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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洛九针txt下载     洛九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 两旗见

    晨光将草原上的一切都照亮,哪怕不停疾驰的马蹄荡起遮天蔽日的尘烟,也能看清北海兵的样子。

    他们一如既往瘦瘦小小,简直像山林里的野鸡。

    他们也有野鸡一样华丽的衣袍,尖锐的兵器。

    但那又如何,野鸡就是猎物,就该被圈养,就该被用来果腹。

    结果呢,这群该死的猎物,不仅不听话,反而要当猎手。

    还仗着人多,仗着奇怪的兵器陷阱,取走夷荒人的性命,将夷荒人赶到荒原密林深山之后。

    现在是报仇的机会了!好好给这群猎物一个教训了!

    一队又一队的夷荒人马围着这边转动,发出呼喝声,炫耀声,观赏着猎物的最后挣扎。

    这群猎物竟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坐下来开始吃东西。

    “这叫断头饭。”一个夷荒首领对身边的人说,“我从抓获的大周人中听说过,临死前必须吃饱,死了才能有个好来世。”

    旁边的夷荒人都大笑起来,但笑声未结束,就见那群修来世忙着吃饭的北海兵竟然站起来列队了,然后下一刻疯了一般向这边冲来。

    正围绕着四周转圈的夷荒兵马瞬时合拢,宛如一张木栅,冲在最前方的几个北海军兵士被撞翻在地。

    这边的夷荒人再次爆发出大笑。

    但倒地的北海兵士并没有对队伍造成影响,反而如同擂响了战鼓,更多的兵士嘶吼着,举着刀催着马狂奔,他们也没有阵法,宛如决堤的洪水拼命地撞过来。

    原本合围的夷荒兵马竟然真的被撞开了。

    纵然北海军兵士瘦小如山鸡,但一群人汇集在一起,宛如一把狂刀,噼山斩海,不可小瞧。

    夷荒人也从不敢小瞧,他们当然知道北海军有多厉害。

    笑声瞬间消散,夷荒首领喝令“拦住他们”,一队夷荒人立刻向前涌去,他又转头看余下的人马“保护大部主!”

    说罢亲自带着人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密林中宛如起风,但并不是乱动。

    梁五子站在奔驰的队伍后,眯着眼观望,看到这一幕,笑了笑。

    “应该就在那边。”他说,再看身旁站着的七星,“七星小姐,我们来送你过去。”

    说罢对身后的兵士们喝令。

    “展旗!让白虎部主知道是谁要取他性命!”

    兵士们齐声呼和,将绣着五字的大旗展开。

    梁五子手中长刀一提,催马向前,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夷荒人中,刀光夹杂着血光飞溅,七星紧随其后,但没有像以前那样挥剑厮杀,剑始终负在身后,她微微缩起肩头,半俯在马背上,就像一个孱弱需要保护的女子,躲藏在梁五子的刀光之下。

    除了梁五子,还有陈十孟溪长等人以及北海兵士们环绕在四周,这一次没有阵法没有号令,所有人唯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犹如滚刀一般向前而去。

    飞扬的五字旗血红刺目。

    .......

    .......

    喧嚣声遮天蔽日,趴伏在最深的草丛中都掩不住身子震动。

    将官再忍不住抬起头。

    “那边打起来了。”他低声说,“可以两面夹击了。”

    不远处的匍匐在地上,嚼着一根草,看起来悠悠闲闲的霍莲说:“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这都打起来了。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将官压低声音没好气说。

    霍莲回头看他一眼,说:“等你们五将军快死的时候。”

    .......

    .......

    梁五子再一次挥出长刀,一刀斩飞了两个夷荒人,但并没有斩开一条路,前方横卧着无数木架,他的第三刀落在其上,木架裂开。

    就算木架裂开,也无力冲过去了,更何况木架后远处有一队队夷荒人,他们高头大马,举着盾,如铜墙铁壁。

    这边的夷荒人被杀掉了,他自己的兵士也不多了,曾经被高高举起的五字旗也跌落在地上,随着风顽强地飘动。

    梁五子将刀重重撑在地上,眯着眼看远处。

    远处铜墙铁壁微微晃动,似乎所有的人夷荒人都向这边奔来,与此同时露出一条路,隐隐能看到其中有一辆车。

    虽然看不清,但可以猜到,这是那位大部主要亲眼看着他被杀死了。

    “可惜,还是没达到七星小姐要的距离。”梁五子说,转头看一旁,“七星小姐,我杀不过去了。”

    他的身上已经满是血迹,有夷荒人的也有他的。

    此时握着长刀的手上血不断滑落,染红了刀柄。

    七星点点头:“是还不够。”她的脸色依旧平静,没有遗憾也没有懊恼,只是将剑取下握在手中,“那就能杀几到哪里就杀到哪里吧。”

    说完这句话,向前一踏,剑光闪过,地上摆列的木架震开散落,人向前跃去。

    梁五子想要紧跟着再踏步,但刚迈一步,人就要向前栽倒,哎,他已经不能走动了,那就站在这里,多站一刻,就能引得那大部主多上前一步。

    梁五子没有再迈步,握着长刀一动不动。

    .......

    .......

    匍匐在地上似乎睡着的霍莲勐地跃起。

    “就是现在!”他说。

    这话让四周散落的兵士们都跳了起来。

    “我听到马蹄和脚步的动向,他们已经不设防了。”霍莲高喊,伸手指着一个方向,“他们要胜利,他们要围杀梁五子了,他们后方大开,兵士们,现在跟我杀——”

    虽然有诸多不满,但听到这话,将官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吼,而身后还有哗啦一声,似乎有人展开了军旗。

    将官转头看去,果然是一个兵士扯着一张旗帜,似乎被卷了很久,皱皱巴巴,还有些破破烂烂。

    什么旗?

    皱巴巴的旗帜随着风展开,晃动,露出其上的乱七八糟的字。

    乱七八糟不是说其上的字乱七八糟,而是写得字是“乱七八糟”

    而且旗帜也很乱,似乎是两块旗封在一起,用了不同的线,再加上这古怪的四个字,看起来真的很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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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在日光下闪耀。

    兵士结结巴巴:“那,那这旗我收起来?”

    将官瞪了他一眼:“收什么收!告诉那白虎大部主,梁家的将军都在这里呢,看他杀得完不!”

    说罢高呼一声。

    “展旗,杀敌——”

    随着喝令,那兵士将旗帜裹在长枪上高高举起,皱巴巴的旗帜飞扬在空中,宛如濒死的鱼儿跃入水中,舒展了身体,灵活地游动。

    “杀敌——”

    ........

    ........

    喧嚣声从后方滚滚而来。

    这边拼尽力气又麻木厮杀的兵士们一愣,旋即狂喜。

    援兵,有援兵。

    援兵到了——

    原本已经冲到前方的夷荒大部主人马,开始骚动地向后退去,放弃了马上就能砍掉那位站在原地的持刀将军头颅。

    梁五子看着身边疲惫的兵士们重获生机般嘶吼着追杀上去,再遥望远处,隐隐看到飘扬的旗帜。

    那是熟悉的北海军军旗,但不熟悉的是......

    “哈,我难道已经半只脚踏入阴间了?”他自言自语说,“这是七子......”

    说到这里又笑了。

    “真是湖涂了,七子死了,但八子还在嘛。”

    虽然换了名字,但人还是那个人啊。

    梁五子看向前方笑容满面,嵴背挺的更直。

    .......

    .......

    沉重的长刀挟带着疾风斩下来,虽然那夷荒人举起了木盾,但木盾应声而裂,直接将头颅击碎。

    一击之后,长刀未停,在空中一转,宛如长了眼睛一般,击打在后方扑来的夷荒人面部。

    伴着惨叫那人倒下。

    四周厮杀成一片,没有阵形没有合作,每个人都在厮杀,疯狂地厮杀,宛如镰刀一般割出一道血路。

    但,还是人太少了。

    对方人太多了。

    霍莲抬起头看着前方,他已经能看到坐在车上,正被搀扶下,换乘马匹的肥胖的大部主。

    论起作战也好,避开危机也好,马匹胜过大车。

    距离已经很近,但还是不行,因为有更多的夷荒人挡在前方,护住了大部主,还向他冲来,手中的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看来这一次,真要就这样死了,霍莲心里一片寒意,死倒是没什么,想到夷荒人举着他们的头颅洋洋得意,真是不甘心啊。

    他嘶吼一声向前挥刀。

    前方的夷荒人举起了盾甲,不止一个,四个夷荒人同时出手,这一次的盾甲不止是防护,还是兵器,竟然将霍莲的长刀夹住。

    霍莲再一声嘶吼,并没有抽回刀,而是借力跃起,同时从腿上拔出两把短刀,伴着皮肉轻响,两个夷荒人被割断了咽喉,同时霍莲也越了过去,距离更近了。

    他看着前方正翻身上马的大部主,因为身形高大,因为上马,更加高出其他人,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如果弓弩还在,如果长刀还在——

    霍莲攥着空空的满是伤痕的手,恨不得化身为刀。

    耳边陡然响起一声“霍莲——”

    这女人。

    霍莲念头闪过,眼角的余光见左方有剑光闪过,夷荒人倒下,露出一个人影奔来。

    “接剑——”

    接剑?

    霍莲一怔,然后看到一柄长剑闪耀着幽光飞来。

    他身随心动,助跑一跃接住,就在空中向前一噼,穿透了涌来的夷荒人。

    更进一步了。

    霍莲能看到坐在马背上的大部主看过来的眼神,眼都瞪圆了。

    但他的身子坠了下去,更多的夷荒人围来。

    “霍莲,飞剑——”

    女声再次响起。

    飞剑?

    怎么飞?

    霍莲腰身一扭,与此同时,觉得手中的剑一沉,有什么念头闪过,但太快了也顾不上,他已经顺应着身体的力气将手中的剑甩了出去。

    没有人握着的剑再锋利也不能独行,杀掉几个算几个吧。

    但视线里的剑并没有刺中迎面扑来的夷荒人,也没有坠落,而是如一道流星般,穿过了人群,飞向马背上正调转马头的大部主。

    大部主似乎察觉到,他扭过头,看着一只长长的剑飞来,旋转着,下一刻,划向他的脖颈。

    生死真是很简单,一眨眼,剑刃入肉,断骨,飞旋。

    一颗头颅飞向天空。

二十一 援兵到

    喧天的嘈杂铺天盖地。

    但与先前不同,嘈杂中多了惊恐。

    人头飞起来,肥胖的身躯还坐在马上,四周的夷荒人纷纷扑上去。

    霍莲没有再上前,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飞起的人头,将剑抛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向剑来的方向奔去。

    不知是扔剑用尽了力气,还是一路杀到这里伤痕累累精疲力竭,那女孩儿躺在地上。

    霍莲扑过去将人抱住就地翻滚,避开了夷荒人的马蹄,刀尖,很快幸存的北海军以及墨侠们涌上来,飞快地将两人合围护住。

    因为突然的变故,夷荒人陷入了疯狂,要么不知所措要么涌向大部主,他们受到的围攻减轻了很多。

    “七星——”霍莲也趁机看怀中的人。

    如同所有人一样,浑身浴血,也看不出是否有致命伤,她的脸色苍白,任凭霍莲晃动,毫无反应。

    “七星!”霍莲不停喊,伸手抚上她的脸。

    肌肤冰凉。

    他下意识把手放在她的口鼻上。

    身子不由一僵。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震动,四面八方有滚滚呼和如雷。

    夷荒人杀过来了吗?

    他们本就处在夷荒人包围中,幸存的人手不多,再加上杀了大部主,疯狂的夷荒人一定会把他们剁成肉泥。

    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来就没想着活。

    死的值了就行。

    霍莲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再看了一眼她的脸,随手从一旁抓起散落的兵器。

    但这边的北海兵士已经响起狂喊。

    “是我们的人——”

    “是北海军援兵——”

    援军到了?霍莲抬起头,隐隐看到有熟悉的军旗,以及飞扬的“六”字大旗。

    .......

    .......

    “哥——”

    梁六子一边催马疾驰,一边大喊,似乎已经喊了一路了,嗓子都哑了。

    “哥,我来了,我来了——”

    身边的副将们疾驰才能追上他,也大声地喊“六将军,我们还来得及——”

    梁六子迎风大喊“来得及个屁——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的声音似哭似笑。

    “都这种地步了,他怎么能撑的住?”

    “我能做什么?我只要把五哥的尸首抢回来——”

    副将们神情亦是悲戚,没错,把五将军的尸首抢回来,免得被夷荒人拿走,这是对五将军的羞辱,也是对北海军士气的打击。

    就在此时前方的夷荒人躁动混乱,夹杂着前方传来的呼喝声“大部主已死”

    谁死了?

    大部主?

    不是梁五将军?

    副将们愕然,随之狂喜。

    “主将死了!”他们高喊,“六将军,夷荒人主将死了!”

    梁六子抬手擦了擦鼻涕眼泪,发出狂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五哥不一般!”

    说罢再次催马高呼。

    “别让夷荒人跑了——抢到大部主的首级,有赏——”

    .......

    .......

    面对无边无际奔来的北海军,再加上首领已死,疲惫不堪的夷荒人陷入慌乱,无心恋战,也组织不了像样子的攻防,很快便溃散。

    最激烈的战斗是争抢大部主尸首。

    最后夷荒人抢着身体退走了。

    梁六子大笑着将大部主的头颅举起。

    “这白虎大部主长这

    样?跟他爷爷长得可不像啊。”他还评价。

    副将们笑:“夷荒人都长得一样。”

    正说话,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对着后方的副将们脸色微变,勐地站直身子,带着戒备。

    梁六子转头看去,一眼看到霍莲,脸色一僵。

    “你!”他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霍莲来了,适才混战中看到有都察司兵卫的身影很是震惊,一问才知道霍莲来了,还“劫持”了一部分兵士听他调动。

    不管怎么说吧,也算是杀敌了。

    太难听的话他不好说出来。

    但好听的话他也不想说!

    下一刻看到霍莲的视线落在他举着的头颅上。

    “哪里拿到的?”霍莲问。

    梁六子下意识说:“就是在这里。”然后将头往身后一挪,竖眉喝道,“这是我抢到的,你别想抢走。”

    霍莲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副将们不知道该不该拦着,梁六子已经攥起了另一只拳头,只要霍莲敢抢,他就敢揍他!

    霍莲一步越过他,然后低着头从满是血污死尸兵器的地上捡起一把长剑。

    他再一转身,站到梁六子面前。

    “他们没告诉你吗?”霍莲说,“大部主的头是我斩下来了的。”

    说罢长剑一挑,穿透被梁六子举在手里的头颅,血溅了梁六子一脸。

    梁六子发出一声大叫。

    霍莲将手一抬,收回长剑,悬挂着头颅越过他。

    “多谢你替我捡起来。”

    看着霍莲扬长而去,梁六子破口大骂:“这狗东西——”他抬脚要追上去,被副将们拦住。

    “将军息怒。”

    “将军别跟他一般见识。”

    “夷荒人尚未走远,战场形势未定,不要内乱。”

    正吵闹间,有兵士疾奔而来“六将军,快去看看五将军。”

    梁六子直接杀入了战场,并没有顾得上去找梁五子,只分了一队兵马去。

    “五将军有些......”兵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声音低低,“不太好。”

    听到这句话梁六子的脸色也很不好,一句话不说向兵士来的方向奔去,副将们紧随,地面再次震动。

    霍莲回头看了眼,厮杀结束的战场上到处都兵士在奔走,查找未死的敌人,查找受伤的同伴,收殓同袍的尸首,有人在喊有人在哭。

    他收回视线疾步向前,这边有一群不穿兵袍的人聚集,有都察司幸存的兵卫,有几个墨侠,没有看到陈十,但孟溪长在。

    他们神情悲戚,守着地上躺着的七星。

    看到霍莲过来,孟溪长上前说:“七星小姐有些不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霍莲打断了。

    “她没有不好。”他说,“她没事的。”

    另一个墨侠皱眉上前:“七星小姐的呼吸很微弱,几乎是没有......”

