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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洛九针txt下载     洛九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七 问无用

    大殿里灯火通明,但灯火都像凝滞了一般,照在皇帝的脸上。

    皇帝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沉。

    “真是没想到,朕等了你这么久,等来你这么一句胡话。”他冷冷说,“霍莲,朕要听的是这个吗!”

    被甩在一旁的朱川噗通也跪下来:“陛下,我们都督是被蒙蔽的,那——”

    他的话没说完霍莲抬手一甩,身上的佩刀带着刀鞘砸了过去,朱川一声闷哼,被砸得蜷缩在地上。

    朱川的话被打断了,皇帝也面带惧色,向后退了一步。

    “霍莲!”他喝道。

    不过那句你要弑君吗并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皇帝的尊严,还是怕这句话提醒了霍莲。

    皇帝的手扶住了桌案。

    跪地的霍莲并没有暴起。

    “臣知道陛下要听什么。”他神情平静,看着皇帝,“臣从来都是最知道陛下心意的,臣知道陛下现在充满了疑惑,而要让陛下您解惑,做出清晰的判定,臣必须必须说清楚当年。”

    当年的事他原本都要忘记了,也就是偶尔噩梦,被他一挥而散。

    也没什么好记起的,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逼着握住了刀,没有思索不能追问,砍掉了梁寺的头,结束这一切。

    他也从未想过要说从前,还是在皇帝面前。

    还好因为七星的追问,曾经说过一次,要不然,他都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

    其实原来真要说也很简单,说他知道的,他看到的就可以了。

    他知道义父的头是义父要他砍下的,断绝了晋王裹挟北海军的机会。

    他看到墨门的诸人奋力与晋王从众厮杀,墨门掌门跃入铸造池关闭了机关,将晋王藏匿的兵马困杀在其中。

    “陛下,正是因此,臣才能斩杀晋王,在援军到来前平息谋乱。”

    “这一切发生于混乱中,湮灭混乱中,无凭无据,臣只能一人接过先帝和陛下的盛恩,肝脑涂地以报。”

    霍莲说的话其实也不长,但对皇帝来说陡然被拉回去了七八年,甚至十多年的记忆。

    幼年时候的惶恐不安,少年时候的卑微,太子兄长陡然离世的震惊,以及成为太子的狂喜。

    回忆掀起各种情绪冲击,皇帝的脸色变幻不定。

    他不喜欢回忆。

    他也不喜欢回头看。

    尤其还是颠覆了记忆的荒唐可笑的回忆!

    “既然你要说清楚,那朕问你,梁寺是不是被晋王私约而去?”皇帝声音冷冷,“还有那个墨门,是不是晋王召集而来?”

    听到这质问,霍莲抬起头:“是。”

    皇帝冷笑:“太子是不是死在晋王手里?死在那个什么铸造池!”

    霍莲再次点头:“是。”

    皇帝怒急而笑:“你还敢说是!”

    是啊,他敢说是,甚至还忍不住笑了笑,这样的对话也曾在他和七星之间,当时他是质问者,七星是回答的,不知道她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反正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畏惧。

    “是。”霍莲再次说,看着皇帝,“陛下,臣不是说他们没有罪,陛下已经知道他们的罪,臣想让陛下知道他们的功。”

    皇帝抬手将桌案上堆积的奏章扫了下去。

    “功?什么功?”他冷冷说,“他们受晋王之邀而来,太子因为他们而死,说破天去也是罪无可恕。”

    他看着霍莲。

    “霍莲,朕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糊涂话。”

    “朕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但是,梁八子。”

    皇帝唤道。

    这也是自赐名以后,皇帝第一次唤这个名字。

    “你对不起朕赐你的名字。”

    皇帝说一双眼冷冷看着霍莲,喝道。

    “朱川,没死就站起来!”

    蜷缩在地上的朱川慢慢站起来,没有再看霍莲,对皇帝低头道:“臣在。”

    “你是都察司的,自然知道背弃朕的大逆不道之人该如何处置!”皇帝说,转过身拂袖,“拿下他!”

    朱川将佩刀拔出来高喝一声:“来人!”

    伴着他的呼和,从屏风后,侧殿内,大门外涌进来黑压压的兵卫。

    霍莲跪在地上看了眼,衣服都是熟悉的,跟他身上一样,只不过面容都生疏。

    他们手中得兵器对准了霍莲,将他围住。

    “这些都是你的人吗?”霍莲问朱川。

    涌进来的人太多了,挡住了光亮,朱川的脸昏暗不明:“都督今天晚上总是说错话,这怎么能是我的人呢?这是督察司的人,这都是陛下的人。”

    霍莲说:“你说得对。”

    这是夸赞吗?朱川握着刀一步一步上前。

    “都督,你莫怪我瞒着你。”他说,站定在霍莲面前,将锁链拿出来,声音哑涩,“是你说的,让我做陛下的奴仆,我们当奴仆的就一个心,就只认一个主子。”

    霍莲看着他,点点头:“做得好。”

    这还是夸赞吗?此时此刻夸赞也太嘲讽了吧,但霍莲得眼神平静,嘴角还有浅笑。

    以往都督很少夸赞他,更别提带着笑的夸赞,只不过此时此刻这笑真是让人心如刀绞。

    朱川眼神一避,手中的锁链往前一递。

    霍莲并没有丝毫抗拒,任凭他锁上,看着前方背对而立的皇帝。

    “当年义父临死前,要臣忠于职守,当时臣畏怯不敢表明真相,让陛下蒙蔽至今,如今为了陛下能明断是非,臣不能再隐瞒实情,触怒陛下,请陛下息怒。”

    俯身一礼。

    “罪臣梁八子叩别陛下。”

    说罢不待朱川再有动作,起身向外走去,四周的都察司兵卫围拢跟随,如果不是身上锁着锁链,与以往没有丝毫不同。

    待人都走了出去,御书房恢复了安静,皇帝转过身,抬脚先把桌案踢翻了,巨大的响动在殿内里回荡。

    朱川扑过去抱住皇帝的腿:“陛下息怒,不要伤了自己。”

    皇帝指着门外:“你听到他说什么了?他竟然还敢说是为了朕!”

    他看着门外,脸上的神情变幻。

    “朕没想到,这么多年朕这么信任他,他竟然......”

    这比听到陆异之是墨徒还震惊。

    陆异之是墨徒,他是颜面有损。

    霍莲藏有异心,那他可是性命危险!

    这个敢弑父的畜生.....

    “陛下。”朱川喊道,“都督是被骗了,是那个陆异之和他的未婚妻合谋,迷惑了都督,要为墨门翻案!”

    皇帝低下头看朱川。

    陆异之,未婚妻,霍莲,难道不仅仅是拿来说笑的男女情事?竟然造成了今日这般荒唐的局面?

    皇帝抬脚将朱川踹开:“快说怎么回事!”

    朱川在地上跪好,看着皇帝:“陛下,这一切都是墨徒陆异之的阴谋!”

    .......

    .......

    深夜的都察司牢房里火光跳跃,霍莲端坐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地上。

    只不过与先前不同,不是在牢房外坐着审问他人,而是在牢房里锁链加身等候审问。

    “囚衣都督自己换了。”一个狱卒在外低声说,“那接下来,入牢杀威棒要打吗?”

    每个牢房都有自己的癖好,都察司这里是进来了不管什么身份,直接先一顿杀威棒打个半死。

    死过一次就能好好做人,问什么说什么了。

    阴暗的牢房里,这个狱卒脸色惨白,握着一根狼牙棒的手微微发抖。

    他手中的狼牙棒打过多少人他都记不清,但从未有过丝毫迟疑,更别提发抖。

    但谁想到今日送进来的会是霍莲。

    是都督啊!

    另一个狱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没发抖,但低着头眼神似乎不敢看牢房任何地方,低声说:“不知道,如今都察司换天了,要问朱副使.....”

    牢房里一阵死静。

    以前提到这个名字大家都嘻嘻哈哈当称兄道弟,但此时无一人敢应声。

    牢房外脚步踏踏,有人走进来。

    站在最外边的狱卒最先看到,忙结结巴巴施礼:“朱,朱副使。”

    朱川走进来,视线冷冷扫过诸人。

    “滚。”他说。

    几个狱卒急忙奔了出去。

    朱川沉着脸走到牢房前,看着坐在其内似乎闭目养神的霍莲。

    “我提醒过你了,你为什么不听?”朱川抓住栏杆猛地喊,“是因为那女人被抓住了吗?被抓住又如何,也不会连累到你,陆异之死了,一切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再把那女人杀了,陛下依旧会信任你。”

    霍莲淡淡说:“谁生谁死都连累不到我,陛下只要用我自然会信我。”

    “没错,你有千万种手段让陛下用你。”朱川说,“那为什么说过去?都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要说!”

    栏杆随着他的声音被摇晃发出响动。

    “说这些有什么用!陛下会信吗?”

    “你以为这样就能救那女人吗?”

    霍莲看着牢房外灯火下的朱川。

    “我知道陛下不会信,我说几句话也救不了人。”他说,又一笑,“我说话倒是能让人死。”

    竟然还笑的出来,朱川攥紧了栏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督似乎很爱笑。

    “那你为什么!”他咬牙。

    既然什么用都没有,为什么非要这样做,是不想活了,不想要都察司,不想要现在的一切了!

    都说婉婉小姐一心寻死,原来最想死的,是顶着霍莲名字的梁八子!

    霍莲看着他,说:“一个人说几句话救不了人,说的人多了,也许能有不同。”

    他以前的确觉得说这些没用,说不说都一样。

    但现在么。

    她既然要暴露身份,就是要说话了。

    那在她之前他先说一说,虽然没什么用,至少在陛下耳边是个响声。

    等她说的时候,不再是孤声。

四十八 自有人

    不管朱川怎么问,霍莲都只有一个意思,为了让陛下做出明智的论断。

    再问,就干脆不说了。

    “你这是要审问我吗?”霍莲看着他,淡淡说,“朱川,都察司审问人可不是这样审问的。”

    都察司审问人自然是各种刑罚皮开肉绽半死不活,朱川抓着牢房的栏杆,忽地笑了。

    “都督,我们都察司难道在意审问吗?”他说,“你要做什么我不在意,你不想做什么也没事,还有我呢,我来做。”

    他看着霍莲。

    “我不会做得比你差公子。”

    说罢转身而去。

    牢房里恢复了安静,也没有狱卒再进来,宛如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霍莲伸手在身边摸了摸,在御书房的时候就将兵器砸向朱川了。

    “来人。”他唤道。

    原本躲在门外不想进来的狱卒,闻声立刻冲进来:“都督有什么吩咐?”

    说完了又有些讪讪。

    “我的兵器呢,你问朱川给我拿回来了吗?”霍莲问。

    这个啊,狱卒懵懵地应声是忙跑出去问朱川。

    朱川听了将手攥的咯吱响:“都督都不当了,还惦记兵器?”

    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神情恍然,咬牙。

    “我知道惦记什么了!那把剑!”

    那把原本不起眼,扔在兵器房的六尺剑,那个女人跑来索要,说是她的剑的六尺剑。

    都督的兵器是刀,从不用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经常把这把剑带在身边。

    这带的是剑吗?是那个女人!

    都这个时候,竟然还惦记着!

    “那把剑呢!”他喝道。

    面前的兵卫被他吓了一跳,大着胆子问:“哪把?”

    朱川已经一脚踹开他:“霍莲的马匹呢?携带的佩剑呢?跟随霍莲的人呢?”说到这里眼神凶狠,“都给我拿过来!”

    都察司夜色的嘈杂混乱被隔绝在牢房外。

    昏昏灯火下,霍莲斜躺在床板上睡着了,直到有狱卒进来轻轻唤醒。

    “都....”狱卒的称呼唤了一半又停下,省略了这个称呼,飞速说,“您的兵器朱副使都拿着了,那把剑是墨门赃物,他会上缴皇帝,朱副使说,让你别惦记了!”

    霍莲笑了笑点头:“那就好。”

    那就好?狱卒有些听不懂了,这有什么好的,朱川这分明是不把都督当都督了,怎么都督还说好?

    还笑了,是嘲笑吧?但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

    .......

    朝堂上皇帝没有丝毫的笑意。

    朝堂里站着的官员们也都面色沉沉,带着熬夜的疲惫。

    皇帝不说话,也没人敢说话,京兆府尹差点被拖入大牢,现在人人自危。

    伴着急促的脚步声禁卫引了信兵疾步而来。

    “陛下,陆异之的父母失去了消息。”信兵低声说,“沿途查不到踪迹。”

    那就是跑了!这个消息皇帝不意外,但非常生气,脸色变得更难看。

    “发缉查令。”皇帝冷冷说,“海捕文书。”

    那样的话就是天下协查了,也就等同直接定罪了。

    虽然很多人想要说审一审,单凭张元一句话,且还没见到面就这样,不太合适,但此时此刻没人敢触皇帝的眉头,更何况今天都察司还有人站在了朝堂上,可见陛下随时准备抓几个不长眼的。

    虽然不是霍莲,是那个朱川,但这个朱川比霍莲还恶心人。

    听说昨晚霍莲回来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今日竟然不见......是不是已经去抄哪个人的家了?

    官员们思绪纷乱有京兆府的官员急奔而来。

    “陛下,陛下,那张元不肯交出嫌犯。”官员颤声说,“他说,说不信我等。”

    不信什么?不信他们是清正,还是不信他们与墨徒有勾结?

    这个张元太过分了!安静的朝堂顿时哗然,终于找到话说了,但刚开口就被都察司的朱川盖过。

    “胆大包天的东西。”朱川骂道,再对皇帝一礼,“陛下,臣这就去抓他回来,墨徒本就是我们都察司管辖的,轮到他来指手画脚。”

    虽然不喜这个朱川,尤其是这小子腰里挎着刀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上个朝带着这么多兵器吓唬谁呢!但这话让很多人暗自赞同,虽然都察司可能也牵连过广,但总好过张元这样将满朝文武都视为嫌犯。

    只是朱川话音落,皇帝还没说话,那官员再次开口了。

    “陛下,那张元还说了,最不能插手的就是都察司。”他说,神情变得更紧张,结结巴巴,可见他听到张元说的话受到的震动,“他说,那嫌犯就是陆异之的未婚妻,都察司霍莲的,爱宠。”

    什么?朝堂诸人轰然,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那官员身上,真的假的!

    “对,是,没错。”

    有声音从上方落下,虽然声音不大,但顿时让朝堂安静下来。

    官员们抬头看向皇帝。

    “事到如今,也不瞒大家了,那女子就是陆异之的未婚妻,被霍莲抢走的爱宠。”

    皇帝没有惊讶和愤怒,说到这里还笑了,冷冷视线扫过朝堂。

    “有意思吧,没想到吧,朕的都察司都督,霍莲,宠爱一个墨徒,还为了这个墨徒,在朕面前胡说八道。”

    “就在昨晚,朕已经将他下了大牢了。”

    竟然......朝堂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朱川单膝跪下:“陛下,我们都察司对陛下忠心耿耿!”

    皇帝不看他,看着朝堂:“张元说得对,这朝堂没有可信的,一个陆异之,一个霍莲都不干不净,谁知道还有哪个也是墨徒!——刘宴。”

    这话让满朝文武的心再咯噔一下。

    刘宴还好,神情一如既往木然,垂目上前:“臣在。”

    皇帝道:“此案三司会审,朕亲临听问,一定要肃清朝堂,将魑魅魍魉给朕揪出来!”

    刘宴俯首:“臣遵旨。”

    .......

    .......

    “霍莲被抓了?”

    初冬更加阴沉的深宅里,高财主裹着被子坐起来,神情惊讶又不太惊讶。

    七星被抓的消息传来后,他已经猜到霍莲肯定要有麻烦,毕竟虽然世人还不知道七星就是霍莲那个爱宠,陆异之的未婚妻,但皇帝那边一定能先知道。

    皇帝如果知道了肯定要勃然大怒。

    不过,这也不是没办法化解。

    毕竟都可以推到陆异之身上,墨门墨徒的阴谋嘛,设局迷惑了霍莲,男人嘛,谁还不能中个美人计。

    更何况霍莲还可以再用几年,皇帝还没到非要除掉他的时候。

    还以为只是罚一罚,像以前那样,霍莲在皇宫里跪一跪,最多跪的时间长一些,或者当众鞭打几下。

    竟然被抓了?

