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安顿
“魏舞罗！”
方末一声怒吼，手中长刀被庚金之力覆盖，自高处落下，将魏舞罗的发带绞成了纷纷扬扬的碎布。
他丢了刀，千钧之力开启，抓住魏舞罗往地上一按。
另一只手举起握成拳，全力朝她脸上砸落。
魏舞罗慌了神，闭上了双眼。
“靠！”
方末一拳打在了地上。
地板表示裂开。
他站直了身子，瞥了眼地上的魏舞罗，叹了口气：“没意思……不玩了，兔爷，放我出去！”
刹那间，眼前的一切消散。
方末回到了丙字六号房内。
刚才的一切，当然是青兔幻术模拟出来的。
按方末的要求，青兔把魏舞罗的实力定在了练气期五层，比方末低了两层。
结果自然是完虐。
青兔打了个哈欠，困意又涌上头：“你可真是无聊……你都在幻术世界里揍了人家十几次了。啧啧，有本事打真人去？兔爷困了，好梦！”
说完直接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还磨起了牙。
方末打了盆水洗脸，冰凉的水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魏舞罗让他每晚宵禁后寻她。
但宵禁后，前卒和普通百姓一样，都是不能随便外出的。
显然，魏舞罗知道了他有办法暗中离开前卒营。
“她不会知道我能遁地吧？应该不会……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会主动试探我。她应该是真的刚到。”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方末感觉时机成熟，便又一次从地下离开了前卒营，来到府衙大牢。
这个时间，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而且时间过了宵禁，守卫会更松懈。
潜入牢房后，方末记忆找到了高晋。
趁高晋不注意，他从地底窜出，一张昏睡符贴了上去。
高晋立即入眠。
方末背起高晋，再次潜入了地下。
因为带了个人，他在地下行动的阻力暴增，竟然像是陷进了泥浆里一般。
在地下，方末可以自由呼吸，但背后的高晋不能。
所以，不能在地下呆太久。
方末只能拼尽全力前行，一离开牢房的范围，立即从地下冲出。
还好，高晋虽然窒息了一段时间，但并无大碍。
那么接下来，就只能靠双腿了。
“幸亏选的是宵禁以后，否则，路上这么多行人，想要完全避开并不容易。”
他自己倒是可以用敛息术，但背上的高晋不能，一不小心就可能引起注意。
毕竟，宵禁之前，街巷里来来往往的，可不只有凡人。
一路避开几个更夫，方末有惊无险地到达了云安堂。
这个世间，一般人早就睡下了。
但云瑶好歹也是修士，方末也没有收敛自身气息，背后的高晋气息更是明显。
云瑶不可能没有发现。
果然，方末在门口仅仅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门就被打开了。
是云瑶。
她看到方末背着个人，并没有声张，只是往侧方退了一步，让出位置让方末进门。
而后，她轻轻把门关上。
“放心，没人跟着。”云瑶对方末说了句。
她的修为比方末要高，虽无战斗力，但感知能力不是方末能比。
“谢谢。”方末把高晋放下，让其躺在了云安堂的病床上。
云瑶上前查看，低声说道：“他伤得很重，不过，交给我吧。”
“你不问他是谁吗？”
云瑶点上了油灯，放置在病床旁的木桌上，抬手就是一颗火球，同时答道：“是文婆婆的儿子，对吗？我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管的。不过，之后你打算怎么安顿他们母子？他伤得这么重，府衙一定会先查郡里的医馆。”
这一点，方末也想到了。
“有个地方，府衙的人应该不会找到。高晋的情况稳定些，我就带他和文婆婆去那里。等风头过去，再送他们出郡。只是，他们以后就要背井离乡了。”
云瑶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一会帮我一起送他们母子二人。”
“好。”
两个时辰过去，高晋身上的伤势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一些较浅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他也从沉睡中醒来。
云瑶也将文婆婆唤醒。
母子二人相见，顿时抱在一起痛哭。
还好云瑶早有准备，随手布下了隔音的法术屏障。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文婆婆当场给方末跪下就要磕头，但被方末拦下。
“我虽然救下了他，但我无力还他清白。以后，你们母子二人或许要离开浛水郡了。”
文婆婆老泪纵横，拉着方末的手哽咽了好久，才控制住情绪，说出话来：“我儿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哪还敢奢求什么……孩子，要不是你，我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高晋往后退了两步，咚地一声跪下，给方末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我一个凡人，没有什么能奈，这辈子可能都报不了恩了。下辈子，我高晋再给恩公当牛做马！”
说着，又是一个响头。
方末没有阻拦，受了高晋这个大礼，而后道：“趁现在天色还暗，我们送你们去一个地方，先避避风头。之后，我再想办法把你们送出去。”
事不宜迟，方末和云瑶二人护送着文婆婆和高晋，一路向北谨慎前行，走的都是些偏僻小巷。
绕了许多路，四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章氏商行。
方末指的地方，就是地下暗室。