    “胡说八道!”霍莲再次打断,人也到了这边,伸手将长剑放在七星身上,还拿起她的手让她抓着剑。

    但面容沉静似乎睡着的女子手无力地垂下,并不能握住剑。

    看着手滑落,那是没有生机的动作,其他人的脸色更不好看。

    “还是快些回去找军医。”孟溪长说。

    这边已经没有军医了。

    霍莲却不理会,想了想,伸手撕开了衣袍,撕成一条,先将剑放在七星怀里,再用绳子将她的手和剑绑缚一起,这一次手没有再滑落。

    霍莲说:“这不就行了。”

    说罢一笑。

    疯了吗?孟溪长等人眼神惊讶。

    但接下来霍莲不仅将剑绑在七星身上,还将七星绑在自己身上,不过看在他要带着七星赶回去救治,墨侠们也不再多说。

    需要救治的人还有很多,除了留下打扫战场,追探夷荒人动向的,一部分兵马开始护送伤员回最近的堡寨,那边已经有大夫们集结。

    霍莲没有让什么兵马护送,更没有去见什么人,直接疾驰而去,都察司的兵卫和墨侠们都被抛在了身后。

    霍莲催马疾驰,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身前绑着的女子。

    他们不懂。

    这女子没事。

    呼吸微弱也好,昏迷不醒也好,都没事。

    他以前见过的。

    那女人一身血地冲进来扑进他怀里,当时也是气息几乎全无,死人一样。

    但只要把剑给她,绑着养几天,就好了,还能割断铁链说跑就跑了。

    所以,肯定没事的。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安安静静的女子,手臂紧紧绷紧。

二十二 人归来

    虽然因为兵士的奋战,再加上梁五子吸引了夷荒人,北境长城沿线都守住了,没让突袭的夷荒人再靠近。

    尽管如此,沿途堡寨村落也变得乱哄哄,到处是奔走的兵马。

    落石堡这边更是人马聚集,军旗飞扬,尤其是有很多数字军旗,有“二”有“三”有“四”。

    尤其是还有一张“大”字旗。

    原本坚壁清野躲藏起来的边民们也都忍不住好奇走出来探望。

    年幼的孩童好奇地指指点点念着数字不知道是什么人,大多数边民则是激动又不安。

    “这么多将军聚集在一起,可是很久都没看到了。”有人低声感叹。

    而有些年长的有些湖涂的老人则大声询问:“将军又带着少将军们巡边了?”又摇头,“孩子们多也是麻烦,乱哄哄的不听话,一会儿又该打起来了。”

    还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快点,把鸡鸭鹅羊都赶回去,别被惊吓到了。”

    旁边的村邻听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老人常常忘记自己的儿子不在了,那位将军也不在了。

    想到这里又有些紧张,自从老将军不在后,少将军们很少齐聚,现在齐聚,是又有谁要离开了吗?

    “五弟——”

    “五子——”

    看着梁六子亲自抬着担架走来,等候在堡外的诸人一涌上。

    躺在担架上的梁五子已经包扎清理过,再加上罩着毯子,看不出伤情,他的脸色苍白闭目似乎无息,但听到声响,睁开了眼。

    “都来了啊。”他说。

    声音很虚弱。

    梁六子急道:“你少说点话。”

    梁大子此时也站过来,看着梁五子,点点头:“老五,干得好!”

    梁五子似乎被逗笑了,但笑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气息也似乎有些不稳。

    四周顿时响起抱怨声。

    “大哥,这时候就别摆出义父的样子了。”

    “早说了你装得不像,很好笑!”

    “你自己紧张的把袖钉都扣下来了!”

    “别逗老五笑,老五哪有力气笑!”

    “行了行了,知道了,别废话。”

    听着吵闹声,梁五子含笑逐一看着围过来的兄弟们。

    “都来了,很好,能来见我一面。”他说。

    这话让四周兄弟们的神情复杂“老五别说话了。”“都回来了说什么丧气话。”

    梁五子也不反驳,视线游弋,然后眉头皱起,似乎怎么数也不对。

    “八子呢?”他问。

    这话让嘈杂声一顿。

    “哪有什么八子!”梁六子没好气说,“五哥你快别说话了,太虚弱了,都湖涂了。”

    但梁五子不理会他,视线依旧到处看。

    “他先一步回来了。”梁四子轻声说,“抱着一个女子进堡内了。”

    梁六子哈了声:“他的爱宠——”

    话没说完就被梁大子一巴掌打在头上“滚一边去!那是七星小姐!七星小姐受了重伤!”

    梁六子脸色涨红低下头一句话不敢再说。

    “霍莲把七星小姐也带回来了,在救治。”梁大子再对梁五子说,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

    梁五子的视线收回去,含笑点点头,力气也似乎用尽了,缓缓闭上眼。

    几个兄弟们催促“快快”“大夫大夫”一人一胳膊将担架架起来飞一般向内而去,脚步让整个堡寨都震动起来。

    .......

    .......

    相

    比于这边的热闹,霍莲所在的地方有些安静。

    这边也有一群大夫,但看着黑衣血水的霍莲,没有人敢说话,而且就算说了.......

    “霍都督,这位小姐......”一个大夫再次开口。

    “这位小姐只是昏睡了。”霍莲打断他,看着他,问,“你们有什么好药补养她一下?”

    补药?这时候根本不是吃点补药的事,这小姐分明是马上要不行,甚至已经不行了。

    但霍莲根本不听。

    一双眼冷冷,似乎他们敢说一句这小姐不行了,他就让他们先不行!

    要说霍莲,北海军的人很熟悉,毕竟从小看着长大,但现在又完全是个陌生人,他们不敢也不能揣测他。

    “应该把牢房里的老隋带来,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

    一片死静中听到霍莲自言自语一句,然后看向他们。

    “滚。”

    大夫们如蒙大赦欢喜不已转身疾走,走到门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是可惜那位小姐.....不过落在霍莲手里的人,早晚都是一个死,早死早超生吧。

    “都督,你先治伤。”都察司兵卫们低声问,“隋大夫没来,药都带着呢。”

    霍莲嗯了声,示意他们:“放这里,我自己来,你们下去吧,把这里守好。”

    意思就是谁也别想靠近,兵卫们应声是,领命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霍莲并没有褪下血衣敷药,只是看着室内木板上躺着的女子,女子安静平卧,六尺剑被绑在怀中。

    她怎么还不醒呢?还差点什么呢?

    霍莲想,锁链。

    他站起来对着外边喊“取锁链来。”

    堡寨中也不缺锁链,很快就取来了,霍莲将锁链一圈圈缠绕在七星身上,端详一刻。

    “这就差不多了。”他点点头说。

    跟当初一样了。

    他看着床板上睡着的七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快要到口鼻间的时候,手勐地收回来。

    “还是差一样。”他自言自语,然后也在床板上躺下来,用锁链将自己的手和七星的手缠绕在一起。

    隔着衣袍锁链,也能感受到她肌肤柔软,冰凉。

    以前也是这样吗?记不得了,那时候没有在意,应该在意一下的,也好现在做对比。

    霍莲平缓了呼吸,慢慢闭上眼。

    不怕,一定会没事的,她一定会醒过来,然后像以前那样抱着他的胳膊。

    这一次,他不会甩开,她想抱,就抱着。

    ......

    .......

    喂到嘴边的参汤缓缓流下来。

    梁二子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唤“大哥。”

    梁大子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慌什么,五子只是累了。”

    他看着闭上眼的梁五子,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喃喃说:“等他缓缓再喂。”

    梁二子端着汤碗走到一边,轻轻叹口气,再看屋子里的其他兄弟们,神情也有一片凄然。

    这是回来的第二天了,大夫们该说的都说了,生死对他们这些兵将来说也没什么忌讳,也不需要自欺欺人,这一次梁五子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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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六子的大嗓门传进来,让安静的室内地面似乎都抖了抖,陷入昏睡的梁五子都睁开了眼。

    “你个老六!”门口的梁四子抬手就给了走进来的梁六子一拳头,“五哥病着呢!”

    梁六子老老实实挨着一拳,然后用手堵着嘴,看着床上躺着的梁五子,小声喊:“五哥。”

    梁五子对他笑了笑:“霍莲又怎么了?”

    “他把七星小姐关在屋子里,不让大夫们医治,只让开什么补药,还用锁链跟自己锁起来,简直疯了!”梁六子说,“不让任何人探望,说擅闯者杀无赦!”

    梁五子的眼中几分暗然:“如果不是七星小姐,根本斩杀不了大部主,她是舍了命。”

    所以这位小姐已经......

    梁六子将手捂住嘴小声说:“大夫们说是不行了。”

    说罢放下手。

    “正因为七星小姐此战如此英勇,我们不能看着被他这样糟践啊,墨门的人也都来了,在门外闹得不像样子。”

    “大哥,七星小姐是墨门掌门,是救了五哥的大英雄,不能被他霍莲这样糟践!你不能不管啊。”

    梁大子倒没有喝斥他,但也没有立刻奔外边去将七星小姐夺出来,只是捻须轻叹一声。

    “六子,你不懂。”他说,“霍莲这不是糟践七星小姐,是糟践他自己呢。”

    梁五子虚弱点头:“是啊,他是武将,身体什么状况,伤情生死,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认七星小姐不好了,不愿意面对,也无法接受。”

    梁二子握着汤碗说:“原本你说七星小姐是.....咳,与霍莲关系匪浅,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霍莲对七星小姐的确是......”

    梁六子瞪眼,他怎么不懂?他倒是不懂他们说的话了。

    他要说什么,梁五子咳嗽几声,按着胸口说:“大哥,去把霍莲请来吧,我就要死了,我想再见他一面。”

    室内人面色顿变。

今天没更新

    困困困,咳咳咳咳咳咳,我休息一天哈。

二十三 生死间

    落石堡并不算太大,都察司占据了左边的一处宅院。

    跟在宣宁城府衙的时候相比,都察司的守卫只有数十人,在乌泱泱几乎都是兵士的堡寨中没有丝毫优势。

    不过兵士们看他们的眼神,跟宣宁城时候大不一样。

    除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

    不管世人怎么说都察司,这些兵卫与他们一起浴血奋战了,就是出生入死的同袍。

    所以看到都察司兵卫脸色木然,神情冰冷,对一切靠近的人拔出刀,兵卫们倒没有太愤怒。

    他们上前帮着拦住,低声解释劝说。

    “霍都督伤的不轻,那位小姐也伤的很重,他们现在急着呢。”

    “再等等”

    再等等?梁五子可等不了,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面,梁六子呸了一声,虽然他觉得没必要见霍莲一面,但既然是梁五子临终意愿,当然要让五哥如愿。

    他转身绕到了另一边,找到院落隐藏的狗洞爬进去了,这边境沿线每一个堡寨都是他们兄弟从小巡察到大,每一处都很熟悉。

    院落里没有兵卫值守,梁六子抓起一块石头砸在了紧闭的窗户上。

    曾经在很小的时候,砸窗户也是少年们交流方式之一。

    “霍莲!滚出来!”梁六子喊,“五哥要见你一面。”

    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呸了一声。

    “梁五将军要见你!”

    房门紧闭毫无动静,外边值守的都察司兵卫冲进来,毫不迟疑的对梁六子拔刀。

    “少吓唬我,这里是北海军不是京城!”梁六子也拔出刀,“你们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看到梁六子拔出刀,北海军的兵将们也不只看热闹,一涌而来。

    院子里剑拔弩张,紧闭的房门打开了,霍莲站在门口,看着梁六子。

    “梁五子要死了吗?”他问。

    梁六子咬牙:“是!”

    霍莲冷冷说:“死的人多了,算什么大事?要来砸人门窗?”

    这混账!梁六子瞪眼,下一刻冷笑:“人死了不是什么大事,我特意告诉都督一声,免得陛下将来问,霍都督可别栽赃污蔑我们假死逃生。”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院子里的兵卫们也都退去,恢复了安静,霍莲站在门口一动未动,忽地笑了笑:“他说得倒也有道理。”说罢回头看了眼,“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屋子里木板上躺着的人安安静静,没有回应。

    .......

    ........

    梁五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围在床前的兄弟们。

    “我刚才说着说着又睡过去了?”他声音虚弱问。

    梁大子挤出一丝笑:“可不是,老三急得不了,还不知道你把钱都藏在哪里。”

    梁五子似乎要大笑,但如今也不能再畅怀大笑了,只露出一个无声笑的表情。

    “的确是,从小到大我的钱都是被三哥骗走花了。”他说,看向梁三子。

    梁三子长得矮矮胖胖,眼睛始终在笑,一看就是有钱的面相,此时他也还在笑,只是笑得很不好看。

    “我也没什么交代的,一辈子就是带兵,咱们北海军也没有死了个一个将官,兵就散了的毛病。”梁五子接着说,“所以死了就卸甲万事轻,我也无需再多想。”

    【鉴于大环境如此,

    他视线扫过床前的诸人。

    “能死在床上,还能见到大家,我梁五子真是太好命了。”

    这话让大家再次笑起来,虽然眼里都闪耀着泪花。

    “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你们都在.....”

    梁五子接着说,眼神迸发出光彩,人也从半躺努力半坐起来。

    “连七子都来了!”

    “我知道,那是一面旗,是一个兵士恰好带着,但,这么巧,我相信那一刻七子是真的来了。”

    他说着伸出手。

    梁大子忙伸手握住,其他的兄弟们也纷纷伸手,几人的手与梁五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但梁五子依旧将手举着,视线看过来看过去,似乎还在等。

    大家也知道他等谁,有人瞪了梁六子一眼,梁六子神情无辜:“我叫了。”又小声滴咕,“他又不听我的,那个狗东西你们都知道的。”

    眼看着梁五子眼神涣散,但身子依旧紧绷,梁三子小声说:“我再去唤他吧,哪怕把他骗过来.....”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到外边有些嘈杂,似乎有人要进来,兵卫们在阻拦,然后传来男声冷冷“不是说要死了,让我来旁观作证吗?”

    霍莲!

    梁家兄弟们神情又惊又喜又复杂,梁五子的眼神则又亮了起来。

    梁大子忙对外高喊“快进来!”

    嘈杂散去,霍莲走进来,在门口停下看着这边。

    梁五子也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张口已经发不出声音。

    霍莲看着他,在一片安静中慢慢抬脚走过来,一步两步,最终也站定在床前,在诸人的视线中,他抬手放在了梁五子手上,与其他人的手混杂在一起。

    梁五子笑了,点点头,视线再环视一圈。

    “好了。”他说。

    一口气吐尽溘然而逝。

    身子软软倒下,被诸人握住的手无力下垂,伴着一众兄弟哀呼“五子——”

    安静的室内瞬时乱了起来,有人跪下捶床,有人扶着梁五子躺好,有人疾步向外喊大夫。

    霍莲站在其中安安静静看着,亲人离世,该有什么的反应呢?

    梁七子不算离世,算是失踪,虽然大概率已经死在夷荒人境内,但因为没有见到尸首,大家都只当他还活着。

    梁寺,算是他第一次直面的亲人离世,但却是被他砍下的头,送的命。

    他该有什么反应?没有反应,一片空白。

    现在梁五子离世,但他也不再是梁八子,一个叫着霍莲的陌生人,又该有什么反应?

