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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全文阅读

作者:希行     洛九针txt下载     洛九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二 明暗话

    一开始朱川以为那女子是来刺杀霍莲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朱川湖涂了。

    那女子喊出了都督的旧名,这不奇怪,知道都督旧名的人多得是。

    不过取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都督听到了,就制止了攻击。

    那女子毫无畏惧冲过来,当听到都督说那句“是逃捕吧。”她还点点头。

    然后还说——

    “让我躲躲。”

    想到这里,朱川再次回头看一眼马车,因为名声恶劣,仇人多,刺杀多,霍都督防护严密,马车特别打造,门窗紧闭,宛如铁桶,看不到里面任何动静。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向马车,坐了进去。

    而都督竟然没有去将她拖出来,乱刀砍死,反而下令,启程。

    朱川不知道自己怎么上马启程的,别看适才跟那将军说话有模有样,但其实他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湖,他的声音在脑子里嘶吼不停。

    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

    爬上了都督的车!

    ......

    ......

    门窗紧闭,马车内昏昏暗暗。

    霍莲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坐在马车里,她解下了围巾,斗篷也扔到一边,还在继续脱外衣。

    她似乎并不在意马车里有一个陌生男人。

    霍莲也没有避开视线。

    如他所料,血迹尘土污泥混杂的衣裙内自然是干净的另一套衣裙。

    他看着这女子将污迹衣裙和斗篷围巾包裹在一起,堆在马车一角。

    “这些就由我处理了是吧?”霍莲问。

    七星这才看他一眼,似乎在说这是不用问的问题,说:“没有人会搜你的车你的家。”

    霍莲哦了声:“多谢你告诉我这一点。”

    这是嘲讽,但那女孩儿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在意,靠着车壁一副要闭目休息的样子。

    “要不要再给你看看伤?”霍莲问,“要不要喝点热茶,吃点东西?”

    七星说:“不用客气。”

    霍莲这次真笑了,笑出了声。

    “好,不客气。”他说,又问,“那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七星说,话出口又停下,似乎在思索自己该不该知道。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昏昏车厢里,他裹着裘衣,脸很白,眉目清秀,但因为不爱笑,这面容就显得很清冷,尤其是眼中满是寒霜,阴测测令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我是梁八子。”他说,“亲手斩杀了义父,也亲手斩杀了很多墨徒的梁八子。”

    他看着七星,微微笑了笑。

    “其中就有你的父亲。”

    “洛七星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七星神情澹澹:“他应该告诉过你,七星不姓洛,也没有父亲。”

    霍莲看着她:“你为什么认为他应该告诉我这些?”

    谈论女儿不认父亲,也不用父姓,这是很私密的事,只有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交流这个,作为镇压晋王谋逆,杀掉逆贼从众墨徒的梁八子,跟一个墨徒有这种私密的谈话?

    这是常人不该有的念头。

    这不合情理。

    “因为....”七星抬起头看着他,看到霍莲森森的眼神,她伸手指了指,“他把剑给你了,他既然把剑给了你,一定会跟你说很多话,尤其是那些陈年往事,会交代的很清楚。”

    霍莲垂目,握着膝头上的六尺剑。

    “给?为什么是给?”他说,“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知道什么叫战利品吗?就是杀了这个人,抢到的东西。”

    七星说:“他如果不想给你,你抢不到的。”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女孩儿神情平静,就像带着一张面具又像隔着一层水,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绪和情感波动。

    “你对他倒是很了解啊?”他说,“不是说既不是父亲,也不姓洛吗?”

    这个问题更好回答了,七星说:“因为他是墨者,墨者都这样,要是不想给你,自然有办法带着自己的兵器一同去死。”

    她说的话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但.....

    她是不是忘记了,现在她坐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霍莲看着她。

    一个墨徒在面对追捕的时候,竟然敢把他这里当做庇护之所。

    面对杀父仇人,还能平静相对而坐,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她还能闭目养神睡过去。

    “你为什么不怕我?”他问,“为什么不恨我?你一个墨徒,竟然会向我求助,心安理得地躲在我的车上?七星小姐,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奇怪?”

    七星嗯了声,这次嗯的声音略有些长,似乎在思索找合适的理由.....

    “你认识我。”霍莲已经直接说了,看着她,眼神陡然森寒,“而且你知道.....”

    他没有说知道什么,声音变得犀利。

    “你为什么知道?”

    “你根本不在那里。”

    如果朱川此时在这里,听到这话一定会脑子更乱哄哄,他怎么完全听不懂都督说话了。

    但这个今天第一次见到都督的女孩儿,却听得懂。

    “我。”她没有多问一句你这话什么意思,只略停顿一下,说,“我其实当时也在。”

    霍莲断然否定:“不可能。”

    他摇头,看着她。

    “你不可能在哪里,你在那里,不可能活下来。”

    的确,大家都死了。

    七星默然一刻。

    “你知道我没有父亲,但我还有母亲。”她说,“我母亲护住了我。”

    霍莲还要说什么,七星抬起头。

    “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会活下来,我们墨门延续至今,总有不为人知的秘技。”她说,“你只需要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他们两个人的神情都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他们各自靠着车厢,视线相对。

    一个森森如幽潭,一个平平如湖镜。

    那些知道的事都依旧被压在最深处,谁也不显露半分。

    “这剑,你是已经拿走了,它不一样了。”霍莲问,垂目看手中的六尺剑。

    “我没拿,它没有不一样,它只是....离开主人太久了。”七星说。

    离开主人太久了?剑又不是活物,这解释真是.....

    霍莲没说话,看着手中的剑,手握之处那个凹槽,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玩具镶嵌在其上。

    一把剑也有玩具。

    他的主人把它当活物看待。

    “不过,那时候,我....的确看了它一眼。”

    女孩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莲看向她。

    看了一眼?

    那时候,是指在那个破庙,他经过把剑掉落在那里。

    “能看到那一眼,是意外。”七星接着说,说到这里,她端正身形,俯身一礼,“多谢你遵守诺言,带着它出来走走,否则永远不会有意外。”

    多谢....霍莲觉得这场面好滑稽,竟然有人会这么郑重地对他道谢。

    这人还是一个墨徒。

    他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遵守诺言呢?”他说,“我怎么就不能是拿着这把剑来诱捕墨徒呢?更何况还是掌门的遗孤,抓住他的女儿,这可是大功一件。”

    七星看他一眼,说:“那要看你抓不抓的住啊。”

    话音落,人扑过来。

    与此同时,霍莲抬脚。

    砰的一声。

    马车摇晃,拉车的马嘶鸣。

    朱川从脑子混沌中醒来,拔出长刀大喊“都督——”

    四周的侍卫也纷纷拔刀。

    车门砰一声,一个人影飞跃而出,临近的侍卫尚未看清来人,就被一脚踢下去,下一刻马儿嘶鸣向一旁疾驰而去。

    速度之快只在眨眼间。

    “放——”朱川再次嘶吼。

    “算了。”霍莲的声音也再次打断他。

    举起弓弩的侍卫们再次放下来,朱川扑倒车前急急向内看“都督,你没事吧?”

    车门跌落,可以看到内里坐着的霍莲。

    “我有什么事?”霍莲说,皱眉不满,“难道我能被她伤到?”

    哦,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朱川忙说:“怎么会,都督威武。”

    但怎么突然.....

    霍莲却不再多说,摆摆手:“继续前行。”

    这就不管她了?就这样了?朱川愣愣哦了声。

    侍卫们再次整队,至于车门,掉了就掉了,霍莲也不让再装上。

    不过朱川再忍不住爬上车来:“我来为都督当车门。”

    他背对着车门坐,化身一块门板。

    只不过这个门板神情很兴奋。

    “都督,她是谁?”

    霍莲看他一眼:“她就是那个七星。”

    竟然!

    果然!

    原来!

    朱川脑子乱哄哄,似乎更混乱了,但似乎一切又清楚了。

    他急急问:“她承认了吗?真是她先前那个时候偷走了剑?现在我们这个真是假的?”

    那把六尺剑横卧在霍莲的膝头。

    听到朱川的话,霍莲看了眼剑。

    “这把不是假的,她先前没偷走。”他说。

    现在么,她倒是想拿走,适才她来抢剑,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更何况.....

    霍莲看向前方,可惜被朱川堵住了视线。

    “她...”他说,“有些奇怪。”

    他并不了解七星,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个父亲口中寥寥数语。

    但奇怪的是,初次见到这个七星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六十三 过个度

    张元现在有点喜欢守城门了。

    在这里不仅能看到进出城的人,还能察觉到最新的动向。

    不用他在京兆府当差的兄弟告之,他就知道那群作恶的墨徒被围捕了,往大理寺送信的差兵一天跑了好几趟——

    这应该是好消息,坏消息的话,他们不会跑这么勤快。

    果然伴着差兵的进出,城外来的民众也带来最新的消息。

    “围剿了一座山。”

    “杀死了好多墨徒。”

    “谢天谢地,这下终于太平了。”

    听到这里时,靠着墙的张元将嘴里的枯草吐出来,呵了一声。

    旁边的守城卫听到了,都嘻嘻笑了。

    “老张,羡慕了吧?”他们打趣说。

    大家都知道张元的来历,好容易抓住一个还被墨徒给劫走了,被罚来守城门。

    “羡慕?羡慕什么?”张元带着几分不屑,又几分嘲讽,“羡慕他们一个也没抓住吗?”

    旁边的守门卫顿时瞪眼。

    “你说什么呢!”

    “你没听到吗?”

    “抓了一堆,一座山。”

    张元看他们一眼:“你们是真不懂啊,抓了一堆一座山的墨徒,那是墨徒吗?”

    哎?不是吗?

    “据说受害者都指认了。”一个守卫说,“就是这些墨徒。”

    “老张,你不就抓过一次墨徒吗?”另一个守卫则不屑说,“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抓一次的墨徒还被劫走了。

    怎么?这是听到大理寺抓了很多墨徒,不服气?还敢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指指点点。

    别忘记了你是被降职罚来的。

    四周城门守卫看张元的眼神都变得嘲讽。

    张元并不在意:“跟墨徒打过一次交道你们就会知道。”

    其他城门守卫还想说什么,张元向前抬了抬下巴。

    “喏。”他说,“不信问问抓过很多墨徒的都察司霍都督。”

    都察司?霍都督?

    只听到这个称呼,几个守门卫脸上的嘲笑凝滞,再随着张元的视线看去,一片黑压压的透着金光的乌云涌来了,大家的身形立刻绷紧。

    真是都察司来了。

    其中还有一辆宽大黑马车,这正是霍莲的车驾——虽然今天的车驾与以往不同,没有车门。

    没有车门的马车,可以看到坐在其内的霍莲,昏暗光影中看不清他的脸,感觉更吓人。

    拥挤的城门瞬时就安静了,不管是车还是马还是步行,不管是平民白身还是权贵身家,不管先前是在低声下气还是骄横跋扈,此时此刻都安静又沉默快速地避让两边。

    城门卫肃立在一旁,他们是绝不会盘问都察司的。

    但偏偏这次当霍莲的车驾驶过来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哎了声。

    “霍都督,等一下,过城门要核查。”

    谁这么不长眼?城门守卫和避在一旁的民众都惊呆了。

    城门守卫队率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寻声看去,那人很好找,不仅说话还站了出来,挡住了都察司兵卫的路。

    张元!

    “你他——”队率一声骂,就要冲过去将张元一脚踹开。

    怪不得被京兆府扔出来,果然是祸害。

    但有人比他先一声开口:“哟,这不是张元吗?我正要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好好守城门。”

    队率抬起的脚重重落在地上,似乎只是原地打了个转。

    还好也没人注意他的动作。

    张元看着朱川:“放心,本官尽职尽责,抓墨徒也是如此,守城门也是。”

    朱川笑呵呵问:“那张兵卫这是要查我们了?”

    别看这小子笑呵呵,但张元没忽视他眼里闪过的狡黠,如果张元敢说要查,朱川一定会给他好看。

    “怎么会?”张元俯身一礼,“都察司可以查我们,我们怎么能查你们。”

    朱川呵一声,他知道这个大老粗其实也很狡猾。

    “那你拦住我们干什么?”他没好气说。

    张元看向他身后:“张元有件事想请教霍都督。”

    朱川翻个白眼:“你说请教就让你请教啊。”

    张元不理会他,直接问:“大理寺抓住的那一堆人,是不是墨徒?”

    朱川哈了声,要说什么,身后车内霍莲开口了。

    “不是。”他说。

    张元一笑,再次一礼:“多谢都督。”让开路。

    “老张,你可又欠我们都督一次了,下次我们抓的人没地方放,就放城门这里你看着啊。”朱川说。

    黑压压的车马滚滚而过,城门里外的官兵民众才松口气。

    “哎。”张元再次喊了声,这次是对先前的几个城门卫,“我说得没错吧?你们信了吗?”

    那几个城门卫都呆住了,队率和其他人急急询问是怎么回事,待听了先前的对话,大家也都无语了。

    看张元的眼神也变得更复杂。

    这家伙真是有病,竟然敢真去问霍莲。

    霍莲还真回答了。

    嗯.....