地表的建筑已经坍塌，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去清理，而地下暗室更是有阵法护着，非修士只会以为那是个坑洞。
这个地方，府衙的人应该不会找到。
方末带三人进入暗室的方式，依旧是“土行”，而非从入口走下去。
这样就不必搬动坍塌物，以免留下痕迹。
进入地下暗室后，方末点燃了一盏油灯，照亮并不大的空间。
这里原本的财物早已经被搬空，只剩几张桌子。
“委屈你们在此将就了。”他把油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间暗室在建造时，就已经造好了隐蔽的通风道。
不过，因为建筑倒塌，通风道也被堵塞了一部分。
方末利用土行能力，将通风道彻底清理了一遍，确保足够的空气供给。
之后，他往返了两趟，把文婆婆母子二人需要的一些用品送来，简单隔出了两个小间。
一切安排妥当。
直到天色大亮，他才潜行着回到了前卒营。
第七十七章 劫法场？
临近中午，方末在班房登记好，撑着伞出了营门。
时值春季，浛水郡开始了阴雨绵绵的日子。
路上的行人见稀。
方末来到刑场，本以为这里会空荡荡的，没想到一眼望去，全是些撑着伞来看热闹的百姓。
“我都把高晋救走了，今日还有其他人斩刑？”
他懒得走远，干脆就近找了个石墩，站在上面观望。
只见刑场中心，一个身穿囚服，身形看着和高晋相似的人披头散发，低头跪着，看不清他的脸。
方末一眼就看出，这人肯定不是高晋。
刽子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吐出一口寒气，身子微微颤抖以缓解寒冷，时不时还回头偷瞄雨棚内的水钟。
坐在雨棚底下的监斩官倒也不着急，甚至借着雨声的掩护，低声地哼着歌谣，悠然自得。
过了会，他见时辰已到，便正了正官帽，朗声宣道：“犯人高晋，因口角之争，杀人夺财，人证物证俱在，性质恶劣，犯大夏律第一百一十条，判斩立决！时辰已到，行刑！”
高晋？
方末再次看向刑场中的犯人，甚至施展“神目”，确定那根本就不是高晋。
府衙不打算公开犯人逃狱，而是用其他人来顶替？
方末第一反应是，若将来高晋现身，府衙该如何收场？
但很快，他想通了。
府衙大概是笃定高晋逃过一劫后，不会再现身自寻死路。
而府衙的目的本就不是惩治凶手，而是想了结此案。
所以死的到底是不是高晋，对府衙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案子结了，府衙也不必因为死刑犯越狱而损了颜面，牺牲的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方末忽然想起昨晚章远说的话：整个大夏都烂透了。
他救了高晋，但高悬的屠刀不会消失，只是转向另一个无辜者。
刽子手得到命令，端起混杂着雨水的酒，含了一口，喷在刀上，高高举起。
方末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他不是圣人，在能力所及的时候，或许会出手救人。
但眼前的事，不是他能左右的。
若是冲动出手，无疑是当众打了府衙的脸，只怕他逃不远，就会被府衙的修士揪出来。
就算躲过一时，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府衙岂会善罢甘休？
就在屠刀落下之时，一条发带斜斜飞出，缠住了刀身。
任那刽子手膀大腰圆，卯足了力气，就是无法将刀斩下半分。
监斩官拍案而起：“何人竟敢扰乱刑场？”
魏舞罗！是她！
但怎会是她？
方末心中疾呼，从那发带直接就认出了来者。
果然，魏舞罗的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刑场中心。
法力构筑的屏障，将雨水挡在她三尺以外。
“六扇门，魏舞罗。”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和方末短暂对视后，移到了监斩官身上。
方末不明白，她怎么会现身救人？
哪怕魏舞罗是六扇门极其看重的捕快，哪怕六扇门和府衙之间多有嫌隙，可到底都是大夏朝的部门，在大庭广众下损了府衙的颜面，六扇门也不可能完全纵容她的吧？
他不算很了解魏舞罗，可他不认为魏舞罗是那种为了正义，不顾一切莽撞行事的人。
即便要救人，应该也会用些手段，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去做。
监斩官认得魏舞罗，声色俱厉道：“你既是六扇门的捕快，何故做出此等行径？念在未造成太大影响，你速速退去，本官会向上官求情，不追究你的过错。”
“过错？”魏舞罗缓缓走到了囚犯身边，手一挥，一阵风吹开了囚犯湿漉漉的头发，“你们看清楚，这人是高晋吗？”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高声喊道：“我认得他，他是西市那边疯疯癫癫的乞丐！他不是高晋！”
方末看向声音来源，但此时已经无法辨认到底是谁开的口。
他总觉得，这人是魏舞罗安排的。
监斩官心中大乱，色厉内荏：“休得胡言！此人怎会是什么乞丐，他就是高晋！魏捕头，本官劝你莫要自误！”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魏舞罗转身看向围观的百姓，“高晋疑似被修士劫走，府衙中却有人隐而不报，却找了个替罪羊。这事我已经查清，人证、物证皆已在六扇门。若查清事实，是本捕快出了错，自有六扇门处置。但现在，胡大人，此人你斩不得。”
一时间，围观百姓群情激愤。
监斩官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魏舞罗竟然敢如此咄咄逼人。
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事情就已经闹大，六扇门也被逼着在她和府衙之间选其一。
监斩官心里明白，六扇门和府衙之间本就不和，而魏舞罗，不仅本人是六扇门极其看重的捕快，她背后的家族，就连皇室都不能忽视。
