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坟中人
当阿白涂抹干净,睁开眼睛之时,再去看那奔涌的奔马溪,却是不同以往,原本奔腾不止的溪水,现在看去却是碧波浩渺,再去细看,之前一直笼罩在溪面上的薄雾,如今已经消失不见,溪面上的动静一览无余,而且隐隐约约之间,仿佛还能看见溪面下好像还有楼房的影子。
阿白眨了眨眼,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拉扯了一下黒雕的衣摆,朝溪面那团楼房阴影指了指。
黒雕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跟着那新娘衣饰的女艄公上渡船,阿白眼见四下无人,只得跟了上去。
随着女艄公的摇摆,渡船晃晃悠悠地渐渐往溪面中心靠近,溪面下那团阴影也越来越大,却也只能看到是楼房的外形,看不见阴影之下到底是为何物。
渐靠溪心,渡船停了下来,女艄公不理会黒雕,回头朝阿白细声细语道,“相公,到了。”
阿白正是一头雾水,只见溪水面上突然旋转,一处巨大的漩涡猛然出现在阿白等人面前,还未来得及反应,径直地把渡船吸入溪水面下,黒雕赤目睁起,一把抓住阿白,不让他旋出渡船之外,女艄公突然咯咯笑起,留下一句话,“相公,你可要小心点,待会我会回来的。”只待她说完,凭空消失在阿白和黒雕面前,只留下那新婚服饰掉落在地。
阿白喘息着,他可从来没想过这奔马溪居然如此诡异,想到之前来这奔马坊市交换物品。
“奔马坊市?”阿白猛然瞪大眼睛,他突然发现,落到溪水下,那团黑影居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那楼房外形,不正是奔马坊市的的吗?
“师父,这这这……地方,我以前来过。”阿白吞了口唾沫,说话有些结巴。
“这是奔马坊市,我……我以前来这交换过物品。”
黒雕自从落入这溪水面下之后,原本隐秘的赤目已经彻底展露而出,黒雕仔细地看着这地方,突然冷笑一声,“好地方。”
黒雕蹲下抓起一块土壤闻了一下,腥臭不已,再抬头看向北方,一个小红点落在头上,看似极远,却又有缕缕暖意传来。
“此处应是一个阴阳之地,不过只是初具雏形。”
“走,去你那奔马坊市看看。”
话音刚落,黒雕便飞快地朝那团阴影走去
“阴阳之地?”阿白琢磨了一下,没得出什么名堂,眼见黒雕要走,便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那处黑影越靠越近,阿白走近之时,眼前一幕让他膛目结舌。
白骨,到处都是白骨,这与他之前到的奔马坊市一模一样,药房,铁匠铺,还是路边要与交换物件的小摊的位置都是一致的,那些白骨身上的衣饰,阿白如果没认错,便是之前他来的奔马坊市交换,所见到那些店主还有摊主。
“怎么会这样?”眼前这一幕让阿白不知所措。
阿白跑进去看,他突然想起他去交换曜金石的那位掌柜,他跑过去,看到那家壮阔的店铺,轻轻地推开房门,踏进去,眼前蓦然就是两具白骨,一具白骨完完整整地落在凳子上,旁边还有一只茶杯,茶盖半翻,另外一具白骨零零散散地掉落在柜台之上,阿白默然,从服饰上他已经认出,那个座位上的便是那富态掌柜,而那柜台之上的便是那店里的伙计。
阿白恭恭敬敬地半拜三下,便是要退出店铺之时,突然听到座位有一声声响。
“可怜人?活在这片土地上,谁不是可怜人?”
阿白惊悚,回头去看,却是与之前毫无二致,阿白胸口起伏不定,确认是与之前一样之后,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店铺。
只是在他关门之后,那半翻的茶盖轻轻转动,慢慢地盖好了茶杯。
退出店铺之后,阿白直接去找黒雕,几步路程,便看见黒雕围绕在那个奔马坊市中最大的药铺子来回走动。
“师父,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奇了怪了,我刚刚好像感受到人族的气息。”
“你是说,这里还有人?”
“没错,我追寻到这,便是此处气息最重。”
阿白抬头望去,一如当初的场景,只不过想来推开门后,还是只会见到具具骸骨,便是在阿白追忆之时,黒雕凑近药铺子,正欲打开药铺子的门,却听到一声急切地叫喊声,“不可!”
黒雕与阿白同时回头朝那声源看去,却是远远看到一衣衫褴褛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那头茂密的山羊胡子可是让人入木三分。
那老者走近,站在黒雕与阿白面前,横着拐杖,大声斥问道,“二位从何而来,所为何事,何故闯入我家窄之中?”
阿白眼见此人走到面前之时,顿时心生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特别是山羊胡子,更是让他蓦然想起一人。
“大师?……你可是罗温大师?”阿白轻声问道。
那老者混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眼神一凝,朝阿白看去,嘶了一声,放下拐杖围着阿白转了转,而后嘴唇微颤道,“嘶,你好像有点眼熟,就是有点想不起来你是谁。”
阿白咧了咧嘴,倒也是,现在他身上还衣着着楼家湾儿那贵族服饰,一身气派,可不像从前那破衣褴褛,见到自然不能马上认出。
见到熟人,阿白有点开心,洋溢着满怀的笑意朝老者介绍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阿白,当初我领你去我家为爷爷看病,后面爷爷……他失踪了。”
“噢!”老者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指着阿白笑道,“是你小子啊。”
随后指着阿白身旁的黒雕,问道,“那这位是?”语气略有些警惕。
阿白急忙介绍道,“这是我师父。”
老者恍然,点点头,问明来者之后,没有与阿白继续寒碜,转身就走,便是要走进那间药铺子。
“等等。”一直在旁边冷眼相看的黒雕突然出声阻止老者,“有客人来访,何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老者脸色一变,不顾黒雕的言语,径直朝药铺子走去。
黒雕几个箭步,瞬息之间走到老者身旁,摁住他的肩膀,说道,“艄公辛辛苦苦带我们下来,又何必不让我们进去呢?”
“艄公?”阿白一脸震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老者转过头来,却不是那张山羊胡子的老者面庞,正是那瘦弱无比,带着胭脂妆容的女艄公脸庞。
“呵呵呵,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女艄公被黒雕摁着,倒也不急,转过头来问道。
黒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说吧,那个老头在哪里?”
女艄公一脸茫然,眼神迷茫。
黒雕见她如此作态,冷哼一声,正欲扯去她这身皮囊,却见女艄公娇笑道,“诶呀呀,真是粗鲁。”
“想知道,那就得问我相公了。”
“问我?”阿白瞪大了眼睛,心里满是疑惑。
“装神弄鬼。”黒雕怒喝,一把扯下这皮囊,只见一缕黑烟飘散,那女艄公瞬间在阿白面前消失不见,正如之前所见到那般一样。
只听到那女艄公的绕梁余音,“呵呵呵,相公,时间未到,你先待我半日,半日之后,我们……共度良宵。”
阿白还在茫然不知之际,只见黒雕表情严肃,眼神径直地看着阿白,庄严肃穆道,“阿白,那女艄公来历不明,刚刚她身上有一丝人族的气息,我怀疑是她伪装的那名老者,那老者我所料不差,应该是此地的看护者,我们要离开此地,就必须找到这名看护者。”
“看……看护者?”阿白皱了皱眉。
“没错,所谓阴阳之地,是为阴阳相交之地,阴阳转换,阴阳相融,当初你能进来便是那看护者给予你便利,让你进来,此地阴阳转换之后,便是重现当初此地生前的样貌。”
“那当初那些人,与我交易那些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了。”
“当初那些人死去了,也是活着,在特定的时间,他们便能重新重现生前的姿态,一如当初。”
“那些人与我交易也就是他生前便是要和我交易吗?”阿白突然一语问住了黒雕。
黒雕仿佛是受到了重创,摇摇欲坠,嘴里喃喃道,“此生活着,是否是死去的作态。”
突然,一股浓郁的药香飘散而出,究其源头,正是此前不可进去的药铺子,阿白不理会还在痛苦思考的黒雕,拉着他朝药铺子走过去。
就要靠近之时,黒雕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阿白的手腕,紧紧捏着,道:“此地的守护者,便是你在此地所见过的一人,你要好好想想,不要放弃。”
说完,黒雕便松开阿白的手腕,昏倒在地。
阿白大惊,还欲扶起黒雕,身后的药铺子的房门突然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把阿白朝内吸入。
阿白眼前一黑,再次能看清眼前场景之时,突然发现眼前有一位留着半尺长的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一手拎着蒲扇,一边盯着火燎得旺的药炉子。
见到阿白,咯咯笑道,“小友,好久不见。”
“你就是那个看护者?”阿白试探地问道。
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闻言,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哪里算是什么看护者,囚笼还差不多。”
“那……”阿白还想再问,却被山羊胡子打断道。
“别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慢慢跟你说清楚。”
“你也别叫我什么看护者,就叫我罗温大师,这个名号响亮,说起这个名号,那可是有故事的。”
阿白一看眼前这名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兴致勃勃地想要介绍自己的光辉历史,瞬间觉得眼前此人一如既往地让人无言以对。
罗温大师见阿白有些愁眉不展,宽慰地问道,“小友,咋了,有啥事?”
“看护者,算了,罗温大师,你先给我弄明白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师父还昏倒在外面呢,你不说清楚,我就是要去找我师父了。”阿白有些生气道。
罗温大师一愣,随即一拍大腿,笑骂道,“你瞧我这记性。”
罗温大师突然一转嬉笑的面容,面带凝重,语气沉重地说道,“此地,便是一座坟,一座埋葬着整座坊市的坟。”
“坟?”阿白大吃一惊,指着外面皱眉道,“那女艄公又是怎么回事?”
见到阿白提及女艄公一事,罗温大师苦笑不已,苦着嘴巴说道,“那女艄公是这坟里怨念不散所形成的,千变万化,飘忽不定。”
“之前我看过周围的村子,见你心性纯良,而那曜金石刚好我也需要一些,便开启门户让你进来。”
“可谁知那怨念经过千百年的凝聚,已是可化人形,加之此地阴阳交替,更是让她如鱼得水,不受天地束缚。”
阿白还是愁眉不展,思量许久,还是开口问道,“那我之前所见的艄公又是怎么回事,我那是进来可是有桃林相夹岸。”
阿白眉头一挑,追问道,“奔马坊市可不是如此,这坊市在我们附近的村子都有其名气,很多人都来过此地,为何他们都没有遭遇此事。”
阿白一连二问,气势如虹,罗温大师苦着脸色,长叹一口气,说道,“此地既然有阴阳,自然也有真假,在这恶墟之间,即便是泥丸之地也是有可能有袖里乾坤,其中的盘盘道道,我就不和你多加解释。”
“想来你也听说一则传言,奔马坊市几乎无人可找,那便是我们沉在这汹涌的奔马溪下,有人见过在溪水下,可是谁会相信。”
“那些见过的人,也都是我放了进来,当然,他们没能看得见此地白骨累累的情景,毕竟我还是需要这坊市来与人交换物品,实为生活所累。”
“不过……”罗温大师话音一转,“你的确有些不一样。”
“虽说我是看你心性纯良,帮你一把,顺便解决我的需求,但是能让那怨魂骗过我,化身艄公与你接触,这……”罗温大师凑过去,围着阿白转了两圈,山羊胡子都翘着老高,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最后罗温大师深深地看了阿白一眼,说道,“那你想来也是见过那掌柜了。”
“掌柜?那个掌柜……”阿白有些脑大,感觉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纠缠上他。
“就是与你交易的掌柜,那人生前可不简单,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他到底死了没有,可是那些白骨又不是骗人把戏。”罗温大师自问自答道。
此言一出,阿白神魂皆冒,他猛然想起离开之时,有人留语,“可怜人?在这片土地上,谁不是可怜人。”
阿白默不作声,把这句话放在心底,毕竟眼前的罗温大师虽说是看护者,但是对他是否还会再起变数,保不准,毕竟人心难测,黒雕还在外面昏迷,他可不能出事。
罗温大师见阿白似有心事,重新坐在药炉旁,摇着扇子,问道,“怎么?有心事?”
阿白摇摇头,想其黒雕还有那怨魂,便继续开口问道,“我师父是怎么回事?”
罗温大师长哦了一声,冷笑道,“他啊,昏睡过去而已,半个时辰就可以醒过来,他的气息我不喜欢,兽族……哼哼,要不是看你的面子上,我可是让他在此地生死不能。”
阿白见他谈到兽族便戾气十足,连忙转移话题,“那怨魂说半日之后,共度良宵,究竟是怎么了?”
谈到这个,这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嘿嘿地笑起来,随后面孔一板,正气道,“还能干什么,就是与你洞房。”
“啊?”阿白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指着罗温大师怒喝道,“那你不帮我阻止她。”
罗温大师一脸无辜,摊着手,无奈地忍着笑意说道,“我能怎么办,她生长于此,此地就是她的家,我不过就是一个看管者,说起来我还算是她的半个客人。”
“而且你想,就算我要去阻止她,送你们离开。”罗温大师咂咂嘴巴,叹气道,“她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是没那么容易成功喽。”
最后罗温大师回头重新盯着那药炉的火候,小声道,“此地看管,不如囚禁,有个怨魂,解解闷也好。”
阿白颓然而坐,便是此时,门外一阵敲门声传来。
第十七章 黒雕之死
一阵敲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却是更加急促地敲门。
“咚咚咚。”罗温大师置若罔闻,慢悠慢悠地轻摇他的蒲扇,扇动药炉里的火苗。
原先阿白也想假装听不见,但是这敲门声的动静实在太大,也不知这药铺子有多少年没有修缮过,竟然抖落层层尘土,而且门外便是黒雕躺在那儿,阿白即便不想开门,也是有些担心黒雕在门外的处境,谁知没人开门会不会迁怒到门外躺在的黒雕。
“等一会儿,来了,来了。”阿白气弱无息,把门栓拉开。
印入眼帘的一人,便是想让他立即把门再次关上。
“相公,你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女艄公,瞧她的面容,竟似有些娇羞。
阿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纠缠上我,而且我身无分文,美色还好,但是你也不能如此对我纠缠不清。”阿白真的是要险些哭了出来。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怨魂琢磨了琢磨,自嘲一笑,笑道,“你我若是没有仇怨,又怎么会与你纠缠。”
随后怨魂罢手负在身后,抬头仰望溪面之上,说道,“恶墟之大,千千万万的生灵,若是无缘,我又怎么会找上你,你觉得是我对你纠缠不清,呵呵。”怨魂再次笑着,却是带着嘲弄,死死盯着阿白,“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这世间早已有了定论,只不过有些人,总是选择逃避。”
“一直以来,纠缠不清的,是你吧。”怨魂眼神带着追忆,却是说出这番话语。
“够了。”一直置之事外的罗温大师,突然勃然大怒,一挥衣袖,直接把房门紧紧关闭。
门外,怨魂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半日之后,如期而至。
阿白从中嗅到一丝怪异,似乎种种关系都与自己有关,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中的联系。
罗温大师长叹一声,没有多说,此事多半涉及更高的层面,他虽然看出一丝端倪,却也不敢涉足。
“这……怨魂,到底在说什么?”阿白忍不住了,他觉得眼前这人,明显还有一些事情在瞒着他。
罗温大师摇摇头,只是说道,“这怨魂是乃此坟所有人的怨气积累相加而成,他们死前的积怨甚至一些记忆都有可以累积在她身上,所以……她可能知晓一些千百年前的事情。”
“千百年前的事情……”阿白一惊,甚至脱口而出,“这与我何关?”
罗温大师不想再多言语,自顾自地照看着火炉。
阿白咬咬牙,走到罗温大师身旁,想要从他口中在套些话,他不是算无计策的那类人,但是在恶墟之内,贫困村子里生存,上有爷爷要照顾,多多少少,心思还是会缜密些许,从曜金石的贩卖以及从神木谷中逃脱,都可以从中看出一二,只不过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爷爷也不希望他成为那样的人,只不过现在的诡异却不得不需要他多加思考。
“如何,还有何事。”罗温大师瞥了一眼阿白。
“罗温大师,我……”阿白一时语塞,千万种念头思绪万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罗温大师知晓阿白心中还有疑问,但是他也不好多说,以前只是认为怨魂由千百年前的积怨凝聚,现在看来带着生前的记忆,或许还有一些隐情,涉及到千百年前,他不敢想象是何等高人的手笔。
而且据他所知,滞留他在此当这所谓的看守者的人,还没有这样的伟力,倘若出手会不会触及霉头,惹来泼天大祸,最后身死道消,他不敢冒这个险,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被囚禁于此,但是此地阴阳交替,反而令他修为渐入佳境,说不定还能借此脱身。
为了阿白,让这个脱身的机会荡然无存,他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罗温大师长叹,摇摇头,不再多语,阿白哑然,张了张舌,只得默然坐地。
待上小半会儿,看得出罗温大师是打算置身事外之后,阿白便是默默地退出这间药铺子。
便是在阿白准备要轻轻地合上门之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与怨魂之事,我无法插手,但是究其原因,还是需要你亲自去找她了解一番,福生无量天尊。
阿白一顿,便合门关上,恰时黒雕悠悠然地醒了过来,看见阿白,便开口问道,“此事如何。”
阿白摇摇头,黒雕默然,走到阿白身旁,拍了拍阿白的肩膀,笃定道,“徒儿你是我雕族传承者,我必然护你周全。”
……
时过半日,阿白和黒雕在一座作坊内调养生息。
果不其然,一股突如其来的旋风拔地而起,同时席卷起几处旋风在作坊四周围绕。
溪面之下,居然还是可以感受到风力的强劲,阿白摸了摸刮得生疼的脸颊,走出作坊。
“咯咯咯,相公,你是迫不及待了吗?”声音从四周发散而来,却是不见其怨魂踪影。
阿白冷哼一声,问道,“你我究竟是何缘故,让你对我穷追不舍。”
“咯咯咯,相公,你就不用多想了,你我结缘千百年前,我一定要完成千百年前你对我的承诺。”这话说到最后,近似凄厉,好不瘆人,而后猛然出现在阿白前方,一身红衣嫁饰,凤冠霞帔,眼神怨毒,瞬息出手要拿住阿白。
阿白瞳孔微缩,身旁瞬间窜出一个黑影,以爪对掌,一股无形的气波从中荡开。
“滚开。”怨魂怒喝,收腹蓄力一掌,直接震开黒雕,与此同时,之前盘旋于此的旋风竟化形如蟒,形成一道道沟壑,盘地而来。
黒雕后退把住身形,大喝一声,竟舍去人形,一头赤目白头的黒雕瞬间占据了小半个溪下,抖翅一震,几条如蟒的旋风便无声无息消散空中。
“好。”阿白心中喜悦,不禁为黒雕拍掌称快。
那处坊市中央的药铺子里,那山羊胡子的看护者,扯出一条缝隙远远观望着,看到黒雕显露兽身,暗哼一声,看到黒雕随手把旋风击碎,反而眉头紧锁,他看向自己手中那把蒲扇,正反两面便似阴阳,他先前用这把在阴阳交融之地所相成的蒲扇占卜了一下,大凶之兆,却又透着处处生机,而且此地曾为落凤之地,阴阳之中的阳便是如此造成的。
“落凤,落凤,凤凰都会在此地凄惨死去,更何况你这个小小雕族。”罗温大师喃喃自语道,而后眉头拧成一团皱褶,掐指一算,嘶地一声,“处处生机,变数便不是这只雕族,难道还有什么后手?”
