静默,目光不瞬地看她,清晨曦微的薄色在他面上匀匀地停了一重寥落。

    千亦困惑。

    “不见公子终生误,一见公子误终生……”他忽而没头没尾地吟喃,“你我相知若此,但却……是幸还是不幸呢?”

    得不到答案的字句湮散进一拂而过的晨风里,像一声叹息。

    *

    不几日,楚乐就召集起了这场饭局。

    当四人坐在知乐阁二楼堂皇非凡的雅间,楚乐首先举杯相敬,“久闻知乐阁乃是幽州名坊,今日一见果然冠盖云集、奢华气派,我们借此机会,对两位大人多日来的帮助照料表示感谢。”

    “大人言重了,”吴为仍是笑眯眯的,“二位钦差身负皇命,我们理应全力配合、听凭调遣,还望慕大人和宁大人不要怪我们这些日子招待不周才是啊。”

    文启正似是听出了什么,“两位大人,你们这是……”

    楚乐暂且放下酒杯,“此次公差办得差不多了,案子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也未发现疑点,是时候该了结了,我们准备近日就启程回京,奏明皇上,尽快定案。”

    “你们就这么走了?”文启正忽然急切道。

    他这样的反应令千亦意外,不由将视线投过去。

第四十二章 玉兰花开

    “我是说,”文启正收起些微的失态,“两位大人此次远道而来,我们实在有些怠慢,还未曾带你们四处走走,领略幽州的山水风物。再者,就是回京,也该由我们筹备酒宴,好好为二位饯行。”

    吴为应和,“正是如此。大人明察秋毫,还本州刑讼清明,此次皇差圆满完成,个中辛苦,正是理当由老夫摆酒设宴好好款待,届时邀请丞相大人赏光,以慰各位大人一番费心劳神。”

    原来如此。

    千亦心下一哂,自从郁惟摄这尊真神来了以后,别看他住在吴为的府邸,却是令吴大人每每巴结无门、高攀无路,此次借着给他们送行倒不失为一个好契机。

    “吴大人和文大人如此盛情,真叫我们舍不得走了,”她徐徐展了笑意,“然终是圣命所托,不敢稍搁,等处理完几件琐事,我们就即启程。”

    “嗯。”楚乐点头,“两位大人是幽州的中流砥柱,此后还望同心协力,以身率下,为百姓计,方才不辜负皇上对幽州的一片牵挂。”

    “多谢大人教诲,”吴为抚须,“老朽也是感念圣恩,每每躬身自省,一时一刻不敢忘却……既如此,我们与大人同饮此杯,祝二位大人一路顺利。”

    咦?真是奇了,平日里每逢以“君恩、黎民”为主题时就是吴老大人即兴演讲的开始,今日怎地半个排比还没用上就缄口了?

    合着一听他们要走,让吴大人连表忠心都顾不得了。

    千亦随同举杯,与楚乐、吴为、文启正一干而尽。

    酒过三巡,四人正聊着,吴为的随从忽然进来,低头耳语了几句,便见吴大人的脸色尴尬地变了变。

    他站起来,“各位尽兴,老夫去去就来。”

    “吴大人有什么事么?”文启正问道。

    “呃……不,没什么。”他似乎不好启齿,只冲他们简略地点了点头,便讪讪地去了。

    吴为离开,千亦同楚乐对视一眼,暗自藏笑。

    他们岂会不知?正是他们一手主导了吴大人这出慌忙离场的戏码。

    说起吴为,表面道德文章,实际上与那些衣冠楚楚的伪君子没什么两样,他仗着这是自己堂弟的买卖,为自己大行方便,几乎日日来此吟风弄月、眠花宿柳,他在知乐阁还有个相好,叫什么婉菁,此次楚乐正是利用这一点,他们在知乐阁悄悄放出风来,说吴大人另有新欢,此次是来同别的姑娘相会的,婉菁姑娘听到以后醋坛打翻,这会儿想必正闹腾呢。

    那边儿佳人盛妒难息,他吴为还不赶紧着去灭火?