不，不是府衙。
哪怕背景深厚，魏舞罗也绝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监斩官心念急转，此事根本不必牵连整个府衙，只要有人承担下所有罪行，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而涉事者中，大多有些背景，不动这些人，影响便不会太大。
所以，魏舞罗针对的人，呼之欲出……
他缓缓吐了口气，连伞都不打，上前作出仔细查看犯人相貌的姿态。
片刻后，他摇摇头：“此人竟然真不是高晋！中止行刑，待查清后，再做论断！”
现场一片哗然。
经过魏舞罗身边的时候，他低声道：“莫要牵连过多，适可而止。”
魏舞罗有些意外，回了句：“大人放心，这件事，错只在一人身上。”
在说话的期间，魏舞罗暗中布下了隔音的屏障，就连方末都没能听见二人说了什么。
至于普通百姓……
即便没有隔音屏障，在雨声下，他们也听不见半点内容。
倒是那刽子手，焦躁不安地跟上了监斩官，道：“大人，我这刀都喷了酒，不沾血就收回，按行里的传统，是很不吉利的！”
监斩官淋了一身雨，正冷得哆嗦，没好气地瞪了刽子手一眼：“要不本官的脑袋给你砍？”
刽子手只好把话憋了回去，心里嘀咕着，一会到市场买只鸡宰了，也算是沾血。
方末看着魏舞罗离场，在场的人也陆陆续续散了，心中疑问越来越多。
或许，今夜宵禁以后可以问她。
第七十八章 问答
方末没有在刑场多呆，今天出前卒营，是有事想确认的。
雨渐渐停了。
他收起伞，走在潮湿的石板路面，很快来到了章远的家门口附近。
来这里，是想知道昨晚的一把火烧过后，会有怎样的结果。
他忽然想起来，前世看过的一些侦探故事中，会提到一个理论：凶手往往会返回现场。
“没想到，凶手竟是我自己。”
此时，有府衙的捕快从章府大门走出，还搬着一个个箱子。
看捕快那费力的模样，想必箱子里装的东西不轻。
“搬快点搬快点！这些都是重要的证物！搬回府衙后，本官今日就必须清点完毕。”谭乾一遍催促着，一边走出大门。
他扫了眼四周，忽然感觉到似乎看见了有些眼熟的身影，于是视线再次扫过周围，却并未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
“这丧心病狂的司火教，又出来害人。”
谭乾嘴上这么说着，但眼角都笑出了鱼尾纹。
章远并没有继承人。
他一死，按照大夏律，所有财产都要归入国库。
但在收归国库之前，会先经过谭乾的手。
当然，谭乾留下来的那部分，大多是要孝敬上官的，他自己只能留下一些，但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怎能不乐？
不远处，变化了相貌的方末很自然地路过，慢慢走远。
和魏舞罗计划的一样，这事被定性为司火教作案。
看谭乾那副表情，估计能从中谋取不少，而且认定是司火教作案，即便查不出实施者，让人把文书做得漂亮些，也可以结案的。
反正对付司火教的责任不在府衙。
方末忽然想到，魏舞罗阻止行刑，难道是要弄垮谭乾？
当初她是答应过老姚，要还老姚女儿一个清白的。
可是，若是为了这个承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方末总觉得不太可能。
或许，魏舞罗还另有目的。
“算了，管她想干嘛，只要与我无关就行。”
与此同时，魏舞罗站在暗室的铜镜前。
镜中是那个看不清面目的身影，依然是男女莫辨的声音：“这事做的不错。如此一来，即便府衙推出个人来，把所有的罪揽下，朝廷的名声也是会受损。但这只是些小打小闹，魏舞罗，莫要忘了，把司火教争取过来，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
魏舞罗躬身行了一礼。
镜像消失。
她将铜镜上的玉牌更换，片刻后，锦衣华服的英武男子出现在镜中。
“魏舞罗参见殿下！”
英武男子示意不必多礼，而后道：“跟你猜测的一样，六扇门里看不惯你的人、府衙那边的人，都把消息传到了京中，不过，魏家已经把事情压了下来，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你要尽快表明自己此举不针对各大士族门阀。”
魏舞罗道：“殿下，我想不必了。监斩官胡褚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想必不久后，府衙就会将谭乾推出来。”
英武男子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除掉这种没有背景的小官了……那些导致大夏衰落的士族门阀，却是动不得。”
“殿下，士族门阀，真是根本原因吗？”魏舞罗忽然问了句。
英武男子一愣：“你什么意思？”
“若陛下真想清扫士族门阀，真的那么困难吗？”
英武男子沉默了许久，并没有斥责魏舞罗，只是道：“父皇醉心于追求长生……若是能专于朝政，或许……”
他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前卒，如果你认为可用，可以吸纳进来。”
魏舞罗回答道：“此人我也没看透。有时候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心思也比较简单。有时候，他的表现又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他对自身情绪的掌控，我完全看不出一点掩饰的痕迹。”
……
夜色渐浓。
此时已经是宵禁时分。
方末潜行于地下，在接近魏舞罗家数百米时，窜出了地面，以步行的方式前进。
来到了门口，他还没敲门，门就自动打开了。
进了外门，来到院子里，方末见到了在此等候的魏舞罗。
“不错，挺守时。”魏舞罗道。
方末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嗯啊”地回了句。
魏舞罗抬起头看着他：“坐下啊，站在那做什么？居高临下好在气势上压住我？”
方末赶紧坐了下来。
