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唤公子
日上三竿的时候,朱川还在蒙头大睡。
“朱副使,朱副使。”兵卫在门外不停地唤,“该起了。”
“我又不上朝。”朱川咕哝一声,将被子扯上来盖得更严密。
因为朱川说听不懂朝官们的话,再加上是替代霍莲,所以懒得上朝,反正就算不上朝,朝堂上的事也有眼线盯着。
但不上朝,皇帝跟前总要去的,门外的兵卫还在坚持唤起。
“我领了陛下差事,办完了自会去见陛下。”朱川没好气地喊了声,“现在别烦我!”
他只是懒得应酬朝臣朝事,但不是不懂朝事。
陛下吩咐了差事就办好,反而显得不尽心,查个三天五天这才像个做事的样子。
他又不是都督。
他是朱川,朱川当差能跟都督一样吗?不一样陛下才能知人善用。
门外似乎终于安静了。
朱川昏昏沉沉,隐约听得有声音说“让他睡吧。”
这就对了,朱川闪过念头,下一刻人猛地睁开眼,掀起被子。
这声音,好像是都督!
“谁在外边?”朱川喊道。
门外传来贴身兵卫的应答声,同时问“副使要起了吗?”
朱川看着帐外的光亮,摸了摸鼻头,不可能,都督的消息一直不断送回来,虽然已经从落石堡离开了,但又在宣宁城停留等候。
可能是太惦记了,幻听。
朱川看着床头呆呆一刻,掀起被子盖住头躺下来。
但没多久又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来人来人!”
在兵卫伺候下起床梳洗更衣,但朱川并没有备马向皇城去,而是向内宅去了。
“婉婉小姐现在睡了还是醒着?”朱川在院门口问。
梁思婉的作息日夜颠倒,现在霍莲不在家,她晚上也不用陪同,作息变得更乱了。
不过这次婢女答“小姐已经醒了,在吃饭。”
朱川高高兴兴地向内去,果然见屋檐下站着很多婢女仆妇,门窗也都打开了。
不待婢女们通报,朱川就扬声喊“婉婉小姐,有个好消息——”
他迈进门,一眼看到厅中一个男子背对而坐,正在吃饭。
朱川站在原地呆住了。
对面梁思婉握着筷子数着饭粒,微微侧身看他,问:“什么好消息?”
朱川看着背对自己的人,说:“都督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木木,神情也有些奇怪,就连一向不在意四周其他人的梁思婉都打量他。
“对啊,八子回来了。”她说,又微微挑眉,“你不会说是这个好消息吧?”
朱川的脸色又突然像要哭出来:“都督回来了——”下一刻又笑起来,“我就知道,我不会听错!”
但旋即笑容散去,眼神晦暗。
“大家都知道了吧,但没人告诉我......”
没有人能悄无声息进入都察司,不,没有人能悄无声息躲开都察司的窥察,除了都察司都督,都察司都督下令,那必然能掩藏行迹,没有消息传回来,没有人给他提半句,很明显这是....
“都督瞒着我。”
他这一系列的神情变幻,说的话,梁思婉更来兴趣了,饭粒也不数了:“啊呀,你不知道八子回来啊?”又看霍莲,“你瞒着他啊?怎么?你这是要杀他了?”
说罢抚掌大笑。
“果然是好消息!”
室内的婢女们已经见多了他们相处的场面说的奇怪的话,但此时此刻还是前所未有的骇人,僵硬着身子瑟瑟发抖,终于要从家里杀起来了?
从朱川进来,不管说什么,霍莲只安静吃饭,身形未动,头也未回,话更是一句没说,此时吃完了面前的碗盘,他放下碗筷起身,同时手一捞,将站在身后的朱川抓了过来。
朱川猝不及防,下意识挣扎,但人已经被甩在地上,不待他发出痛呼,霍莲拖着他的后领向外而去。
婢女们纷纷避开,梁思婉站起来,兴奋又不满:“干嘛不在这里杀?”
朱川被霍莲拖着走出内院,来到都察司,来来往往的兵卫官吏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但无一人说话,或者垂头避开视线,或者神情平静看着。
朱川也没有挣扎一声不吭,任凭霍莲拖行,直到被扔进一间厅堂内,他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磨破的手胳膊,眼圈发红,似乎再忍不住要哭出来。
“都督!”他声音沙哑喊,“朱川哪里做的不好?你打我骂我罚我,我都认,但你怎能疑我?”
霍莲看着他,拿起一旁桌案上摆着的几封信报。
“你给我的信报,看似该说的都说了,但总少一两句涉及陛下的话。”
“你或许觉得这也合情合理,陛下不信任你,不会跟你多说,而你谨守本分也不会多问。”
“但你还是不了解陛下,陛下越不信任谁,越会多说,然后让你抉择,如果你无法抉择,自然要写信我问。”
“还有一些公文,总是不经意地晚一两天到。”
“一次两次我可能忽略,但次数太多了,朱川,我以前就说过你,做构陷的手段不够精细。”
这话让朱川有些愤怒,恨恨捶地:“那些人都是陛下要他们死的,有没有罪证都是死,精不精细又有什么!”
“但现在你要对付我!”霍莲冷冷说,“我又不是死人!”
伴着说话,他挥手将信报一扫,厚的薄的信公文砸落在朱川身上。
朱川看着散落身边的信报,攥了攥手,抬起眼委屈说:“都督,你这么了解陛下也知道陛下多么多疑,万一是陛下不让我说呢?”
霍莲看着他:“因为我也了解你,你眼里没有陛下,只有我。”
陛下不让他说,他根本不会理会,反而会说得更多更迫不及待。
朱川看着霍莲,神情陡然变得高兴。
“但我现在不了解你了。”霍莲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会欺瞒我?”
朱川脸上的笑意凝滞,然后慢慢散去,不过也没有委屈悲伤,而是变得阴沉。
“你知道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他说,不待霍莲说话抓起散落的公文信报在地上狠狠一砸,喊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都察司,也不在意陛下!”
他喊着跳起来,冲到霍莲身前,恨恨看着他。
“你心里眼里只有北海军!”
霍莲看着他,神情平静,点点头:“所以你要网罗梁氏兄弟的好名,你知道陛下多疑,要添一把火,让陛下容不下他们,彻底除掉他们。”
朱川喊道:“他们本就该死!”看着霍莲,眼神愤怒,“在梁寺死的时候,他们就该一起死!”
他转过身抬脚踢地上散落的公文信报,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们这么多年不死,是你保下的!”
“你用都察司,用对陛下的忠心,挡在陛下眼前,让陛下按下对北海军的愤怒,对姓梁的家伙们的恨意。”
“但是你呢,因为他们因为北海军,你一直站在过去走不出来,公子啊——”
伴着这一声公子,朱川看着霍莲,眼神悲伤。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去北境。”
“你踏入北境,你就舍不得回来了!”
“你还亲自上阵杀敌,你把他们当兄弟相护!”
“你根本就忘记了你是陛下的霍莲,你是我们都察司都督!”
“够了!真的够了!”
“你舍不得动手,那就我来!”
“让他们死了吧,让这些人和事都过去吧!”
“公子,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不好吗?”
“陛下对您信重,您聪慧勇武,只要你愿意,在陛以为尊听你号令,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公子——”
朱川抓住霍莲的衣袖,眼神哀求。
“梁寺已经伏诛,北海军和梁家兄弟们都应当随之被埋葬!他们都死了,这件事才过去了!”
“公子我是为了你啊。”
霍莲看着他,甩开了他的手:“忘不了的是你吧,一口一个公子,谁是你公子!”
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把门关上,副使朱川需要冷静一下。”
屋门被关上同时响起了锁链声。
朱川没有冲出来,只有嘶哑的喊声传来。
“你已经不是梁八子了!”
“你是霍莲!”
“当霍莲不好吗!”
.......
.......
都察司院落里兵卫肃立,看着霍莲走过来,这一次身边没有朱川跟随。
“备马。”他说。
有兵卫将马牵来,有兵卫给他穿上官袍,霍莲翻身上马,在兵卫的簇拥下向皇城疾驰而去。
大街上一阵喧闹。
“看,是霍莲!”
“霍莲回来了!”
皇城里倒是很安静,看到霍莲走来,禁卫施礼,官吏们纷纷避让。
御书房外等候的官员们也停下说笑,略带惊讶看着他,眼神交流“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的。”“本来嘛,鬼魅一般。”
霍莲对他们视而不见,也不待门外的内侍通传,径直走了进去。
“臣见过陛下。”他施礼。
皇帝正与几个官员在说话,听到声音看过来,没有惊也没有喜,神情平静,就像霍莲一直在一般,只笑着说:“霍都督回来了。”又示意,“朕先商议这件事。”
原本脸上带着轻松笑意的几个官员神情明显有些僵硬,但也没人敢说什么,不管什么事,皇帝从不避霍莲。
霍莲也没有再说话,走到皇帝一旁安静而立。
朱川也是好笑,他是霍莲啊,他不是霍莲,还能是什么。
他看着空旷的殿内,听着耳边皇帝与官员的说话,莫名又走神。
在七星眼里,他是谁?
她喊过他梁八子,也常常喊霍莲,不管喊哪个名字,她的神情都一样。
她好像也有两个名字,那个陈十总是炫耀般地喊小女。
小女,霍莲抿了抿嘴,然后看到一个官员投来的眼神,眼神似乎有些惊惧。
霍莲收起笑。
三十四 行路忙
日落黄昏的城门一队十辆的车马缓缓通过,数目虽然多,但并没有阻塞城门,因为官兵提前清理了城门。
过往的民众都被拦在两边,看着经过的队伍好奇地议论。
“是做什么的?”
“我认得是隆昌商行的货标。”
“隆昌商行送货也不会让官府开道啊。”
“快看那边,是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在对那个人施礼!”
“那个人......真好看啊。”
伴着这句话,无数视线从货车凝聚到城门内被几个官员簇拥的年轻人身上,被官员们礼遇,但看起来也不像是骄纵的权贵子弟,形容俊逸,洒脱似仙。
面对官员们的施礼,他深深还礼:“异之本不想叨扰诸位。”
县令挽住陆异之的手臂:“异之,你如果过而不见,才是令我伤心,我们同学一场,自从分别后,终于又见了,我真是欢喜不已。”
他身后的官吏们也纷纷点头“是啊,我等久仰陆三公子之名。”“这次托县令大人的福气终于一见。”
他们看着陆异之神情有艳羡有敬佩还有一些古怪......
这古怪陆异之也不奇怪,以前大家对他的相貌才学闻名,现在么则多了一些杂事,比如未婚妻被霍莲抢走,比如他和夏侯小姐的纠缠。
不过这些事最多让他声名有损,在世人眼里不再那么光鲜亮丽,眼前的事如果不解决好,他陆异之可不仅仅是声名有损,而是命都没了。
“只是如今再不似读书时候无忧无虑,如今家事缠身,不能多留与诸位畅怀尽欢。”陆异之说,对诸人一笑。
这笑容虽然洒脱,但难掩几分苍凉,看得诸人神情哀怜。
“异之,不管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县令更是握着陆异之的手,“我等同窗同门皆为你助力,那霍莲再权盛,也休想一手遮天。”
要是霍莲真能一手遮天倒好了,遮住他与那七星的事,别说献一个未婚妻了,他都愿意委身霍莲,被他驱使,陆异之心想,只可惜,那女人能神出鬼没如此地步,霍莲显然也被蒙蔽了。
他对诸人再次施礼,无心再攀谈,上车跟随车队缓缓而去。
县令等人犹自在城门目送。
“陆大人说要为白龙庙修建佛塔,是不是被白龙庙那瞎眼老和尚给骗了,修佛塔要花多少钱啊!”
“病急乱投医,你们没看到陆家夫人脸色吗?我虽然不是大夫,也觉得她命不久矣。”
“听说陆大人从京城一路求神问佛走来,逢庙修塔点长明灯,花钱如流水。”
“异之的确很有钱,一向视金钱为无物,这次为了父母,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啊。”
说到这里县令看着远去的车队,再次捻须感叹。
“可怜,异之真是太倒霉了,失去了未婚妻,又要失去母亲。”
说罢转头吩咐小吏。
“我的族兄在前方丘城领兵,我要修书一封,如果异之经过,请他务必照看,免受匪贼惊扰。”
.......
.......
“异之,还顺利吧?”坐在车上,陆大老爷低声问。“这一路我们的动作会不会引起怀疑?”
陆大夫人面色惨白跟着点头:“是啊,花钱太多了。”
陆异之笑了笑:“别人这样花钱会引来麻烦,尤其是那些平民白身,商人,但我不会,我毕竟久有盛名,现在是官身,且还是皇帝的近臣,再加上所到之处同门同窗......”
他已经是这世间的人上人,苛刻苦难与他无关。
这般的日子要是被毁了,他怎么甘心!
他攥住手,咬了咬牙。
陆大老爷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说:“还要花多少钱啊?家里的钱可经不住这样花啊。”
陆异之说:“她不说停,就要一直花。”
那个......陆大夫人一急差点脱口说贱婢两字,想到陆异之的叮嘱,咽回去:“.....她摆明了要毁了咱们,要咱们倾家荡产。”
陆异之却摇头:“她应该不会,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摆明了是需要....咱们家。”
或者说需要他。
他的官身,他的地位,他的这个人。
只要需要,他就有机会。
耳边传来陆大夫人的咳嗽声。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还要走多远,这样没休没止的.....”她靠着车厢,车马再好,也是颠簸,说是求神问佛,见到的都是凶神恶煞,她心惊胆战,“再这样熬下去,我就真病了。”
说罢掩嘴啜泣。
她以前也常常去礼佛,也常常大手笔地捐赠香火,享受着无数人的恭维艳羡,那时候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事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哭了,一向恩爱的丈夫似乎没听到,木然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视为珍宝的儿子听到了看过来。
“病了的话。”他似是自言自语,“花钱求医问佛就更真实了。”
陆大夫人坐在车厢里,不由缩起了肩头,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啊,梦里的亲人并不是亲人,都是恶鬼幻化的.......
车厢外响起一声鸟鸣,犀利刺耳。
陆大夫人只觉得心跳一停,伸手捂住耳朵,又是这声音,恶魔的声音。
伴着这声音传来马蹄声,而陆异之也掀起了车帘,陆大夫人可以看到几人骑马靠近。
他们穿着简单,面目粗糙,看到陆异之发出粗鲁的笑,然后在车队中散开,有人在前有人在后,驱赶着车队按照他们的意愿行驶。
陆家人的车马裹挟其中摇摇晃晃。
一夜跋涉,清晨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更嘈杂的声音,夹杂着水声,陆异之掀起车帘,看到停在一处码头前,车上的货物正被卸下来装上船。
这次的行程就结束了,然后等待下一程,去哪里不知道,也不是他做主,一切听从这些人的安排。
陆异之看着外边,秋意寒凉,忽地他眯起眼,看到码头上多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但不待看清,陆大夫人就紧张地拉上车帘,人贴着车厢微微发抖。
“她来了。”她颤声说。
其实她都没看清,而且也根本记不起那七星的样子,但当瞥到那个身影,她心惊胆战,一眼也不敢多看。
但车帘并不能阻止那女子靠近。
“大夫人,许久不见了,你不想见见我吗?”
车帘外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记忆里存在,陌生是跟记忆里的声音又不同。
陆大夫人颤抖着摇头,不,不,不想见,但她并不敢说出这句话,甚至不敢呼吸。
还好那女子没有再强求,也没有冲进来将她拖出去。
“陆三公子。”她唤道。
陆大夫人看着儿子起身,儿子被那女人召之即去,半点也不敢阻拦,反而庆幸那女人只找她儿子,她靠着车厢一动不动,而一旁的陆大老爷亦是一动不动,似乎无知无觉。
......