    没办法,今天这场饭局不叫吴为说不妥,可有他在又实在碍事,只得想法儿先把他支开。

    “文大人,请。”说话间,楚乐又敬了文启正一杯。

    “慕大人、宁大人,请。”他一饮而尽。

    “对了,故友这几日在文府借住,没有给文大人添麻烦吧?”楚乐道。

    “哪里,慕大人的至交好友是知礼之人,举止涵养、言行有数,是在下生怕招待不周才对。”文启正答,他手按着额头,眉目中隐约得见倦怠之意,想来药起作用了。

    “文大人怎么了?”楚乐边问,又往他杯中斟酒。

    文启正推辞,“大人恕罪,下官许久未沾,有些不胜酒力,怕是不能再饮了……”

    楚乐这时悄悄看了千亦一眼,千亦知会,不动声色地起身退出房间。

    在楚乐事先安排的另一间房里,千亦看着床上备下的衣服,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穿女装。

    她迟疑片刻,开始解衣带。

    而那边,慕楚乐将人放倒之后,见千亦长时未归,只得寻了去。

    他来到房门口,敲了敲门,“是我。”

    里面似有一瞬的犹豫,声音低低的,“进……进来。”

    楚乐打开门,入目并无人影,他微微一笑,“宁兄不必害羞,出来吧。”

    仍是不见动静,他看一旁的隔帘深垂着,走过去,掀开纱帘,绣床边的人转过身来。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慕楚乐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她穿着他为她量裁的锦衣,一水月白色素裙稍稍拖尾,臂挽纱绫,外配嫩黄色刺几朵白玉兰的无袖薄缎罩衫,与长裙袖口的一圈花枝浅纹相称,最终悉数归于腰际曼窈的玉兰白束带中。

    她头发只简单地绾了个髻,半披下来,粉黛略施、淡敛静若,加之千亦本身与周遭那一点点不相容的漠离感,骨子里透出恹恹衔愁,通身更显遗世独立,像一抹微凉的月光。

    慕楚乐终于明白,世上果真有出尘标格,一种混淆性别的美。

    千亦看他不表态,有些举止无措,“我……我这样会不会不像……”

    “初如春笋露织妖,拆似式莲白羽摇。”楚乐凝视,竟有几许痴迷的专注,“亭下玉兰花开,太像了……”

    “什么啊,”千亦嗔他,“我是说这样穿不像歌舞姬。”

    他轻柔地扬了唇角,“自然不像,晔兮如华,皎若明月,非舞姬可比。”

    “你……”

    “过来。”他突然说。

    千亦不明所以,慢慢地走过去。

    来到近前,楚乐突然倾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顷刻的时间仿佛绵延如海浪,千亦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

    “好了……我先去,你稍后便来。”许只是一瞬的失神,楚乐知正事要紧,便离开了。

    千亦无奈,狠了狠心,终于踏出房门。

    回到雅间,文启正果然已陷昏迷,照计划,由千亦将他一路扶到了方才的卧房。

    把人安置在床上,楚乐也悄然进了来。

    “没人看到你过来吧?”千亦谨慎地问。

    “没有。”他看了看文启正,“怎么不动手?”

    千亦目瞪口呆,“你,你要我……”

    不不不,她从今至古都没有脱过一个男人的衣服!

    楚乐瞥她一眼,“这时候还顾什么君子之行?要知真相必得用些非常手段。”

    她当然不是什么君子,而且还是个女子。

    千亦羞愤地转过身去,“——你来!”

    楚乐也不跟她啰嗦,正要去解床上人的腰带,外面猝然传来一声猛烈的惊响,只在一霎间,整座楼上的灯火倾熄大半。

第四十三章 清莲引(上)

    “这,这怎么回事?”千亦吃惊。

    四下已是昏暗,楚乐护她在身后,“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打开房门,打斗声像烈风一样灌进来。

    走廊上也是一片晦乱,因着不知因何而起的刀剑厮杀,整个坊中的客人、歌舞姬吓得四散而逃,在楼梯上、大厅里,一时拥挤作一团,莺燕贵胄、男男女女根本是形容不辨。

    楚乐退回来,“不知是冲谁来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走。”

    “可,他怎么办?”千亦看着床上沉迷不醒的文启正。

    楚乐走过去,将床边的帘帷放下,转身又吹灭了屋内的两盏灯。

    “先这样吧,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他,他不会有危险,况且外面动静这么大,一旦他醒来,或者有人闯入,看到我们在这里反而更糟。”