思来想去,罗温大师算不出所以,回头再去细看那处战场。
而此时,显露真身的黒雕不敢大意,低伏于地,赤目闪烁如火,紧紧盯着突然消散在空中的怨魂。
“徒儿,你要小心。”黒雕没有回头,警醒阿白。
“嘭嘭嘭……”突然,阿白所在的那处作坊上的屋瓦破碎,显露一人,正是那怨魂,面色狰狞便是要把阿白掳走。
黒雕尖啸,转身摆头,展翅一击,便是要阻止怨魂带走阿白。
眼见自己的行动被阻止,怨魂有些暴躁,回头凝视黒雕,斥喝道,“你还真以为我敌不过你?”
黒雕口吐人言,“试试便知道。”
怨魂一袭嫁衣破碎,齐齐奔向黒雕,随即便是向黒雕冲撞过去。
黒雕尖啸,身上一层淡淡的黑焰猛然灼起,破碎的嫁衣对其毫无作用,怨魂长啸一声,整个空间瞬间摇摇欲坠,一处处从天而降的水柱便似流星坠落般砸向黒雕,与此同时,怨魂几个箭步,近身与黒雕搏斗,不让黒雕有化解的时机。
怨魂出招凌厉,变化多变,以掌变拳,以拳变爪,下盘或罩门,处处沾打,便似水无形却多变,粘黏贴打,一时让黒雕无所适从。
但黒雕已是显露真身,雕族身躯之硬实,无金石锐利之器,无法破开,但拳劲透过筋膜,层层暗劲犹如开山劈地一般,震荡五脏六腑。
暗劲一时无法化解,黒雕节节后退,不过一会儿,一口瘀血仰面唾口而出。
“哈哈哈,即便你是雕族之身又待如何,我继承此地武学记忆,承万家所学,对于你们这种皮糟肉厚的家伙,还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
怨魂一步凌空,眼神披靡,嘴角冷笑。
黒雕不多废话,借此机会稍加休息,不过那股暗劲在他体内肆无忌惮,胡搅蛮缠般破碎他的筋道,他现在这能把这股暗劲困守在他身体内的一处,还暂时无法化解开了。
怨魂也看出黒雕是在抓紧时间调养生息,但她不在意,所谓瓮中捉雕,也不过如此。
怨魂抿嘴一笑,她是此地的主人,阴阳之地的奇妙,她可是了解得比他人多得多,现在她能调动一些类似法阵类的攻击手段,杀伤之大,她不敢想象。
千百年前的东西还挺不错的,可惜没有灵气了,时代的没落让灵气枯竭,这些东西用一次便是少一次,也就阴阳之地比较特殊,尚且还保留些许灵气,不过也都几近所剩无几,想起灵气枯竭时古人的绝望,怨魂不寒而栗,继承了记忆的她,也继承了这些人的情感。
怨魂高高仰手,往下一按,之前在空中从天而降的水柱,瞬息之间砸向了黒雕。
黒雕半跪在地,手撑着地上,抬头看向那些水柱,赤目上映照的水柱越来越大,而此时黒雕却是脸色平静祥和,波澜不惊,任由水柱落下。
“不要,师父……”阿白在那作坊里,奔跑着,双手胡乱地挥舞,他好恨,他恨这怨魂肆意妄为,他也恨那看护者见死不救,但是他更恨自己,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他感受到自己就是一张大网的那个口,他恨自己的能力弱小,爷爷失踪也是这般,无能为力去寻找,现在黒雕也要死去了,他依旧无法去阻止。
“啊啊啊啊!”阿白仰面而泣,疯狂拍打自己的胸膛,看到数十个水柱没过黒雕,阿白颓然倒下,跪在地上,如似一座雕塑,了无活力。
怨魂看见黒雕多半死去,并且是死无全尸,便大声地肆意狂笑。
“唉。”罗温大师门缝中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看来所谓的变数并没有出现,真是奇了怪哉。
整座奔马坊市,浩浩荡荡,只有怨魂肆意放纵的笑。
第十八章 是一位高人
水波散去,原本黒雕所处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座坍陷,无法看清深处的地面,想来黒雕必然是死无全尸之状。
怨魂于空中盘旋,确认看不见黒雕的身影,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等威力的法阵,实乃非一般人可以抵挡。
怨魂转过身来,看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白,冷冽地笑了笑,呼地一瞬间,便站在阿白身前。
对于眼前这个几近废物的人族,她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对他耿耿于心,自从见到他一面之后,脑海中便是有一种声音迫使她要得到阿白。
这种几近直觉的心理暗示,从前几乎没有过,但她相信这次直觉,因为她继承了这座坟所有人的部分记忆,或许有些记忆她没有得到,但是一定可以在阿白身上得到解释,至于洞房,也是心中的直觉,只有与他洞房,才能解开谜底。
这座天地的契约之一,便是新婚之约,怨魂对阿白洞房的执念极其深刻,怨魂也想不明白,或许有人生前的记忆是对阿白有着镌刻在内心深处的爱恋,而阿白为什么会出现在千百年前,怨魂无所谓,只要得到阿白,一切明了。
“行了,相公,这下就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洞房了。”怨魂恢复了在溪面上的那副作态,娇羞欲滴,想着记忆中婚嫁女子模样,便想要伸手轻轻拉起阿白。
那双瘦白透骨的手搭在阿白的肩上,冰冷刺骨。
一直毫无动静的阿白,气若游丝,却是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怨魂面色一怔,随即有些恼怒,她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有手段从我手中逃脱?”
“你那本事滔天的师父一样身死道消,就你?顶多鸿蒙境的小修,便是捏死你都嫌脏了我的手。”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滚?”
最后一语,语气渐重,周围的水压便随着一字一顿重重禁锢在阿白身上。
“呵呵呵……”阿白笑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淡漠,几近了无生机,看着眼前这换回一袭嫁衣的怨魂,轻咧起了嘴。
“滚。”
“哈哈哈哈哈。”阿白笑了,肆意妄为地笑,仿佛他赢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战役。
怨魂起初有些恼怒,看到他这副模样,原本只要获得他身上的秘密,便是要他消失在世间,现在看来必定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怨魂也笑了起来,一种高高在上的笑意,抬脚踩在阿白背上,用力碾了碾。
一股巨力压倒在阿白背部,阿白四肢撑在地上,却是渐渐不支,阿白狂嚎,却是无法挣脱。
“终有一天,我阿白,必定屠你九天之下。”
阿白眼神狰狞,直勾勾地看着怨魂,背部的力量猛然再次加大。
“轰!!”阿白被踩陷入地面。
怨魂扭了扭脚,左碾右碾,确信阿白不能起身之后,手臂盈盈搭在自己脸颊上,颇为自赏,地面下那道身影似是要有动静,怨魂啧啧称奇道,“看来你那死去的师父传你那的本身不少,皮糙肉厚都传给你了。”
话音刚落,一只手搭在怨魂的肩膀上,怨魂面色一怔,随即心中骇然,居然在此地能让她毫无察觉,必然是修为通天的高人,若是对她不利……
怨魂不敢回头,声音清冷,软软糯糯道,“这位高人,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对了,我于此地有相互相依之势,想来前辈也不想惹得一身腥臭。”
此话既有服软之势,亦有警告之味,怨魂见背后的高人一话不说,想来刚刚那番话多半见有效果,想着高人多半还在思量之中,怨魂正打算一鼓作气,顶多送出一些珍稀,把这位不速之客送离此处,待她修为登顶,再去算账不迟。
怨魂还在酝酿话语,被她打落地下的阿白突然伸出一只手攀到地面。
“哗啦哗啦。”覆盖在阿白身上的石块散落,阿白爬出地面,浑身皲裂是血的阿白,眯着带着血痂的双眼,迷迷糊糊之中看到怨魂神情惊悚,一股小心谨慎之势,心中迷惑,紧接着却是看到怨魂身后那位高人。
阿白看到那人,心中欣喜,险些叫出那声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名字,但眼下这种情形,阿白按捺住了,脸上不动声色。
怨魂小心试探,多半被身后那人暂时掣住,阿白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抬头直视,身后那人显然也是早已看见阿白,摇了摇头,紧接着眼眉一挑,阿白瞪大了眼睛,瞬间心领神会,慢慢退走。
怨魂虽如履薄冰,谨言慎行,但是心思也是时时刻刻观察四周,看见阿白退走,心中顿生疑惑,为何这高人让阿白凭白离开,而一直擒拿住她。
怨魂眼神微眯,略带寒光,此时的疑惑已是春风里的杂草,思绪斗转千回,说不定身后那人……
身后那人显然也不想让怨魂过多的反应时间,嘶哑沉闷的声音如悬挂高山深处的铜钟,声声入心,直撞三魂七魄,魂魄皆冒,仿佛离体。
“呵呵,何必想太多,你身上那三千烦恼丝看着心烦,不如剔除干净,让你心魄返璞归真,超脱世间。”
怨魂骇然,不敢过多反驳,只是转眼可怜兮兮,反问道,“不知高人来自何门何派?”
“哦?”身后高人疑惑,随即嘲弄道,“难不成还想报复本人师门?”
此话一出,怨魂额头冷汗直下,悲戚道,“高人冤枉,只是若是能在高人手中点拨几下,褪去蒙尘,在下……”
“在下……若是找不见高人得以报恩,还可报答您的师门,滴水之恩,尚需涌泉相报。”
此话可真是说得至诚无比,身后高人此时反而不说话,像是在沉吟思量。
怨魂已经不是那么急切了,就凭刚刚那一手震慑她三魂七魄的手段,已经是让她心有余悸,但随后又心中欢喜,若是能凭借她自己的聪明才智,攀得上这位高人的一些毫毛,这桩祸事说不定反而可以成为一件喜事,心中原本挥之不去的疑惑顿时变为喜悦,只是那阿白无缘无故可以离开让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也找不到些许理由可以解释,只当是高人行事,另当别论。
不得不说,那手震慑魂魄的手段实在是震撼心神,据她所知,那可是人族第五境镇魂境才能施展的手法,逍遥境已经是可以在恶墟横霸一方了,更加勿论这五境强者的实力是有多么强大。
怨魂也不过三境,但是她有天时地利,在此地她可以携天地大势来对敌,可以凭空增强一境的实力,怨魂若是能完全掌握这片天地,那么更加强大的对手,都不能说可以把她稳拿在手中,即便不敌,也可以凭天地庇护脱逃,便似淤泥里的泥鳅,滑不溜秋,不易抓拿,这类凭天地所生的生灵,若是成长起来,实力强大且逃生手段极多,实在是不易交恶。
身后高人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嘶哑沉闷的声音如晨钟暮鼓,一字一顿道,“念你为天地生灵,修行不易,便放你一马。”
“我身为人族,路过此地见你欺压我族之人,虽说修行路上生死有命,但我与此子有缘,此后你不得打搅此子。”
怨魂听到放她一马,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听到阿白与这人有缘,心中一惊,难道阿白与此地渊源被这人知晓了,心中惊骇的同时还妒忌起阿白的福缘厚泽,必死之局还能让他逃脱,之前能有“天下第一”的四境雕族,现在还能结识五境大修士,真是洪福齐天。
不过她倒也不担心阿白会回来把她授首,她背负一方天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便是了。
即便是心有不甘,在五境镇魂境的威名下,怨魂也只得低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回到你那处乱坟之地,闭锁十年。”
“谨遵高人旨意。”怨魂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却是低眉顺齿,乖顺地立即回到那处乱坟之地,一座山包高高鼓起,怨魂掐指,山包裂开,里面处处坟墓随意摆放,咻的一声,怨魂回归此地。
高人长舒一气,看向阿白远走的方向,嘴角泛起笑意,眼眶却是不经意间湿润,嘴里喃喃道,“我的阿白,爷爷我……”
“回来了。”
第十九章 我之姓氏
高人得有高人风范,凝神看向阿白退走的方向,随即又走得大步流星,一袭长袍也是屹然不动,若是有外人看见,指不定得伸出个大拇指,赞道,“有范儿。”
此地的看护者早早关闭神识,非礼勿视,当初瞧见这位高人的时候,他便自觉当起哑巴聋子,这等高人行事,心里没底,不敢触碰霉头,修行之路,便是要得过且过。
高人轻踏,脚尖一拧,瞬息之间便是落在阿白藏身的一处坟地里,此地离药铺子不远,便是在怨魂的眼皮子底下藏身。
高人笑意盈盈,眼里藏不住的欣慰,伸手衣袖一拂,坟包破开,只见里头一黝黑瘦子,盘坐于此,浑身结满血痂,双目皱眉紧闭,摇摇欲坠。
高人手腕一翻,一颗药丸落在掌心,随后脚尖一踮,落入坟包内,蹲在阿白身边,手指一掐,撬开阿白的嘴以手灌药而入喉中。
不多时,阿白紧闭的眉头缓缓舒展而开,阿白双目一睁,便看到眼前这人,心中顿时涌出无尽的思念和委屈,嘴巴抿得紧巴巴的,死死看着眼前这人,最后眼里再也忍不住泪水的奔涌,大声地叫出那一声,“爷爷。”
这一声爷爷,仿佛击碎了高人修为通天的那层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的冷漠,一时之间便紧紧地抓住阿白,老泪纵横。
两两无言,却也有无尽的倾诉。
待到伤势缓和了一些,阿白打量了一下自家的爷爷,记忆中那瘦骨嶙峋,白发老翁的模样已然不见,现在摆在世人面前,体态高大挺拔,气色红润,精神矍铄,衣着一袭黑色长袍,活脱脱便是一位不过知天命的中年男子模样,那里还有之前病恹恹,行将就木的病态老者的样子。
阿白打心底高兴爷爷摆脱疾病缠身,但是这段时间的经历也是让他产生许多未解的疑惑。
为什么爷爷当初不辞而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自己究竟涉及到怎么样的秘密,让这坊市的怨魂对他念念不忘,阿白有种直觉,爷爷会知道的,即便不完全,那也有很大部分他是可以了解的。
“爷爷……”阿白张口了,他想要问个清楚。
“当初你为何突然丢下我不辞而别?”阿白紧紧相盯着眼前这黑衣男子,仿佛能从中直接找到答案。
爷爷长叹一声,拉着阿白在路边一块大石之上两两盘坐,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白,最后噎语许久,仿佛是一团乱麻,无从下手。
阿白拉着爷爷那不再枯槁的手,用力地紧握,沉声道,“没事,爷爷,我都这么大了,也该是时候说一些事情让我知道了。”
爷爷点点头,仰面抬头道,“一直以来,我都是叫你阿白……你可知为何?”
阿白摇摇头,“我们出身贫民,哪有姓氏可言,阿白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名字了。”
爷爷摇头道,“不,你有姓氏。”
阿白心中一惊,爷爷转头对向阿白,双目炯炯,沉声道,“你之姓氏,那时候在恶墟来说,都会给你带来大祸。”
“你之姓氏,谓凡。”
“承天下芸芸众生,可谓为凡。”
“你的名字,就叫……”
“凡正白。”
“我……我的名字?”阿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爷爷一脸庄严肃穆,沉声道,“没错,你便是我凡氏家族族人。”
阿白意识到什么,接着追问道,“那我的家族呢?他们在那?为什么不帮您把病治好?让您白白承受这么多年的痛苦。”
爷爷满脸苦涩,最后悲声道,“早在五十年前,我偌大凡氏家族便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阿白沉默不语,爷爷最后悲愤道,“我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恶墟的疆土之上,洒尽最后一滴鲜血,最后内有家贼,外有敌扰,偌大的家族一夜之间,轰然坍塌。”
“整个家族只有少量族人逃离,我带着你父亲一路逃过追杀,落脚此处。”
“从此隐姓埋名,不敢再提及当年之事,就怕落得灭顶之灾。”
爷爷谈及往事,悲愤交加,唏嘘不已。
阿白默然,最后问到爷爷为何丢下他不管,要让他独自去寻他的父母。
爷爷扼腕长叹,“当时我时日无多,只有去到当年年轻时游历所发现的一处遗迹,寻得灵丹妙药才能得以苟活残喘。”
“但那处遗迹十分危险,我不想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而且我当时已是抱着此去无生的想法,只能让你去寻你父母,得有庇护。”
“最后谁曾想,我能在险象环生的绝境之中走了出来,福祸相依,得了灵丹妙药,还破镜恢复我当年的修为。”爷爷朗笑道。
“直到最后,不就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恰巧碰上孙儿你了。”
说到此处,爷爷不禁拍打胸脯,长吁道,“还好赶得及时,要不然……”
“行了,爷爷……我这不是没事吗。”阿白安慰道。
爷爷还是心有余悸,想到一事,最后向阿白要一枚物件出来。
阿白从怀里掏出那块墨漆印章,颇为疑惑。
“此枚印章,是家族所传承下来,据说是当年灵气未散的时代,一位大儒所留,偶然被我族所得,最后流传到我手中。”
“这枚印章,当年我听族中长老所言,有可能另藏玄机,只是这么多年以来,都未得其果。”
“现在我就把它交于你,此物是我凡族之物,你定当要好好保存,传与子孙后代。”
阿白砸吧砸吧嘴,应允了下来。
最后阿白犹豫再三,还是向爷爷告知了此处坊市的诡异之处,以及那怨魂所提及千百年前皆为缘分的离奇话语。
爷爷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听闻到千百年前,有可能阿白与怨魂有关,心中一惊,如此奇闻,他也是从未听说。
看见阿白颇为苦恼的样子,爷爷犹豫了一下,说道,“或许千百年前那人只是与你长相相似,并非同一人,也一样恰巧进入此地。”
眼见阿白还在琢磨,爷爷宽心道,“么得碍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而是时候未到,到了一定时候,回想起来就一通百通哩。”随后做吹胡子瞪眼模样,恐吓阿白。
阿白被爷爷这动作逗乐了,点头应允不去细想过多此事。
阿白得有妙药回春,身子骨缓缓得以动弹,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后面还需要修养才是。
阿白看向黒雕被万倾水柱湮灭的无尽洞窟,黯然神伤,最后爷爷指了指那洞窟,乐呵道,“你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有惊喜。”
爷爷如此说道,阿白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难道说……
阿白勉勉强强地站起来,步履蹒跚,一步接一步地慢步走去,最后趴在那洞窟边上,凝神看去。
一点赤红于万丈昏暗之中,好不惹人注目,阿白看向爷爷。
爷爷点了点头,阿白脸上瞬间写满欣喜,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爷爷。”阿白向爷爷发出恳求,爷爷朗声大笑,随后身形下坠,落入窟中,便要接近之时,探掌把那点赤红收入怀中,而后仰头身形如鸿毛浮水,飘逸而上,好不潇洒自如。
阿白看得如痴如醉,不曾想过自家爷爷也有如此飘逸身法,爷爷轻鸿落地,随即从怀中掏出那点赤红,阿白定睛看去,却是发现是一只浑身赤红如焰的白头雏雕,拳头大小,正痴痴酣睡。
“这……”阿白疑惑更甚。
“哈哈哈……”爷爷忍不住说道,“你那师傅为你舍身击敌,落入那洞窟之间,化为幼年,暂时封存了记忆,算是一种假死迷惑敌人的一种手段。”
“若非早年了解过此族一些秘事,说不定我也真以为你师傅死在那法阵之下。”爷爷摇头晃脑道。
“师父没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若是师父替我而死,那我以后……”阿白说到动情之处,看到幼年的黒雕,愧疚难当。
“唉。”爷爷长叹一声,随后把怀中那白头赤身的雏雕交于阿白,阿白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入怀中。
“这满身赤焰,真不愧是天下第一雕族,传说没人知晓此族真正的面目,或许此时便是了。”
“阿白,你要好好照顾好你师傅,待他记忆恢复,便能恢复之前的模样。”
“嗯。”阿白承允,不过他好像听出一丝言外之意,追问道,“爷爷,你要走了吗?”