......
“一切按照你的吩咐。”陆异之看着晨光里的女子,“不知是否还满意?”
七星点点头:“陆三公子做事,我很放心。”
陆异之回想一下,自在京城见面后,她对他一直赞赏有加,从无贬低恶言,当然,此时此刻他也不会再多想了。
“我越优秀,七星小姐越开心。”他苦笑说,“因为对七星小姐来说,这样的我就越有用。”
七星笑了,说:“我们的钱也没白花。”
三十五 度日难
货物装上了船。
聚集在码头上的人也随之散去,车队也离开了,只余下陆异之一家人的车马。
“接下来劳烦你们继续向北去。”七星对陆异之说,告诉他一个地名,“在这里举办一场水陆***。”
接着便说了这场水陆***要花费的钱。
陆异之心里算了下,这一趟走下来,京城的家就没了,他在京城再无居所,再走下去,禹城也只有祖宅可居。
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此时此刻他更有这个体会,钱算什么!跟他的前程性命相比,什么都不算!
“好。”他毫不犹豫点头,再看着七星,“不过,接下来能否让我父母来做,我需要回京。”
七星看他一眼。
“我不是为了脱身。”陆异之忙说,“在朝中我是新人,离开太久,陛下面前就会被取代。”
说到这里看着七星。
“阿七你既然要用我,总不是只用一次吧?”
“你们养我这么久,回报越多越好。”
“阿七,你也看到了,我多么好用。”
七星笑了:“好,你回去吧。”
陆异之神情欢喜,几分欣慰:“阿七多谢你信我。”又郑重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
.......
得知陆异之要回京,陆大夫人面无血色,抓住他的手。
“儿啊。”她颤声说,“你不能扔下我们啊。”
陆大老爷虽然没有像女人一样抓住儿子,但脸色也很难看,冷笑说:“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别以为以我们为质,你就能逃脱。”
听到父亲讥讽他要跑,陆异之叹口气:“自从父亲把她带回家,我这辈子都逃不脱了,她要我回京城为她挣朝堂官威,好让她行事更方便,你儿子我的脖子上......”
他伸手在脖颈上划了一下。
“套着绳子呢,到哪里都逃不脱。”
自那日对父亲怒声质问后,陆异之就没有再失态,对父亲态度恭敬,但也只是外表恭敬罢了,话说得更阴阳怪气。
这还是将过错都推到他头上,说他活该吗!陆异之掀起车帘走了,陆大老爷抬手将茶杯扫在下来。
“我将她引进门,过好日子享福的还不是你们!”他咬牙道。
车厢上铺垫厚,茶杯滚落并没有摔碎,也没有发出声音。
尽管如此陆大夫人也慌忙扑过去将茶杯捡起来。
“她在外边呢。”她颤声说。
她以前从未把那个女子当人,谁想到再出现在眼前那女人不再是人,变成了恶魔。
儿子跑了,扔下他们夫妇被这女人驱使,无休无止,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走到什么地方,要他们花钱如流水,家里的钱已经要花光了,更可怕的是花光了钱就会放了他们吗?
她会不会打断他们的腿?折断他们的胳膊?就算杀了他们,抛尸荒野,又有谁理会?
儿子吗?
以前心心念的儿子,人人艳羡的好儿子,她以为是后半生靠山的儿子,如今根本指望不上了。
陆大夫人攥着茶杯,觉得窒息,耳边车外传来马蹄声,似乎又有很多人来了,他们呼喝着大笑着,肆意着,坐在马车里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陆大夫人一刻也在车里待不下去了,掀起帘子冲了下去。
货船带着货物和很多人离开了,陆异之也骑马头也不回而去,七星和四五人正与新来的七八人汇合,正要寒暄,陡然听到动静都看向陆大夫人。
陆大夫人视线惶惶,不过那女子在
人群中亭亭玉立闪闪发亮,她一眼就看到了,而且那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公子。
乍一看还以为是她儿子陆异之,再看就认出不是,不过相貌气度丝毫不逊于陆异之。
那漂亮公子手里抓着一束花,红红白白绚丽,似乎正将花递给七星。
陆大夫人的出现打断了他的动作,看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寒意。
陆大夫人心一颤避开,看着七星:“七,七。”
天可怜,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儿子似乎说过叫什么,但她吓得忘记了,她也不敢喊曾经那个随意挂在嘴边阿猫阿狗一般的名字,阿七。
七星走过来几步,问:“大夫人,什么事?”
她的神情平静,嘴角含笑,声音轻柔。
陆大夫人不由看向她的脸,虽然在身边长大,好像没有太多记忆,记忆里就是长得很好看,最后的印象就是跪趴在地上,惨白着,楚楚可怜,哀求.......
陆大夫人再次打个寒战,抓着七星的胳膊,人跪下来。
“阿七,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她哭着哀求,“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是我们陆家的媳妇,家里的钱归你,异之也归你,只要让一切都像从前那样。”
她不要过这样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只想回到从前,坐在高门大宅里,被仆从簇拥,被妇人们恭维艳羡,她根本就不该在乎儿子娶什么妻子,管他娶什么妻子,她都是陆大夫人,她何苦得罪了这个女人,让自己落入这般地步。
她身子软弱无力,但抓着的手却很有力,轻轻一扶,陆大夫人没能跪在地上。
“夫人你说什么呢。”七星说,“你现在过跟从前也一样啊,你一样礼佛,一样花钱,一样车马精美,一样所过之处人人簇拥,官府亲自为你开路护送.....”
陆大夫人软软无力,仰头看着这女子,流泪摇头:“不,不.....”
不一样,这怎么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不是为你花钱吗?”七星说,“你想想,先前你花钱是为了享乐,现在是为了保命,目的不一样,但最终都是为了你自己。”
陆大夫人怔怔流泪看着她,这女子神情平静,眼神认真,她似乎真的在给解释,不是讽刺。
“阿七....”她喃喃喊,“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错了。”
七星看着她,手上用力让她站稳。
“你知道错了就该安安稳稳,别跟我哭哭闹闹。”
“嘴上说知道错了当然不行,要做事。”
“其实你错没错我也不在意,但既然你接了我家的钱,钱从来不能白用,一定要做事。”
“如果你坏了我的事,我才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我不放过你!”
“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人总是要向前看,不要总是揪着过去。”
“好好过你如今的日子,别再想着过去。”
伴着说话,她的手勐地收回去,陆大夫人宛如同被拔去依靠的藤萝,噗通倒地。
头顶上还有声音落下来。
“人呢?扶大夫人进去。”
陆大夫人出行,当然不会是孤身,车旁有仆从,还有一辆车,拉着仆妇随侍。
只不过他们也不似往日跟当家人出行那般得意张狂,这些日子安静地缩在队伍中,宛如不存在。
此时七星一声唤,车中的仆妇不敢装死,跌跌撞撞滚下来,急急慌慌去搀扶陆大夫人,心慌神乱也顾不得温柔,胡乱地拉扯将陆大夫人拎起来,唯恐慢了一步。
陆大夫人被揪着胳膊,抓着衣袖扯起来拖上车,车帘被压紧,隔绝里外。
陆大
老爷宛如石凋木像一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说,陆大夫人跌躺在车厢里,心神恍忽,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候被拖走的是别人。
那时候被拖走的人心里什么想法她当然不在意,甚至她也想不起自己当时什么想法,有什么可想的,一个蝼蚁般的东西。
......
......
看着陆家的车马安静下来,七星走回去,见捧着花的高小六盯看着她。
“怎么?”她问,“觉得我是个恶人吗?”
高小六哈一声,挑眉:“恶人怎么了?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以前别人当恶人,现在也该轮到你当了!”
七星哈哈笑。
三十六 心有知
陆大夫妇的车马被护送着离开了,码头这边只余下高小六和七星。
“这是沿途摘的花。”高小六将手里的花递给七星,又撇嘴,“不好看了。”
被陆家那夫人耽搁了,花都有些蔫了。
七星接过来端详:“很好看啊,我在路上也见到过,但......”
“忙着没时间看吧。”高小六说,眉眼几分得意,“我就知道,所以我特意摘给你看。”
七星看着手中的花,捧起来嗅了嗅,笑意盈盈地脸埋在花丛中,高小六满眼笑意地看着。
“工料以及钱都周转过来了。”他说,“接下来就交给我,你可以轻松些。”
七星笑着点头说声好:“那我回北境看看。”
这就要走了啊,高小六摸了摸鼻头:“陆家夫妇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尽在掌握中,但那个陆异之人面兽心,只怕会再生是非。”
七星笑说:“我就是他的是非,解决我之前,他做不了其他的,如果他要解决我的话......”
“你就解决了他。”高小六接过话说,说罢自己笑起来。
七星亦是一笑。
“七星,你先前在他们家受苦了。”高小六又轻声说。
虽然七星从未提过陆家的过往,但看那个陆夫人面对七星如此惊恐,肯定是做过亏心事,如果曾经与七星为善,就算知道七星是有罪徒,害怕也会怕的理直气壮,而是畏惧如寻仇鬼。
听他问过往,七星似乎回忆一刻,点点头又摇摇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墨门出事了,亲人离散,前途无望,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受苦不会痛苦,享福也不会快乐。”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小六你不是过得很苦?”
她从不自怨自艾,反而常会怜惜别人,高小六心里软软,点点头:“是,我也很苦呢,大家都看到我穿金带银衣食无忧,但其实我心里很苦......”
说到这里又认真说。
“当然,我比很多人还是享福。”
七星一笑,看向江水:“先前他家对我视若无物,不想养了就抛弃,甚至杀掉,做这些事他们没有丝毫畏惧有愧害怕,因为太不在意了,现在我对他们也是如此,陆异之不要觉得我是非用他不可,用他不过是随手,也可以随手扔了。”
高小六哈哈笑了,又停顿下:“七星,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墨者之耻,他身为长老,在墨门根深蒂固,我作为儿子,对他毫无威胁,有心无力,所以请你昭告墨门,宣判其罪,剥夺他长老身份。”
七星从江面收回视线:“现在......”
“我知道,现在墨门刚恢复生机,又在全力以赴修北境长城。”高小六接过话,眉头紧蹙说,“你是新晋掌门,我爹是前辈长老,你们相争的话,墨门难免分崩离析,但,分崩离析,宛如壮士断腕,刮骨疗伤,剔除我爹这等腐肉恶疮,墨门也才是真正的新生。”
他再上前一步。
“七星,你更不用担心我。”
七星看着他笑了:“我知道,我从未担心过你,你与你父亲是不同的人,我之所以没有宣告高长老的罪过,是现在时机未到,这个时机也不仅仅是指目前墨门的形势,是......”
她看着高小六。
“是因为有一件很关键的事唯有高长老知道。”
唯有父亲知道的事?高小六有些惊讶,但又没什么惊讶。
“我对他的事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当人儿子就是这样。”他叹气说,“而且我去问也一定问不出来,不仅帮不了你,还会打草惊蛇。”
七星说道:“我也不厉害啊,我因为不知道不敢轻举妄动,明知高长老对我不善,却只能视而不见。”说罢一笑,“但我又很厉害,让高长老的儿子对我这么好。”
高小六仰头大笑,又俯身对七星一礼:“是,是,小姐厉害,小六.....小六.....心悦心服。”
虽然这话也没什么,心里早就这样想了无数遍,但真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还好他俯身低头,宽大的袖子遮住脸,看不到羞红。
.......
.......
日落黄昏的京城,繁灯似星,街上人来人往,酒楼茶肆前更是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看到几人下马,会仙楼前的伙计立刻迎上“几位大人来了,包厢已经备好~”
几人互相礼让,确切说礼让其中一人“异之快请!”
陆异之笑着道谢:“那就多谢大家为我接风洗尘。”
其他人纷纷道“是我等荣幸。”还有人冒出一句“以往都是异之你请难得我们请一次。”
听到这话,陆异之脸上的笑变得有些黯然。
“以后只怕要多叨扰各位了。”他说。
其他人顿时看着说话那人,眼神责怪。
“说什么呢!”
“这时候少说两句吧!”
说话那人也很后悔,急急说:“异之我不是那个意思!”
“异之今日我们请了,来日还得你请。”又有一人大声说。
正说话间,楼内有人走出来,这是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富商,一眼看到陆异之,他啊呀一声挤过来。
“陆三公子,你家要卖?可定下了?”他抓住陆异之的胳膊,急急问,“我出高价,什么时候可以看房?”
四周的人愕然,无数视线凝聚在陆异之身上,灯火辉映中公子玉立。
卖房?
如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更无生计之忧的陆翰林卖房?
与陆异之同来的几人被视线看的焦躁,狠狠瞪那富商,这是说这种事的地方吗?
陆异之神情依旧,对那富商和气一笑,甚至还约了时间,这才随同伴们进去。
会仙楼里外顿时更喧闹了!
陆异之,挥金如土的陆三公子,家产万贯的陆翰林,要卖房子了!
“也不奇怪,你们没听说吗,陆翰林为了给父母祈福,从京城沿途出去,逢庙修塔!”
“我亲眼见了,还金鲤裹金叶子放生如河!”
“再有钱这样瓢泼一般花,也怪不得要卖房子!”
“真是孝感动天!”
“要说也是倒霉,如果不是霍莲抢了未婚妻,陆家老爷夫人也不会伤心伤身至此。”
“嘘—”
“都察司过来了!”
为陆公子抱不平刚起头,随着一声喊,拥挤的人群纷纷避让两边,灯火辉映中一队黑衣兵卫疾驰而来,簇拥着其中的男子,黑金衣袍闪闪发亮。
喧闹的街道陷入安静,待霍莲经过后,才重新热闹。
二楼上窗户被拉上隔绝了嘈杂。
但室内的议论声更浓。
“阿晴,陆异之果然变卖家产。”一位小姐还问坐在窗边的夏侯小姐,“你怎么看?”
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从不忌讳在夏侯小姐面前谈论陆异之,甚至还会将得到最新的有关陆异之的消息告诉夏侯小姐。
陆异之带父母求佛祈福,花钱如流水,变卖家产,大家更早就知道,但这一次亲眼见到陆异之在街上被人询问且承认,还是难掩震撼。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翩翩公子落魄怪可怜的.......
夏侯小姐握笔身形端正,头也不抬,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真假,毕竟先前我也没看出他家有未婚妻,且对未婚妻情深似海。”
这是在说陆异之是作假吗?小姐们愕然,旋即又失笑。
“阿晴,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换做别的女子,哪怕再有过结,看到对方如此落拓,难免心生恻隐,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夏侯晴竟然心硬如铁,丝毫没有怜惜。
夏侯小姐也不在意大家的话,看着写下的诗词,那是她们不知道也没见过陆异之的铁石心肠,怜惜他,只会成为他的踏脚石。
不过....
“都察司霍莲回来了?”她停下笔,忽问,“不知他带着去的那位美人,可一起回来了?”
突然提到都察司有些奇怪,夏侯小姐原来更关心都察司霍莲吗?
一个消息灵通的小姐说:“我兄长是禁卫,说霍都督是孤身连夜赶回的,悄无声息。”
“后来也没有见过都察司兵卫护送车马进京。”另一个小姐说。
“是不是腻了?”一个小姐猜测,“或者,在北境出事了?”
北境前一段发生了战事,俘获斩杀的夷荒人头堆满了城门,她们也大着胆子去看了眼,真是吓人,夷荒人死那么多,北境的伤亡应该也不小吧。
那么危险的地方,那女子就算跟着霍莲,只怕也难免遇险。
这样吗?夏侯小姐握紧了笔迟迟未落,墨滴下晕染了纸张。
虽然她与她没什么关系,也不该有什么来往,但她想,也许该去一趟玲珑坊看看。
.......
.......