    千亦也明白,便随楚乐走出房间。

    外面人声嘈杂,千亦小心跟在楚乐身后,时不时被惊惶的人群碰撞,楚乐小心地替她挡开一切推搡,不由间牵起她的手腕,领她艰难前行。

    突然地,他们经过的一扇房门被什么力道猛地冲破,里面跳出一个人来,那人越过人群,脚下灵便地借着横栏一点,从二楼翻下去。这一来吓得所有人更是惊叫奔跑,千亦又见一道剑光刺出来,一个黑影也由屋内飞出,自眼前一掠,似乎是追着方才那人去的,她还未能看清太多,便被纷乱的人群冲散了楚乐紧牵的手。

    “倾寻!”

    楚乐着急喊她,然而人流如潮,推着他往前走,而千亦则被挤坐在地,靠着栏杆半天没办法起来。

    前面楚乐已经不见了,二楼整层和楼下大堂混乱不堪,千亦揉着摔疼的膝盖,这样硬往楼下去说不准会发生什么踩踏事故,或者被兵刃误伤,此时楼上倒还算空荡,况且她也想看看,今晚来砸场子的到底是何许人。

    她于是逆着人潮,爬上三楼,远远地见下面桌椅翻倒、人荒马乱,其间还夹杂着激烈的缠斗,整个阁子里的华灯因为打砸推撞而无所剩,往下一看黑压压的。

    这时,她瞧见楼下一个角落,吴为和那位婉菁姑娘躲在那里,千亦注视他们,脑中倏地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那夜,会不会……

    没等她过多地思考,三楼忽有人上来,千亦警觉,忙推开近旁的一扇门躲了进去。

    这间屋子好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有一种漆深浓墨般的压抑充斥在屋内缄沉的空气里。

    她听到走廊上隐约的脚步,经过门前,然后渐渐走远了,她沉息,方才向房内探去。

    这房间大得特别,她一面扶着身旁的摆设向里摸索,入手全是花纹繁复且厚重的精致物件,足见奢逸非凡。

    四面影影幢幢,她适应着周遭的光线,走到屋子中央,房内却突地亮起了一盏灯火,一道拔曜的深影就直直立在她面前。

    “呃!”

    千亦倒吸一口气,该死,怎么这里还有个大活人!

    反应先理智一步,她急忙抬起衣袖将面容掩住,所幸那人是背对她的,一衫窒黑逶迤及地,他大半身形融进屋内灯火未渲的暗色里,像一副用彩极重的水墨画。

    可她却是个破坏意境的闯入者。

    千亦转身就逃,没能迈出步子,正上方的屋顶兀地被人一脚踏破,纷纷掉落的砖瓦连同顶上的华灯就朝她的脑袋栽下来——

    她慌不能躲,忽感臂上一道强拉力,方才那黑衣倾身之人折回遥远的目光,在千亦被砸中之前,他施力,敏捷地将她带回,她娇弱的身子一下紧紧地贴在了他坚韧的身前。

    这一刹的震惊竟比今晚所有经受的总和还多,千亦怔愕地向上望着他,他的眼底很像他方才一直注视着的寂灭的夜空。

    他是郁惟摄。

    千亦简直觉得全身经脉都要逆转了,即便她现时长袖掩面,即便她如今妆容全非,即使她所扮是个女子,但是仅凭目光的对视,她便觉得他能将她看个通透。

    因为他是郁惟摄。

    一时的对面仿佛被无限拉长,他并未放开她,素来威凛不容稍犯的当朝丞相竟莫名地放任一个女人如此地近身。

    幸而被戳了个洞的屋顶在一阵灰飞烟灭里跳下来一个女子,她衣缕飘扬,透着夜冥前的紫黛色,银纱薄嵌,更为将浓的夜色打了一层冷光,使人着迷又凄恻暗生。

    千亦认识,是那夜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之一。

    一切只发生在极短的瞬息,她是冲郁惟摄来的,银鞭的风势亟待发出,一柄寒剑在这当口刺破了门棂,直冲她来,女子只得堪堪一避,那长刃的煞气不待稍搁,招式转又逼来。

    女子见来者不善,快速地逃到窗口,跳了下去。

    千亦也终于回过神来,仓皇从郁惟摄怀里弹开,远远地躲去屋子一角的暗影里。

    他,应该没有认出她吧?