爷爷笑意横生,堆笑道,“看到自家孙子已经成长至此,安然无恙,这么多年,我也要有一些事情去处理一下。”
阿白默然,两两沉默之后,爷爷开口道,“我还会回南郭邦一次,你随我去吧。”
大概南郭邦之后便要走了吧,阿白心里想着。
…………
这爷俩儿站在奔马坊市外的一处高高耸起的山包之上,环顾整个奔马坊市,静谧如镜,不禁感慨道,“听你所说,有阴阳交替,死人复活一事,这等手笔,难及于天。”
“阿白,这地方无论是那怨魂还是那看守者,我都不希望你弱小之时还妄图看清这一切,否则就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族之鼎盛,也不过一夜之间覆灭,恶墟之大,神秘莫测。”
“更何况,恶墟之外,或许还有更大的世界。”
阿白心中一动,问道,“恶墟之外,还有吗?”
爷爷摇摇头,“也是曾听人以讹传讹,听闻那是与恶墟还未曾灵气枯竭之时的世界一般。”
“说予你这么多,也是希望你能处处小心,我族血脉,已经所剩无几了。”
爷爷意味深长道,“我族姓氏,无愧天下。”
“我的姓氏……”阿白喃喃道。
第二十章 一触即发
狭小的碎石小道上,一位黝黑瘦子和一名一袭黑边长袍的中年男子模样,缓缓踱步,其中那名黝黑瘦子肩上,一只浑身赤焰的白头雏雕,依偎磨蹭着黝黑瘦子的衣领,懒洋洋地摸到一处口袋,呲溜一下便钻了进去,黝黑瘦子见状,哂然一笑,
距两人没有多远,沿着这条碎石小道,炊烟袅袅升起,便是人烟繁多的一座村子,村子口处一座高大矗立的雕像,雕像脚边,一座棂星门赫然章写着南郭邦三字。
“爷爷,回南郭邦……我们这是?”黝黑瘦子与中年模样男子远远眺望,然后忍不住问道。
一袭黑边长袍中年男子拍了拍自身衣袖,笑道,“做账房先生的事情,算算账。”
黝黑瘦子也笑了,傻呵傻呵地笑了起来,搓起双手,颇为赞成,那赤焰白头的雏雕听那乐呵乐呵的傻笑劲儿,从口袋探出个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黝黑瘦子。
这两人不外乎别人,正是那已经开始用凡正白的名号行走江湖的阿白与他爷爷,稀碎的残阳铺满道路,两人的身影拉得无比细长,一步一趋地缓步走向南郭邦。
…………
走入南郭邦,中心的铁匠铺已经歇业了,但村子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不大的村子知晓极快,路过的人看向凡正白,认出了这黝黑的瘦子,有几人装模作样,假装不认得,凑近低语,“你还回来干什么,村长都以为你死了。”
“对啊,你快些逃走,我们就当不曾见过你。”有人劝道。
凡正白心中一暖,不曾想过,出身低微的他几近不与人交流,回顾往年,朋友极少,不过萍水之交,这几人还能冒险提醒,人生有幸。
凡正白对他们咧咧嘴,宽慰道,“放心,元彪他奈何不了我。”
这几人一怔,只得当凡正白得了癫疯,在疯言疯语,元彪的威慑深入人心,短短不到一年,你一个出身贫民的阿白,如何斗得过掌权多年的元彪,更何况他现在身边有人,更是如虎添翼,眼见劝导不听,这几人也不再固执,善言善语,他人不听劝告,又何必强求。
凡正白也不多加解释,一一记下这几人,想着来日相报,便跟着爷爷走去。
有心细之人轻咦道,“会不会是阿白身边那人给他撑腰?或许是条过江龙。”
“呵,村长是吃干饭的?在南郭邦这块地,山高水远,过江龙也得趴下。”
“得了得了,省得扯七叨八的,阿沁曾经要我们多加照顾这个傻小子,他之前逃过阎王殿,现在又要踏上黄泉路,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只求他自求多福了。”
……
村子不大,凡正白进村便是马上有人禀信通报到那处青瓦叠房之内。
“这个贱民,在兽潮之中逃得一条狗命,现在就不怕送上阎罗殿?”
说话这人瓮声瓮气,一身白虎兽衣极为壮硕,满脸横肉,脸色酱紫,颇为骇人。
坐与横脸壮汉右下一尖嘴猴腮脸男子,原本还在闭目养神,听到横脸壮汉奚笑之语,开口道,“或许此人有恃无恐,村长莫要阴沟子里打翻了船,打脸啊。”
“嘭!”横脸壮汉闻言,一拍椅把,冷哼一声,酱紫脸色浓郁更甚,最后不再多言。
坐在这间坐堂中的第三人,也是一身白虎兽衣,不过不及北首之位身材魁梧,眼见二人剑拔弩张,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偷着乐呵,不过他也纳闷,原本这两人初来之时,相敬如宾,干起事来那可真是相得益彰,不知怎么,突然之间二人便势同水火,两不相劝,不过他也不在乎,只要能恶心恶心他压在他头上那人,便是一桩喜事。
就是这几人在诡异的气氛之时,有两人走到了那处青瓦叠房之外。
…………
“啧,这元彪好大的院子。”凡正白感慨道,见识过楼家湾儿的中央宫殿,回头再看这元彪的院子,依旧是宽阔无比。
“走吧。”
一袭黑衣长袍闪过青瓦叠房门外的守卫面前,而后跟随着一黝黑瘦子,众多守卫大吃一惊,不过见其二人面色不善,便不多交谈,直接狞笑着操起长棍围了上去,看来今晚的狼房多半可以加餐了。
这些人虽大多不曾参修武学,但使得一身气力,操使小臂般粗壮的木棍,那可是虎虎生威,一击接着一棍,又颇有战阵的痕迹,一旦接踵攻击起来密不透风,看来元彪对自家护卫没少下功夫。
只是往日落在层层棍影之下吐血而亡的家伙,也不乏一些据说是鸿蒙境的高手,怎今日眼前这黑衣长袍之人,道道棍击纷至沓来,却是不曾伤得他一丝毫毛,只见他一伸衣袖接住几道棍击,顺势一摆,力道便似泥牛入海一般,整个人也随棍顺势一倒,真是奇了怪哉。
刚刚倒下的兄弟,还想爬起来,就又被顺势拉倒的人压在身下,不多时,就是一座小人山,山的顶端就是那一袭黑衣长袍的中年男子,压在脚下的众人哭天喊地,苦不堪言。
凡正白在后面看得那是百看不厌,雕族意境所学甚快的他,看到爷爷这一手接力打力,刚想得一丝便又忘记一点,这让凡正白站在后面颇为懊恼。
“阿白啊,这一式武学是我们凡家曾经一位惊才艳艳的武学奇才所创,曾经威震整个恶墟,现在你学得多少了?”
“我……我……刚学就忘了。”凡正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忘了就好。”爷爷朗声大笑,然后眉眼一挑。
“啧,总算来了些看得入眼的。”爷爷衣诀飘飘,一副世外高人神态。
“哈哈哈哈哈,前辈来访,不知有何贵干。”一阵震耳欲聋的朗声大笑传来,语毕人至。
白虎兽衣,横脸壮汉,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凡正白看见元彪,紧紧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拳。
元彪显然也是看见了凡正白,正如之前那样,蝼蚁就是有了靠山,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不值得他去低头俯瞰,等他摸清了眼前这人的来路,再去收拾这个贱民。
一想到之前尖嘴猴腮脸那人的劝告,“莫要阴沟里翻了船”,心里就一团火气,随即便冷哼道,“前辈若是不说清楚,我这南郭邦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更何况打伤我这么多护卫,前辈你这样让我在恶墟很难混下去的。”
“我会很丢脸的。”元彪一脸赖皮相,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这黑衣长袍之人。
“呵呵呵,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黑衣长袍男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元彪琢磨了一番,伸出五个手指,“五十万螺纹币”,随后狞笑一声,指向凡正白,面目狰狞道,“此子还要归于我。”
“啪啪啪!!!”
黑衣长袍男子拍掌微笑,笑道,“价格倒还算公道。”
元彪刚想称赞他有点眼力劲儿,却不曾想下一句,那人说道,“不过你没资格和我谈。”
元彪脸上的横肉抖擞几下,皮笑肉不笑,原本浓郁的酱紫脸色渐渐紫里透红,眉头一挑,嘲弄道,“敢情您这是耍我玩?”
“我敬您一声前辈已经是我最大的敬意了,你可以敢去打听打听,要知道我元彪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黑衣长袍男子随意回道。
元彪微微皱眉,实在没认出此人是谁,随后眼角一瞟,瞧了瞧那群人山,之前那人接力招式的确精妙,但是他立足恶墟多年,什么花里胡哨的武学招式,他只信奉一力破万敌。
“看来前辈是有备前来。”元彪背手在后,“多半是不能善了了。”
随后突然出手,虎背一跃,如同饿狼扑食,“管你姓甚名谁,擒住你便一切知晓。”
元彪发力突如其来,两人之前谈话间就距离不远,现在一个眨眼之间,元彪举拳高高跃起,便是要闷头砸烂。
黑衣长袍男子小腿一蹬,后撤一步,双手架于头上,拳拳相接,黑衣长袍男子脚底下陷,才堪堪挡住哪一击,元彪还想再来一击,顺势连人带拳砸入地面,却是看见眼前之人露出一丝微笑。
元彪心想不妙,于空中扭转身体,反而后仰一步,果不其然,不知何时,一个膝撞斗然间接踵而至,与此同时,侧腿鞭击衔接膝撞,一环扣一环,而且力道之大,让元彪猝不及防的同时,更让他苦闷不已,随后一掌打在元彪后背之上,元彪倒飞而出。
“好。”凡正白兴高采烈,在一旁称快。
这时黑衣长袍男子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表情反而感觉凝重,紧紧盯着元彪身后哪一处青瓦叠房。
“何必藏头露尾,甘当鼠辈。”黑衣长袍男子喝道。
“哈哈哈哈,果然高人,副村长,我就说嘛,藏不住藏不住。”
“隔岸观火的事情,我邬某人可做不了。”一尖嘴猴腮脸男子,脚底凌空而来,跟随其后的,也是一名衣着白虎兽衣男子,满脸笑意。
元彪从地上爬起,一抹嘴角的一缕鲜血,双目战意盎然,看到尖嘴猴腮脸男子和另一名白虎兽衣男子出现,颇为不满道,“你们来干什么。”
尖嘴猴腮脸男子打了个响指,“怕你出事,你打不过他的。”
“不可能。”元彪皱眉,怒斥反驳道。
“五境,即便是最差的五境,你一个最普通的四境怎能敌得过。”尖嘴猴腮脸男子道出了实情。
元彪双目一缩,有些不可置信,虽说他知尖嘴猴腮脸男子有一手慧眼之术,可观敌强弱,不过五境之强,实属罕见,那一位不也是跺跺脚便能抖擞天地几下的强者。
五境一出,元彪心生一丝退意。
“你可还记得,便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贱民阿白,还曾有一位贫病交加的老人。”黑衣长袍男子说道。
“你究竟是谁?”元彪喝问,平白无故交恶一名五境强者,心情苦闷不已。
“我便是你口口声声中贱民的爷爷,凡天宗。”
“我来报陷杀我孙子之仇。”
语毕,气势磅礴,天地昏暗,黑衣长袍男子探掌如雷,声势浩大,便是要一掌把元彪击毙。
元彪已是心生胆怯,竟没有生出一丝抵挡之心。
关键之时,一阵金石交错之声,片片柳叶在元彪面前组成一片盾牌,拳到盾散,拳散盾凝,如此反复,为元彪博得一丝喘息之机。
不远处,尖嘴猴腮脸男子指尖正有数片金灿灿的柳叶,随指挥舞。
“该死,要不是元彪与我有所谋,我才不会这么早便暴露了。”尖嘴猴腮脸男子低吼道。
随后转头劝向一直没有出手,高高观望的另一名白虎兽衣男子,“副村长,一荣俱损,你的好事要是被他人知晓,天怒人怨。”
原本还在心里窃喜的白虎兽衣男子,面色一僵,转而怒视尖嘴猴腮脸男子。
尖嘴猴腮脸男子不为所动,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迫不得已,那名被唤为副村长的白虎兽衣男子,也是一同出手。
于此同时,原本胆怯的元彪面露凶相,恐惧到了极致便是一种勇气。
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元彪低吼。
三人,伞形相站,共同面对面前那一名黑衣长袍男子。
一触即发。
第二十一章 捡了个漏
率先发起进攻的,便是那一片片金灿灿的柳叶,划破空气,瞬息而至,直插凡天宗面门,与此同时,元彪咆哮,浓郁的酱紫面色更甚,猛地,身形突然扩大,魁梧无比,如同小巨人一般,另一名白虎兽衣男子,行动却是不动声色,恍如漫步静走一般,缓缓靠近,但是每踏出一步,便是有脚底石板皲裂,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缓缓凝聚。
凡天宗没有管顾小巨人一般的元彪以及静静袭来的另一人,而是紧紧盯着一手操纵柳叶的尖嘴猴腮脸男子,最后开口问道,“恶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手段,你究竟是谁?”
尖嘴猴腮脸男子冷笑道,“恶墟之大,无奇不有。”他还不想完全暴露,即便别人有所怀疑。
“老前辈,死在我飞柳之下,也是死得其所。”
“记住,杀你之人,邬忍是也。”
尖嘴猴腮脸男子表情乖张无比,双手柳叶齐齐飞射出去,便是要把眼前这人射个七孔八窟。
于此同时,元彪与另一人的袭击恰如其分,同时袭向凡天宗。
三方攻击,齐时并到。
眼瞧着这三人的攻击便是要落在凡天宗身上,皮肤表面浮起一层淡金色泽,眼神颇为嘲弄道,“五境之强,可不是你们几个联手便可撼动的存在。”
随即,屈膝拳架摆开,如拱桥伫立,内力贯于桥掌之间,双手伏天掌住日月,硬接元彪与另一人的攻击,丝毫不为所动,内力之深厚,那两人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元彪拳掌接触之间,感觉更甚,一股巨力反震而来,还为来得及反应,拳腕被反手擒住,连消带打,掌掌击中胸口,胸脯凹下,元彪一下站立不稳,仰天倒下。
另一人倒是反应机警,蜻蜓点水,几个步伐,远离凡天宗的攻击范围,看到元彪的惨状,神情复杂,心有余悸。
“咻咻咻……”片片不停飞舞的柳叶,划破了凡天宗的一袭黑衣长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已是破衣褴褛,皱了皱眉,而后随手拍飞几枚柳叶,目光灼灼道,“你应该不止这点实力,如果你这有这点实力,那你今天可能走不出这间院子。”
邬忍扬手把剩下的柳叶收回,笑道,“前辈高见。”随后神情极其不满道,“这元彪常常以势压人,晚辈早已看不惯他,若非寄于屋檐之下,晚辈实在不想与前辈交手。”
凡天宗讥笑道,“不用多说,擒我孙子那人,便是你了,何必想讨我情面。”
邬忍摇摇头,“并非讨扰情面,而是怕伤了前辈,坏我大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
“哦?”凡天宗眯起双眼,“年轻人,口气不小,有何本事,拳脚说话。”
邬忍长叹一口气,“实力不及前辈,但是我还是能伤了前辈,可惜……”
“要暴露了!”邬忍掌中凭空多出一个葫芦,通体赤红,却有一道如黄芽白雪,似一线毫光,隐于红葫芦之中,从中浮浮沉沉。
此物一出,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一种威压,此葫芦散发出的红光四射,照耀整片天地,好不惹人注目。
凡天宗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机,随即藏拳于腰,气沉丹田,每一次呼吸的律动,拳身随动,以不变应万变。
凡正白忽然感受到胸口有一物发烫,悄悄拉开一瞧,正是那枚墨漆印章,在胸中愈发滚烫。
难道那葫芦与这印章有关?
凡正白不得其解,把衣领遮起来,先打算观察一下局势。
葫芦光芒万丈,邬忍念念有词,掐诀一指,葫芦瞬息闪出一物,约莫七寸,却是一道飞刃,而又有万般幻化,咻地飞去,幻如猛虎,有眉有目,直钉凡天宗泥丸元神之处。
凡天宗屏息滞气,聚起一股内力,忽地爆发而出,藏腰之拳,斜刺而出,直挂空中如千尺瀑布从天而降,携落地之势,直面那道飞刃。
“哐当……”飞刃砸落在地,却是摇摇晃晃,颇有灵性,重新滞于空中,刃指所向,便是要势必钉入那泥丸元神之中。
凡天宗收掌微微颤抖,虎口皲裂,一缕缕鲜血流淌而下。
“果然是神兵利刃。”凡天宗冷哼一声,“我从未见过这种攻敌手段,你究竟是谁,难道乃是天外之人?”