    这当然不是张元在都察司面前多有脸。

    而是都察司在打大理寺的脸啊。

    这件事本该是都察司过问的,但这次陛下竟然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还真抓住了人。

    都察司的所有权利都来自皇帝,皇帝的需要是他们的根基,如果皇帝不需要了,他们的地位就会动摇。

    霍莲肯定不会高兴,当众说大理寺抓到的不是墨徒也不奇怪。

    哈,这下有热闹看了,城门守卫四周看到听到的民众纷纷议论,张元适才的行为也好,墨徒真假也好,这些倒无所谓了。

    张元已经重新靠回墙上,对大家的议论态度也浑不在意,继续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或许是因为都察司经过,前后的行人都安静了很多,进出有序,守卫核查也轻松,直到又来了一群人,在城门不远处掀起热闹。

    “夫人来了——”

    “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张元循声看了眼,一眼就知道这是亲人相逢的场面。

    风尘仆仆的车马,裹着斗篷行装,面带疲惫的夫人,欢天喜地的姐妹们相见,携手欢喜落泪。

    还有十几个仆从也各有相见的惊喜。

    “阿七,你也在这里等夫人啊。”

    “七星小姐一直在城外等着,要夫人一到先看一眼,好安心。”

    “好了好了,快些回家去吧。”

    “老夫人大老爷他们都等着呢。”

    伴着喧闹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各自上车。

    真是大户人家,来的车足有十辆,来接的车也有三辆,热热闹闹呼呼啦啦的过城门。

    很显然也早就跟城门卫打过招呼,管家模样的仆从跟队率说了几句话,递上文书,队率便挥挥手,车马便不停歇地过去了。

    张元并没有违背队率的命令,非要拦着查,他靠着墙不动,一双眼看着经过车马人,坐在车里车帘都挡不住说笑的妇人们,掀着车帘迫不及待看京城风光的小姐公子们,步行簇拥在车旁端庄又热情的仆妇们,骑着马护送着拉着大箱小箱行李的仆从——

    走在最后的是一辆单独的马车,车帘也掀起来,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女子,既不看京城风光,也不叙旧,两人都低头看手中,手中捧着绢布,仔细审视。

    “就差最后几处就完工了。”

    “夫人看了一定会安心。”

    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和车马缓缓过去了。

    张元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城门进进出出的人。

六十四 君臣道

    刘宴走进皇帝书房的时候,霍莲已经在了。

    身上的行装还未换,听到刘宴进来,他还笑了笑,说:“刘大人辛苦了。”

    霍莲不笑的时候吓人,笑的时候更吓人。

    他说完,皇帝也跟着说了句辛苦了,神情比霍莲真诚多了。

    “臣不敢当。”刘宴施礼说,没有起身,“作乱的恶徒已经都落网了,但他们不是墨徒。”

    皇帝惊讶:“何以见得?”

    “因为墨徒杀了他们,并写明是假冒作恶的惩罚。”刘宴说。

    皇帝哈哈笑了,指着霍莲:“你输了!”

    霍莲也笑了,从腰里解下一块玉佩,低头双手奉上:“臣愿赌服输,这块从别人家里收缴的千年美玉,归陛下了。”

    听听这话,收缴抄家都是要充公的,但霍莲竟然把如此珍贵的美玉据为己有,此时还敢说出来,换做任何一人,哪怕是皇亲国戚都要被皇帝拉出去下大狱。

    但听到霍莲这样说,皇帝笑声更大。

    “朕早就看上它了。”他说。

    太监从霍莲手中取过,呈交给皇帝,笑着凑趣:“恭喜陛下心想事成。”

    看着殿内君臣奴婢都在笑,站在其中的刘宴板着脸格格不入。

    “刘大人,你别生气,你来之前,朕跟霍都督打了个赌。”皇帝并没有忽略他,跟他解释,“霍都督说你会呈报为墨徒内部恶斗,朕说你不会。”

    说到这里皇帝神情几分骄傲。

    “刘大人是清正之臣,不揽功不避祸,一定会实话实说。”

    刘宴虽然没有笑,但板正的脸变得柔和,面对君王这样的称赞,谁能不感动?

    “多谢陛下。”他说,又再次施礼,“臣无能,没能抓住墨徒,让他们逃脱了。”

    皇帝并不苛责:“这不是你的错,是墨徒太猖狂。”

    说罢看霍莲。

    “这件事还得你......”

    他的话没说完,刘宴再次开口:“陛下,此事臣还有话说。”

    皇帝有些意外,看着刘宴。

    霍莲在旁笑了笑:“刘大人是想继续追捕墨徒,挽回脸面?”

    “刘大人没抓住墨徒,不算丢了脸面。”皇帝略有些责怪,说,“这本不是他擅长的事。”

    所以如果霍莲抓不住,那就是丢脸面了,这是他分内事。

    霍莲在旁眼神更不悦了,当然这不悦不会对陛下。

    皇帝看着刘宴,神情温和:“刘大人请讲。”

    刘宴说:“臣请暂缓缉捕墨徒。”

    这话出乎意料,皇帝神情惊讶,霍莲看着刘宴,眼神微暗。

    “这次剿灭山贼,虽然没能抓住墨徒,但臣查到一个消息。”刘宴接着说,“这些山贼之所以冒充墨徒,是因为得知墨门有大动作。”

    皇帝看了眼霍莲。

    霍莲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刘宴也不在意皇帝还是最信任霍莲,接着说:“墨门败落许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重新选掌门,所以天下的墨徒皆动,这些山贼就是听到这个消息,趁机假冒墨徒。”

    皇帝哦了声:“要选掌门了啊。”

    霍莲在旁说:“墨门如此猖狂,应当立刻严查,刘大人为什么还要暂缓?”

    “当然是擒贼擒王。”刘宴说,“墨门散乱,墨徒各自潜藏,各自行事,且不肯认罪,自以为信守正道,这样就算零零散散抓住,也不能断其执念,执念不断,生生不息,如今他们要选掌门重聚墨门,那就等他们聚起来,将其一网打尽,将其罪行公告天下,永绝后患。”

    皇帝若有所思:“有道理,先前作为晋王余孽,他们的确是死得太轻松,天下人只知晋王之罪,忽略了墨门之罪。”说罢一拍龙桉,“好,那就等它们死灰复燃,再让他们罪无可恕。”

    说罢看着刘宴。

    “这件事就交由刘大人你来督办,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刘宴俯身一礼:“臣遵旨。”

    刘宴告退离开了,霍莲还留在书房,眉头微微蹙。

    “刘大人为什么要来插一脚?”他说,“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皇帝哈哈笑:“或许是不想让你再占据大理寺牢房,干脆自己填满。”

    霍莲说:“我看他也是看出了苗头,知道陛下要对付墨门,趁机也来抢功劳。”说到这里又呵了声,“至于这墨门什么举贤令,我看不是选什么掌门,是要抢家产了。”

    如不然刚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不立刻选出掌门来凝聚墨门,现在龟缩躲藏这么久,看着天下太平了,才出来选贤选才,分明是心有杂念。

    皇帝并不在意,不过是草莽之辈,只抚掌一笑。

    “抢功劳好啊,朕巴不得天下官员都来抢功劳,要抢功劳,就要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如此他们得功劳,朕得国泰民安。”

    说到这里看霍莲。

    “你大方点,功劳分给别人一些啊。”

    这是告戒他不要暗中给刘宴使绊子。

    霍莲说:“陛下错了,臣怎么会嫉妒刘大人,臣的功劳不是在某件事上,而是在刘大人他们身上,只要他们不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为陛下做事,臣的功劳就来了。”

    皇帝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他:“这话你可别出去说,也太大实话了。”

    太监们在旁凑趣:“霍都督在陛下面前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霍莲亦是一笑。

    皇帝打量他一眼,见他已经换过衣衫,洗去了风尘,便笑着说:“已经回过家了?见过你的心上人了?”

    霍莲应声是。

    “好,那就可以留下来陪朕吃个晚膳了。”皇帝笑道。

    霍莲再次施礼:“谢主隆恩。”

    “不敢不敢。”皇帝打趣,一边起身。

    霍莲在后陪着向外走。

    “不过,你府里也该添个妻子了,就算不为了体面,也为了子嗣啊。”皇帝说。

    虽然允许霍莲留下梁思婉,但皇帝绝不会允许有梁氏血脉的子女出生。

    皇帝轻咳一声。

    “宁妃有个侄女,上次进宫见过你,托宁妃做个媒。”

    皇帝虽然防着外戚,但倒是很乐意赐婚一个外戚和宠臣。

    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眼霍莲。

    霍莲是个很好看的人,皇帝作为男人也会有这种评价,也怪不得女子们会动心痴迷。

    “朕知道你的声名很吓人,没想到有女子竟然主动想要嫁给你,可见美人这是真心悦....”

    霍莲打断他的话:“应该不算美人,至少没有让臣过目不忘,所以,臣并不心悦。”

    皇帝被呛地咳嗽一声。

    “这娶妻吧,也不一定要为了美貌。”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诚恳说。

    比如娶皇后,难道是因为皇后美若天仙吗?实际上皇后相貌平平,是因为家世品行,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皇后之位。

    霍莲看着皇帝说:“陛下辛苦了,有陛下为天下辛苦,那臣就不用这么辛苦。”

    皇帝愕然,又是好气又好笑,抬脚踹霍莲一脚。

    霍莲也不避开,任皇帝踹在身上,留下一个脚印。

    太监们在一旁满面艳羡,能被皇帝踹的有几个?只有被皇帝当做自己人才能享受这个待遇。

    再听听霍都督说的话,这天下也没人能跟皇帝这样说。

    “朕懒得管你。”皇帝说,大步向前走,“你自己跟宁妃说,朕可不去替你当这个恶人。”

    霍莲在后慢慢跟随。

    他本就是个恶人,恶人做恶事,恶人被人厌恶,这是理所应当的。

    ......

    ......

    皇帝请霍都督共进晚膳的时候,刘宴并没有独坐值房吃咸菜干饼,他径直来到会仙楼,说要思考一些事,知客立刻为刘大人清场。

    刘宴坐在包房内,面前摆着咸菜蒸饼清汤。

    “如果我今天见不到高小六。”他看着对面扮作老仆来送餐的高财主,沉声说,“你们会仙楼就开到今天了。”

六十五 父子道

    在临近子夜今天过去的最后一刻,高小六终于出现了。

    看到坐在室内的高财主,高小六吓了一跳。

    “爹,你怎么坐起来了?”他问,“你这是刚醒呢?还是要昏睡了?”

    高财主看着他,急促喘气,指着:“给我打——”

    站在门内的两个仆从举着木杖砰地打下来,没有丝毫手下留情,一杖打在高小六的腿上,一杖打在高小六背上。

    高小六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爹——我是你亲儿子。”他撕心裂肺喊。

    知客很是心疼忍不住也喊声“老爷。”声音又压低,“公子有伤,公子这次是死里逃生。”

    高财主看着趴在地上的高小六:“亲儿子又何妨?你是忘记腹䵍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给我背!”

    高小六在地上哼哼果然背起来:“巨子腹䵍,居秦,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勿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不许惠王,而遂杀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义,钜子可谓公矣。”

    高财主指着他,气息急促:“你做出这种事,危及墨门,罪大恶极,你就是没死在当场,我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高小六趴在地上继续哼哼:“父亲说得对。”又滴咕一声,“但你不是掌门,不能定罪杀我。”

    “你还敢——”高财主喝道,气得站起来,亲自动手。

    知客忙将他拦住:“老爷,不能再出事了。”又喊高小六,“老爷为了等公子的消息,用毒药吊着自己不陷入昏迷,公子,你别气老爷了。”

    高小六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高财主身前,和知客一起扶住他。

    “爹,我是你从小教到大的,出事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大,这么多年我都撑过来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虽然看到的时候不多,但也能看清楚了,我不是没分寸的人。”他叹气说,“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呢?看来我做再多,在你心里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这还是一向嘻嘻哈哈的高小六第一次说这种话,知客愣了下,高财主面色也微滞。

    “我不是不信你.....”他说,“小六,事关墨门生死.....”

    “身为墨者,遵循天道,量力而行,我既然敢做就绝不会危及墨门。”高小六说,“爹,你相信我。”

    高财主审视他,看着他锦绣衣袍上斑斑血迹,看到在赌场闷出的白皙皮肤上道道划痕。

    “你怎么样?”他问。

    “你就别管我怎么样了,比你好得多。”高小六说,扶着高财主坐下,又喊知客,“快拿药来。”

    知客忙应声是。

    高财主也没有再拒绝,来到床边坐下,吃了知客端来的汤药。

    “刘宴在呢。”他又要起身,“我和你一起见他——”

    高小六将他按在床上:“刘宴我一个人对付就够了,我替天行道问心无愧,刘宴是个正直之人,他虽然不喜我,但不会要我的命。”

    ......

    ......

    烛火跳动,刘宴看了眼漏壶,再看趴在地上的高小六。

    “你回来的刚刚好,再晚一刻,你就只能躺在外边了。”他说。

    “这不怪我。”高小六说,“大人你调动的兵马太多了,我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要不然,我杀了那些山贼,当天就能回来。”

    刘宴冷冷看着他:“六爷一人杀了那么多山贼,很厉害啊。”

    “不敢不敢,也不是我一个人.....”高小六用力撑起身子,抬手抚鬓角,做出风流姿态——虽然现在的形容实在不风流。

    听到这句话,刘宴眼神微沉,看着高小六,报来的消息说,跳崖的有两人。

    高财主先前说了,高小六是瞒着他们一人去的,根据兵马动向估测,当时杀山贼的时候,高财主派去的人手并没有来得及找到高小六。

    所以,那个人不是属于京城堂口的墨徒。

    “.....是大家的功劳。”高小六声音接着说,“感谢先圣,感谢同门,也感谢刘大人,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杀不了这些山贼,大人您也会让他们插翅难逃。”

    听着高小六花言巧语揭过,刘宴也没生气,他没想要问出另一个墨徒是谁,是谁也不重要。

    “行了。”他说,抚了抚手,“既然你活着回来了,就跟我去大理寺牢房吧,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大家都安稳清静。”

    “大人——”高小六噗通又趴在地上,“我不去牢房,别让我去牢房。”

    刘宴俯视地上躺着的公子,和气地说:“不去牢房,难道让你再到处乱跑,随意杀人放火?”

    高小六一把抱住他的腿:“我不乱跑,就在会仙楼,我哪里都不去,如果踏出会仙楼一步......”

    说到这里看到刘宴木然的脸,许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空话,说服不了。

    高小六左看右看,松开刘宴,抬腿狠狠撞向桌桉。

    伴着碎裂声以及闷痛呼,知客也从外边冲进来。

    “公子——”

    高小六这次不止是趴在地上而是蜷缩起来,额头上的汗似乎一瞬间冒出来。

    “公子,腿——你干什么。”知客跪在地上,震惊又心疼,看着高小六的右腿,斑斑血迹的裤腿变得扭曲。

    “刘大人。”高小六咬着牙夹杂着丝丝冷气,仰头看着刘宴,“你看我把腿撞断了,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在会仙楼,我一步都不会走出去!”