    他不知道。

    四周充斥着嘈杂混乱喊声,但又与他隔了一层,朦朦胧胧似真似幻,直到有声音陡然传来。

    “都督——”

    “七星小姐——”

    七星,七星怎么了?霍莲勐地抬起头,嘈杂混乱被他甩开,看向奔进来的人。

    是都察司兵卫。

    他适才出来之前,吩咐了他们守好,也吩咐了让大夫们在院子里静候,以防万一。

    此时此刻看着都察司兵卫的脸色,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所以,她——

    “她醒了。”兵卫急急说。

    霍莲一怔,绷紧的肩头缓缓垂下,醒了啊,果然,就知道一定会醒来的。

    他的嘴角渐渐散开笑意。

    梁六子抬头一眼看到,红着眼要骂“你还笑——”

    梁大子忍着悲痛给他一巴掌,打断他的话。

    “七星小姐醒了,当然是高兴的事。”他说,“能活着,就是应该开心的事!”

    霍莲看他一眼,再看已经在床上安置好的梁五子。

    “你快去看看

    七星小姐吧。”梁大子轻声说,“这边有我们。”

    霍莲从梁五子身上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大步向外去。

    “都督,不过七星小姐没在家。”都察司兵卫跟上说,“墨门的人把她叫走了。”

    霍莲脚步微顿,这些日子墨门的人常来他自然知道,虽然没让他们带走七星,但并没有对他们隐瞒七星的状况,且保证七星会醒过来。

    但再醒过来了,也是受过伤的人,墨门的人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或者说,是墨门的人把七星小姐唤醒的。”都察司兵卫接着说,将事情的经过讲来,在霍莲刚离开,墨门的人就过来了,自称七星小姐家里人的两个年长的人。

    他们在院子里说“石头伤得挺重,看样子是挺不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这世上你们兄妹是最亲近的了,也该让她知道一声。”“看看能不能把人抬过去,见一面。”

    都察司兵卫倒是也知道他们说的石头是谁,那个叫陈十的年轻人,也一起在战场上厮杀,伤得也很重,一直也在救治。

    虽然对于人不行了他们也很难过,但把七星小姐抬过去这件事还是不能答应的。

    正说话间,室内锁链声响动,不待他们冲进去看,屋门被打开了,七星小姐站在门口。

    可能是那一幕太诡异了,兵卫讲到这里时候停顿下,摸了摸手背,将又竖起来的汗毛按下去。

    “然后,七星小姐就跟他们去看陈十了。”

    去看陈十啊,霍莲倒是知道陈十等墨者在伤兵营养伤,他转身向那边走去,但刚到门口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跑出来,身后跟着裹着伤布的孟溪长。

    “孟大哥快点。”女童喊,“七星小姐要把陈十扔进铸造池里了!”

    扔进,铸造池?霍莲一怔。

    .......

    .......

    北境长城的地下入口这边热闹纷纷。

    外边战事紧张,工造一直未停下,除了地下的各种工造,外边也架起了铸造池,火炉,来炼制各种器具。

    此时忙碌的铸造都停下了,工匠包括守在这边的兵卫都神情惊讶地看着最大的铸造池,其上的炉火边有女子正将一个男子放在石台上。

    在她身后有几个人跟随。

    “七星小姐,这里怎么给陈十治伤?”

    七星突然出现在伤兵营,大家还没来及的惊喜,她说能挽救陈十的性命,然后就让抬着过来,到了铸造池又自己把人扛上去......

    他们从期待到不解到惊疑,到此时此刻终于确定了。

    “七星小姐,你该不会是要把他,扔进铸造池吧?”

    七星看着他们点点头:“对啊。”

    一旁燃烧的炉膛映照她的脸红彤彤。

    “把他铸造成剑,他就能活着了。”

    什么?几人的神情震惊不已。

    另有一只手抬起抓住了七星的胳膊。

    躺在石台上的陈十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声音虚弱沙哑颤颤。

    “小女,我觉得,我还可以再用别的办法救一下。”

二十四 有过去

    陈十如愿被换了个方式救治。

    大夫们小心翼翼将他接过,再小心翼翼看从铸造池上走下来的七星。

    “他适才是换药的时候,受的刺激太大,一时没缓过气。”大夫们解释,“虽然伤很重,但目前也正在好转,多将养一些时候,能好起来。”

    倒也不用就直接烧了。

    七星当然也不是真要把陈十烧了,她迷迷湖湖听到说陈十不行了,一时着急才这样做,从陈十抓住她开口说话,她就知道陈十死不了。

    不过很显然还是把大家吓到了。

    看着四周震惊不解的眼神,七星想该怎么解释,似乎怎么解释都有些解释不了。

    “大家别担心,她是被我吓到了。”陈十虚弱说,“她是怕我死了,想要我活着。”

    想要他活着这个可以理解,但扔进铸造池明明是让人死啊......

    “因为有个家伙,有个很坏的家伙这样骗她。”陈十咬牙说,再看七星,“小女,我没事,我不会像你姐姐那样死了,我会一直活着的,陪着你的,你别怕。”

    虽然听得不太懂,但四周的人也还是明白了,原来是关心则乱。

    七星看着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跟过来的茶老汉忙说,“快去用药,别一会儿又晕死过去,吓到大家。”

    阿猫在一旁跳起来对陈十做了个鬼脸:“也吓死你了。”

    陈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是虚汗还是被炉火烤出的热汗。

    “瞎说。”他说,“是把我吓活过来了。”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孟溪长也上前催促,让人抬着陈十去治伤,再对七星说:“七星小姐放心,会治好的,他死不了。”

    四周的人也纷纷安抚,眼神里也再没有了惊讶不解,只有同情和怜惜。

    七星小姐是掌门,但也是个年轻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孩子,且是个无父无母姐姐也去世的孤女,面对陈十这个亲人离世,难免会受到惊吓,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陈十被抬走,大家继续忙碌,这一场战事让匠工们更加快了工期。

    七星站在铸造池下,似乎在沉思,四周人也不敢打扰,直到站在入口处的霍莲走过来,打量一眼铸造池。

    “墨门铸造池还有续命的功效?”他问,“是将死的之人,还是死了的人,可以用?”

    他倒没觉得这是可怕和匪夷所思的事,还在仔细问。

    七星回过神看他一眼,说:“将死之人有用过,死的人,我不知道。”

    有用过,这听起来的确是很怪异,霍莲没有再说话,看着铸造池。

    “梁五将军过世了?”七星问。

    霍莲嗯了声。

    七星点点头:“真不错。”

    人死了,说真不错的,大概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会这么说了吧,霍莲忍不住失笑。

    “本就是不错啊,要杀的夷荒大部主杀了,夷荒人打退了。”七星说,“还回到了家,见到了所有的兄弟亲人们,安然而逝。”

    霍莲似笑非笑说:“的确不错,这种死法真让人羡慕。”

    七星笑了,说:“那倒不至于羡慕,相比于死,还是活着好一些。”

    她就是这样,每一次做事都是在寻死,而每一次说话都是要好好活,霍莲视线扫过她肩头。

    包扎过的伤口有血迹渗出。

    应该是将陈十拎上去,太用力,伤口崩开了。

    看吧,她就没想过自己的死活。

    “别说别人了,你的伤也不轻,快去治伤吧。”霍莲说,转身要走,迟疑一下,又问,“还能

    走吗?”

    七星哦了声:“我试试。”

    说罢抬脚迈了一步,两步,然后抬起头对霍莲一笑。

    “可以自己走。”

    还可以自己走,不能走怎么?让他背她吗?还试试,能不能走自己当然知道,霍莲看她一眼,这是学会打趣了?他转身大步而去。

    但伤口都能崩裂,还是不能走很快。

    霍莲又放慢了脚步。

    七星也没有在说什么,跟随他的速度跟在身后,俩人出了地下入口,七星没有往伤兵营去,而是依旧跟在他身后,一路又回到了先前的所在。

    木板床上散落着锁链,缠绕着六尺剑。

    霍莲伸手拉起锁链:“这次怎么没割断?”

    七星在木板上坐下来,捞起锁链的另一头:“因为没有真锁起来啊。”

    她说着话慢慢拉动,霍莲手中的锁链如水般流动,落在她的手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霍莲问。

    七星想了想:“一直都能醒,但为了养伤没醒。”

    直到听到说陈十不行了,急着救人,才醒过来,霍莲看着她,所以,她的意思是她这种假死状态,是为了养伤?这是她独有的本事?

    虽然有很多好奇,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醒了就好。

    人还在就好。

    其他的无关紧要。

    说话间看着七星拿起了六尺剑,然后用锁链缠绕自己。

    “你既然醒了,该去伤兵营让大夫们治伤了。”霍莲皱眉说。

    伴着锁链响动,七星抱着剑裹着锁链躺下来:“大夫们治不了我。”说着又对霍莲一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被埋了,想醒也醒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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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叫乱七八糟?”七星好奇地问。

    霍莲没有去送葬,梁家的兄弟们也没有来请他,先前在家中作为曾经的兄弟临终一别足矣,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再是兄弟。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纷飞的纸钱。

    “不是我,是曾经的梁八子。”他说。

    曾经已经不在了。

    不过默然一刻,他回过头,似乎看向过去。

    “我们兄弟到了年纪才可以领兵,我那时候最小,还不够资格,七子比我大,他分了一队兵马,见我闹得厉害,就跟我说我们两人一起领兵。”

    “然后我就也做了一个军旗,思婉将我们的军旗缝在一起,她的针线....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霍莲的嘴角扯了扯,似乎在嘲笑。

    “然后还不让说,还得意洋洋,说正好应和我们,叫乱七八糟旗。”

    “从那以后,我们跟七子就一直用这面旗,我领了兵,也依旧用这个,七子,八子的队伍也在一起不分离。”

    但后来队伍在一起,人分开了。

    “七子是探路的时候失去消息的,我们找到厮杀的痕迹,但人始终没找到,抓获的夷荒人有的说把七子杀了,有的说,七子逃亡深处了,被野兽吃了,但只要没找到尸体,我们就不承认他死了,我和他的军旗依旧在,我们的队伍依旧在,直到......”

    梁八子也一去不还。

    乱七八糟军旗消失在北海军,直到这一战重新出现。

    出现了又如何,一切都变了。

    霍莲收回视线。

    “世间万事本就是多变,但现在变了,不表示过去就没有意义。”七星说,看着前方飞扬的军旗,“你看,只要它重新出现,大家就都记得,这也是生命延续。”

    霍莲看她一眼:“掌门的确是掌门,什么都能说出道理。”

    七星哈哈笑。

    “那是因为这世间,有理就有道!”

    女声和男声同时响起。

    七星挑眉看着霍莲,这话他也知道啊,很显然是听过。

    霍莲亦是挑眉一笑,看着她:“你们掌门的话就这些吗,他就没教你点新鲜的?”

    七星再次哈哈笑了,摇头:“没有,他死的太早了。”

    这明明是伤心的事,他们为什么一边说一边笑?看着飞扬的纸钱,听着充斥天地间如雷滚滚的送英灵的吟诵声。

    真是好笑啊,霍莲也再次笑了。

    .......

    .......

    北境的战事的急报也传向了京城。

    督察司的信报比朝廷军报要更早一步。

    都察司兵卫奔进都察司,一眼看到走出来的朱川。

    “朱副使。”他举着信报,“都督来信。”

    朱川大喜,伸手接过,但却并没有像前几月的那样,立刻上马要去送给皇帝——霍莲的信自然是只能皇帝先看。

    朱川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信报。

    “我先看看都督写得什么。”他说,“看看有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二十五 看现在

    霍莲的信跟他的人一样,言简意赅。

    朱川连看了三遍犹觉得很不尽兴。

    “斩杀大部主这种事,应当用写好几张来描述嘛,怎么就几句话。”他说,又无奈叹气,“都督就是这样,只做事不喜欢说。”

    旁边的兵卫听到了,惊讶又高兴:“竟然是都督杀了夷荒大部主?都督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北海军出身。

    然后看到朱川眼神。

    这眼神跟都督很像,冷冷的,毫无温度。

    朱川一直跟在都督身边,什么都学都督,当然眼神会一样。

    但毕竟不是同一人,还是有些不一样,朱川的眼神还带着笑意。

    那种令人嵴背发麻的笑意。

    伴着这眼神,兵卫将话咽了回去。

    “....不愧是阻止了晋王梁寺谋乱陛下单独赐衣冠的都察司大都督。”朱川看着他接过话说。

    兵卫忙点头:“正是,正是。”

    朱川笑了:“一点都不意外,没有都督做不到的事。”

    兵卫赔笑说:“是,是,快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朱川脸上的笑散去,一脸讥讽:“满地都是北海军,最后还要都督来斩杀大部主,这种丢人的事,陛下只会脸上无光,有什么可高兴的!”

    兵卫不敢说话了。

    霍莲是喜怒不可测,朱川则是喜怒不定,虽然是两个字差别,但感觉很是不同。

    以前都是办事当差的,不觉得如何,现在朱川代替了霍莲掌管都察司,面对他就很紧张忐忑。

    “我想想怎么说吧。”朱川的声音传来,“怎么能让陛下高兴点。”

    他站在原地似乎想啊想,然后将信纸慢慢叠起来,拍在兵卫的肩头。

    “把都督的信先收起来了吧,不用让陛下看了。”

    兵卫低着头伸手按住肩头上的信纸,应声是。

    .......

    .......

    午后的皇宫里,高墙大殿投下阴影,带着些许凉意。

    不少官员们站在阴凉里说话,看到一队黑衣人走来,说笑停下来。

    “大人们闲着呢!”朱川含笑打招呼。

    官员们要么肃穆不理会,要么扭开视线,但也有人挤出笑回应。

    朱川对这些反应也不在意,径直穿过进了御书房。

    看着都察司兵卫在殿外散开肃立,官员们往更远处避了避。

    “这马奴比那霍莲更会糟践人。”一个官员皱眉说,“霍莲不声不响祸害,他则是天天在陛下跟前胡说八道。”

    “我听说了,跟陛下说他觉得谁有坏心思了,谁说陛下坏话了。”另一个官员神情厌恶说,“然后陛下被说得不耐烦了,让他拿证据,他就立刻认为这是圣旨,奉旨行事了,打家劫舍破门入户。”

    还以为走了霍莲,大家能清净几天呢,结果更糟心。

    “都察司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官员甩袖。

    .......

    .......

    朱川虽然也是不通传就进了御书房,但皇帝看到他可没好脸色。

    “又来干什么呢?你一天天没事干吗?”皇帝皱眉喝道。

    朱川垂下头:“都督在的时候,陛下天天要见他,我不如都督,让陛下见了生厌。”

    “朕为什么对你生厌?你是都察司,你是为朕办事解忧,你倒好,一天天把事情都拿朕这里,让朕替你做事!”皇帝更生气了,拍了拍桌子,“今天你又觉得什么事不对什么人

    可疑要让朕替你解忧释惑?”

    朱川抬起头:“今天没有,今天臣为陛下解忧。”说着又一笑,“当然,是我们都督。”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听到都督这两字,皇帝的脸色缓和,伸手:“他来信了?说了什么?”

    朱川忙端起桌上的茶杯放进皇帝手里。

    “都督说,他为陛下争光,打了胜仗了!”他笑嘻嘻说。

    皇帝原本皱眉恼火,这小子是很灵活,但只是奴婢灵活,他又不是要茶水!是要看信,但下一刻听到话,握住茶杯高兴地问:“真的?”旋即脸色又一变,站起来,“北境有战事?!”

    .......

    .......

    “陛下,不用担心,有都督在,都不不算什么大事。”

    朱川说,将皇帝扶着坐下来,再将事情讲了。

    “就是夷荒人来突袭,然后大家打了一场,北海军这边死了一个将军,夷荒人那边死了一个大部主,半点便宜没捞到,逃往更深处去了。”

    “这真不算什么,我当年在北境时,这都是常见的。”

    皇帝坐在椅子上握着茶杯,神情变幻,不管以前是不是常见,他当了皇帝后还是第一次见。

    “都督的意思是告诉陛下,咱们胜了,请陛下接到军报不要担心。”朱川说。

    皇帝看他一眼:“胜了啊,要不要奖?而且你们都督亲手斩杀大部主,这是大功啊。”

    “我们都督可没觉得这是大功。”朱川立刻说,“这就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说到这里又撇嘴。

    “真奖励了都督,别人都要说陛下偏爱都督了,我们都督捞不到什么好处。”

    皇帝瞪眼:“胡说八道,立了功就是该奖,怎么就偏爱了。”伸手指着朱川,“你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川点头:“臣就是小人啊。”

    皇帝气结。

    “陛下,臣的意思是,都督立功奖不奖,不影响都督捞好处。”朱川接着说,“但陛下奖励了都督,北海军算什么?明明他们驻守边境,结果要靠陛下的人杀了大部主,说出去,他们丢人,陛下脸上也无光啊。”

    皇帝握着茶杯皱眉:“要说这北海军此次损失的确不小,竟然死了一个卫将军,如果霍莲没被朕派去,边境会不会失守?”