夏侯小姐思索去一趟玲珑坊的时候,陆异之在隔天就去了。
看到他到来,青雉有些惊讶。
“陆大人需要什么?”她含笑问,不待陆异之说话,紧接着说,“我们玲珑坊概不赊账。”
这是说他没钱了吗?这婢子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不客气,陆异之笑了笑。
“青雉姑娘,进去说话吧。”他说,“毕竟我现在也算是自己人。”
三十七 秋风意
陆掌柜闻讯过来时,陆异之已经离开了会客厅。
青雉也没有送,坐在厅内,神情复杂。
“他要干什么?”陆掌柜有些紧张问。
青雉回过神摇头笑了:“没有,他是来说自己是自己人,然后,说刚从皇帝那里领到了新差事。”
陆掌柜问:“什么新差事?”
“接引北海军梁氏卫将军入京。”青雉说。
陆异之还怕她不懂,给解释了一下这个差事,天子之使,一是表示皇帝对梁氏卫将军们的恩待,同时呢,也会向皇帝转达对梁氏卫将军的印象,好还是不好,也关系着皇帝对梁氏卫将军,对北海军的看法。
陆掌柜微惊:“他知道我们在修北境长城?”
七星来找陆异之的事,提前跟青雉陆掌柜说了,但为了避免被发现,七星没有回玲珑坊见他们,不过按理说陆异之只是拿来用用,应该不会跟他多说。
青雉倒没什么意外,撇嘴说:“陆异之聪明的很,就算小姐不说,他也猜的出来。”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陆掌柜问,“如他所说,这就成了自己人了?”
被胁迫如此,竟然没有怨恨,还以墨门的人自居了?
青雉笑了:“不用在意他什么意思,不管以什么人自居,他都是为了自己。”
那倒也是,陆掌柜也笑了:“那既然他这么有心示好,就把消息给小姐送过去吧。”
青雉点点头,看着外边的方向,又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好久没见到小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
.......
“停车。”
从车窗向外看的夏侯小姐忽地唤道。
牵着马的车夫忙勒马。
今日一大早,夏侯小姐就让套车,但又不说去哪里,只说上街转转,他只能牵着车在街上转,转了半日了,来到铜楼街这里,小姐突然喊停,这是终于找到要去的地方了?
车夫左右看,铜楼街没什么可逛的店铺,不过前方有一间店铺名字闯进视线,在京城这个店铺小有名气,许城玲珑坊。
才看一眼,车夫的眼不由瞪圆,因为此时玲珑坊内有一人走出来。
陆三公子!
车夫不由打个寒战,倒不是怕陆三公子,而是怕小姐......
小姐可是敢在皇帝举办的宴会上跟陆三公子当面吵架的。
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小姐跟陆三公子在街上闹起来,到底是不好看。
“小姐.....”他忍不住要劝。
那边陆异之也看到了他们,突然一笑,向这边走来,车夫汗毛倒竖......念头闪过又有些怅然,想当初家里谁不是见了陆三公子就开心欢喜,那时候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陆异之大步走过来,夏侯小姐又不说离开,车夫只能怔怔看着公子近前,如以前那样笑如春风。
“师姐。”他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夏侯小姐看着他,浅笑不回答,也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里怎么了?虽然是问话,但似乎两人都知道对方在问什么,车夫茫然想。
陆异之看了眼玲珑坊,再看夏侯小姐,一笑不答,而是将手里拿着的一胭脂盒递过来:“送你。”
夏侯小姐看着他:“你父母病急倾家荡产求神问佛,你还有心情买胭脂盒,陆公子真是铁石心肠枉为人子。”
小姐果然是张口就骂!好凶,车夫心想。
陆异之轻叹一口气:“当初莫说一个胭脂盒,路边随手攀折的枯草野花,也能让师姐心花怒放。”说罢摇摇头,“师姐自己识人不清自作多情蠢笨不堪,怎能怪罪我?”
说罢抬手一礼,转身便走。
车夫心凉体寒,陆三公子骂人也很厉害。
夏侯小姐倒还好,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因为陆异之的话羞愤欲死自怨自艾,但现在么,她识人不清是因为此人太坏!要怪也要先怪他人恶。
“去。”她神情无波,唤车夫,“去玲珑坊买胭脂盒。”
陆异之坐上马车,看到夏侯小姐下车进了玲珑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早就怀疑夏侯小姐如此对他是被七星教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别人不知道玲珑坊七星是谁,夏侯小姐肯定知道,但至今从未提过,现在还进了玲珑坊。
说不定也是墨徒了。
不知道是被胁迫还是诱惑。
但不管是什么,如此女人,真是......该死。
念头闪过,陆异之扶着车厢的手一顿,看着玲珑坊的方向,若有所思,一旁扶着车帘的小厮看到公子的眼神,不由打个寒战,突然之间,京城的家宅被卖了,卖房子之前,家中很多仆从也都被卖,尤其是一些老仆,家生子,倒是他们这些来京城新买的留下几个......
用了十几年的贴身小厮都卖了,这些新仆从没有丝毫庆幸,反而更害怕。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小厮小心翼翼问。
陆异之收回视线,对小厮含笑:“没有了,回去吧。”说罢进了车厢。
小厮悄悄吐口气,将车帘放下。
......
......
一杯香茶放在桌案上。
“夏侯小姐请用。”青雉含笑说,“我记得您喜欢香茶。”
这是自当初和陆异之一起来玲珑坊后,第二次来,夏侯小姐看着茶杯,心情有些复杂,那次来的时候,是陆异之为她要的香茶,她的确喜欢香茶。
没想到这个婢女还记得。
也还记得当时吧?现在回想当时,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们新上的胭脂盒。”青雉热情地将图册摆在桌子上,又将成品展开,“夏侯小姐看看有喜欢的吗?”
把她当真正的客人相待。
夏侯小姐抬起头看着青雉,问:“她还好吗?”
青雉似乎愣了下,旋即没有犹豫,含笑点头:“还好。”
还好啊,夏侯小姐稍微松口气,要说什么,青雉再次开口:“小姐在忙一件事。”
竟然还跟她详细说了?夏侯小姐有些莫名拘谨,嗯了声,伸手随便拿了一个胭脂盒:“就这个吧。”
青雉应声是:“我给小姐装好。”
夏侯小姐也不再多留,接过装好的胭脂盒便向外走。
青雉在后相送:“多谢小姐。”
她的声音很响亮。
不过在响亮的声音后还有一句很小的声音。
“.....关心我们小姐。”
夏侯小姐听到了拿着胭脂盒回头看了眼,微微颔首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又微微出神。
她竟然真来关心这个七星,不知这个婢女是不是觉得好笑。
她自己也笑了,脚步轻松上了车马。
“回去吧。”她对车夫吩咐。
车夫松口气,小姐看起来比刚才开心多了,他也高兴地坐上车,扬鞭催马而去。
看着这辆车离开,对面茶肆中喝茶的一人也扔下几个钱,抓起斗笠带上晃晃悠悠走开了。
“陆异之和夏侯小姐都去了玲珑坊?”
督察司内,霍莲听着兵卫的汇报,翻看信报的手顿了顿。
兵卫应声是:“都没有留太久,陆异之和夏侯小姐在外边还说了话,两人各自买了一个胭脂盒。”
霍莲问:“先前他们两个去过玲珑坊吗?”
兵卫摇头:“从未去过。”
霍莲嗯了声没有说话。
兵卫问:“都督,要分人手盯着陆异之和夏侯小姐吗?”
陆异之突然回京,必然是被七星放回来了。
这女人倒是敢把他放回来。
嗯,不过也不奇怪,这女人一向目中无人。
她现在到哪里了?
“盯着陆异之就可以了。”霍莲说。
兵卫应声是退了出去,霍莲看着手中的信报似是出神一刻,被又进来的兵卫打断。
“都督,陛下宣。”
.......
.......
“霍莲,朕先前......”
看到霍莲走进来,皇帝示意太监们将茶杯放下,挥手示意他们退开,一边开口问。
不待他把话说完,霍莲将两本册子分左右放在桌案上。
“梁氏卫将军这些年的赞誉和非议都整理好了。”他说。
皇帝收回要说话的话,笑了,但看着桌案上的册子却没有去拿。
竟然把毁誉都递到面前,让皇帝自己做出决定吗?怎么,他不愿对梁氏兄弟表达看法吗?
“你说朕该怎么奖赏他们?”他说,叹口气,似有些上愁,看着霍莲,“毕竟这次你也有大功,尚未公之于众。”
霍莲俯身:“不管陛下怎么定夺,都必然是合情合理,人人信服。”
这就是霍莲的职责,让皇帝做的一切事都合情合理人人信服。
皇帝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点点头:“好,好。”伸手拿起两本册子,“你去看看兵部怎么议的,明日就朝议此事。”
霍莲应声是告退而去。
皇帝握着册子微微出神,忽地问近前重新斟茶的内侍:“怎么这几天不见朱川了?”说着又一笑,“不听他聒噪倒有些不习惯了。”
内侍左右看了看,压低声说:“朱川好像做错事被都督罚了。”
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哈一声:“这小子早就该罚了。”似乎兴奋又似乎好奇,“快去打听打听什么事。”
内侍忙应声是向外退去,迈出门槛的时候,神情变得古怪。
陛下想知道问霍都督不是更快吗?
陛下这是......
担心霍都督瞒着他呢,还是,想瞒着霍都督?
深秋的风从高高低低的宫殿中盘旋而来,带着寒意,内侍不由微微一抖,旋即裹了裹衣袖垂下头疾步而去。
今天没写完不更啦
等明天继续把这个剧情一口气写完。大家周末愉快!
三十八 暮色临
秋风一日凉过一日,高财主比别人更早换上了夹袄,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
“看来当初在陆家不只是藏了人,还藏了不少东西。”他说。
知客无奈说:“是啊,虽然早知陆异之与七星有问题,就算当了官,也只是当了官,官场上再有助力,也不过是一个新晋之臣。”
谁能想到除了官员的地位身份,他能倾家荡产.....
且倾荡的家产数目骇人。
单凭陆家这半路起家的人家,怎么可能。
这数目让见惯了钱的知客都惊讶。
“北堂一个弟子这么有钱?”他问,这个匠女燕是北堂堂主选人,“或许是整个北堂的钱?”
何止,还有个掌门爹呢,高财主想。
“现在再给李国舅说,来得及的吗?”知客问。
高财主摇头:“陆异之身份不同,国舅此人贪婪又自私,触及官身,他可不会冒险。”将药碗一饮而尽,“罢了,就这样吧。”
他放下药碗,看着知客,问:“霍莲回来了?可有看到那把剑随身?”
知客说:“霍莲一如既往深居简出,一直派人盯着,暂时还没回话。”
高财主起身走了几步:“她能在霍莲身边来去自由,可见已经将霍莲迷惑的神魂颠倒,那把剑应该拿到了。”
知客皱眉:“那她怎么不取出巨子令?”
正说话间,门被轻轻敲响,知客放人进来。
“老爷。”小伙计说,“适才霍莲从皇城出来,马背上配着一把六尺剑。”
六尺剑还在霍莲手里!
看来可以要自由,但有些东西她是不敢表露,唯恐被霍莲猜到什么,高财主和知客对视一眼,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在霍莲手里更不易拿到啊。
霍莲可以抄别人的家,谁能抄霍莲的家?
.......
.......
暮色降临,霍莲驶入都察司,兵卫们涌上来,牵马,接佩刀佩剑。
佩刀摘下来,但佩剑被霍莲拿在手里直接走到前厅。
厅内灯火明亮,兵卫们递来热茶,摆上茶点。
“厨房新作的时令点心。”一个兵卫说道。
霍莲看着茶点,值厅内摆茶点,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习惯,这习惯是朱川带起来的,而朱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七星半夜摸进来总是要吃要喝.......
他伸出手捡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兵卫退了出去,厅内安静而空荡。
现在朱川被他关起来,七星已经重新回到了北境。
霍莲看着手中的六尺剑,虽然夷荒人退走不敢来袭,北境很长一段时间会很安全,但北海军兵马变换,新将新官到来,暗潮汹涌,她怎么反而把剑给了他?
当时她笑着说“你拿着,我就安全。”
他拿着她就安全?是说这把剑吸引麻烦吧。
但麻烦算什么,这把剑能治她的伤保她的命。
她总是不把命当回事。
霍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剑握在手中离开都察司向内宅走去。
内宅里亦是灯火通明,看到霍莲走来,仆妇婢女纷纷施礼“都督回来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
.......
晨光跃出大地,北境的秋风已经寒意森森,一队数十人的兵马在大路上停下,北风中旗帜烈烈数张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梁大子伸手扶住帽子,向后望去,宣宁城已经变成一个黑点。
“咱们又不是被押送,是奉诏觐见,干嘛跟做贼似的半夜熘走。”梁六子在旁滴咕。
他已经抱怨了一路了。
梁三子在后给了肩头一拳:“这是免得送别的时候你哭鼻子。”
梁六子叉腰:“我才不会哭,我什么时候哭过?”
梁四子在旁笑说:“前天你的下属给你送行宴的时候,你不是哭得眼都红了?”
“那是那群兔崽子烤肉烟火大熏得。”梁六子喊,不知道是不是烟熏的太过了,说到这句话他的眼又红了。
听着几人说笑吵闹,梁大子收回视线,说:“不要这些送别,搞得太热闹,对民心军心不好。”
梁二子轻哼一声:“也是对新来的威远军不好吧,大哥你真是为那姓符的着想!”
梁大子看着他,沉声说:“难道你想看着符庆掌管不了兵马,兵事官事凝滞,看我北境民心军心离散慌乱?”
梁二子扭开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你说出来,事情就会变成这个意思。”梁大子喝道,再看其他人,“你们记住,这北境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他符庆的,是大周子民的,我们驻守这里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民安兵壮。”
梁氏兄弟们齐声应是。
梁大子再一笑:“再说了,没有告别,也就没有离别,大家都开开心心进京去。”
说到这里时后方马蹄急响。
送行的人们还是追来了吗?诸人抬眼望去,见只有三匹马,为首一人青巾裹鬓,面容秀丽。
“是那谁!”梁六子喊。
梁三子在后又给他一拳:“礼貌些!”
说话间七星带着孟溪长陈十近前,梁大子下马抬手施礼,笑唤:“七星掌门!”
陈十跳下马不高兴地说:“走也不说一声,欠了钱就要跑吗?”
七星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说。”
梁六子倒没有骂陈十,而是看身边的梁三子,哼了声:“陈十也不礼貌,就没被打。”
梁三子抬手作势又要打他,陈十在旁哈哈笑。
七星对梁大子一礼:“知道梁将军不愿意被送别,但还是要送一送的,请放心,我们不会哭哭啼啼不舍。”
梁大子哈哈笑,与其他兄弟们一起还礼。
“工料的事已经解决了,真是辛苦掌门。”梁大子说,又神情郑重,“我已经与符庆谈过,他保证不会阻扰北境长城修整。”
这保证自然不是空口说说,这些日子与符庆多次拉扯,利益交换才得来保证。
“至于先前说好的钱款,也请掌门放心,进京之后,我梁大子愿用所有奖赏换来钱款如期足额结算。”
梁二子等人立刻也开口纷纷道:“我等也是如此。”
这一趟进京,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舍掉全部身家,舍出这条命,也要保住墨门北境长城的心血。
“而且承蒙七星掌门提前告知,朝廷派来的迎接官员详情,我们会谨慎应对。”梁大子郑重道谢。
陈十哈哈一声:“不用谨慎应对,那小子不敢怎么样。”
梁六子伸手搭住他肩头,七星跟梁大子说的时候,他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到了,陆异之,这是个也不陌生的名字。
“是啊,他也得称呼你一声大舅子。”他说。
陈十肩膀一抬,反手将梁六子扭住:“你是不是很羡慕别人当大舅子!”