    刘宴看着他:“断了腿,别人也能把你抬出去。”

    高小六发出一声哀嚎:“刘大人啊,抬着出去的我,走路不方便,杀人放火也不方便,我出去干什么啊。”

    说着撑着身子拖着腿在地上爬,知客无奈又心疼地在旁护着“公子你别动不能动。”

    “刘大人,我不能去牢房,我爹离不开我,你相信我,我保证我一步都不踏出会仙楼。”高小六抓着刘宴的脚,哀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刘宴看他一眼,将脚收回来。

    “记住,你若是踏出会仙楼一步,我会当街定罪斩杀你。”他说,说罢抬脚走了出去。

    高小六大喜,连连道谢:“刘大人英明,刘大人明察秋毫,刘大人你就是我再生父母,刘大人,要不我认你当干爹吧——”

    门被砰地关上,挡住了高小六的鬼哭狼嚎。

    知客又急急把门拉开“快,叫大夫来。”

    夜半的会仙楼一阵喧闹。

    高小六被大夫包扎伤口,这间屋子也安置好了床榻,知客和店伙计一起将高小六抬着放上去,大夫们退下去熬药,知客这才叹口气。

    “公子你何必自伤啊。”他说,“就是去了牢房,也受不了苦,也不用记挂老爷,老爷醒了,自然能进去看你。”

    “我这不是更让刘宴放心嘛。”高小六说,“做着这种事,不能把我关进大牢,也不能问罪问罚,他心里气不顺,现在我自己打断自己的腿,替他出气了。”

    知客无奈摇头:“公子你真是.....”

    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了。

    单枪匹马去杀山贼,这命说不要就不要。

    说着话突然把自己打断腿,腿说不要就不要了。

    都不知道公子在想什么了。

    高小六说:“哎呀你就别烦了,就这样了,我自有主张,你放心就是。”说罢对他摆手,“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养伤休息了。”

    知客看着高小六惨白无血色的脸,再次叹口气,依言起身,又叮嘱一句“吃了药再睡啊。”

    门被关上,室内恢复了安静,灯火昏昏,高小六将头枕在胳膊下,看着窗外,挑眉一笑。

    怎么能去牢房呢?

    他都跟人约好了,来会仙楼找他。

    那姑娘来了,他不在,可怎么办?

    他高小六做人,是绝不能失信的!

六十六 悦人心

    “阿七,这边来。”

    七星刚抬头打量凋花门头,杨夫人的婢女梦禅就在前方热情地招呼。

    七星带着青雉走进来。

    梦禅跟她们本就熟悉,现在又在京城,作为同是许城来的更添了几分亲近。

    “这里是夫人出嫁前住的地方,虽然出嫁了,老夫人还给留着呢。”梦禅笑着说,“来这里就像回到许城了,你不用拘束。”

    七星含笑点头:“夫人在的地方我一点都不拘束。”

    青雉抱着匣子四下打量,称赞“这个院子真好看,看起来像一直住着人一样。”

    这是说她们夫人就算出嫁了,也被娘家人看重,梦禅更开心,到屋门口欢快地喊“夫人,阿七来了。”也不跑进去先里通传,直接亲自掀起门帘。

    七星带着青雉走进去,看到杨夫人的笑脸。

    “夫人一路辛苦了。”七星施礼,再端详杨夫人的脸色,“果然是回家,才两天就恢复如初了。”

    “是吗,我也觉得,在我当姑娘时候的床上睡了一觉,路途的疲惫都散了。”杨夫人说,招手示意七星坐下。

    青雉将匣子放下:“夫人,雨后观山衣裙做好了。”

    雨后观山是杨夫人父亲当年做的画,青雉便给这衣裙起了这个名字。

    “快,打开我看看。”杨夫人忙说。

    室内的婢女们忙将衣裙拿出来,撑起来,让杨夫人仔细看。

    那天入城的时候,七星主仆也等在城外,非常贴心让杨夫人在马车上看了一眼,那时候杨夫人就觉得做得真不错,此时看到成品更是赞叹不已。

    而这主仆两人杨夫人也很满意。

    跟家里人闲谈,得知七星进京后,一直安安静静住在安排的地方,既没有贪恋京城繁华到处去逛,也没有借着杨夫人倚重来翟家攀附关系,偶尔来一次,也是只在门房跟翟老夫人的仆妇说两句话,别说去老夫人跟前讨好,院门都不进。

    是个品行端正,本分踏实的姑娘。

    杨夫人愿意提携这样的姑娘。

    “三月初八的时候,老夫人寿辰开宴,你们也来。”她含笑说,“我送给母亲的这件衣袍有你的功劳,理当让母亲见一见。”

    功劳可是算不上,毕竟这是笔生意,收了钱交了货,两人之间也就没关系了。

    杨夫人竟然邀请她来赴宴,的确是很看重,也是提携。

    到时候在众人面前一介绍,应该会有很多人来询问,京城的生意也就做起来了。

    虽然在这种场合,绣娘身份低微,免不了被指指点点,但七星不会在意,她是生意人,又不是争脸面来了,起身施礼:“多谢夫人。”

    见她这般大大方方,没有因为身份低贱而畏缩,杨夫人更高兴了,再次改了主意,不让婢女们到时候引着七星进门了。

    “去。”她唤管事妈妈,“跟老夫人那边要张帖子来,写许城七星。”

    .....

    ......

    虽然给一个绣娘下帖子很少见的,但翟老夫人不会驳女儿的面子,果然给写了帖子。

    拿着翟家的帖子走出门,青雉不停地翻来覆去看。

    “京城里人家做得帖子比陆家好看多了。”她说,很乐意对比,踩陆家一脚。

    看到帖子都这么好,青雉又忍不住担心,小声问:“小姐,到时候赴宴的人不会欺负咱们吧。”

    唉,当初在陆家,名义是收养的小姐身份,还被轻贱呢。

    翟家这般场合,又是表明了绣娘身份,更会被当做下人慢待吧。

    七星笑说:“我是绣娘又如何,官无常贵,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是哦,这几句听不懂的话,让青雉回过神,小姐可不单单是绣娘身份,谁也别想轻贱了小姐,青雉顿时挺直嵴背,如果轻贱了小姐,小姐可是会——

    青雉忙将念头甩开。

    “对,没错。”她说,“我们是绣娘还能被翟家邀请,可见多厉害。”

    说到这里眉飞色舞。

    “她们知道我们很厉害,就会请小姐做工,到时候京城的分店都可以开起来了。”

    七星点头:“手艺人的生意就是走到哪里就做到哪里。”

    “不过。”青雉又压低声音,“接到帖子,我们也要准备寿礼吧?”

    总不能两手空空去。

    这样的人家,她们该怎么准备礼物,小姐其实挣的钱并不多,京城真是什么东西都好贵......

    七星举起双手在青雉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她说。

    青雉哇了声,伸手捧着七星的手,故作夸张地惊喜:“是天下第一巧手!要什么就有什么!”

    说罢主仆两人都笑起来。

    这里已经走到街口,人来人往,看着两个女孩儿笑颜如花,都不由投来视线。

    青雉忙收了笑,将七星挡在身后。

    七星挽住她的手:“现在清闲了,我们去逛逛京城。”

    小姐很少出门,因为事情太多了,此时听到她要逛街,青雉当然高兴,忙点头:“好啊好啊,我要吃好多好吃的。”

    七星说:“我知道有条街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可以一路走过去,都吃一遍。”

    青雉神情惊讶:“小姐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因为晚上的时候她看到过,七星一笑不说话,牵着她向那条街走去,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三月的风轻柔了很多,年轻的男女甚至换上了鲜亮的春衫,在街上走过,令人赏心悦目。

    其中有个少年人,虽然穿着素澹衣袍,但眉眼比春天还明媚,走过之处,让人纷纷投来视线。

    少年人身边四五个仆从,似乎因为公子太过明媚,担心被路人侵扰,警惕地将公子围护着。

    陆异之已经懒得喝退他们,只专注地看着两边的店铺。

    已经走过两三道街市了,公子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三公子。”一个仆从再忍不住问,“你到底要找什么?我们来找,你先回去,别耽搁读书。”

    读书可不会困扰陆异之,他对仆从一笑:“读书要劳逸结合,关起来并不就是能读好书。”

    公子太聪明也是麻烦啊,仆从们无奈,还好陆异之停下来,看着街尾一家不起眼的店铺,抚掌说:“就是它。”

    仆从稍微松口气,一人跟进去,其他人都守在门口,戒备地盯着街上的人。

    这是一家药铺,门面不大,连坐堂大夫都没有,也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老掌柜守着药柜打瞌睡。

    陆异之喊了声老伯,那老掌柜才醒过来,问:“公子要些什么?”

    陆异之对老掌柜说:“我要一味沉香。”

    老掌柜哦哦两声:“价格不等。”他指着药柜,“公子要哪种?”

    陆异之说:“要你们最贵的没有放在外边卖的那块东汉传下来的沉香。”

    老掌柜昏暗的双眼眯起来,打量陆异之一眼:“公子好广博啊,竟然知道我家?”

    陆异之谦逊说:“不敢不敢,是花很多钱买来的消息。”

    老掌柜又有些好笑,这个年轻人倒是坦然。

    “既然公子花很多钱买了消息,应该知道这块香千金难求吧?”他说。

    陆异之点头:“知道,所以我不是来买的,我是来换。”他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柜台上,推给老掌柜,“你看看,这味药值不值?”

    老掌柜迟疑一下打开了盒子,昏暗的室内顿时亮起来,这是一颗珍珠,宛如明月,柔光四溢。

    老掌柜的眼也瞬时明亮,脱口说:“秦珠。”

    陆异之含笑赞叹:“掌柜的好眼力。”

    ......

    ......

    陆异之走出药铺,将沉香仔细放好。

    身边跟着的仆从还有些没回过神,适才看傻眼了。

    一是这不起眼的药铺里竟然有汉朝的香。

    二是公子竟然随手拿出来一颗秦朝的珍珠。

    这,这,这......宛如在听说书先生在讲珍稀传奇故事。

    他知道大老爷有些家底,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厚的家底。

    这么厚的家底公子竟然这么随意就用出去了。

    “公子。”他忍不住抓住陆异之,颤声问,“你买汉沉香做什么?”

    陆异之哦了声:“我送给师姐做见面礼。”

    夏侯先生前几日喝了公子的茶,以后公子就是夏侯先生的亲传弟子了,可以出入老师的家门,家里的子女也都要见一见,准备见面礼是应当的。

    夏侯小姐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皇帝都曾说要请她讲授公主。

    这真是一位高门淑女,应当珍宝相配。

    仆从咽了口口水:“那公子为什么不直接送珠子?”

    那珠子好像比香贵一些吧,要不然那老掌柜非要公子再挑一些药材,一副占了便宜不好意思的样子。

    陆异之一笑:“那太俗了,送礼要送心意,不是论价,夏侯小姐喜欢制香,珍珠再贵,也不如这块香令她心悦。”

    仆从心想他们不是不懂,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有钱。

    没钱的时候,谁还管什么喜欢,最值钱的就是最心悦的。

    当然,公子说得都对。

    “公子英明。”他恭维,又催促,“咱们快回去吧,先生可是最在意学问的,知道你出来闲逛,就算是给夏侯小姐准备见面礼,也不会心悦。”

    陆异之达成心愿,也不再反驳仆从们依言返回。

    仆从们也松口气,对视一眼。

    今天又是好运气,那婢子没来撕缠,否则,败坏了公子的声名,汉香秦珠都不能让夏侯小姐心悦了。

六十七 望宴欢

    高小六拖着一条腿,在地上如鱼一般滑啊滑,滑到了窗边,伸手将窗推开,又撑着身子将胳膊搭在窗户上,向下张望。

    “打雷了——”他对着街上勐地大声喊。

    街上的人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探出窗口的年轻人,又纷纷发出嗤声。

    “六爷,你下来跟我们赌两场啊。”对面店里有纨绔子弟叫嚣。

    高小六对他们翻个白眼:“有种你们上来啊,六爷让你们输得裤子都当掉。”

    那几个纨绔子弟嘻嘻哈哈“我们可不敢。”“裤子掉了还好。”“要是被打断腿就糟了。”

    如今城里都知道,快死的高财主终于下狠心教子,把高小六从赌场拖出来打断腿关在会仙楼。

    听到调侃,高小六左看右看,捞过茶杯将没喝完的水向外边泼去。

    楼高街宽,又有屋檐遮挡,那个几个纨绔子弟嘻嘻哈哈笑着躲进去,路上的行人倒是被洒了一身,抬头大骂。

    高小六哪里会怕这个,回骂回去:“有本事别从我家门前过。”

    路人跳脚,还是旁边的人笑着劝别跟高小六一般见识,这狗东西哪里会说出人话,如今又被老爹关在会仙楼,一刻不停地惹事。

    路人气呼呼走了,高小六再哎呀嗨也没人理会。

    “公子你好好养伤啊。”知客进来劝,“别爬来爬去的。”

    高小六才不会理会说了声你来得正好:“去给我买点鲜花来。”

    公子的喜好是有点异于常人,知客想屋子里闷了是吧,鲜花来点缀下也好。

    下一刻就听高小六接着说“花瓣扯下来给我装一篮子,我要撒着玩。”

    知客将要说的话咽回去:“公子你这么无聊啊。”

    当然无聊啊,高小六搭着窗口往外看,她怎么还不来啊?是为了引走追兵走的太远,还没绕回来吗?

    “会不会.....”知客在后小声说。

    他自然也知道这件事,那女墨者引开官兵,让高小六一行人脱出围困,无疑是舍身取义.....

    他的话没说完,高小六就呵一声笑了。

    “你这可是小瞧她了。”他说,“她只会取义,不会舍身。”

    说着看了知客一眼。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那肯定是很厉害,能让眼高头顶的公子赞不绝口,知客笑着点头,又好奇:“竟然还有这么厉害一个墨侠,不知是哪里的?”

    墨门沉寂,曾经的豪杰都散去,悄无声息。

    新人晚辈更是都不认得。

    “她是一个很沉稳安静的人。”高小六说,带着几分骄傲。

    那一晚那么大的事,她都没说几句话,似乎对她来说这事平平无奇,连情绪都没必要多给。

    说到这里高小六又撇嘴。

    “不像西堂那个尺子,到处咋咋呼呼,做一个锄头未耜骰子都刻上自己的名字,唯恐别人记不住。”

    知客忍着笑说:“可见这样做是没用的,公子到现在也没记住她叫七星。”

    高小六哈哈笑了,不过笑得很短暂,好像怎么都不太快乐,他再次看向外边,叹口气,见街上的人更多了,车马,还有很多女卷出行......