    朱川连连点头:“肯定会,那陛下可就要挨骂了,是陛下这么多年信任北海军,把北境交给他们,还给他们修北境长城,结果.....”

    他一摊手。

    皇帝瞪他一眼:“怎么在你眼里,什么都是朕的事?”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事当然都是陛下的事。”朱川说。

    马奴脑子简单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皇帝也懒得跟他讲道理,没好气问:“那你说怎么办?”

    “奖北海军啊。”朱川也毫不客气的答,“然后,换掉他们。”

    说罢嘻嘻一笑。

    “这样解决了隐患,北海军还对陛下感激不尽。”

    该说不说,这个马奴脑子简单,但损人利己还是挺拿手的,皇帝看他一眼:“那你们都察司就多查点北海军当奖的事迹。”

    朱川抬手似要一礼遵令,又停下,挠了挠头:“陛下,我们都察司都是查人不好,查人好,还真不会啊。”

    皇帝抓着茶杯砸向他。

    “不会就去学!等着朕教你吗!”

    朱川带着一身茶渍乐颠颠告退了,内侍们近前收拾碎瓷。

    贴身的大太监给

    皇帝重新斟茶,递过来,笑说:“这个朱川,霍都督说留下让他代行差事,奴婢看,分明是让陛下您代行差事了,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要陛下您教。”

    皇帝按了按额头:“没人用,有什么办法。”说着又笑了笑,“不过,朕教,也不错。”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是一种新的用法。

    刀就该有多种多样,并不是只有霍莲这一种,如此才能常用常新,长久可用。

    .......

    .......

    日暮时分,朱川举着一盏走马灯来到内宅。

    霍莲不在家,内宅更是一片死静,不过,婉婉小姐并没有趁机寻死,朱川一开始不信,提心吊胆的了很久,现在也稍微放心。

    “婉婉小姐。”他站在院门外喊。

    坐在屋檐下美人椅上的梁思婉懒懒睁开眼。

    朱川这才跑过去,将走马灯举给她看:“马上七月七了,都督不在家,小姐也要过节过的热闹。”

    梁思婉呵呵两声:“都督在家,我过节也过得不怎么热闹。”

    朱川将走马灯给一旁的婢女,婢女接过,将走马灯挂在廊下。

    “有什么新鲜事啊?”梁思婉问,“你们都督又给你写信了?”

    朱川忙说:“都督写信也是惦记婉婉小姐呢。”说着又眉飞色舞,“刚得到的消息,北海军打了胜仗呢。”

    梁思婉勐地坐直身子:“霍莲死了?”

    朱川哭笑不得:“婉婉小姐,谁死我们都督也不会死啊。”

    梁思婉眼中冷冷寒意:“是啊,谁死他都不死。”

    这个话题还是罢了,朱川轻咳一声,至于梁五子的死更不能提,又拿出一纸包:“都督特意让人送来的北境的肉干,小姐您尝尝。”

    梁思婉看都没看一眼:“我又不爱吃这个。”

    “爱吃不爱吃,是都督对小姐您的惦记嘛。”朱川笑说,将纸包放下,“都督出去这么久,担心小姐您忘记了他呢。”

    梁思婉笑了,摇着扇子:“我可从未记住过他,何来担心我忘记他?朱川,你应该担心的是,一走这么久,他把我忘了才对。”

    “都督绝不会忘记婉婉小姐的!”朱川说,廊下的走马灯转动,在他脸上投下光影,不似从前的轻松嬉笑,晦暗不明。

    他再次点点头。

    “都督不会忘记我们的。”

    “都督很快就会回来了。”

二十六 书信间

    朱川离开,夜色降临,安静的院落里,走马灯慢慢转动,屋檐下五彩流光。

    梁思婉摇着扇子,视线忽地看向桌桉上的纸包。

    婢女虽然不声不响木头一般杵在一旁,但立刻察觉了,俯身捧起来:“小姐要尝尝吗?”又含笑补充一句,“正好该用宵夜了。”

    是啊,她用宵夜也都是随便用,根本不在意吃的什么,那北境的肉干又有什么不可以?

    梁思婉伸手捏了一根,放到嘴边慢慢咬了一口。

    北海军打了胜仗。

    打胜仗对其他人来说是好事,但对在军中长大的人来说,打胜仗打败仗都是要死人的。

    霍莲没死,朱川说谁死霍莲都不会死,那,那个谁,是谁?

    梁思婉慢慢嚼着肉干,身子绷紧,似乎想站起来冲出去去问。

    但......

    问了又如何?

    人就能活了吗?

    那个七星说什么是她熟悉的地方,还说失去了很多,但也还有很多还在。

    真是可笑!

    在又如何,然后看着那些还在的死去,消失,她真不明白,那个七星,还有霍莲为什么非要活着!很开心吗?

    那她就等着看他们能开心多久!

    梁思婉抓过一块肉干再次塞进嘴里。

    霍莲还说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天地间草芥,都一样!

    .......

    .......

    都察司前院灯火通明,大厅里聚集数人,朱川站桌桉前,看一个文吏奋笔疾书。

    “今晚兵部的军报也都送到了。”他转过身,对室内其他人说,“不过因为战事也结束了,且是胜仗,他们不会半夜敲开陛下的寝宫。”

    “待明日朝议,也没什么麻烦,就是吵闹是奖是罚。”一人点头说。

    陛下已经提前知道,且心中有了定夺,不会被朝议困惑,也不会被朝官们左右,还能左右朝官们。

    朱川抚掌:“好,那这件事就到这里了。”对诸人一笑,“兄弟们都辛苦了,快去歇息吧。”

    随着这一声兄弟们,厅内的气氛轻松起来,代大都督行事的副使朱川又成了他们的兄弟。

    “朱川你是不是就等着歇息呢?”

    “我刚才就看到了,背对着我们打哈欠。”

    “可怜的朱川,以前哪里需要用脑子。”

    朱川跟大家嘻嘻哈哈笑:“是啊是啊。”又指着还在奋笔疾书的文吏,“其实脑子还是靠都督,都是他教的。”

    霍莲虽然不在京城,但都察司将京城的所有动向都及时信报传达。

    “都督斩杀了大部主,陛下不知道多高兴,一定有重奖,快点告诉都督。”

    “真遗憾没有亲眼目睹都督英姿!”

    朱川含笑听着一边与大家说笑“当然高兴啊,陛下宛如自己亲征了。”“你就算了,你去了说不定会吓死,夷荒人其实真的很可怕。”。

    说笑一刻,诸人告退。

    “你忙完了就早点休息。”大家再次叮嘱朱川。

    朱川笑着点头:“给都督写完信,我就休息了。”

    厅内诸人散去,朱川半坐在桌子上,在灯下端详自己的手,哼着小曲,直到文吏恭敬地起身:“大人,写好了。”

    朱川头也不抬:“念。”

    文吏忙将桌桉上一沓纸拿起。

    朱川的声音又传来。

    “公文不用念。”

    每次送去给霍莲的书信一部分是都察司公文,写了日常事务,最近的各种窥探消息,各方各面牛鬼蛇神繁杂,然后就是朱川的私信,写家里的人和事,家里的人事简单,婉婉小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最近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家里又收到了什么稀奇的礼,自己有多辛苦,等等一切安好惦念都督。

    私信比公文的内容都多,文吏念完都有些口干舌燥。

    朱川点点头:“写得不错,都是我要说的。”他抬了抬下巴,“喝口水。”

    文吏忙道谢,依言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接下来你再写几句话,今天陛下刚吩咐的。”朱川说。

    文吏忙放下茶杯,拿起笔:“大人请说。”

    朱川说:“得知北境此战,陛下很高兴,说都督斩杀大部主,等同于陛下御驾亲征了。”

    那必然是,文吏心想,下笔如飞,都督被陛下看重,立了功,陛下脸上有光嘛,一定是要奖赏都督了。

    但他握着笔等啊等,却没等到朱川接下来的话。

    “大人,然后呢?”文吏忍不住抬起头问。

    朱川也抬起头,看着他,一笑:“然后就快点把信送出去,让都督也高兴高兴。”

    文吏回过神明白了,就没了,陛下对这件事什么心意没说吗?知道了陛下的心意才能做出应对。

    或许陛下还没表明心意,朱川毕竟是代替都督行事,陛下也不跟他说那么多。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文吏退出去了,大厅内变得安静,朱川靠着桌子似乎出神一刻,再手一撑站起来。

    “好了。”他说,“睡觉去。”

    .......

    .......

    玲珑坊密室内灯火通明,当七星的来信读完最后一句,所有人都舒口气。

    “小姐没事就好。”青雉合手念念。

    “这还用说!七星小姐怎么会有事!”高小六靠在椅背上说,一面用力摇晃扇子,驱散额头鼻尖冒出的密汗,可见先前他也是提心吊胆。

    陆掌柜捻须含笑:“这么说是小姐斩下了大部主的头颅,真是大功一件。”

    高小六坐直身子:“对啊,这可是真是大功一件!”

    陆掌柜的神情也有些激动:“立下此功,是不是就能向朝廷表明身份,朝廷也能重新看待我们墨门.....”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但.....高小六皱眉:“但霍莲那个狗崽子.......”

    可是会抢功劳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

    “刘大人,在这里坐了大半年了,茶水也喝了大半年了,轮到你出力了。”

    刘宴看他一眼:“出什么力?”

    “当然是对皇帝表明真相,让皇帝知道七星小姐的大功。”高小六说,说着又一笑,“我爹先前笼络你,不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他朝中的助力,现在,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青雉和陆掌柜不由也看向刘宴,是啊,他们墨门在朝中也算是有人了,能有人为他们说话。

    刘宴脸色沉沉,什么叫他是墨门的朝中之人!他来这里,就是坐一坐,听一听,为了看墨门有没有为非作歹违法乱纪!

    目前来说,墨门没有为非作歹违法乱纪,兢兢业业......

    “这件事是好事坏事还不一定呢。”他说。

    打了胜仗,立了功还不是好事?青雉愣了愣,高小六皱眉,摇扇子的手停下来。

    他低声喃喃:“的确....”

    “事是好事,与国与民是好事。”刘宴接着说,“但自来福祸相依,对有些人来说的好事,对另一些人来说就可能是祸事。”

    “我也不关心别人,刘大人你就直说吧。”青雉急问,“对我家小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宴看她:“现在尚不可知,要看陛下怎么定论这件事,才知道。”

    “这还有什么可定论?”陆掌柜说,“打了胜仗,斩杀了大部主,自然是要奖啊。”

    刘宴说:“皇帝的奖赏可不一定就是奖赏。”

    还是弯弯绕绕,青雉要说什么,椅子哗啦响,原来是坐着的高小六一跃而起,径直撞开了一旁的暗门。

    “我有事先忙。”

    伴着这句话人已经消失了。

    青雉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室内跳动的烛火,心神也跳动不安。

    .......

    .......

    相比于北境战事报去京城将要引发的热闹,边境这边已经恢复了日常。

    死难者入土为安,兵士们继续巡察警戒,民众们重新回到家宅,而原本热闹的生意也没有停下来,商队来来去去将货物运送来,石矿木场每日号子声声。

    伤兵营外,也有不少人在走动。

    “七星,你看,我真能走了。”陈十松开拐杖,走了几步,回头说。

    站在后边的七星含笑点头:“是,走得很稳了。”

    陈十再稳稳地走回来:“所以你放心吧,我没事了,不会死。”

    七星还没说话,一旁的阿猫哈哈笑:“七星姐姐,看你把他吓得,唯恐你把他烧了。”

    说着又对陈十做鬼脸。

    “羞羞羞,你胆子真是太小了。”

    陈十带着几分羞恼对她挥手“去去去,你懂什么,不是我怕,我是怕.....”

    阿猫拉长声调“哦,还是怕咯。”

    “我是怕吓到了七星!”陈十没好气说,再看着七星,神情担忧,“我把你吓到了,吓得你都信了当年他的胡说八道了。”

    当年,阿猫不说话了,乖巧地眼神左看右看,等着听故事。

    七星摇摇头:“我没有吓到,你别担心。”说罢又笑了笑,“当年,也没有被吓到。”

    怎么可能没有被吓到,陈十气道:“当年你都吓得说胡话了,天天要找姐姐,说能看到姐姐,非要那把剑,姑姑担惊受怕,日夜守着你,好久你才恢复正常不说这种话了。”

    结果这一次看到他伤重,直接就要模彷当年把他烧了,铸造成剑。

    “那姓洛的说铸成剑就能活下来,这种疯话也能信?他就是个疯子,一心要当干将莫邪,想当掌门想铸成名剑想疯了,人干将莫邪也没有以子女祭剑啊,人家是自己跳进去了,他怎么不自己跳进去,把你姐姐大女扔进去!”

    陈十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

    “可怜的大女,才四岁,她才四岁啊,她被带到铸剑池上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怕不怕.....”

    他反正是怕死了,当七星把他放在炉火旁,下方是滚滚铁水的那一刻,那种令人窒息绝望的感觉......

    他当然是不怕死的,但这种死法真的是.....可怕。

    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陈十抬眼看。

    七星神情平静地看着他,说:“她,那时候,不怕的。”又停顿下,似乎在回想,“也不痛。”

    陈十一时呆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是七星对他的安慰,还是对自己的安慰?幻想姐姐不痛不怕.....

    就说了小女肯定是吓到了,怎么看都怪怪的,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了。

    “小女,我们——”他深吸一口气要转移话题。

    一旁的阿猫再次叫了声:“霍都督来了。”

    霍莲?陈十皱眉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在四周来往灰扑扑的兵卫们中,一身黑衣格外亮眼。

    讨厌,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

二十七 闻讯到

    安葬了梁五子等死难者的第二天,梁大子就离开落石堡。

    虽然失去亲人和同袍很伤心,但身为北境的主帅有各种事务要处置,有军心民心要安抚,太多事要做,没时间沉浸个人伤怀。

    梁大子离开后,其他梁氏兄弟也都有自己的驻守职责,也紧跟着离开了。

    霍莲没有离开,没有人敢问他为什么,更没有人敢催他离开。

    梁大子没有再安排新的将领来落石堡,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因为什么,落石堡这边就这样无主将地扔着不管了。

    不过这些事墨门也不理会,墨匠们修补北境长城没有受到影响,安安稳稳顺顺畅畅地进行着,这个月第一阶段的大修就要完成了。

    陈十的伤也在痊愈,已经能恢复走路了,小女也没有再昏睡,更没有要把他再扔进铸造池,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只是这个霍莲总是时不时就冒出来,让人糟心!

    “先前囚禁你,不让大家见你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陈十咬牙低声说。

    当时他伤重昏迷没办法过问,后来么,七星解释了霍莲是在给她治伤,这件事也就算了。

    但这不表示他就原谅霍莲了。

    “有伤兵营,有军中大夫,咱们墨门又不是没人,他关着你干什么,外边都传成什么样了!”

    陈十愤愤,然后又啐了口。

    “该死的梁六子!”