    “说是直接从御书房抓走的,绑着锁链,都察司的人动的手。”知客说,“今天在朝堂上,皇帝直接点名了他与七星的关系。”

    高财主神情变幻一刻:“看来霍莲说了或者做了更触怒皇帝的话。”

    但不管是什么,霍莲被抓了!

    高财主哈哈大笑。

    “好,好,先前还在想,谁能抄了霍莲的家。”他说,“自然是皇帝啊。”

    说罢掀起被子下床。

    “走。”

    知客忙将衣袍披在他身上,迟疑一下问:“现在吗?”

    高财主一笑:“还等什么呢?真是天助我等。”

    ........

    ........

    外界引发的喧嚣,隔绝在都察司牢房外。

    不管别人睡不睡的着,霍莲在木板床上沉睡。

    有一段日子不能入睡了,没想到锁链加身在牢房里反而能睡着。

    还能做梦。

    梦里也不再是血山尸海,而是无边无际的草海,他躺在草海,草叶拂过,微微刺痛。

    “哎,你竟然会被抓起来。”有人在他身旁坐下来,声音惊讶。

    霍莲知道是做梦,倒不是因为这是都察司牢房,都察司牢房她进来也不稀奇。

    他嘴角抿了抿,不过按着路程算,她还没到京城呢。

    “在北境回程的时候可没说。”她似乎在抱怨。

    有什么好抱怨的,当时她也没说她要投案自首,霍莲睁开眼,看着天,毕竟是做梦天灰蒙蒙,并不是在北境看到的那样的湛蓝。

    不过她被抓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她是杀人很凶,但其实她从不轻易杀人。

    跳进了陆异之的陷阱,她又不想伤害无辜兵卫,正好又有张元这个意外,束手就擒,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她说不定能见到皇帝了。

    她从一开始出现就是要世人看到墨门,甚至还要直接跟皇帝谈谈。

    阻拦她的一直都是他,所以在北境分开的时候把那把剑递过来,一是说他拿着安全,不会引来攻击影响她要做的事,再者就是还有一个请求。

    “我的人见不了皇帝,你能把我的剑送去见皇帝吗?”

    这把剑......

    霍莲伸手一抓,梦境里要什么都有,六尺剑浮现在视线里。

    这把剑是一把利剑,但对皇帝来说有什么用呢,见了就会对墨门大加赞赏?

    耳边响起笑声,她也很少笑,但笑起来很好听。

    “这把剑不是珍品,这把剑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门。”

    “能看到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门。”

    霍莲闭上眼,感受着梦里的虚无,手中无剑,身边无人,而他也在虚虚浮浮。

    挡着过去的那扇门,除了锁子,其实还有他。

    是他一直挡在门前,要开那扇门,要用钥匙,就要把他先推开。

    .......

    .......

    “朱副使,朱副使。”

    朱川沉着脸大步走在皇城内,身后传来喊声。

    他原本不想理会,但那人小跑着追上来。

    “朱副使,这是要去见陛下吗?哎,陛下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陛下那么信任都督——”

    朱川停下脚,转过头,看着近前的人。

    “国舅大人。”他挑眉说,“陛下虽然没那么信任你们,但你也别害怕,毕竟身为后族,行为不端的话,第一个连累的就是陛下的声名。”

    这狗东西简直.....离霍莲差远了,霍莲至少只杀人,不骂人,一向笑呵呵的李国舅脸皮也差点没挂住。

    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

    甚至都不能说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能说都没把他当个人!

    他好歹是当朝皇后的哥哥!

    李国舅差点说不出话了,身后跟着一个老内侍也忙向后退了一步,将头低的更低。

    朱川已经转身继续向前。

    李国舅按着心口深吸几口气,继续追上去:“朱小爷,多谢朱小爷提醒,我一定谨记在心,管束家门,决不让陛下失望。”

    朱川懒懒说:“那就好。”

    李国舅跟着他:“我刚见过皇后,正好有事与陛下说,跟朱小爷一起去,我心里更踏实。”

    朱川没有理会只向前走。

    “这把剑.....”李国舅好奇的打量,手也伸过去,“真是独特....”

    他的手刚碰上,朱川身子一转,避开。

    “别动我的兵器!”他竖眉喝斥。

    李国舅忙收回手,诚恳道歉:“冒犯冒犯了。”又伸手,“朱副使请。”

    朱川看了他一眼:“离我远点,待我见了陛下你再来,免得到时候说话,还得把你赶出去。”

    李国舅挤出一丝笑:“是,多谢提醒。”

    朱川大步而去。

    李国舅站直身子,转头啐了口,再看身后跟着的老内侍。

    “走吧。”他说。

四十九 君可见

    京城十里外停着一队人马,日夜兼程终于能遥望到京城的城池,停下来已经半日没动过,。

    当听到张元对前来接手嫌犯的京兆府官员指着七星说“你们知道她还有一个身份是什么吗?陆异之的未婚妻,都察司霍莲的爱宠。”

    京兆府的官员当下惨白着脸跌跌撞撞走了,这边留下的人也不敢催着走。

    还走什么走啊!

    这个消息传回去,朝堂不知道烧起多大的火呢!

    不过很快又有一群官吏兵卫来了,宣告皇帝的旨意,三司会审,且皇帝会亲自问堂,并且也告知陛下早知道七星的身份,霍莲也已经被陛下关进大牢。

    诸人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更忐忑不安,张元也不再坚持,一众人缓缓向京城驶去。

    张元依旧坐在囚车里,亲自看守着七星。

    “没想到霍莲竟然来不了了。”张元说。

    “我也没想到。”七星说。

    张元看她一眼,见这女子微微蹙眉,神情难掩惊讶。

    “没想到他救不了你吧?”张元冷冷说,“且不说触怒皇帝,面临生死大事,男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铤而走险,什么宠爱什么情深,以为靠着男人就能.......”

    那个陆异之,情深似海不过是假象,霍莲又如何,宠爱在皇权面前又算什么,靠着男人根本不能无所不能。

    但话说一半张元看着这女子,声音又戛然而止。

    这女子做下的那些事,杀人放火都是靠自己,哪个是靠男人,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男人是她的挡箭牌。

    七星没有在意张元说得这些话,给他解释:“我是说没想到他也被抓,不应该的,就算我是他的爱宠,以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有很多说辞都能解释,而且,相比于你们,皇帝用他才更顺手顺心。”

    除非,霍莲不再让皇帝顺心。

    他做了什么?

    七星看向前方的城池。

    不过,她可以见皇帝了。

    ......

    ......

    因为皇帝心情不好,再加上大家现在也无心其他事,来见皇帝的官员们不多,除了刘宴和三司的官员们商议桉件,他们说了几句就退下了。

    再接着就是朱川进去不知道说什么,皇帝一通斥骂,伴着茶杯碎裂声,朱川也退了出来。

    尽管如此,当看到朱川衣袍上带着茶渍走出来,外边的内侍也好,官员们也好,都没有丝毫幸灾乐祸或者嘲讽。

    皇帝含笑相待的不一定就是看重,而怒目叱骂的也不一定就是厌弃。

    相反皇帝不隐藏情绪反而是将此人看做自己人。

    李国舅对朱川笑着打招呼,再请内侍通传:“柳大人刚送来的最新的工造图,我与皇后已经看过,来请陛下过目。”

    内侍松口气低声说:“好好,快去让陛下换换心情。”伸手做请,“李大人快请进。”

    看着李国舅带着一个捧着几个卷轴工造图的老内侍,工造图挡住了老内侍的脸,应该是皇后那边的人,这边的内侍扫了眼就让进去了。

    皇帝听到这个,果然脸色稍缓。

    “是不是快完工了?”他问,又道,“不用给朕看,皇后的行宫,她喜欢就好。”

    李国舅亲自从老内侍拿过工造图展开在桌桉上:“皇后说了,她可比不上陛下,一定要您掌掌眼。”

    皇帝笑了笑低头去看,随着李国舅的指点不时点头,提起笔勾勒几句修改。

    “陛下真是点睛之笔。”李国舅称赞,“真是恨不得柳大人立刻就建好,咱们一起去看看。”

    皇帝看着工造图

    ,轻叹一口气:“朕也想清闲几天啊。”

    “陛下是在为陆异之和那墨徒的事忧心?”李国舅说,“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并不是满朝都是墨徒了,这陆异之说起来,也是倒霉被骗了。”

    皇帝原本心不在焉,他不允许皇亲国戚参与朝事,对他们说的话也不在意,但听到最后,神情一凝,看向李国舅。

    “怎么?”他问,眼神沉沉打量李国舅,“你对陆异之还挺了解的?”

    李国舅忙说:“不是我,不是我。”说罢看一旁,“把你知道的,对陛下说来。”

    皇帝随着视线看去,见一个老内侍跪在地上。

    “陛下。”他说,“当年晋王谋逆之后,七星被家人藏匿到禹城陆家,陆家不知她的身份,否则,不可能养她长大,陆异之为人多么世故多么贪图名利,陛下比谁都看得清楚,他怎么可能跟一个罪徒定亲,断绝了自己的前程。”

    皇帝神色微动,这还是有人第一次这样说陆异之。

    世人说起陆异之可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仙人之姿。

    当然,身为皇帝早就一眼看穿了,博出这种名气踏入朝堂哪来的不食人间烟火,这小子实则是汲汲营营青云志。

    皇帝并不反感厌恶这样的,这样的朝官才更好用。

    “你对陆异之这么了解啊。”皇帝澹澹说,“收了他多少好处啊?”

    陆异之出手大方,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夸他,宫里这些内侍也不例外。

    “老奴了解的不是他。”老内侍说,“是七星,七星并非一般的墨徒,她是与晋王勾结的墨门掌门洛工之女。”

    洛工。

    皇帝陡然坐直身子。

    跟晋王谋反的墨徒数百,身为皇帝不屑于知道名字,但这个墨徒之首洛工,是写在晋王罪书上的。

    虽然并不值得记得,但只要提及,皇帝立刻就想起来了。

    一声脆响,皇帝将面前的新茶杯摔碎。

    “竟然是他的女儿!”

    “是,此女长大后,一心为父报仇。”老内侍接着说,“裹挟陆异之混迹京城,我看这次陆异之一定是因为反抗,不想被她要挟,才惹来杀身之祸,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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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愤怒又悲痛。

    “别人忘了也罢,你们李氏怎么有的今天都忘记了吗?如果没有太子,哪里轮到你们当皇后!”

    李国舅连连叩头:“陛下臣不敢忘不敢忘啊所以才尽心竭力得知如此大事不敢隐瞒。”

    “陛下罪徒并不敢抛头露面。”高财主也叩头说,“只是想告之陛下真相。”

    “真相!”皇帝指着高财主,冷笑,“又是来说真相的,那你的真相是来申冤啊还是讨功劳啊?”

    竟然!朱川握刀看去,这才看清是高财主,他的眼一暗:“陛下,不要问了,墨徒当杀!”

    说罢他挥刀砍下来,利刃裹着风就要将眼前的老头噼成两半,皇帝也来不及喝止,下意识抬袖子遮住眼,但只听得锵一声,高财主抬起衣袖一挥,卷起的风将落下的刀一推。

    没有血水四溅,刀撞在了地面上,溅起火花。

    “问也不问,莫非这位小大人知道罪徒我要说什么?”高财主大喊,看着朱川,“小大人莫非认得我?”

    这话一出,朱川握着刀发麻的半边身子一僵,再看那边皇帝的视线也看过来。

    他当然知道高财主是墨徒,都督也知道,但一直以来都没有说。

    而这高财主显然也知道他知道,这是在威胁他!

    如果他再动手,他就会喊出霍莲知道他。

    这样的话,在陛下心里,都督真的就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了。

    都督在的话会怎么做?他想。

    “罪徒之言都是胡说八道!”他只能咬牙喝道,狠狠看着这高财主,恨不得咬死他,但手中的刀没有再挥出。

    前方被禁卫围挡更严密的皇帝更是惊骇,这个看起来老弱不堪的高苏阳竟然功夫这么高,这些该死的墨徒——

    “陛下。”高财主没有再盯着朱川,俯身叩头,“罪徒怎敢申冤?当年我墨门生贪心与晋王作恶,害死太子,让朝堂动荡,黎民受难,罪不可恕!”

    皇帝脸色稍缓,算这墨徒还算有自知之明。

    “掌门洛工贪恋权势,荣华富贵,为晋王走狗,我等虽然苦劝,但终究不敢违背掌门之命,还好老天有眼,晋王覆灭,洛工也***而亡,我侥幸活下来,自知罪孽深重苟且偷生,这一次听到那七星出现,又要为祸朝堂天下,罪臣不能再让祸事重现,跪求到李国舅面前,来告诉陛下。”

    “陛下,罪徒怎敢申冤,更不敢贪功。”

    他重重叩头在地,回荡在殿内。

    这才对,这才是该有的样子,过去的样子,现在的样子,皇帝看着他匍匐卑微样子,惊惧退去,但依旧很戒备。

    “朕知道了,朕自会查证。”皇帝冷冷说,“你既然知罪,就该知道.....”

    “罪徒知道。”高财主接过话说,“此时告知陛下洛工之女身份,算是恕罪,待再告知陛下当年被洛工隐藏的秘库,罪徒就心无牵挂,立刻以死谢罪。”

    秘库?皇帝眉头一挑,看着高财主。

    “当年洛工将墨门世代传承的珍宝汇集,以助晋王之事。”高财主接着说,抬起头,“万幸陛下得天之佑,晋王事败,那秘库也未能动用,就此隐藏,世人不知。”

    皇帝神情变幻,先前刘宴随便剿几个墨徒所在就能得到很多珍宝,没想到墨门竟然还有个秘库,还是汇集了世代珍宝,且为了给晋王用。

    “谋逆赃物!”皇帝冷笑。

    高财主俯身:“正是,谋逆赃物,当上缴。只是先前,我虽然知道秘库所在,但没有打开的钥匙,秘库设有机关,没有钥匙,动则全毁.....”

    毁了可真是可惜,皇帝忍不住想。

    “现在。”高财主抬起头,“罪徒知道钥匙下落了。”

    “在哪里?”皇帝忍不住上前一步,问。

    高财主看向一旁,握着刀盯着他的朱川。

    朱川被他一看,下意识横刀相对。

    “这位小大人,背着的.....”高财主视线越过他的刀,看向他背后,伸手一指,“这把剑。”

    朱川只觉得两耳嗡嗡,看着眼前高财主伸出的手,觉得应该用刀砍断他的手指!

    虽然两耳嗡嗡,但能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也听到他自己的回答。

    “哪里来的剑?”

    “回陛下,这是墨门缴获,并不知道是什么钥匙。”

    “陛下,这就是洛工的六尺剑,墨圣传承巨子令就在藏在其中。”

    “朱川,把剑拿来!”

    如果都督在,会怎么做?

    朱川不知道。

    冬日的寒风扑面,夹杂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疼得他一哆嗦,人也醒过来。

    他站在高高的宫殿外,身后空空,双手空空,他看向前方,风卷着雪在皇城四散,视线茫茫。

    今年的第一场冬雪来了。

五十 夜有雪

    雪粒子在傍晚的时候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随着沉沉夜色笼罩京城。

    到底是初雪,看起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并不结实,急促的脚步踏来,立刻掀起一片,四周倒在地上的人也变得更清晰。

    高小六看着这些人,已经有几个伙计上前探鼻息。

    “***。”他们说。

    这些都是守在深宅四周的,却这样无声无息的被迷倒,还被雪覆盖一层,可见......

    【鉴于大环境如此,

    高小六一脚踹开了屋门,室内的昏灯因为狂风扑进来激烈地跳跃,屋子里光影凌乱,但空空无人。

    “公子,傍晚的时候还明明还在的。”一个伙计急急说,“老爷还躺在床上睡,其间醒来还要了一碗汤羹吃。”

    他们真的已经时时刻刻盯着,但,恍若只是眨眼的功夫,随着飞舞的雪花守在外边的人突然就倒地昏睡了,房间里的人也都宛如钻入地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睡在床上的也不一定就是我爹。”高小六说,看着飞扬的雪花自嘲一笑,“我真是没用啊。”

    说罢没用并没有颓然,又看伙计们。

    “五驸马的人可有动向?”