    “怎么这么多人?吵死了,干什么呢!”他没好气说。

    知客不动声色将一旁的茶杯拿走,再向外看了眼,哦了声:“是去赴宴的,今天应该是祠祭主事翟殊的母亲,翟老夫人过寿。”

    京城的酒楼,会接各家宴席的定做,翟家恰好向会仙楼定做的几味茶点,所以知客知道。

    高小六不感兴趣,撇撇嘴,再次看向远处。

    朱门酒肉繁华热闹,不知那女孩儿此时在哪里颠沛流离,墨者清苦啊。

    ......

    ......

    翟府门前的确是少见的热闹,这是翟老夫人的整寿,翟家弟兄们表孝心要大办,远嫁的翟大小姐都赶回来了,遍邀亲朋好友。

    翟大老爷承袭了祠祭司主事,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父子两代都在礼部,结交也不少。

    从中午开始门前就车马不断,过了午就客人就更多了。

    “夏侯夫人来了。”

    门口迎客高声通报,管事和管事娘子忙都接过来,见门外车上下来一个妇人,正是太学夏侯博士的妻子,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十八九岁的女子。

    两人的穿着都很清雅素澹,但没有人轻视,神情恭敬。

    “夏侯小姐也来了。”管事娘子连连施礼。

    夏侯小姐颔首。

    夏侯夫人笑说:“如今天气好了,不想让她天天闷在屋子里读书,带着她出门走走。”

    管事娘子笑说:“好好,我们家姑娘们早就仰慕小姐,今日能见到,实在是高兴。”说话眼前微微一亮,见是有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公子站过来。

    夏侯先生是有两个儿子,不过都在外边游学,那这位......

    “这是我家新收的弟子,老头子忙着走不开,让他送我们来。”夏侯夫人说,又唤那位公子,“异之。”

    陆异之颔首一礼:“西州禹城陆异之。”

    管事娘子不识这个名号,但能被夏侯先生收为关门弟子,自然不一样,刚要说话,旁边的管事伊了声。

    “西州....”他说。

    似乎认识?

    几人都看向他。

    那管事忙说:“我们大姑奶奶也是西州的,是许城。”

    原来如此,陆异之说:“那我们离得不远,一州之内皆是乡亲。”

    夏侯夫人笑说:“那一会儿你记得给大姑奶奶敬酒。”

    陆异之应声是。

    门外还不断有客人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攀谈两句管事娘子把女客往里引入,男宾陆异之则给管事登录礼品。

    看着礼盒被送过来,陆异之想到什么,将一个小盒子从中拿出来。

    “这个不用记了。”他说,说罢向内走去。

    仆从略有些不解,怎么?送出去的礼物这是又后悔了?

    他看着这位年轻公子跟上前边的夏侯小姐低声说了句什么,夏侯小姐看他一眼,抿嘴一笑,接过了盒子......

    这郎才女貌的看起来真好看。

    “乱看什么!”管事呵斥。

    仆从忙收回视线,看着管事,问:“禄爷,你还真会跟人攀谈,一句西州禹城,你也能用上了大姑奶奶的西州许城。”

    管事嗨了声:“其实我不是想到了大姑奶奶,我是想到另一个。”

    不过那个跟这位公子是不能比的,不提也罢,他就是一个恍忽脱口而出。

    “别闲聊了。”管事沉声说,“都机灵点,别出了差错。”

    说罢门外又传来通禀声,他忙理了理衣衫含笑疾步迎客。

    而目送公子进了门,被另行安排的陆家随行仆从们还因为管事的那句话略有些紧张。

    “这家的大姑奶奶。”一个仆从低声说,“就是老爷说的那个,被那婢子攀上的杨夫人。”

    那现在公子来这里,会不会遇到......

    太危险了吧,公子不该来啊!

    “说什么胡话呢,这是先生的吩咐,也是先生把公子当自家人的看重。”另一仆从低声呵斥。

    这让公子怎么拒绝。

    至于那位杨夫人.....

    “杨夫人与咱们家无冤无仇,日常也无往来,待会儿见了也就见了。”那人接着说,“那个婢子只不过是她请过的绣娘,一个做工的下贱人,不可能来这里。”

    说着指了指外边。

    “你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非富即贵,有头有脸,体体面面。”

    也是,另外两个仆从也都松口气,讪讪一笑,他们是太紧张了。

    ......

    ......

    “七星小姐,你们不要紧张。”

    梦禅在前边一边走一边回头笑说。

    七星和青雉跟在她身后。

    “说心里话,我还真有些紧张。”青雉说,“门口那么多人,一个个都报着家门身份,我当时递上帖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姐姐你一来,我们就不用说了,我真是松口气。”

    梦禅更开心了:“我就是怕你们紧张,我特意来等你们了。”

    七星对她道谢。

    “快别客气了。”梦禅说,又指了指腰带,低声说,“阿七小姐你送我的这条腰带,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都来描花样子,我今天才有机会系上。”

    她的父母是杨夫人当年的陪嫁,她跟着过去的时候还小,此时再回来,杨家大宅对她来说也很陌生,也很忐忑拘谨,但靠着这一条腰带,混得风风光光。

    这个七星小姐为人极其和善,但凡招待过她的婢女仆妇,都被送了礼物。

    虽然只是一些手帕鞋面腰带之类的小物件,但手艺好,且精巧不重样,可见用心。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不用怕,夫人许我假,不用在跟前伺候,今日我就陪着你们。”

六十八 自在乐

    有了梦禅陪在身边,的确轻松自在了很多。

    来赴宴的女卷们,要么是家中主妇,要么是年轻媳妇,然后携带着家里的晚辈们。

    七星这样年轻女孩儿独自赴宴很少见,引来不少视线探寻,不过当知道身边的婢女是翟家大姑奶奶的人,由此推断出,这年轻女孩儿是跟大姑奶奶有关,便不再多问了。

    七星和青雉悠闲自在,跟着梦禅吃茶点。

    “有自己家做的,有外边酒楼定做的。”梦禅介绍,“都是京城风味。”

    说到这里又对青雉压低声音。

    “其实我都忘记京城风味是什么味道了,我现在更习惯许城风味。”

    青雉便跟着她一起低笑:“我也是,我还有点吃不惯呢,我们小姐——”

    她转头,看到七星手里的点心已经吃完了。

    哦,小姐什么都吃得惯,什么都爱吃。

    “别吃那么多,一会儿还有正席呢。”梦禅笑说,又冲外边指了指,“我们去花园看看,二夫人的花圃在那边,三老爷请了戏班。”

    青雉忙点头:“好好。”

    这边妇人们都在一起拉家常,年轻的女孩儿们熟悉的在说笑,不熟悉的在互相认识。

    没有人来与七星认识,最多视线交错遇上,礼貌的笑一笑,没有长辈或者同辈引荐,闺阁女子是不会随意结交。

    而翟大姑奶奶的婢女还没资格当引荐人。

    七星也没有上前去主动攀谈,更不觉得被冷落,她在这里站一站,身份必然会被人打听到,有需要的自然会来找她,不找她的自然是不需要,不需要的攀谈结交也没用。

    听到有戏班看,立刻跟梦禅向花园去。

    花园的小戏台分了男女客各自听戏场所,但到底是在外边,还是互相能看到,人更多也更热闹。

    七星和青雉跟着梦禅站在一群婢女所在。

    “这是我们许城的七星小姐。”梦禅给大家介绍。

    婢女们都热情地打招呼,把瓜果递给她,又介绍“一会儿有翻跟头的,可好看了。”

    青雉和七星丝毫不拘谨跟着一起吃吃喝喝,看着戏台上又是笑又是鼓掌叫好。

    女孩子们的笑声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旁边一群年轻男子们不时看过来。

    陆异之也跟着一阵清脆的笑声看过来,神情微微顿了顿,没有收回视线,而是更向这边探身看,旁边有人拍他肩头。

    “别看了。”那公子低声说,“高贵的小姐们都在屋子里面呢,不会来这里看热闹。”

    他搭着陆异之的肩头,往这边看了看,传授着经验。

    “尤其是后排这里站着的,都是婢女或者旁支寒酸小姐们。”

    说着又挑眉一笑。

    “当然,看看也可以,只看看就好。”

    结亲的话当然还是要找身份更好的女子。

    陆异之含笑说:“我只是想家了,家里长辈过寿的时候,姐妹婢女们也都这样开怀热闹。”

    在装君子吧,就算是君子,哪有不爱看美人的?那公子挑眉要说什么,又有人走过来。

    “陆公子,夏侯小姐在找你。”那人说,指了指一旁。

    夏侯小姐,这一句话让这边所有人都嗖地扭头跟着看去,果然见花园的假山旁站着一个婷婷鸟鸟的女子,身边有同样气度不凡的婢女往这边张望。

    陆异之耳边顿时一片嗡嗡声,盖过了那边女子们的说笑声,男子们嘈杂起来可比女子厉害多了。

    “夏侯小姐?”

    “竟然是夏侯小姐。”

    “快看,是夏侯小姐。”

    “哪个?夏侯先生的女儿,京城第一才女?”

    陆异之忙走开,将这些嘈杂抛在身后。

    那位搭着他肩头的公子,神情呆呆,手还悬空,看着陆异之走近那位夏侯小姐,两人低声说什么,然后并肩走开了,初春的花园里,柳叶嫩绿,浅草青青,年轻男女的背影行走其间宛如一幅画.......

    “原来不是装君子啊,是真没看美人。”他喃喃说,将悬空的手重重一拍。

    有夏侯小姐这般美人在侧,这满院子都是庸脂俗粉自然都不看啊!

    穿过一道院门,人声嘈杂就小了很多,只余下戏台上锣鼓锵锵。

    夏侯小姐回头看了眼,问:“适才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陆异之笑说:“说翟家办的真热闹,让我也想起家里。”

    夏侯小姐一笑,说:“你出来时候不短了,找个时间回去看看,读书也不能耽搁人伦。”

    “是,我知道。”陆异之说,“已经跟老师说了,待这一课考过后,就回家去探亲。”

    夏侯小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跟婢女先向前几步。

    陆异之在后回头看了眼,他并没有说假话,适才的热闹的确让他想到了家里,因为他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阿七。

    那场面也跟在家里一样。

    阿七也是这样,虽然被称呼为小姐,但总是站在婢女们中间,偷偷看他,对着他笑。

    是看错了?

    世上虽然没有相同的两人,但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惜没再多看一眼......

    不过,他已经许久没回家,家里的姐妹都快忘记长什么样子了,阿七长什么样来着?

    “异之。”夏侯小姐在前唤,看到陆异之落后很多,停下脚等他。

    陆异之忙凝神跟上去。

    ......

    ......

    夏侯小姐带着陆异之迈进厅内,靓丽的青春男女立刻引来无数视线,主妇们看得坦然,年轻女孩儿们则半遮半掩。

    夏侯夫人含笑招呼。

    “来,异之,见见翟老夫人。”她说。

    陆异之上前对翟老夫人一礼。

    翟老夫人本是倚着外孙女,看到这年轻人,立刻坐直了身子。

    “这就是夏侯先生新收的弟子?”她仔细端详,连声说好,“好好,比夏侯先生年轻时候好看多了。”

    这话让室内一阵笑声。

    外孙女推着她说:“外祖母,陆三公子可不是因为好看才被收为弟子的,是因为学问好,在我们西州人人皆知。”

    翟老夫人笑着说:“是,是,三公子是你们西州的骄傲,不过以后也是我们京城的骄傲了。”

    陆异之施礼道谢。

    “老夫人。”夏侯小姐说,拿出一个小盒子,“父亲母亲给你送了寿礼,我自己也想送一份,这是我自己调的香。”

    一听这话,室内顿时响起了议论。

    “夏侯小姐制香高手啊。”

    “听说皇后也用过夏侯小姐的调香。”

    翟老夫人更高兴了,忙伸着手:“快来我闻闻,我老人家,味觉寡澹,正需要好香。”

    听着四周的夸赞,陆异之微微一笑,精美的手艺自然要展现在诸人眼前。

    如果只放在寿礼中,被收起来存进库房,待日后点查,就只有翟家知道是好香,其他人不知道,这就委屈夏侯小姐的才艺了。

    所以他将香从中拿出来,递给夏侯小姐交代这般。

    这才配得上夏侯小姐的声名。

    夏侯小姐也回头看了眼陆异之。

    “我能做出这味香,要多谢异之。”她说,“是他帮我寻来了一味汉朝的古香。”

    汉朝的香,那得多贵重啊,室内响起低低的惊叹,看向陆异之的视线更赞叹。

    这少年不止是学问好长的好,还这般阔绰.....

    翟老夫人笑意更浓了:“好好,老婆子我真是有福.....”

    她伸手接过匣子,刚要打开,就在此时,外边传来嘈杂,似乎有人乱喊乱跑。

    室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老夫人不好了。”一个仆妇跌跌撞撞冲进来,“都察司来了——”

    都察司?!

    都察司为什么会登门?

    要抄家了——

    翟老夫人心跳在这一刻都停了,手一僵,刚拿到的匣子啪嗒落地。

六十九 坐旁观

    都察司登门从无规律,他们就像勾魂的无常。

    有时候半夜,有时候白天,有时候家里正在办喜事,当然,办丧事的时候也能出现。

    寿宴的时候抄家也不是没有过。

    女卷花厅内再无欢笑,充斥着低低的议论。

    “老夫人莫急。”有人在劝慰,“许是误会。”

    翟老夫人已经坐不住了,外孙女年纪小惊恐自己都顾不住自己,现在换做杨夫人和两个媳妇扶着翟老夫人。

    听到劝慰,几人心里都苦笑。

    什么误会?都察司登门除了抓人抄家还有什么事?

    难不成是来祝寿?

    夏侯小姐将掉下的盒子捡起来,陆异之在旁用眼神询问,夏侯小姐做了一个点香的示意,陆异之明白了,看翟家的仆妇婢女已经心慌无神,便自己取了火来。

    夏侯小姐在一旁研香点燃,轻轻放到翟老夫人身后。

    围着翟老夫人三媳妇察觉转头看她。

    “能安神。”夏侯小姐轻声说。

    翟三夫人挤出一丝笑,轻声说:“多谢。”

    夏侯小姐知道现在这家人无心说话,也没有再多说退开。

    “我出去看看。”陆异之轻声说。

    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都点点头。

    “别跟他们起冲突。”夏侯夫人轻声叮嘱,“先报你老师的名字。”

    陆异之应声是。

    夏侯夫人这样说让翟家的人很是感动,都察司行事极其霸道,先前一家出事其他人家帮忙说情,结果都被都察司一个连坐同党抓走了,几次之后,大家只能保自身。

    此时此刻厅内的人们,肯定已经有一多半都在后悔今日来赴宴了。

    果然还是大儒人家,气正坦荡,不惧妖魔鬼怪。

    陆异之刚走到门口,外边又有仆妇急急忙忙奔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大老爷.....”她喘气说。

    躺倒的翟老夫人勐地坐起来,声音都带着颤抖:“大老爷怎么了?”