    “主上。”幽壑长剑收鞘,立在郁惟摄一旁,见主子依旧冷月淡漠,不显声色。

    这会儿幽壑方才来得及诧异,刚才那一幕真是吓死宝宝了,不是主子差点被那女人伤到,而是,他怀里居然半拥着个女人!

    幽壑都忍不住向那角落斜了一眼。

    郁惟摄这时起了衣摆,走出门去,幽壑也紧随其后。

    千亦看着他离去,久久抽紧的心脏像被放开的海绵,慢慢地吸回了空气。

    冥渊、幽壑。

    ——幽冥,和渊壑。

    她之前还未觉得,这人是要时刻提醒自己身在地狱么?

    原定的计划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斗而流产,千亦待屋外风波稍息,便悄然回去房间将衣服换回来,走出知乐阁的时候,吴为大人带着一群官兵赶至,文启正和慕楚乐也在四处寻她。

    “楚乐。”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迎上走来的几个人。

    “你跑到哪里去了?”楚乐擒住她的双肩,低声而紧迫,面上还有一丝隐秘的不安,而看到她这一身装束后,又稍稍松了口气。

    “适才被人群冲散了。”她简短地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启正带着一丝懊恼问道,明显对这前后的混乱狼藉困惑不解,“我依稀记得酒醉昏迷,为何醒来会在别的地方,这……”

    “八成是这个知乐阁捣的鬼。”楚乐一语道。

第四十四章 清莲引(下)

    “当时文大人已经昏迷,我也觉得头脑发沉,意识模糊间依稀见着有女子进来屋内,带走了文大人,”楚乐说道,“在下想阻止,可已是晕眩无力,没多会儿,也感觉有人在拉我,只是好像没有走出多远,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她们就径自离开了……”

    千亦暗暗佩服他的反应,明明剧情临时有变,都能将这场表演圆过来。

    文启正面色一沉,“宁大人,你可曾看见什么?”

    “在下倒是未曾见着什么,只是在饮酒之后觉得不适,出去透口气,不久就见阁内灯火殒灭、人群惊逃,我想寻你们,等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一番对答,楚乐悄然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戏太过,反疑假,真是个伶俐的人儿。

    “宁大人也觉得身体不妥,”文启正忖道,“看来若非酒的问题,就是房内有迷香。”

    吴为的脸色变了变。

    “吴大人,我看应该将知乐阁上上下下彻查,您不会反对吧?”文启正转而向他。

    “当然当然,”吴为忙应道,“即便这是老夫堂弟的生意,倘他作奸犯科,使什么不正当的手段,老夫也绝不包庇!”

    “如此最好,”文启正点点头,“慕大人、宁大人、吴大人,一夜波折,你们请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下官处理。”

    “是啊,让两位大人受惊了,老夫先陪同你们回府吧。”吴为也道。

    “也好。”楚乐看了看千亦,进一步确认她的意思。

    一宿下来她确实累了,是以没什么异议,随同楚乐和吴为回去了。

    冥夜倾深,知乐阁的烟尘将偃未息,华阁对面的高楼上,三人临风轩立,为首那人黑服加身,只在前衿和袖口精细地绣了一道宽寸许的日月图案,远远看去,灏晏寥远,星月仿佛尽在他手中了。

    他注视着楼阁外的四个人,夜的风喑杳微微,牵起他衣袂低低浮动,不经意有残留的清香沁入鼻息。

    这味道他觉得熟悉,方才那女子靠近时,带着这样的淡香,令他一时入神,竟不由自控地在那个关头救了她。

    不由自控。

    郁惟摄深吸了一口气。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在何时、何人身上闻过呢?