邬忍不予理睬,操纵这枚飞刃已是他的极限,此时他也正是大汗淋漓,全神贯注地激发这枚飞刃,又是咻地一声,飞刃破空而而击。
凡天宗左右手一沉,力灌两臂,内力迸发,再续日月手势,便是要砸落那枚飞刃。
飞刃刺破手臂,贯穿而出,血流如注,凡天宗面不改色,趁飞刃飞出之时,转身追上飞刃,怒拳击飞,然后再次追上砸落,不给予飞刃灵性飞起的机会。
“嗡嗡嗡”飞刃哀鸣,一次次落地,飞起高度越来越低,邬忍也不好受,口吐一口瘀血,不过他此时双目突兀,面目狰狞可怖,喝道,“再起!”
原本一直悬在邬忍头上的火红葫芦,又再次刺出一枚飞刃,其锐利更甚前者,毫无声响,便转眼来到凡天宗面门之前。
凡天宗不愧是五境强者,极其敏锐,稍有瞬息感应,顾不上追击的那枚利刃,立马后仰铁板桥之势,堪堪躲过一击,蹭破了些许头皮,一缕鲜血从额头流下。
前一枚利刃欢悦飞舞,两枚利刃团团环绕,齐头并进,共击他人。
或许是看到了凡天宗颇为狼狈,一直观望的白虎兽衣男子,忽然出手,从凡天宗后背袭来,便是要砸烂其人腰背,而躺在地上装尸的元彪,面露喜色,脸上浓郁的酱紫之色稍稍减退,看到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咬牙起身,鼓起一拳,携百钧之力随飞刃一击。
不得不说这些混迹恶墟多年的人,极为老道,些许机会都有可能会是他们翻盘的契机。
凡天宗堪堪应付那两枚飞刃,实在是这两枚飞刃无孔不入,而且锐利十足,稍有不慎,便会被伤到己身,而其余两人的拳劲便会落在他的身上,好在内力浑厚,还能扛得住,只是拖久了,生怕会被活活耗死在此,最后飞刃夺取首级。
“你们快些袭他要害,莫要藏拙了,我快支撑不住了。”邬忍大喊。
元彪与另一人一看,果不其然,邬忍脸色青白,犹如恶鬼附体,毫无血色。
元彪深吸一口气,原本过早吞食那颗“兵”级心脏,导致他无法完全吸收其中的能量,淤积于丹田之中,气不通脉,实力大损,这才让他面有酱紫之色,不过刚刚交战,丹田之中的淤积却是有融动的变化,元彪心中一喜,只要有一丝融动,他就有把握完全吸收,说不定还能破境。
可惜啊可惜,说不定还要感想你呢。元彪心中暗笑,手上的拳势却是不减,直奔凡天宗脑门。
两人夹击,又有飞刃穿插袭扰,凡正白看到爷爷步步后退,不由地心急如焚,想到自己怀里那枚滚烫的印章。
二话不说,凡正白便从怀中那处那枚墨漆印章,果不其然,这章一出,那两枚飞刃微微颤抖,威势大减,恍如遇到极其无法抵御的事物,邬忍也察觉出来,一时之间慌了神,凡天宗见两枚飞刃没有追击过来,只瞧见元彪与人联手还敢再次欲击他倒地,冷哼一声,左手化拳,右手化掌,徐徐推前,再猛然发力。
元彪没有想到眼前此人破衣褴褛,血染衣袖,承受他如此多得拳劲力道,竟还有余力反制于他,稍不留神,便又被他击掌于胸口之处,吐血而倒飞出去,另外一个也没有上一次那么好运,这次凡天宗是要痛打落水狗,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邬忍,你在干什么?”白虎兽衣男子苦苦支撑,转脸喝问道。
邬忍面色苦青,最后咬咬牙,心里一横,咬破舌尖,口吐一口精血到那赤红葫芦之上,同时掐诀,两枚瑟瑟发抖的飞刃突然缓过劲来,再次欲刺杀凡天宗。
眼见两枚飞刃再起,凡正白顾不得太多,高高举起那枚墨漆印章,忽地,天地初任四字闪烁天地,那个赤红葫芦摇摇晃晃,葫芦口自觉对准凡正白那个方向,猛然吐露一团离火,墨漆印章也毫不示弱,四字印诀于空中显现,直接把那团离火镇压湮灭。
邬忍看到那枚墨漆印章,便神情癫狂,狂呼,“高阶灵器。”
随后看到是一黝黑瘦子一脸茫然地拿着印章,双眼变得赤红,再度掐诀,两枚飞刃转而去袭杀凡正白,怒喝道,“死,高阶灵器不应落入尔等手中。”
两枚飞刃稍纵即逝,转眼便是要贯穿凡正白的脑袋。
“尔敢。”凡天宗怒不可揭,身形奔踏,便是要追那两枚飞刃。
之前那名苦苦支撑的白虎兽衣男子,面露厉色,拳脚尽出,击出一层轰鸣之声,死死拖住凡天宗,不给他出手的机会。
“滚!”看见那名白虎兽衣男子挡在自己面前,出手毫不留情,一拳如流星下坠般力道,一拳击飞。
只是这稍稍的时间,飞刃已到凡正白不过堪堪三寸位置。
“我要死了吗,好不甘心啊。”凡正白喃喃道,面色平静。
只是那墨漆印章咻然焕发光彩,竟有一团光彩夺目的漩涡形成,两枚飞刃微微一颤之后,哀鸣一声便被吸入那漩涡之中。
“还是空间灵器?”邬忍血色全无,哀嚎道,“你究竟是谁,从哪里得来此物。”
凡正白闭上了双眼,意料之中的双刃没有来临,凡正白诧异地睁开眼睛,却是看到飞刃吸入漩涡这一幕。
听到邬忍质问,凡正白也是十分茫然,眼神瞟向自家爷爷,爷爷也是驻步不动,神情茫然。
邬忍冷哼一声,知晓现在时局不对,再不收手可能便是没有机会脱逃,伸手收回那赤红葫芦,撂下一句狠话,“那两枚飞刃,我誓必会亲手拿回来的。”
一道黑烟飘过,邬忍瞬间人间蒸发,消失地无影无踪。
墨漆印章也收回那光彩漩涡,径直地落到凡正白手中。
凡正白掂量掂量了这枚墨漆印章,便眉头舒展而开,冁然而笑,似乎莫名其妙便得来两柄利器,好像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到头来捡了个漏,凡正白摇了摇头,眉开眼笑。
第二十二章 出行有保障
邬忍已经遁走,元彪与另外一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同时后退奔逃。
“哼!”凡天宗身形如雷,纵跃而起,落到元彪跟前,出手便是要擒拿,元彪大骇,但是也不甘受擒,出手对掌,但凡天宗内力之浑厚,又怎会是元彪一个普通的四境初期的人可以匹敌的。
元彪倒退,噔噔几步才稳住身形,喘着大气,而后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前臂碎裂,无力地下垂。
“阿白,此人帮我看住咯!”凡天宗吩咐一话,瞟了一眼已经撒开腿丫子逃远的那人,立刻追去。
“嘿嘿嘿……”凡正白笑意盈盈地走到元彪面前,看到此人,元彪莫名心寒,狠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想怎样?”
“你说谁是犬呢?”凡正白一脚把元彪撂倒在地,看到元彪在地上哀嚎,冷哼道,“待会儿爷爷回来,有你好受的!”
不过多时,凡天宗便手拎住另外一个人回来,不过模样颇惨,殴打地鼻青脸肿,已经是猪头模样,凡正白颇为好奇地问了一下,“爷爷,这人……怎么打成这样?”
“哦,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凡天宗不以为然道。
凡正白翻了翻白眼,不过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元彪看到自家副村长鼻青脸肿,一时忘了自己也是阶下囚的身份,看着那名白虎兽衣男子大笑起来。
凡正白一脸懵逼,搞不清楚这元彪在搞什么名堂,而后元彪笑着笑着,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却又含泪带笑,摆头哭道,“想我元彪聪明一世,然天意不可违,非我之祸也。”
“行了吧你……”凡正白一脚踹上元彪身上,元彪吃痛,结束了自己的感慨,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自从回来之后,凡天宗便开始盘坐调养生息,大概是调养体内经脉内力稍稍不再絮乱之后,想起邬忍的手段变化多端,对阿白嘱咐道,“阿白,邬忍此人撂下狠话,势必取回利刃,我观此人对敌之法,不似恶墟武夫,手段极其多变,让人防不胜防,你可要多加小心。”
凡正白点了点头,而后笑道,“爷爷,我们不知道邬忍的底细,难道那两人会不知道吗?”凡正白指了指捆绑在地的元彪二人。
凡天宗欣然一笑,抬手拎起元彪,二话不说便捏着他碎裂的前臂上。
“啊啊啊啊……”元彪哀嚎,随即嚎叫道,“前辈,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说……”
“前辈,前辈,快放手……啊啊啊。”
“前辈,真的要断了…前辈…啊啊啊。”
“哼……”凡天宗冷哼一声,盘问道,“你可知那尖嘴猴腮脸男子可为何人?”
“前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他自称为练术士,修道之人。”元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此话一出,凡天宗双眼泛出一丝精光,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爷爷,你怎么了……”凡正白还在揣摩刚刚所说的练术士之意,看到爷爷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追问道。
“阿白,此人多半是乃天外之人,或者说是墟外之人。”
“墟外之人?”凡正白还是不太明白。
“恶墟当初还未灵气枯竭,末法未来之时,便是与他们一致的修炼之术,即便是时到至今,还依旧流传下来许多末法时期的灵器法宝,亦或者修炼法门,可惜……”
“灵气不再,为了生存,我们选择了另外一种修炼之道,而墟外之人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古法修行。”
“传言恶墟与墟外之地便是一渊之隔,但那深渊沟壑之中暗藏了许多末法时期所遗留的灵兽遗种,真没想到居然有墟外之人能来到恶墟之内。”
凡正白恍然大悟,啧啧称奇。
元彪眼见凡天宗感慨万千,应该多少放下些许心中的仇怨,便试探地问道,“前辈,气您也出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是不是应该……”元彪咽下一口口水,谨慎地问道,“放了咱们兄弟俩。”
之前被揍成猪头模样的白虎兽衣男子一听,眼睛睁得紧巴巴,泪眼朦胧,这么多年以来,元彪这是不忘兄弟情深啊。
凡天宗听了,饶有兴致,把手放在下巴上摩挲思量。
元彪一看,有戏,便强打起精神,鼓动道,“前辈,您说,就兄弟俩若是在您手中,多少是个负担,外头要是知道莫名其妙冒出个五境强者,而且是不在编策内的五境强者,中央宫是不可能不过来调查一番,而咱兄弟俩,受命于楼家湾儿,也可以说是受命于中央宫。”
元彪见凡天宗似乎意识到他所要说之事,眼珠子一转,趁热打铁道,“若是兄弟俩不幸死在您手里,咱是贱命一条,但前辈您性命和咱不一样,中央宫受属官僚被杀害,必然会触怒中央宫,这对您多少是个负担,而且即便是您手下留情,放过咱们哥俩,中央宫无论如何还是会追查到底,您说……这对您多多少少还是不利居多。”
元彪深吸一口气,正声道,“所以前辈,只有放了我们,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凡正白一听,顿时急了眼,还欲劝说之时,凡天宗一摆手,阻止了阿白,随后朗声大笑,指着元彪笑道,“你啊你啊,武功倒是不怎么样,人倒是懂得趋利避害,还是屈才了。”
“想来你的四境根基漂浮无比,便是你聪明一世所得的吧。”凡天宗笑意盈盈,脸上尽现嘲弄之色。
元彪脸上面不改色,对凡天宗的嘲讽毫不在意,只要他活过此次大难,他有信心能借势报复此人。
随后,闻言,凡天宗面色一正,咬牙切齿道,“中央宫?还有一笔账迟早要和它算上一算。”
元彪心中一惊,心知多半不能善了了,搬出中央宫的名头都不能骇退此人,此事休矣。
就在元彪内心愈发冰冷之时,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凡天宗一语倒是让他看到一丝曙光。
“尔等与我结有誓约,倒不是不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元彪与另外一人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的恳切,元彪深吸一口气,知道谈判主动从始至终都不在自己身上,苦笑道,“前辈,您说,只要能活下来,万事好商量。”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凡天宗抚掌微笑道,“尔等发誓,签与主仆协议。”随后手一指向那黝黑瘦子,“主人便是他。”
“怎么可能……”元彪脱口而出,而后看到凡天宗凌厉的眼神,只好咽下屈辱与不甘。
凡天宗招手让阿白过来,言辞恳切地嘱咐道,“爷爷有事要去处理,可能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有这两个四境强者在你身边,爷爷我也好放心。”
“爷爷……”凡正白哽咽道,他心知爷爷几十年都不急在一时,而现在修为恢复,反而急切地去做这件事,这件事多半压在他心底很久了。
“好孩子,可惜你没出生在我族鼎盛时期,没能给你打好根基。”凡天宗叹了一口气,眼里尽是惋惜之色。
“不过……”凡天宗拍了拍阿白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机缘不断,福缘深厚,自幼为生存而搏斗,在外面磨砺自我,虽然危险随时会降临,但是最后所磨砺出来的成果,未必会比那些大族的弟子差多少。”
“爷爷相信你总有一天,会于恶墟之中立足。”凡天宗激励道。
“嗯。”凡正白抹了一把眼泪,笑着点点头。
凡天宗转身拎起元彪两人,斥喝道,“尔等还待欲何,想饶得尔等性命,还不发誓?”
元彪心肝儿一颤,与另外一人举手起誓,“恶墟天地之间,我元彪(娄克守),愿奉凡正白为主,若违此誓,灵魂湮灭,肉体沉浮宙宇之火之中,永不超度。”
语毕,一道赤红线从元彪与娄克守天灵之处冲贯而出,直达天地尽头。
凡天宗满意地点点头,两道赤红之线冲出之后,元彪与娄克守神情萎靡。
……………………
说来也怪,那印章自从吸入那两柄利器之后,赤头白雕懵懵懂懂地钻了进去,居然再也没有出来,凡正白见到后,心惊胆战,好在凡天宗安慰道,那多半是空间灵器,你师傅不会有事,只是在里面修养生息,才让凡正白放下了心弦。
而此时,残阳如血,三影上西楼,凡正白身旁站着元彪与娄克守两人,目送着爷爷独自走上远处无尽的碎石小道上,喃喃道,“爷爷,你可要平安归来。”
第二十三章 三人行,皆可为我师
姑苏城外北面,北麓山脉沿支一处半山坡,一座破落的小木楼房,陷漏的屋顶便用稻草铺盖,只是到了刮北风的时候,稻草盖不住,一溜烟儿就跑了,整个房屋寒风通露,几乎住不了人,只有一位年迈的老者和一名面容姣好,眼神洁净的少女居住于此。
春风十里,姑苏城外的稻田已是染上了绿意,破落小木楼里,少女扶着老者颤颤巍巍地落座,随后连忙起身,转身过去便是在一处小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掀开陶罐,仿佛是极其易碎的一件物品,当少女看到陶罐底部只有几粒陈黄色泽的米糠,面色一黯。
老者也是历经沧桑,笑问道,“没有米了吗?”
少女垂着头,微微点点头。
老者会心一笑,在自己背后摸索着,双手哆哆嗦嗦地拿出一片蜡烛色泽,纯洁乳白的鱼咬尾模样玉佩,递到少女的掌心上。
少女心思何其灵巧,疑问道,“爷爷,你这……是要我去换钱吗?”
老者拉住少女的手,笑着点头。
少女得到肯定的回答,却是一把回推玉佩到老者手上,决绝道,“爷爷,这不行……这是你的祖传之物,不能这样。”
老者扶须笑道,“不过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你总不能让爷爷饿死吧。”
少女面露难色,迟疑不已。
“咚咚咚……”一块拳头状大小的石块砸入小木楼内,一阵孩童的嘲笑声渐行渐远。
少女转身蹲下乖乖把那块石头扔掉,老者面有怒色却无可奈何,最后瘫坐在椅子上。
少女抬头仰面欲泣,眼神看向老者,神情透着疑问。
老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任何事情都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门外,一位黝黑瘦子站在小木楼屋檐之下,正欲抬手敲门,听到这一番话,若有所思,而这黝黑瘦子身后站着两位魁梧大汉,一位神情桀骜不驯,一位作态乖巧温顺。
黝黑瘦子转身向那位乖巧温顺姿态的壮汉耳旁低语一番,壮汉听完,抱拳便往姑苏城内走去。
一旁的那神情桀骜不驯的那人听他们一番言语,嗤之以鼻。
黝黑瘦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事情的真相往往出乎意料吗?”随后便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这不是石头砸落的声音,而是门外的敲门声,老者和少女对视一眼,皆有疑惑之色,不过少女踌躇一番,还是走去缓缓地开了门。
看到门外站着这两人,见到生人,少女还是颇为羞涩,细声细语道,“你们是谁?”