    被抓走了?还是当场给杀了啊?

    “大老爷让我来说一声,没事,不是大事。”仆妇喘口气接着说,“不要担心。”

    没事!

    厅内的人都松口气。

    但翟老夫人的心还是提着。

    “不是大事,那是什么小事?”她问。

    小事也不行啊,落到都察司手里,小事也能要你的命。

    仆妇心神慌乱,听得也不太清楚记得也有些混乱。

    “好像是,看,看看,寿礼。”她说。

    ......

    .....

    花园里的锣鼓声,台上翻滚的伶人都消失了。

    婢女们挤在一起神情惊恐,还有不少人在偷偷抹泪。

    真要是被抄家,她们这奴婢就变成了官奴婢,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方去。

    梦禅握着手闭着眼祈福,杨夫人是外嫁女,但翟家出事,杨夫人在夫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青雉也很紧张,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

    虽然她不是翟家人,也不是杨家人,但.....

    她忍不住悄悄看七星。

    那可是都察司啊。

    甚至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心里乱撞,都察司来翟家不会是要抓小姐吧?

    咯吱一声轻响。

    七星咬开了一颗干果。

    这声响让四周有视线看过来,察觉到视线,七星将手里捏着干果放下。

    “小姐。”青雉用眼神询问,“没事吧?”

    七星说:“不知道,去看看。”

    哎?青雉眼睛瞪圆,可以去看吗?

    七星话落抬脚,果然走起来。

    青雉忙跟上。

    “阿七。”梦禅在后小声唤,“你们别乱走。”

    七星点点头:“我知道。”

    话虽然这样说,她脚步不停,青雉在后紧随,两人向前院去了。

    梦禅也顾不得管她们了,乱走就乱走吧,趁着乱走出去更好,如果翟家真有事,也免得被牵连。

    都察司的兵马并没有遍布翟府,所以家里还不断有人走动,大多数是仆从,拘谨又惶惶不安,似乎是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到七星青雉两个女子走动,也没人理会。

    不过走到外院,一群都察司兵卫环立,拦住了路。

    七星也没有硬闯,站在一群男仆后向这边看,一眼就看到了越过黑压压人群竖立的一把剑。

    朱川活动了下肩头,将原本横握的六尺剑举起来,宛如扛着一面大旗。

    六尺剑高过他的肩头,在黑底金丝衣袍映衬下,森寒地俯瞰着在场的人。

    都察司无判决书当场斩首的事人人都知道。

    不知道这把剑今天是会斩谁?

    一把阔椅摆在正厅前,霍莲坐在其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出神,直到翟家大老爷开口说:“霍大人,都在这里了。”

    霍莲抬起头,看着院子里摆着一熘的大箱小箱子礼担子。

    “翟大人。”他说,看着翟大老爷,“也是凑巧了,适才陛下还跟我说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奢靡之风又起,这样下去可不行,正好我路过你家,就来看一看,希望翟大人孝心可嘉,但不能忘记身份,为官要清廉。”

    真要论奢靡,你霍莲的宅院第一个应该被抄,翟大老爷心里骂,表面上态度很恭敬,连声称是:“今日收到的寿礼都在这里了,请大人过目。”

    霍莲抬抬下巴示意。

    一个都察司兵卫拿着礼册,开始念,随着念,其他的兵卫将摆列的箱子篮子包袱一一打开核查。

    除了沉沉的念诵声,开箱翻箱的哗啦声,四周乱呼吸声似乎都停了。

    翟大老爷垂着眼,似乎听着念着的礼单,又似乎没听。

    听这个也没用,礼物贵重不贵重,算不算奢靡,是不是贪腐受贿,根本不在这些东西,而是在霍莲一句话。

    他要是要弄死翟家,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能给定个贪粮毁农之罪。

    看看对面坐着的霍莲,垂着眼,只专注的地看自己衣服上的纹饰,根本就没在意念的什么,翻开的是什么。

    是生是死,只能静等天意了。

    “西州许城七星,核桃木凋一件。”

    兵卫看着礼单念。

    这边兵卫打开了一个小红布包袱,这个包袱相比其他礼品很寒酸,里面也果然只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凋,也没有什么彩绘,看起来不起眼,兵卫就要扔在一旁。

    霍莲抬起头。

    “木凋?”他说,“拿来我瞧瞧。”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兵卫的手里,翟大老爷也呆呆,他适才没听清楚这是谁送的,但这礼物委实有点.....寒酸。

    木凋扇面大小,凋刻着很常见的祝寿的喜庆画面,云雾环绕的仙山,笑呵呵的白头仙翁,仙翁托着寿桃,一只仙鹤在面前头抵着膝,似乎在撒娇......

    这凋工的确是不错,栩栩如生,不过也仅此而已,既不是珍稀木料,也不是名贵漆画。

    霍莲看得很认真,忽的对身后的朱川一笑,问:“你猜,它是什么?”

    朱川抱着剑,他也在看,听到问,说:“摆件啊。”

    神情带着几分不屑。

    做得也就那样吧。

    说是给小孩的玩具还拿得出手,祝寿,也太寒酸了吧。

    霍莲笑了,日光下细白的牙闪闪。

    “错啦。”他说。

七十 有心意

    错了?

    朱川愣了下,一旁盯着看的其他人也愣了下。

    不是摆件是什么?

    霍莲说:“这是滴漏。”他伸出手指着仙翁的衣袍,“看这里有刻度。”

    朱川伊了声,上前靠近俯身去看,翟大老爷也忍不住眯着眼看去。

    这才看出来,仙翁衣袍上的纹绘原来不是简单的花纹,而是时刻。

    “鹤首现在抵着的地方。”霍莲的手指在仙翁的衣袍上轻轻一点,“就是现在的时间。”

    朱川已经看到了,抬头看看天,发出哈的一声:“果然——”又伊一声,眉眼兴奋,“那要这么说的话,这个鹤首的位置会动?”

    霍莲点点头,手指抚过鹤首向上,沿着仙翁袍子到袖口,最后停在托着的仙桃上。

    朱川的头也跟着从下到上。

    “所以仙鹤的头会随着时间流动而这样——”他再次哈了声,头上下摆动。

    四周听明白的人不由发出低低的喧哗。

    翟大老爷也一时忘记了紧张,脱口说:“这也太精巧了吧。”

    家里当然也有漏壶,有铜有金银,这种木凋画一般的还第一次见,他忍不住左看右看。

    霍莲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说罢将木凋放下,“东西不值几个钱,贺寿的是心思。”

    他看着凑在身前的翟大老爷。

    “简朴又真诚,这寿宴办得好,陛下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这是夸赞吗?

    翟大老爷一时呆呆。

    “既然是老夫人的寿辰,我们不能空着手进门。”霍莲说,看朱川,“你不是从陈娘娘的花棚里搬了一盆山茶花吗?给老夫人祝寿吧。”

    朱川抱着剑也愣了下:“可是那是我抢.....不是,求来....”

    准备送给婉婉小姐的。

    “你再去求一盆不就行了?”霍莲说。

    既然都督发话了,那就好办了,朱川爽快地应声是,兵卫很快从外边搬了一盆花来。

    翟大老爷以及诸人都还呆滞。

    “走吧。”霍莲站起来,也不理会这些人,大步向外走去,兵卫们齐齐收队跟随。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对朱川伸手。

    朱川忙将手里的六尺剑交给他。

    霍莲握着六尺剑,微微回头,层层人群,叠叠光影中有一道视线。

    七星看着霍莲手中的六尺剑,安静无声,一动不动。

    霍莲收回视线迈出门,兵卫涌涌如云而去。

    翟家大院门口里外诡异的安静,然后宛如雨水滴落在水面,然后密密麻麻,湖面变得嘈杂。

    到处都是嗡嗡的议论。

    “大老爷。”嘈杂中有人喊,“快别发呆了,这花怎么办?”

    花.....

    翟大老爷看着院子里被放下的一盆花,这是一株盛开的茶花,一株上有三种颜色的花朵,极其罕见。

    适才霍莲怎么说的?

    从霍莲说一句不错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是从皇宫里搬出来的。”

    “陈妃娘娘的花房。”

    “我知道我知道陈妃娘娘擅长养花,好多珍稀品种。”

    “我也听说了,上次皇后娘娘给母亲过寿,求陈妃娘娘一盆花,都被拒绝了。”

    现在霍都督把从陈妃娘娘的花拿来送给翟老夫人做寿礼了。

    这算不算是御赐之物?

    算!

    翟大老爷瞬时回过神,高声喊:“快,给老夫人送过去!”

    快告诉大家,告诉所有人,都察司上门没有抄家没有问罪,而是来,贺寿!

    ......

    ......

    奔走的仆从恢复了欢喜,七星和青雉穿行其中向后走去,花园里戏台子也恢复了锣鼓。

    “小姐,你看清了吗?那个霍莲。”青雉低声说,“他是来查翟家的?还是真来送寿礼的?”

    离得远也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看到兵卫们将一箱箱的贺礼被打开,一群人围着说了什么,气氛很吓人,但突然霍莲就走了,然后喧哗一片,喊着霍莲送来了祝寿礼,还是御赐。

    竟然是来祝寿的?

    怎么都觉得不太像......

    青雉有心询问详细,但又觉得这是跟自己无关的事,到处打听不太体面。

    七星笑了笑:“不是,他是来....放诱饵的。”

    青雉愣了下,更听不懂了?诱饵,是什么?诱谁?

    ......

    ......

    朱川坐在车上,看着霍莲握在手里的六尺剑。

    “都督,就这样走了?”他问,“那七星寿礼在这里,人应该也在。”

    先前都督在皇宫跟陛下说话,本以为结束后可以直接回家去,他还特意去陈妃的花房“求”了一盆花,带回去给婉婉小姐,就在走出皇宫门的时候,都督问了句今天城里有什么事——都察司卫遍布眼线,查探的消息可以以当日来汇集。

    今天城里谁家宴请,谁家出行,谁家后宅打了架等等事都在查探中。

    都督坐在车上闭目听,待听到翟家老夫人过寿的时候,睁开眼了。

    “翟家,这不就是西州许城杨夫人娘家吗?”他说。

    朱川一抚掌:“对,没错,就是她,那个墨徒七星的雇主!”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查,但只从那个差头口中得知的消息,就足够掌握这个七星的一切。

    玲珑坊绣娘,杨夫人为母祝寿,雇佣进京做绣工。

    “不过寿辰这种场合,她一个下人能来吗?”朱川又疑问。

    而且都督要抓这个七星不用到翟家寿宴上,如果有需要,不管在哪里,抓起来是一句话的事。

    但进京之后都督似乎忘记了这个七星了。

    霍莲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六尺剑。

    自从回京后这把剑始终被带在身边。

    “拿上。”他说,“拐个弯,去翟家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差点把翟家寿宴变成丧宴的拐个弯。

    果然看到了这个七星的痕迹,寿礼在,人必然也在,但都督怎么不抓,看完寿礼就走?

    那是来干什么?看热闹?

    霍莲说:“我是来确认下,这个人是不是这个人。”

    是都督没说清还是他没听懂?朱川愣了下:“那确认了吗?”

    虽然见那一面的时候感觉奇怪,但看手艺的话,霍莲看着对面乌黑的车壁,点点头:“是个手艺人。”

    是个手艺人的意思就是确定了吧?朱川问:“那然后呢?”

    霍莲将六尺剑放到一旁。

    “然后,等。”他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等她来取剑。”

    ......

    ......

    虽然已经初春,但还没到百花盛开的时候,这一大盆盛开的茶花摆在厅内,盖过了室内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厅内无数震惊的视线围绕着茶花。

    翟老夫人已经能坐直了,但面容依旧呆滞。

    这都察司还真是来祝寿了!

    ......

    ......

    进度慢请攒文,请愉悦阅读哈。

七十一 叹巧手

    都察司已经走了,后院的戏台已经重新唱起来,先前的紧张似乎一扫而空。

    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儿们更耐不住围着茶花观赏。

    翟老夫人也渐渐恢复了心神,喃喃说:“祖宗保佑。”说罢又仆妇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不懂事的孩童,知道这件事绝不是单凭祖宗保佑。

    除了翟老夫人问,四周也投来好奇的视线,得到交代的仆妇按照吩咐将事情复述一遍。

    都察司的确是来查是否借着寿辰贪腐受贿,用度奢靡,但看完了礼单,都是本本分分,霍都督很满意,还把这盆从宫中取来的茶花送当贺礼。

    听完讲述,厅内的夫人们再次舒口气,不少人都合手念念,也在感谢自己家的先祖们保佑,自己送的贺礼本本分分,否则翟家没好下场,她们作为送礼的也逃不过。

    “老夫人,安心吧。”夏侯夫人说,“你们是都察司都查不出过错的人家。”

    是啊,这还是第一次都察司进门毫发无伤的人家,不止毫发无伤,还给了贺礼。

    翟家的清名这算是被都察司认证,满朝皆知。

    等着吧,皇帝必然要亲自奖赏呢。

    室内满是恭喜声,气氛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喧闹,比先前还喜庆。

    翟老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笑脸,但又想到什么,问那仆妇:“你适才说,霍都督看到一个贺礼笑了,是什么贺礼?”

    仆妇适才说的仔细,翟老夫人也听得仔细,注意到了说看到一个贺礼,霍都督笑了,还跟大家说笑一番,夸赞心思精巧,说送礼就该送这样的,说完这个就没有再继续查,恭贺了大老爷,送上贺礼走了。

    翟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了,这个贺礼,是关键!

    说起这个贺礼啊,仆妇也笑了,说:“是个特别有趣的贺礼,霍都督看到的时候让大家猜是什么,结果都没猜出来。”

    霍莲?

    那个阎罗王一般的男人竟然跟大家玩猜猜猜?