    梁六子大嘴巴传出去霍莲带了爱宠,所以七星走在霍莲身边,尤其是还住在一起,自然会被认为是霍莲的爱宠,墨门的人还好,知道是掌门,但总跟霍莲一起,难免也会觉得奇怪,生出一些不好的揣测。

    此时此刻随着霍莲出现,各处的视线都看过来,然后又跟着霍莲凝聚到七星身上。

    陈十从阿猫手里抓过拐杖一顿,挡在七星身前,看向霍莲。

    “霍都督来有什么事?”他喝道。

    霍莲说:“没事。”

    陈十一时无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霍莲,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霍莲笑了:“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是都察司,你们是墨徒,我和你们怎么井水不犯河水?这大周天下,不拘什么水,我都察司都要犯的。”

    陈十瞪眼,这狗东西说得都不是人话!

    七星在后笑说:“是我找他有事。”唤阿猫,“你看着陈堂主让他按时服药。”

    阿猫响亮应了声“七星姐姐放心吧,我会盯着陈石头!”

    陈十哎哎几声,也拦不住七星跟着霍莲走了。

    “说我说胡话。”他在后呸了声,“你呢,墨门的掌门找你有事,你就来了啊,你这不是说胡话,你这是办湖涂事!”

    阿猫在旁摆手:“陈石头你就别唠叨了,掌门想见谁见谁呗,管它是什么人。”

    陈十转头敲她的头:“还有你,喊我陈堂主,陈石头是你喊的吗!”

    说到这里突然更难过,看向前方跟着霍莲并肩而行的七星。

    “小女都不喊我石头,喊我堂主。”

    明明小女才是亲人。

    她对他也很亲,听到他出事都急得信了父亲当年说的鬼话,但她对他又好像很生疏,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

    反而跟这个霍莲倒是很亲近。

    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忽地面对面说了什么,然后七星笑了,而霍莲则转过头继续看前边。

    陈十再次呸了声,又皱眉。

    这狗崽子不会真起了色心吧?

    ......

    ......

    七星是问霍莲最近朝廷对北境长城修缮可有过问的心思。

    霍莲听了没有直接答,而是问:“刘大人怎么说?”

    这是故意说朝里有刘大人,还问他做什么,七星忍不住笑:“刘大人说得是自己的心思,霍都督你呢说得是整个朝廷的心思,不一样。”

    “你要问的是皇帝的心思罢了。”霍莲说,看向前方。

    在行走间,一个都察司兵卫上前,递过来薄薄的信报。

    兵卫也不说话,霍莲也不问话,伸手接过看了眼。

    都察司的各方信报就是这样随时随地不停的传来。

    七星在旁探头来看。

    霍莲已经移肩避开:“非礼勿视。”

    七星一笑:“这次真不是要问皇帝的心思,除了皇帝的心思,朝中官员们的心思,对北境长城的修缮也很重要,任何异动,都会影响。”

    霍莲看完了信收起来:“上次信报进京,朱川回信说了,陛下很高兴。”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

    七星看着他,神情询问:“皇帝高兴不一定就是好事?”

    霍莲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不对。

    没说皇帝会如何定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一是皇帝本就不喜欢表露真正的心思,再者太仓促,朱川的信报送的很频繁,几乎是一日一报,上句话问了就立刻报过来,下句话可能要第二天才紧跟着送来,皇帝听了消息,做出了反应,但还没做出决定。

    霍莲说:“北海军的捷报,斩杀的夷荒人头颅送到京城,算着世间结果该出来了。”

    皇帝的心思都察司立刻就能知道,也会把信报立刻送来,想必在路上了,明后两天就到了。

    七星点点头,问:“你吃过饭了吗?”

    虽然已经习惯这女子随时转换话题的毛病,但,转的真是越来越轻松了,霍莲看她一眼:“七掌门又想吃什么?”

    “先前茶啊,炒面啊,蒸饼啊,都吃过了。”七星板着手指说,“还有什么好吃?”

    这个女人真是,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又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七星小姐,这里是边境,朝不保夕,物资贫乏,能有什么好吃的?”霍莲说,“果腹而已。”

    说到这里他还是看向前方,其实他对这里也不熟了,这么多年未回,人事变换,那些曾经的......

    看向寨堡外,几棵大树下,一张幌子随着风飘动。

    霍莲的嘴角抿了抿。

    “那边有家酒棚。”他说,“酒很一般,但大锅里卤肉丸,我当年....”

    我当年三个字滑过嘴边,霍莲的声音微微顿了顿。

    他已经很久不说当年了。

    没想到说出来,也没什么感觉。

    “你当年吃过吗?”七星问。

    霍莲看着前方:“我当年,年纪小还不能饮酒,又馋,常来吃卤肉丸,因为肉丸用酒炖的,吃起来,就当喝酒了。”

    好吃不好吃,早忘记了,只是留在记忆里这一刻,很美味。

    “尝尝去。”七星说。

    霍莲看着她:“你为什么对吃这么感兴趣?”

    七星一笑:“他不是跟你说过吗?要我好好活着,这就叫好好活。”

    他,指的是谁,不提名字,霍莲也立刻明白。

    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就叫好好活?

    一天到晚行走在生死边缘,倒不提是不是好好活?

    真不知道她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可不是乱七八糟。”七星听到他说出来,笑着一指他,“你才是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

    又眼睛一亮。

    “我们也是乱七八糟啊。”

    她叫七星,名字里也有七字,霍莲失笑:“谁跟你乱七八糟。”说罢越过她先酒棚走去。

    “你跟梁七子一起作战。”七星在后跟上,说,“我们也是啊。”

    是又怎么样,也做一面乱七八糟旗举着吗?霍莲抿着嘴,似乎看到了身后飞扬的乱七八糟旗帜,再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

    .......

    陈十一直坐在伤兵营外,还好没多久看到七星回来了。

    “回来了。”他高兴地站起来相迎,“正好吃饭。”

    七星笑说:“我吃过了。”

    陈十嘴角垂下来,跟霍莲那个狗东西吃的吗?他忙诚恳叮嘱:“外边饭菜别乱吃,天又热....”

    七星将手里的小陶罐举起来给他:“我也给你带了。”

    陈十顿时眉开眼笑:“.....伤兵营的饭菜我都吃腻了。”

    还是他的小妹啊,惦记着石头哥哥的小妹。

    刚伸手接过,越过七星看到霍莲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陈十拉着七星就要走。

    “七星。”霍莲已经喊了一声。

    七星看向他,问:“怎么了?”

    霍莲站定到他们两人身前,神情沉沉:“刚收到消息,对北海军论功行赏。”

    朝廷的结果出来了是论功行赏,陈十和七星都有些高兴。

    虽然这是毫不作假的胜仗,但能不能得赏还有些不敢确定,现在是再无忐忑了。

    死去的兵将们也更安心了。

    “还挺快的。”陈十高兴说。

    按照朝廷的习惯,一件事吵吵闹闹来来去去繁杂,最快也要三个月半年,这才一个月就有结果了。

    霍莲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说:“朝廷的钦差就要到宣宁城了。”

    陈十更震惊了:“这么快!”

    钦差都到了,那按照路途推算的话,朝廷的决议敲定的更早,应该是就在收到北海军的军报,缴获之后几天内。

    这次真是罕见。

    七星脸上的笑意散去,看着霍莲,问:“你,也刚知道?”

    霍莲缓缓点头。

    .......

    .......

    宣宁城外兵将涌涌,民众泱泱,看着城门前彩旗招展,无数的官员们。

    宣宁城最近很热闹了,但今天更热闹,朝廷的钦差到了。

    虽然风尘仆仆,但随行人员的气度穿着打扮依旧让边境的民众大开眼界。

    “这些人真白啊。”

    “他们的衣服上好多花纹。”

    “那些人就是太监吗?”

    到处都是嗡嗡议论声。

    梁大子看着手持圣旨的红袍太监,高声道:“宣宁北海军安远卫将军梁大子恭迎陛下圣旨。”跪倒行礼。

    宣旨太监含笑抬手:“梁将军请听旨。”说罢打开圣旨高声宣读,圣旨由翰林们拟定,辞藻优美,表明了听到胜战皇帝多开心,想到边民们担惊受怕的日子有多难过,最后邀请了满京城的民众观赏夷荒首级,颂扬北海军功绩,场面有多热闹。

    听得梁大子激动不已,俯身在地哽咽。

    但圣旨上并没有说对如何奖赏。

    “梁将军。”宣旨太监收起圣旨,含笑说,“陛下感念此次大功,所以请将军们进京面圣,再行封赏。”

    面圣的确也是奖赏的一种。

    但.......

    让所有的将军们都去。

    梁大子叩谢陛下,又抬起头神情迟疑:“如今战事刚结束,夷荒人动向未明,我等离开,只怕边境不稳......”

    宣旨太监一笑没有说话,从他身后响起洪亮的笑声。

    “梁将军莫担心,陛下命我前来,暂代镇守。”

    梁大子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走出来,兵卫簇拥,飞扬着军旗,其上有鲜红的大字。

    威远军。

二十八 夜酒醉

    不管多么意外,也不管是否愿意,圣旨是不能不接,否则喜事就要变成哀事,赞赏也要变成问罪。

    梁大子接过了圣旨,叩谢了皇恩。

    不知是路途遥远疲惫,还是虽然是功赏,但死难兵将也不少,到底是悲伤的事,宣旨一行人谢绝了宴请,梁大子也没有强求,将他们送去准备的住所,便告退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宣宁府衙大厅内灯火通明,伴着脚步疾奔,从最远处赶来的梁三子迈进来,厅内梁家兄弟们再次齐聚了。

    梁大子看着因为赶路还在剧烈喘息的梁三子。

    “早知道,就多留你们在府城些时日。”他感叹说,“免得来回奔波,辛苦。”

    梁三子摆手:“老大,别一天到晚摆出爹样了,说正事!”

    其他兄弟们都哈哈笑起来,厅内原本凝滞的气氛消散。

    “没大没小!”梁大子瞪了他们一眼,也并不在意兄弟们的话,指了指桌桉上,“正事都写在圣旨上。”

    笑声散去,诸人的视线看向桌桉,其上的架子上摆着圣旨。

    圣旨再次被看了一遍。

    圣旨其实也没问题,进京面圣也没有问题,但这边让将军们进京面圣,随后又派了新的将军来代替驻守,这意味就不妙了。

    “威远军符庆驻守淮西已经十多年了。”梁二子说,“能让他抛下淮西跑来这里,不可能仅仅是代驻。”

    没有人舍得放下自己的家业,除非是能换来更大的家业。

    北境听起来是荒凉险恶之地,但那是因为梁寺谋逆的阴影,如果清除了这个阴影,北境地广,兵将数目在大周排前列,再加上林木矿繁盛,是极其诱人之地。

    梁六子歪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冷笑:“我来的时候看到符庆那老小子已经带着兵马四处巡察了,一副已经当家的模样,我当时就想给他一箭。”

    厅内响起几个弟兄们喝斥“休要胡闹!”

    梁六子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嚣不怕,而是坐在椅子上闷声:“我没胡闹,我知道我早就没有胡闹的资格了。”

    厅内安静一刻。

    “大哥,那现在怎么办?”梁二子低声问,“我们必须走了吗?”

    梁大子看着圣旨,点点头:“圣旨不可违。”

    “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吧?”梁三子说。

    梁大子点头:“应该是回不来了。”

    这话让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低沉。

    “我们就没有家了。”梁六子喃喃说。

    他们本是孤儿,北海军就是他们的家,离开北海军,就再也没有家了。

    “不知到了京城怎么对我们。”梁四子问。

    现在说是陛下要亲自嘉奖,但谁知道呢,皇帝的嘉奖,是真的奖,还是......

    梁大子摇头:“皇帝的心思谁知道呢。”

    梁六子勐地站起来:“霍莲那狗东西肯定知道!我去问他!豁出这条命被他打,我也要问一问——”

    旁边的两个兄弟同时伸手将他按住,梁大子也喝道:“你给我坐下!”

    梁六子被两个哥哥按坐下,涨红脸:“大哥!要杀要剐不就一句话直说了就行,藏着掖着耍弄我们做什么!”

    “但要杀要剐不是他的话。”梁大子喝道,“逼他说有什么用!我们不好过,他就好过吗!”

    梁六子一怔,似懂非懂。

    他们不好过,霍莲那狗东西为啥不好过?

    梁大子看他一眼,没有再提霍莲,只沉声说:“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年问罪受死的准备,但现在打了胜仗,朝廷

    不得不奖赏我们,且不管皇帝的心思如何,至少我们不会被安上罪名砍掉脑袋!”

    他伸手摸了摸头,笑了。

    “就算我们进了京,以后再也回不来,也给北海军留下的荣光,声名赫赫。”

    “这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是啊,相比梁寺,他们就算被调离,北海军的旗帜被重换消失,也在史书上留下清正的声名,真的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厅内的梁家兄弟们神情复杂,想哭又想笑。

    梁二子站起来对外唤兵卫。

    “来人,取酒来!”他高声喊,“好好庆贺一下,我们梁氏兄弟要进京面圣领奖了!”

    梁六子再次跳起来:“我知道老大的好酒藏在哪里,我去拿。”

    他说着冲了出去,这一次兄弟们没有拦着他,还有两个跟着他一起跑出去。

    “我也知道。”

    “被咱们偷喝的没多少了吧。”

    梁大子在后笑骂“你们这群小崽子!”

    ......

    ......

    府衙的大厅再无往日的威严,一坛坛的酒送进来,甚至还架起了篝火烤羊,梁家兄弟们又是喝又是吃又是笑,喝到热闹了,还又唱又跳。

    坐在对面的屋檐上,七星饶有兴趣看着这场面。

    “你们小时候也这样玩吗?”她回头问。

    霍莲站在她身后,看着这边,呵了声:“在府衙里这么闹腾,义父会打断他们的腿。”

    这一次提及往事没有迟疑,甚至义父那两个可怕的字也那么顺滑的滑过唇舌。

    在她面前已经说过太多过去了,过去引不起他半点波澜了。

    七星笑说:“他们?那你呢?”

    霍莲垂下视线看着她:“我?我当然是跑得快,不会被义父抓到的那个。”

    七星笑出声,忙又掩住嘴,免得惊扰了梁家兄弟们。

    “此时此刻,他们挺开心的。”七星说。

    或许先前喊出喝酒是有些借酒浇愁,但喝到现在他们已经不去想明天,这一刻兄弟们聚在一起,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开开心心。

    梁六子还举着坛子往地上倒酒,醉眼朦胧地大喊着“五哥,快来喝酒啊。”

    厅内梁家兄弟们的军旗也竖立四周,一二三四五六都在,旗帜随着光影跳动。

    听到梁六子的话,瘫坐在地上的一个兄弟举着酒壶喊:“还有七子,还有老七,别忘记了老七。”

    梁六子以及其他人都笑起来“没忘,没忘。”他们喊着,然后将各自手里的酒都往地上倒。

    【鉴于大环境如此,

    酒气火光让厅内若云兴霞蔚,喧闹的梁家兄弟们伴着绚丽倒在地上,打着酒鼾睡去了。

    梁大子脸膛红彤彤,稳稳坐在椅子上。

    “小兔崽子们。”他说,“一个个喊得厉害,酒量一点都不行!”

    话音落躺在地上的一个兄弟醉睡中又举起手喊“老五来喝酒!喝光老大的酒!”说罢再次睡过去。

    梁大子呸了声,视线环视室内,然后站起来走到军旗前,伸手轻轻地抚摸。

    “以后啊,见不到了。”他喃喃说,从头摸到尾,看着六旗之后空空的石桩,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发现,还好其他兄弟们都醉睡昏昏,他随即从腰里抽出一条军旗展开。

    借着火光跳动,可以看到这是一展写着七八两字的军旗。

    他把旗帜绑在杆子上,轻轻抚摸。

    “老七啊,老七,多喝几杯啊

    说着眼圈发红,用旗帜掩面呜咽。

    以后就见不到了。

    以后就没有梁字军旗。

    以后也不会有北海军旗了。

    看着用军旗蒙住脸的梁大子,对面屋檐上的七星默然一刻。

    “你要不要去喝一杯?”她转头问霍莲。

    霍莲转过身:“走了。”

    但还没迈步被七星伸手揪住衣袖。

    “你哥找你呢。”七星说。

    霍莲转过头,看到梁大子拎着酒坛跌跌撞撞走出来,先前在厅内坐着不觉得,此时走路能看出他也喝醉了。

    “还有八子。”梁大子将酒坛举着,站在院子里,“八子,喝酒了——”

    喊了几声自然没人回应。

    “八子住在东院。”梁大子自言自语说着,抱着酒坛,“这臭小子来了之后,都不敢见人,跟小时候一样,胆子小!”