黝黑瘦子看出少女的羞涩,面带笑意道,“我们从北方过来,路过此地,便是想在此稍作休息,打口水喝。”
少女有些犹豫,楼内却是传来了一阵沧桑的声音,“小婉,让他们进来吧。”
被唤作小婉的那名少女听到,歉意地欠了欠身,侧身让黝黑瘦子两人进屋。
木楼内漆黑昏暗无比,还有一阵阵微风从旁边的破洞或者头顶上大洞吹进,魁梧大汉走进了,皱了皱眉,面有厌恶之色,倒是走在身前的黝黑瘦子面不改色,丝毫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变化。
心思百转的少女早已注意到魁梧大汉的神情变化,当她发现黝黑瘦子没有表露任何神态之时,微微一愣,心思上倒是多多注意上此人。
“陋室贫寒,无茶无酒招待,还请见谅。”老者面带歉意。
黝黑瘦子连忙摆摆手,笑道,“无妨,只是讨口水喝便可。”
老者点点头,眼神示意让少女准备一些水,随后看似随意问道,“姑苏城离此地不过十里左右,年轻人的脚力不会如此不堪吧。”
黝黑瘦子似乎没有听出老者的言外之意,径直回答道,“稍作休息便会赶往姑苏城里。”
老者无言以对,刚好少女端上一碗凉水呈上,黝黑瘦子谢过,一饮而尽,魁梧大汉在黝黑瘦子的凌厉眼神之下,也接过一碗凉水喝下。
“叨扰了!”黝黑瘦子起身拜谢,便是要离开,老者行走不便,便要少女起身送他们一程。
……
小木楼门前,被唤作小婉的少女,摸了摸那名黝黑瘦子送于她的一方曜金石块,想起他临走时所说的话语,面色一红,羞涩不已。
“婉儿姑娘,来日方长,我们有缘或许还会再见。”
…………
“喂,我想不通,不就几碗水吗?何必送出如此贵重之物,而且怀璧有罪,说不定还好给他们惹得杀身之祸。”
“难不成你这贫民出身还会是个散财童子?”神情桀骜不驯的魁梧大汉嘲弄道。
一直走在前面默然不语的黝黑瘦子停下脚步,但又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停下来,转头与那魁梧大汉说道,“元彪,我知你奉我为主,心怀不甘。”
“无非是自恃四境修为,看不起我这身不过堪堪鸿蒙之境的小修。”
“但是我又何曾把你放在眼里,你那四境便似空中阁楼,漂浮不定,取你在身旁,便是对我有一种警醒之意。”
“而且四境或许对你便是天堑一般,对我只不过是起点罢了。”
元彪双眼一眯,朗声大笑,随即没有多言,他可不信眼前这瘦子有什么能力可以轻松到达四境,修为越往后,破境便越发困难,每一境都困守多少自诩为天才翘楚的少年人,眼前这人与那些天才翘楚相比,啧啧,更是相差云泥之别。
黝黑瘦子平言淡语,仿佛是说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却是有一种豪言壮语之势铺天盖地而来。
黝黑瘦子也是看出元彪眼里的嘲弄,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丝毫不以为意,至于他所说的怀璧之罪,他自然会处理妥当。
…………
姑苏城内一座寒山寺闻名遐迩,依落乌江之旁,曾有诗僧寒山子乘一艘小蓬船,蜷卧船舱,随船酣睡,睡醒于此,摇船停泊至小桥边,便上了乌蹄山,来此缚茆起居,寺内建有一口沉铜大钟,每每有僧人敲钟,的确有暮闻觉昏衢,疏冥昧,晓闻破长夜,警睡眠之感。
此时寺外,一名黝黑瘦子领着两名魁梧大汉来到此寺,瞻仰游观。
正是游览到此的凡正白与元彪、娄克守三人。
三人走进寺内,交一番禅缘钱财予寺内僧人,原本不苟言笑的苦头僧人瞬间变得眉开眼笑,恭恭敬敬地请三人入寺,起先还想跟随三人来介绍寺内景观,或许还能再博得一些钱财,可惜领头的黝黑瘦子婉拒这一请求,只是告知顺便走走,走马观花罢了,都已经说到这一份上,苦头僧人只得作罢,告知三人一些禁忌,那些地方不得随意走动,便告退离去。
三人走过正殿,寒拾殿,再路过一片碑廊,恰逢遇到一名落魄的游子,腰间别着一壶酒壶芦,手里还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恰巧到在三人面前,落魄游子睁着半眯半睁的眼睛,嬉笑道,“有酒,来来来,多喝酒!”随后又饮了一口,贪醉在地。
就在三人想绕过此人之时,这瘫睡在地的大醉之人,突然起身,左摇右恍地走到一片空白无人的石碑旁,长歌当哭,便要落笔在石碑之上。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笔落惊神人,凡正白还未看出何等奥妙,身旁的两人便是已经脱口称赞,元彪更是抚掌称快。
而作诗之人,那落魄游子,便是在三人惊觉此诗惊为天人之时,已经便摇头晃脑,举手饮杯,潇洒离去。
待他们发现诗人已经无影无踪之时,元彪更是懊悔不已,凡正白欣然一笑,能见此等诗作,已是不虚此行。
便是在游观寒山寺之时,凡正白突然朝先前去往姑苏城打探消息的娄克守问道,“那老者可有何问题?”
娄克守低声道,“那老者出身清白,曾是一户农家,因为沾染上一些不明不白之事,又无证据证明此人是毫无瓜葛,一来二去,便是默然此人是牵扯在其中。”
凡正白频频点头,感慨道,“人心有时候不需要证明什么,只需要知道他们认为的是什么。”
娄克守也是赞同,回道,“后来这老者不堪受辱,便一气之下搬到半山坡上那处小木楼里,山下都流传他搬走便是在逃避他的罪责,几乎是人人喊打,他那孙女也是经常被人欺侮。”
“真是愚昧无知。”凡正白闻言怒道。
“其中曲曲折折,牵涉多少,我们怎会明悟,可怜人也必有可恨之处,这些贱民便是只会为眼前的蝇头小利而百般刁难,你又怎知那老者是否曾存害人之心?”元彪嘲弄道,对于这些贫民的钩心斗角,他可是一目了然。
凡正白点点头,但是最后摇头道,“即便是害人之心,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这个世道善人易欺,恶人横行霸道,这个世道迟早毁掉。”
元彪闻言险些捧腹大笑,指着凡正白笑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世界,恶墟实力为尊,即便是有规则,那也是强者的规则。”
凡正白点头应允,“因此我们便是要这个世界上的强者多是善者,那么这个世道便会清明。”
元彪还是不同意,摇头道,“善者可活不到成为强人那一天,那位绝世强者手里不沾满血淋淋的鲜血,他们手中又何曾没有无辜之血。”
凡正白低头不语,爷爷走后,他便是冒出一个念头,他要走上这个世界的强者之列,要为自己,自己的爷爷解决一切危险的事情,但是他也怕他最终也会因为成为冷血无情之人。
不得不说,一路南行,所遇的好坏之事,有两位老江湖提马坐镇,倒是让他这毛头小子见识不少,三人之行,处处受益。
第二十四章 细微见真
姑苏城内八街九陌,皆是繁华的灯红酒绿,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元彪等人,见此都忍不住赞叹,这座城市的繁华非凡。
“果然愈发南下的城市,便是越发繁华,即便是楼家湾儿,也不过是边防重镇,根本比不上这些繁荣的城市。”
三人行,走出寒山寺,便是一路走马观花,数不胜数,几乎是看花了眼。
近莫黄昏,才舍得去找上一家客栈,落脚休息。
一夜无话。
…………
姑苏城西南处,一座城隍庙里,香火稀疏,庙祝趴拉在桌子上酣睡,正欲做着春秋大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
庙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骂骂咧咧,径直走到庙门,无力地打开庙门,却是看到有一名黝黑瘦子与两名魁梧大汉遮挡严严实实整个庙门。
庙祝心头一惊,左脚拌住右脚往后一退,整个人瘫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这这这……这里可是朝朝天日之下,朗朗乾坤,尔等还敢行凶?”
庙祝鼓着气呵斥这三人,身体却是不停地颤抖。
凡正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无奈,每次带这两人出门拜访,皆是凶神恶煞之状,可不惹人惊觉不已。
而元彪瞧着这豆芽儿般瘦弱的庙祝,还敢禀气斥责他们,不由地嗤笑一声。
这笑声落在庙祝耳里,倒是如惊魂一般,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连滚带爬起身跑回正殿,紧紧关锁住门。
凡正白瞥了一眼元彪,元彪摊了摊手,示意与他无关,凡正白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便走到门边,轻轻敲门道,“我们只是路过城隍庙,想求香拜平安,还望庙祝开门,香火钱也是少不了你的。”
静寂无声,凡正白见殿内无人响应,便是准备要转身离去之时。
“吱啦。”那扇正殿门被打开一道小缝,探出一个脑袋,正是那庙祝,试探地询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凡正白咧了咧嘴,笑道,“千真万确。”
直到这时,庙祝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身形拘谨地引领凡正白等人插香拜平安。
凡正白恭恭敬敬地上完香,若无其事地走到庙祝身旁,笑问道,“听说前些天你收留了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女在此居住一段时间?”
听到这一问,庙祝神情顿时紧张无比,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凡正白三人,元彪瞪了一眼他,庙祝更是神魂皆冒,说话哆嗦。
“没……没……没有的事。”庙祝牙齿打着战栗。
瞧这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凡正白叹了口气,元彪悄无声息地走近,葵扇大的手掌钳住那庙祝瘦窄的肩膀,轻轻一拎,便把庙祝悬空拎了起来。
“说,还是不说。”元彪嘴唇透着寒气,一字一顿,吐露到庙祝的脸上。
庙祝瞬间带着哭腔,哭诉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真的没有收留过他们。”
凡正白瞥了一眼庙祝,倒是颇为感慨此人气节明亮,来此地之前,曾打听说道,此人平日唯唯诺诺,奉人差遣也是陪着笑脸,一来二去,此人为人软弱之风在街坊之间便传了开来,如今看来,倒是不可全信。
凡正白使了个眼色,元彪便轻轻放他下来,庙祝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战战兢兢。
凡正白拱手道,“先生明秉善心,不惧恶人,可当得起先生。”
庙祝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
凡正白笑道,“那户人家我们曾经去拜访过了,说多谢先生及时伸出援手。”
此时庙祝眉头才舒展而开,随即又有些疑惑,“那之前,你们……”
凡正白摆了摆手,歉意地说道,“一场误会。”随后又接着说道,“我们来访,有要事相求。”
庙祝犹豫了一下,点头应允。
“此番求教先生,是想了解一下那户人家,曾否与人交恶,或许是否被人诬陷。”
“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庙祝闻言,多瞧了几眼眼前这人,看他眼睛明亮,不似作假,而且倒也没那些狗仗人势混账流氓的痞气,长叹一声,便一五一十地说全了整件事情。
…………
城隍庙外,庙祝怀里揣着沉甸甸的包裹,站在门前,看向走向远处的三人背影,摇了摇手。
凡正白留下一笔香火钱给予庙祝,起初庙祝涨红了脸,拒不接受,即便还是偷瞄了几眼那沉甸甸的钱币,直到元彪恐吓他一番,他才哆嗦着收下这笔钱财。
凡正白对此颇为无语,但好在还是从他那知晓了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主上,现在要去哪里?”娄克守凑上来,低耳问道。
“去城外,瞧一瞧那庄家大户。”凡正白会心一笑。
…………
姑苏城外,正如愈发南下的许多城镇一般,远离了北方的荒芜,水稻小麦耕作富足,大批农田整齐划一地耕种在城镇之外,有些庄稼户,存留了一些粮种,加之与上头前来收粮的官宦打点好关系,但凡天灾人祸之时,总会有一些农户在青苗不接之时,需要向人借粮,但这种借粮贷息颇高,一来二去,来回数代人,初期的存粮庄稼户,摇身一变,便是当地颇具威名的庄家大户,名下粮地,更是数不胜数,而这些人之中有些摆低姿态,极力讨好上头,各级关系打点,加上本身便是当地的产粮大户,便对他们颇为偏袒,手下更是豢养许多飞鹰走狗,便是让这些人在田地农间的权势更胜当地官宦,农间便是曾有道,“姑苏城外一座巍巍山,不及侯卫邓汤四家高。”便是直言姑苏城四家庄家大户之威势,可只手遮天。
姑苏城西南耕种有大批农田,汤家便是坐落在这大批农田之间,有一山势其高之地,便起落一座院子,大抵是有众星捧月之势。
凡正白远远看去,便是有云雾缭绕,云雾之间露出的一角富丽堂皇之景,皆是碧瓦朱甍,琼楼玉宇,让三人咋舌不已。
此时正是春耕时节,田里耕作农民不少,看到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腰背已是佝偻不起的瘦弱农户,凡正白心里隐隐觉得此事大有作为。
一条蜿蜒盘旋的小道,直达汤家,三人到了山脚下,便是被人拦截下来,个个神情倨傲,耀武扬威模样,落到元彪眼里,要不是凡正白使了眼色,便是要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处有何贵干?”有人从旁走出发问,看衣饰多半是管事之类,神情倒是温和,不卑不亢。
凡正白颌首拱手道,“这位管事,我们自北向南而来,听闻许多汤家名闻轶事,慕名而来,还望通融通融。”
管事仔细瞧了瞧三人,思量一番,便说道,“那三位先稍加在此等待一会儿,我需去禀告主上,才能定夺此事,还望见谅。”
“无妨。”凡正白笑道。
看到管事已经远去,娄克守面色凝重,凑在凡正白耳边低语道,“主上,我观这些家丁孔武有力,呼吸吐纳自有真气运行,多半都是习武之人,这户人家多半不得了。”
便是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元彪也没有摆出桀骜不驯的神色,现在细看这些只是看护山门的家丁,便是已经半只脚初踏武门之人,更加勿论山上还会豢养有怎样的飞鹰走狗。
即便是他在南郭邦,也没有这样的财力物力能供给培养这么多人习武,侯卫邓汤四家,数代人心血,所积累的钱财,必定让人大失惊色。
那位管事没有让凡正白等待许久,不过半柱香时间,便风尘仆仆地返回到此地,毕恭毕敬道,“三位贵客,主上有请。”
凡正白三人对视一眼,便跟随管事上山拜访,一路上差仆过往,井然有序,见面有礼,便是让凡正白三位从北方边镇而来的人,第一次见到南方高墙之内的秩序之严。
娄克守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这汤家家序竟如此严厉,居然还会有人做出强抢良女之事,抢之不成,便蓄意造谣,坏人清誉,实乃丧尽天良。”
元彪嗤笑,“好米还会有几只米虫子,不过观来往差仆,想来主持家事之人,应是明事理之人,此行多半可行。”
凡正白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突兀不已,总觉得来往之人,虽是每人皆是面带笑容,但眼里总感觉少了点情感,看起来有些冷漠、麻木不仁,他想此行多半不易。
管事领着凡正白三人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金瓦红檐,里面隐隐有檀香飘散而出,令人沁人心脾。
管事恭恭敬敬,半躬着身子,轻轻敲了敲门,恭声道,“主上,三位来客我已带到。”
语毕,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管事走到一旁,垂手拱请,大殿房门便是已打开。
凡正白三人不禁深吸一口气,正襟危首,便是要走进,面见此事源头,汤家。
第二十五章 规矩人行规矩事
三人走进那座殿房,眼前却是一位少年面容俊逸,手持念珠,面带微笑,坐在正北那张梨花椅子上。
三人颇为诧异,而那位管事已经把房门带上,凡正白走上前去,轻问道,“这位少年,你可知你家老爷在哪?”
少年噗嗤一声,朗声大笑,声如洪钟,正是先前传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少年虽是少年身,声音却似游掠沧海一般,凡正白隐隐有了猜测。
少年也不遮掩,直言道,“老夫正是汤家族长。”
凡正白有了猜测,但还是心中一惊,娄克守在旁,皱眉道,“少年,你可不要匡我们,轻慢你家老爷想来也是有不少罪受的。”
少年没有理会娄克守,定睛看向眼前那名黝黑瘦子,慢笑道,“怎么,不信?”
凡正白展眉笑道,“怎会不信。”随后拱手颌首道,“晚辈凡正白,南郭邦人氏。”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食指套上了念珠轻轻转动,摇头道,“芝麻小地,不曾听说。”而后仰躺在那张梨花椅上,勾着脚,慵懒的姿态,看似颇为轻慢三人,勾手道,“尔等前来,所为何事?”
凡正白嘴角上扬,直接袒露道,“若您是家主,我们便坦言了。”
“听闻三公子可谓是汤家麒麟子,年纪轻轻便过奈何,指日登上四境也不是不能奢想之事,天时地利,是最得家主宠爱。”
那少年点点头,不曾反驳。
而后凡正白又语,“汤家,虽是兼并农户出身,但对手下佃户极其呵护,招风的大树,牢固的老根,传承数百年,家风极好。”
“而如今三公子强求民女不成,便是要暗自煽风点火,假借舆论杀人诛心,汤家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嘭!!!”
少年怒目,指着面前三人,呵斥道,“尔等胡言乱语,坏我汤家声誉。”随即冷笑道,“若是不解释清楚,怕不是活罪难脱。”
凡正白脸上露出一丝嘲弄,正言道,“汤家贵为姑苏城四大庄户之一,手下耳目众多,若是族长没能听到半点风声,难道已经让人闭塞视听了?”
少年勃然变色,冷眼看着凡正白,眼中泛出寒光,不得不说,此子此番话语切中要害,汤家虽是庄户之家,但规矩甚严,效颦远古帝皇家室,对于这类事情,犹为敏感。
眼看气氛愈发紧张,娄克守与元彪一同站到凡正白身前,一股无形的压力逐渐压迫到凡正白面前。
就在娄克守与元彪打算,一旦眼前这位看似少年之人有所动静,便是要带凡正白脱身之时,少年面无表情地鼓掌起来。
“啪啪啪……”
少年站了起来,突然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
“尔等宽心,若是查清此事,必然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凡正白面色不变,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先前来近此地,规矩森严,可窥一斑,而再见眼前少年,行事看似轻佻,漫不经心,可在这等府上成长,又怎会随心而欲行事,城府极深,心中便有了一步龙头锯角的一番话语。
终究还是在规矩内行事,凡正白在心头侥幸道。
凡正白正欲开口告辞之时,少年笑道,“各位行事颇有古侠仁义之风,汤家向来敬仰,稍后设有晚宴,各位可以留下一同进膳。”
凡正白皱眉,娄克守走出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凡正白看到娄克守使了眼色,便没有多说什么。
待凡正白三人离开殿房之后,少年孤寂地坐在那张梨花椅上,面色变幻不定,随后朝身后一招手,背后那张帘席走出一人,神貌竟与邬忍尖嘴猴腮脸相似八九分,只不过身形宛如一个倒三角,与邬忍瘦小的身躯并不相似,若是只看面貌,定会认为此人便是邬忍。
少年沉声道,“阿莫,你觉得此事是该如何?”
被唤作阿莫的这名尖嘴猴腮脸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少年所问问题,反而思索道,“那两人贵为四境强者,反而跟随在一个鸿蒙境身后,南郭邦的身份指不定是个线索。”
少年显然已经习惯阿莫自顾自地说话,没有多加怪罪,轻轻敲了敲桌子。
阿莫醒悟,告罪一声后说道,“此事老仆也没有得到消息,待会我会去查探清楚。”
“而那三人,家主,老仆打算先派人前去打探清楚他们的底细,再做处置。”
少年点点头,随后吩咐道,“你把三公子叫来,我有事问他。”阿莫知意,自觉退到帘后。
…………
汤家后庭院内,一处书房里,一位面貌与那少年神似七八之分的俊逸男子端坐在草席之上冥想,与之相比,少了几分阴沉,倒是多了几分蓬勃朝气。
阿莫刚刚走到房门,俊逸男子便已是察觉,睁开双眼,便是如汪洋大海。
看着俊逸男子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阿莫暗叹一声,大公子性格儒弱,虽待人亲和,但在汤家要撑起一家未来,只靠随缘亲和,实乃不智;而二公子空有血气之勇,不擅智谋,只有三公子有勇有谋,当得起未来一家之主。
不过说来也怪,三公子自此七岁之时得了一场怪病,便似脱胎换骨,行事极其老谋深算,上上下下处理滴水不漏,家主曾暗中观察许久,并无太大怪异,再加上幼时展露极高的武学天赋,最后便不了了之。
“莫叔,是我爹要找我吧?”俊逸男子笑问道。
阿莫点点头,对于俊逸男子的聪慧没有太大惊讶。
“家主要你去正殿一趟,有要事相告。”
俊逸男子从冥想坐姿站起,便是要走出房门之时,突然回头问道,“是一个民间女子之事?”