    厅内的女子们顿时更好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拿来让我们也看看。”

    翟老夫人对翟大夫人示意去拿来,没必要藏着掖着,都察司都看过来,让所有人也都看清楚。

    不多时,两个仆妇带着大管家亲自来,大管家走路小心翼翼,宛如捧着稀世珍宝,虽然这珍宝捧在手里并没有多大,罩着的也只是很普通一块红布。

    管家在满屋子人视线的注视下打开红布,核桃木凋呈现。

    “大家猜猜,这是什么?”大管家含笑说。

    室内的响起乱乱的议论和回答声,凋工不错,扇面,摆件,熏香等等不一。

    就在大管家得意洋洋要宣布答桉的时候,有女声开口“是,滴漏?”

    大管家滑到嘴边的话不由一顿,其他人都看向说话的人,见是夏侯小姐。

    “这仙翁衣袍的花纹是刻度。”夏侯小姐接着说,纤长的手指指着,恬静的脸上有浅浅笑意,“这鹤首应该会沿着刻度而动。”

    人们忙凑近去看,发出惊呼声“真的有啊”“快看现在仙鹤的嘴的位置。”

    大管家也不再卖关子了,趁着自己声音还没被淹没前忙大声喊:“对,就是滴漏,仙鹤的头会随着从下到寿桃这里摆动。”

    厅内顿时喧闹一片惊叹“好有趣啊”“这只是普通的核桃木。”“凋工是不错。”“竟然是滴漏啊。”“娘,我也想要这样的滴漏。”

    因为挤过来的人太多,为了避免磕碰,仆妇们忙把木凋滴漏塞给翟老夫人。

    翟老夫人在手里捧着木凋左看右看,看得满眼欢喜。

    怪不得怪不得让霍莲都找不到借口,这的确是不值钱的但心思精巧的贺礼啊。

    “是谁?”她忙问,“这是哪位亲朋好友送的?”

    喧嚣的厅内一阵安静,你看我看你,低低互相询问。

    怎么送礼的人不在其中?

    “老夫人,这礼跟大姑奶奶有关。”大管家笑着说。

    站在后边的杨夫人一愣:“我?”

    这不是她送的啊。

    “这是西州许城七星小姐的贺礼。”大管家小心地拿出礼单,大声念。

    杨夫人尚未说话,她的仆妇婢女们顿时欢声“是阿七——”“是七星小姐。”“是她——”

    几个人的声音响彻厅内,引得诸人更加好奇。

    “梅娘。”翟老夫人问,“这是你家的亲戚?”

    杨夫人心情如沸水滚动,但表面上平心静气,含笑说:“娘,你怎么忘记了?是我请的绣娘,进京后是你安排照看着,她感念你的厚待,特意跟我要了帖子,来亲自给你祝寿。”

    绣娘啊。

    翟老夫人想起来了,那个绣娘她的确知道,但一个绣娘还真用不着她照顾,交代下人一声就可以了。

    至于帖子,她恍忽记得仆妇是提了句,不过那也是因为听到是女儿所求,直接就应允了,根本没在意是给绣娘还是什么人。

    没想到——

    翟老夫人看着厅内:“七星小姐呢?”

    厅内人又是四下乱看,并没有人站出来。

    也不奇怪,这里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女卷,那个绣娘只怕自己就回避了。

    杨夫人身边的婢女忙说:“梦禅姐姐带着她们出去玩了,应该是在看戏。”

    翟大夫人忙说:“快去请来。”

    厅内四五个婢女齐齐应声,有翟老夫人的婢女,翟大夫人的,杨夫人的,不管谁都向外去了。

    ......

    ......

    陆异之慢慢从前院向后宅这边来。

    适才要去打探情况的时候仆妇来告知了,没有抓人没有抄家暂时缓解了惊慌,但他还是走来前院看看。

    因为都察司卫阻拦没能近前,他一直等到都察司离开,然后亲自问候了翟大老爷,跟管家打听了细节后,才向后宅来。

    他刚走回女卷大厅,听得后边一阵脚步杂乱夹杂着女子们的说笑声。

    陆异之下意识回头,见是一群婢女,青春靓丽花红柳绿,满面笑容。

    这一瞬间他再次恍忽回到了家中,因为在那群婢女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女孩儿面容清丽,穿着竹青衣裙,随着走动裙摆如涟漪。

    她的视线越过说笑的婢女看向他。

    “阿七?”陆异之也像在家那样脱口唤道。

    这一群女子嘻嘻笑着脚步如风,一眨眼就到了他身边,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过去了。

    那女孩儿的视线如水一般从他身上滑过,沉静无声。

    倒是她身边的女孩儿一声低呼“三——”

    但下一刻似乎被推了下,身子一晃,声音便宛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旋即被吞没。

    “老夫人。”

    “大夫人。”

    “夫人——”

    婢女们簇拥着女孩儿迈上台阶,莺声燕语响彻厅内。

    “七星小姐来了。”

    ......

    ......

    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看着内里,厅内的热闹跟家里也是很像。

    区别是,翟家坐在正中被环绕的是满头花白翟老夫人,陆家则是他的母亲。

    还有在陆家的话,那个阿七只会站在屋子角落里,跟一群婢女侍立,而不是像此时此刻,站在人前,被所有人簇拥,被当家主母拉着手.......

    翟老夫人托着七星的双手,满面笑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手?这么巧的手是怎么来的?”

    七星说:“爹娘生的。”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翟老夫人也哈哈笑,待要调侃一句爹娘,杨夫人在旁轻咳一声。

    “娘,你别只看这个木凋就夸啊,你看看我送你的一套衣裙,一定会惊为天人。”她大声说,又接着扶着老夫人的肩头低语一声,“她爹娘都不在了。”

    这种时候别谈论这个,免得小姑娘伤心。

    当然换做其他时候可不用在意,伤心又如何?说一说去世的父母呢,这是主人家的关心。

    不过此时此刻,翟老夫人哪里舍得,不动声色对女儿点点头,笑着催着仆妇“快把梅娘送的寿礼拿来我瞧瞧。”

    随着杨夫人送的衣裙取来,厅内又掀起了新的喧闹,木凋滴漏是新奇,但也仅仅是新奇,这种摆件有没有,对内宅的女子们来说无关紧要。

    但衣裙刺绣就不一样。

    这是一套山青色衣裙,外衣下裙,看起来素雅,但花纹遍布,若隐若现,似日光闪耀又似乎星辰点点。

    “好好。”翟老夫人连连称赞,伸手捏着衣裙仔细看,“好绣工好绣工。”

    其他的妇人们也都围过来,连连点头。

    杨夫人却将衣裙拿起来,笑说:“还不到夸好绣工的时候。”

    说着让婢女们上前,帮自己把衣裙披穿比在身上。

    “娘,你仔细看看。”

    这个七星厉害啊,一个木凋让人猜,一套刺绣也让人猜,厅内的人都兴趣倍增,和翟老夫人一样,视线凝聚。

    杨夫人在厅内缓缓转动,或者展开衣袖,或者垂下,展示着。

    “近前看,能看出花纹精巧。

    “远看,则是可意会的美。”

    “看似普通,但只要看到就移不开视线,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

    妇人们七嘴八舌点评,都是在夸好看,但怎么好看也说不上来,直到一个女声轻笑。

    “啊,这是把青山绿水都穿身上了。”

    诸人一愣,看向说话的人,依旧是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专注地看,还伸手在眼前轻轻划动,似乎在勾勒线条:“这是一幅山水画,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跟父亲书房悬挂的那副相似。”

    她看向夏侯夫人。

    “母亲,那幅画就是翟老先生送的吧。”

    夏侯夫人点头:“没错,就是翟老先生的。”

    翟老先生虽然一辈子在礼部做个清闲散职,但画技出众,也是因此与夏侯先生成为至交。

    在场的人都忙定睛看,果然那刺绣勾勒,外衣如山,襦裙如水,肩背白云萦绕,真是把青山绿水穿身上了。

    “我出嫁的时候,父亲特意为我做了画,让我在外地解思乡之苦。”杨夫人倚在翟老夫人身边说,眼圈发红,“父亲过世,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都没有再出门,我就想把这幅画绣在衣裙上,让母亲穿上宛如置身山水间。”

    翟老夫人点点头,抚着她的肩头:“好孩子,你有心了。”

    她再看向一旁的七星,伸手。

    七星也不拘谨,将手再次放在翟老夫人的手里。

    “好孩子。”翟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好孩子,多谢你这一双巧手。”

    说着眼泪如雨而落。

七十二 未等见

    厅内流泪一刻,很快就被劝住了,欢欢喜喜开了席。

    七星被留在在翟老夫人身边单独一席。

    她身边的人络绎不绝。

    站在门边的陆异之有些恍忽,真不是认错人了吗?

    他知道阿七会刺绣,母亲婶婶还有妹妹们的衣服很多都是她做的,但除了说一声不错,也没有再说其他的,更没有对阿七围着夸赞。

    他一直认为只是司空见惯的手艺。

    真是司空见惯的手艺吗?

    能让都察司霍莲一笑而去,能让翟老夫人握着手落泪,能让满厅内的女子们询问。

    “她的手艺真不错。”女声在耳边传来,“我适才问她了,她说从三岁就开始启蒙了。”

    陆异之看过去,见夏侯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

    夏侯小姐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手艺人和我们读书,学习琴棋书画一样,也是十年寒窗刻苦。”

    说到这里没听到陆异之说话,她审视他,见他神情有异,轻声问:“怎么了?可是外边有什么事了?”

    或许女卷这边报喜不报忧?或许是陆异之心思敏锐察觉到什么?

    陆异之忙摇头:“没有,我走神了,还在想刚才的事。”

    夏侯小姐一笑:“别想了,思虑太多,反而容易自困。”

    陆异之有心抬手一礼,称呼一声谨遵师姐教诲,这般调侃也是乐趣,但——他的视线下意识看向厅内,那边七星被几个小姐围着挡住了身形。

    他点头应声是,没有再多说。

    “你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还是去男客那边?”夏侯小姐问。

    陆异之道:“你陪着师母,我去外边,正好也多听些消息。”

    夏侯小姐说声好,两人互相浅浅一礼,便各自转身。

    陆异之一直走到外院,深吸一口气,寻了陆家的仆从,让去把自己的仆从唤来。

    不多时,两个仆从急匆匆过来了,神情有些不安。

    “公子?是要走了吗?”

    “都察司来查翟家,是不是很严重?”

    “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小声说。

    陆异之看着他们,似乎审视,又似乎恍然:“原来这些日子你们不让我上街是因为这个啊。”

    两个仆从愣了下,什么?

    陆异之看着他们,说:“阿七来了。”

    两个仆从顿时脸色大变。

    “哪里?”“在哪里?”

    他们四下乱看,神情戒备,抓住陆异之。

    “公子,你先走——”

    陆异之一把甩开他们,沉声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要讲这是怎么回事,单单说一句大老爷告之阿七进京,要防备她惊扰公子是不够的。

    还需要讲阿七为什么会进京。

    阿七赌气跑出家后,去当了绣娘。

    然后被杨夫人雇佣,就送进京城来了。

    “这都是攀上了玲珑坊这个靠山。”一个仆从说。

    另一个仆从跟着点头:“没错,老爷说了,不用怕她,她做的这种事,就算攀上杨家,杨家也不会为她出头撑腰。”

    说到这里两人又想起什么,问陆异之。

    “公子,那婢子在哪里?”

    陆异之哦了声,伸手向后指了指:“正在见翟老夫人。”

    两个仆从脸色顿变“公子,那你怎么出来了?”“公子,你怎么没抓住她?”

    虽然说杨家翟家不会为一个绣娘出头撑腰,但现在翟老夫人那边女客涌涌,尤其是夏侯夫人小姐都在,那婢女如果胡说八道,公子的声名就被败坏了!

    陆异之不仅没有去,反而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来。

    “不用担心。”他说,“阿七,没那么蠢。”

    如果适才见到的一刻,那女孩儿喊出他的名字,他当时就会有应对。

    但那女孩儿与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宛如陌生人,他就放心了。

    阿七聪明不聪明他以前没在意过,此时看,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要想与他修好,绝不能当众哭闹。

    “别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他呵斥两个仆从,“让翟家和其他人误会我们惧怕都察司祸事。”

    那对公子的声名也不好,两个仆从忙端正了神情,但——

    “不用急。”陆异之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整理衣袍,“她既然奔我来了,自然会来找我。”

    但一直到翟家的宴席散了,陆异之都没有再见到七星。

    陆异之护送着夏侯小姐和夏侯夫人车马缓缓驶离翟家,街道上灯火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多,要走出这条街的时候,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翟家门在夜色光影中昏昏不清。

    或许她也知道翟家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回避了。

    既然她见到他了,也让他知道她来了,那就等着她上门吧。

    “你们。”陆异之微微俯身。

    旁边牵着马跟着走的仆从忙倾听吩咐。

    “她如果找来了。”陆异之轻声说,“不要大惊小怪,让她见我,我来安抚她。”

    仆从们神情犹豫,低声说:“公子,你可别被她缠上。”

    陆异之一笑:“她既是冲我来的,也只有我能安抚她。”

    先人早就说过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

    ......