“问吧。”魏舞罗看他那样，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问什么？”
“你应该有很多想问我的事吧？”
方末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今天在刑场上那一闹，是为了兑现对老姚的承诺，是针对谭乾去的吧？”
魏舞罗似乎早有准备，答道：“是。”
“你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吧？”方末又问。
“还不算太笨。我的确有其他目的，但现在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但请你相信，我的目的，不会是让你厌恶的那种。”魏舞罗回答道。
方末吸了口气，感觉这回答跟没有回答一样，但又对她无可奈何。
想了想，他又问：“你是不是知道高晋被谁救走了？”
“知道，被你救走的。”魏舞罗笑了笑，“你用‘救’字，暴露自己的立场了。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把人带走的，但还是那一句，你留下的痕迹太多，我有相当的把握，认定是你做的。”
方末有些不服气，但还没开口，魏舞罗就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说，让你今晚再过来，而不是昨晚？”
对啊……
方末这才想到，昨天晚上明明还有很多时间，魏舞罗完全可以让自己当晚宵禁后到这来，而不是今天。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你昨晚还有事？”
魏舞罗摇摇头：“因为我知道，你昨晚要去救人。”
方末哑口无言。
似乎在她面前，再多的解释，都不过是掩饰，而且是无法瞒住她的掩饰。
魏舞罗手一挥，桌上出现了茶壶和茶杯。
她倒了杯茶，推到方末面前。
茶还是热的，冒着缕缕热气。
“你并不算笨，只是没有接受过训练。从今晚起，我会教你一些过去你没接触过的东西。”
方末问：“学了能比你厉害吗？”
“……”
第七十九章 初心
魏舞罗眯了眯眼，表情像极了方末前世最害怕的班主任。
“如果你有天赋，未尝不可能。”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么，我问你，作为一个谍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方末思考了一会，试探着回答道：“谨慎？”
魏舞罗平静地说出两个字：“不对。”
“应变能力？”
“不对。”
“该不会是忠诚吧？”
“也不对。”
方末放弃了：“那是什么？”
“初心。”
方末的嘴角扯了扯，这答案也太鸡汤了吧？
魏舞罗开始了解释：“作为谍子，每日都如履薄冰，谨慎已经是融入到骨子里。应变能力，往往会随着经验的累积而越来越强。至于忠诚……如果有一天，你所忠的势力和人，背叛了你，你该怎么做？”
她似乎并不期望方末能回答出来，继续道：“谍子当久了，最容易丢失的，是初心。用虚假的面目结实了朋友，乃至伴侣，还有过程中利益的引诱，明里暗里的威胁，如此种种，都会将一个谍子的意志磨灭。所以，最重要的，是初心，知道自己最初追求的是什么。这样，哪怕是你所忠的背叛了你，你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方末总觉得，魏舞罗是在借这话题，把心里积压的一口气吐出来。
他忍不住问了句：“你的初心是什么？”
魏舞罗像是没有听见，道：“意志上的事，我教不了你什么。我能做的，是教给你谍子的外在能力。那么，我们进入正题。”
这正题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方末回想起了前世被上课支配的恐惧，而且现在的“老师”还是一对一教学，压迫感十足。
当魏舞罗说出“今天就先到这”的时候，方末差点就起身说句“谢谢老师”。
他忽然想到，白天魏舞罗当众揭穿府衙换囚，定免不了遭受各方的压力。
虽然知道她不是什么弱女子，但方末还是问了句：“今天的事，六扇门的大人物们没有为难你吧？”
“他们倒是想，可总得顾忌我背后的魏家。放心，六扇门也好，府衙也罢，虽然在正事上没有什么作为，但并非草包，这些狐狸精明得很，知道只要舍弃个无关痛痒的小卒子，就能平息此事。”
方末一时语塞。
郡同，好歹事朝廷命官，从六品的职位，在魏舞罗嘴里就成了“小卒子”。
早知道她如此淡定，就不多此一问了。
“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魏舞罗叫住了方末，扔给他一本书，“这是我整理的，回去好好看，明晚过来，把第一章末尾的两个问题想好，给我答案。”
竟然还“贴心”地留了作业……
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方末只想赶紧溜回丙字六号房，等青兔醒来，利用它的幻术做些快乐的事。
比如在幻术世界里把魏舞罗揍一顿。
苦是苦了些，不过，方末觉得，仅仅是今晚就不枉此行。
“魏舞罗……怕也是哪个势力派到六扇门的谍子。焚心业火没能伤到她，说明她所属的势力，应该不会是司火教那样伤天害理的。只不过……现在这个世道，说不定会是反叛朝廷的势力。我这算是上了贼船吗？”
“初心……我好像只是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并没有什么追求。”
“好怀念奶茶可乐PS4啊……”
第二天，府衙隐瞒死刑犯越狱，以一个疯癫乞丐顶包的事传遍了整个浛水郡。
一石激起千层浪。
民怨沸腾，已经到了超出府衙想象的地步。
明眼人不难发现，背后定有人在煽动情绪，借此来达成什么。
但偏偏府衙确实有过错，有些人即便知道是在煽动，也还是加入了声讨之中。
当天下午，府衙作出了决定，查封了谭乾的府邸，将谭乾关进了大牢候审。
对外，则宣称换囚案谭乾有重大嫌疑。