    “去查查她。”他出声吩咐。

    “查谁?”身后幽壑不解地问。

    郁惟摄隐约回了一下头,面容微露,视线并不向他,幽壑却分明感到一行目光直凛地刺来。

    “属下明白。”他立即说。

    不可掌控的事情,他不喜欢。

    郁惟摄扬眸,再一次经过四人时,不知为何在宁倾寻身上多了片刻停留。

    他转身,衣摆飞扬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伴着背影噬进无边的夜色里。

    *

    话说宁千亦经知乐阁一夜之后,日日忧思忧虑、郁结于心,每每跟郁丞相在府中照面都吓得她一阵魂飞魄散,生怕郁Boss的火眼金睛让她立时三刻现出原形。

    都快要魔怔了。

    楚乐发现了她的不妥,而千亦并未告诉他那夜的插曲,只唬他女装不能随便穿,她八成是撞邪了。

    楚乐起初当然不信,但有一天见她在后花园折了一朵盛开的月季,她将那花蕾一瓣一瓣地撕下,一边还数着‘看得出、看不出、看得出、看不出……’时,真的开始担心了。

    楚乐于是在一个清早,硬要拉着她去庙里烧烧香。

    如此也好,千亦想着,她是应该去拜拜,祈求佛祖及早送走郁惟摄那尊真神。

    其实楚乐是想顺带领她出去散散心,三人一路上闲聊信步,来到庙门前,居然碰到了文启正的母亲。

    他们近前与她打招呼,“文老夫人,好久不见,您也来进香么?”

    可衣着朴素的老夫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算不上友善,甚至算不上回应,就挎着一只竹篮走远了。

    楚乐目送她的背影,“这个文家的事情还真是不寻常。”

    千亦撇撇嘴,“有什么办法,我们现在一点方向也没有。”

    “会有法子的。”他这样说,话音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挫败。

    “说起来都是那个伏地魔,好好地非选在知乐阁打架,明明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千亦说到几日来的怨念,口气都忿忿地。

    楚乐奇怪,“你知道那晚生事的是谁?”

    千亦连忙摇头,“不,不知道。”

    “嗯,”他也没在意,“走吧。”

    从城外回来,早晨的街市上已是一派热闹景象,各色店铺竞相开张,他们走走逛逛,自从来到此地倒是难得有这样的闲暇。

    走着走着,清寒突然提醒千亦,“主子,那边。”

    她看过去,是洛家的小少爷,身后还跟着一名家丁和丫鬟。

    千亦同楚乐对视一眼,这时小少爷也看到了他们,愣住脚步,似是怯怯地犹豫了一会儿,在千亦以为他又要像上次一样跑掉的时候,他居然慢慢地走了过来。

    “洛匀风见过宁大人、慕大人,”小孩子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童声童气却是恭恭敬敬的,“上次在府上,匀风怠慢无礼,爹爹已经教导过我了,今日特来请大人恕罪。”

    嘤嘤嘤,千亦没想到小朋友这么乖巧可爱,满心只剩喜欢,哪里还怪罪得起来?

    “没事没事,不要怕,哥哥一点都没在意。”她上前,摆出一脸的和善友好,她才不要给小朋友留下个‘坏哥哥’的印象。

    “谢谢宁大人。”小公子还是小小心心的。

    “走吧,匀风。”楚乐也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于是两人一边一个,中间领着小朋友,清寒和两随从跟在后面。

    “风儿今天不用念书么,可以出来玩?”千亦随口问道。

    “是老爷看少爷近来读书辛苦,特准奴婢陪少爷出门走走。”身后的丫鬟答。

    “是啊,爹爹今天奖励匀风出来玩,要是以前宋先生在的时候,可是一个时辰都不许呢……”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小下去。

    “风儿,”千亦问他,“你觉得宋先生是坏人么?”

    “爹爹说宋先生害死姐姐,他是凶手……”洛匀风低下头,“宋先生平时严厉,却教会了匀风很多道理,宋先生说若非亲眼所见、亲身查证的事情,不可轻信,我……我也不知道……”

    “若非亲身查证的事情不可轻信,说得好,”千亦揉揉他的小脑袋,“风儿,你要记住,知道么?”

    洛匀风点了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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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可攻略介绍: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人一眼,就令她莫名其妙穿来这前不着唐后不着宋的大盈王朝,她内心是拒绝的!
尤其,家仇暗害朝争权斗轮番来,还有被某高冷丞相大人碾压智商的日常,她表示心好累!
面对处处是雷等她踩的官场——
一开始,郁丞相冷眸一眯,“不能自救,我救了你也是废物一个。”
后来,郁丞相长眉一挑,“好好保住小命,等我来救你。”
最后,郁丞相唇角一勾,“外面太危险,到我怀里来。”
她郁闷,“你再这样我可要为自己的智商讨个说法。”
郁惟摄轻笑,“不需要,你在我这里靠脸就行了。”丞相可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丞相可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丞相可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