    他说着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没事,不用怕,大哥去找你,有大哥在呢,大哥都知道。”

    他醉话碎碎,脚步蹒跚真向东院去了。

    七星抬起头看霍莲,笑说:“你不去拦一下你哥?别让他扑空,你在房顶上呢。”

    霍莲冷笑:“喝多了不睡觉,反而发酒疯,还笑别人酒量不行,他才是最没酒量的。”说罢甩开七星的手向另一边走去。

    七星再看了眼消失在院落里的梁大子,站起来跟上霍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衙,来到府城外。

    深夜的府城陷入安静,这里没有夜市,入夜宵禁。

    不过城外的茶棚还亮着灯火,有马匹兵卫肃立。

    “回落石堡见那个宣旨太监吗?”七星问。

    宣旨的时候霍莲没出现,但宣旨太监宣读完圣旨立刻询问霍莲所在,然后带着人恭敬地直奔落石堡去拜见。

    而站在府城外目睹的霍莲没有阻止。

    听到七星询问,霍莲转过头,说:“我回京城。”

    七星微微一顿。

    “京城那边事情不太对。”霍莲说,“我要回去看看。”

    七星知道他说得不对是什么,以往皇帝的心思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而这一次直到钦差都到了,他还未知。

    她要说什么,魏东家摇着轮车从茶棚中走出来。

    “七星小姐。”他高声唤。

    七星越过霍莲向那边走去,霍莲没有直接离开,站在原地目送,见七星跟魏东家说了几句话,还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然后转身向他走来。

    “你的爱宠也要跟着你一起回去了。”她说。

    霍莲没忍住失笑,什么鬼话,她可真是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

    “墨门的物资被扣了。”七星说,“运送不过来了。”

二十九 天光亮

    京城的夜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街市上人来人往,酒楼里笑语喧哗。

    会仙楼后的深宅里也没有往日的安静,药碗被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公子!”知客看着坐在椅子上,抬手将药碗扫下去的高小六,喊,“这是老爷治病的药!你这是要老爷的命啊!”

    高小六将自己的衣袖拉平卷起,说:“墨门都要没命了,父亲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死了吧。”

    知客气道:“公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爷一直被关在这里,你不能墨门一出事就来责怪老爷!”

    高小六笑了:“我这个当儿子的哪里能关的住老子?我爹多厉害,没有了刘宴,又搭上五驸马,只要抛出点好处,皇亲国戚也能被你驱使。”

    知客要说什么,坐在床上的高财主开口了。

    “是,你的确关不住我,你也别生气,别觉得不公平,我这么大年纪不可能是白活了。”

    他说着走下来,知客要搀扶,被他摆手制止,看着高小六一笑。

    “你怎么知道五驸马的?”

    高小六冷笑:“一个蠢货驸马突然找到做飞鸟技艺的匠人,靠运气好?还不是天天来会仙楼吃出来的。”

    高财主笑了。

    “这些***权贵,提到我们墨门口口声声有罪恶徒。”高小六嘲讽一笑,“面对墨门的好处,一个个来者不拒。”

    高财主含笑点头:“我墨门是天下至宝,他们嘴上不承认,心里都知道。”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跟墨门相比我的命不算什么,如果我死了能换墨门生机,我欣然赴死,但是,我死了能换来吗?不能,同样,修北境长城就能让墨门有生机吗?我也觉得不能!”

    他站起来走到桌桉前。

    “还有,我虽然不赞同修北境长城,但既然已经开始修了,那么多墨众前赴后继而去,我也就不再阻止了,否则伤的是墨众,是我墨门根基。”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看起来能关住他吗?高小六看着父亲。

    “但是现在不行了。”高财主一沉声说,“刘宴没告诉你吗?北海军要重整,新大将军已经调任了,以后就没有北海军了。”

    这件事刘宴当然说了,甚至不用刘宴说,在确定之前,北境战报传来的时候,他就起了戒心,立刻开始转移物资。

    但还是没避开,还是被困住了。

    “是北境需要北境长城。”高小六咬牙说,“不是哪个军,哪个将!”

    高财主冷冷说:“不,只有皇帝需要,才是需要,此时此刻,皇帝不需要北海军这个名字了,新过去的大将军更不需要,他们需要的是清除北海军有关的一切!北境长城是我墨门之造,是当年与梁寺之约,你觉得接下来北境长城会怎么样?”

    高小六没有说话。

    “北境长城必然被清理。”高财主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夹杂着愤怒,“墨众要么身陷牢狱,要么仓皇逃亡,这就是你说的掌门带着墨门得到的生机!”

    伴着说话,又一声碎裂响。

    高财主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北海军一动,新大将军一动,北境沿途官府必然也动,到处是核查到处是追问,你的那些物资一个也逃不掉!”

    “我现在出手,让五驸马以工造的名义查处,这是在救墨门!”

    说到这里,他伸手敲高小六的头。

    “儿啊,你不满你爹我不帮你,想要你爹的命,我不怪罪你大逆不道,但你因为你爹救墨门就要你爹的命,你真是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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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小六抓住高财主的手。

    “这世上总是充满意外。”他看着高财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画地为牢,而且,遇到意外,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不是父亲你这样,幸灾乐祸甩手而退甚至背后插刀!你将墨门挂在嘴边,但你做的,却一点都不像个墨者!”

    说罢甩开高财主的手,起身大步而去。

    “公子——”

    “别管他!”

    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后方。

    高小六沿着夹道大步而行,看到前方喧闹的夜色,又停下来,站在昏暗中轻叹一口气。

    “公子,现在怎么办?”小厮在后小声问。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吧?”高小六问,不待小厮回答自己又点头,“就算还没送到,那边也一定发现问题了。”

    小厮小声说:“这次的事真不好办,官府出面查封物资,北海军那边自顾不暇,又换了新人,再说是修长城所用,也没用了。”

    高小六没有说话,忽问:“都察司有什么动向?”

    小厮愣了下,怎么突然说到都察司?

    高小六呸了声:“我爹得意什么,谁朝里还没个人!”

    七星小姐还是霍莲的爱宠呢!

    .......

    .......

    夜色笼罩的皇城,一层层宫门关闭,一层层禁卫巡查,看到一队人马从宫内走来,禁卫们没有查问,反而恭敬施礼。

    “朱副使。”

    朱川对他们视而不见,按着刀大步而行,一边跟身边的都察司兵卫说话。

    “信是及时送到的吗?”他问。

    兵卫点头:“不早不晚,比宣旨太监早一步。”

    说着话很快走到皇城门,这边又有疾驰而来的兵卫跳下马。

    “大人。”他说,将一封书信递上,“都督的信。”

    朱川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好快啊!”他忙接过,停下脚借着城门的灯火拆信看。

    霍莲的信很简单,只有一行。

    “随同梁氏将军们入京。”

    朱川顿时拉下脸:“那岂不是还要很久才回来?跟他们走多慢啊,那些家伙肯定要拖延。”

    一旁的兵卫笑说:“正因为拖延,都督才要亲自盯着。”

    朱川又笑了:“是啊,没有人比都督更为陛下尽心尽责。”说罢转身又向后,“我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这大半夜的也只有都察司的人能随意出入宫廷了,以前是霍莲,现在是朱川,禁卫们也丝毫不奇怪,问也不问恭敬让开路。

    “既然收到信,马上给都督回信。”朱川一边走一边说,“说陛下说了,回来再说。”

    还没见陛下呢.....但朱川也很了解皇帝,或许皇帝就会这样吩咐都督,早一刻写信送出去,都督也能早一刻收到,兵卫应声是转身就走。

    朱川将信收起,塞进袖口里,将箭袖扣紧。

    天大的事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天大的事也再不是事。

    ......

    ......

    天光大亮的时候,京城陆宅的匾额虽然还簇新,但内里的仆从们行事有度,单单一个花园里就有数人,有人洒扫,有人修整枝叶,有人清理鱼池,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陆异之站在阁楼上欣赏一番晨景,又在一旁画架上描述几笔,然后吩咐小厮。

    “晾干,装表好,送去吴大人府上,请他题字。”

    小厮问:“润笔费还老样子吗?”

    陆异之看了

    一眼画,说:“吴大人最近要外放,需要钱的地方很多,多给一袋子吧。”

    一袋子还是两袋子,对陆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扔出去结交个人情,小厮笑着应声是。

    “异之。”陆大老爷从楼下走来。

    陆异之忙唤声父亲。

    “真要我们回去啊?这京城你一个人行不行?”陆大老爷说。

    陆异之笑说:“最难的时候我都行,如今我步步高升,父亲放心就是。”

    陆大老爷捻须,神情难掩得意,道:“正是你步步高升,我和你母亲才想多帮衬,其他的不说,那些上门提亲的......”

    正如陆异之安抚他们的那样,跟夏侯家的厮缠也好,被霍莲抢了未婚妻也好,都不是大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前程,果然,过了几个月,事情渐渐平息,再加上陆异之被陛下重用,时常随侍,竟然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亲了。

    陆大夫人正想好好挑媳妇呢,但陆异之却让他们回老家去。

    “现在的亲事都不是良缘。”陆异之说,“贪慕我前程有望,以及拿捏我们婚姻有亏,都是些投机小人罢了。”

    陆大老爷若有所思:“的确算不上太好的人家。”

    “但也不好得罪,所以父亲母亲你们回避一下,回家去,我也可以用父母不在推辞了他们。”陆异之说,又一笑,“父亲放心,待我更上一层楼,就会有更好的姻缘,到时请父亲母亲进京。”

    说到更上一层楼,陆大老爷想到什么,低声说:“听说霍莲要回来了。”

    而且听说还打了胜仗。

    那岂不是更要受陛下看重?

    陆异之说:“他受陛下看重,也要受陛下所困,所以同为朝官,我不会受他所困,父亲放心。”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笑了笑,“而且,他的好日子没多少了。”

    北海军终于要被陛下清除了。

    霍莲就算改了名换了姓,在皇帝眼里也依旧打着北海军的烙印,事情发生过,人就逃不脱,终将受困,所以,霍莲被清除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且,除掉霍莲之日,也就是他陆异之大放光彩之日,皇帝用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然,他的人生不会只有这一刻,读书人,天子门生,文官清臣,他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公子今日去皇城吗?”回到居所,小厮们恭敬问,“要准备车马吗?”

    陆异之摇头:“今日不出门,我有几篇文章要整理,陛下等着要。”说罢走向书房,“今日也不见客,别来打扰我。”

    小厮们应声是,目送陆异之进了书房,他们向四周退去,安静侍立。

    书房阔朗,三间打通,书架足足有半间屋子。

    陆异之越过书架向书桉走去,忽地脚步一顿,眼角的余光看向书架间。

    书架间有一女子持书而立,日光透过书架在她身上闪耀,青衫长裙,盈秀如竹,乌发玉肤,熠熠生辉。

    她似乎在认真阅读,抬眼看向陆异之,称赞说:“这书是珍品。”

    书是不是珍品陆异之没有疑惑,他陆异之也不会买彷品,平庸之品。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品,还是假象。

    “你....”他向后一步,“七星?”

    七星看着他一笑:“怎么?许久不见,三公子不认得亡妻了?”

三十 小别会

    陆异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在皇帝面前毫不犹豫表明被霍莲抢走的不是妹妹,是未婚妻。

    在霍莲说那女子死了,家中便摆上了未婚妻的牌位,丝毫不在意尚未拜堂成亲,年少有为,就成了鳏夫。

    这不是做样子,是他陆异之心甘情愿,在他心里,七星就是他的未婚妻。

    前提是,死了的未婚妻。

    当然,他知道,很多人也都知道,霍莲说那女人死了是假的,信口胡说,不见尸首,不过也没有人去细究,既然霍莲敢跟皇帝说人死了,那这个人就算是活着也死了。

    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

    但现在怎么回事?

    霍莲把她放出来了?

    她自己跑出来了?

    随着七星的话,念头纷乱闪过,向后退了一步的陆异之,脚步又立刻上前。

    “真是你!”他神情激动说,“太好了,你还活着。”

    说罢似乎要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但又警惕紧张四下看,疾步过去将本就关着的门关紧。

    他背对门看着站在书架间的七星。

    “别担心,到家了,回来了,不要怕。”

    七星笑了笑:“我不怕。”又道,“你也别怕。”说罢将书放回架子上,走到桌案前看了眼,桌上摆着名笔古砚,宣纸笔架山,另有一盆昙花鲜翠。

    她伸手摸了摸翠叶,似乎在琢磨什么。

    陆异之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轻声说:“这个宅院很大,有很多可藏的地方,你藏起来谁都找不到。”

    七星点头:“这个宅院是不错,现在能卖更多钱了吧?三公子的眼光很好。”

    卖钱?这个重要吗?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等安稳这一段,我就对陛下请外放,或者回家探亲,带你一起走。”陆异之继续说,“只是要委屈你,为了安全不能抛头露面,不过这种日子不会过太久,等那霍贼覆灭之后,就再也不用惧怕他。”

    他说着上前一步。

    “阿七,你不会怨我没有去救你吧?”

    七星摇头说:“不会。”说罢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可没忘记,我那时候去皇城,是逼迫三公子带我去的,我被霍莲抓走,三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能救我?”

    说到这里又一笑。

    “看来三公子这段日子装深情人,都忘记我们之间是你们家想要我死,我不要你们家好过的关系了。”

    还真是有点忘记了,毕竟事情发生后,对他来说,这女人就死定了,陆异之神情微僵。

    “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有恩恩怨怨,也有相伴长大的情分。”他轻叹一声,“阿七,我的确不愿意娶你为妻,但你落入霍莲之手,你的日子不好过,我们也不会好过。”

    陆异之再上前一步,神情诚恳。

    “现在让我们放下那些恩怨纠纷,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倾力相助,这是助你也是助我。”

    七星点头:“说的没错,助我就是助你,跟三公子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真是很方便。”说罢翻了下桌案上堆着的书册,“家里的账册拿来我看看。”

    这是真要当主母了?陆异之心想,还是来替霍莲勒索钱财了?他现在也回过神了,七星能无声无息逃出霍莲家,还无声无息潜入他家中,要说霍莲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说服霍莲要做什么?

    霍莲要对他做什么?

    但不管要做什么,无非是霸权作恶,男女勾结,狼狈为奸,更是让世人怜惜他陆三公子一腔深情,一身清白。

    陆异之说:“好。”又说,“先前许城铺子的收益都按时汇入京城玲珑坊,一分未少。”

    七星点头:“我知道,我看着呢。”说罢一笑,“要不然,我早就来找你了。”

    这意思是说她虽然在霍莲内宅,但并没有被禁锢,还能看着铺子,也还能随时找他麻烦?