有了明确的目标，百姓声讨的对象，就从“府衙”，具体到了谭乾。
方末得知这些并不意外。
给文婆婆和高晋送了饭菜后，他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新任侍火郎。
双方都是以原本的面目出现在大街上。
方末注意到，对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但现在方末并未改变容貌，修为也与对方有差距，不好贸然靠近和跟踪，甚至不能过多用目光去注视。
只能任由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外。
上一任侍火郎死得突然，其控制下的外围成员作鸟兽散。
现在新任侍火郎到了浛水郡，或许是想找到那些失去联系的外围成员，又或许是想自己发展一批，正在物色目标。
那么……
方末心想，老姚该是时候登场了。
谭乾已经被关押，魏舞罗对老姚的承诺，也算是兑现了部分。
只是，现在谭乾罪在换囚，并没有一个契机可以引出当年老姚女儿的案子。
直接挑起，未免太过刻意，容易被怀疑。
况且魏舞罗本身是六扇门的人，在刑场上大闹一场，已经是让六扇门和府衙都很不满，即便她翻出旧案，应该也不会被重审。
但方末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魏舞罗应该有办法解决。
“或者今晚问问？”
夜幕降临。
方末开始了第二天的课程。
还是两个时辰，但这一次，出现了个意外，让他忘记了问魏舞罗问题。
就在他的答案一再被魏舞罗否定的时候，丙字营，丙字六号房。
青兔睡得死死的，四条小短腿时不时扒拉着空气，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一旁的床塌上，身外化身，也可以说是方末本人，正盘坐着修练。
就在此时，他感知到有人正在靠近丙字六号房。
从步伐、气息等判断，是个修士。
“李才？”身外化身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虽然李才修为在练气期九层巅峰，但因为没有学过可以瞒过地听术的法术，因此在行动时，还是被练气期七层的方末感知到。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有异兽尸体，需要找自己处理吧？
还是说，不是李才，来的是别的人？
不管来者何人，身外化身都立即停止了修练，将自身气息收敛，静静等待着。
第八十章 试探
门外的人停下了脚步。
身外化身思考片刻，从一旁捧起了本闲书，悠哉悠哉地半躺下来。
方末展现给李才看的修为是练气期四层。
若来人真是李才，方末练气期四层的修为，不应该跨越五层的差距，感知到他的到来。
所以他得装作不知道。
虽然此时他看起来放松，但实际上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就在这时，丙字六号房门上的门栓忽然动了。
看着书的身外化身作出惊觉状，放下了书站了起来。
他拿起枕边长刀，对着门的方向，问：“谁？”
铮！
长刀出鞘。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骤然发力撞开了房门，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了身外化身。
此人外放的气息正是练气期九层！
只是，此人身穿着宽松的衣袍，还蒙着脸，看不相貌。
身外化身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就是李才！
他要杀我？这是身外化身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李才是在试探自己。
其实，真的打起来，方末有把握能越两层修为的差距，将李才当场格杀。
即便不依靠焚心业火，庚金刀芒的锋锐，千钧之力的爆发，都可以在瞬间要了李才的命。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还需要留着李才的命，稳住李才背后的黑手，好让魏舞罗有足够的时间调查。
可如果是这样，自己就得示敌以弱。
如果李才只是试探，那他不会受什么伤害。反之，若李才真想杀他，大不了就损失个身外化身。
这些念头在一瞬间闪过，就像是下意识的反应，支配着自己的行动，却没有仔细想到底对不对。
身外化身施展操情能力控制自己的反应，同时以敛息术，将自身修为掩盖成练气期四层。
冲杀进来的人，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道黑芒，眼看着就要划向身外化身的咽喉。
一寸。
只差一寸。
他停了下来，散了指间黑芒，摘下了面巾。
果然是李才！
身外化身一副死里逃生的惊慌表情，双腿还配合地发起了软：“李才？怎么是你？”
李才和善一笑：“别怕，我只是想试试你。不过，练气期四层……你修练的速度未免太慢了。”
说着，他目光正好看到了床边那本闲书，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这种书，没事少看，多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实力强了，才能保护好自己。”
若非身外化身知道他居心叵测，都要以为他是为后辈操心的和善前辈了。
“慢？按照《术典》的描述，我这修炼速度，虽然比不上所谓的天才，但已经比一般人要快了。”身外化身并没有装得太蠢，质问道：“你说来试我，到底为了什么？我可不相信，你会无端关心一个交易对象。”
李才依旧保持着笑容：“的确，若是你我毫无瓜葛，我根本不会理你。但别忘了，你是要替我处理异兽尸体的。你的修为越高，保命能力也就越强，只要你不死，我就不需要亲自去处理异兽的尸体。”
“只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