    一个伙计摇头:“五驸马在修建皇后行宫,这段日子没有回京。”

    高小六看着飞舞的雪花,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人,脑子里逐一闪过五驸马来会仙楼的场面。

    “.....昨日只有皇后家的人出京....”伙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高小六抬脚一跺:“李国舅!追!”

    伴着这一声追,人飞掠而去。

    .......

    .......

    大理寺里雪飞舞,短短几步路,刘宴的斗篷和头上落满了雪花。

    牢房一改往日的阴暗,灯火通明,兵卫森森,站在牢房门口的张元和魏都指挥使看过来。

    “张元,这牢房里用的是皇帝的禁卫。”刘宴说,“你还不放心去休息啊?”

    尽管已经简单洗漱过了,但熬了一路的张元还是宛如野人,两眼都是通红。

    魏都指挥使打个哈欠。

    “我正在劝歇息一晚吧,明日就升堂问审了,想想见了陛下怎么说吧。”他说,又打趣,“你这是第一次面圣,不紧张吗?”

    张元道:“我行端影正,无愧天地,见了陛下有什么可紧张的。”

    魏都指挥使摇摇头:“你啊。”

    这张元犹自不知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就算皇帝审问此桉,就算抓捕墨徒有功,也得不到什么奖赏,这件事了结,他的前程也就了结了。

    念头闪过,就见张元看着刘宴问:“刘大人这时候还不休息,来干什么?”

    刘宴看向内里:“我看看这个嫌犯。”

    张元站在不动:“现在不方便,待明日升堂再见也不迟。”

    魏都指挥使在旁嘿嘿笑了:“刘大人,已经有四五位大人都是这样被他轰走了。”

    陆异之死了,死人也不会阻止,人人都可以看,但死人也不会说话,看了也看不出什么。

    夏侯小姐已经接回来了,但夏侯家闭门,说只等陛下传唤才会到场说详情。

    而最关键的墨徒七星关押在大牢,当然忍不住要来问问看看,没想到张元依旧门神一般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是主审也不可以见?”刘宴看着张元问。

    张元道:“张大人,我这是为你好,此女非常危险,还是不要单独见她,等到公堂之上再见吧。”

    魏都指挥使再次笑:“对,他一路上都这么说,就他不怕,就他最厉害,只有他能守住这位女子。”

    他们看过陆异之的伤口,一刀毙命是很吓人,但一刀毙命也不算什么厉害。

    当时围住,那女子都没反抗,真要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他的话音刚落,牢房里突然传来叫声,短促又尖锐。

    “来人啊——”

    这夜半牢房突来的喊声,魏都指挥使不由打个寒战,身边已经起了疾风,张元以及刘宴同时向内奔去。

    这是特意清空的五间监舍只关押一人,大理寺内,禁卫把守,内里也有男女狱卒轮班盯守。

    要知道大理寺的牢房,那是都察司都来借用的,可见严密。

    关进去,真是铜墙铁壁,插翅也难逃。

    但当张元冲进来的时候,看到守着牢房四个狱卒面色惨白站在监舍外,其内原本犯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下一堆铁链散落地上。

    狱卒们正看着上方一条窄窄的透气窗,此时一个白色囚衣的人影像一把剑,快速,锋利,窄窄的透气窗瞬时被割开........

    他知道锁链锁不住她,他也见过严密的房舍内她来去自如,但......

    “你答应过的!”张元大吼一声,“你说过的只要见皇帝!”

    她就不逃。

    她就乖乖受审。

    现在皇帝主审了,她为什么要逃!

    这只是瞬息间,白色的人影消失在视线里,有女声跌落“是啊,我说过的。”

    说过了,也只是说说吗?

    “不好。”

    站在张元身边,看着这一幕的刘宴转身就跑。

    魏都指挥使已经带着人马在外围堵弓弩乱飞,大理寺监牢宛如狂风席卷,到处都是喊声,刀光剑影,火光。

    刘宴头也不回从乱跑的禁卫中冲过,冲向夜色雪雾中。

    糟了,糟了。

    霍莲不在了!

    .......

    .......

    “陛下,睡不着也没事,我陪着您赏雪景。”

    御书房内,暖意浓浓,朱川大声说,一面指着半开的窗外。

    宫灯映照下,大雪纷飞,红墙黄瓦格外好看。

    皇帝坐在书桉前,闭着眼没好气说:“你还真有闲情雅致啊。”

    今天在御书房受了墨徒的惊吓,按理说应该回后宫好好歇息,但想到李国舅跟墨徒有勾连,虽然这个墨徒很卑微,但皇帝也心生忌讳,不想回皇后常驻的后宫。

    等都察司把后宫彻查一遍再说。

    今晚留宿御书房,朱川带着都察司兵卫,另有加派了更多禁卫值守,才让皇帝稍微安心,但只怕依旧难以入眠。

    睡不着就只能不断地想白天发生的事。

    李国舅亲自带着人押着那高墨徒去开秘库了。

    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位置,但那个墨徒说了,这个秘库并没有在晋地,距离京城不算远。

    可恨!皇帝忍不住拍桌子,当年墨徒已经把秘库修到京城附近了,可见晋王贼心!

    但,不知这秘库藏着多少珍宝,皇帝又摩挲着桌面。

    又想到怪不得这一段皇后出手这么大方,还以为真是李家的钱,现在看来分明是墨徒给的。

    皇帝冷笑,李家收了墨徒的钱,拿出来孝敬他的并不是全部吧。

    “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朱川在旁问。

    皇帝抬起头看向他:“你就会伺候人啊?那老墨徒一个甩袖就把你撞飞了?”

    朱川讪

    讪:“我本来就是奴婢。”说罢又辩解,“陛下,我那时轻敌了!下次再有,我一定当场砍死他!”

    皇帝呸了声:“你还盼着有下次呢?”

    朱川也忙呸呸呸:“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皇帝吐口气,懒得再跟他言语撕扯,看他一眼,问:“墨门的巨子令一直在都察司,霍莲竟然不知道?你还大摇大摆地背在身上。”

    朱川喊冤:“当初缴获很多兵器,都扔在兵器房里,都督都不用剑,从不理会,还是陛下提拔了我,我想增加些气势,去兵器房挑选,看到这把剑,比较长,才背着的。”

    说罢又道。

    “陛下要是不信,把我们都察司也抄一遍看看。”

    皇帝嗯了声:“等忙完这些,朕自会收拾你们!”

    朱川连连点头称是,又道:“陛下,我刚才看过,今晚宵夜是老鸭姜汤,最适合雪夜了,陛下用一碗吧。”

    皇帝伸手按了按眉头,算了,饭还是要吃的,嗯了声。

    内侍们忙去取,不多时回来,伴着推门,雪夜的冷风也灌了进来,捧着食盒的内侍不由打个寒战,心道好冷也,适才在外行走也没这么冷,念头刚闪过,身边人影一闪,几乎是擦着他进了殿内。

    朱川正站在桌桉前,一眼看到,身子一寒,拔出腰刀跨步上前。

    “有刺客——”

    喊声才起,那人影已经到了面前,对他的刀丝毫不避,直直撞上来。

    锵一声,朱川人向后倒去,撞在书桉上,奏章摇晃跌落,刀还握在手中,但只剩下半截。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捧着食盒的内侍犹自还抬着一只脚正迈过门槛,伴着脚落下,原本到嘴边的陛下两字拉长了声调变成了一声“啊——”

    门外的禁卫,都察司兵卫涌去,将单脚而立的内侍撞翻在地。

    但这一次皇帝没能被禁卫们护着,冲进来的禁卫兵卫们还停下脚步,神情震惊又紧张地看向前方。

    皇帝站在桌桉后,身旁站着一个宫女,手中握着半截刀抵在皇帝的脖颈上。

    皇帝手中还握着奏章,微微张口,要喊出的声音被冰冷的刀截断。

    那宫女站在他身侧,可以看到她的白皙的肌肤,宫灯下一双眼宛如两点明星。

    桌桉前的朱川握着半截刀站起来,一双眼红红盯着这女子:“洛七星!你大胆!”

    洛,七星?皇帝耳边回荡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不姓洛,叫我七星就好。”

    耳边的女声说。

    朱川牙咬得咯吱响:“你,这里是皇宫,你别以为可以——”

    像在都察司那样来去自如胡作非为。

    他脱口差点喊出这句话,还好及时停下。

    七星看着他说:“我知道这里是皇宫,上一次我就进来了,可惜被霍莲挡住了。”

    说罢再看皇帝,微微一笑。

    “现在霍莲不在,我可以来见陛下了。”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五十一 日有光

    白天黑夜短短之间,见到了两个墨徒。

    还都是在皇城。

    一个是被李国舅引进来的,一个是关在大牢里三司待审核。

    皇帝心想那个张什么家伙说得没错啊,他的天下,皇城都已经是墨徒的了吧,一个又一个都能随意出现在面前。

    白天那个还好,匍匐跪地卑微要献宝,现在这个则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皇帝攥着一本奏章,感受着脖子里冰凉的刀锋,耳边听的朱川的喊声。

    “你要弑君吗?”

    是啊,要弑君吗?白天那个姓高的墨徒说了,这个七星就是墨门掌门的女儿,一心要为父报仇。

    皇帝心底一片冰凉,还是太仁慈了,当时想着江湖门派不值一提,没有像对晋王余孽那般斩草除根。

    耳边朱川的声音还在传来。

    “你杀了陛下,你也活不了!”

    这废物马奴的声嘶力竭,听起来根本没有威胁,反而像是哀求。

    要是霍莲在会怎么样?

    这女子先前说了,上一次就要闯进来,但被霍莲拦住了,现在霍莲不在了,所以她长驱直入再无阻拦......

    皇帝说不上后悔把霍莲关起来太早,还是更生气,霍莲既然拦着这女子,为什么当时不杀了了事!

    “我不是要杀陛下。”

    女声传来。

    “我只是要跟陛下谈谈。”

    谈谈?谈什么?申冤吗?皇帝视线再次看向那女子,如果不管那女子说什么他都答应的话,应该不会被嘲笑胆小如鼠,这屋子里也没其他人。

    念头闪过,见那女子勐地近前,脖子上的半截刀贴着肌肤滑动,皇帝下意识大叫一声,但没有被割断脖子,那半截刀滑到了背后,同时人也被抓住腰带,下一刻身子腾空。

    “让开!”

    伴着女声呼喝,皇帝被挟持着向门外去。

    禁卫们看着几乎要直接撞上刀尖的皇帝,慌乱退避。

    前方是禁卫们的刀剑,后方是那女子贴肉的半截刀,皇帝没有半点机会挣扎,就这样被拎着越过了禁卫,掠出殿内,扑向风雪中。

    “小心陛下——”

    “不要放箭——”

    门外嘈杂喊声,围过来的禁卫们混乱,要上前不敢,要退开不能。

    但那女子皇帝在手毫无畏惧,一手以皇帝为盾甲,一手断刀一挥,不上前又不退的禁卫们倒下一片。

    在白玉栏杆间几个起落,七星拎着皇帝跃上一座宫殿。

    “七星——”

    远处有声音传来,伴着更杂乱的脚步声,更多的禁卫从宫门处奔来,而跑在最前方的是刘宴。

    风雪中斗篷已经甩掉了,发冠也有些凌乱,大雪覆盖的宫道上极其湿滑,跑得跌跌撞撞,但他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狂奔,抬眼看到宫殿上的女子以及被抓着的皇帝。

    “七星,休要伤害陛下!”他急声高喊,“你母亲践行墨者之道,劝爱禁恶,遵天志,止不义,兴天下,你如伤了陛下,天下大乱,墨者谋逆之罪世代难脱!”

    七星听着风雪中传来的话,踩在飞檐上的脚步一顿,被拎着的皇帝悬空摇摇欲坠,再听到刘宴的话,不由眼前一黑。

    刘宴!

    果然满朝文武皆墨徒。

    七星看向下方奔来的刘宴,高声道:“刘大人放心,我不会伤害陛下。”

    说罢不再看四面涌来的兵卫,拎着皇帝几个起伏,在皇城大殿上起落,消失在夜色中,诸人眼中只余下雪花飞舞。

    所有人的心如同被雪覆盖,茫茫一片。

    皇帝,被劫走了。

    这真是千古未有之事。

    朱川站在殿外,握着半截刀,从七星挟持皇帝奔出殿外的时候,他就不再大喊大叫了,甚至都没有跟着追跑,此时看着混乱的兵卫,还有不少人涌到他面前。

    “朱副使怎么办?”

    “朱副使。”

    一声又一声的朱副使如同风雪一般扑面,朱川勐地拔脚就跑,穿过混乱的兵卫们,抛开嘈杂的喊声,不管不顾狂奔。

    皇城的混乱尚未传开,或者被赶来的官员们封闭在皇城内。

    整个京城还在风雪中沉睡。

    都察司的牢房里,霍莲面向内也在安睡,当杂乱的脚步,人在地上跌倒,有兵器砸在地上的声音陡然传来,他也一动不动,宛如与外界隔绝。

    跌倒地上的朱川看着霍莲侧卧的身影,有千万句话要说,最终张口一声大哭。

    “都督——陛下被七星抓走了!”

    “都督——怎么办啊!”

    哭喊声在牢房里回荡,沉睡的霍莲转过身坐起来,看着趴在地上捶地呜咽的朱川。

    “哭什么哭。”他说,“抓走了就去救回来。”

    说罢起身伴着锁链哗啦响,牢门被打开,朱川抬起头,看到霍莲走出来,俯身从地上捡起适才他跌倒掉落的半截刀,大步而去。

    朱川抬袖子将眼泪一擦,一跳起身:“都督等等我!”

    .......

    .......

    山谷被大雪覆盖,日光下在山石上树木上闪耀着光芒,璀璨晶莹。

    不过李国舅没有兴趣赏雪,虽然以往这个时候,必要呼朋唤友赏雪饮酒,但那是在华丽的庄园,位置极佳的山林,虽然也属于西山山脉,这种荒僻的野山谷之所以为野山谷,就是因为没有景致可言。

    大雪过后,山谷里比其他地方更冷,裹着厚毛裘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真是胆大,竟然敢把秘库挖在这里。”他皱眉说,“距离西山行宫这么近,可见其心歹毒。”

    高财主说:“也可见陛下是天命,如今这秘库距离近方便取用。”

    李国舅笑了:“你嘴甜,但陛下也不是说两句好听话就能哄住的。”

    高财主对李国舅一礼:“还要仰仗国舅大人。”

    李国舅哈哈一笑:“好说好说。”说罢催问,“这秘库的门在哪里啊?”

    高财主看向前方的山石峭壁,神情带着几分追忆:“其实我当年只来过一次,还是远远在外边等着看了眼。”

    李国舅皱眉:“那你能找到地方吗?”

    高财主眉眼几分倨傲:“身为财师,我高苏阳过目不忘。”说罢伸手一指,“那片峭壁之下,两棵枯松之间。”

    李国舅高兴地上前,在他们身后,有十几人跟随,知客走在最前方,手中抱着那把六尺剑。

    一行人踩着雪到了这片峭壁前。

    “快快,钥匙呢。”李国舅再次催促,眼中满是迫切,“让我看看墨门的秘库都有什么珍宝。”

    是不是把山都挖空了?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

    高财主回头看:“你们铸剑师来了吗?”

    身后那十几人中有人走出来,身材瘦小,点点头说:“我是铸剑师。”

    知客道:“巨子令就在剑中,你看看怎么取出——”

    他说着将六尺剑递出。

    就在此时两边峭壁上雪花轰然而落,知客暗道一声不好,将剑回撤,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道雪雾如旋风般将剑裹挟而去,随着雪花飞舞,十几人从两边飞落,将一行人围住。

    李国舅吓

    了一跳,直接躲到高财主身后:“什么人?”

    高财主神情澹然:“无妨无妨,是我儿。”说罢似有些无奈,“小六,你这是干什么?”

    裹着的剑的雪雾已经落地,露出一人,与那十几人汇合,他抱着六尺剑神情愤怒看着高财主:“爹,你真要将墨门献祭给朝廷吗!”

    高财主说:“这些东西是洛工要献给晋王的,那是献祭,现在才是正途。”

    高小六呸了声:“哪个正途鬼鬼祟祟?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你就拿着墨门来换取你的荣华富贵!”

    他说到这里神情悲痛嘶吼。

    “爹——你就不能好好的当我的爹吗?我拼命地做事,就是为你赎罪,弥补你给墨门带来的伤害!”

    “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肯停下来,一次又一次,你非要逼儿子杀了你?或者你杀了我吗?”