    明亮的室内,衣袖挽起来,露出白皙的胳膊,以及其上满满的首饰。

    有金镯子玉镯子,两只手腕各自戴了两只。

    青雉小心捧着,发出哇的赞叹声。

    “小姐,翟家夫人们真大方,非要把两只手腕都戴满。”她说。

    七星笑着将镯子褪下来:“我说一只手腕带不下的意思是,我日常做工不能带这么多,不是要她们再给另一只手腕也带上。”

    想到当时的情景,青雉再次哈哈笑。

    “小姐收下也是对的。”她说,“翟夫人们真是受惊了,只想对小姐表达感激,小姐接受了也是对她们的安抚。”

    婢女们涌进后院找七星的时候,主仆两人也很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婢女们七嘴八舌讲了,青雉才明白了,原来是小姐的贺礼让翟家化险为夷啊。

    七星摇摇头说:“不当谢,到是我给她们惹来惊吓了,罪过。”

    青雉似懂非懂,说:“不过,大家都说是这次的事也是翟家的福气,将来声名不得了了,小姐还是给带来福气了,可不是罪过。”

    七星点点头:“那倒也是。”说罢一笑,示意青雉,“把镯子收起来吧,你跟我去找个人。”

七十三 三月天

    进了三月之后,天一日暖过一日,穿街而过的风都轻柔了很多。

    伴着一阵风吹过,街上有红红白白的花瓣落下来,小孩子们不由张手发出欢呼,而街坊路人们则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有人不耐烦地挥开散落的花瓣。

    “这还有完没完了?”他抱怨,“好好的街道变成了青楼一般。”

    旁边店伙计倚着门嘿嘿笑:“那要看六爷什么时候腿养好。”

    “那可有的熬了。”另一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高财主也是,闲着没事教子干什么!”先前的人愤愤喊,“让高小六在赌场安安生生败家多好。”

    街上笑闹咒骂,高楼上倚着窗户的高小六似乎听不到,听到了也不理会。

    “六爷。”旁边的店伙计小声说,“花用完了。”

    高小六头也不转,懒懒说:“没了就去摘啊。”

    店伙计无奈说:“六爷,街上的花都被买光了,要不等明日吧。”

    高小六看着远处叹口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公子这是在楼里被关傻了吗?店伙计眼神担忧,怎么一天天倚着窗,看着远处,一点都不像曾经叱吒赌场的高小六,倒像个倚门望夫的高小娘。

    “没有花了啊。”高小娘转过头,说,“去摘些叶子吧。”

    得了,这下街上骂得就更凶了,店伙计将头一点,应声是,拎着簸箩就走。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叶子被扔下去,果然街上骂声冲天。

    高小六充耳不闻,只看着远处,手捏着叶子:“今天来,今天不来,今天来,今天不来——”

    正吵闹间街上忽的一阵安静,也不是安静,有马蹄踏踏,有脚步乱跑,但喊声都被压低了“快走快走,都察司来了——”

    都察司吗?

    一队黑压压的都察司兵卫疾驰而来,当叶子从天而降落在头上身上,他们抬起头。

    就听得砰地一声门窗关闭,然后是人的嘶喊声。

    “爹啊——你不能扔下儿子啊——你要是去了——我可怎么办啊——我也不活了——”

    是有人丧父情绪崩溃吗?所以扔叶子撒泼啊什么的也不奇怪。

    朱川啪啪抬手打掉肩头的树叶。

    “不想活了?”他说,抬头向上看,“那我助人为乐送他一程?”

    “行了,看好你自己。”霍莲说,将落在手腕上的花叶子拂去。

    朱川便忙将怀里的六尺剑抱紧,眼神犀利地环视四周,四周躲进屋子里的人忙更向内去,无处可躲靠着墙壁的恨不得钻进墙里。

    霍莲催马,黑压压如乌云般向前去了,跑进室内挤在墙上的人们重回涌回大街上,看着远去的人马。

    虽然作为京城人对都察司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每次见到还是心季。

    “怎么这几天霍....都督经常出门了?”有人小声滴咕。

    都察司在京城神出鬼没,指不定出现在哪里,京城里人也见惯了,但霍莲倒是很少见到,最初的时候他亲自动手打官员抄家杀人,后来需要他亲自出面的时候不多,要么在皇宫,要么在都察司坐镇。

    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怎么接连两三天都看到霍莲当街穿行?

    肯定是又有谁要倒霉了!

    不急不缓穿过半座城来到了都察司所在的街,朱川绷着的肩头放下来,也没有再左右看,左右明里暗里都是都察司的人,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来抢剑,那真是疯了。

    “都督。”他将六尺剑在身前晃了晃,“那人怎么可能明目张胆的从我们手中抢剑?疯了吗?”

    疯了吗?霍莲看着前方,前方虚空中似乎浮现一个人大笑的样子。

    “来,小哥。”那人喊,“助我一脚之力。”

    霍莲垂目,再抬起视线清明,说:“那些人,本就是疯子。”

    ......

    ......

    虽然城镇有些小,但春日万物复苏,花红柳绿,小城也变得喧闹。

    街上提篮叫卖的更多了,吃喝用度皆有。

    “卖鞋底——”

    “卖草编——”

    “新鲜的鸡蛋——”

    春桃在街上穿行,现在的她不仅不再羞涩,篮子也换成了箩筐,除了鞋底,还多了几样东西来卖。

    走了没多久就被人叫住,挑挑拣拣“鸡蛋新鲜吗?”“这草是晒蒸过的吗?”

    春桃一一回答,还会讨价还价“婶婶,是新鲜的,你摸摸还有余温呢。”“不能再便宜了,原本是留着自己吃,家里有病人。”“没办法需要买药。”

    听她这样说,妇人们也不好意思再砍价,差不多就买了。

    等走过两道街,被在门外摘菜的妇人唤住时,箩筐已经空了一半了。

    “春桃,现在越来越会做生意了。”妇人笑着说。

    春桃羞涩一笑,从箩筐里拿出一小包咸菜:“婶婶,这个送给你尝尝。”

    妇人忙抬手拒绝:“我怎么能白要你的,挣几个钱不容易。”

    春桃说:“我是想谢谢婶婶——”

    话说到这里被妇人哎幼一声打断:“我有什么好谢的。”说到这里眼神带着几分告戒。

    春桃微微一凝滞,声音变小:“——婶婶一开始就照顾我生意,如果不是婶婶,我也不会坚持下来,我们家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旁边的邻居正好走出来,听到了,便笑着说:“周家婶子是最心善的人。”

    周家婶子一笑:“我花便宜的钱买到东西,竟然也能成善人了。”

    说这话再次看着春桃,眼神别有意味。

    春桃看懂了,没有再说这种话,但她心意不变,当时她只不过将一封信给过来,那群作恶的山贼就真的被剿灭了。

    虽然当时出现的都是官兵,但春桃觉得这一切是跟自己递出的信,这位周家婶子有关。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如果那些山贼没有及时被剿灭,她的家,她这个村子,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天。

    虽然自那天后,阿水哥再也不提这件事,她也没有再问,但开始定期来城里叫卖。

    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样做,大概是想着如果再遇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心里有个依靠有个希望。

    春桃也知道避嫌,以往她也很少往周婶婶这边来,这不过是第三次。

    她起身告辞,待要背上箩筐的时候,又有人走过来。

    “这些鞋底子是卖的吗?”女声问,伸出手摸了摸挂在箩筐外的草鞋样子。

    春桃忙应声是,抬起头,看到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儿。

    为首的女孩儿微微俯身抬脚,将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拿在手里示意,说:“你看看,有没有合适我脚大小的?”

    春桃看着递到眼前的草鞋,神情一怔,这草鞋侧边打的结很熟悉......

    旁边似乎在摘菜的周婶婶面色也微微一怔,旋即轻咳一声。

    “春桃,又有生意来了。”周婶子说,将坐着的板凳递过来,看着这女孩儿,“这位小姐,坐下慢慢试。”

    ......

    ......

    孟溪长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拄着木杖走到村口,看着前方,暮色已经沉沉,天地间一片昏暗。

    “阿水,阿水?”

    身后传来喊声,老妇的声音有些颤颤,气虚不稳。

    孟溪长忙转过头应声“大娘我在。”

    老妇颤颤走来:“你怎么出来了?”

    孟溪长说:“我出来走走。”

    老妇叹口气:“你少骗我,你是不是想走?”

    孟溪长默然一刻。

    “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可能留在我们这个山村。”老妇接着说,“我也不是缠着你不让你走,就是走,也要养好了伤再走,你现在走,再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就白救你这条命了。”

    孟溪长说:“大娘,我不是忘恩负义不告而辞,我是个废人了,不能再让你们养着我。”

    “说的什么话,你还活着,就不是废人。”老妇气道,“你只是伤还没好,好好养养——”

    孟溪长默然,要说什么,远处传来喊声。

    “娘——阿水大哥——”

    孟溪长和妇人都看过去,见村外有两匹马缓缓驶来,一个女孩儿单独一骑,而春桃和一人共骑,正高兴地招手。

    暮色昏昏,一时看不清来人模样,只有春桃的声音回荡。

    “阿水大哥,你家人找来了。”

    家人?

    孟溪长知道这边有墨门的人,上一次他传递的消息顺利传出去了,不过墨门之间,无诉无求没什么来往。

    这边的墨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但现在除了他这条命,其他的也帮不上。

    孟溪长正想着,来人已经走近,单独一骑的女孩儿下马。

    “孟侠。”她说,拱手一礼,“好久不见。”

    孟溪长看清了女孩儿的模样,有些意外:“七当家的。”

    竟然是她啊。

    “你怎么来了?”他问。

    七星说:“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衣袖之下空空。

七十四 诚待客

    室内点了两盏油灯,虽然还是昏昏,但比起其他时候明亮多了。

    木桌上摆满了碗,春桃还在忙碌,又端进来一大碗烩菜。

    “这是我们家自己晒的干菜。”春桃说,看着坐着的女孩儿。

    虽然女孩儿穿着打扮普通,但春桃莫名觉得这女孩儿有着另一种贵气。

    是干净的贵气。

    她有些拘谨和羞怯,忙又补充一句:“用猪油炖的。”

    她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来招待了。

    孟溪长说:“春桃不用做那么多菜。”

    “那怎么可以,是阿水大哥你家的亲人。”春桃说,“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

    说罢感激地看了七星一眼,转身出去了。

    七星笑了笑,说:“想招待就招待吧,把家里现有的吃完了——”

    说到这里看了青雉一眼。

    青雉接过话:“我去把咱们买的卸下来。”

    她起身走出去了,院子里响起嘈杂的推辞道谢声,灶火房里热热闹闹。

    这是母女相依的家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孟溪长默默听了一刻,对七星道谢,说:“滚地龙的事,果然是七当家的亲自来了。”

    七星说:“先前我看到山贼假冒墨门的消息是你传递的,我就想你应该在附近,也因此想到,滚地龙解救的时候,引走官兵的是你吧?”

    孟溪长点头:“是我。”又一笑,“很荣幸能帮上忙。”

    七星看向孟溪长的右手:“这手就是....”

    孟溪长倒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地用左手拉起衣袖:“还好,只是断了手。”

    衣袖拉起来,露出残留的半截小臂。

    孟溪长在胳膊上比划:“多亏大娘和春桃救助及时,帮我请了大夫,花了很多钱用药,否则整条胳膊都保不住,现在这样——”

    他晃动了一下光秃秃的小臂。

    “只是少了一截,很不错了。”

    春桃和青雉也在这时候端着饭菜走进来,听到这句话,两人心里都叹口气。

    没有了手,胳膊多留一截和少留一截有什么区别?

    这是宽慰自己和他人的话啊。

    七星抬手托住孟溪长的手腕,在油灯下仔细看,点点头:“是,这样的确很不错。”

    春桃愕然,青雉还好,她知道小姐有时候说的话听起来很古怪。

    孟溪长哈哈一笑,说:“不好的是,没了手,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行侠仗义。”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并没有暗然神伤,只是在表达遗憾。

    七星点头:“我就是想到了这个,按照孟侠你的秉性,遇到那种贼人一定会亲自动手,但这次只发了消息,所以我就猜到你遇到了难处。”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就找来了,孟溪长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虽然知道墨门相帮相助,虽然他从不在意人情往来,一向江湖行事独来独往,但这一刻还是莫名心中一软。

    “多谢。”他说,又一笑,“不过,七当家的不要同情我,人在江湖,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更何况只是一只手,我并不难过伤心。”

    春桃轻声说:“阿水大哥侠心在,就依旧能行侠仗义。”

    孟溪长哈哈一笑:“春桃姑娘说得对。”

    七星端起茶碗。

    孟溪长用左手端起自己的茶碗,轻轻一碰,两人各自饮尽。

    “不过,我跟七当家的也不客气。”他说,“大娘和春桃救了我,我两手空空无以为报,所以借七当家一些钱。”

    春桃忙说:“阿水大哥你别这么说,我们不要你的钱。”

    七星已经说声好:“钱不是问题,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为你做件事。”

    为他?孟溪长微微愣了下,做什么事?

    七星再次伸出手,拖住他残缺的右臂,手在其上一寸一寸地量,视线一寸一寸地看。

    她说:“我为你做一只手。”

    ......

    ......

    七星和青雉回到家的时候,杨夫人的婢女梦禅坐在院子里跟郭大娘一起裁鞋样子。

    见到两人风尘仆仆进门,梦禅笑着问:“踏春好玩吗?你们这次走的够远的。”

    七星笑说:“跟咱们那边的春天不太一样,别有风味。”

    这就足够了,梦禅也不会追问去了哪里看了什么,她来也不是闲谈的。

    “我们这几天就要回许城了。”她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七星道谢:“托夫人和老夫人的福我接了不少绣活,已经传信给玲珑坊了,等候她们的安排。”

    梦禅笑着道喜:“玲珑坊要在京城开分店,你就要当掌柜的了。”

    各人有各人的前程,梦禅没有再劝。

    杨夫人启程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亲自去送行,话别后目送,大路上杨柳依依,入目一片青绿,青雉颇有些感慨。

    “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她说,“一转眼就花红柳绿了。”

    她转头再看七星,过了年又长高了,换了春衫,腰身盈盈一握,但并不显得纤弱,肩背挺拔,越发如青竹俊逸。

    一转眼,小姐也不再是在陆家那个柔怯悲苦的孤女,不仅在许城站稳脚,京城里都能助东家开分店了。

    ......

    ......

    “今天来,今天不来——”

    高小六捡着花瓣一片一片往外扔。

    这边箩筐里的花瓣快要见底了,外边又有店伙计拎着花篮进来。

    “外边有人替咱们算了。”他跟室内的店伙计低声说,“公子这样还不如去赌场赌钱呢,赌钱还有赢的时候,当天女散花可是一把一把撒钱,血本无归。”

    每天买这么多花也很贵的。

    室内的店伙计小声安慰:“等到了夏天,花多了,就便宜了。”

    好像也对,但又哪里不太对,店伙计要说什么,就听得高小六大喊一声“喂——”

    然后软如无骨倚着窗户瘫坐的人撑起了身子,几乎半个身体探出窗外。

    哎幼我的天,公子不会等不到夏天了,两个店伙计忙扑过去,一左一右抱住腿。

    高小六并没有从窗户里栽下去,他一手抓着窗灵,一手挥动,手里的花瓣随之飘落。

    街上有两个女子正站在会仙楼门口,其中一个女子抬起头,看着翻飞的花瓣,抬手捏住。

    ......

    ......

    “一个墨侠?女的?”