李才见身外化身不说话，又用上了那一套说辞：“我要杀你的话，刚才完全有机会动手。好了，别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好好修炼，增强保命的能力。否则，我要再找一人交易，那太麻烦了。”
身外化身心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交易的对象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至少，之前还包括石凉。
李才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转移方末的注意力，便离开了丙字六号房。
身外化身关上门后，仔细检查李才刚才经过的所有地方，没有发现暗中施下的符箓、法术后，他松了口气。
此前，李才就一直怀疑告知石凉《术典》问题的神秘人就在丙字营，还多次试探过方末。
今晚之后，大概能暂时消除他的疑心了。
好长的一段时间里，被篡改的《术典》带来的问题，好像从方末生活中消失了一般。
经过今晚，他暗暗感叹，自己的警觉性还是放松了。
修练了焦海所赠的《术典》，并不意味着摆脱了危险。它只是隐藏了起来，等时机成熟，再亮出它的獠牙。
身外化身看了眼青兔，发现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没能吵醒它。
“这兔崽子，真有危险，怕是都指望不上它。”
身外化身这边的危机解除，在魏舞罗家中“上课”的方末自然是得知了一切。
魏舞罗宣告今日到此为止时，方末问道：“那本被篡改的《术典》……你调查得如何了？”
“有眉目了。原本想调查更进一步后，再告诉你的，既然你问了，那现在说也无妨。”她回答道，“除了前卒营以外，浛水郡还有三个李才这样的傀儡，以各种名义将篡改的《术典》交给不同的人修练。通过这四个人，我锁定了一个很可能是幕后黑手的家伙。”
说到这里，魏舞罗停顿了下来。
方末立即追问：“所以那人是谁？”
魏舞罗看着方末，道：“此人……与我有些渊源。具体的我不能说，但就算真的是他，现在，也不是除掉他的时候。放心，他还不会这么快对你下手。若是我没有猜错，他需要的，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
要达到筑基期，方末恐怕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
话虽如此，但危险一直悬在头上，方末就不得安生。
魏舞罗不告诉他对方是谁，方末也无可奈何，只能先相信着她。
话说到这，气氛有些僵，魏舞罗转移了话题：“对了，高晋和他的母亲，明天可以送出城了。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
方末点点头：“嗯，多谢大人。”
魏舞罗又气又好笑：“好歹我也是教你谍子技能的人，怎么还用这个称呼？来，叫声师父听听！”
方末愣了愣：“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你稍等。”魏舞罗抬起手，开始解头上的发带。
“师父！”
“诶！”
忽然，魏舞罗脸色一变：“你还没发现问题吗？”
第八十一章 送别
什么问题？
方末不假思索地想要直接问出口。
“动动脑子思考，别问。”魏舞罗道。
她的情绪转变，是在我喊她师父开始，难道不应该喊？
可不喊，她都要解开发带了，总不能……
方末想到这，忽然惊觉，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发带！
明面上，两人相互知道对方在场的场合里，魏舞罗仅仅用过发带作为飞行法器，以及刑场上，用发带阻止行刑，却未用过它来杀人。
方末不应该对她解发带的举动这么怵。
尤其是上次在杀章远的时候，魏舞罗甚至未用过发带缠绕刽子手的刀，对话时方末下意识对她解发带的动作产生了几分惧意。
虽说这并不完全足以证明方末见过魏舞罗杀人，但足够让她产生进一步的怀疑了。
要是碰上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敌人，那方末危矣。
魏舞罗道：“看来，你想明白了。”
“我可以解释。”方末道。
“不必了。我早就有把握，认定你见过我杀人。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人吗？”魏舞罗没有给方末辩解的机会。
即便魏舞罗这么说，方末还是施展起操情能力，惊讶道：“你还杀过人？”
顿了顿，方末连连摇头：“不想，知道的越多，我就越危险。”
魏舞罗完全看不出方末的“表演”有什么破绽，不由得啧啧称奇：“若你去当个戏子，定冠绝古今。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拥有些什么奇怪的能力，可以让自己完全入戏。”
还好方末及时施展操情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否则可能连这点都要暴露。
他缓缓摇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舞罗也不在意，起身走向自己房间：“行了，回去好好温故今日所学，别到用得上的时候，才后悔没用功。明日卯时三刻，带高晋母子二人到北城门等我。”
方末心说，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又找回了当学生的感觉。
次日卯时，天下起了小雨。
时间尚早，且天色阴沉，路上并无几个行人。
方末施展土行能力，到章氏商行地下暗室，把高晋母子二人带到了地面，并各给了一套斗笠蓑衣，以遮盖二人面容。
下着雨的天，这般装扮并不少见。
“从今往后，你们二人就只能离开浛水郡了，逃得越远越好。”方末将云瑶抓的药和一个钱袋交给了高晋，嘱咐道，“钱和药都收下，并不多，只是一点小钱，不要拒绝。高晋，照顾好你的娘亲，她很不容易。”