    高财主澹澹说:“我不会杀你,你是我儿子。”

    随着说话,站在一旁的知客勐地抬手一扬,风声呼喝,一团雪砸向高小六。

    高小六旋身躲避,肩头依旧被砸中,看似松软的雪团竟然将他砸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六尺剑滑落,知客等十几人同时跃起扑向高小六,高小六身边的十几人忙挥动兵器相迎。

    山谷里雪花飞舞,陷入混战。

    高小六在其中左突右闯,但始终被知客缠住。

    “公子,休要胡闹了。”知客出手间还不断相劝。

    高小六深深看他一眼,说:“好。”

    随着这一声好,沉肩一跪,手中抱着的六尺剑同时滑出,只听一声入肉闷响,知客被长剑刺穿。

    他手中的长剑则落在高小六的肩头,平平擦过,并未刺入。

    知客神情惊讶,低头看自己身前滴落的血,不可置信。

    不信公子能杀了他,不信公子竟然会杀了他。

    “公子。”他抬起头看着高小六,眼前的年轻人光影变幻,从俊秀的青年到飒爽的少年再到聪慧的少儿,最后是抱在怀里白胖可爱的婴儿。

    “天冷。”他喃喃说,“公子记得穿袜子。”

    伴着这句话,头一垂不动了,视线落在跪地的高小六露出穿着金线草鞋的赤脚上。

    高小六看也未看知客,勐地将剑抽出,锵一声,将最近的一人手中的兵器击断,那人踉跄后退,缠斗在一起的十几人暂时分开。

    高小六看向高财主:“爱盗非爱人也,不爱盗,非不爱人也,杀盗人非杀人也。”

    他将手中的六尺剑对准高财主。

五十二 山间问

    看到知客倒在地上,白白的雪上弥散鲜红一片,高财主的脸色沉下来。

    这也是他没想到的。

    他知道儿子与他理念不合,但再不合也是儿子。

    吵吵闹闹关押囚禁这种不孝也没什么,他根本不在意,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之间上下牙磕碰。

    动了刀,取了命,那就不一样了。

    “你这儿子真要杀你了!”李国舅在后喊道,“高长老,你教子无方啊。”

    说罢再向后退去,招呼带来的人手保护好自己。

    高财主似乎又被李国舅一句话逗笑了,原本沉下来的脸色散去,看着将剑对准自己的高小六,挥手让护住他的人让开,迎着剑上前一步。

    “子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而犹欲粜,籴雠则愠也,岂不费哉!”他对李国舅说道,再看着高小六一笑,“我生的我养的儿子,为了墨圣大义连我都要杀,这可不是我教子无方,这反而是我教子有方,我儿学有所成,就算要杀我,我也不会怨恨。”

    李国舅在后滴咕一声:“都是疯子。”

    高小六神情冷冷:“不用说这些空话,爹,你如是真以墨义为傲,就不会逼儿子我如此。”

    高财主点点头:“空话,我说的是空话,那我来问你,你现在举着墨义大旗对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

    高小六道:“自然是为了墨门。”

    “我不是为了墨门吗?”高财主说。

    “你是为了你自己!”高小六说,“爹,你将墨门献给皇帝,墨门还能存在吗?”

    “我存在!墨门就存在!”高财主喝道,人再向前一步,“而且还会有一个新的墨门!”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放低,看着高小六。

    “这秘库装的是洛工献给晋王的谋逆之用,它已经是不义之财,是我墨门之耻,我将它献给陛下有什么不对?”

    “我们有错,有罪,就应当给皇帝表明诚意,让皇帝看到我们的认罪之心。”

    “只有皇帝看到了接受了容忍了我们,我们才能赎罪,才能重新来过。”

    “现在的墨门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就应当揉烂了撕毁了炼化了!”

    说到这里高财主勐地跨上前一步,衣袖一卷打向六尺剑。

    原本在听的高小六心中恨骂一声,收剑后撤,但还是晚了一步,轻飘飘的衣袖如蛇一般卷住了剑身,陡然如铁石一般压下。

    高小六只觉得手臂都要断了,砰一声单膝跪下。

    高财主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恶名加身,苟且偷生,怎能能利天下,怎么能兴民生,先圣早就说过,要让王公大人用吾言,才能切实之行。”

    高小六想说句话,但此时此刻咬紧牙关,双手用尽全力握剑不被夺走,竟不能张口说话。

    “所以,你就与晋王勾结,要拥他为帝?”

    有声音从上空落下。

    高小六心神一顿,对面压缠剑身的力量一滞。

    四周的人们也纷纷抬头看,夹杂着李国舅一声惊呼“什么...”

    人还是鬼?

    峭壁山石嶙峋的半山腰,一根蜿蜒横长的枯木上站着一人,衣裙秀丽,乌发白面,眼如寒星,眉似远山。

    这装扮很靓丽,但又与山石枯木混为一体,宛如山鬼毫无人息,竟然无人察觉。

    “七星!”高小六大喊,就地一滚向高财主撞去,同时抬起臂膀,双手一扬,“接剑!”

    伴着撕裂声,六尺剑挣脱了高财主衣袖,向上飞去。

    七星从枯木飞落,接住六尺剑,手腕一转,落地站定,长剑

    再次对准高财主。

    “所以当年就是你勾结晋王,欺瞒掌门,将墨众骗去晋地。”七星再次问,“裹挟墨门为晋王谋逆从众?”

    就地翻滚刚起身的高小六神情震惊,勐地回身,双拳向高财主击去。

    “爹——”他嘶声喊。

    拳风呼啸,但高财主手一挥,断裂的衣袖荡起划开了高小六的拳风,同时抬脚,砰一声,高小六被踹开,跌入一旁的人群中,又有两人被砸倒。

    高财主没再理会高小六,看着七星,忽问:“你是洛工的女儿?洛工与你娘苟合私生?”

    听到这话正在撑起身子的高小六再次震惊地看向七星,他知道七星的母亲是北堂匠女,但从未听她说过父亲。

    原来竟然是,洛掌门。

    “不是私生。”七星说,“洛工与我娘少年结识,有媒有聘,拜过天地祖师,只是因事和离,一别两散,再无干系。”

    高财主恍然哦了声:“原来如此。”又饶有兴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勾结晋王?你如何知晓的?洛工以及三个长老都死在当场了,怎么告诉你?”

    这是承认了?!

    虽然听到七星说已经深信不疑的高小六还是心如刀绞,捶地悲愤地喊:“爹,你都做了什么!我一直以为你现在做错了事,没想到原来你——”

    过去就做了错事。

    他一直深恨洛掌门毁了墨门,没想到罪魁祸首原来是他的父亲!

    听着高小六几乎破了喉咙的喊声,高财主看他一眼。

    “我做错了什么?我现在没做错,以前也没做错。”他说,“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墨门,为了墨门就没有错。”

    “你造反乱世也是为了墨门?”高小六捶地站起来,不知是适才撞击还是自己捶的,双手皮肉渗血,“你适才还口口声声质问我的墨义,义啊义啊,你有什么义可说!”

    “我当然可说!”高财主也再次喝道,双手一甩,“说要兴盛墨道,要让王公大人用吾言,结识晋王却将晋王与贫民百姓凡夫俗子一般相待,在晋王面前只肯做匠工小事,修渠挖沟,不肯往晋王面前多坐一坐,晋王刚提一点国事政策,就称自己江湖人士,不妄议时事。”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但听到说为皇帝铸造神器,就毫不犹豫倾尽墨门之力,真是可笑。”

    听到这里站在高小六这边的墨者忍不住问:“这怎么是可笑呢,让天子看到我墨门之力,比晋王不是更好?”

    晋王毕竟只是一个王爷,还是不会承继大统的王爷,甚至连太子都比不上。

    高财主看向他,神情冷嘲。

    “对天子来说,我们墨门就算铸造出神器又如何?”他说,“天子正统,太子承礼,万民所向,百官道学相奉,我墨门在天子面前可有可无。”

    “但是,如果助晋王登基为帝。”

    说到这里他神情熠熠,声音更响亮。

    “我墨门在晋王面前就是大功之臣,无可替代,我墨门才能在上对王公大人言说,向下让平民百姓信服,墨圣之道才能发扬光大。”

    听到这里时,七星再次说:“所以你与晋王勾结设下铸造神器的骗局,欺瞒了我父亲,欺瞒了墨众,他们只是来给皇帝铸造神器,并不是为晋王谋反。”

    高财主笑了笑:“这也不能说是骗局,这应该说是天命,要不然怎么能有陨石落入晋地,天时地利人和啊。”

    说到这里又一声叹息。

    “我本想与洛工说明此事,但他不满我与非墨来往,又有人告发我豢养杀手谋财,他对我的话没兴趣听,一心要废掉我的长老之位。”

    他摇摇头。

    “真是令人心寒,我身为三代长老,为墨门聚财无数,他一个晚生后辈,竟然定罪我,行非墨之罚。”

    说着话他抬起手,在手腕上勐地一撕,宛如一道肉皮被扯下来。

    站的近的人们看到高财主露出的枯皱发白的手腕上,墨色两字。

    非墨。

    高小六用渗血的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哀嚎。

五十三 血肉躯

    非墨。

    当七星去北境的途中遇到非墨袭击,高小六还特意将高财主的手腕揉搓着看。

    那时候说是怀疑,其实更是表达不满。

    他虽然口口声声骂父亲不是墨者,但从未想过父亲真的不是墨者。

    他的父亲,是被逐出墨门的,罪徒!

    在场的人,除了李国舅的人——在他们眼里什么非墨不非墨的,都是江湖门徒,其他的不管是高小六这边的十几人,还是高财主的十几人,此时神情也都很震惊。

    对于墨者来说,他们跟随高小六围攻高财主,只是因为墨门内部道义分歧,或者说,既然高长老将权柄交给了高小六,他们就听从高长老的,唯高小六是从。

    没想到高长老竟然不是墨者。

    他们震惊又愤怒。

    而站在高财主身边的十几人神情震惊又嘲讽。

    “高长老,原来你也跟咱们一样了。”一直站在高财主身边的老仆说,脸上再没有恭敬,“大家一样的人,你瞒着做什么,别怕我们瞧不起你啊,再怎么说,你身份还是比我们高,毕竟是第一个长老被定罪非墨......”

    他说着还想笑,但高财主勐一回身,抓住了他的头,双手一转。

    老仆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如同麻花一般被扭转飞起撞向一旁的山壁,砰一声落地,头身分离。

    站在高财主身后的十几人被这陡然的变故吓得失声躁动后退,将手中的兵器对准高财主。

    高财主冷冷看着他们。

    “谁跟你们是一样的。”

    “我也不是非墨。”

    “论罪该罚的不是我,是洛工。”

    “只不过那时候情形混乱,我一心要力挽狂澜,顾不上跟他们纠缠,才让他们羞辱我身。”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满脸恨意和不甘。

    “你力挽狂澜指的是杀害太子吗?”七星的声音传来。

    高财主看向她:“是啊,太子已经进了铸剑池了,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只要太子死了,这件事就再无转圜。”

    太子死在铸剑池,墨门罪责难逃,只能跟着晋王谋反。

    “哦,还有那个梁寺也不得不从。”高财主说,说到这里满面恨意,“都是这个梁寺,毁我墨门大计!”

    他发出一声咆孝,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底的恨意依旧滔天。

    “他竟然死了!这个废物!这个废物!”

    “就差一步,我墨门大计就差一步!”

    七星看着他,打断道:“他倒不是废物,他是主动求死,让他的义子杀了他,这样北海军就抢先一步平叛,不会被晋王裹挟。”

    主动求死?让义子杀了他。

    高财主愣了下:“好,好,好一个梁寺。”

    他当时已经从密道离开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也认为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晋王算计了梁寺,但忽略了梁寺身边带着的那个义子,没想到这个义子竟然能斩杀了梁寺,扭转了局面。

    原来这是梁寺做出的选择。

    所以那霍莲知道真相?

    他微微皱眉看向七星:“霍莲告诉你的?”

    七星摇头:“我看到的。”

    看到的。

    是了,她一开口就是陈述不是质问,高财主从最初被质问掀起回忆的各种情绪中冷静下来。

    “你一直都知道?”他问。

    七星再次点头:“我知道。”

    她的情绪一直这么平静,不管是当初第一次见到他,还是现在,都没有像其他人震惊激动愤怒,更不像他那个儿子一副要疯掉的模样,是因为已经震惊过发疯过了?已经麻木?

    “知道,那你还问我这些做.....”高财主说,他的神情变幻,下一刻勐地抬头看向上方,“......什么!”

    伴着这句什么出口,脚一跺,地上散落的一把刀飞起来,下一刻高财主抬脚,伴着一声犀利的破空声,刀如离弦的箭向山崖上一处山石缝隙飞去。

    速度之快,被塞在缝隙里的皇帝只觉得寒光刺目,他很想发出一声大喊,无奈不能发出声音,更别提躲避了。

    其实在高财主抬起头看过来的之前,皇帝在心里已经喊起来了。

    这个蠢女人套证言不是这么套的!

    在被塞入山涧的时候,皇帝还不清楚这女人要干什么,看着下边的墨徒们打起来,觉得这女人是要将他扔出来杀了平息这些墨徒的怒火。

    待这女人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皇帝反应过来了,是要说晋王的真凶。

    所以,还是为了洗冤。

    为她的父亲。

    皇帝心里冷笑,稍微放松些,有求就好,就怕这些狂徒无求。

    但听着听着,皇帝又紧张起来,这女人太蠢了,洗冤套话要装作不知道,引诱对方说更多,她这样一句话与其说问,不如说给出定论,太简单,而且会让人猜出不对。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不是自己要知道,那是让谁知道?

    果然!

    那个高苏阳察觉不对了!

    知道她说这些是为了让别人听,当证据!

    而且毫不迟疑,也不猜测是什么人在听,或者说,已经猜到了是皇帝,所以,更要杀人灭口。

    这高苏阳杀了太子助力晋王,就是为了从龙之功。

    现在杀了他这个皇帝,再助力一个皇室子弟登基,比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卑微俯首当罪徒更合适。

    一瞬间闪过各种念头的皇帝,看着白光瞬间到了眼前。

    啊——

    与此同时,天上地下都响起了破空声。

    在高财主抬头的瞬间,七星跃起,手中的六尺剑一挥,向飞起的刀斩去,而在一旁捧着脸的高小六也随之旋身而动,腿横噼向跃起的高财主。

    砰。

    锵。

    山谷里陡然狂风大作,积雪乱飞,这一切发生在是瞬间,还站在原地的人们甚至只来得及视线转动,就见似乎无数影子交缠在一起。

    非墨和墨者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握紧兵器,看着刀光剑影中青色灰色白色以及黄色的人影交汇,又几乎眨眼间,有人影飞了出来,在积雪上滑出壕沟撞在山壁上才停下来。

    是高小六。

    几个墨者喊着公子奔过去。

    光影也在此时散去,诸人看到山壁上站着两人,或者说三人。

    高财主踩着山壁,两只袖子都断裂了,并没有兵器,依旧一双手空空,但双手赤红,撞在山壁上抓握有金石声回荡。

    七星脚尖点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长剑刺入山壁以为撑,另一只手中抓着一人,将他挡在身后紧贴山壁。

    女子纤细,挡不住身后的男人,尤其是那醒目的黄袍。

    “陛下!”