两人厮打在一起,几个梁家兄弟斥骂着将两人拉开。
“从小打到大!”
“就没一日安生!”
这一番打闹也将离别冲散,陈十和梁六子分别扬言你小子等着,下次见面收拾你。
梁大子无奈摇头,将梁六子喝退,再看七星,忍不住一笑。
七星也笑了:“总之,梁将军们不要担心,坦然进京就好。”
梁大子带着几分歉意:“七星小姐,你们的身份我们依旧没办法给皇帝和世人表明。”
他们不能替墨门洗去罪身,毕竟他们自己也还......
七星笑说:“将军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来做。”
他们自己来?怎么来?梁大子心里叹息一声,也不再多提这伤心事:“就到这里吧,我们告辞了。”
七星孟溪长陈十抱拳还礼。
梁大子兄弟带着亲兵们向前而去,此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他们没有再回头将宣宁城彻底抛在身后。
七星三人则回转宣宁城,宣宁城军民似乎刚发现梁家兄弟们离开了,扶老携幼向外追去,提前的得到叮嘱的官员们则跟着安抚劝阻,从城门到大路上吵吵闹闹乱哄哄。
七星站在茶棚外看着这一幕。
“就算他们走了,不会回来了。”茶老汉握着水瓢在旁说,“北海军在宣宁在北境的痕迹也不会被抹去,已经深入到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心中。”
七星尚未说话,身后魏东家摇着轮车站着,呵一声:“那又如何,还是被赶走了。”
茶老汉回头没好气说:“烧火去!”
魏东家没理会他,对七星说:“刚收到家里的信,陆异之又送消息了。”
.......
.......
马蹄踏踏,伴着京城的落日黄昏,一队官员在兵卫的簇拥下穿行,有马有车,看起来要远行。
街上的民众避让两边,看着他们发出议论。
“是陆三公子。”
“陆三公子瘦了很多啊。”
“要去求神问佛吗?”
“穿着官袍呢,很明显是有公事。”
伴着议论,身穿官袍的陆异之很快走过,消失在京城的街道,京城的夜市随着暮色徐徐拉开,但尚未灯火喧闹时候,有几个婢女仆从匆匆而行,走进几间茶楼酒肆店铺。
“可见过我们家小姐来?”她们低声询问。
随着夜色深深,一些人家的门也被敲响,摇晃的灯笼照耀着婢女仆妇焦急的面孔。
“我家小姐今日可来过?”
深闺中卸除钗环要歇息的小姐们纷纷被惊醒,顾不得整理头发,裹着披风奔出来。
“怎么了?”
“夏侯小姐不见了?”
三十九 劫难人
虽然说如今四海升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盛世,但偷摸拐骗还是数不胜数。
京兆府几乎每个月都有寻人的报桉,不过这些多是乱跑的孩童,独行的妇人,且都是贫民小户。
高门大户家的孩童夫人小姐出行,车马齐备,仆从相伴,去的地方不是喧闹的酒楼茶肆,就是有名的园林寺院,拐子都进不去,何谈拐人。
所以当京兆尹在睡梦中被叫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谁丢了?”他问,推开跪着给穿鞋的宠婢,“夏侯小姐?哪个夏侯?”
当值的曹吏擦着鼻头的汗说:“当然是东平夏侯氏,给陛下讲尚书尊为先生的夏侯家!”说罢似乎还怕府尹不清楚,又补充,“跟陆异之先是相亲相爱又互相指责的夏侯......”
府尹已经穿上鞋子,披着衣袍站起来,没好气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说到这里又停顿下,“说是丢了?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他们家找过了吗?比如河边小楼什么的。”
夏侯小姐该不会是自尽了吧。
跟陆异之的事闹得这么大,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到底是闺誉被毁,又或者对陆异之情深难忘,所以寻了短见....
这才是常见且合情合理的。
“大人,夏侯先生夫妇说女儿绝不会寻短见。”曹吏也忙打断府尹的臆想,“他们已经问遍了夏侯小姐常去地方,常来往的小姐们,都寻不到影踪。”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等他回来再跟他算账!”招呼其他人,“速速列队。”
京城的夜似乎喧闹了一个晚上。
天光微亮时,大厅里的灯火也快要燃尽了,陪坐在厅内的府尹勐地打个盹醒来,忙看向一旁的夏侯夫妇。
跳跃的灯火昏昏的视线,让夏侯夫妇的脸色更加灰暗,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很多。
昨晚怎么劝,他们也不肯歇息,府尹也只能陪着,此时端起凉了茶喝了口,轻声劝:“夏侯先生,去歇息会儿吧,您看这一时半时也没什么新线索。”
如同所有的贵女一样,夏侯小姐的活动范围其实很小。
昨日她带着一个婢女一个车夫出门去装表一幅画,画坊已经被翻个底朝天了,画坊的伙计掌柜,甚至东家也都被拷问一晚上了,结果都没有见到夏侯小姐。
所以说夏侯小姐在途中莫名其妙消失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但也没有谁会特意盯着一个小姐的车马,再加上街上的人也都散去了,问都没办法问。
“城门没有见到夏侯小姐出城,可见应该还在城内,咱们京城很大,但,先生放心,再大,也是能一寸寸翻遍,这需要时间,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府尹正劝着,一个官吏带着差役扯着一个乞丐冲进来。
“大人,有人见过夏侯小姐!”他喊。
原本枯坐呆滞的夏侯夫妇顿时站起来,盯着那个被推过来的乞丐。
“我不认得夏侯小姐,我只是听到描述像。”乞丐显然也很害怕,急急说,“我,我,当时在睡觉,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人惊醒了我,看到那人拦住一辆马车,说小姐,我们公子有话说......”
说到这里他又缩缩头。
“听起来像那种男女私会,我就探头想看清。”
乞丐也是很喜欢看这些男女之情纠葛的。
听到这里,夏侯夫人急问:“什么公子?”
乞丐摇头:“他没说,他就说了公子,然后小姐的停了,那人上前递了一张纸,然后调头就跑了,再然后,那位小姐似乎很生气,让车夫追着那个人,然后就进了那边的巷子......”
他伸手比划着,指着方向。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府尹喝问:“那人的样子你记下了吗?”
乞丐又缩头:“那人,那人的样子很普通,我.....只记住了小姐的样子。”
府尹冷冷说:“那你去牢房里慢慢想想。”
乞丐大惊跪下:“老爷,老爷,饶命啊,我真记不得。”
府尹摆手“拖下去。”
差役们立刻将乞丐堵住嘴拖了下去。
虽然终于有线索了,但依旧不好查啊,府尹转过身安抚夏侯夫妇:“先生夫人莫急,说记不得样子,见到人就肯定能指认,我们接下来带着他沿途一家一家辨认,虽然,这样做有些麻烦,也可能会被拒之门外,但是,请先生夫人放心,本官一定在所不惜.......”
他的话没说完,被夏侯先生打断。
“是陆异之。”他说。
府尹差点被口水呛到:“夏侯先生,这,这可不能信口就说啊。”
夏侯小姐是跟陆异之有恩怨,但不能出了事就认定是陆异之干的。
“陆大人昨日奉命出京了......”府尹说。
夏侯先生再次打断他:“对,所以就是他把阿晴带走了。”
府尹无奈说:“先生,我知你们寻女心切,但是......”
夏侯先生直接站起来向外走。
“就是他干的,
我要进宫,我要请陛下追捕他!”
这是疯了吧,府尹只能看向夏侯夫人:“夫人,你劝劝.....”话没说完夏侯夫人也站起来向外走去。
她轻轻拭泪,面容决绝。
“我女儿这辈子最大的劫难就是陆异之。”她说,“我们夫妇就是死,也不放过他!”
........
........
京兆府一晚上的喧闹,都察司这边自然也知道了,尤其是夏侯夫妇又直奔皇城。
原本一个小姐丢失与他们无关,但涉及到陆异之,霍莲被唤起来。
“他们见过吗?”霍莲问。
兵卫摇头:“陆异之这几天不是去官衙就是见牙行的人,与夏侯小姐并没有见过。”
霍莲沉吟一刻,说:“去问问玲珑坊,就说我问的,陆异之上一次去玲珑坊说了什么。”
这兵卫负责盯着玲珑坊,已经知道七星小姐的身份,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看霍莲一眼,这样问,玲珑坊真的会说?毕竟是墨门......
他低头应声是转身疾步而去。
霍莲站在门口,看着晨光,一夜风过,叶子落了一地,几枝光秃秃的树干预示着,秋天已经渐退,初冬到来了。
“我觉得这件事跟七星有关。”他说。
因为身边没有兵卫,更没有朱川,所以并没有人嗤声不满问一句“为什么?怎么什么都跟她有关?”
霍莲点点头,继续说:“因为陆异之不会做对自己无用的事,虽然跟夏侯家撕破脸,闹得难堪,但夏侯家,夏侯小姐对他并没有伤筋动骨的影响,除非,可以用来对付对他致命威胁的人。”
那人是谁,不用他说了吧。
霍莲回头看了眼空空的身后。
.......
.......
“都督,拿到了。”
兵卫匆匆而来,眼神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太顺利了。
他乔装跳进玲珑坊,立刻被人发现,当他表明了身份,那些人竟然退开了,那位青雉姑娘立刻来见他。
当听了他的话,也是半句话不问,转身提笔写了。
“这是他当时给小姐的信。”她说,“算着日子,小姐已经收到了。”
兵卫将一张窄条薄纸递过来,霍莲接过打开,见只写着几个字。
“圣意难测,途中或有麻烦,可否一见。”
霍莲将手中的信条钻烂,道:“备马,我要出京。”又道,“告诉陛下,可安抚夏侯夫妇,陆异之那边我亲自去看。”
兵卫应声是。
清晨的都察司一阵嘈杂,伴着马蹄踏踏疾驰而去,然后恢复了安静。
官吏们各自忙碌,一个兵卫捧着文书向库房去,然后突然转入一条夹道,来到牢房这边,一直走到牢房深处。
深处的牢房昏昏暗暗,不知黑夜白天。
一人趴在木板床上,并没有穿囚衣也没有受过刑讯,穿着都察司兵卫们的衣袍,似乎在昏睡。
“朱副使,朱副使。”兵卫小声唤,伴着锁链响,打开了牢门。
朱川充耳不闻,趴着一动不动,直到那人半跪在面前,对耳边低声说:“陛下担心你,这几天问起你呢,你要不要进宫去见见陛下?”
朱川缓缓转动,头从内面向外,看着此人。
“都督,知道吗?”他声音沙哑问。
那兵卫露出讨好的笑:“不知道,都督出门了。”
朱川哦了声:“都督不知道啊。”
那兵卫继续点头:“对对,
我特意来告诉副使您,您.....”
他的话没说完,陡然停下,变成了咳咳咳声,同时瞪大眼,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
朱川的一只手掐住他的咽喉。
人也从床板上扑下来,将他压倒在地上。
他一手掐着这兵卫,一面贴近兵卫的脸,几乎是鼻尖对鼻尖。
“都督不知道,你不告诉他,就来告诉我.....”朱川说,声音幽幽,“你这是我们都察司的叛徒,败类。”
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地上的兵卫瞪圆眼,满眼恐惧一动不动了。
四十 伤心人
奉旨迎接回京将官的差事历来是美差。
一般都会趁机迎接的远一些,这样既能显得尽职尽责,也能享受沿途官员世家大族的接待——毕竟是奉皇命出行的官员,回去之后在皇帝跟前说说沿途事理所当然。
所以一行人一直走到新城才停下来。
新城的驿站提前三天就不接待入住,焕然一新后,在第三天的晚上迎来了陆翰林一行人。
但第二天新城当地的官员世家并没能宴请陆翰林,因为又有京城的官员追来,还带着兵卫将驿站围起来,里里外外搜查,看得当地的官员世家们惊讶又不解。
此时驿站大厅内,随陆异之出行的官员们脸色也不好看。
“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京城来的官员,带着歉意和惭愧连连施礼,“皇命难违。”
“夏侯先生年纪大了胡闹,陛下不好劝,你们也不好劝?”一个官员还是忍不住脾气,“自己女儿丢了,就说是陆翰林拐走的?这些日子陆翰林在忙什么做什么,你们都看不到吗?”
“是啊,因为要出行,一直忙着将翰林院的差事做完。”
“再加上家事,天天心力交瘁,还有时间去拐夏侯小姐。”
其他官员也纷纷抱怨,更有人冷笑嘲讽。
“拐夏侯小姐干什么?索要钱财吗?夏侯先生有钱吗?”
听着满屋子的抱怨,京城来的官员虽然也是奉皇命,但这件事他自己都觉得过分,也不反驳大家,跟着是是都是我们不好道歉,又再次解释:“夏侯先生年纪大了,看来受的刺激不小,陛下只能顺着。”
这边一直安静未说话的陆异之忽地站起来:“我要回京去看看。”说着果然向外走。
室内的官员们都吓了一跳忙拦住他“陆大人你可不能去”。
陆异之看着他们,脸色焦急,眼中还难掩忧伤:“师姐出事了!”
这眼神看得官员们心里一颤,涌起叹息,虽然最近陆异之跟夏侯家闹的很不堪,但当初少年男女之间真的是人人称赞的佳偶,他们两人也必然互相心悦,只不过世事无常命运造化.......
“异之,陛下没让你回去。”一个官员劝说。
另一个年长的官员沉声说:“异之,你现在回去,是让陛下为难。”
夏侯先生是发疯了,因为尊称老师,皇帝不能苛待,陆异之这时候回去,夏侯先生闹着要把陆异之抓起来,陛下该怎么办?
不照做,违背师道,照做,也是荒唐。
其他人也纷纷醒过神劝阻,京城来的官员更是施礼:“陆大人,您可别跟着添乱,你要回去,事情就闹大了。”
这边说话,外边有差役跑进来:“大人,都搜过了房间车里,随行的人也都一一核对了,没有夏侯小姐。”
那官员瞪了差役一眼:“废话,当然没有,还用特意进来说!”
大家做做样子就好了,陆异之怎么可能真的跟夏侯小姐失踪有关!
那官员也不再耽搁:“我们这就回京,惊扰各位了。”说罢急急走了。
外边的人马也呼啦啦离开。
“真是不像话!”
几个官员甩袖说,再看陆异之,犹自怔怔而立,他们又叹口气,劝慰“异之,别多想了。”“人各有命数。”
说话间外边当地的官员世家们也来拜访了,闲话讲述各自的家门,攀连师门,再邀请进城赴宴,陆异之比先前情绪好一些,虽然话很少,但应对得当,只是当听到邀请赴宴,品尝当地风味时,他突然问:“贵地有什么灵验的寺庙良医?”
寺庙良医?当地的官员世家们不由对视一眼。
“是这样。”随行的官员忙解释,“陆大人父母身体不好。”
这样啊,当地官员世家们恍然。
“还有,我老师也不太好。”陆异之又说。
官员们轻咳一声,毕竟这个涉及女子,虽然夏侯先生在京城不管不顾闹起来了,但他们还是要给夏侯先生保留些脸面。
“对对,刚接到消息。”“夏侯先生是陆大人的授业恩师。”“出了事很是担心。”
大家忙含糊解释,也打断了陆异之的话,当地的官员世家也都是聪明人立刻也不再追问,只热情地介绍当地的寺庙高僧名医。
陆异之也不去赴宴,直接带着随从就去访问,当地的官员世家有些遗憾想要劝说,毕竟陆三公子盛名,谁不想与其共坐一席,京城来的官员们没有劝陆异之,只安抚当地的官员世家说陆大人的确不方便,家事缠身,身心疲惫。
“陛下这次让他出来就是为了散散心。”他们看着陆异之向外走的身影,轻叹一声,“大家让他随意吧,莫烦扰他。”
新城驿站不远处的山坡上,一群黑衣人肃立,遥望着穿着便服,离开官员世家们队伍,只带着两随从而去的陆异之。
“随行的人车马都没有问题。”一个兵卫说,“里里外外也都查过了,的确没有夏侯小姐。”
另一个黑衣兵卫道:“他也不可能把夏侯小姐带在身边。”
先前的兵卫问:“都督那边什么吩咐?陛下派来京兆府的官员和差役们都离开了。”
另一个兵卫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都督说了,一直盯着他。”
诸人应声是,骑马从山坡上散去。
......