“我会的！”
戴好了斗笠，三人来到了北城门口附近。
此时，还未到卯时三刻，但方末远远地就看到一身红裙的魏舞罗。
虽然她戴了面纱，遮住了姣好的容貌，但方末还是认出了她。
她撑着伞，静静地站在路边。
方末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常，赶紧加快步伐，先一步到了魏舞罗身前。
“大人，我来晚了。”
“还不到卯时三刻，是我来早了。”
魏舞罗看向一高一矮两个正在走来的身影，对方末道：“守在城门口的，都是自己人，见到我，他们不会阻拦高晋母子二人的。”
方末看向了城门，凝神注意这些人的气息，发现都只是些普通人。
高晋和文婆婆走到了方末身后，虽不知魏舞罗是什么人，但不难猜到，此番能够安然出城，定有此女的相助。
只是和方末不同，魏舞罗的气场让母子二人不敢接近，甚至不敢与之交谈，母子二人只好行了一礼，算是对魏舞罗的感谢。
方末道：“文婆婆，高晋，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你们直接出城门，放心，都安排好了，那些士兵不会为难你们的。城门外，停了辆驴车，上面放了些青菜瓜果，你们可以用菜农的身份上路。”
母子二人谢过方末，齐齐走向城门。
正如魏舞罗所说，把守的士兵都未阻拦，直接开了城门，让二人离去。
方末看着二人的背影，道：“离开浛水郡后，他们以后就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就是可惜，吃不到文婆婆种的菜了。”
青兔估计要闹很久了吧？他心中想道。
“离开这里，他们真的就能安稳生活吗？”魏舞罗的声音响起。
方末扶着斗笠，转过身来，道：“府衙根本就不会对抓捕高晋这事上心，而且只要离开浛水郡足够远，那……”
魏舞罗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浛水郡府衙。”
雨声淅淅沥沥。
“我只是个前卒……”方末道。
他隐隐有种猜测，或许魏舞罗真是什么反叛朝廷的势力派到六扇门的谍子。
之所以揭穿章远换囚一事，就是为了激起百姓对大夏的不满。
煽动百姓的那些言论，大概也是她所在的势力所为。
方末的确不喜欢这种乱世，但他也没有所谓的“拯救世界”的志向，能求个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已经满足。
他不是不知道，在这种世道下，这种生活对绝大部分人而言，都是奢望。
魏舞罗对方末的反应并不意外：“前卒也是人，也是大夏的子民。”
方末猛然抬头：“大夏的子民？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种情形下，若是想要颠覆大夏的势力之人，不会说“大夏的子民”。
这是昨夜，魏舞罗所教的。
他有些怀疑，自己此前的猜测可能有误。
魏舞罗所忠的，或许也是大夏，只是未必是现在的皇帝。
“希望再现明皇盛世的人。”魏舞罗回答道，“你是个读书人，应该很清楚，当年明皇陛下在世，大夏是何等的繁荣，百姓是何等的安居乐业……难道，你就不想回到那种时代吗？”
方末的回答，出乎了魏舞罗的预料：“不想。”
“这是为何？”
方末道：“明皇盛世……的确，看起来比现在好得多，明皇励精图治，吏治清明，百姓安乐。但，彼时和此时，根本上有过变化吗？世道安稳与否，皆系于一人身上。我所向往的世界……算了，以现在的社会，想要发展到那种层次，还远着呢！”
魏舞罗到底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能理解方末所说。
江山社稷，系于皇帝是否贤明，不是很应该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从方末眼中看到不一样的神采，好一会后，才道：“我不急于一时，我相信，你不会在这个世道沉默下去。”
第八十二章 囚徒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
因为谭乾被捕，浛水郡的郡同一职空缺了下来。
但新任的郡同，并非和谭乾一样，从浛水郡管辖的县府里升任，而是由朝廷直接委派下来。
这事虽不多见，但在浛水郡，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府衙大牢内。
谭乾瘫坐在脏乱的牢房里，蓬头垢面，如同丧家之犬。
苦心经营多年，费尽心思阿谀奉承，甚至娶了个相貌丑陋的女人，只为能不断往上爬。
他知道自己毕竟出身一般，郡同可以说是官途的终点，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那个位置上栽倒，沦为阶下囚。
换囚一事，他根本没那脑子，主意根本是上官的指示。
可事情败露，那些平日里受了不少好处的上官，却把他推到了最前面，自己则摘得干干净净。
谭乾不甘心，他心中有怨。
可谁还会救他？
他以为那个丑陋的夫人，会为了他去求他的岳父——也是他的上官之一。
没想到的是，不知何人，竟把他私通丫鬟的证据，送到了夫人的手上。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了。
清晨的阳光，从狭小的窗子透进了牢房里。
“谭乾，有位大人让我来看你。”
听到这话，谭乾的眼里忽然有了光，赶紧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牢房门前。
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哪位大人？是要放我出去吗？”他呼吸急促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来人。
来人突然干笑一声，像根刺一般，扎进了谭乾的心里。
他说：“那位大人，是让我送东西来的。”