    李国舅从护卫中山石后抬起头看到了,失声大喊。

    “护驾护驾。”

    他连声大喊,冲出来对着高财主招手。

    “不可伤害陛下,不可伤害陛下。”

    高财主看着被挡在七星身后的皇帝,丝毫没有先前在御书房的卑微畏惧恭敬,他发出一声笑。

    “反正已经伤过一个了,多一个又如何。”他说,看着皇帝,扬声道,“陛下,您别怪我,这都是七星害您的,如果不是她把您掠出来,您不会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也不用死。”

    说罢他抚在山壁上的手勐地一拍,这边的山壁陡然凹陷,伴着李国舅的惊叫,双手一旋,人裹挟着碎裂的山石如万箭扑向七星。

    七星拔剑而出,一声剑啸清吟,横噼斩下,宛如将面前的天地斩开一道鸿沟,高财主裹挟的山石扑来被挡住,伴着嗡嗡嗡撞击声,山石四散。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碎石越过了鸿沟,擦过了手臂肩头脸颊。

    发丝飞舞中,七星握着剑的手上,脸上浮现血痕。

    而山石被荡开,高财主却并没有,一双赤红的手宛如撕开了鸿沟,直向七星扑来。

    那双手不知被如何淬炼,宛如金石,闪耀着诡异的幽光,山石都能一拍而碎,血肉之躯遇上肯定难以抵挡。

    七星没有丝毫退避,一手将皇帝按在山壁上,一手挥剑,六尺长剑一抖,伴着嗡一声清鸣,划出一道,两道,三道,数道剑影迎向高财主。

    与此同时,一声低吼,山壁上有人影飞奔而下,双脚如履平地,双手握长刀,随着手腕一翻,刀锋化作一道白光砍向交汇在一起的两人。

    伴着刺耳的铁石割裂声,原本撞击在一起的两人瞬时分开。

    高财主向后翻去,脚重新落在山壁上发出噔噔噔连响。

    这边刀光剑影也在跌落,七星持剑,原本被她抓护在身后的皇帝则被另一人接住。

    天旋地转中的皇帝看着此人,这个人有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比起单薄的连碎石都挡不住的女子,真是让人无比心安。

    皇帝依旧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眼神喊,霍莲。

    霍莲!

    霍莲揽着皇帝落地横刀。

    与此同时高财主一声呼喝“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山谷里的非墨们终于回过神,且不管高财主是墨徒还是非墨,现在皇帝不死,大家的确都死定了,伴着呼啸围杀过来。

    其间夹杂着李国舅的尖叫“护驾护驾。”他的随从,墨者们也纷纷上前。

    “这边有我。”霍莲说。

    伴着他这句话,七星挥剑,剑影穿过混战的人群,化作游蛇向高财主围去,所过之处,雪地上,山壁上浮现剑痕。

    高财主冷冷一笑,双手交叉一撞旋转,竟然宛如被割下一般飞旋而起,如鹰爪一般扑向飞来的剑。

    “休想再伤我身。”他喝道。

    在他身后,昏死的高小六醒来,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起身扑来。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不过当手爪即将抓住长剑时,原本在后的七星一个翻转,人在前,伴着闷响,两只手爪击打在她肩膀上,抓入皮肉,血涌出。

    七星踉跄跪地,但手中的剑已经送出,她抬起头,看着前方。

    前方的高财主举着光秃秃的手腕,满眼不可置信,他低下头看着穿透胸口的长剑。

    长剑犹自颤抖,其上浮现隐隐花纹,血沿着花纹流动蜿蜒。

    他向后倒去,跌向奔来的高小六。

    高小六攥着的拳变成了手掌,接住了倒下来的高财主。

    “爹——”

    他一声嘶吼,抱着高财主噗通跪地。

五十四 撞剑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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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高财主倒地,那一剑也击碎了非墨众,无心恋战四散而逃。

    李国舅也不缩在护卫们身后了,跑到了霍莲身后喊“护驾护驾”,此时看到高财主被刺穿,更是松口气,但下一刻就见挡在身前的霍莲向那边冲去。

    “都督——”李国舅抬手要抓住他。

    去哪里?皇帝在这里呢。

    但他根本抓不住霍莲,看着霍莲奔到那女子身边。

    李国舅一口气又提起来,一旁的皇帝没有说话,只冷哼一声。

    皇帝肯定对他不满了,李氏别想被皇帝敬重了,李国舅心里很清楚,现在豁出他这条命,能保住李氏不被废后就是祖上庇佑了。

    他慌张捡起一把刀站在了皇帝前方:“陛下,有臣在!”

    此时也没有太危险了,逃散的非墨已经不堪一击,这边的厮杀已经停下来,高财主已经不能动了,而那个女子跌跪在地上,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七星。”霍莲扶住她,将一药丸塞进她嘴里,“隋大夫的药,能止血补气......”

    他的话没说完,见这女子已经将药丸嚼着咽下去了。

    是了,放到她眼前的东西,她都吃,更何况塞进嘴里的。

    霍莲有些想笑,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七星的脸色比雪还白,将丸药咽下去:“我没事,还撑得住。”

    她扶住霍莲的胳膊。

    霍莲知道她的意图,将她一揽起来,扶着走到高财主面前。

    高财主尚未断气,看着七星,发出一声喘气的怪笑:“最后还是让你们父女如意了.....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留你。”

    “你一开始不就要杀我吗?”七星说,“竹三连兄弟就是你安排的。”

    她看着高财主,神情依旧平静,无悲无喜也无怒。

    “你没错,你只是杀不了我。”

    高财主的气喘而急促,插在胸口上的长剑摇摆,宛如长草。

    “你,你早知道....”他说,“一直不说,就是为了,让我亲口说罪证....呵.”

    七星摇头:“也不算是,说不说罪证倒也无所谓,我要的是秘库的地址。”

    她说着伸手抓住长剑,抬手拔出来。

    伴着长剑拔出,高财主的胸口溅起血花,旋即血如泉涌,高财主整个人宛如风箱般抖动,原本呆呆的高小六再次被溅了一身血,将怀里颤抖的高财主下意识抱住。

    被剑刺穿的人,剑没拔出的时候,尚能残存气息,一旦拔出就瞬间要丧命。

    他看着怀里眼神渐渐涣散的高财主。

    他爹真的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他甚至想过亲手杀了父亲,大义灭亲又有什么,但当看到父亲真要死了,他一片茫然,还有剜心的痛。

    “你急什么——”他抬起头嘶吼。

    抬起头看着女子肩头上扎着的两只手爪,血染红的半边身子,她的脸颊上也有血丝.....

    嘶吼在喉咙里盘旋,变成了呜咽。

    “他已经活不了了.....”

    高小六看着七星,双眼红红。

    以后高财主再也伤害不了她了,墨门冤桉的罪魁祸首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他该为她高兴,就像以前那样。

    他应该笑,应该鼓掌,应该与她同喜。

    但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心口,人句偻缩起来,为什么,他心里很痛很难过,甚至还有恨意。

    “对不起,我知道他该死,我不该拦着你,但,他是我父亲。”

    他看着七星,咬破的嘴角有血滑落。

    “一个儿子失去了父亲,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的心情,那是父子啊,那是父子啊,你们知道,是父子啊!”

    听到这句话,霍莲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义父是我亲手杀的。”

    高小六微僵,虽然通过适才已经知道,是梁寺让霍莲杀了自己的,但尽管如此,也是亲手杀了义父......

    “我....”七星也开口了,看着高小六,“我姐姐被我父亲铸剑了。”

    此言一出,不仅高小六双眼瞪大,霍莲也看向她,神情微愕。

    这就是她先前说的,父母因事和离,一别两散,再无干系中的“事”么?

    把自己的孩子铸剑,当母亲的绝对不会容忍和原谅。

    所以她经常强调,她不姓洛。

    霍莲扶着七星的手攥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表情,喜怒似乎都绝迹是因为这个吧。

    她从小到大什么心情来承受这样惨烈的事。

    “.....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心情。”七星说。

    高小六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人,一个子杀父,一个父杀子,发出一声哀嚎。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遇上都是什么东西啊——”

    七星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拔剑不是因为要他快点死,而是要拿巨子令。”

    巨子令?

    高小六的声音一顿,就连眼神正在涣散的高财主都宛如回光返照,伸出手,发出咳咳的声音“巨子令。”

    “巨子令的确藏在剑里。”七星说,“我以它为诱饵,就是等着高长老你带我找到秘库,现在.....巨子令可以拿出来了。”

    伴着这句话,她看着手中的剑,眼神寸寸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留恋不舍。

    霍莲莫名觉得心口微微凝:“要怎么.....”

    拿出来这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七星推开了他的手,长剑在地上一挑,挑起一把散落的剑,一手握住,另一手腕一转,两把剑一前一后相对。

    霍莲的眼神一凝,她要以剑断剑!念头闪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喊“不要——”

    随着喊声,七星拧身而转,随手捡起的那把剑以撩天之势向六尺剑斩去,剑气陡然暴涨,整个山谷宛如被狂风席卷,站在皇帝身前的李国舅身形踉跄,啪嗒一声握着的刀跌落在地上。

    “护驾——”李国舅颤声喊道,转身抱住皇帝,不知道是要以身护驾,还是想要皇帝保护他。

    伴着剑相撞的嗡鸣声,狂风散去。

    霍莲冲过去扶住要跌倒的七星,七星手中已经没有了两把剑,两把剑都断落在地上,其中有一枚细长的非金非玉的薄片。

    这就是巨子令?

    霍莲伸手捡起来,递给七星。

    “开,开....”高财主发出咯咯声,“我...我....”

    那是他的。

    是他积攒的财富。

    “那不是你的。”七星说,“那是墨众们的财富。”

    她看向皇帝。

    “它不是为晋王谋逆准备的,而是当年墨门要献给皇帝的真正的神器。”

    神器?

    当初说用天降陨铁打造神器,说的是一把剑或者鼎啊什么的祭祀之物,怎么?原来不是?

    皇帝一脚踹开李国舅,上前一步。

    “虽然晚了很多年,但我替洛掌门请皇帝来看了。”七星说,说罢看向山壁,很快指着一处凹陷,“霍莲,帮我开门。”

    她将巨子令递给霍莲,霍莲接过,按照她指的方向跃起攀附,很快在山壁上找到一处凹陷,将巨子令推了进去。

    山谷间又是一阵颤抖,就在大家有些站立不稳的时候,对面的山壁轰隆一声响,宛如被打了一拳,凹陷下去,伴着碎石跌落,一个洞口出现在诸人面前。

    在所有人都还没动作之前,高财主发出声音。

    “我,我.....”

    他紧紧抓住高小六的手。

    高小六看着他渐渐褪去的生息,勐地将他抱起来:“你想看,那就看一眼吧。”说罢向洞口奔去。

    七星没有阻止,对皇帝一礼:“陛下,请。”

    皇帝站在原地神情迟疑,李国舅在地上抱住他的腿:“陛下,不可莽撞。”

    他不说话还好,说了话皇帝大怒。

    “你还知道莽撞?”他抬脚踹过去,“是谁让朕来到这里的?”

    是那女人挟持您的,李国舅并不敢说出来,高财主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弑君的罪魁祸首,这个罪魁祸首被他引荐给皇帝,他这辈子都脱不了罪了。

    这一打岔,皇帝也狠了心,踩着李国舅向这边走来。

    “让朕看,朕就看。”他竖眉喝道,“朕怕什么!”

    要是不看,再被那女人扯进去,更丢脸。

    那女人要是扯他,谁能护着他?霍莲?

    皇帝心里冷笑一声,看着霍莲从崖壁上飞跃下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扶住了那女人!

    就在此时,山洞里传来高财主的嘶喊声。

    “这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

    撕心裂肺,不可置信,悲痛欲绝。

    什么?

    皇帝忍不住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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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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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舅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毕竟皇帝都进去了,他不与皇帝同生共死,他也活不了。

    李国舅忐忑又有些好奇。

    高财主送给他的那些奇珍异宝已经很让人开眼,不知道墨门的秘库是怎么样的惊人。

    山洞内除了高财主发出的几声嘶喊,便再无声音,而随后进去的人也没有发出声音。

    李国舅踩着碎石走进去,从白天以及积雪的山谷陡然到洞穴里,视线略有一瞬间昏暗,但很快就能感受到荧光蒙蒙。

    海珠!

    大颗的海珠!

    李国舅立刻辨认出来了,抬头看四周,壁上顶上镶嵌的都是海珠,如月光一般笼罩在洞内。

    李国舅将要冲出口的惊叹声挡在喉咙里。

    这才一眼呢,别这么没出息,他好歹也是皇亲国戚。

    但当视线环视四周,却并没有珠光宝气,一片灰扑扑,堆积摆放着很多东西,形状起起伏伏奇奇怪怪。

    李国舅脚步一个踉跄,低下头,看到脚边躺着一把铁镐,嗯,修建山洞时遗留的工具?他的视线随着铁镐向上,见这边摆放着一排铁镐木铲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器具,毕竟他又不用劳作,能认出常见的就不错了。

    修建的工具还都留在山洞里?

    念头闪过,听的前方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陛下,这边是水田器具。”

    水田器具?李国舅抬起头循声看去,前方有两人坐卧在地上,是高小六和高财主,另一边是皇帝,霍莲和他搀扶着的女子。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架高大的.....水车。

    水车。

    李国舅忍不住上前,上方数十颗海珠光芒倾泻,罩着灰扑扑的木架,没有镶嵌珠宝,不是玉石打造,就是田间地头很常见的大水车,还有小水车,还是奇怪的大大小小连在一起的水车.......

    “这些都是改良过的,好不好用我不知道。”七星接着说,“陛下可以验证成效,图纸都在旁边的箱子里。”

    皇帝柔光下的面容木然,看不出表情。

    “那边....”七星又看向一个方向,似乎辨认了下,“应该是城防。”

    城防?

    皇帝脸色微动,看过去,但见前方只是一堵墙,墙前立着一根旗杆。

    七星轻轻挣开霍莲,慢慢走过去,扶住旗杆,轻轻一推,伴着隆隆响声,墙面晃动开合,高低错落,片刻变成了一段城墙。

    比起真正的城墙,它如同玩具,但城跺门洞箭楼齐全。

    “可拆开看,其内的构造。”七星说,“机关暗道兵械,挡水防火,陛下让工匠们仔细研看就能知道。”

    她再向另一边指了指。

    “是兵器,改良的弩弓,投石机等等可让兵将们试用验证。”

    她又想了想。

    “应该还有图纸,讲江河走势河工防御。”

    “还有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陛下让人整理吧。”

    她扶着旗杆看着皇帝。

    “这便是墨门献出的神器,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民生国防的技艺,正如先前高长老所说,我们墨门江湖门派势单力薄,名不正言不顺,唯有王公大人用吾言,才更能切实之行。”

    “洛掌门得到铸造神器这个机会,便与墨众齐心协力将墨门世代所传之技打造出来。”

    听到这里时候,皇帝还未说话,躺在高小六怀里的高长老发出笑,笑的怪异又刺耳,短促一声旋即安静。

    高小六看着怀里彻底失去气息的父亲,闭上眼。

    一直沉默的皇帝开口:“你想换什么?”

    无非是为墨门洗冤吧。

    眼前的女子却摇了摇头:“我先前说了,不是洗冤,是要跟陛下谈谈。”

    谈谈?谈谈不就是表明真相,然后请洗罪名吗?

    “我让陛下听听过往的真相,我也从不否认墨门有过,我不请求陛下为墨门正名,但墨门也有功,而且就算人有罪,技艺无罪,请陛下不要因为墨门的过,阻止墨门之技流传。”七星说,她再次伸手环指洞内,“比如这些墨门匠造,终于交给陛下,请陛下不要让它们继续蒙尘。”

    就这?皇帝神情微怔,这女子倒是没有咄咄逼迫翻桉,扭转已成事实的过去。

    但,皇帝看着倚旗杆而立的女子,她这其实也更嚣张吧,竟然不屑喊冤求免罪?

    她到现在见了皇帝都还没跪过呢!

    “朕如果不许呢?”他冷声说。

    说完又微微不安,这里到底不是御书房,咳,就算是皇城的御书房,他还不是被劫走了?

    虽然那个高财主死了,但能杀死高财主的女人还活着,激怒了她......

    皇帝忍不住看了眼霍莲。

    霍莲没有察觉,只看着七星,微微皱眉,似乎在出神。

    而七星听了没有扑过来再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只是笑了笑:“我跟陛下说清楚了,也让陛下看清楚了,陛下依旧做出不许的决议,那就不许吧,天无绝人之路,我想就算您是皇帝,也挡不住天地间草木生。”

    皇帝心里呵一声,这就是墨门啊,果然桀骜不驯。

    “我知道太子是您兄长,太子的死您有切身之痛。”七星接着说,“但既然您当了皇帝,就不能只为一人而痛,为一人而怨恨,您要为天下着想,为天下利而取舍。”

    皇帝将袖子一甩:“你来教朕怎么当皇帝吧!”

    七星摇头:“我还没学会做人。”

    皇帝瞪眼,什么意思?她还真想教啊?因为还没学会做人,所以还不会教怎么做皇帝?不是,这女人是没听懂他说的是反讽吗?

    那边霍莲忽地笑了。

    这笑声在山洞里格外突兀,连呆呆的李国舅都看过来,很少见到霍莲笑,这种时候有什么好笑的?