......
接下来陆异之果然遍访名寺名医,如同先前一样,为寺庙捐了很大手笔的香火供奉,除了在名医那里问诊,还不时走访山货店,采购奇珍。
以至于新城的山货店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都认识他了。
一看到一位清瘦但风姿不凡的年轻公子进来,店伙计们忙热情地迎接:“陆大人,您有什么想看的?”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也急急走出来,将两个店伙计赶开“不上台面的东西,莫污了陆大人的眼。”再陪笑亲自介绍:“山珍海货我们都有。”
陆异之虽然眉间难掩忧郁,但态度和善,并没有嫌弃掌柜的粗俗谄媚,说:“能补养身子的就好。”
掌柜的眉开眼笑:“公子请里面看看。”又对内喊,“开库房!”
.......
.......
伴着咯吱声库房的大门推开,日光扑进来,在昏暗密集的货架间跳动,随着脚步,浮沉也四散,在鼻息间带来轻微的瘙痒。
掌柜热情的声音,陆异之轻柔的回应,也在货架间散开。
“都是好东西,尤其是刚送来的好货,陆大人来得真是时候。”
“钱也花费不小吧?要加钱吗?”
“哎呦可不敢跟陆大人加钱,陆大人我们明码实价,绝不坐地起价,做生意嘛,就要讲信用。”
“的确,人牙子也是生意人。”
“是的是的,我们也是生意人,而且,多余的货卖了好价钱,倒是陆大人让我们赚更多了。”
“婢女也好,车夫也好,那可是东平夏侯氏家养出来的,就算是仆从,个个知书达理满腹经纶,送到窑子里都是值钱货。”
伴着这句话,头顶上的盖子被掀开,光亮涌入,夏侯小姐几乎不能睁眼,但她努力的睁着眼,要看清面前的人。
面前的人,微微俯瞰,白玉般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清新的笑容,一双眼温柔如春风。
夏侯小姐觉得自己先前骂人还是太文雅,面对这种人,她只想伸手抓烂他的脸。
陆异之!
她喊,但只能无声的喊,她连闷哼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狠狠看着他。
陆异之笑了笑,伸手抚了抚箱子里夏侯小姐的脸颊。
“你们别下那么多药。”他皱眉带着怜惜,“皮肤都干涩了。”
身后的掌柜满脸陪笑:“没多喂药没多喂药。”
伴着这句话,陆异之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夏侯小姐,嘴角含笑,收回手,轻轻一按,箱子的盖子缓缓关上。
夏侯小姐的视线一点点被昏暗吞噬。
陆异之!
陆异之!
四十一 各方人
那个突然跑来拦车的小厮,夏侯小姐其实不认得,以前在陆异之身边没见过,但气息一眼就看出是陆家的。
他递来的信上的话,也很陆异之。
陆异之写“七星已死,可否再续前缘。”
夏侯小姐立刻让车夫追上那小厮,但并不是为了问真假,她也根本没想去找陆异之,就算要求证也是去玲珑坊问那个婢女,她只是被这话恶心了,要追过去骂那小厮一句。
但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陆异之的阴险。
刚拐进那条巷子,前后两辆车出现堵死,一旁的宅门里冲出来人,一铁铲拍晕了车夫,冲进车里将她和婢女按住,她甚至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嘴巴就被浸染迷药的锦帕捂住,旋即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来就被装在箱子里,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人跟她说话,隔一段就给她喂药,她只能短暂的保持清醒,清醒的时候也不能动不能说话。
她知道有女子被拐卖的事,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清醒的时候躺在箱子里,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绝望,想怎么死才能解脱,又会想到七星。
七星带着锁链坐在山石上看着她。
她也是身不得自由,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或许她不应该只想着死,应该想想怎么生。
每一次清醒的时候,她都也不再抗拒吃喝,还要多吃几口。
当今天发现这一切都是陆异之干的时候,她就更不想死了,她一定要活着!哪怕失了清白,跌入污泥中,糟践不堪,她也要活着。
活着,才能报仇!
陆异之!
陆异之,你不得好死!
箱子盖上,陆异之轻轻挥了挥手,似乎要挥去那恶毒的眼神。
这种眼神可一点都不像名门淑女,简直像个泼妇。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掌柜:“把货看好。”
掌柜的堆笑施礼:“陆大人放心,我们办事的诚意您已经看到了。”
陆异之点头:“看到了。”又道,“我的房子你们也要给个好价钱。”
那掌柜的再次笑:“陆大人放心,我们牙行,不管人还是房子,都给您办得稳稳妥妥。”
陆异之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去。
掌柜的跟上,对一旁的店伙计摆手示意,随着他们走出去,两个店伙计打开货架上的暗格,将箱子推了进去。
.......
.......
陆异之走出店铺,跟随的掌柜将两个匣子递给随从。
“多谢惠顾!”他热情地说。
陆异之接过缰绳,看向前方,随从问:“公子还要继续逛几家吗?”借着说话,压低声音,“有人盯着,不知是京兆府的还是什么人。”
陆异之纹丝不动,嘴角一丝笑:“盯就盯着吧。”
而且肯定不止一方人马盯着他。
无所谓,谁愿意盯就盯着吧,盯着的人越多越好,越乱越好。
谁也别以为谁比谁厉害,更别以为是恶人就能真奈何他。
这天下最多的就是恶人,最容易做的就是恶事。
陆异之催马:“走,继续逛!”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各自忙碌,有人进了山货铺,有人挑着篮子叫卖,也有人呼朋唤友进了酒楼。
这一行七八人没有风度翩翩,穿着很普通的衣袍,但店伙计也热情地迎接“赵捕头,今日怎么得闲?不是说京城里来了大官,人手紧张?”
为首的男人大手一摆:“京城来的大官,伺候的人也多,轮不到咱们上前。”说着伸手搭着身旁一个男人的肩头,“咱们就招待咱们兄弟。”
伙计看去,见此人身形高大,一脸胡子,跟赵捕头等人气息相似.....
“这是京城来的张爷。”赵捕头说。
话音落就被张爷示意噤声:“保密。”
赵捕头忙做了个知道了的神情,再对店伙计摆手:“安排上房!”
店伙计笑呵呵高声招呼“上房贵客——”将一行人迎进去,看着他们进去,又低笑“咱们这群地头蛇不知道捞到什么值钱买卖了,竟然舍得花钱招待客人。”
进了上房内,顾不得要酒要菜,赵捕头看着眼前的张爷,急不可耐也问道:“张爷,到底是什么大生意,让您从京城跑来我们新城这小地方?”
京城来的张爷,略带几分得意看着诸人,说:“寻人。”
赵捕头皱眉:“那位什么小姐吗?京城里来人将驿站都搜了。”
至于具体什么事,那些大官们神神秘秘谁也不肯说。
不过他们也不感兴趣。
京城的张爷笑说:“当然不是,京城是丢了一位小姐,但......那不值钱。”说着从胸口拿出一张告示拍在桌子上,“咱们要寻的是这个。”
赵捕头等人忙向桌案上看去,见这是很熟悉的海捕文书,画着熟悉的粗糙的几乎辨认不出的画像,似真似假的籍贯名字年龄,还有京兆府的大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爷手指指着的悬赏数额。
“赏百金!”赵捕头喊出来。
这可真是个大贼啊!
“此贼是我追捕多年,如今终于发现迹象,就在这附近。”京城来的张爷说,“请赵爷以及诸位兄弟助我,抓住此人,赏金对半分。”
赵捕头和自己的兄弟们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大家都是舍着命吃差饭,能有赏金自然更值得大干一场。
“此贼赏金这么多,是不是很凶悍?”赵捕头问。
京城来的张爷眼神忧郁:“不,是很柔弱,所以才避人耳目屡次逃脱。”说到这里大手再次一拍桌案,“但这一次,终是逃不过我的手心!”
说罢再次对诸人抱拳。
“诸位兄弟不用替我冲锋陷阵,只要守在四周助势就足矣。”
说罢又轻咳一声。
“我是可以告知上官,带京城的弟兄来,但那样的话,赏金就.....”
赵捕头等人听到这里露出大家都懂的神情,哈哈笑起来,原来是为了多占些赏金,京兆府那种大地方,抓了贼盗赏金先孝敬上官,分到当差的手里没多少,来地方官府这边就不一样了,京城来的差役职位再小,官员们也不会得罪,免得天子脚下这些小人给添堵......
“好说好说。”赵捕头再无疑虑,“多谢张爷带我们发财!”
说罢对外喊。
“快上好酒好菜!”
其他人也纷纷叫喊,外边的店伙计高声应喝,上房里外热闹一片。
......
......
陆异之带着随从回到驿站时,其他官员们也从城中赴宴归来。
“异之,今日可有所获?”他们关心问。
陆异之对他们露出笑容,指着随从手里捧着的两个小匣子:“买到了两颗老参。”
还特意打开让大家看,官员们看了不管值不值,纷纷称赞。
似乎是稍微得到了安慰,陆异之主动问他们:“明日是有赏梅宴吗?”
这边山林深处的梅花已经开了,当地的世家提议赏梅。
官员们没想到陆异之会去,闻言惊喜:“有,有,异之能去,整个山林都要生辉。”“异之就该如此,散散心也好。”
陆异之说:“我并非散心,我是想着,人多售卖一下自己。”
诸人一愣,售卖,自己?
“诗词文章画都可以。”陆异之说,神情坦然,“不瞒诸位,我订了一件上等奇珍补品,想给老师寄出,但最近手头没钱了。”
一向挥金如土的陆三公子竟然没钱了,竟然到了售卖字画的地步,诸人又是惊讶又是心痛。
“这是大家之所幸!”
“到时候谁也别抢,让我拿到异之的真迹。”
大家纷纷凑趣,不提可怜也不想用话安慰,这时候的安慰可怜是对陆三公子的羞辱啊。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通情达理,随行做护卫禁军都指挥使在旁神情沉沉:“陆大人真是太可怜!落难了,阿猫阿狗都能踩上一脚!”
诸人愕然看向武将,陆大人遭遇是很可怜,但哪个阿猫阿狗能踩陆大人?
他们问:“魏大人,此话怎么说?”
陆异之对魏大人施礼:“多谢魏大人仗义直言,但还好,我相信否极泰来。”
魏大人似乎也觉得人前这样说不太好,忙还礼,郑重说:“请陆大人放心,一切有我!”
这话让其他官员更不解,怎么就一切由他了?他能干什么?这姓魏的一向脑子不灵光,现在是越发糊涂了?
“有魏大人在,我等安危自然无忧。”陆异之亦是郑重说,说罢再请诸人,“我临时决定去赴宴,劳烦大家替我回个帖子,以免唐突。”
诸人忙道“这怎么是唐突呢?”“这是蓬荜生辉。”丢开了这个话题。
第二日陆异之与大家赴宴赏梅,做了三首诗,写了两幅字,引宴席上争抢,有豪族一掷千金,更有豪族差点打起来。
陆异之并没有只求高价,与购买者谈论诗词后,只收了最高价的半数,更是引得诸人艳羡,买者更是狂喜落泪,这是被陆三公子视为知己才肯半卖半送啊。
一时间宾主皆欢,成为当地载入志记的盛事。
这次之后陆异之没有再赴宴,很快拿着售卖字画的钱出门,出门前跟大家高兴地说:“我要的那件上等奇珍到了,我这就去买来。”
官员们纷纷道喜,这一次魏都指挥使并没有再说可怜上当受骗病急乱投医这种扫兴的话,只目送陆异之带着两个随从离开,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四十二 风吹落
初冬的山林间,有风吹过,树叶纷纷扬扬,没风吹过,树叶也不时飘落,入耳满是悉悉索索声。
“陆异之的行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几个黑衣兵卫站在山林间,对坐在山石上的霍莲说。
“他去的地方也都是先前常去的,我们都看过了,没有发现夏侯小姐。”
地上挖了一坑,四周清空,篝火点燃,架着一只撞过来自寻死路的兔子,烤得滋滋冒油。
霍莲不时伸手转动烤架,说:“他去的都是寺庙药行,本也是三教九流混杂之所,掩藏着很多不干不净的事。”
“干脆都抓来拷问?”一个兵卫说。
他们有千般手段让这些人开口,让陆异之无所遁形。
霍莲转动烤架:“我们的千般手段是陛下允许才可以用的,陛下是不会允许我们这手段用在陆异之身上。”
而且因为陆异之与霍莲的纠葛,一旦用了,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公报私仇,且还会打草惊蛇,不仅会害了夏侯小姐的命。
“哦还有,都督。”一个兵卫又道,“有个京兆府的差役在这里追逃犯。”
京兆府的差役?追逃犯?霍莲看向他。
“不是京兆府特意留下的追查夏侯小姐的人。”兵卫说,“朝中都认为夏侯先生发了疯,不该闹这么大,就算女儿丢了,也该悄悄地找,甚至干脆不找,总归是失去了清白,所以上次来也只是为了皇帝来做做样子。”
霍莲看着烤兔:“父母为子女之心不管不顾,反倒成了发疯。”
这句话只是轻轻一句,他已经很久不为他人感慨了,他人和世间与他何干。
这句话脱口而出,旋即变消散,他抬起头问兵卫。
“那差役是谁?”
京兆府的差役很多,都察司会登录在册,但并不是大家都能熟认每一个差役,不过这个兵卫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个人以前还跟我们打过交道。”他说,“叫张元。”
张元?霍莲也的确不认得每个差役,但他过目不忘,听到名字,记忆立刻翻出来,那是恍若在很久之前,见到七星之前......
“他....”霍莲要问,又有兵卫急急奔来。
“都督,陆异之又出门了,去了之前曾经去过的山货行。”那兵卫说。
重复去某一家,必然是比别家要多些关注。
“而且。”那兵卫又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随行的禁军都指挥使带着兵马也出门了。”
霍莲如有所思,忽地神情微动,对兵卫抬手示意:“你们先退下。”停顿一下说,“有,客人来。”
客人?兵卫们忙应声是向外退去,与此同时伴着悉悉索索落叶纷飞一人握着一根竹竿飘然而落。
哦这个客人啊,有几个兵卫认出来,下意识松口气,太好了,都督在,这位客人不用他们接待了。
客人直接站在篝火前,看着烤肉。
“熟了吗?”她问。
霍莲看她一眼,依旧是青衣素面,比起北境一别,不知是又瘦了些还是个子长高了些,身姿除了青竹那般挺拔,还多了几分青柳的婀娜。
“你见到人,总是先问吃吗?”他问。
七星在旁边坐下来,摇头:“不会啊,我上次去陆异之家,长途跋涉滴水未进,又饿又渴,他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摆着一盆花,叶子看起来很好,我都想揪下来尝尝了,也没有开口问他要吃的。”说罢看着霍莲一笑,“只有你家每次都给我准备好吃的,所以我才问。”
霍莲说:“那不是给你准备的,那是待客的摆设。”
也只有她会真就吃吃喝喝起来。
七星哦了声,点头:“那是你家最懂礼数。”
霍莲没忍住哈哈笑了:“你这话出去说,都察司最懂礼数,谁都会认为是骂人。”
七星也笑了:“我知道我没骂人就好。”说罢再次看着烤架上的兔肉。
看着那么认真专注,以及,期待。
连对一口肉她都保持着热情,霍莲抬手将烤肉拿过来,放在一旁准备好的盘子上,原本都递给她就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将兔肉分成两份。
虽然他没有风餐露宿疾驰赶路,但在这新城外隐藏行迹,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缘故吧,他也饿了。
七星高兴接过霍莲递来的一个盘子,丝毫不介意是半份,大口吃起来了。
霍莲端着自己那一份,用刀插着肉送进嘴里,问:“是陆异之让你来的?”