阿莫无动于衷,俊逸男子瞬间了然于胸,低声告谢道,“谢过莫叔。”
…………
俊逸男子走在庭榭长廊上,神情思量,自语道,“老头子固守家规,要从他那博得好处,怕不是要大出血一番。”而后又目光灼灼道,“即便如此,那九阴之身,我势在必得。”
…………
少年还在那张梨花椅上孤寂地坐着,只是不多时,一位俊逸男子轻轻合上房门走了进来。
少年看着眼前这与自己神似七八分的俊逸男子,感慨不已,无论才智武断,他与自己年轻之时不输多少。
“爹,你找我?”俊逸男子率先开口问道。
少年点头,便开门见山道,“有声,听闻你在外强抢民女?”
俊逸男子皱眉,心想已是瞒不住,便径直承认了。
“没错,但我对那女子倾慕有佳。”
少年听到自家儿子坦然承认,反而没有大动肝火,只要没有打算连自己这个父亲都要瞒骗,那这就不算什么大事。
见到有声之后,不知不觉,少年便开始思量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三位外乡人路过此地,听闻有人强抢民女,先勿论那三人与那女子之间有何关系,三位外乡人便自凭倚仗,前来兴师问罪。
倾慕有佳,倾慕有佳,少年在心里反复念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俊逸男子,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对于这位三儿子,少年可是明白他聪慧极佳,出身汤家的他,讲究门当户对,不可能不明白家风之严,即便是倾慕佳人,那也是有多种法子博得佳人欢心,不会自污下作到使用这种法子,除非此女另有隐情,事关己身。
看到少年仿佛一只老狐狸一般憨笑,汤有声心中咯噔一下,他瞬间了然少年多半猜到此事暗藏内情,不过他倒也不是太担心,天下熙熙攘攘,皆是趋利避害,对于这个父亲,更是老谋深算,利字当头,即便是有严风家规,也不过是一股米糊造墙,白白遮人耳目。
汤有声露出一丝惭愧难当的表情,同时恳求道,“爹,此女对我另有用途,还望成全。”
少年静待下文。
汤有声随后咬牙,仿佛在自语道,“候家已经应允与我们合作,共同拿下那条一路南下,直达中央宫的粮运之路。”
“只要拿下那条粮运之路,汤家一举而跃到四家第二,那便是轻而易举。”
少年心中一惊,那条粮运之路,他已经垂涎已久,但在官宦那边打点之后,却是一直唯唯诺诺,不了了之,便心知有另外三家,必然也是在争抢这条粮运之路,官家这是在隔岸观火,等价高者得之。
即便知晓这么浅显的道理,但在中央宫命令下,指明需要一条可南北直通的粮运之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抬头可见的财富,不得不让四家挣的头破血流,只是没想到,自家的三儿子,不露山水便是要拿下这条粮运之路,少年突然有种英雄迟暮的落寞之感。
少年皱眉,想到一处,不由追问道,“候家与我们汤家向来不对付,嘲弄我们是伪君子做派,你是如何做到的。”
汤有声怡然一笑,“邓卫两家早早暗中结盟争抢这条粮运之路,但好在儿子安插有人手在两家之中,偷听的消息传入我耳,我再暗中让候家知晓,顺便表露一下结盟之意,而候家知道这个消息自然坐不住脚,顺其自然便与我们结盟。”
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能偷听到这等机密要事的人,必然在两家地位不低,没想到他已经成长到这等地步。
汤有声笑意盈盈,对于这个不想落人口舌,又想争名夺利的爹爹,他倒是颇为同情,不过汤家,终究太小,繁文缛节,缚手缚脚,他的野心可不止这一家,自从转世过来,有了再生的一次机会,他便想在这天下,搅出一番风云。
少年暗叹一声,眼前的俊逸男子已经帮他汤家挣得天大的生意,那女子的事情,便打算帮他压下来吧。
规矩人行规矩事,只是这规矩,随心所欲。
第二十六章 汤家秩事
凡正白三人离开大殿之后,来了另一名管事领着三人往后院走去,这名管事一路上不言苟笑,三人也识得趣,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沿着庭榭长廊一路走去,远远便听到一阵如佩铃作响的清冽水声,三人反而渐提心弦。
果不其然,长廊渐渐走到一片宽阔的湖面之上,这时管事才说,走过这片湖面之后,便是到了后院客房,元彪嬉笑道,“这汤家待客之道还算不错。”
渐入湖心,东南一侧种植有一塘荷花,已是形成一片,便是恰在此时,一人撑着一叶扁舟,从荷塘悠哉而出,左手轻轻摇摆竹蒿,右手提捏一本书籍,偶然之间还会摇头晃脑几次,远远观其衣着,青帽黑衫,一瞧便是颇有闲情雅致之人。
管事没有怠慢,瞧着撑蒿之人一路飘来,便高声敬道,“大公子。”
此时撑蒿之人才从书海之间惊醒,抬头看向那管事,笑道,“原来是吴管事。”
一直不言苟笑的管事这时才露出一丝浅显的笑容。
大公子瞥了一眼廊桥上凡正白三人,问道,“这三位是?”
吴管事颌首回道,“家主今晚宴请的客人。”
大公子恍然,细细瞧了几眼凡正白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便告罪一声,独自撑蒿离去。
凡正白低声问道,“大公子大抵是个读书人?”
吴管事闻言,像是扯开了话匝子,颠覆了一路上少言寡语的形象,反而是尽情地去赞扬大公子待人亲和,不给他们这些管事添麻烦,而是处处心系下人,大概是想到了一处,吴管事崩不住笑容,摇头笑道,“大公子常言,这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事。”
“曾听闻古时圣贤,怀济天下,大公子能学得些许皮毛,也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分。”
或许是自觉多语,吴管事咳嗽几声,重新做回面不改色的模样,最后还敲打凡正白三人一番,不许过多透露。
凡正白苦笑一声应和下来,吴管事的脸色才缓和许多。
跟在吴管事身后,凡正白与娄克守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
大公子性情温和,处处有礼,待人谦逊,能让那管事发自内心地爱戴,可不似做假,只是传言三公子手段高明,家主已是隐隐有不传长嫡,传予三公子之意,而汤家终究是个大户人家,是民心所向走到最后,还是家主一言定夺,保不齐汤家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混乱。
…………
跟在吴管事身后,步过湖心,远远看去,便是一座精致的庭院坐立在湖溿。
凡正白三人走到庭院门前,吴管事躬腰欠身道,“这里便是你们居所,稍加休息,今晚晚宴,家主会另外派人前来通知你们。”
凡正白笑道,“有劳了。”
吴管事躬身,便转身离去。
走进庭院,眼前便是一座八仙亭,凡正白走过去,朝娄克守、元彪两人招了招手,娄克守会意,元彪颇为不情愿地被娄克守拉扯过去。
三人落座,娄克守却是半跪而坐,低头谢罪道,“主上,先前提前答应汤家晚宴邀请,是属下擅自做主,请主上赐罪。”
元彪瞥了一眼凡正白,没有多说什么,闭目养神。
凡正白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扶起娄克守,无言相对。
这个长相体魄都极其彪悍的壮汉,抹了一把脸,憨笑道,“主上不怪罪于我,便是我的福德。”
随后脸色变得冷峻,分析道,“主上,不瞒你说,我与元彪虽只是掌管一个小小村子,比不得这些庄家大户。”
“但是天下掌权,无非利诱威逼,若是我没有猜错,倘若我们拒绝了汤家家主晚宴之请,想要离开并不会容易。”
凡正白转头看了一眼元彪,元彪冷哼一声道,“门外那几名管事不简单……”
凡正白长叹一声,有些哀愁道,“出门一趟不容易。”
娄克守搓了搓手,笑道,“路有不平事,主上心有侠义,免不了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这话倒是说得凡正白一怔,不由地眉开眼笑,轻晃着手指,笑意道,“你啊!”
娄克守在一旁搓着手,笑容可掬,元彪则是面无表情,心中暗自腹诽不已。
………………
不多时,便是暮色将至,还在休憩的三人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三位贵客,晚宴已经备好,家主叫我领你们前去。”
凡正白正了正衣装,三人便一同离开了庭院,跟着那名黑衣管事前去参宴。
汤家不愧是孤苏城内四大庄家户,一出晚宴,气派非凡,还未到举办晚宴之处,便听到其笙歌鼎沸,远处人影绰绰,大大小小的管事女婢端茶送水,整物摆餐,各司其职,更加勿论其晚宴在一处自高山下落的瀑布旁的竹林内,倒是有流觞曲水之意。
三人走过瀑布下端的小桥,在那名黑衣管事带领下,径直走到晚宴的那片竹林内,只是还未得落座,远远又听得一声似要响彻云霄的豪笑声,定睛细看过去,却是看到一人遒结的肌肉,孔武有力,青面长须,衣着宽大长袍,步姿有如游龙戏水一般走进此处,身后还跟随着大大小小十几名手持棍棒的家丁。
此人一到,立马有一名管事迎了上去,低声恭谨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这青面长须的彪汉想来便是那赫赫有名的汤家二公子汤有痕,此人一进竹林之内便左顾右盼,砸吧砸吧嘴说道,“父亲说来几个外乡人,说要我见识见识。”
“我倒是要瞧一瞧是怎样的外乡人,让父亲如此大动干戈。”
约莫细瞧宴席整场,便是看到凡正白等三人独自端坐在一张桌子上,各自谈笑,这二公子嘴角一咧,便径直走向凡正白三人,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片。
汤有痕身材魁梧,站到那张小方桌旁,便是有遮天蔽日一般,见凡正白三人不为所动,各自饮茶眺望,便似视他为虚无,还未等身后的人发怒,汤有痕端起手揣摩了下下巴,眼光锐利,定睛看向其中一名黝黑瘦子上。
此人坐在其中,想来便是他们的头头。汤有痕这般想到,便想会会那人,能让父亲这般庄重对待,我便来试一试底细。
“欸,那瘦子,你给我过来,说你呢,别东张西望的。”汤有痕嚣张跋扈,顶着朝天的鼻孔,便是指着凡正白要他过去。
此般凌辱,即便是娄可守这般城府极深之人,都皱起眉头,心中盘算,如此莽撞之人,居然未给汤家带来滔天大祸,看来汤家底蕴实在不小,不由得重新打算退路。
眼看元彪勃然变色,便是要起身之时,凡正白面有羞愧,一手止住元彪,便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愧声道:“初来驾到,若有对不住的地方,还望见谅。”
眼前这瘦子如此低声下气,汤有痕一时半会儿也有点捉摸不透,不过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他便是要再试上一试。
“怎么,知道对不住我汤家,那还不快快赔礼道歉?”
此言一出,娄克守脸色一变,便是按捺不住,直呼呼地站了起来,直接显露气息,元彪也不甘示弱,以他称霸南郭邦多年的脾性,能忍到现在,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两名四境强者的气势一瞬而出,在场的众人之间心骇不已,汤有痕咧了咧嘴,心中也有了踌躇,四境强者不是没有见过,但那些大人物那些不是养尊处优,车马簇拥的,哪里像眼前这三人,衣着普通,便是山脚地下的乞民一般。
凡正白看到眼前这青面长须之人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感叹,实力为尊的感觉简直便是飘飘欲仙之感。
“怎么,一句客套话便让汤家二公子像狗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凡正白语不惊人死不休。
果不其然,汤有痕抬头怒目,面色狰狞,看着眼前此人笑意盈盈,便似有更大的怒火要迸发。
四境又如何,四境又如何,在我汤家的地盘耀武扬威,侮我脸面,大不了同归于尽。
汤有痕心中怒火翻滚,久久回响这句话,瞬间便是有了决断。
汤有痕抬着咬牙切齿的头颅,怒吼一声,起手之间一步冲拳直接朝凡正白的面门击去,凡正白反应迅速,抬手架起十字,挡住这一拳,急退几步才堪堪消去其力道。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土鸡瓦狗罢了。”话音刚落,便是起身又是一拳。
凡正白侧身躲去,地面一阵陷落成土坑,烟雾弥漫,凡正白不敢大意,死死盯住烟雾之中,果不其然,烟雾刚散,一道黑影闪出,凡正白早已做好准备,一个翻滚,便是又躲过一击,之后又如出一辙。
汤有痕嘲弄道,“你便只会躲吗?”
凡正白喘着粗气,那几次闪躲着实花费不少气力,凡正白心知不能再躲闪下去了,起身摆起一个拳架子,松松垮垮,但是一瞬间,气机一凝,刹那间便是一股战意迸发。
“这就是你最强姿态吗?如此最好,如此最好……。”汤有痕低垂着头,抬起那面目狰狞的脸庞,肆意妄为地笑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汤有痕身上一股股血花爆发,瞬间便是成为一个血肉模糊之人,一股杀意充斥在汤有痕身上,仿佛是修罗战场上归来的罗刹一般。
一直跟随在汤有痕身旁的随从哪里见过自家二公子这副模样,眼见如此,心中打着颤儿。
“此人不太对劲……”元彪皱眉道,娄克守点点头,紧紧盯着场上的局势,心里想着此地动静颇大,这汤家家主真要与我们这几个深浅不知的外乡人交恶吗?
凡正白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脚尖一拧,便似一只巨雕冲天而起,雕族神意陡然发动。
汤有痕见到眼前之人突兀消失,冷笑一声,身上的血脂凭空升起,化为一阵血雾,笼罩在他身旁。
血雾之中,一道黑影闪出。
“在这。”汤有痕回头转身便是一拳,拳势如虹,便是有一击必杀的气势,只是拳势未到却突然戛然而止,收回此拳转身提前朝一处落拳。
血雾之中响起一阵闷哼,一道身影从血雾中倒下,凡正白没有想到那拳只是骗出他落点的佯击罢了。
“你也不过尔尔。”说完,汤有痕便是要给血雾之中那道身影一个了解。
“尔敢!”元彪怒吼一声,身形陡然变得巨大无比,几个跃步便是拍散那股雾气,一个宛如日月般大小的拳头便是要落在汤有痕身上。
汤有痕看到那日月般大小的拳头,瞳孔微缩,只是空中突然荡起一道涟漪,挡下了那双拳头,汤有痕看见眼前那人,失声叫道,“莫叔。”随后大喜过望道,“莫叔,快帮我杀了那些人。”紧接着回头死死盯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身影道,“而此人,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啪!”一个响彻天地巴掌打在汤有痕身上,也将那种修罗状态打散,汤有痕披头散发,满腔的怒火对上眼前这人冷漠的眼神,也不由得按捺住心中的怨气。
而此时,此地便是出现了一位少年人和一名尖嘴猴腮之人,后者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后。
少年人便是那汤家家主,汤家家主笑意盈盈,手里缓缓拨弄着念珠,朝那道看起来不知生死的身影道,“小友,若是无碍,便是起身是了。”
“要不传出去,我们汤家的待客之道的名声可就糟透了。”
此言一出,一直在旁的汤有痕满脸地不可置信,因为他深知那拳确确实实地打在那人身上,那人的境界不过鸿蒙,而那拳即便是奈何境也是没有那么容易吃得消的。
而娄克守和元彪亦是大吃一惊,当时时间紧迫,还未仔细端详凡正白的气息,现在一探,果然气息悠长,不似身患重伤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连连。
也正在此时,一名青帽黑衫男子跌跌撞撞地走入此地,手里还攥着一本已是泛黄的旧书籍,而另一边,一名样貌俊逸的男子也正风度翩翩地赶往此地。
一时之间,一片竹林,众人齐聚。
第二十七章 危矣
而此地的焦点,那名黝黑的瘦子,还躺在地上装死,众人都在等着他起身,约莫十几个呼吸过去,那人还未起身,元彪和娄克守渐渐地面露尴尬之色,跟着这么没脸没皮的主子,也算是恶墟之中一大见闻。
“咳咳……”汤家家主以手捂嘴轻咳了几声,那名黝黑瘦子才缓缓蠕动,起了个身,半眯着眼,伸起懒腰,而后看到眼前众人齐聚,脸色丝毫不变,一脸惊讶地问道,“你们都在啊?”
娄克守低头转身眺望远方,元彪努了努鼻子,险些没忍住,便是与之交手的汤有痕都在心里暗骂道,怎么会与这种泼皮无赖全力交锋。
汤家家主颌首,随后便是一阵赞叹,“小友体魄非凡,将来必然不可限量。”
“我家逆子自幼在姑苏城这瓜麻小地作威作福,管教无方,我便在这里赔罪了。”说完便拱手低头。
凡正白眼见这汤家家主行如此大礼,自知便不可再追究了,逼急了这姑苏城一亩三分地还不一定走得出去。
随后便也拱手道,“我与贵族麒麟子那算是不打不相识,初次见面便觉得此人气宇非凡,只不过中间产生了一些小误会,现在自然而然一笔勾销。”
汤家家主面露笑意,转头道,“逆子,还不赶快多谢凡公子。”
见到汤有痕纹丝不动,汤家家主罕见得面露怒色,一脚踢在汤有痕的屁股上,“逆子,快去。”
汤有痕只得不情不愿地随便支支吾吾几声,“多……谢凡公子。”
凡正白险些笑出了声,满脸止不住笑地点点头。
“那此事就此揭过。”汤家家主回头一摆手,“小友,这边请。”便是请人入席。
“您也起。”凡正白也躬身摆道
汤家家主朗声大笑。
竹林晚宴,一番风波之后,终究开始。
……………………
凡正白三人入座之后,不过多久,便是有一人青帽黑衫闯入此地,告罪几声便在一处角落落座,此人不外乎他人,正是之前的汤家大公子,说来也怪,嫡子入座,作为主人公的汤家家主也没有主动向众人介绍来往,而能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汤有痕也没有对自家大哥显得极其熟络,仿佛熟视无睹。
“看来这汤家大公子在其父弟之间,毫无地位可言。”娄克守低语道。
也恰在此时,一名俊逸男子手持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气宇轩昂,顿时博得全场的注意。
凡正白一行人看到此人,虽说从未见过,但是一瞬间便是明悟此人便是他们到达此地的目标。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声,你来了。”汤家家主简单那名与他多有七八分相似的俊逸少年,止不住地开怀大笑,随后亲自起身走到俊逸少年身旁,领着他径直走到凡正白一行人面前,“来,为父给你介绍一些天下英雄,这两位便是恶墟少有的四境强者,武艺超凡。”
随后拉着那名俊逸少年,莫不自豪道,“这便是我汤家三子,汤有声。”
“见过二位前辈。”俊逸男子颌首示意。
“而这一位,便是少年豪杰,来自南郭邦的凡公子。”
“哦?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得父亲如此盛赞,即便是我也免不了鞭挞几句。”汤有声言笑宴宴道。
“哪里哪里,贵公子的名声,我可是刚进姑苏城便已经是闻名遐迩。”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朗声大笑。
众人落座,几度杯筹交错之后,凡正白觉着是该出口相问婉儿姑娘一事。
随后便起身抱拳道,“晚辈斗胆向三公子讨教一事。”
此言一出,便是汤有痕和那位角落里的书生也都不禁把目光投向凡正白,不曾想过,这人此行的目的,竟是汤有声。
汤家家主点头颔首,汤有声饶有兴致地看着此人,倒要看看这人能奈他如何,即便是他的父亲,也都被商贸之路所带来的利益,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便是这三人,即便有两名四境强者,但是在此地,汤家最大,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这个道理了。
凡正白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三人一路南行,经过姑苏城外北十里处,一片稻香之地时,恰逢遇见一位娇柔女子和她那年迈的爷爷遭小儿们欺侮,我们于心不忍,打听之下,才知那家的爷爷游手好闲,坑蒙拐骗,惹得他人怨声载道。”
“但是我们与之相处之后,却是觉得那两人性格淳朴,不似那作奸犯科之人,再去深究之下才发现竟是有人栽赃嫁祸,才使得这两人落得如此境地。”
凡正白双手抱拳,朗声道,“如今我便是要向贵族的三公子问上一问,你这样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哈哈哈哈……”汤有声抚掌称赞,“真是义正言辞,让人听了也都觉得热血沸腾。”
汤有声话锋一转,却是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诬陷他人,可有半点证据?”