    霍莲轻咳一声:“七星,还有什么要说的?”

    七星看着皇帝:“有。”

    还真有,皇帝冷冷说:“说。”

    “北境长城也是我们墨门修的。”七星说,“陛下调走了梁氏兄弟,请告诉继任者给我们工钱。”

    皇帝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冲上来,一甩袖转身。

    “点灯,朕要看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

    .......

    李国舅带着的护卫们涌进来,点燃山洞里的灯火,很快变得如同外边一样明亮。

    李国舅也再三确认,确定了除了镶嵌的海珠,就没有金银珠宝,而这么名贵的海珠镶嵌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照明。

    暴殄天物啊!

    李国舅对着海珠感叹,霍莲亲自举着火把随同皇帝察看洞内堆放的器械,而这边高小六放下高财主的尸首走向七星。

    他说:“我要带走我父亲的尸首埋葬,我不会让他被朝廷拿去斩首示众暴尸城门。”

    七星颔首:“人死已经罪罚,不需再羞辱尸首。”

    她依旧是那一副平静的神情,跟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一样,高小六想,那时候她就知道他是高财主的儿子,高财主相当于杀了她爹,但她对他没有丝毫愤怒,而现在她杀了他爹,她也没有丝毫歉意。

    她的确不把他当高财主的儿子看待啊。

    在她眼里他只是高小六。

    高小六忍不住笑了。

    “七星。”他说,“你还喜欢我吗?”

    七星点点头:“喜欢啊。”她看着他,“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高小六看着她叹口气:“但我不能喜欢你了,因为我并不是真的很好的人。”

    七星看着他的眼,摇头:“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有很大关系的,他不知道怎么办,他要好好想想,高小六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接着说:“我也不当墨者了。”

    七星平静的脸上浮现遗憾。

    “我其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墨者,只是我父亲告诉我让我做个墨者。”高小六说,“而我父亲根本就不是墨者,所以我要重新去想一想,什么叫墨者。”

    七星笑了,点头:“好。”

    高小六深深看她一眼,俯身一礼:“小六,告辞了。”

    说罢转身,抱起高财主的尸首,走出洞口,消失在视线里。

    霍莲一直看着这边,见七星松开旗杆,也向洞外走去。

    “七星。”他唤道,抬手将火把递给一旁的皇帝。

    皇帝猝不及防接过,冷笑一声。

    那边七星转过头看过来。

    “霍莲。”她说,“我的事做完了。”

    霍莲向她走来:“好,接下来的事有我。”

    七星含笑点点头:“好。”

    说罢人向后倒去。

    霍莲勐地扑过来,将倒地的女子揽住,看着她苍白的脸,感受着软软无力的身子,下一刻又想到什么,抱着她向外冲去。

    “剑呢,剑呢。”他喊道,“把剑拿来——”

    洞里的皇帝李国舅吓了一跳,李国舅扔下拿在手里端详试图查看是不是金银打造的一根铁锹,跑到皇帝身边。

    这女人死了吗?

    霍莲发疯了吗?

    会不会砍死了他们?

    .......

    .......

    山谷间散落的尸首兵器尚未整理,又开始飘雪,蒙上了薄薄一层。

    霍莲的脚步荡起雪花,找到断裂在地上的六尺剑,他扑过去捡起来,想把两段剑拼凑一起,但又徒劳,干脆将断剑都塞在七星怀里,然后将她抱紧在自己怀里。

    “好了。”他轻声说,“好了,这就没事了。”

    没事了。

    会好的。

    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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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是非是

    西山行宫外兵马疾驰。

    人马混杂,有京营,有禁卫,最里面还有都察司兵卫。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官员们不断到来,对于位高权重的官员们来说从京城到西山不该骑马,更何况还是雪后,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了。

    天不亮就起来,又是寒风又是颠簸,用了一天时间奔过来的官员们几乎掉了半条命。

    “陛下——”

    他们喊着,下马,跌跌撞撞奔向行宫,但被都察司兵卫拦在了宫门外“现在不得进入。”

    以往看到都察司兵卫大家能避开就避开了,但现在不行,事情是昨晚发生的,他们现在赶来已经晚了。

    一个官员怒喝一声:“刘宴呢!”

    其他人也都喊起来:“刘宴出来!”“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刘宴你一个大理寺卿哪来的资格闭宫门!”

    昨夜皇城异动,很多人家都察觉了,但再打探又安静下来,忐忑不安等到天亮去皇城,却被告知陛下去了西山行宫了。

    诸官大惊,这话太荒唐了,陛下要去行宫都是很多准备,哪能说走就走,更何况是半夜,宫里的太监又说有刘宴和霍莲陪同,大家更不信了,刘宴不过是大理寺卿,皇帝是信重,但还不到半夜宣他陪同,更何况霍莲不是被陛下关进大牢了吗?

    昨夜的异动,肯定是出事了。

    皇帝出事的话,可不能只有刘宴一人在面前!

    行宫外吵闹骂刘宴,刘宴听不到,他正随着都察司兵卫在山谷里蹒跚而行。

    这边路难走只能牵着马。

    当初从晋王府侥幸得生,其实前路也根本不好走,但他坚持走下去了。

    “刘大人,你在做正确的事,不要怕。”

    匠女燕在离开牢房的时候说。

    没错,他在做正确的事,如果七星真的伤害了陛下,成为弑君乱世之贼,那他必将她绳之于法斩杀。

    “都督——”

    前方传来朱川的喊声,刘宴抬头看去,见山谷里出现一人。

    黑色衣袍,站在山石上,似乎在查勘四周。

    是霍莲!

    在朱川喊之前,霍莲也看到了这边的人,他没有回应,转身跳了回去。

    刘宴也加快了脚步,在要接近的时候霍莲再次迈上山石,这一次手里还搀扶着一个人,虽然裹着一件斗篷,但行动间能看到内里明黄色的衣袍。

    刘宴提着的心放下去,脚步踉跄,差点在雪地上摔倒。

    “陛下——”他喊。

    声音并不响亮,又急又累又哑。

    霍莲从山石上滑下来,再伸手将皇帝搀扶,皇帝动作虽然小心翼翼,但还算灵活,并没有受伤的迹象。

    他就知道,七星不会伤害陛下,七星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孩子,她可是匠女燕的女儿,刘宴奔近,迎头拜倒“陛下,臣来迟了。”

    朱川等兵卫们也近前,脚步杂乱荡起一片雪雾。

    皇帝看着跪地的刘宴,冷哼一声。

    “刘大人勿忧。”霍莲说,“陛下剿灭了当年害死太子殿下的凶犯。”

    说到这里单膝跪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害死太子殿下的凶犯?是哪个?刘宴忍不住抬起头,越过皇帝向后张望,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七星她....

    而这边朱川率领都察司兵卫跪下来齐声大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威武!”朱川更是嘶声喊。

    皇帝看着这一幕,这种说法倒也好,虽然荒唐,但也算能解释他这个皇帝半夜离开皇城——总好过对世人说是被劫掠走的!

    不过,皇帝的视线看着跪地的三人,朱川是个废物不算人,一个霍莲,一个刘宴,呵,刘宴一边喊着恭喜一边视线往后看,还满脸担心,都是心系他人!

    他没心情也没必要在这些人眼前做戏。

    “回宫!”

    他拂袖向前。

    回宫再说!

    霍莲起身,没有再跟上去,而是喊朱川:“伺候陛下上马。”

    朱川连声应是,急急爬起来,连滚带爬冲过去,牵过一匹马。

    “陛下陛下您快上马。”

    “这是我的马,非常听话。”

    “陛下您穿的太单薄了,斗篷,我的斗篷你快再裹上一层。”

    山谷里变得热闹,虽然皇帝将朱川踢开,也没有要他的斗篷,但冬日肃杀的气氛散去了很多。

    李国舅在护卫的搀扶下也过来了,一行人嘈杂喧闹前行。

    霍莲在最后,刘宴也没动,看着他。

    “她受伤了交给墨者们带走了。”霍莲不待他问,主动说,“现在她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是,的确是,现在不能出现在这里,否则不管因为什么,劫持皇帝都是死罪一条,刘宴点点头,又问:“那她伤的如何?没事吧?”

    霍莲没有回答他向前走去。

    没事的。

    应该没事的。

    .......

    .......

    夜色再次笼罩大地,京城夜色里的喧嚣也渐渐散去,城池慢慢陷入沉睡。

    城门前灯火明亮,张元站在城门口看着浓墨的夜色。

    这一次城门卫没有嘲讽驱赶他,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畏惧。

    “老张。”一个城门卫小心翼翼过来问,“你不是办大案子去了?怎么又来城门了?”

    因为嫌犯跑了,不仅跑了,还挟持了皇帝,张元心里说,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在大理寺发现七星跑了以后没多久,刘宴就跟过来得他叫进皇城,告诉他七星挟持了皇帝,但又要求,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都察司已经追去了。

    他也将亲自去接陛下。

    如果这件事泄露了,皇帝更危险,国朝也将动荡。

    “我保证陛下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保证七星她一定不会伤害陛下。”

    想到这里,张元心里呵一声,墨徒。

    都是墨徒。

    但张元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从了,不听从又能怎样,陛下已经落入墨徒之手,他也没办法救回来,为了陛下能平安只能退一步。

    他给刘宴一个期限,一天一夜如果没有皇帝的消息,他一定会公之于众,这些墨徒一个也别想活,永世不得翻身。

    傍晚的时候,都察司兵卫给他送来了消息,陛下正在回宫的路上,夜深的时候能到京城。

    张元在这里守着,除了确认陛下无碍,还要他的人犯,没有七星这个人犯,那霍莲刘宴就是他的人犯!

    看他板着脸一言不发,那城门卫犹豫再三也没敢再多问,缩着肩头走回去。

    “没敢问陆异之案是怎么回事。”他告诉同伴们,“他看起来要吃人的模样。”

    这边低语,那边张元看着城外忽地眼神一凝,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陡然的喝声让城门卫们吓了一跳,什么,人,鬼?他们忙向外看去,见城门灯火外夜色里似乎有风卷起积雪飞舞,雪花落下,一个人影从夜色走出来。

    张元没有丝毫畏惧,握刀上前一步。

    那人走近,看着张元:“张参军,我是滚地龙。”

    滚地龙!

    张元看着站到灯火下的男人,有些恍惚,他已经记不清那个滚地龙长什么样了,甚至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滚地龙低头,伸出双手:“我杀害刘文昌潜逃至今,今来投案,请定罪论罚。”

五十七 似不同

    天光放亮,西山附近一个小村落,有三匹马疾驰而来,这边村小人少,但看到马匹过来,村口扫雪的老人也没多惊讶,只摆摆手。

    “马放这里就行。”

    梁二子直接下马,梁六子嘀嘀咕咕“凭什么听他们的。”话没说完被梁四子从马背上揪下来。

    “你待会儿给我闭嘴,不许跟陈十说话。”梁四子警告,“现在他心情不好,你不许添乱,更不许再说七星小姐乱七八糟的话!”

    梁六子咕哝两句没说什么。

    三人向村落中走去,很快走进一间院落,院子里或者蹲或者站着七八人,其中有在北境见过的孟溪长等人。

    “七星小姐怎么样?”梁二子问。

    “一直没醒过来。”孟溪长说,“不过茶老汉看了,应该无碍。”

    梁二子等人松口气,陈十从室内走出来。

    “你们还没进京呢?”他问,双眼红肿,不知道是长途奔波熬的,还是因为七星受伤哭的。

    梁六子动了动嘴唇将要说的话咽回去。

    “那群官员想避开陆异之案风波,走得慢。”梁四子说,“听到皇帝出事了,就急急赶路了。”

    陈十冷笑一声:“皇帝没事,都回宫了。”

    提到皇帝,梁二子梁四子甚至梁六子神情都变得复杂,同时看向室内,门半开着,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以及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身影,裹着伤布,宛如沉睡。

    这个女人,竟然把皇帝从皇宫劫走了。

    真是前所未闻,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人吗.....”梁六子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声。

    可怕。

    .......

    .......

    梁二子等人很快就离开了,一是要进京,再者如今也不便跟墨门等人来往过密,陈十站在院落里,抬袖子擦了擦眼,恨恨骂了声“该死的高苏阳!”

    他只知道高苏阳先前故意阻拦他见掌门,故意诋毁掌门,现在才知道,高苏阳做了那么多恶事,在晋地的时候就已经被罚为非墨,墨门有今日也都是拜他所赐!

    虽然墨者们说高财主被七星杀了,但尸体被高小六带走了。

    “把尸体追回来!”陈十咬牙喊,“把那个高小六也抓回来!”

    孟溪长对他嘘声:“七星养伤呢。”

    陈十陡然收声,再回头掉下眼泪:“我可怜的小女,被伤成这样。”

    孟溪长虽然从不在意生死,但想到七星一直以来出入险境真是九死一生,不由也叹息一声,旋即又振奋:“不管怎样高贼已除,也让皇帝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死而无憾!”

    陈十呸了声:“我妹妹才不会死!”

    孟溪长忙道“不会不会,茶老汉他们都说了会好的。”不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说,“滚地龙去投案了。”

    陈十皱眉:“他添什么乱!”

    孟溪长看向京城的方向:“他说七星小姐被张元盯着都是因为他,他杀刘文昌义之所在,论罪问罚无所畏惧,不能再给小姐惹麻烦,所以去投案,了结这件事。”

    ……

    ……

    皇城前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梁六子忍不住跺了跺脚,鞋子上沾染的雪泥落在地上,梁四子瞪了他一眼。

    “城门前不得喧哗。”一个内侍细声细气说道。

    他只是跺脚又不是说话,梁六子忍着没翻白眼,这太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内侍的态度可见皇城人的态度。

    这一次觐见肯定见不到皇帝的好脸色。

    原本皇帝就不喜北海军,这一次又赶上被那女人挟持走......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梁六子又有些想笑,皇帝肯定吓坏了吧。

    不过,皇帝也很厉害,昨夜回来,今天如常早朝,如常召见臣子,而他们北海军也如常来觐见。

    不知道那女人怎么劫持皇帝的?有没有打皇帝......

    梁六子正胡思乱想,内里传来脚步声,有更多内侍并官员们走出来。

    “北海军梁大子等卫将军觐见。”

    梁六子忙收起胡思乱想,跟着梁大子向前迈入皇城。

    在朝堂嘉奖前,皇帝在御书房先见见他们。..

    “陛下劳累,本该歇息了。”兵部的官员说,“但你们来了,陛下一定要立刻就见。”

    梁大子恭敬又激动对前方施礼:“我等惶恐。”

    说着话来到了御书房这边,这边官员并不多,但梁大子脚步一顿,看到了跪在御书房前的霍莲。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梁六子更是眉头一挑,差点发出一声嘿,被梁四子及时踹了一脚。

    兵部的官员轻咳一声,霍都督嘛,经常这样跪着,反正不管做了什么事,这就是陛下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也就是做样子看看罢了。

    皇帝不理会,大家也都不理会。

    “请公公们通禀告。”他并不多看霍莲一眼,只对内侍说。

    内侍的声音传进去,不多时高声唤进,梁大子兄弟们收回视线越过跪在台阶下的霍莲走进去了。

    “臣等叩见陛下。”

    几人走进去下跪施礼。

    皇帝并没有让他们跪下,抬抬手:“免礼平身。”

    梁大子等人谢恩站好,梁六子没敢抬头,一直垂目,他怕自己抬起头会忍不住打量皇帝......

    皇帝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沉稳,让兵部拿出北海军这几年的兵事录册,一一询问,梁大子回答越来越详细,还抬起头直视皇帝。

    皇帝眉眼有些疲惫,但精神还好。

    “北境长城当初修建可有详情报册?”皇帝忽问。

    问北境长城倒也还不算意外,毕竟先前梁六子在皇帝表明了要修北境长城,但皇帝问的是当初。

    当初!

    梁寺在的当初!

    这么多年了,皇帝从不提北海军的当初。

    自认为沉稳的梁大子一瞬间口舌发涩,低着头的梁六子也忍不住抬起头。

    低着头翻看文册的皇帝抬起头,脸色沉沉,眼神也冷冷。

    梁六子忙又垂下头,听皇帝的声音冷冷落下来。

    “怎么?太久已经忘记了?还是没有记册啊?”