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七星点头,看他:“他做了什么把你们都引来了?”
否则都察司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其实他来,是想看看陆异之要引她来做什么,霍莲转动手里的刀,说:“他绑架了夏侯小姐。”
七星有些惊讶,她疾驰赶路行踪不定,一路没收过墨门消息,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又皱眉说:“没必要啊。”
陆异之与夏侯小姐已经算是撕破脸,但对陆异之来说,夏侯小姐,甚至夏侯家对他的前程不会有妨害,根本不屑于与夏侯家结仇,更别提要伤人命,除非......
她猛地站起来:“为了对付我。”说罢抓起竹竿在地一顿,人向密林外而去。
“陆异之应该说服了禁军都指挥使带着兵卫相助。”霍莲站起来说,“陷阱已成,很危险!”
飞掠的人影在林间一顿,转过头看他。
“救命要紧。”
.......
.......
“其实我对你并无恶意。”
山货行的货架前,箱子被打开,陆异之伸手将躺在其内的夏侯小姐轻轻扶起来。
不知是喂药的缘故,还是如死人般一直被困在箱子里,夏侯小姐毫无血色,本就纤细的身子,更是如同薄纸。
陆异之搀扶她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唯恐将她折断。
“虽然你对我有恶意,但你的恶意对我来说,是些许小事,最多有些吵闹,令人无奈头疼。”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烦恼。”
“我陆异之虽然聪慧过人,但到底也是人。”
夏侯小姐听着他的话,只恨自己还不能动,能啐他一口也好啊,再看着抱着自己的陆异之,同样还是那般容颜,那般姿态,但在她眼里完全变了一个人,错了,不是人,是畜生。
“别这么看我。”陆异之将夏侯小姐放在库房摆着的椅子上,与她面对面,笑了笑,“你真要怨恨,就怨恨.....七星吧。”
七星?他什么意思,为了讨好七星杀了她?夏侯小姐再次用眼神啐他一口,这话真是无耻,羞辱她,也羞辱那七星小姐,这天地间就他陆异之是无辜的!
虽然没有口水啐到脸上,陆异之还是忍不住轻轻擦了擦脸。
“虽然你不想接受,但你的确是因为她而死。”陆异之将夏侯小姐扶好靠在椅背上,牙行的人说了连续喂药,这个人基本就是废人了,风一吹就能倒下,“不过为了让你死得有所安慰,我告诉你真相,我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要杀掉你.....”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他看着夏侯小姐,眼中是分享秘密的笑意。
“是,墨徒。”
他一字一顿说。
“你知道墨徒吗?”
虽然一心只恨陆异之,但听到这句话,夏侯小姐也微微愣神,墨徒?她当然也知道墨徒,但墨徒距离闺阁太遥远,更是未想过七星竟然是墨徒......
陆异之看到她的眼神,点点头。
“是吧,可怕吧,一个墨徒。”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夏侯小姐惨白的脸。
“所以,相比于她,你才是人人都想要的妻子。”
夏侯小姐的眼神瞬时恢复了恨意。
原来人的眼神也能咬人,陆异之收回手,继续话题。
“她握住了我的前程命脉。”
“她让我成为她的傀儡。”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看着夏侯小姐。
“她笃定我不敢暴露她的身份,因为那样也会毁了我自己。”
“但这世上有很多手段,不需要告发她是墨徒,依旧能让她暴露自己是个恶徒。”
“比如......”
陆异之手指轻轻点了点夏侯小姐的咽喉。
“杀了夺夫之恨的夏侯小姐。”
无耻,卑鄙,夏侯小姐用眼神骂尽了自己所知的污言秽语。
陆异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脆弱的纸人般的夏侯小姐。
“一会儿她就会按照我给她的线索来到这里,当然,除了她,禁军都指挥使也在这里。”
“禁军都指挥使在这里合情合理,毕竟我是奉圣旨出京的,他们奉圣旨保护我的安全。”
说到这里他再次笑了。
“其实不该多说了,但我真是好久没有跟你说话了,临死前跟你多说几句,也算是追忆过往。”
“我告诉都指挥使,我卖房子被牙行的人欺骗了,被他们胁迫,要我出钱才肯把房契还我。”
“我不想太丢人,就求都指挥使帮我悄无声息捉拿恶人。”
说到这里他又叹口气。
“所以,做个可怜人也有好处,人人怜惜你,人人相信你。”
但他也不想再做可怜人了。
陆异之看着夏侯小姐。
“我知道,这样做还是很冒险,我到时候告诉七星,是你非要跟我私奔,我劝说,你以死相逼,我误杀了你。”
“我不一定能安抚住七星,也不一定发出信号后都指挥使冲进来能当场杀了她。”
“她逃了,哪怕她死了,我的父母还在他们墨门手里,还是会被揭穿,不对,应该说造谣污蔑我是墨徒,毕竟我父母当初收了墨门的钱。”
他说着踱了几步,已经不再是跟夏侯小姐说话了,是自言自语。
“那也无妨,那是我父母的事,与我无关,我大义灭亲亲手杀了父母就好。”
“这也没什么啊,谁说父母不能杀?霍莲不就这样成就了前程?”
“他能做的,我自然也能,他能被皇帝继续重用,我也能。”
说罢站定,再看向夏侯小姐,重新浮现笑容点点头。
夏侯小姐看他的眼神除了恨意还有厌恶以及嘲讽。
一个女人这幅姿态,就算长得好看,也令人不适,陆异之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了。
“行了,她差不多也该到了。”他侧耳听外边,“我先送你上路吧。”
他从袖子里滑出一支匕首握在手里,半蹲在夏侯小姐面前。
“阿晴。”他说,用另一手遮住夏侯小姐的眼,“再见了。”
但刚要把匕首用力送进夏侯小姐的心口,瘫坐在椅子上纸人般的夏侯小姐猛地站起来,向他一推。
力气并不大,但太突然了,陆异之不由向后跌去,趁着这机会,夏侯小姐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
她每次将迷药压在舌头下,在昏迷前吐出来一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她积攒了一些力气,她就算再恨不得抓破陆异之的脸,也一直控制着不用,就等着这一刻逃命。
只要逃出去,逃出去大喊,在七星小姐来之前被发现,就有希望了。
但......
她才迈出去一步,就脚步凌乱,步不成不步,跌跪在地上。
而影响了她步伐的不过是陆异之起身带起的风。
陆异之的震惊也变成了好笑。
他说:“这叫什么,回光返照吧。”
他看着地上拼命向前爬的夏侯小姐走去。
“好了,师姐,别白费力气了。”
伴着说话匕首向地上的人再次刺去。
夏侯小姐向门伸出手,快碰到了,碰到了,但寒意也到了身后.......
一阵风来,门忽地打开了,然后有风将地上的夏侯小姐裹起来。
夏侯小姐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如同落叶,旋转让她头晕目眩,但她并没有跌倒,而是仿若被人拥在怀里,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抓住了什么。
冰凉。
伴着噗哧一声,她能感受到衣服似乎被穿透,紧接着是皮肉,然后血花在眼前弥散。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握着一把匕首,刺入了一人的心口。
这就是刚才要刺入她的身体的匕首吗?
现在......
她抬起头,虚浮的视线渐渐清晰,凝聚成陆异之的脸。
陆异之的脸依旧很好看,不过,此时却布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
“你....你.....”他发出咳咳的声音,视线越过夏侯小姐,看着她身后。
夏侯小姐看不到身后,但能感觉到她依偎在一人怀里。
是谁啊。
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只能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握着匕首,而有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让她握住了匕首,让她把匕首刺入陆异之的心口。
这只手白皙,秀气,又有力。
四十三 门撞开
人可以很厉害,但也很脆弱。
先前侃侃而谈,成竹于胸,所有人都在算计中的陆异之,随着心口血涌出,也如同薄纸脆弱无力,慢慢软倒。
夏侯小姐还握着匕首,陆异之倒下,将她向下拉拽,她比他更脆弱,但她没有倒下来。
身后的人揽紧了她,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一用力,将刺入陆异之心口的匕首拔了出来。
血如泉涌,陆异之发出急促的喘气声,跌倒在地上。
“你,你....”他还是只看着夏侯小姐身后,眼神不可置信又茫然,“你怎么能.....就这样....”
杀了他。
她怎么能什么都不问?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是个人见到这场面都会震惊,都会问问怎么回事。
哪怕她听到了一些对话,也应该更震惊,至少也要问一句,说一句什么吧。
就算她要救夏侯小姐.....
这也不是救啊,这是让夏侯小姐杀他啊!
她怎么能就这样杀了他?!
陆异之伸手按着心口,但这是徒劳的,他亲自挑选的,锋利的匕首,比他想象中还要锋利,一刀就刺穿了心口。
血从指缝涌出,心跳已经停了,他整个人都宛如被绳索收紧勒住,除了一口急过一口的呼气,他千万句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好那人能看懂他的眼神。
“怎么能杀了你吗?”
夏侯小姐听到身后有声音说,这个声音清冷又平和,拂过她的脖颈飘落在地上。
“因为你要杀人,伤人者刑,杀人者死。”
但他是陆异之啊!
她就真舍得杀了他?
陆异之眼神死死盯着,如此的不甘心,夏侯小姐也忍不住用力转头向后看,看到女子清丽的半边脸,高高的鼻梁,小巧的下巴,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的神情平静又淡然。
“你虽然是陆异之,但与其他人没有不同。”
“我是在用你,但也可以不用你。”
“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舍不得。”
没有不同,陆异之躺在地上,认真看着这个女子,从小到大,他并不是没有认真看过七星,认真的看过的几次神情有好奇,有震惊,有欣赏,也有怨恨,但从未有绝望。
他长这么大也从未有过绝望,哪怕当七星说出自己的身份,得知自己前程被要挟的时候,他是惊惧不已,但没有绝望。
再惊惧再懊恼再无奈,也总有办法解决。
他这么聪明,他这么有钱,他这么人人喜欢,他这么风华绝代,从小到大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和人。
但当心都被刺穿绞碎停止了跳动,万事皆休。
他再聪明再风华绝代,也到此为止了。
她怎么能杀了他!
她怎么能不想听他说点什么啊!
他还有满腹的话可以跟她说啊!
陆异之死死看着她,将这个女子的身影印在了眼底。
夏侯小姐从七星的半边脸上收回视线,看着地上血泊里的陆异之,睁着的双眼一动不动。
“他.....”她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死了。”七星说,揽着夏侯小姐腰的手抬起要掩住她的眼,“别怕。”
夏侯小姐按住她的手,没有移开视线,死死盯着陆异之:“不,我不怕,我要亲眼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满地的血,但她不害怕,她还要将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记住这个畜生的下场,记一辈子。
七星明白了她的意思,握了握她的手:“你还亲手杀了他,这就是要伤害你的人的下场。”
夏侯小姐低头看着被七星握住的手,手里还攥着那把匕首,匕首上的血正在滴落。
这把本要刺在她身上的匕首被夺过来,被握进她手里,然后让她刺死了陆异之。
他要杀她,她就让她杀了他。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手刃仇人更大快人心的事!
她想要转过身,但刚站直身子就虚弱无力,七星再次扶住她,让她面自己站好。
“七星小姐。”夏侯小姐扶着她的胳膊,看着她。
其实如同陆异之一般有很多话要问,比如她什么时候来的,她看到她在这里为什么不惊讶,不想问一问,竟然直接就护住她,杀了陆异之,毕竟比起陆异之,她夏侯晴跟她只是陌生人......
她就这样笃定的毫无迟疑地救了她。
夏侯小姐看着这张清丽又平静的脸,突然觉得多问一句,多说一句话就是对她的亵渎。
“谢谢你。”她轻声说。
七星对她一笑,再次握了握她的手:“陆异之人不怎么样,挑的匕首是好东西,你拿着可以防身。”
夏侯小姐点点头,握住她手的手离开了,那只手比她的手还小一些,但离开了却宛如卸去了千斤力,她差点没握住匕首。
还好七星另一只手还扶着她,将她揽在臂弯里,问:“还能撑住吗?”
夏侯小姐不知道自己自己能不能撑住,也顾不上想这个,比起自己如何,还有更重要的事:“七星小姐,你听到陆异之说的话了吗?”
七星摇头:“我刚来。”又一笑,“还好来得及救下你。”
她不笑的时候脸上平静的宛如没有人气,一笑又带着几分童稚,这句话还好来得及救下你,让夏侯小姐眼睛酸涩想要落泪,果然,她根本就没听到陆异之说那些话,不知前因后果,她救她,就只是认定陆异之在伤害她。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夏侯小姐抓住七星的手:“他是为了害你,外边有埋伏,我知道你是墨徒,你快走。”
这话说得有些凌乱,但七星听懂了,刚要说话,外边传来喊声。
“公子——”
这声音嘶哑颤抖,宛如被揪住脖子的鸡鸭。
一声喊出,下一声随之而起。
“快,快来人啊,救我家公子——”
糟了!夏侯小姐抓紧七星的胳膊:“陆异之肯定跟随从约定好了,发出信号了,他们要冲进来了。”说罢推七星,“你快走你快走。”
她用尽力气将七星推开,但站都站不住向后倒去,七星伸手抓住她,将她扶住。
“我没事,他绑架我杀我,我杀了他,官司打到皇帝跟前,我都不怕。”夏侯小姐急急催促,“你快走——”
七星摇摇头要说话,外边脚步杂乱,似乎瞬间从四面八方冒出无数人,夹杂着兵器碰撞,同时砰一声,有人冲过来撞开了门。
这是一个缩成一团的小厮,一头撞开门同时大喊。
“七星小姐,住手啊,不要——”
按照公子的吩咐,他躲在墙角算着时间,先是对四周埋伏的魏都指挥使发出信号,然后再闯进来撞开门。
撞开门的第一句话应该喊伤人,毕竟一眼看不出人是死是活,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揭示七星的身份。
但他撞进来,跌在地上,感觉手上黏糊糊,再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公子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躺在血泊里。
小厮的喊声变成了尖叫。
“啊啊啊啊,死人了——”
七星看着尖叫着然后一头栽倒晕死过去的小厮,对夏侯小姐接着说:“走没那么容易,他做事安排的的确很周到....”
伴着这句话,她看向门外,透过被小厮撞开的门,看到有一队兵卫簇拥着一个武将冲进来。
那武将披甲,手中握着刀,准备齐全。
“大胆贼徒——”他喝道,神情阴沉,下一刻也看到了七星,看到了七星怀里抱着的夏侯小姐,作为禁军都指挥使,认识经常出入宫廷的夏侯小姐,他的神情顿时惊讶,“夏——”
夏侯小姐四个字还没喊出,就看到了地上血泊中的陆异之,他的神情更加震惊。
“陆大人——”
伴着这一声高喊,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绷紧了身子。
于此同时,夏侯小姐感受到揽着自己的那只手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她立刻明白了七星的心思,要带着她逃。
不用管她啊,快走吧,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带着她逃是累赘啊。
陆异之被杀,她有很多麻烦,但她不怕,一点都不怕,哪怕牢狱之灾,哪怕严刑拷问,她都不怕,她哪怕被逼供打死也不会透露七星的信息——
七星看着院落里围着的兵卫,再看重新将视线看向她的那个武将。
冲出去是不成问题,夏侯小姐也不能丢下不管,她这个人,她这个名字已经暴露,就算是皇帝也不会放过拷问夏侯小姐,夏侯小姐这样子根本经不起折腾,不如干脆让她继续被挟持被绑架被掠走。
这些兵卫拦不住她,但少不了一场厮杀,又是在街市中,伤人只怕是难免了。
这位武将这些兵卫也都是被陆异之所骗.......