“那是自然有理有据。”凡正白大义凛然,直面汤有声道。
“哦?”汤有声也不藏捏着,便是笑问道,“那取出来便是。”
凡正白回头抱拳,朝汤家家主恭声道,“证人便是我曾遇见的那名少女,明日我便可带她过来当面对质便是了。”
汤家家主高坐,心中缓缓揣摩,已是答应三子不追究此事,但如何打发走眼前这三人,而不落半点马脚,还得慢慢斟酌一番。
汤有声心思何等玲珑,一瞧自家父亲一时半会没有回话,便知又落下大户人家面子的毛病,心知还是得自己亲自撕破脸皮才行。
“哈哈哈哈,那我也不瞒你了。”汤有声嚣张跋扈道,“即便是我做的又如何。”说完,昂了昂自己骄傲的头颅。
高坐在上的少年人面色一变,瞬间便知这是自家儿子在逼迫自己撕破脸面,狠狠地瞪了一眼汤有声,随即面色含霜,冷声道,“若是如此,坏我汤家门风,我便罚他面壁思过一月,此事就此揭过。”
此言一出,即便是心思不敏的汤有痕也是知道这是在保自己的三弟,更加勿论因此事而来的三人,凡正白愤愤不平道,“家主,若是此事这般处理,恐怕是要天怒人怨吧。”
之前一直笑意吟吟的汤家家主更是突然翻脸,脸色变得暴戾无比,厉声道,“那你要如何,还要教我做事吗?”
“不要以为你傍着两个四境便想为所欲为。”汤家家主指了指自己脚下这片土地,寒声道“这里是姑苏城,不是你们什么南郭邦。”
“而我们汤家,更不是什么随手便可以拿捏的小猫小狗。”
汤家家主戾气逼人,哗啦啦周围一众家丁瞬间包围而上。
凡正白丝毫不惧,厉声呵斥,“堂堂汤家,便是如此行事?与鼠辈何异?”
汤有痕坐不住了,早早跳下场,“何需多言,拿下你,看你还能嚣张到何时。”
“此前与你动手毫不利索,现在我倒是想重新会会你。”汤有痕目光阴沉,身材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道道黑雾环绕其身,像是修罗重返。
而这时,那个高高坐在上面的少年人,冷眼相看,这一次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味。
汤有声端立在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凡正白此时也算是看出,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那便战吧,讨不来的公道,那就自己亲自拿回来。
凡正白拳架子再度摆起,冷言道,“你以为我会惧你?”
元彪和娄克守没有多言,便是站在凡正白身后,滚滚战意,不言而喻。
………………
“哈哈哈哈哈哈。”汤有痕也不多言,便直身重返修罗状态,原本青面却是如同灌注了血色,紫意妖异无比,瞬时便失去了其身影。
凡正白雕族一族身法一动,亦是不落下风,瞬间冲出,两人虚影来来往往,一时半会还发不出胜负。
元彪和娄克守对看到蜂拥而上的众多家丁,对视一眼,也是毫不掩饰自己四境强者的气势,蓬勃而出,瞬间轰走便是要近身的众人,娄克守心思极快,身形一动,便是要去拿下那汤家三子,以作要挟。
便是谁都不曾注意时,汤有声面对来袭的娄克守,身负众多绝学的他,即便是身处腧身境,跨境之战,他亦是不惧。
只是一直未引起他人注意的一人,却是挡在了娄克守的身前,不是他人,正是此前那尖嘴猴腮之人,莫管事。
娄克守见到此人,目光一缩,狠声道,“你还敢出现?”
元彪也被此人引起注意,瓮声瓮气道,“天外之人,现在连最开始的伪装都去除了吗?便不怕整个恶墟群起而攻?”
那尖嘴猴腮之人眉头紧皱,不明所以,不过嘴上亦是毫不客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
“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否则是挡不住我的!”莫管事霸气十足,一袭黑衣翩翩起舞,颇有高手风范。
娄克守目光微缩,但是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减慢半分,突兀之间,便是身形巨大无比,两三个健步一跃而上,一个从天而降的拳头便是要落在莫管事那纤弱的身形之上,而另一边,元彪伺机而动,虽然没有变换身形,但是手中可裂金石的力量便是在同一时间冲向莫管事的身侧。
面对两名四境强者联手对敌,莫管事也不敢丝毫大意,先前阻止击向汤有痕那一招再次重现,空中涟漪泛起,便是在即将与莫管事接触之时,那对力大无比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之上,在空中凝滞了一般,解决了元彪那一击,莫管事抬头看向娄克守,随后双掌泛起金光,便是以掌对拳,以力对力。
“轰轰轰……”
双方拳掌交击的声音便似金石交错,莫管事双掌泛起的金光,便有如刀剑附体,砍得娄克守节节败退。
“老娄,你退后,让我来。”元彪在一旁看得心急火燎,怒吼一声,挣脱那空中的束缚,身形已是变大,浑身酱紫色泽,犹如一个紫色巨人矗立在天地之间。
南郭邦里本就元彪天赋出众,一身武力惊人,要不然也不会凭借兽潮夺了他的位置。
娄克守击开那攻击频率越来越快的莫管事,一双手隐隐颤抖,虎口震裂开来,元彪也就趁此迎向那莫管事,让娄克守得以喘息。
“老元,此人拳脚锐利,有如切割一般,你可千万小心。”娄克守忍不住提醒道。
元彪充耳不闻,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莫管事,手上的拳力越来越重,即便开始被对方那双掌携带的锐利之气切出道道血痕,一身拳力战意反而迸发到极致,直到那双拳血肉模糊,但是出手也是越来越重。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隐姓埋名于此,邬忍,吃我一拳。”元彪怒吼,轰隆一声,一拳落双掌,双掌退,一拳又至。
正中胸口,莫管事胸口瞬间凹陷一块下去,口中一大块淤血吐出,气息瞬间萎靡不振,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邬忍,我拿你狗命。”元彪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是要顺势痛打落水狗,全身倾贯而出,便是要痛杀此人。
娄克守此时眼神飘向依旧高高端坐在上面的汤家家主,却是发现那少年模样面色依旧冷若冰霜,毫无变换之意,娄克守心中陡然升起不安,立刻喊道,“老元,小心。”
元彪听到了娄克守的警醒,却仍不改其誓杀的气势,反而加大双拳的拳力,便是要打杀干净此人。
“嘎嘎嘎……”一阵极其诡异的声音从半跪在地的莫管事身上传出,莫管事气势亦是突然变换,变得极其阴冷无比,但是却也和汤有痕那修罗之态仿佛有异曲同工之妙,像是出于同源。
果不其然,莫管事再次抬头之时,之前的伤势陡然全无,身上内力肆意迸发,尽是些阴冷无比的寒气,与人靠近,便是要感到无比寒意。
“好久没有展开全力状态与人搏斗了,你算是一个值得我全力出手的对手。”莫管事目光阴冷,直勾勾地盯着元彪,仿佛勾人魂魄的判官。
元彪废话也不多说,直面长拳一击,便是试上一试。
但此时的莫管事,轻轻松松便挡下元彪势大力沉的拳劲,冰冷的寒意反而还穿过元彪手中,元彪感到手中一阵冰冷刺骨,怒吼一声,发力挣脱开了,退身看了看自己的双拳,上面冰冷无比,渐渐地还感受到阵阵麻痹,长久以往,必然会失去作战能力。
“想必你也发现了,你的双拳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活动自如了吧。”莫管事轻轻松松,不紧不慢的问道。
元彪灌注自己的磅礴内力,暂时封住那些寒意,与此同时,战意不减,厉声道,“如此冰冷的内力修为,想来你的身体也是不太好受。”
“那就不必你关心了,过了今晚,你就是一个死人,而我……还会活着。”莫管事阴沉地说道。
“等你了结我再说大话。”元彪话音刚落,便起身迎战。
展开全力的莫管事自然不会惧怕眼前之人,一身寒意内力喷涌而发,两人再次交手。
两人交手极快,如果说凡正白那边虽然身法立意高深,但是毕竟是缺失了内力的精髓,还未完全展开其身法的精妙之处,而元彪这边便是全凭气力与内力展开的比拼,普通人根本没有看得清二者的交手。
娄克守渐渐缓过伤势,手上虽然仍是血迹斑斑,但已经是可以动手自如,而且他看得出元彪现在能与那莫管事拼个旗鼓相当,全凭一股战意和之前那一颗兵级凶兽的心脏所带来的狂暴效果。
自从服用那颗心脏晋级四境之后,元彪一直没有及时消化的能量反而给他的内力带来股股狂乱之意,他若是激发自己的战意,调动其自己的内力,便是进入一种狂暴的状态,但很明显,气竭而力衰,一旦狂暴的时差一过,元彪便会进入一阵虚弱期,而他必须要想办法在此地脱身,更何况那汤家家主还未出手,谁知道汤家还藏没藏有什么杀手锏。
便是娄克守还在苦苦思索之时,便是听到元彪一声怒吼,回头便看到元彪返身于此,大口喘息,虽未受什么重伤,但再交手下去,败亡是必然的结果,而那浑身缭绕黑气的莫管事明显气息悠定,还尚有余力的模样。
“我缠住他,你找机会带那凡正白走。”元彪喘了口大气,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回身冲了上去。
娄克守还未来到及反应,便看到元彪与莫管事嘶吼交手。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到底怎么走。
娄克守快要癫狂,浑身披头散发,但是下一步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直高高端坐的汤家家主突然站了起来,好像是要出手了。
他要出手了吗?我们还能走得了吗?
娄克守心中一片灰暗,转头看向凡正白那边,依旧交手得有来有回,一时半会儿分不开胜负。
娄克守回头再次看向汤家家主,只见汤家家主嘴角泛起了冷笑,那一瞬间,娄克守便是明白,此行多半危矣。
第二十八章 溜之便是大吉
便是在娄克守焦灼地苦苦思索之时,却是听到一声惨叫,寻声看去,只见汤有痕满脸不可置信,捂住胸口倒在一旁。
众人皆惊,回头便是看到凡正白步伐轻盈,左右虚晃不定,几个踏步便似有如雕族神韵,恍如一只大雕冲天而降,拳拳成爪,锐利之意,可破天地。
而汤有痕胸口便是有一道可见血肉的爪痕,模糊之间便已经看到骨肉,鲜血涓涓直流不止。
“土鸡瓦狗,不过如此。”凡正白潇洒无比,这一次出手两人同境之下,雕族神意丝毫不落下风,汤有痕那修罗状态,一身血雾不过是体内血气的弥漫,一种特殊感知的手段,从刚开始的试探到后面熟悉之后,天下第一的雕族绝学,自然非区区一种感知手段给打破。
“无声无息,迅如疾电,好妙的爪法。”在一旁的汤有声低语道,以他的眼光,早就没有观摩元彪和莫管事之间的战斗,除了结局已定,另外并没有太多值得他去借鉴的东西,反倒是从一开始凡正白展开的拳架子和身法,几乎没有浪费多一点的一丝气力,精妙无比。
娄克守见到凡正白击伤了汤有痕,心中不知为何,已是布满阴霾的心底瞬间燃起一丝希望,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人,一向是逢凶化吉。
“老娄!”凡正白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娄克守站在一旁,双手满是血迹的模样,不免担心地走过去询问道,“你怎么样了?”
娄克守摇摇头,轻言道,“不碍事,只是眼下形势不容乐观。”
看到娄克守眉头紧锁,凡正白瞟了一眼周围,瞬间明白现在的形势之恶劣,几乎是必死无疑,眼下他打赢的战场对于大局来说,算是毫无作为。
“老娄,莫怕,说不定我爷爷能过来。”凡正白安慰道。
听到凡正白这么一说,娄克守萎靡无比的神情重新迸发出活力,激动道,“老前辈,他……他能赶得过来?”
“嗯,爷爷留了信物给我,如果我有危险,就把信物捏碎,他会感知得到,并且赶过来的,现在只要我们能拖住他们就行了。”凡正白面色不变地说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前辈一来,何惧这些人。”娄克守激动不已。
凡正白微微一笑,但是心底便是沉入海底,哪里来的信物,除了那一方印章,其它什么都没有,那印章除了与邬忍交手时发挥过作用,便再也毫无动静,眼下该如何是好。
高高端坐的少年人显然不会给太多时间给他们,见到自家儿子被伤,莫管事也是即将可以拿下那壮汉,剩下这些,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哈哈哈哈,南郭邦的朋友,便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真本事。”少年人亲自落场,一身白衣洁净如霜,好不飘逸。
“主上,你退后,我来缠住他。”娄克守凝声对凡正白说道,随后挡在凡正白身前。
“你这老匹夫,管教无法,上梁不正下梁歪,今天我就好好修理修理你这上梁。”娄克守一改以往斯文沉着的脾性,破口大骂。
少年人面色一青,不再说话,径直飞身而来,便是要拳脚见真招。
汤家家主虽是少年人模样,但手脚出手却是极其干净利落,招招直追娄克守的破绽之处,很显然,汤家家主的修为一样不逊色娄克守,明显还是更高一筹。
“四境中期。”娄克守挡下汤家家主的一拳之后,大约揣摩出对敌之人的境界所在。
“哈哈哈哈,与人对敌,分神可是不太好。”话音刚落,汤家家主身形舞动,速度极快,手掌如劈练一般,刚柔并济,娄克守一接触,便是有一股洪猛的内力扑涌而来,一个分神,没有挡住,娄克守便倒飞而出。
“老娄!”凡正白怒吼,而刚好,远处的元彪被莫管事压制住,碰巧看到这一幕,莫管事抓住机会,一击把元彪打到在地。
“哈哈哈哈哈,如今你两个依仗都没有了,看你还怎么和我汤家斗法。”汤有痕嘲弄道。
便是在众人以为凡正白一行人便要落入汤家手中之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阵震动,四周迷雾渐起,天空也渐渐变得灰蒙。
“难道是地龙?”汤有声皱眉道,便是众人还在震动之中忍不住惊慌失措之时,汤有声注意到迷雾渐渐朝凡正白等人笼罩过去。
汤有声叫道,“抓住他们,可别让他们跑了。”
众人皆惊,莫管事反应极快,瞬间朝元彪受伤的位置飞奔过去,汤家家主也是一样,赶到凡正白消失在迷雾之中的位置去。
“轰!”
内力轰散迷雾,但是眼前哪里还见受伤的三人踪迹。
少年人即便是再好的涵养,此时也是头上青筋暴露,怒不可揭道,“给我搜,他们受了伤,走不了多远,姑苏城城内给我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周围家丁立刻行动起来,汤有声皱了皱眉,眼光突然瞟向一处角落,但那里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踪迹,心底瞬间升起一丝疑虑。
………………
汤家山脚下,一黑衣蒙面男子背着一壮汉,身后紧紧跟着一名黝黑瘦子,身上也是背着一名壮汉,不外乎他人,正是凡正白一行人。
黑衣蒙面男子领着凡正白他们兜兜转转,穿过几条小路,便是在一处破落的小木屋里放置下了他们。
黑衣蒙面男子丢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瓶,便是要离去。
凡正白拦住了那黑衣蒙面男子,感激道,“大恩不言谢,还望恩人能报上名号,来日还望报答。”
黑衣蒙面男子低沉嘶哑道,“不必了,我也只是路过,不愿你们枉死罢了。”
“若是有缘,我们来日还会相见。”
话音刚落,黑衣蒙面男子便是几个身形消失在远处,凡正白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表情倒是若有所思。
………………
汤家门内,汤家大公子看见正堂内灯火通明,便知道他们还在商讨,不由得面色愁容地长叹一口气,便在转身离去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大哥,这是去了那?方才还未见到大哥。”
不外乎他人,正是汤家三公子汤有声,其身后也跟来那少年人和汤有痕。
汤家大公子看见自家父亲,打个稽首,便回道,“方才我见打斗激烈,心中害怕不已,便早早退去。”随后便又露出恍然的神情道,“那番诬陷我三弟的恶贼应该是逮住了吧。”
少年人摇摇头,说道,“不知为何,突然地动山摇,还恰有迷雾散布,让他们给逃了。”
汤家大公子也是神色颇为凝重,沉声道,“刚才我也感受到脚底摇晃不已,不曾想还让那恶贼逃了,可惜,可恶!”
少年人也是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安抚道,“无妨,他们受了伤,应该走不远,只要在姑苏城内,便还是在我们的手掌之中,有圣啊,想你也累,那就去休息吧。”
有圣便是汤家大公子的名字,汤有圣点点头,便慢悠悠地离去。
汤有痕看着自家大哥离去那摇晃不已的身影,脸上写满了不屑,汤有圣性格内敛无比,在这汤家,算是一点都不对他的脾气,反正也好,也几乎都没有怎么接触,他读他的圣贤书,我做我的潇洒事。
少年人看到自己的二儿子对大哥如此不屑,倒也不生气,汤家需要未来的家主,什么样的性格都需要多些观察,至于是否手足相残,他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便是在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夺得这汤家家主之位。
少年人突然想起是自己的有声叫自己过来看看的,不由地转眼看去,只见这模样与他极其相似的俊逸少年,此时正微微皱起眉毛,紧紧盯着汤有圣离去的背影,脸色的疑虑反而越来越多。
“怎么,怀疑你大哥?”少年人笑问道,此言一出,倒是把旁边的汤有痕给逗乐了,就这纤弱书生,能翻起什么风浪。
汤有声摇摇头,只是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他不在。”
“你大哥的性子你也知道,喜静不喜动,我们如此这番大动拳脚,自然惹他不喜,他方才也解释了,早早退场了不是?”