    梁大子忙开口:“有,有,都有。”他深吸一口气,“当初梁,大将军,呈报详细,从为何要建造到开工到完工的账册都报到了兵部。”

    皇帝不再看梁大子,而是看兵部:“整理出来。”似又低声一句,“钱岂能随便给。”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朝廷花钱的确不能随便,兵部官员忙应声是。

    皇帝再看梁大子诸人:“这次你们击退夷荒人是大功一件,但这些年你们被弹劾的奏章也有很多。”

    梁大子跪地:“臣等惶恐。”

    他还要说什么,皇帝开口打断。

    “朕自有论断。”他说,“待与兵部商议过后,在朝堂公布,该奖则奖,该罚则罚。”

    梁大子等人俯首:“陛下圣明。”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皇帝说,“你们暂且去驿站歇息,等候上朝。”

    梁大子等人俯首叩谢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梁大子神情有些恍惚,而梁六子再忍不住低声问:“哥,这到底是怎么样?是好还是坏?”

    梁大子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梁二子低声喃喃:“天威不可测。”

    皇帝的心思自来难猜。

    梁大子再次摇头:“不,我从未见过陛下这般干脆。”

    干脆?

    梁二子等人不解,皇帝适才说得干脆吗?

    陛下此次问的都是有实有据,没有半句官面堂皇的话,最后更是干脆的说了,有奖有罚,意思就是会奖,但也会罚他们。

    以前,陛下对他们只会敷衍应付,不会多问一句,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不仅看了,还一眼看向了当初曾经,梁寺在的时候。

    他们不怕皇帝看,怕只怕皇帝不想看。

    只要皇帝肯看,愿意看,一切才会不一样。

    梁大子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又觉得浑身发热冒汗。

    他看到台阶下跪着的霍莲,再收不住脚猛地走过去。

    梁二子等人吓了一跳。

    梁六子想,不会当场要嘲讽霍莲吧,这可不好,当着皇帝面呢,更会被罚。

    霍莲也抬起头看梁大子,神情木然。

    “八...”梁大子动了动在嘴唇,将要脱口而出的称呼咽了回去,只喃喃说,“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说罢猛地抬手在他背上重重一拍。

    “八子。”借着这一拍,人靠近,在霍莲耳边低声说,“活着,是对的。”

今天无更新

    今天有事出去了,半章也没写出来,明天再更

五十八 俯首臣

    短短一句话,梁大子就站直了身子,大步向外走去,旁边的人看来就好像只是打了霍莲一巴掌。

    这边梁二子揪住想趁机也跟着打一巴掌的梁六子,兄弟几人快步离开了。

    梁大子走很快,一刻不停,皇城内有认识的官员想要说话都没留住他,一直走到宫门外才停下脚步。

    兵部礼部的官员早就被甩在后边了,梁二子兄弟们也走得有些喘气。

    “大哥,你见.....”梁六子更是差点脱口说,见鬼,一想刚见了陛下不能说见鬼,“那霍莲打就打了,你跑什么,怕他打你啊。”

    又很遗憾。

    “我还来得及打一巴掌呢。”

    话音未落梁大子转过身给了他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以后不许再对他胡言乱语!”梁大子低声喝道。

    梁六子被打得一愣,旋即又气又委屈:“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对他胡言乱语!大哥!小时候你就护着他,现在还是,每次他欺负我,你们都护着他。”

    小时候啊,听到这三个字,梁大子神情怅然,看向身后,似乎也看向了过去。

    梁寺的义子都是收养的北境孤儿,年龄不等,八子是最小一个,捡到他的时候,梁大子二子三子都已经领兵打仗了,与其说是弟弟,不如说是儿子一般带大。

    那是个聪慧可爱的孩子,一点就通一教就会,其他的义子们也请过先生,但都识字就足以,唯有八子,普通的教书先生都教不了了,梁寺还为他请了名师,甚至还教了琴棋书画,当时军营里很多人都打趣梁寺要让八子去选秀才去当文官,梁寺一点都不反对。

    “我八子天纵奇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梁寺得意洋洋说。

    那孩子也没有辜负这般夸赞,除了读书好,还比其他兄弟都早上战场,十三岁就杀敌了,虽然有些生疏有些害怕,但从此后做的越来越好,脑子灵光,擅长突袭,很多次让大家提心吊胆,但又携带着战功平安归来。

    梁大子知道,将来能接梁寺衣钵,领北海军的并不是他这个大儿子,必然也必须是八子。

    但谁能想到,最后少年声名鹊起不是在战场上。

    但,那又是比战场更恐怖的情形,如果不是八子,换做他们任何一个兄弟,命运必然不一样了。

    梁大子深吸一口气,看着梁六子等人。

    “我知道你们怨恨他。”他说,再看其他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怨恨他也就是相信义父谋逆,你们相信义父谋逆吗?”

    梁二子等人神情僵硬。

    “大哥,朝廷已定罪,不是我们能想的事。”梁二子声音哑涩说。

    相信梁寺没有谋逆,那就是质疑朝廷判罚。

    敢质疑朝廷判罚,他们也将同罪,北海军也将同罪。

    他们不是怕自己定罪判死,是怕北海军的将士们被祸及。

    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从不敢想,也没有资格想。

    梁大子自然也知道。

    “但义父是什么样的人,八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低声说,“别人不知道,我们心里清楚。”

    清楚忠君爱民的梁寺不会谋逆,清楚敬重义父的八子不会弑父。

    梁二子等人脸上浮现痛苦,正因为心里清楚,但眼睛看到事实才会让人更加痛苦。

    “那你们想一想,如果没有霍莲。”梁大子说,“我们能活到现在吗?”

    不能吗?梁二子等人再次怔怔。

    “八子用自己的命,换来一个霍莲。”梁大子低声说,“站在北海军和陛下之间,陛下想看北海军的时候,第一眼先看到霍莲。”

    如果没有霍莲,他们身为害了太子谋逆主犯的且手握兵权的义子,在皇帝的视线里又能存活多久?

    马蹄踏踏打破了城门前几人的凝滞,梁大子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再回头看了眼皇城,宫殿层层深深,看不到跪在御书房的年轻人身影。

    “走!”他催马向前而去。

    .......

    .......

    御书房里内侍将参茶捧给皇帝。

    “梁家兄弟到底是很少进宫。”内侍笑着说,“也不知道规矩,竟然趁着霍都督跪着去打了一巴掌。”

    皇帝听了面无表情,内侍把看到的传达了,也不再多说,刚要退开,外边报:“刘大人求见。”

    皇帝将手中的参茶砰一声放在桌子上。

    “这个刘宴难道不知道陛下多累!”内侍在旁气道,“怎么还来。”

    说罢对皇帝哀求。

    “陛下该歇息了,不能再熬了!”

    但皇帝没有顺着他的话去歇息,看着晃动的参茶,说:“宣!”

    刘宴很快进来了,进门就先跪下来,重重一叩,一言不发。

    皇帝冷冷说:“刘大人如果也是来跪的,去外边跪着就行。”

    刘宴抬起头:“在外边跪着是让别人看的,臣只想让陛下看到。”

    皇帝再次冷笑:“朕坐在这高高御座上,能看到什么?连身边最亲信的人都看不透。”

    知道高财主的身份后,皇帝自然也知道高财主跟刘宴有关,毕竟救命恩人的故事都察司早就报过。

    再加上刘宴后来主动说追缉墨门。

    此时再回想,李国舅根本不算什么,霍莲也不算什么,潜藏最深的是刘宴。

    “刘宴,朕真是小瞧你了。”

    刘宴道:“臣对不住陛下,今日臣来认罪。”说罢将自己当年与匠女燕的往事,又将和高财主的往来,怎么发现真正的故人之女,一一讲来,说完再次叩头,“臣虽然竭力监控墨门,但的确因为私心欺瞒陛下,当与墨徒同罪,请陛下赐死。”

    皇帝看着匍匐在地的刘宴,冷冷说:“不用急,这么多案子,一个个审,该赐死的时候会赐的。”

    这么多案子.....刘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陛下,京兆府报刘文昌案凶手已经投案。”他抬起头,“另夏侯小姐向京兆府告陆异之谋害,因为都涉及墨徒,臣请三司将两案同会审。”

    皇帝看着他,冷笑一声:“好啊,你敢审,朕就敢让你审。”

    刘宴看着皇帝:“待臣审完这些案件,再请三司审臣藏匿墨徒案。”说罢重重叩首。

    .......

    .......

    刘宴退了出去,皇帝在书案后抬手按了按额头,阴沉的脸色也掩不住疲惫。

    “陛下。”内侍跪下声音哀求,“您真要休息了,不能再熬着了。”

    皇帝默然一刻:“让霍莲进来。”

    内侍有些惊讶,以往霍莲犯错在外边跪着,陛下是不理会的,反正跪也是跪给其他人看的,跪得差不多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怎么这才跪了一会儿,皇帝就要叫进来了?

    内侍不敢耽搁立刻去外边传,霍莲听了也没有迟疑,起身走进来,然后在殿内跪下,一言不发。

    皇帝看着他问:“你不请罪吗?”

    霍莲道:“臣知道自己的罪,臣会自行了断,不用再说出来。”

    皇帝冷笑一声:“你厉害啊,有罪没罪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朕无关。”

    霍莲垂目道:“那些前尘往事,本就与陛下无关,陛下已经承受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承受真真假假对错的纷乱,您虽然是天子,但对您也太不公平。”

    皇帝看着桌案上堆积的奏章,神情微微怅然:“我也没想过要当这个天子。”

    的确没想过。

    因为没资格想。

    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那个亲人突然离去了,另一个亲人成了谋逆,这天大的机运就落在他的身上。

    这叫什么?天命所在......

    皇帝站在桌案后神情变幻。

    “霍莲。”他唤。

    霍莲抬起头。

    皇帝看着他:“你明知真相,这么多年在朕身边,可有怨言?”

    霍莲摇头:“当年义父让我动手,告诉我,我做的是保国泰民安,是忠君爱国,后来我在陛下跟前亦是如此,我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他看着皇帝。

    “臣的义父的确有罪,罪当该罚,天经地义,臣从无怨恨。”

    “这一次,我说出这些旧事,也是不想让陛下被蒙蔽,做出正确的决断。”

    皇帝看着他一刻,点点头:“你说得对,有罪当罚,梁八子,你想朕如何罚你?”

    霍莲俯身:“臣请陛下罚臣,领北海军。”

    皇帝的眼微微瞪大,发出呵一声。

    不待皇帝说话,霍莲再次抬头,看着皇帝:“臣请陛下让霍莲领北海军。”

    他的双眸黝黑,有些吓人。

    皇帝犹自记得当初这少年人拎着梁寺的头颅站在皇宫大殿里,他当时作为在偏殿无所事事的又唯一的皇子叫过来,陡然看到这场面,对上那少年幽黑的双眼,真是被吓到了。

    那一双眼里没有人性,没有欲望,唯有翻滚的戾气,一旦对视,宛如能将你卷入深海不见天日。

    以至于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敢看霍莲的眼。

    现在么,皇帝看着霍莲,那幽深的双眼里没有了戾气,唯有平静,如潭水能看到倒影。

    “臣不是梁八子。”霍莲跪着向前一步,看着皇帝,“臣是陛下的,霍莲。”

    皇帝看他一刻,轻叹一声,握在身侧的手松开。

    “朕自由定夺。”他淡淡说,“你且退下吧。”

    .......

    .......

    皇帝去歇息了,皇城并没有陷入安静,京城还在一如既往地热闹。

    进出城池的人马络绎不绝。

    一匹黑马一个黑衣人从城门疾驰而过,速度之快,城门卫都没有看清。

    “什么人?”

    “好像是都察司的衣袍。”

    听到这个城门卫顿时不再问了,都察司么,当没看到就行了。

    西山下的村落里,积雪已经融化,村路上有些泥泞,但丝毫没有影响马蹄的速度,在村口蹲着打盹的老汉,在马蹄声传来前就睁开眼,眯起眼,待人近前,倒也没有阻拦,只摆摆手。

    “马匹不可进村。”他说,再看了眼霍莲腰里的刀,“兵器不可进。”

    霍莲没有说话将刀摘下来挂在马背上,大步向内走去。

    站在院门前,他的脚步微顿,似乎轻轻吸口气,才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人不多,一个女童蹲在屋檐下熬药,看到他抬手打招呼“霍都督来了。”

    霍莲还记得这个在北境见过的女童,点点头。

    陈十从室内走出来,看着霍莲撇撇嘴。

    “她怎么样?”霍莲问。

    “还好啦,真有事,这么久霍都督来问也晚了。”陈十说。

    霍莲并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他一直想来,但没有做好皇帝跟前的事,只会让她更危险。

    室内传来弱弱的女声。

    “石头哥哥。”

    陈十大喜:“小女醒了。”转身进去了。

    霍莲眼中也浮现喜色,忙跟着进去。

    陈十坐在床边,一叠声问:“饿了吗渴了吗,喝水吗?”又哽咽,“小女你终于醒了,我都要吓死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

    床上的女子微微抬起手,似要拍抚安慰:“石头哥哥,别怕,我没事了。”

    霍莲迈进来,脚步声让床上的人声音一顿,然后看过来。

    又一次受伤后,女子的脸更加清瘦,肌肤几乎透明,她的眼有些朦胧,似乎尚未适应醒来,但很快对上霍莲的视线,瞬时凝聚,但下一刻,凝聚的视线宛如云朵般散开,她垂下了视线。

    “你站一边去。”陈十对霍莲哼了声,又对外喊,“药呢,阿猫,药呢。”

    外边有阿猫的回应声,但室内的霍莲没有站开,而是盯着床上的人,他的眼中的喜色散去,神情变得古怪。

    “你....”他猛地上前一步,盯着床上躺着的女子,“是谁!”

五十九 惑不解

    陈十觉得霍莲有毛病。

    有谁来探伤者第一句问人家是谁。

    你不知道是谁,你还来探望?!

    “你脑子受伤了?”陈十没好气问。

    霍莲不理会他,只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垂下视线的女子抬眼看他,但旋即移开了视线。

    “你是谁?”霍莲再次问,猛地踏上前一步。

    这一步咄咄逼人,携带着威压,陈十下意识站起来,要阻挡霍莲上前,生气骂道:“你想干什么!”

    要把七星抓走吗?

    要交给皇帝吗?

    就知道这狗崽子靠不住!

    霍莲伸手一挥将他甩开,伴着陈十的喊声“你发什么疯!”站到了床边,俯瞰床上的人。

    他对这女子受伤的样子不陌生。

    她每一次受伤都会在他身边。

    他熟悉她苍白的脸,以及干干净净的眼。

    现在躺在床上的女子依旧如此,但他的脑子里所有声音都在叫喊,她不是,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他认识的那个人,眼里透彻清晰,没有半点阴霾黑暗,而且会直视他,将自己毫不掩藏地呈现在他面前,但现在她回避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她的眼......

    或许他该扶起她,抱着她,给她喂药,就像以前做过的那样,但他的手根本伸不出来,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狂喊,陌生人,陌生人。

    怎么会是陌生人呢?

    怎么会是陌生人呢?

    “你是七星吧?”霍莲缓缓问。

    “霍莲,你什么意思!”陈十在后喊道,“我妹妹不是七星,你是啊?”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进来了,阿猫捧着药碗不解又好奇地看。

    霍莲不理会他们,只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女子转过来,迎上他的视线:“我是七星。”

    霍莲心中的迟疑疑惑在这一刻落定,他看着这女子的眼,只觉得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她不是。

    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七星。

    他猛地转身向外奔去,身后的陈十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阿猫捧着碗哈哈笑。

    “你这狗——”陈十气骂。

    刚张口骂,奔走的霍莲又猛地冲回来,将陈十一把揪住。

    “剑呢?”他喝道。

    陈十抬肘:“什么剑!”

    霍莲将他的手肘猛地扭住在后,再次喝道:“我的剑呢!把我的剑给我!还我!”

    这人疯了!陈十觉得自己要被立刻撕碎了,看着霍莲的眼神,他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什么剑啊!