七星握住夏侯小姐手中的匕首,一甩,衣袖垂下将她们的手以及匕首包裹起来。
“你是何人——”那武将从各种复杂的情绪冲击中冷静下来,盯着七星喝问,同时挥刀,“束手——”
就擒两字还没喊出,又有脚步传来,夹杂着更嘈杂的喊声。
躲藏在巷子里的房前屋后的差役们宛如老鼠一般钻出来,向库房后院冲来,耳边回荡着京城来的张爷喊的那句话“兄弟们快啊别让京城的禁军抢了赏金。”
对啊,没想到京城来的禁军出现在这里,分走一些钱也罢,要是匪贼被禁军抓住,他们就一分钱也捞不到了。
到嘴边的鸭子绝不能看着它飞走!
赵捕头拔出刀,第一个冲在在最前方,高喊。
“新城官差办案,新城官差办案——”
......
.......
不远处的屋檐上,霍莲收回了示意都察司兵卫出动的手势,看着这边院落里一层一层围拢的人马。
他原本凝重的脸色微微消散,但眉头皱了起来。
四十四 问嫌犯
原本剑拔弩张的院落因为突然冲进来的差役,变得嘈杂。
“贼人束手就擒!”
“你已经被围住了!”
“从进新城界内我们就盯着你了!”
“你这次逃不掉!”
这样的话不断响起,让本来盯着七星的魏都指挥使都忍不住侧目,这个女人是个贼?且早就被新城官府盯上的贼人?
莫非是劫持绑架夏侯小姐的贼?京兆府从京城奔来驿站搜查,并不真的是发疯,而是贼人真的在新城!
因为他们的确是新城官差,禁军们一时没有阻止,这些官差冲得很猛,又极其灵活,竟然真的挤到了前方。
冲到前方的赵捕头也看到了开着门,门内非常凶残的场景。
只是,哪个是贼?
他的视线一阵乱晃,京城来的张爷的海捕文书,画得实在是潦草,但总不会是女的吧,那就是男的,室内只有一个男的,躺在血泊中......
赵捕头三岁就跟着爹混迹差役中,见过的凶杀现场数都数不清,不过这是印象里死的最好看的一个。
一点都不凶残。
嗯,果然如张爷所说,很柔弱被人忽视次次逃脱,赏金倍增。
赏金。
就算人死了,死在他们新城界内,他们就有抓捕之功,赏金是绝不能少的!
至于这两个女人......
瘦弱不堪,两个人抱在一起,也似乎能被风吹倒,两人的手上似乎受了伤,沾染着血迹,还用袖子包裹住,看起来可怜兮兮。
赵捕头将刀一挥指着喊:“贼人已死!你们两个是被贼人掠抢来的,还是同党!速速表明!”
内里的两个女人不知道听懂没听懂,旁边的武将猛地转过头,瞪眼看着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魏都指挥使喝道,“什么贼人已死!”
赵捕头被喝得一愣,刀往下指了指:“那不是死了吗......”
难道还没死透?
魏都指挥使大怒:“你他娘的瞎了眼,那是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
骂犹自不解恨,他将手中的刀对准了赵捕头。
“你他娘的什么人?是不是贼人同伙!”
伴着他的动作,其他的禁军刀枪齐动对准了新城的差役们,院落里的氛围顿时再次剑拔弩张。
赵捕头也有些懵,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这段日子,新城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他也不例外,他媳妇还让他去看看,那个陆大人陆三公子什么神仙模样,可惜他只是个小捕头挤不到大人物跟前去。
死的是这个就是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
这怎么可能!
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怎么会死在一个山货行的库房里?
“你们.....”他看着指着鼻尖的刀,“是为了跟我们抢赏金,胡说八道的吧?明明是海捕文书上的重金悬赏的贼....”
魏都指挥使再忍不住暴怒,陆异之死了,还死在跟他说明了要保护要帮忙,他亲自守着的门外,他还不知道怎么跟朝廷交代跟皇帝交代,这个该死的新城捕头还来添乱,他一刀劈过来:“谁给你的胆子敢污蔑陆大人是贼——”
赵捕头大惊,下意识举刀抵挡,锵一声,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响起,宛如响起了号令,其他的禁军们呼喝,差役们大喊,就要混战在一起。
“都住手!”
一声震喝在院中响起,对峙的双方一顿。
“自己人跟自己打起来,这不是让贼人笑话吗?小心贼人趁机逃走。”
“我可告诉你们,这个贼人厉害的很。”
伴着说话声,挤在一起的差役和禁军让开一条路,赵捕头和魏都指挥使向后看去,看到穿着差役衣服,握着刀,手里举着一张海捕文书的人走来。
他并不看其他人,只看着门内的女子。
“这个贼人一抬手就能把人的眼皮缝上。”
“这个贼人手中剑一挥,平地起狂风,能倒下一片。”
魏都指挥使皱眉,这新城的差役是不是有毛病?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说得什么听不懂。
赵捕头根本顾不上听,急喊:“张爷,他们说这不是贼人,是陆大人,京城来的那个陆大人!”
京城来的张爷走到他们中间,看了眼室内地上躺在血泊里的人,也不过是瞥了一眼,视线就继续看着那两个女子。
“啊,是的,是陆翰林陆异之陆大人。”他说。
赵捕头脸都裂了:“你不是说贼人在这里!”
死了一个这么有名的朝廷大官,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是想发财,不想卷入麻烦!
“贼人是在这里。”京城来的张爷将手中的文书一抖,喊道,“永兴五年六月十八,涉嫌杀济城刘文昌的嫌犯滚地龙路途中被同党劫走,现赏百两银缉拿归案。”
百两银?不是百金吗?赵捕头忙去看文书,却见这文书与先前张爷给看的不一样,虽然也是很旧,但内容看起来一点都不潦草。
他还没来及的询问,文书被张爷再次一抖,对内喝道。
“你可是许城七星!”
许城七星,赵捕头和魏都指挥使都看向室内,赵捕头视线在两女身上乱转,不知哪个是,魏都指挥使因为认得夏侯小姐,视线直落在另一女子身上。
许城七星。
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室内一直安静的两个女子,其实也不算安静,夏侯小姐一直没放弃催七星离开,她说不成话,只能推七星,用眼神催促,尤其是在外边两队人马对峙的时候......
但七星始终不动,还将她抱得更稳,似乎还很感兴趣地看着外边的热闹。
此时此刻看到这位大胡子差役举着文书对准她,喊出她的名字,便点点头。
“回张参军的话。”七星说,“我是许城七星。”
她不仅承认,还喊出他曾经的职位。
张参军。
是啊,她当然也认得他,从他手里劫走滚地龙,在他眼皮下开店做生意,又在他人行凶的一刻,救了他的命。
张元抬手将脸上的假胡子扯下来,看着七星:“七星,你劫走杀人嫌犯滚地龙,视为同党,立刻束手就擒!”
七星看着他点点头,将被袖子裹住的手抬起,说:“张参军,我束手就擒。”
听到这句话,张元握着刀,将文书往胸口一塞,解下腰里悬挂的锁链,大步向室内走去。
“张爷——”赵捕头忍不住喊了声。
魏都指挥使也忍不住要阻拦:“夏侯小姐还在她手里!”
如果这个女子真是这个张参军要抓的嫌犯,那夏侯小姐是不是也被她挟持!
这贸然过去,她以夏侯小姐做要挟,伤了夏侯小姐——
张元不理会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走过去,迈过门槛,站在两个女子面前。
夏侯小姐想向前挡住,但身子一晃,揽着她的手离开了,和她的手握在一起的手也抽走了,她唯有紧紧攥住手里的匕首,人软软向地上倒去。
“夏侯小姐!”魏都指挥使一咬牙冲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连个女子都不如,大不了拼了,反正前边还有这个姓张的。
他扶住了夏侯小姐,姓张的也好,那七星也好都没有看他一眼。
七星抬起手,张元将锁链套上去,利索,又简单,这一天真的到来了,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似乎有很多想法,但又什么想法都没有。
“嫌犯七星,我将将你押解回京。”他木然说。
七星没有说话,安静而顺从。
张元抓住锁链向外走,一旁看着的魏都指挥使终于回过神。
“等一下,慢着,人不能交给你!”他喊道,同时扑到陆异之的尸体前,将陆异之的尸首抱起来,“陆大人被杀了!”
他看向七星。
“是不是你干的!”
“这里的人都不能走!交给我们,我们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七星看他一眼没说话,张元也看向他。
“陆异之吗?不用在意。”他说,“魏都指挥使应该还不知道。”
他指了指七星。
“她是墨徒。”
魏都指挥使一惊,墨徒,竟然是墨徒!那就更是能行凶了!
张元又指了指地上陆异之的尸首。
“陆异之,也是墨徒。”
他的手在陆异之和七星之间指了指。
“他们是同党。”
说着冷笑一声。
“陆异之死了,这就是同党自相残杀。”
陆异之是墨徒!魏都指挥使只觉得耳朵都炸了,不可置信看着张元,原本毫不在意抱着的陆异之的尸首也砰地扔在地上,人也向后退去。
墨徒,那可是皇帝的禁忌,那可不能碰啊!
......
......
墨徒!
张元竟然当众揭示了七星的身份。
“都督。”兵卫忍不住低声道,“既然是墨徒,我们都察司接手......”
霍莲在屋顶上看着被张元牵着走出室内的女子。
他摇摇头:“墨徒的话,我也不能碰了。”
四十五 静无声
许城七星,是谁呢?
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
魏都指挥使在梦里还在想这个问题,想的头都有些痛,作为禁军都指挥使,见过听过的人太多了,能让他记住有印象的倒不多。
许城,七星。
“爹,你看我新买的这个妆盒。”小女儿的声音在耳边响,“很贵的。”
然后报出一个价钱,在梦里的魏都指挥使也忍不住皱眉,虽然按理说男人不该这么小气,魏家也不是穷的女儿们用不起妆盒,但架不住家里人多,还得想办法添置宅子......
一个木凋妆盒怎么就敢要这么多钱!
“爹,这可是许城玲珑坊的,那位七掌柜自己做的,很难抢到的,那位七掌柜太忙了。”
魏都指挥使勐地睁开眼。
许城玲珑坊,七,掌柜!
睁开眼,梦醒了,四周瞬时比梦里还嘈杂,冲击的他头更痛。
他看向外边,此时已经回到新城的驿站了,火光闪耀,几乎让黑夜变成白天,外边是乱乱走动的人,到处都是低语,低语汇集一起就变成了令人心烦的嘈杂。
“商议出章程了吗?”他起身走出来,问门外的兵卫。
兵卫摇头:“还在吵。”
魏都指挥使看向大厅,白天的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懵了,夏侯小姐找到了,陆异之死了,不仅死了,还被指出是墨徒,就算当时他在现场都傻了,那些没在现场的官员们更是疯了。
而那个京兆府的差役张元还要带着杀了陆异之的那个女人走。
就算他说这是墨徒互相残杀,也不能就这样带着人扬长而去。
更何况,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是不是他胡说八道还不一定呢!
魏都指挥使从震惊中回过神,当下就把所有人都扣下了,包括大呼小叫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城差役们,新城衙门也是不可信了,且要保密,直接将这些人押回了驿站。
驿站变成禁地,这件骇人听闻的事被拦截在这里。
但不可能拦得住啊,这么大的事,这里毕竟是新城,还有,北海军梁氏卫将军们也就要到了,接引官员怎么迎接?
有官员要大家立刻都回京,北海军梁氏将军也别接了,但有官员反对,说那岂不是打皇帝的脸,皇帝说接,人来了又没有接,陆异之是死了,但朝廷的官员没死绝呢,这是朝事,不是陆异之的事!
走还是留其实也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必须尽快报给皇帝,但怎么报又是商议不定。
翰林学士陆异之遇难,还是墨徒陆异之被杀?
眼看天就要亮了,呈报京城的信还没写出来。
魏都指挥使看着大厅里人头攒动,人影晃动,也没心情过去凑热闹,看向左边一间屋子。
那边亮着灯安安静静。
“夏侯小姐醒了吗?”魏都指挥使问。
兵卫摇头:“大夫们守着呢,一直没醒。”
魏都指挥使按了按头,这也是个头疼的事。
夏侯小姐失而复得是好事,但出现在新城,尤其是陆异之身边,岂不是印证了夏侯先生的告状?
但陆异之又死了,一刀刺透了心脏,而夏侯小姐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紧紧握着,昏迷过去都拔不出来......
是,夏侯小姐在当场也昏死过去,大夫看了说***喂多了,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医治。
所以也没办法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会有危险吧?”魏都指挥使问。
兵卫再次摇头:“大夫说好像没事。”
魏都指挥使皱眉:“什么叫好像?”
“好像说夏侯小姐虽然在昏迷中,但喂水喂药喂饭都吃了。”兵卫说。
能吃能喝,这应该就是没事吧。
什么啊,魏都指挥使心想,夏侯小姐这是装昏迷吗?但一个闺阁女子不想被陌生人询问,只等着见到家人也可以理解。
【鉴于大环境如此,
女人真是令人头疼。
魏都指挥使的视线再移到另一边,这边还有个更令人头疼的女人。
驿站的左边,一排三个房间,此时驿站其他地方都挤满了人,唯有这里三间房都空着,而三间房外,几乎围了三层禁军,宛如铁桶一般。
三间屋子,其实只有一间有人,正中那间门开着,灯火明亮,室内的床桌椅等等闲杂物品都被搬空了,有两人席地而坐。
两人都闭着眼,似乎都在睡,一条锁链缠绕着那女子的双手,锁链的另一头绑在张元的手臂上。
这场面看上去很是诡异。
魏都指挥使站在门外咳了一声,那个女子先睁开眼看他,还似是有礼貌地笑了笑.......
的确像个掌柜的,魏都指挥使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他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张元。
“你出来说句话。”他直接说。
张元闭着眼一动不动,只道:“重犯在押,不得离开半步。”
这个鬼样子!如果不是问清了家门,这个张元祖辈还的确都是京城衙门当差的,魏都指挥使也真知道这一家,否则这种态度,把他抓起来当嫌犯都不冤!
先前在那山货行将张元带回驿站,他倒也没有抗拒,只有一个要求,与这女子一刻不分离。
“审问的如何?”魏都指挥使咬牙问,“陆异之是怎么死的?夏侯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张元这才睁开眼,看着他说:“这不是我查的桉子,我追查的是劫走刘文昌凶手桉。”
什么刘文昌!在京城听都没听过,必然不是什么大桉,能比得过陆异之和夏侯小姐这般重要?魏都指挥使气道:“那你现在先把人交给我们审问!”
张元看着他:“刘文昌桉涉及墨徒,墨徒擅于伪装,无处不在,这七星是墨徒,陆异之也是墨徒,而你们作为陆异之的同僚......”
魏都指挥使大怒:“你在说我们都是墨徒!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张元说,人也坐直,手臂带动锁链响,也拔高了声音,“但陆异之都能混入朝堂,谁知道朝堂还有多少墨徒!所以我不相信你们!”
他说罢又坐回去。
“我已经给京兆府去了信,回到京城之前,我不会将嫌犯交给任何人。”
说到这里又哦了声。
“你们就直接跟陛下汇报陆异之是墨徒就行,他是墨徒我证据确凿。”
说着笑了。
笑得算不上好看,魏都指挥使看得起鸡皮疙瘩。
“如果你们知道这位小姐是谁......”