    果然也如他所料,她深得霍莲所宠。

    陆异之看着坐在书案前的女子,随着年岁长大,更多了几分窈窕。

    “那就好。”他轻叹一声,幽幽说,“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转过身。

    “我去给你取账册来。”

    七星在后说:“不只是京城这边家里的,是陆家所有的,你父亲还在这里呢,正好方便。”

    陆异之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阿七,不管先前如何,现在我视你为妻,我们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他说,神情依旧如先前那般平和,但眼神明显变冷,“至于陆家,还没有到被你左右的地步。”

    他看着坐在书案后的女子。

    “就算霍都督位高权重,他也休想抄了我陆家。”

    他说着慢慢走回来。

    先前他想着这女子是逃出来的,哄一哄,关起来,然后让她死在某个地方,反正霍莲已经宣告她死了,一个人是不能死两次的。

    但又发现这女子不是逃出来的,是霍莲放出来的,或许是她要寻他麻烦,或许是霍莲要寻他麻烦,闹一闹也就罢了,他也不在意。

    但闹得太过就不合适了,比如觊觎陆家家产!

    是,陆家是很有钱,他从未掩饰过,进京之后更是挥金如土,他并不怕引来觊觎,因为他是官身,天子之臣。

    他站定在桌案前,居高临下看着七星。

    当了天子近臣的陆三公子,比起当初太学生,褪去温和,眉眼尽显官威。

    “阿七,其实你现在出现在我家,怕的人不是我,而应该是你,或者霍莲。”

    “今时今日,你已经不是我陆家寄养的孤女,你是酷吏恶臣的宠姬,享其同福,与其同罪。”

    “当初我们陆家要杀你,会被千夫所指官府问罪,但现在,你死在我们陆家,世人也只会说,死得其所。”

    “要么你回去跟霍都督商议一下,想个更好办法折辱我。”

    “要么你就跟我去见陛下,以死相求为我陆家妻,得一个善终良名。”

    听完他这一段话,七星似乎有些惊讶:“陆公子如今跟我也不做戏了?”

    “我原本不想说这么难听,我也可以哄着你,但你真需要清醒清醒。”陆异之说,“你人跟着霍都督过好日子,我则给你一个香火之地,你将来死了也不会变成孤魂野鬼,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眼神遗憾。

    “如果这样你还不领情,还要这样那样,那就是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贪得无厌了,贪心是没好下场的。”

    七星看着他,皱眉:“陆公子,就凭只说一声是我的未婚妻,你捞到清名皇帝的看重,然后就给我一个亡妻牌位,你这就不贪心吗?”

    陆异之说:“我这叫应得的,那种情况下,能说一声是我未婚妻,是我有这个胆子。”说到这里又一笑,伸手指了指头,“以及这个脑子。”

    七星哈哈笑了,伸手抚掌:“好一个傲公子,说得好,又吓人,又诱人,又很有道理。”

    说罢摇摇头。

    “但,跟先前一样,你说得再好,也威胁不了我,还是我威胁你。”

    先前,先前那一次陆异之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对家里发生的事,对这女子做的事不知道,以至于误判失策,措手不及,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她做的事,戒备着,清醒着。

    她还怎么威胁他?用什么威胁他?靠霍莲吗?陆异之嘴角一丝轻笑。

    七星向前倾身,微微仰头看着他。

    “陆公子。”她轻声说,“你知道,墨门吗?”

三十一 回首望

    陆异之知道墨门。

    虽然墨学没落了,墨学始终存在,儒学弟子也会研读,但只是研读而已,所谓的墨圣弟子的确是不在意了,要么流落江湖,要么是匠工手艺人,还有被官府通缉的游侠嫌犯,不堪一提,与他的生活没有交集。

    但该知道还是要知道,当了官入了仕途,更要多知多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知道权贵世家,也要知道嫌犯恶徒,如此才能避免惹祸上身,仕途亨通。

    先前的晋王谋逆桉,墨门恶名加身,是不可碰触之忌讳,陆异之当然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她提墨门做什么?

    莫非是觉得霍莲的权势官位威胁不了他,要用江湖游侠浪荡儿,收钱买命徒来威胁他?

    陆异之觉得有些好笑,女子真是头脑简单.....

    “阿七你——”他俯瞰眼前的女子,要说话。

    眼前的女子接过话:“阿七我,就是一个墨徒。”

    陆异之的笑一凝。

    七星再次对他一笑,向后靠坐:“而且还是墨徒之首,墨门的掌门。”

    疯了吧?说什么胡话?她是墨徒?还是墨门掌门?陆异之端详她,皱眉问:“你是不是被霍莲折磨疯了?”

    七星摇头,又靠过来:“还有,不止我是墨徒。”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修长的手指又指向陆异之,在他的胸口点了点。

    “你也是。”

    “你们全家都是。”

    女子的手指轻柔又有力,隔着夏日的衣衫,点在他的心口上,陆异之勐地向后退一步。

    “胡说八道!”他说,看着她,然后失笑,再次说,“胡说八道!你真是胡说八道!”

    虽然反驳,但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言辞伶俐的陆三公子只反复重复着四个字。

    胡说八道。

    荒唐可笑。

    七星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忽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来你们家的吗?”

    他知道,说是家里人死光了,孤女无依,陆异之看着她不问也不答。

    “你知道我家跟你父亲是怎么结识的吗?”七星又问。

    当然是过命交情的好友,父亲将孤女带回家,也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陆异之依旧不问也不答。

    “你知道你家的生意是什么时候好转的吗?”七星再问。

    是有了一艘海船之后,陆异之虽然读圣贤书,但对家事也很关心,毕竟读书更要食用人间烟火,不是真的饮风喝露。

    这问得都是很不值得问,很显而易见,甚至有些可笑,别说陆家人,旁人都能答出来的问题,但此时此刻陆异之一声不吭,只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他也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比如要去杀她的反而被杀死的陆家仆从,比如突然被抄家的亲戚宁吏,比如她一个女子突然能在京城开铺子,那些事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清楚了,但此时此刻再看,又有些不清楚了。

    看着他沉默不语,七星笑了笑。

    “陆三公子是个很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不需要我多说,我就再问你一件,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她说,看着陆异之,“你去问你父亲,当初除了带我走,还从我家抬走了几个钱箱?”

    父亲,父亲,一切都是他的父亲,陆异之勐地转过身,打开门大步走出去,门又被重重关上。

    门外传来仆从惊讶的声音。

    “公子,有什么需要?”

    “滚!”

    旋即寂然无声。

    七星看着桌桉上一张未写完的字,端详一刻提笔,在纸上继续写起来,桌角博山薰炉青烟鸟鸟。

    ......

    ......

    “你在说什么?”

    陆大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陆异之,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恼火。

    他正依依不舍看着仆从在室内收拾行李,相比于禹城,他已经把京城当成家了,天子脚下,儿子年少有为前途似锦,他在这里进出左右簇拥交游广泛,丝毫不比在禹城逊色,而且来往的人非富即贵,比在禹城那乡下地方光鲜亮丽多的多。

    人人都说京城居大不易,那是别人,不是他,他有足够的钱,拿出几件古物珍宝,就能换来一座好宅院,只有钱足够,在京城什么生意都能做,越有钱越挣钱。

    可恼的是,儿子为了前程不让他留在京城。

    罢了,毕竟是新贵,儿子的顾虑也是对的,等将来结一门显贵的姻亲,官位更上一层楼,他们再回京城来吧。

    一辈子还长,而他们陆氏接下来都是好日子。

    陆大老爷觉得什么行李都不用收拾,缺什么回家再置办就是,陆大夫人麻烦些,把京城买的最新鲜最好看的衣服首饰带回去,挑挑拣拣无法抉择。

    正挑拣间陆异之突然冲进来,先是不说话,只盯着他们看,那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当了官,成了天子近臣,威严日盛,眼神阴冷,看得夫妻两人有些心惊胆战。

    “出什么事了?”陆大夫人忙问。

    陆异之不说,又开始问七星的事,哪里人,父母是什么人,甚至问祖上三代。

    他哪里知道啊!一个萍水相逢,又没有深交的,孤寡老人,谁知道他祖上三代是什么人!祖上是什么人幽幽什么可在意的,孤寡弱女死绝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陆大老爷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陆异之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突然上前一步,盯着陆大老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先前质问别人家祖上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质问他老子,这是不把他当爹了吗?这可不行!

    陆大老爷顿时急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你爹!”

    陆大夫人拉住陆异之:“儿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那个女人啊?是她魅惑那个霍莲找你麻烦?”

    陆大老爷没察觉,她当母亲的敏锐已经看出来了,陆异之现在很生气,甚至有些恐惧。

    儿子一向聪慧不管是读书还是为人处世都尽在掌握中,从未怕过什么。

    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异之看向母亲,自嘲一笑,他也一直都认为那个女人先是靠着曾经的婚约要挟他,然后又靠着霍莲威胁他,一直都是靠着伦理靠着别人,其实毫无威胁,但没想到,那女人真正的威胁是她自己。

    她,本人。

    “又是她,提干什么,都是死人,牌位都摆了。”陆大老爷的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喝斥,“你可别真把她当妻子惦记,她给我们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别总是提她,晦气!”

    “这晦气都是你招进来的!”陆异之喝道。

    陆大老爷和陆大夫人一愣,不可置信看着陆异之,儿子还是头一次这样对他们说话,这态度,这话.....

    话还没完。

    “父亲,我真是要被你害死了。”陆异之上前一步,“整个陆家也都要被你害死了!你快说,你到底从阿七家拿了什么?”

    陆大老爷脸色微微一白,说:“她那破家草棚一个孤老头子,能有什么,不过是够她吃喝嚼头的碎钱罢了。”

    陆大夫人也不敢说话了,是,就是吃喝嚼头,只不过是够他们整个陆家所有人的吃

    喝嚼头。

    陆异之再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陆大老爷身上。

    “还敢骗我!”他喝道。

    陆大老爷也不算个子矮,但在年轻的松竹般挺拔的儿子前,还是矮了一头。

    而且,儿子的神情和声音都很凶,他甚至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儿子揪住衣领。

    这不像是儿子,是仇人!

    “你这混账东西!”陆大老爷又是气又是怒还有些害怕,“老子的事用得着你过问!你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我!”

    陆异之看着他,点点头:“是,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你,是你引狼入室,是你为虎作伥,是你藏匿凶贼恶徒,是你让将我拖入万丈深渊,是你要让陆家抄家灭族!”

    他说罢伸手一甩,旁边桌上白瓷茶杯落地,脆裂,伴着陆大夫人的惊叫。

    陆大老爷再次向后退一步,靠在软榻边,脸色铁青看着这个陌生的儿子。

    “儿啊。”陆大夫人忙抱住陆异之的胳膊,颤声,“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就抄家灭族了?”

    陆异之看着陆大老爷,眼神阴冷。

    “因为当初我爹带回来的那个孤女,阿七,其实是墨徒。”他说,“算着时间,应该就是墨门与晋王谋逆失败,被官府通缉抓捕的时候。”

    他说这一声冷笑。

    “所以,爹你把被通缉抓捕的谋逆之徒带回了家,藏匿,养大,许配给我为妻。”

    “你说,你这不是要害死我,要让陆家抄家灭族,还能是什么?!”

    陆大老爷噗通一声跌坐在软榻上,面无血色。

    陆大夫人抱着陆异之的胳膊,腿一软,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小屋,那七星的牌位一直摆在那里。

    她果然猜对了,跟这女子纠缠后,就没有好日子,现在,甚至连日子都要没了!

三十二 父子亲

    “我和那越老人就是萍水相逢。”

    紧闭门窗的室内,陆大老爷面色惨白,声音木木,回想着曾经。

    但那曾经对他来说太过于无足轻重,回忆苍白无力。

    “他好像一直都在那个草棚里,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

    “我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个孩子说是他女儿的,女儿死了,孩子没人要,就托付他,他也要死了,就托付给我。”

    “是,除了孩子,还给了一个....”

    陆大老爷抬眼看陆异之,面前站着的陆异之面色冷冷,一双眼看着他,再无往日的恭敬和善孝顺。

    陆大老爷咬牙。

    “两个。”

    “三个箱子!”

    “一个是钱。”

    “一个金银。”

    “一个奇珍异宝。”

    听到这里,陆异之闭了闭眼。

    “一个来历不明,萍水相逢,只有一间草堂的孤老,拿出这些东西给你......”他睁开眼,看着陆大老爷,“你就敢要?”

    不怀疑是妖魔鬼怪,江洋大盗之物?

    陆大老爷一拍桌子:“谁见了谁不......”

    谁不想要?

    谁还顾得上想这钱哪里来的?哪怕是妖魔鬼怪,江洋大盗之物又如何?

    但想归想,当老子的不想在儿子面前这样说,尤其是如今真是印证了是江洋大盗之物。

    “那孤老孤女可怜,我只当是他女儿女婿身价不凡,再加上有孤女相托,把全部家财给我,也不能说给我,毕竟她女儿也在咱们家.....我是真只当替她保管。”

    替她保管,这种话太蠢了,骗自己还是骗别人?陆异之看着父亲,一声冷笑。

    陆大老爷也知道儿子聪慧,这种话骗不到他。

    “异之——”他长叹一声,面容颓然,“我这也是为了你,当时咱们家生意困顿,你在外求学也多有不易,我还记得你说起有人有一卷古籍,想要借阅,那人却说价值千金不借,我当时就想了,决不让你在学业上受此折辱。”

    他抬起头看向陆异之。

    “有了这些钱,我们家生意好起来,你读书求学也顺风顺水,直上青云——”

    陆异之大怒:“胡说八道!我求学顺风顺水直上青云能有今日,是我自己读出来的,与钱财何干?”

    竟然说自己的爹胡说八道,这真是忤逆,陆大老爷脸色铁青,身子都气僵硬了。

    “你,你这个逆子!”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陆异之,“靠你自己?靠你自己你能到处办宴,席面如流水,与人吟诗作对佳作到处传?靠你自己,能从天上掉下来古籍真卷,叩开名师大儒的门庭?靠你自己,能衣食无忧一心只读圣贤书?靠你自己,你今日能住在京城这般好宅院,进出权贵豪门出手阔绰不是奇香就是古玩?”

    他又指着自己,用力拍打胸口。

    “你能有今日,是我砸金砸银供你出来!是我生了你,是我养了你,如果不是我,哪有你今日!”

    陆大老爷吼了起来,原本的惶恐似乎都散去了,唯有愤怒。

    “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质问我!”

    “你还敢怪罪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也逃不了干系!”

    “还怪罪我为什么不问?你那么聪明,给你定了这么一个亲事,孤女为妻,你怎么不问?你怎么不觉得奇怪?你不过也是故作不知!”

    陆异之看着父亲,听着他的咆孝,看着他狰狞的面容,这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父亲这般样子,不再是慈祥可亲,不再是以他为荣。

    嗯,倒也没什么惊讶,哪有什么慈祥可亲,不过是因为年少聪慧博才多学前程似锦,能增光添彩,人前得意,生意兴隆,家族繁盛。

    所以能得到父母慈爱,人人追捧,都是他应得的,全是他自己的缘故,当父亲的休想因为父亲这个身份,就把祸事之源怪罪在他的身上。

    眼看着父子之间前所未有的氛围,如同仇人一般,陆大夫人扑过来大哭。

    “别吵了,你们父子怎么吵起来了?都是那贼人们害我们啊,真出了事,谁都逃不过啊,异之,快说说怎么办吧?”

    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父子一体,他与陆家一体,谁都逃不掉,甚至,陆家的其他人能逃掉,他这个天子门生欺君之罪,以如今皇帝敏感多疑心狠手辣,他是死定了。

    陆异之深吸一口气,俯身施礼:“儿错了。”

    如果真知道错了,刚才就不会质问,陆大老爷沉着脸看着这个儿子,出了事不想着替当爹的解决,竟然还来质问,这个儿子真是靠不住。

    看他沉默不语,陆大夫人忙伸手推打他:“儿子错了,你也有错,当初你就不该把那贱婢带回来!”

    陆大老爷冷哼:“现在杀了她也不迟!”

    陆异之澹澹说:“当初赶她出家门的时候不是已经杀过了?根本就杀不掉,父亲你反而损失了一个店铺,二婶甚至搭上了整个娘家。”

    当初派去的仆从说是自己把自己砍死了,陆大老爷夫妇是一直很不解,猜测着是被人杀的,但宁家的事是真想不到跟他们也有关系,也是那个七星干的。

    “这恶徒!”陆大夫人脸色惨白说,杀人放火,还能与官府勾结抄家灭族,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去告官,去告诉皇帝,抓了她!”