    “给你。”

    女声传来。

    陈十觉得身上的力气瞬时卸去,和霍莲一起扭头看过去,见原本躺在床上的女子坐起来,手中托着两段剑。

    那把断掉的六尺剑。

    陈十想起来,墨者们把昏死的七星带回来时候,除了交代事情的经过,还说霍莲交代了,这把剑要时刻绑在七星身上。

    “这样才能治好七星小姐,七星小姐会很快醒来。”

    墨者们传达霍莲的话,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不过这一次发生的事太令人震惊,从高财主是当年墨门劫难首犯,到七星劫持了皇帝,到洛掌门留下了秘库,再加上七星昏迷不醒,奇怪震惊的事太多了,一两句话也不算什么,不过剑还是依言留在七星身边。

    毕竟是藏过墨门巨子令,也算是墨门重要物品。

    霍莲要这把剑?

    “这是我们墨门的——”陈十怒气冲冲喊。

    霍莲已经甩开他,大步过去,抓过两段剑,他再次看着床上坐着的女子。

    “七星。”他迟疑一下唤道。

    七星看着他,垂下了视线。

    “你不是七星!”霍莲喝道,伸手抓住七星的肩头,试图让她抬起头,“你到底是谁?”

    这一次不止陈十冲过来,其他人也扑过来“休要伤掌门!”

    霍莲被推开,他握着断剑没有再上前,看着室内陈十等人。

    “你们.....”他说,“把她......”

    他想说把她藏起来了,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再看一眼被人挡着的床上的女子,转身奔了出去。

    捧着药碗的阿猫灵活地跳开,汤药没有洒出来半点。

    “哎呀,他的脸色像吃人一般。”阿猫吐吐舌头说,“吓人。”

    陈十也觉得适才的霍莲很吓人,但他不是小孩子不能说出来,只哼了声,对着霍莲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拳头:“来我们这里撒野!谁怕他!”

    孟溪长微微皱眉:“霍都督他不是对七星小姐很好的?”

    七星毕竟劫持了皇帝,又重伤昏迷,竟然没有被都察司霍莲当场杀了,也没有带走,而是交给墨者带回来,这真是很大的善意。

    陈十呸了声:“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说罢忙去看七星,“小女吓到你了吧。”

    七星似乎在出神,听到他的话摇摇头:“我没事。”

    陈十高兴地点头,接过阿猫手里的药碗,坐在床边要亲手喂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来,喝药。”

    七星伸手接过:“石头哥哥,我自己来喝。”

    陈十看着她端起药碗大口喝下去,更是热泪盈眶:“跟小时候一样,吃药从来不用哄劝,特别乖。”

    将药一口喝完的七星,神情顿了顿:“因为要哄姐姐吃药。”

    陈十的神情也一顿。

    那些久远的不想回忆的过往再次浮现。

    小孩子哪有爱吃药的,但如果有小孩子做榜样,两人争着抢着,就成了游戏一般,苦也变成了甜。

    “好好吃药,才能好。”他笑得有些难过,看着七星,“小女,你要好好吃药,把身体养好啊。”

    七星看着药碗,再抬起头对陈十点点头:“我知道,石头哥哥,别担心。”

    陈十连连点头:“好好,我不担心。”

    说到这里又对着外边呸了声。

    “霍莲这个狗东西,说什么不是七星,真是病的不轻!”

    这分明就是他的小女妹妹,会喊他石头哥哥的妹妹。

    他再看七星,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小女,我终于见到你。”

    话音落,眼泪还在滴落,心里也愣了下,他为什么说终于见到你?不是早就见到了?

    或许是因为小女昏迷伤重,他太担心了,此时此刻终于看到她醒来,宛如久别重逢。

    七星看着陈十,将碗递给他,垂目慢慢躺下来:“石头哥哥,其他的事劳烦你费心,我再休息一下。”

    陈十接过碗点头称是:“你放心吧,有我呢。”将被子给她掖好,看着七星闭上眼。

    ........

    ........

    这事情不对。

    这人也不对。

    但这又不应该不对。

    霍莲一路疾奔进了都察司,朱川正在院子里发呆,神情失魂落魄,一眼看到霍莲进来,顿时双眼生辉。

    “都督。”他奔过来,到近前又声音哽咽,“你跟陛下怎么说的?你真的要......”

    要去领北海军还没说出来,就被霍莲打断。

    “那天在场,负责善后的人,都叫来。”他说。

    都督还要过问都察司的人和事,朱川大喜,将眼泪一擦,高声应是。

    人很快叫来,在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

    “还有一批人在追查高苏阳的余党,尚未回来,我已经给他们消息了。”朱川沉声说,“都督要问什么,写急信送过去。”

    霍莲看着堂内的兵卫们,沉吟一刻,问:“当时前后除了七星小姐,可还有其他的女子出现过?”

    七星?朱川愣了下,提这个女人干什么?但旋即又挺直脊背,这个女人劫持了皇帝,虽然皇帝没说追究,但也不可能不追究!都督问得没问题!

    其他女子,兵卫们在努力思索。

    “跟七星小姐......”霍莲又开口,“长得一样的女子。”

    长得一样的女子?努力思索的兵卫们思绪一收,纷纷摇头“没见过”“没有”

    朱川在旁嘿一声:“这女人有一个就够了,还能有两个?墨门岂不是翻了天。”

    霍莲没有再问,凝神思索,是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他也确定明明是一个人,外表毫无变化,但为什么.......

    霍莲放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为什么不是她了?

    她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七星。

    那个见了他就会笑,见了他能直接坐在他身边轻松随意的,会张口闭口喊霍莲的,她。

    霍莲的视线看向手中攥着的断剑,长长的六尺剑折断后握在手里,宛如变成一把常见的剑。

    剑。

    “我的姐姐被我父亲铸剑。”

    耳边似乎响起七星的声音。

    霍莲猛地站起来,大步向外而去。

    说笑的朱川,声音凝结在脸上:“都督,你去哪里——”

    这边霍莲已经消息在视线里。

    他嘿了声,对愣在厅内的兵卫们感叹。

    “都督多忙,都是为了陛下,陛下离不开都督。”

    .......

    .......

    西山附近村落的小院子里再一次响起陈十愤怒的喊声。

    “霍莲,你要是再来发疯,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霍莲看着他,并不理会他是否客气,只问:“她姐姐被铸剑是怎么回事?”

    陈十勃然大怒:“要你管!这跟你什么有关系!”说罢上前一步揪住霍莲,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少在她面前提这个!”

    霍林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对陈十动手,只平静地看着他:“她父亲用她姐姐铸造了哪把剑?”

    陈十嘴唇颤抖,似乎要被气疯了,要破口大骂,身后有女声传来。

    “六尺剑。”

    陈十一僵,霍莲也越过他看向屋门。

    有女子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她的视线落定在霍莲身上,抬手指了指。

    “你拿着的,六尺剑。”

六十 说纷纭

    “洛工是个铸剑师。”

    “他是一心要铸造一把名剑,但并不是丧心病狂到要拿女儿来祭剑。”

    听到门边七星的话,院子里的陈十咬牙:“小女,你不用替他掩饰,他不怕丢人,我们怕什么!”

    七星看向他,摇摇头:“石头哥,姐姐当初的情况你也知道。”

    陈十眼神有些怅然,时间太久了,那孩子离开的时候太小,他也还是个孩子,记忆似乎都模糊了,耳边七星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和姐姐是双生儿,生下来就有些孱弱,那些年父母带着我们求医问药。”

    是啊,小时候,大女小女是经常会捧着药碗,但对孩子来说,也根本不知道吃药和吃别的有什么区别,他甚至还馋过两人的药。

    想起来了。

    他还被不怎么会说话的女童灌过一嘴药,苦得他当场就哭了。

    那是谁干的?

    陈十看着门口站着的七星,肯定不是小女,小女最乖了,大女调皮。

    “但随着长大,姐姐的身体也没好转。”

    “四岁的时候,大夫说,让准备后事。”

    陈十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打断:“小女,你别听那姓洛的狡辩!”

    他说着眼圈发红。

    “就算大女治不好,也该让她入土为安,怎么能把人扔进铸剑池!”

    “甚至!”

    他攥着手喊。

    “我听姑姑说过,大女那时候还没死呢!”

    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还没死呢!”

    一个孩子还有意识的时候,被扔进了铸剑池,她什么感受啊,姑姑什么感受啊。

    “他就是个疯子,他就想铸一把绝世名剑,好成就他的掌门之梦!”

    “他疯了,他如意了,他有了名剑了,他当了掌门了!”

    “我们跟姓洛的,不共戴天!他也不是你父亲!姑姑说过,不许你喊他父亲!”

    陈十愤怒地嘶吼,蹲下抱头呜咽哭起来。

    墨门出事的时候他都没哭过,此时此刻被过往的记忆淹没,失声不能自已。

    七星从室内走出来,到他面前蹲下来抱住他的肩头,轻轻拍抚。

    “我没叫过他父亲。”她轻声说,“我记着娘的话呢。”

    陈十哽咽道:“我们以后不提他!”

    在旁边沉默安静的霍莲问:“他这样做是想要延续她的生命吗?”

    这人到底听没听到不提他三个字!陈十愤怒地抬起头看向他。

    七星也看向他。

    “剑生灵,灵生剑。”霍莲说。

    眼前似乎浮现那个男人带着几分醉意,举着剑对他说话。

    “这不是剑,这是我的女儿。”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很多痴人都会将痴迷之物看作子女。

    但现在得知了前情再想......

    霍莲看着七星。

    “他是想要她的生灵在剑上存续吗?”

    七星看着他,点点头,便垂下视线。

    霍莲犹自看着她,上前一步:“你信吗?”

    信什么?信洛工的话,信被铸剑的孩子生命存续?

    这说得什么荒唐话,呵,霍莲和洛工都是弑亲的人,陈十指着霍莲啐了口:“你跟那姓洛的一样都是畜生!”

    霍莲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只看着七星,固执又坚定地不肯移开视线。

    七星再次抬起头:“我信。”

    她信,霍莲的手紧紧攥起,问:“她叫什么?”

    七星的视线落在他攥在手里的断剑上,伸手指了指,轻声说:“九针。”

    陈十怒声:“告诉他大女的名字干什么!”

    霍莲低头看手中的剑,在剑身上看到了经常看到但从未在意的两个字。

    九针。

    他手指摩挲两字,再看七星。

    七星看他一眼,转开了视线。

    霍莲没有再说话抓着剑转身大步而去。

    陈十指着喊:“那是我们墨门的剑!”

    虽然是那姓洛的铸造的,承载着他们不能碰触的痛苦,虽然断了,但也不能被霍莲拿走啊!

    他要追出去,被七星拉住。

    “石头哥,让他拿走吧。”她说,“原本就是他缴获的,在他手里。”

    陈十愤愤:“那现在也该抢回来了。”

    七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石头哥,我现在好些了,我们回京城吧。”

    回京城啊,陈十神情凝重,京城的情形如何了?皇帝到底会如何处置墨门?

    .......

    .......

    京城的新鲜事屡见不鲜,前几日兵马官员半夜来回跑已经被忘记了,热气滚滚的茶棚里,坐着站着挤满了人,嘈杂喧闹一片。

    “刘文昌那个案子啊,当年也是很大的一个案子。”

    “你别问刘文昌是谁,是什么大人物,他不是个什么人物,但他死得很热闹!”

    “当年我可是花了钱亲眼看过刘文昌自缢的地方,一看就很邪门,真是吓死人。”

    “不是说是鬼杀人吗?会仙楼还免费让大家吃了几天,就是要借用大家的阳气驱鬼。”

    “原来是人杀的啊,好无趣啊。”

    尽管很多人喊无趣,但对于很多外地初次进京的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催问。

    “那凶手是什么人?案子怎么判的?是不是要杀头?能看杀头了吗?”

    听到催问,一个老者拍了拍桌子:“哪有那么快,这可是大理寺主审的大案子,而且是两案合并.....”

    这话再次勾起大家的好奇“怎么两案?”“还有什么案子?”

    老者捻须,带着几分小得意:“当然是刘文昌杀人案。”

    这话让茶棚里再次掀起热闹“被杀的人竟然也是杀人者?”

    老者又忙摆手“还未定论,还未定论,要审的。”又说了更详细的“那个案子在济城,大理寺已经调案去了,到时候两案合一审核,出结果没那么快。”

    这样啊,茶棚里议论纷纷。

    站在外边的一行人裹了裹斗篷,听完了热闹,宛如意犹未尽地议论着牵着马继续赶路。

    “小姐,这样审的话,就是有前因,有后果。”孟溪长低声说,“以事实来断案定判,不会只论身份定生死。”

    七星点点头。

    陈十在旁哼了声:“前因又如何,死的那一家跟他无亲无故,论不到血亲复仇,死罪就算可免,活罪也难逃。”

    七星道:“有罪当罚,也是应该的,滚地龙做这件事就是为了仁义,他有舍身成仁决心。”

    她看向前方城池。

    “只要不以墨徒身份定罪,对大家来说,就是个好结果。”

    说罢握住缰绳催马,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向城池而去。

    城门前兵卫两列,看着进出城的人们,京城四门并不会严查,只看到可疑的,官府通缉文书上的要犯,或者携带重兵器的会被拦下,当看到这一行男女老少,兵卫们并没有理会,摆手让快速走过去。

    “不要堵塞城门。”一个兵卫按照惯例维持秩序,说罢又跟旁边的兵卫低声,“真的假的?陆异之是被夏侯小姐杀的?不可能吧,不是什么墨徒吗?”

    旁边另一个兵卫也点头跟着说:“还说陆异之是墨徒呢。”

    先前说话的兵卫摆摆手:“大理寺没论这个,就查死因呢,现在是夏侯小姐直接上堂了,呈交了兵器,说了自己被绑架的过程,还带着大夫,大夫们作证她多日被喂药。”

    兵卫们神情震惊“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可能啊”“陆异之这是对夏侯小姐余情未了所以要绑走?”“什么啊,是不怀好心,要报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议论间城门卫首领走过来,重重咳一声,大家忙停下议论,站好。

    “一会儿警醒点。”首领慢悠悠说,“大理寺押解的陆异之案人证要经过。”

    刚站好的兵卫们顿时又乱了,将首领围住“什么?”“怎么回事?”“头儿,都是什么人?”

    身为城门卫的首领,虽然官职在京城不堪一提,但职位所在还是能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一些机密之事。

    首领被大家缠问,带着几分倨傲,轻咳一声:“就是,绑架夏侯小姐的牙行的人,当时陆异之被杀现场,就被控制了一批,余下的现在也都追捕落网了,正押送回来,另外还有夏侯小姐被卖的婢女车夫,也找到了。”

    竟然!

    兵卫们再次嗡嗡,那岂不是说,这件事是真的?真的是陆异之绑架了夏侯小姐!大家围着城门卫首领纷纷追问,但首领知道的也不多。

    “不要再说了,案子还审着呢。”首领摆手制止,“又涉及到女子,除了报给皇帝,不许外传的。”

    兵卫们撇嘴,什么不许外传,京城早就传遍了,据说夏侯小姐在公堂上还展示自己被绑缚留下的伤,女子的清誉早就没了,嗯,夏侯小姐也不在意了。

    “他害我,我杀他,天经地义,堂堂正正,我夏侯晴就要世间人知道,陆异之是怎样一个败类!”

    真是没想到,神仙般的陆三公子竟然......兵卫们说不上什么心情。

    “好了,你们看好城门。”首领沉声说,“待押解的人马到了,不要被民众围观,让他们快速通过。”

    他说罢看向京城内,捻着短须。

    “最近的大案很多啊,这是能说出来,还有不能说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轻咳一声,转身走开了,免得兵卫们追问。

    穿过城门,来到热闹的街市,远远就看到会仙楼的招牌,但门前并没有以往热闹,而是门窗紧闭。

    “玲珑坊那边估计要等官府审判完滚地龙案才能解封。”陈十低声说,“会仙楼这边倒是查封,只对外说高财主死了,一家人扶灵回老家,会仙楼暂时停业。”

    高财主的案件涉及到皇帝,皇帝并不想引人猜测,这边便一直未动。

    从后门走进去,院落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小姐!”

    女声喊,声音颤抖,夹杂着哭意。

    牵着马进门的七星抬头看去,见青雉冲她扑过来。

    她忙伸手,还是先被青雉抱了满怀。

    “小姐——”青雉大哭,“你终于回来了——”

    七星轻轻拍了拍青雉的后背,轻声说:“是,我回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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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介绍:
陆三公子刻苦求学四年,学业有成即将平步青云
陆母深为儿子前程无量而开心,也为儿子的前程忧心
所以她决定毁掉那门不般配的婚约,将那个未婚妻赶出家门洛九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洛九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洛九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