    昏暗的帐子里,高财主问。

    知客点点头:“年纪比公子还小,长得挺好看的。”

    说到这里笑了。

    “我本想跟过去仔细看看,结果公子把我赶走了。”

    高财主哦了声,松口气:“以后不用再买花了吧?我们会仙楼不用变成花坊了。”

    知客哈哈笑,又感叹:“公子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门,也没有同龄的伙伴,如今见到这般一个人,怪不得他喜欢。”又好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高财主呵了声:“不管说什么,他肯定都觉得好听,脸上笑开了花。”

    ......

    .......

    高小六神情端正,看着面前摆着的桌桉。

    “怎么只点了这几个菜啊,到家里来了,别客气啊。”他说。

    对面的女声说:“在家就是这样吃啊。”

    是个板正的小姑娘,高小六抬起头,看着对面。

    现在是青天白日,室内明亮,不是夜色昏昏生死搏斗,这位妹妹也不再斗篷围巾遮盖重重。

    她穿着青色衣裙,头上耳边毫无饰物,但在金光闪闪的高小六面前,并没有暗然失色,反而更添柔亮。

    高小六看着她,微微愣了愣。

    “哦,你——”高小六忽指着她,“我见过。”

七十五 知不知

    青雉听不太懂。

    当然是见过啊,没见过,小姐怎么会直接跟引路的店伙计说,与他们东家是旧友应约。

    怎么这东家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

    高小六也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

    那晚昏昏,包裹严密,又是生死之际没注意,此时此刻再看,竟然很熟悉,虽然那熟悉只是来自路上偶尔一眼,他是过目不忘的人,但不是人人都如此。

    他忙解释:“我不是说那晚,我是说先前.....”

    “是见过啊。”七星接过话,说,“先前公子曾经躺在京城外的地上,我们路过的时候,看到过一眼,那晚我就对你说了,是你啊。”

    高小六愣了下,想起那晚在山崖下奔走的时候,他自我介绍自己的时候,那女孩儿摇头,又说了句是你啊。

    当时说的他还有些湖涂,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那种场合下,她竟然认出了他?

    所以,那么,可见,她更加对他过目不忘?!

    “小姐眼神就是好。”青雉大声说,盯着高小六。

    听了小姐的话,她也想起来了。

    一进来见这人穿得花里胡哨的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是那个人啊。

    那天她只是好奇这人的行径,并没有注意面容,但这种穿金戴银的样子是印象深刻。

    只是眼神好吗?高小六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

    这突然的意外让他原本要说的话都被打乱了,盯着七星再次看了两眼。

    “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好奇问。

    “我恰好那天进京。”七星说。

    高小六哈一声笑了:“这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青雉瞪圆了眼,如同见鬼。

    她早就觉得这人不是正经人!

    看看说得什么鬼话!

    高小六自己也反应过来,忙急急摆手:“不是不是说错了,我是说千里有缘。”

    七星一笑,说:“是很巧。”

    说罢端起茶杯喝了口。

    高小六吐口气,心中懊恼,怎么回事?这跟他想象的见面不一样啊,也太丢脸了,得认真点,拿出点墨者的气度,虽然看年纪他与她是同辈,但他比这女孩儿年纪大几岁,又是京城当家人,算是前辈。

    “原来小姐那时候就进京了。”他说,“没能提前招待真是抱歉,京城这里形势复杂,我们也不便表明身份。”

    七星含笑说:“不用客气,我知道。”

    高小六问:“不知小姐来自何处?”亲手拎起茶壶给她斟茶,耳边听得女声说“西堂。”

    高小六手一抖,茶撒到了桌子上。

    青雉啊一声,忙用帕子挡住,免得弄湿了七星的衣裙。

    这会仙楼的东家是不是有问题啊!

    她瞪眼看着高小六。

    高小六也瞪眼看着七星。

    “你.....”他说,“该不会是那个尺子吧!”

    ......

    ......

    门外有脚步声,还是单独一只脚落地的声音,且不敲门直接就闯进来,这也就表明了身份,能这样来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知客坐在床边,整理着茶炉,一面转过头,看着跳着蹦进来的高小六。

    “公子怎么来了?”他惊讶问。

    高小六冲进来,还反手把门关上,人还靠在门上,一手按着胸口,大口喘气,似乎受到了惊吓。

    知客这次是真惊讶了,问:“公子,怎么了?你那个朋友.....”

    “你猜那个朋友是谁?”高小六打断他,喘着气说。

    知客愣了下,说:“该不会不是墨者吧?”

    是官府的人?

    但也不至于,刘宴也是官府的人,初见的时候,也没把高小六吓成这样啊。

    高小六按着胸口,长长吐口气,再伸手按住脸。

    “真是吓死我了。”他说,“她竟然就是那个尺子!”

    那个尺子!西堂的那个?知客也神情惊讶。

    ......

    ......

    坐在室内,青雉神情不惊讶了,已经只剩下恼怒。

    “小姐。”她说,“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怎么说着话突然就跑了?

    而且还突然提起别的名字。

    什么尺子啊?

    他是认错人了?

    认错了人很失望?然后就跑了?

    哪有这样待客的!

    七星也有些不解,安抚青雉:“可能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吧。”

    她握着茶杯想了想。

    “可惜我不太了解,不知道咱们那里有没有尺子这个人,可以问问魏东家他们。”

    主仆两人正说话,门被轻轻敲了敲,然后拉开一道缝,高小六的眼出现在门外,似乎在试探,然后才拉开门,拄着拐杖走进来。

    “那个,我刚才。”他脸色发红地说,手有些拘谨在身前无处安放,“突然有些....”

    七星哦了声,视线看着他的肚腹:“无妨无妨,人有三急。”

    高小六刚平息的气息一呛,不由连声咳嗽。

    被误会拉肚子跑了也很丢人吧!

    青雉已经不耐烦地说:“你认错人了,我家小姐不是尺子。”

    七星也微微颔首:“我叫七星。”又问,“尺子也是西堂的吗?我刚来没多久,西堂的人并没有都认识。”

    高小六脸色古怪,缩着肩头坐下来,也不回答她们的话,慢慢地将腰里的香囊解下来,轻轻放到桌桉上。

    “我知道七星小姐您。”他轻声说,“久仰大名。”

    看着桌桉上倒出来的骰盅,七星微微恍然,再看高小六,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啊。”

    ......

    ......

    “我想明白了。”

    “我串起来了。”

    高小六的拘谨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或者说更兴奋了,他手在身前比划着。

    “滚地龙在你手里!你是带着他来了京城!”

    所以才会那时候遇到。

    七星含笑点头:“是的。”

    高小六啪啪鼓掌。

    那可是跟张元前后脚啊,也就是说,劫了人,还带着人大摇大摆跟在张元后边。

    高小六说:“厉害,小姐是考虑到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吗?”

    七星哦了声:“倒也不是,是我来京城有事要做,暂时也找不到安置他的地方,就带着来了。”

    高小六再次啪啪鼓掌。

    够嚣张!

    厉害厉害,果然厉害。

    真是没想到,她就是那个尺子,原来是尺子救了他。

    原来尺子很早就来京城了。

    原来距离他这么近......

    这还真是千里姻.....不是,有缘来相聚啊!

    “既然你早就来京城了,怎么不说一声啊。”高小六说,“你要是说了,咱们早就认识了。”

    然后去一同结伴去杀山贼。

    多好啊。

    七星说:“先前我来京城是做事,就不惊动你们了。”

    高小六满脸遗憾:“说什么惊动不惊动啊,你是西堂的新堂主?”他指了指自己,“我现在掌管京城堂口,咱们算是同辈,就应当多来往。”

    七星看着他,说:“你是高长老的儿子吧?”

    高长老.....

    高小六想到那晚自己自报家门的时候,她问了句“你姓高。”

    很显然是认识某个人。

    原来是知道他父亲啊。

    “对。”高小六点头,“我父亲财师高苏阳。”

    七星端详他,说:“你们父子还挺像的。”

    她这么小,竟然见过他父亲?

    莫非他们小时候就见过?

    那岂不是青梅竹马?!

    “那你说的不对啊。”高小六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我可比我爹好看多了。”

七十六 有所知

    这都什么话啊,青雉瞪圆眼。

    七星只是一笑,还再次看了高小六一眼,似乎真是再比较一下。

    “年轻,怎么都好看。”她笑着说。

    这就是夸他好看了,高小六一笑,看着七星低头吃桌桉上的饭菜。

    吃得认认真真,板板正正。

    “你也是从小被要求吃这些吧。”他说,“其实也不用这么苛刻,你今天来我们会仙楼是客人,客人可以随便点,吃点好的。”

    七星看着面前的饭菜,说:“还好,其实我吃什么都一样。”

    可怜的孩子,高小六眼神哀怜,味觉都迟钝了,他刚想再劝,七星先开口。

    “你父亲,还在吗?”她问。

    果然是认识他父亲啊,高小六叹口气:“我父亲还在,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不能见人。”

    他带着几分歉意。

    虽然是同门,因为父亲的身份至关重要,没有提前请示,就算是儿子也不能随意将人带过去。

    不过许诺还是可以许诺的。

    “一直有大夫在诊治,我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高小六说,“到时候你就可以见他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一定能实现,等父亲醒来的时候,他一说,父亲肯定会见。

    青雉看他的眼神收了一些鄙夷,些许同情,可怜天下当子女的,期盼着父母能好转。

    不过也只是些许,小姐才是最可怜的,父母亲人再期盼也不会好转了。

    这边高小六已经又开始一叠声问。

    “你小时候见过我父亲?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没注意过你,你那时候几岁?也不应该啊,我比你大,你如是记事我不可能不记啊。”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年轻人跟长辈也没什么可追忆的。”

    说到这里,高小六又撇撇嘴。

    “我爹那个老顽固,见了他小心他给你讲一堆道理规矩,很烦的。”

    七星笑了,告诉他:“我见你父亲是想问问过去的一些事,既然他不醒就再等等。”

    问过去的事?什么事?高小六更好奇,但这女孩儿没有主动说,他也不再追问。

    “好,再等等,我相信我父亲一定会醒来的。”他拍着胸脯说。

    七星一笑,点点头。

    “不知方便不方便问,你在京城住哪里,做什么?”高小六问,又再次拍着胸脯,“京城这里我做主,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我在给人做工。”七星说,伸出手晃了晃,“你知道的。”

    啊呀,是的,他们本就是旧相识,高小六笑着连连点头,捏着骰子转啊转。

    “住的地方吃喝都不用愁。”七星接着说,“不过我今日来的确有事需要帮忙。”

    高小六伸手做请:“请讲。”

    七星说:“我需要一个铸铁铺。”

    .......

    .......

    高小六倚在窗口向外看,这一次没有撒花瓣,唯恐花瓣影响了视线,尽管如此,街上人太多了,眨眼那女孩儿就看不到了。

    知客也跟着往外看:“真是来去匆匆啊,怎么也不多留会儿,枉费我们公子痴盼那么久。”

    高小六对他翻个白眼,收回视线,靠着窗户坐,脸上笑嘻嘻。

    “哪里人?多大了?住哪里?家中还有谁?”知客问。

    “江湖儿女谁问这些。”高小六瞪了他一眼。

    只需要知道她叫什么,她来找他了,与他结识了,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又拉住知客。

    “她认识我父亲。”他眼睛亮亮问,“你见过她吗?”

    知客再次向外看:“是吗?”说到这里懊恼,“都怪公子你拦着我,没让我仔细看她长什么样。”

    “装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看啊。”高小六嗤声,“你的火眼金睛,看人看一眼就够了。”

    知客再次笑了,摇摇头:“没印象,我对小孩儿没太大注意,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京城,不是时时刻刻跟着老爷,老爷见过的人我不一定见过。”

    高小六也知道,点点头,摆摆手:“没事见没见过都无所谓,以前不认识,现在也认识了。”说着一撑身子起来,“快,我要挑个好铺子给她。”

    知客问:“这位尺子要铸铁铺做什么?怎么不要个木匠铺?”

    高小六转头对他嘘声:“喊什么呢,什么尺子,人叫七星。”

    他抬手向上指了指。

    “天上的星。”

    ......

    ......

    原来救高小六的墨侠是西堂的那个七星。

    西堂那个七星是个女的?

    这还真让人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

    “认识我?”

    听了知客的转述,高财主也有些惊讶。

    知客笑说:“这也不奇怪,老爷你毕竟是长老,和掌门一样,人人皆知,小孩子也不例外。”

    高财主坐起来,如有所思:“但人人皆知长老们都死了,她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怎么会直接开口就要见我,她为什么知道我没死?”

    “她还说什么?找我问问过去的事?”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她有什么过去的事要问我的?”

    “除非.....”

    他看向知客。

    “她知道些什么。”

    知客若有所思,低声问:“那老爷你要见见她吗?”

    高财主靠着床沉吟:“我可以先见见她。”

    ......

    ......

    铁匠铺子跟匠工铺子完全不同。

    这里宛如另一个世界。

    因为炉火燃烧不停,似乎白天黑夜都混沌了。

    那个高小六虽然样子说话看起来都古怪,做事倒是还可以,隔天就送了消息,选好了铁匠铺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七星带着青雉来到了铁匠铺。

    青雉才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用手扇风:“好热,小姐,这要是冬天在这里做工,会很舒服吧。”

    七星衣袖束扎,头上也包裹了巾帕,火光在她脸上跳动,让一向白皙的脸染上了红晕。

    “冬天的话也不舒服。”她说,“烟熏火燎,没有舒服的时候。”

    说着一手用铁钎从炉火中夹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放在铁墩上,一手抡起铁锤砸了上去,火星四溅。

    青雉忙向后退,打铁比木匠和绣花吓人,此时此刻的小姐,一手夹着通红的铁条,一手抡着铁锤,整个人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看着站在炉火前,小小身躯,却轻松挥动铁锤的女孩儿,一旁窗格后的一双眼微微睁大,又微微眯了起来。

    “该不会.....是她吧。”

    高财主收回了视线,格窗被轻轻关上,隔绝了炙热的风火,也隔绝了声音。

    老爷这是真的认识啊?知客好奇问:“是谁?”

    高财主再回头看了眼关上的窥探窗口,从尘封的记忆里挖出一个名字。

    “她应该是。”他说,“小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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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617/ 第一时间欣赏洛九针最新章节! 作者:希行所写的《洛九针》为转载作品,洛九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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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介绍:
陆三公子刻苦求学四年,学业有成即将平步青云
陆母深为儿子前程无量而开心,也为儿子的前程忧心
所以她决定毁掉那门不般配的婚约,将那个未婚妻赶出家门洛九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洛九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洛九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