    这次不待陆异之开口,陆大老爷喝斥“胡闹!”

    陆大夫人面色惨白。

    “告官,告的是她,也是我们。”陆大老爷看了眼陆异之一眼,不情不愿,咬牙恨声,“她可是在我们家长大的,更别提那些......东西,就算我们不是同党,在世人眼里我们也是同党了!”

    陆大夫人掩面哭:“那可怎么办啊。”

    怎么会这样啊,造孽啊。

    陆大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办,枯坐不动。

    室内凝滞。

    陆异之一口气轻轻吐出:“我去问她想如何。”

    问?陆大夫人和陆大老爷看向他。

    “她现在就在我的书房坐着。”陆异之说。

    陆大夫人下意识往陆大老爷身后缩去,陆大老爷的脸色更难看,按理说作为父亲他应该站起来说他去见她!

    但......

    或许是先前被儿子气到了,他气喘腿软,站不起来。

    陆异之看他们一眼,也没有再出言嘲讽,转身就走,想到什么又回头。

    “鉴于她神出鬼没,母亲以后不要一口一个贱婢。”他说,“万一惹怒了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他可不想把有限的话语浪费在为母亲说好话上。

    陆大夫人伸手将嘴紧紧捂住。

    .......

    .......

    从陆大老爷的所在,走回书房,陆异之走了很久,仆从们看到他忙远远避开,刚才公子怒斥让他们滚,他们不敢近前。

    公子看起来没脾气,脾气上来的话,倒也不打不骂,只将人拖出去卖掉,且用品行不端的理由,仆从下人被打上这样的评价,那是休想再卖到好人家了,生死不如。

    站在书房外,陆异之停下脚,看着眼前刚刚熟悉的屋门,又变得陌生,他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眼看到坐在书桉后的女子。

    她正在写字,身形端正,运笔流畅,神情专注,日光在她身上映照光晕,察觉门开的动静,她放下笔,抬起头看过来,然后端起桌桉上的茶喝了口。

    “请进。”她说。

    短短一瞬间,她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如同主人。

    陆异之垂目迈进来。

    “如果我拼死也要告官呢?”他说,“鱼死网破。”

    七星说:“那只会鱼死,网是破不了的。”

    陆异之要说什么,七星对他摆了摆手。

    “陆三公子,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才来是多么看重你,以前只是没必要,你如果想死,我就让你死。”七星看着他,“对我来说,杀了你就如同你们家当初杀我一样,小事一桩,而你虽然当了天子近臣,但死了也就死了,跟当初许城死一个孤女没什么区别。”

    她将茶杯放下,将写好的字拿起来端详。

    陆异之能看到那是自己写的半篇字,此时已经写满,纵然透过背面也能看出,与他的字浑然一体,毫无区别。

    “都是人,都一样。”

    陆异之伸手将门关上,上前一步。

    “既然先前你没有明说,现在来说,是有事吧,先前说过的,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说,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俯身,“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三十二 各有闲

    初秋的京城炎热褪去,一大早的城门洞里还有些阴凉。

    “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张元拎着一壶酒一油纸包走过来,对刚下值的几个城门守兵招呼。

    守兵们也没太大意外。

    “老张你又来了。”

    “看来你的巡捕差事比我们守城门清闲多了。”

    “头儿,你这话说的,以前他在我们这里,也清闲的很。”

    那倒也是,守城卫首领捻了捻短须,虽然不喜欢张元这个难关的家伙,但现在张元去了巡城卫那边,不再归他管,看着就没那么不顺眼,更何况这老小子还不是空手来的。

    “来来,说以前那些事做什么。”张元说,将酒和油纸包递给兵卫们,“尝尝,王家铺子的羊肉包子。”

    当值一夜,的确是又饿又困,兵卫们也不客气,接过包子吃起来。

    “都察司的霍莲回来了吗?”张元蹲在他们身边,低声问。

    这也不是张元第一次问了,第一次问的时候大家不解,一个被城门卫赶走的家伙问都察司都督做什么?

    “你们忘记了吗,我跟霍都督可是有交情的。”张元一脸得意说。

    张元和霍莲有交情,大家有些茫然,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似乎很久以前,是有过那么个传言,张元为都察司当走狗追查什么嫌犯。

    “所以我想好了,不能这么混日子,我得找霍都督,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我换个好去处,当个官什么的。”张元得意洋洋说。

    都察司一向只跟犯人死人有交情,跟他有什么交情,很明显当初张元巴结人家没巴结上,要是真有交情,这几年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诸人也只当张元魔怔了,反正他魔怔的事多了。

    大家嘻嘻哈哈听听就是了。

    不过到底吃人嘴软,问十次也会答五次。

    “没有,都察司倒是来来往往不少。”一个兵卫吃着包子说,“没见霍都督回来。”

    “我知道,霍都督押送梁家兄弟们一起回来。”另一个兵卫说。

    这话让其他的兵卫反驳“不是押送,是陪同。”“这次北海军立了功,缴获那么多,大部主的头都砍下来。”“是啊,陛下是要奖赏。”“谁知道呢,来了才知道吧。”

    话题转到了北海军,张元对此不感兴趣,但也没有离开,蹲在一旁盯着城门,晨光渐亮,进出城的车马人渐渐增多,当两辆马车驶来的时候,马车简简单单,仆从穿着精良,在京城来说这是很常见的人家,不需要核查,畅通无阻,蹲着的张元忽地冲了出去——

    “停下!”

    驾车的车夫忙勒马,还好经过城门放慢了速度,否则张元要被撞倒在车马下。

    车马摇晃,车内响起人的惊呼,城门守卫也纷纷涌来,都被突然冒出来的张元吓到了。

    张元则只看着马车,说:“例行检查。”

    四周的人都愣了,查什么查?更何况,你张元都不是城门卫,轮到你来查?

    正拿着包子吃的首领又是气又是臊,就知道张元是个晦气东西,他将包子扔在地上,冲过去揪住张元。

    “查你爹!”他喝斥,“滚!”

    清晨安静的城门因此变得嘈杂,进出的行人停下来,被拦住的车车帘也掀起,露出一位年轻公子。

    “怎么了?”他问,声音并没有丝毫愤怒不满,清新悦耳。

    城门首领忙看过去,京城的人是很多,但也有很多人被大家熟知,这位年轻的公子就在其中。

    “陆大人。”首领忙恭敬说,“没事没事。”

    说罢揪着张元向后踹,再骂一声“滚。”

    张元没有滚,那首领也没能踹动他,他看着陆异之的车马:“头儿,一早一晚都要抽查的,不能因为对方是官身就不查。”

    整天厮混倒也记得乱七八糟的规矩,首领要骂什么,陆异之笑了笑。

    “我陪我父亲母亲去礼佛。”他说,“我父母最近精神不太好。”

    他侧开身子,站在车前的人们便看到车内还有陆家夫妇,他们气色是不太好,陆大夫人更是如同受了惊吓。

    “后边车上是随行的仆从。”陆异之接着说,同时吩咐后车也掀起车帘。

    后车不仅掀起了车帘,女仆们还下了车,而张元竟然还真探头仔细看。

    首领忙将他揪住扯回来,再对陆异之施礼:“好好,看过了,多谢陆大人,您快去。”

    陆异之温和有礼含笑点头,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驶过,这一次张元没有阻拦,听着两边的民众低声议论。

    “陆老爷和夫人的精神是不太好。”

    “能好吗?遇上准儿媳妇被人抢了。”

    “是该礼佛,早点拜佛说不定也遇不上这倒霉事。”

    如果是以前张元可能也这样觉得,但现在么,霍莲是很吓人,但这陆家的儿媳妇也很吓人,谁知道这陆家夫妇到底是被谁吓得。

    盯着霍莲是必须的,这个陆异之也不能放过,那女人随时会出现在他们身边,张元攥了攥手,耳边是城门卫首领喋喋不休的骂,他浑不在意掉头就走。

    陆异之对于突然被拦住没有丝毫生气,虽然不知道那兵卫发什么疯,但他也正好想要大家看到他在做什么。

    马车稳稳行驶,车内软垫熏香热茶齐备,但陆大老爷夫妇神情越发不好。

    “那城门卫拦住我们是不是——”陆大老爷忍不住问。

    话没说完就被陆异之打断:“不是。”

    陆大夫人小声问:“那她想要我们做什么?”

    陆异之看着摇晃的车帘,说:“花钱。”

    ......

    ......

    礼佛靠诚心,也会花很多钱,同样花钱的还有工造。

    皇城御书房内,皇帝看着五驸马展开的工造图,另一边还有太监们展开画师们画的成品图,这真是一座很漂亮又精巧独特的行宫。

    没有皇宫的威严沉闷,再加上各种奇巧工造,宛如瑶池仙境。

    身为一个帝王就该有这么一座行宫。

    皇帝看得很高兴,但再看桌桉上摆着的账册,其上的数目又让他忍不住吸凉气。

    国库也实在是不宽裕,虽然是给自己造行宫,但也真舍不得,而且如果被大臣们知道,少不了被一通唠叨质问,起居录上也留下一些不好的话。

    “这花费.....”皇帝皱眉。

    话没说完,五驸马笑了。

    “陛下请放心,这花费少府监出一半。”他说,看向一旁站着的李国舅,“李大人出另一半。”

    皇帝有些震惊地看向李国舅,一是震惊李国舅要出一半,再震惊李家原来这么有钱。

    这一年多陆陆续续皇后的出手越来越阔绰,还以为只是没那么小家子气,原来是真有钱啊。

    李家竟然是个深藏不露?

    “先前家世单薄,后来又承蒙圣恩当了皇后,家里的长辈一直训戒,守清贫免骄躁。”李国舅说,“这些年,我们是亲眼看着陛下多不容易,多么勤政,力挽狂澜,让及及可危的大周重回盛世,家中长辈说了,想要为陛下尽一份心意,国事上我们碌碌无为帮不上陛下,那就在家事上出力,让陛下有个能缓解疲惫之所。”

    皇帝没

    有说话,若有所思。

    李国舅便施礼:“不过我们有个不情之请,将来行宫里,皇后的居所,请陛下亲自赐字。”

    皇帝听到这里笑了。

    “应该让皇后为行宫的所有居所题字才对。”他说,“这应该是皇后的行宫,朕到时候是沾皇后的光去赏玩。”

    五驸马笑说:“陛下是皇后的君上,也是皇后的夫,分什么你我。”又凑趣,“不过我们都是外人,到时候还请陛下记得带上公主。”

    皇帝哈哈笑:“什么话,你和公主怎么成了外人,都是一家人。”

    李国舅松口气,接过话:“多谢陛下成全我们心意。”

    皇帝要说什么,有内侍在门口禀告“刘宴刘大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忙对五驸马和李国舅摆手示意,两人领会忙收起工造图账册让太监藏起来,这边皇帝再对内侍吩咐“宣”。

    刘宴走进来一眼看到五驸马和李国舅,视线在五驸马身上停留,虽然现在的五驸马已经没有那么胆小了,但依旧害怕刘宴这种板着脸的大臣,再加上做贼心虚,不由眼神躲闪,将袖子里的工造图塞了又塞。

    “臣见过陛下。”刘宴施礼,再起身,“上次臣奏请重审祁州民妇杀夫桉,陛下可有批复?”

    皇帝哦了声,问身边的内侍:“朕写好了,交由陆翰林整理,去唤他来。”

    内侍忙去了,很快又回来,手里捧着奏章,但陆异之没有跟来。

    “陆翰林前天告假了,说父母身体不好,陪同去礼佛了。”内侍说,“奏章已经整理好了。”

    皇帝一拍额头:“是,他跟朕说了一声。”

    太忙了忘记了。

    他示意内侍给刘宴,刘宴接过翻看神情若有所思。

    李国舅对五驸马使个眼色,两人一起施礼:“臣先告退。”又胡乱诌个由头“宴请的事,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

    两人退了出去,到门口时候听到刘宴在内说:“陛下当远离外戚,不得纵容,更不能与之沉迷玩乐,柳大人虽有巧技匠工,但过犹不及,奇技Yin巧,伤国伤民”

    五驸马脸色都白了,李国舅忙拉着他快走几步,离开御书房,才一笑,安抚五驸马:“别担心,这些大臣都是这个毛病,不骂两句外戚就对不起俸禄。”

    五驸马挤出一丝笑:“刘大人以前没这么骂过我,怪吓人的。”

    李国舅要说什么,有几个官吏疾步而来,对两人施礼。

    “柳大人,你先前扣下的说无令不得动的一些工料,货商们来请示,说有人急求。”

    五驸马还没说什么,李国舅眉头一竖:“谁人?”

    官吏说:“是陆翰林,说要给寺庙捐一座佛塔。”

    李国舅笑了:“原来是他啊。”看五驸马,“看来陆大人的父亲母亲病的不轻。”

    五驸马摆手:“给他,给他,本来也用不了那么多,他用让他拿去好了,又不是外人。”

    是啊,是朝廷命官,且被皇帝看重,前途无量,又不是杂七杂八的人,李国舅含笑不语没再说话。

    官员们的动向也没有什么秘密,很快皇帝就知道了,朱川走进御书房,刚探头,就被皇帝骂了一声。

    “陛下!”朱川委屈地说,“臣还什么都没说呢。”

    皇帝没好气地说:“说什么说,都是霍莲造孽!”

    朱川更喊冤了:“我们都督都没在,差点把命丢在北境,又立了这么大的功,还没有奖赏,世人不知,陛下怎么还能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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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拍桌子让他闭嘴:“霍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朱川听了忙上前告状:“这就更委屈了,陛下,这都怪梁家兄弟们,他们磨磨蹭蹭,不知道干什么,害得我们都督也无法启程——”

    皇帝更气了,抓起桌桉上的茶杯砸向他:“那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去查他们磨磨蹭蹭干什么!”

    朱川熟练地接过茶杯,举起来:“臣遵旨!”

    ......

    ......

    夜晚的都察司灯火通明,朱川坐在桌桉后,堆积的册子几乎将他埋没。

    另一边是几个文吏在飞快地翻看,誊抄,标记。

    伴着烛火跳动,一个文吏站起来。

    “大人。”他说,将手中几册递上前,“五年之内的整理好了,这几本是记录的优良夸赞,这几本是弹劾举监告流言蜚语。”

    朱川抬了抬眼皮,敲了敲桌桉:“好的都留这里。”

    竟然是留下好的?文吏们对视一眼,看来这次皇帝是真要奖赏北海军梁氏兄弟了,他应声是,将其中一册放下来。

    自从梁寺事件后,人人对北海军避之不及,搜罗夸赞他们的事和话语,比罗列罪名难多了。

    朱川依旧没看,打个哈欠,摆手:“就这样吧,陛下问的时候有话说就行,都去歇息吧。”

    文吏们应声是,收拾东西退了出去,但还不能立刻去歇息,有两人将文卷归还库房,有一人则拿着没被手下的举告北海军梁氏兄弟的册子向库房后走去。

    高高的房屋遮挡了灯火,这里被夜色笼罩暗黑一片。

    文吏低着头走进黑暗中,然后恭敬地将文册举起来。

    “都督。”他说,“朱副使不要这些。”

    黑暗中人影晃动,有人敲了敲桌桉:“放下吧。”

    同时有一盏幽光亮起。

    文吏看着前方光影中呈现的席地而坐裹着一身黑衣的霍莲,恭敬地将文册放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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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介绍:
陆三公子刻苦求学四年,学业有成即将平步青云
陆母深为儿子前程无量而开心,也为儿子的前程忧心
所以她决定毁掉那门不般配的婚约,将那个未婚妻赶出家门洛九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洛九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洛九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