“就是就是,就大哥那胆子,估计比我小拇指还要小,这么大的动静,估计让他知难而退了。”汤有痕也在一旁附和道。
汤有声依旧摇摇头,没有什么思绪,便转身离去,离去之时还说道,“有时候,以往的表现往往并不是真实的。”
说完,汤有声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少年人和汤有痕面面相觑。
………………
另一边,破落小草屋屋内,娄克守悠悠醒来,方才地动山摇之时,迷雾笼罩之时,他便被人打晕了,醒过来便看到凡正白在一旁小憩,而元彪还在昏睡。
“主上,我们这是…………逃出来了?”娄克守莫是不敢相信道。
“嗯,一位蒙面男子救了我们。”凡正白也是心有余悸,要是没有那名黑衣男子,他们多半便是要交代在哪里了。
“主上果然是福泽加身,此次大难不死,以后必然有富贵加身。”
“行了行了,你别拍我马屁,快去看看元彪怎么回事,你都醒过来了,怎么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凡正白翻了翻白眼,呵斥道。
“嘿嘿嘿嘿嘿……”娄克守满脸傻笑,而后靠近元彪估了估脉搏,说道,“老元他没啥事,就是有些脱力,休息一会就好,应该很快就醒了。”
“如此甚好。”凡正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后便是有些疲惫,此番连续的大战,心弦一直紧绷着,现在已是暂时安全的境地,不免开始打起了哈欠。
娄克守也是知趣之人,连忙道,“主上先休息一会吧,这里有我看着便行。”
凡正白也不推脱,找了个角落便开始休憩。
第二十九章 陷落乌江
一夜过去,天色渐明。
汤家不愧是姑苏城内的四大庄家大户之一,竟早已把姑苏城内的条条大路派人盯稍,飞鹰走狗,处处留守,只等凡正白一行三人露头,汤家就会来个瓮中捉鳖。
姑苏城内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名黝黑的瘦子身后跟着两名魁梧的壮汉,趴在墙边一直观望着城门的动静。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黝黑瘦子仔细数着城门盯梢的人。
“主上,还有上面的。”身后一名魁梧壮汉直指天上,提醒道。
黝黑瘦子抬头看去,好家伙,飞鸟信鹰,目力极佳,必然会死盯住城门的一举一动。
而除去原本镇守城门的姑苏官兵,明面上一处城门起码有数十名汤家的护卫在一地把守。
而在此观望的三人,不外乎他人,正是从汤家逃出的凡正白等人。
“这些小喽啰,强闯便是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元彪皱眉,语气有些许不耐。
“不可!”娄克守喝声制止道,“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有没有高手还不可知,而且他们只需缠住我们,等待援手,闹大了,姑苏城军中强者也不知会不会下场帮忙。”
最后娄克守捅了捅元彪的背部,低声道,“我们逃不出去没有关系,主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契约在身,便是身死道消,我们即便被留下,以我们四境之强,也不一定会要我们性命,而……主上,就不一定了。”
“他死,我们死,他活,我们则活。”娄克守厉声在元彪耳旁低语道。
元彪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言语,细细观察城门动向。
一直趴在墙边的凡正白没有注意他身后的幺蛾子,他记下城门的部署,一点一滴地推演出去的办法,但是想要不闹出动静,夺门而出,几乎是不可能。
娄克守也是暗叹一口气,对着凡正白说,“姑苏城这个地方,层层势力攀踏交错,即便是上天入地,想不留痕迹逃出去,难如登天。”
凡正白猛然回头,明眉一皱,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啊,主上恕罪,属下绝无恶意。”娄克守垂头道。
“不是,你是说上天入地?”凡正白托起手放在下巴下,摩挲着,慢慢地思考。
“姑苏城内不就是有条乌江吗?上天入地不能,我们就入水游。”
娄克守闻言,眼前一亮,喜言道,“主上,您是说?”
“我们便借这条乌江逃出生天。”
……
乌江蜿蜒从姑苏城内穿流而出,一到晚上,不少游船挂起灯笼,邀有美姬,摆上佳宴,达官贵人于此寻欢作乐,夜夜笙歌。
而最近便是有一美姬,不知从何处而来,每每出现都是一袭面纱遮面,身材曼妙,更是拥有一手余音绕梁的琴艺,每每演奏之时,便是恍如在黄粱之地,让人醉生梦死,回过神来,却是觉得心旷神怡,一来二去,姑苏第一美姬的名声便传了出来。
想见姑苏第一美姬的人络绎不绝,想听第一美姬的琴艺更是多不胜数,于是乎,便有不少人花了大价钱,提前知晓了演奏的游船,便是要来一睹风采。
乌江旁的一座游船码头,三道黑影借着夜色摸近停靠在岸边一艘游船,趁着月未明亮,齐齐跳上其中一艘游船,只是刚刚跳上去,迎面便是也有个人躲在这艘游船之上,三人迎面相撞,大眼瞪小眼,那人刚想说话,元彪便是眼疾手快,窜到那人身后,粗壮的手掌死死捂住那人嘴巴。
“呜呜呜呜……”那人疯狂拍打元彪的手臂。
凡正白恶狠狠地说道,“我们不想惹事,但是你要是不听我们的话,乌江也不少你一个人。“
“听得懂就点点头、眨眨眼睛。”
那人疯狂眨眼,生怕眨少了还真被沉于乌江之中。
凡正白摆手一挥,元彪领会便放开那人。
“咳咳咳……”那人捂住脖子猛烈咳嗽了几声,不由得抱怨道:“你们也是看中了这艘船上待会会有姑苏第一美姬登船?”
此时的明月才匆匆散去朵朵稠密的乌云,月光明亮,凡正白才看清眼前此人的模样,腰佩碧绿玉佩,叮当作响,一身云纹金丝边的衣着,唇红齿白,好不俊俏的一个俊俏小伙。
俊俏小伙看见凡正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双手环抱在胸前,收拢了拢胸前的衣领,颤声道,“你们想干嘛?”
“你们……再看,我就要叫了啊。”
娄可守更是火上浇油道,“主上,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多半做个兔子也是蛮不错的。”说完更是暗搓搓了手。
“你们……“俊俏小伙惊恐不已,回头刚要喊叫,怎奈元彪眼疾手快,又再一次捂住了俊俏小伙的嘴巴,眼神泛着冷光,目光带着询问看向凡正白,抬起右手在脖子上轻轻划一划。
凡正白无语地很,两人一前一后再次给俊俏小伙带来心理恐惧,只能让他出面唱个红脸了。
“兄弟,莫要喊叫,我们……呃,也是慕名姑苏第一美姬的美貌,特意来此地的。”
“只是我们三人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游历到此地,不想过于明目张胆,还希望兄弟海涵。”
说完,凡正白一个眼神,元彪便松开了手。
“好嘛好嘛,我就说怎么姑苏城四大庄家户的子弟没见过你们仨。”俊俏小伙目光带着疑惑,随即恍然大悟道,“你们是从北边边荒之地到此的?”
“那必然没有见过我们南边姑娘的清秀俊丽,想来也是来仰慕仰慕姑苏水乡姑娘的呢喃软语是吧?”
凡正白笑而不语,任由面前此人自由发挥想象,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还不如让他自行脑补真相。
俊俏小伙揉了揉自己光滑如丝的下巴,抱怨道,“你这下属下手可真重啊,差点没有把我捂死。”
“诶,你既然也是来看姑苏第一美姬的,也算是半个同道中人,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凡正白拱手在前道,“在下凡正白,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大名不敢当,只是江湖人称飞天暗魔,韦大宝。”
“哈哈哈哈……”一直在韦大宝身后的元彪忍不住笑出了声,直言道,“飞天暗魔?本事不大,名号倒是挺响亮的。”
“呵,兄弟你可有所不知,我这打斗的本事稍逊,但是你听我这名号就知道,我这一身本事不在拳脚,而是在这儿。”说完,韦大宝翘了翘脚尖,双脚突然就像于风中飞舞的蝴蝶,带着整个身体翩翩起舞,一瞬间,就在凡正白三人面前舞动出三四个身影,似真似假,捉摸不透,随后只听轻轻咚的一声,韦大宝便好像如纸一般轻薄,飘动到凡正白三人头顶上。
随后只看见韦大宝越飘越高,飘动到这艘游船的顶端,扶着旌旗,突然朝四周喊道,“姑苏第一美姬的游船在此。”
“有人已经登上了游船。”
“大家快来占住位置啊,待会就没有位置了,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机会啊。”
说完,韦大宝朝底下已经面色铁青的凡正白做了一个鬼脸,嬉笑道,“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随后,便似一张薄纸一般飘忽而去。
而此地周围,不少人听闻第一美姬即将演奏的游船在此,纷纷赶了过来。
“可恶!”元彪面有怒色,一拳打在游船的护栏上。
凡正白也是心有不甘,竟然被如此戏耍,不过事到如今,是该想办法,究竟如何脱身。
娄克守皱着眉头道,“主上,这……或许对我们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凡正白闻言,眉梢一挑,追问道,“可有妙计?”
“第一美姬的名声我也略有耳闻,此女的演奏,听闻确实是人间难得,更重要的是,她的游船到时候会穿过大半个姑苏城,路遇水关之时,我们趁机直接离开姑苏城的水道。”
“本来以我们原来的计划,便是顺流而下,但如何无人察觉离开姑苏城的水关,还未得而知,而如今借这艘游船,说不定有离开的机会。”娄克守斟酌着,一点一丝吐露出自己的想法。
“好,那我们如今便是北荒游客,来此地见见世面的。”凡正白半开玩笑道。
…………
不多时,便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团团围绕在这艘游船四周,更有甚者,已经在叫喊第一美姬出来相见的话。
不得已,游船的管事走了出来,安抚众人的情绪,笑言道,“大家稍安勿躁,第一美姬还在赶来的路上,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必然会与众人相见。”
果不其然,一柱香未到,码头的远处,乌江之中,水面之上,缓缓飘来一叶扁舟,扁舟之上一位风姿卓越的佳人抚琴而来,几声琴弦微动,原本吵吵闹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众目睽睽地看向那从水天一线飘落过来的扁舟。
姑苏城第一美姬,来了。
第三十章 一饮一啄,皆为定数
凡正白三人寻了不易发现的一处角落,藏身于此,借着少许空间,偷偷瞄了一眼踏水而来的姑苏第一美姬。
不得不说,一袭红衣长挂在身,面纱半遮,依旧遮挡不住那窈窕的身姿,一双媚眼回头望去,天下粉黛无颜色,即便是没有那高超的琴艺,只是凭借这姿色来说,仍可称为姑苏第一美姬。
“若是能目睹真容,死也不足惜呀。”岸边一名衣着翩翩的公子感叹道。
“即便是不能目睹芳容,能够再听一次醉生梦死的琴艺,此生足矣。”又一人在旁说道。
游船上的管事见四周奔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脸上布满了笑意,大手一挥,游船的登船口便打开了,有身份有票据的人便不慌不忙地登船,其余的人只得眼巴巴地在船下等着,远远地观望也是极好的。
“苏家公子到。”登船口旁,有人看过票据后,高声吆喝示意。
那管事双眉一挑,赶忙迎了上去,做这一行,无论来人是否有何身份,只要有了登船的资格,那么礼数一定要到位,这便是他能在第一美姬身边做事的手段之一。
“候家二公子到。”登船口的吆喝更加高亢了。
管事刚领着那位苏公子到茶席上坐下,闻言浑身一颤,四大庄家户的候家公子来了,抖擞了一下精神,急急忙忙迎上去。
“邓家三公子到。”
“卫……卫家四小姐……也到了。”
管事瞪大了眼睛,怎么突然之间姑苏城四大庄家大户的少爷小姐齐聚而来,便是只差汤家的人了。
“汤……汤家三公子到。”那人的吆喝声响彻整条河面。
不少人听到汤家三公子也到了,不由地吃了一惊。
传闻汤家的三公子年纪轻轻,便是已过奈何,再走下去四境指日可待,五境或许也是有些许机会,并且听闻汤家家主之位有可能便是他,所以今日来此,众人看待他的身份便是汤家未来家主。
管事平复好心情,走到了汤家三公子汤有声面前,笑道,“汤公子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是一表人才。”
汤有声今日一身深红色绛纱袍,英气逼人,看到面前的管事,也不轻慢,轻声道,“早早便听闻姑苏第一美姬素素姑娘琴艺高超,是为一绝。”
“这不,特地前来一饱耳福。”
汤有声温言细语,文质彬彬的模样不由地让管事心中好感大增,丝毫没有大家族那种纨绔子弟的做派,随后便爽朗道,“汤公子请放心,我家主人的琴艺人间难闻。”
“哈哈哈哈,那我便拭目以待。”
…………
有资格登船的人早早坐满在游船的甲板之上,随着登船口的闸门关闭,未得登船的人依旧等待在游船边上的码头之上,不愿离去。
虽然能登船的大多都是富贵子弟,但游船甲板上四大庄家户的公子小姐自然而然是坐落在最靠前的坐位上,随后便是众人自然而然地自凭身份就坐,即便是平常会相互看不顺眼的,在四大庄家户面前的,都不敢造次,唯唯诺诺。
游船的管事见此,不由得心头一乐,突然觉得四大庄家户的公子小姐此次前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平常争风吃醋的少年郎们,他可是头痛得很,都是身份高贵之人,处理得不妥,最后吃苦的还是他。
凡正白躲在甲板一处的角落,此时的他也是换上了一身小厮的装扮,看着坐在最前排的汤家三公子汤有声,心中突然有了一番计较,若是凭元彪和娄克守两人一同出手劫持住,是不是就有机会逃离姑苏城。
只是这个主意刚刚升上心头,便是觉得不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汤有声此人一直在隐藏着什么,从他的身份再到所见识到他的谈吐,都不像是一名贪恋姿色的纨绔子弟,且不说此人还是少有的天才,保不齐还拿不下此人,再者,若是拿住了此人,便不是只与汤家的矛盾所在,也是在挑衅姑苏城内的守军势力。
一直在默默品茶的汤有声,不理周遭纷纷扰扰,突然心中有感,猛然朝凡正白的位置回头望去,却是不见一人,眉头一皱,他刚刚感觉有人在窥伺他,这种感觉很不好,感到被人捕获的危险。
“怎么了,汤三哥?”卫家四小姐玲珑小巧,看到汤有声面露疑惑,连忙询问道。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卫妹妹也是对琴艺有所兴趣?”汤有声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做派,转过身来与卫家四小姐攀谈起来。
而此时躲在柱子后面的凡正白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汤有声的灵觉如此灵敏,差一点就要被他发现了。
不过一时三刻,游船甲板上的人吃喝交谈间,已经有人朝管事大喊,“什么时候素素姑娘才能出来。”
“对啊对啊,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周折,可不是过来吃茶的。”
“素素姑娘,再不出来,别不说我不答应,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答应。”
“就是就是。”
管事的也不着急,双手示意安静,随后不卑不亢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们的姑苏第一美姬,素素姑娘,刚刚登船整理着装,现在就要登场了。”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安静。
甲板上的一处房间大门突然大开,一袭红衣长裙空中飞舞,两道宽大的衣袖从空坠落,金簪玉镯,玲珑宝玉,素素姑娘便怀抱一把长琴端坐在那间门口。
依旧是面纱半遮,只见素素姑娘轻声细语道,“小女初见各位,甚是欢心,愿为各位弹曲《关山月》。”
不过话音刚落,素素姑娘双手放在琴弦之上微微一拨,婉转忧愁的曲调蓦然涌上众人心头,一股哀思的惆怅之感,最后变成决绝的接受现实的无奈之感,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而曲终。
众人皆是默然不语,人生起起落落,仿佛在一曲之中度过,不少人都心境获得了一次升华,更有甚者,觉得自己多年未曾松动的境界瓶颈好似出现曙光。
汤有声回过神来,亦是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自己前世之时万人敬仰,所到之处,莫不是俯首称臣,到最后却是落得身死道消的地步。
“肖亦央。”汤有声低语喃喃道,双手却是不自觉地紧紧撰住,青筋如龙般爬满手臂。
“汤三哥。”一声轻唤将汤有声将前世的仇怨拉回到现实,汤有声回头看去,只见同是四大庄家户的卫四小姐眼角垂着泪珠,低声抽泣道,“汤三哥,这曲子真的听起来好惆怅、好悲伤,心底竟是忍不住哭泣。”
别说只是还在豆蔻年华的卫四小姐,即便是早已在情场流连已久的公子哥们都备受感染,忍不住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
谁也没想到,凡正白此时竟然躲在素素姑娘演奏的那个房间里面,之前他听到曲子,之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孤独,他感受到只有孤独,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他在独行着。
凡正白长长吐了一口气,透过门缝看着眼前这名素素姑娘的后背,不由得感叹,居然有人的琴艺如此出神入化。
…………
待到众人神情回过神来,素素姑娘轻笑道,“拙技献丑了。”
“哪里哪里,素素姑娘一曲《关山月》实属惊天人,泣鬼神。”
“没错没错,便是不知素素姑娘从哪里学来的这首曲子,日后我们与人交谈,也好显得我们博古通今啊,哈哈哈哈。”
素素姑娘闻言,眼神却是一暗,转过头看向北方,怔怔出神,最后无奈摇摇头,说道,“此曲乃是小女子闲暇之时,偶然得之。”
众人更是惊叹,连忙称赞素素姑娘才艺无双。
凡正白瞅着时间已经是过了大半,朝外望去,刚好远远水面便是浮现了姑苏城城墙,一张巨大无比的铁闸仿佛一张黑色大嘴盘桓在水面之上。
凡正白心中计较一番,他还未知这艘游船是否到达姑苏城外,还是到了水闸附近就就地返航,不过现在还是应该去游船后面找到元彪和娄可守两人,这两人体型庞大,不得不让他们躲藏起来。
凡正白起身便是离开,正好要从房间的一间窗户爬离之时,管事好巧不巧从房间的另一个转角正要走来,在那个转角,凡正白已经看到了管事伸过来的一条腿了,只要管事走了过来,凡正白必然会被发现。
恰在此时,一袭红衣女子出现在凡正白那个窗户面前,用自己宽大的衣衫挡住了凡正白翻过窗户的身子,而管事也已经走了过来,看到眼前这名红衣女子,微微一怔,随后恭谨道,“主人这么来到此处了。”
“我……回房拿东西。”红衣女子冷言冷语。
管事也不恼,反而笑意盈盈道,“主人要多多与外面的顾客交流啊,这次可终于钓来不少大鱼。”
“哼,不用你多嘴,你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行。”红衣女子语气似乎是更加冷淡了些。
管事应了一声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红衣女子这时才转过身来,面纱半遮,美眸凝视着凡正白,说道,“之前想让你不走,现在想让你走却走不成了,定数,还是变数?”
凡正白二丈摸不着头脑,正待疑惑之时,只见眼前的红衣女子掀开了自己的面纱。
凡正白看到眼前这张脸,突然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