张元说,看了眼身旁的七星,再看魏都指挥使,眼神意味深长。
“你绝对不想过问。”
是谁?不就是玲珑坊的掌柜的,一个匠女,魏都指挥使也是对墨门有所了解的,多是匠工,擅长隐藏身份,倒也不奇怪,这张元神神秘秘的鬼样子,魏都指挥使没好气看着张元:“但回京之前,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是不是?”
张元点头:“是。”
魏都指挥使呸了一声:“好,我们就这样报上去!”说罢转身就走,又回头冷笑,“涉及墨徒,到时候陛下一定会让都
察司接手,等霍莲来找你,看你敢这样!”
张元哈哈笑了:“都察司,霍莲。”
这句话他重复了两遍,再看着魏都指挥使,脸上的笑古怪又诡异。
“我只怕他不来。”
魏都指挥使皱眉,这老小子看起来很不正常,有什么正常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正常,真是都要疯了!
他再不多说甩袖走了。
这边恢复了安静,七星看了眼张元:“你还要说什么吗?”
张元也看她一眼,抓捕的时候说过几句话之后,他们虽然一直锁在一起,但没有再说过话。
桉件,回京再问,现在问他也抓不了滚地龙。
而除了桉件,他和她没什么说的。
张元木然不语。
七星便说:“那我睡了。”
说完抬手支着头,闭上眼。
张元没有警惕地环视四周,沉默一刻,忽然低声说:“我知道我能抓住你,是你让我抓住的,如果你想跑,我也根本看不住。”
手拄着头的七星似乎已经睡着了,没听到也不说话。
张元将手臂上的锁链攥紧:“但是,有罪当问,我一定要将你缉捕归桉!”
他说罢也闭上了眼。
引发这场异变的两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了,驿站里的其他人一夜未睡,终于做出了决定,实话实说,就将事情经过如实描述,描述他们知道的,至于他们不知道的这些,就让这个张元去跟陛下说吧!
急报随着天光送向京城。
驿站里也再次忙乱,信报送去了,人也要跟着进京。
陆异之的尸体,夏侯小姐,张元和他的犯人,新城的差役也带走,一时间人仰马翻。
“你们也不用做什么,等北海军的人来了,有人在就行。”一个官员在声音嘶哑地对选出的留下的官吏,当然是一行中职位最低的那位。
虽然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想去皇帝跟前讨霉头,但不去的话,皇帝只怕更不放过他们,这次真是进退皆是麻烦,这个职位最低的,再有麻烦,职位也降低不到哪里去,不如留下来尽职尽责,说不定还能捞个平安。
这边正说话,外边又是一阵马蹄疾响。
“来了,来了。”信兵喊着,“北海军到了——”
这话让忙乱官员们更加头大,竟然比预料中更快,一个官员嘶哑大喊:“去,就说圣旨让他们原地等候!别过来!”
刚进门的信兵马蹄不停掉头向北边去了。
......
......
疾驰的马匹在大路上来来去去,一声原地不动,路边转眼就扎下一座小营地。
梁氏军旗随风而动。
梁六子也悄悄欲动,但刚牵着马挪出营地,就被一箭飞来擦过肩头。
“二哥,我只是想去附近镇上买点东西吃。”梁六子抱怨,回头看着站在营帐前的梁二子。
梁二子说:“少废话,信你才怪,你肯定是要去看出了什么事。”
梁六子也不再装了,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明明就要到了,突然说让他们原地不动,不知道要搞什么鬼。
梁二子要说什么,又有兵马疾驰而来。
“大将军。”他们喊,跳下马。
梁大子从一旁营帐走出来,问:“怎么样?”
那信兵神情凝重:“驿站那边出事了。”
诸人神情一怔。
梁六子旋即又哈了声:“还说不让我去,大哥你也好奇啊。”
梁二子看他一眼:“大哥一直派人
查探呢,等你现在再去查探,能探出什么。”
梁大子没理会他们,问信兵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不知道,那边戒严了。”信兵说,“但我看到七星小姐被押进了囚车。”
七星小姐!
梁氏兄弟们大惊。
被抓住了?暴露了?七星小姐是说过迎接的官员里有她的人,她会提前来探看。
“那霍莲呢?”梁六子脱口喊,“他不管七星小姐吗?”
就算被发现了,他就看着不管?怎么能让七星小姐被装进囚车?
信兵摇摇头:“附近没有都察司的踪迹。”
......
......
晨光下,大路上一队黑衣兵卫疾驰,霍莲在最前方,后方的信兵催马疾驰好容易追上。
“都督。”信兵急喘说,“他们要把七星小姐押送回京。”
霍莲嗯了声。
“都督。”信兵忍不住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霍莲头也不回:“回京。”说罢扬鞭催马更向前去。
信兵跟不上了,看着霍莲的背影,有些怔怔,就真不管七星小姐了啊。
“七星小姐被那张元揭示是墨徒,都督还管什么?”一个兵卫低声说,“要是被牵连到很麻烦。”
另一个兵卫笑了:“这有什么麻烦的,那陆异之死了,就说是他们两个墨徒做局,都督还是受害者呢。”
是啊,没错,就是这样,都督现在要做的当然是回京跟陛下先表明这一切,然后再亲手将七星小姐杀了,以示清白就行了。
就算都督的确很宠爱,一个女人而已,扔了就扔了。
四十六 乱中说
晨光亮起,行走在队列中,又困又累的官员抬眼望,感觉前路遥遥。
先前往外走的时候,陆异之让停在新城,他们觉得走得太近了,应该再往外走走,难得出来一趟这么清闲又能捞好处的差事。
此时此刻回程只恨走得太远,为什么一天一夜还没回到京城地界?为什么还要停下来吃饭喝水歇息?
“你们人不吃我不管,马匹是必须歇息了。”魏都指挥使没好气地说,下令就地歇息,当然也戒严四周。
虽然说走得远,但其到底还是在中原腹地,不是荒凉的边境,天刚亮大路上的行人就很多,虽然说戒严,也不可能把路截断,只能不让人靠近。
挡住人挡不住视线啊,路人带着惊讶好奇看,指指点点议论猜测,也并不能看太久,很快就有禁军驱赶,路人一哄而散。
马匹开始休息吃草料喝水恢复精神,人也开始吃喝,只不过食之无味无精打采。
为了保密,陆异之的尸首和昏迷的夏侯小姐都藏在车中,但七星没有被隐藏,而是装在囚车里,锁链加身,人人可见。
张元也在其中,锁链绑在手臂上,宛如也是一个囚犯。
此时两人各自啃干粮。
张元的视线从四散的路人身上收回:“这里面有墨徒吗?”
他看着七星放在身前的手,端详着她的手势。
“你是在给墨徒们打手势吗?”
“是。”七星点头,“你放心,他们已经走了。”
这么痛快承认,还说放心?张元看向她:“怎么,不安排一下大家解救你?”
七星一笑:“我不需要。”
她要走的话不需要别人来解救,张元明白她的意思,将手中的干粮攥了攥。
“更何况既然被抓到了。”七星又说,“我认罪伏法。”
她认罪伏法?哄小孩子呢?张元呵一笑:“那先前为什么不认罪伏法?”
七星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张元问:“张参军会秉公执法吗?”
张元冷笑:“本参军从不放过有罪之人,也不会冤枉无辜,有法必依,违法必究。”
“我相信张参军是这样的人,但先前你做不到。”七星说,“那时候抓了滚地龙,你们官府根本就不会真的审问,单凭一个墨徒身份,他就罪该万死。”
说到这里看着张元。
“不会有明察前因后果,明辨法条量刑定罪。”
“而且那时候我们也的确无话可说可辩。”
那时候,的确,提到滚地龙是墨徒身份,府尹根本就不让管了,让递交都察司,死活与他们京兆府无关,至于刘文昌案也就此了结,有什么可查的,墨徒凶犯杀个人很正常,张元觉得被干粮一噎,抓起水囊喝了口。
“现在又有什么不同?”他冷冷说,“墨徒一样罪该死。”
七星说:“现在当然不同了,从那时候到现在我做了很多事,也知道了一些事,现在的我有话可说有理可辨。”说到这里又一笑,“而且现在就算是墨徒,官府也不能随便就定罪了事。”
她说着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车。
张元随着她视线看去,这辆车里装的是陆异之的尸首。
陆异之啊,虽然曾经和刘文昌一样,是个太学生,但现在陆异之死了,可不是京兆府能过问的。
.......
.......
急报送到京城的时候,皇帝刚下了早朝,准备在小朝会之前和重臣们一起用早膳,冬日的朝殿内君臣乐融融。
就在皇帝刚端起碗,太监和禁卫首领颤抖着将信报递来。
看着信上的密急两字,皇帝一开始还不在意,端着碗让太监打开看过去,才看一眼,就愣住了,下一刻将手中的碗砸在地上。
“荒唐!”“可恶!”
陡然的声音让殿内的朝臣们大惊,旋即而来是皇帝的破口大骂,不止破口大骂,皇帝还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又抓住桌案,一副要把桌案掀翻的样子。
皇帝的脸色非常愤怒,是朝臣们从未见过的。
皇帝非常擅长隐藏情绪,喜怒不可测,这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真愤怒。
“陛下息怒——”他们纷纷跪地请罪。
“陛下出了何事?”也有人急问。
皇帝抓着手中的信报,又怒又气又怕:“陆异之,陆异之死了!”
这话让在场的朝臣们大惊,刘宴更是上前一步。
“他怎么死的!”他急问。
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似乎在质问皇帝,这无疑是君前失礼。
但皇帝没有在意,其他朝臣也顾不得在意,因为皇帝又说出一句话。
“陆异之,是墨徒。”
殿内瞬时一凝,死一般安静,旋即喧哗。
“怎么可能!”
在这一片喧哗中,原本上前一步的刘宴不再问了,脸色凝重沉沉,看着皇帝手中抓着的信纸。
前几天还送过消息说平安无事呢,怎么眨眼就出事了?
.......
.......
京兆府里官吏乱跑,府尹也没耐心在厅内端坐,扶着帽子跟在官吏身后跑。
“怎么回事?那张元送信回来说了?”
一个官吏被推出来回话:“是,他是送信说了,抓住了刘文昌案的嫌犯,让派人去接。”
当然,谁会理他,大家都想不起来刘文昌案是什么了。
没想到突然之间皇帝派人来了,气势汹汹说要接管刘文昌案,府尹这才知道。
“找到没?”
“那个刘文昌案收在哪里?”
“在咱们这里还是大理寺啊?”
说罢又骂张元。
“这死张元,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怎么又惊动陛下了?”
京兆府衙门一片忙乱,大街上亦是马蹄脚步嘈杂,一队队禁军在街上散开。
铜楼街现在也算有些人气,这时候也有不少行人,店铺也开了门,陡然见到气势汹汹的禁军都惊愕不已,待看这群兵卫来到一间店铺前,呼喝着撞开门,有兵卫冲进去,有从墙头翻进去,街上的人都吓坏了。
“闲杂人等勿动!”
“两边店铺也都围起来。”
为首的将官站在街上不断下令,兵卫们冲进去,很快又冲出来。
“大人,里面没人!”
“东西都还在,一个人都没有!”
为首的将官脸色铁青:“搜,继续搜,在京城里,天子脚下,这群墨徒胆大包天!”
两边店铺的伙计掌柜都被揪出来押在两边,听到这句话更震惊了。
墨徒?
什么意思?
许城玲珑坊里藏有墨徒?还是说整个玲珑坊里都是墨徒?
京城里兵马跑动,四个城门也都戒严了,进出城的人都被拦着核查,乱成一片,但也有人马从混乱中冲了出去,他们手中拿着皇帝的令信。
“阿晴,阿晴啊。”
疾驰而过的马车里还传来妇人的哀哭声。
坐在赌坊的地下密室内,似乎也能感受到地面上的震动,陆掌柜抬头看了看,再看一旁的高小六。
“这里安全吗?”他问,又忙说,“我不是说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指高财主不可靠,会不会出卖他们。
高小六不以为意,说:“我爹还没疯到自寻短见的地步,不会暴露自己的。”
而七星仓促被抓,就算识别出她是玲珑坊掌柜的身份,也不会牵扯到会仙楼来,会仙楼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我们小姐呢?”青雉轻声问,“她还安全吗?”
高小六毫不迟疑:“安全,沿途消息传来说七星小姐很安全,还给打出了手势示意大家勿动。”
所以这也是他果断让大家不用离开京城,先藏起来稍安勿动。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的心也提了起来,七星小姐这是要亲自展露于朝廷,皇帝面前了吗?她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高小六转身出去,唤来人吩咐:“盯着我爹,整个会仙楼都盯着。”
小厮领命就走,高小六又唤住他。
“还要盯着一人。”他说,“五驸马。”
.........
.........
且不管外界如何混乱,直到夜深的时候,皇帝也未能平静,因为一片混乱中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玲珑坊跑了,一个人没抓到。
陆异之以及嫌犯都还没回京。
京兆府拿着刘文昌的案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知道当年抓住了嫌犯,是个墨徒,又被墨徒劫走了,当然此案没有不了了之,这些年京兆府一直在追查,今日终于抓到,且挖出更多墨徒。
陆异之和刘文昌相识,都是太学生,来往还很密切。
“由此可见,陆异之果然是墨徒,由他协助杀了刘文昌。”京兆府尹还给出推断。
皇帝听了气得将奏章砸在京兆府尹身上:“你既然早有猜测,为什么不上报?还有,你和陆异之来往还很亲密吧?一把胡子了舔着脸认同窗!”
京兆府尹差点也被送进大牢。
“朕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了。”皇帝喝令,“朕要亲自审问刘文昌案,审问这个墨徒七星!”
他要知道还有多少墨徒混进了朝堂!混到了他这个天子身边!
但官员们的话他是不信,有人的话还是信,还是要问。
“霍莲呢!”皇帝喝道,“他不是去亲自查看夏侯小姐的下落了吗?现在夏侯小姐的下落都送回来了,他人呢?”
太监们忙向外跑,要去催问,刚出去又回来了。
“霍都督来了!”他们高兴地喊。
皇帝脸色稍缓看着霍莲大步走进来,风尘仆仆,面带寒霜。
“臣见过——”他迎头拜倒。
“滚起来。”皇帝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霍莲并没有起身,单膝跪地抬起头看着皇帝,一时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灯火明亮,照耀着霍莲的脸,室内温暖如春,但他的脸上依旧蒙着一层寒霜,脸色更加白皙。
皇帝看着他,皱眉:“怎么?你也没话说?”
霍莲摇摇头:“有。”
“那起来说。”皇帝没好气说。
霍莲依旧跪着没动,看着皇帝:“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他的话刚开口,有人从屏风后冲出来。
“话长就别说了!”
这人亦是一身黑衣金丝,腰里中挂着刀,能在皇帝跟前这般打扮只有都察司的人。
霍莲看着冲出来的朱川,微微皱眉,但没质问朱川为什么在这里。
皇帝倒是略有些尴尬,瞪了朱川一眼。
“朕知道朱川犯了错受罚呢。”他对霍莲说,“朕有些事要问,你没在,只能叫他来。”
说罢再喝斥朱川。
“行了,你回去继续受罚吧。”
朱川扑过去抓住霍莲:“我跟都督一起回去——”又喊道,“都督不押送我,谁也别想让我受罚!”
皇帝带着几分恼怒,还没说话,霍莲已经一甩胳膊,将朱川推到一边。
“我现在还是都督,我与陛下说话,轮不到你插嘴。”他看着朱川说,说罢看向皇帝,“这件事要从晋王谋逆说起,陛下,那一场平叛,非我霍莲之功,而是我义父和墨门之功。”
伴着朱川一声嘶吼“公子!”
御书房内,死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