说着，他将一小包东西扔到了谭乾脚下，道：“放心，这东西，服下后不会有任何痛苦，就像是困了一样，睡着了，你也就解脱了。”
谭乾如遭雷击。
等他缓过神来，那人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从地上捡起纸包，拆开，谭乾看到了一小撮药粉。
有人要他死！
换囚虽犯大夏律，但实际上，替罪羊并未死，谭乾的罪，顶多是革除官职，判个十年八年，不至于要死。
可他有选择吗？
如果不服毒，之后也会有人来帮他体面。
谭乾颤颤巍巍地将药粉凑到了嘴边，却紧闭着嘴，发出唔唔的声音。
“你不想死，对吧？”
一声低语，惊得谭乾扔掉了手上的毒。
……
“前辈，我吃好了！”裴珏舒服地靠着墙，抹了把嘴，“碗筷先放着，一会我来收拾！”
方末应了声，伸出筷子去夹菜，却忽然听到了焦海的声音。
“方末，走了！”
他只好放下了碗筷，走出裴珏的屋子。
刚出门，见到焦海，方末就发现对方的气场似乎不一样了。
等焦海侧过身来，他才发现，焦海的龙雀服上，多了一道云纹。
这是玄字龙雀使的象征。
方末惊讶道：“大人，你……修为达到金丹了？”
此前，焦海就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现在突破金丹，也不算出人意料。
金丹初期和筑基后期，一线之隔，云泥之别。
而最为典型的标志，是拥有飞行和遁地的能力。
焦海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伸手摸了摸肩上的云纹，道：“不错，前日突破的，昨日就升了职，以后就是玄字龙雀使了。”
“恭喜大人！”方末由衷道。
“等忙完眼下的事，我做东，请你去吃顿好的！”
方末笑了笑，也不客气，应了声好。
而后，他想到了一件事：玄字龙雀使，是可以调用两个前卒的。
果然，焦海看向了方末的身后，喊了声：“丙字十三号，你也出来！”
裴珏匆匆忙忙抓着前卒服出了门。
他也是认得焦海的。
当然，他可不敢像方末那样，连忙行礼：“丙字十三号，参见龙雀使大人！”
焦海摆摆手：“行了行了，不用这么多礼。你也一起，随我去趟西市。”
方末问：“大人，西市那边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死者是个乞丐，那人估计你也听说过，就是之前换囚案里，被用来顶替高晋的那个疯癫乞丐。”焦海回答道。
说着，他开始往外走。
方末看了眼裴珏，示意他跟上。
得知这个消息，方末心中感叹世事无常，没想到乞丐逃过了替罪受斩刑的命运，却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既然这事龙雀府接手了，那大概是异兽妖魔所为。
方末好奇道：“他是怎么死的？”
焦海想了想，道：“移交此事的府衙捕快说，今日上午，那乞丐本好好地蹲在西市口，突然就疯病发作，大喊着‘妖怪’，而后当着围观者的面，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当场就没了气。虽说那乞丐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但过去受点伤，都会咿呀怪叫，现在挖自己的心，连哼都不哼一声，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
这事听着确实诡异，府衙移交给龙雀府，也合规矩。
裴珏小声说道：“前不久才被人抓去当替死鬼，今天就死的这么离奇，未免太巧了吧？”
焦海回头看了他一眼。
裴珏吓得停下了脚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你怕什么，我又没说什么。”焦海被裴珏那怂样逗乐，而后神色一变，对方末说道，“不过有件事更巧。今天一早，府衙又一次丢了人。”
方末问：“丢人？府衙摆了什么乌龙？”
焦海笑道：“就是丢人啊。换囚案的主犯谭乾，和那高晋一样，从大牢里消失得无声无息。”
真—丢人！
裴珏没忍住，笑了出声。
不一样。方末心中说道。
高晋是由方末潜入大牢救走的。
世间未达到金丹期，却能遁入地下的，应该就方末一人。
谭乾对府衙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应该不会有人故意放跑他。
至于金丹期修士去救他？那更不可能了。
方末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两件事，都是一早发生的，而且涉及的人，都与换囚案有关。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谭乾的失踪，和乞丐的死，会不会有关系？”
经他这么一说，焦海收起了笑意，想了好一会，直到走出了营门，才回道：“总之，我们先去调查乞丐之死吧！”
第八十三章 朝生暮死
西市口。
乞丐的尸体横在路边，血腥的场面，以及诡异的死法，让所有人退避三舍。
包括先一步到现场的龙雀府仵作。
当三人来到西市口，仵作迎了上去，对焦海行了一礼：“大人。”
焦海点头算是回应，对方末和裴珏道：“查看尸体，注意警觉。”
“领命。”
一般而言，被异兽妖魔所杀的人，尸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有一般就有特殊。
方末带头靠近，停在了十步以外，从虫罐里抓了条蚯蚓，远远地扔了过去。
蚯蚓精准落在尸体上。
“前辈厉害啊！”裴珏忍不住在一旁叫好。
裴珏成为前卒的时间，也已经有几个月，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见到尸体就呕吐的新人。
方末没有回应他，只是盯着那蚯蚓。
好一会后，蚯蚓从尸体上爬了下来，安然无恙。
方末这才放心下来，让裴珏跟在自己背后，缓步接近尸体。
稍作检查后，他回头对那仵作道：“安全，可以过来验尸。”
仵作擦了把汗，挪着小步慢慢靠近，生怕情况突变。
在仵作验尸的过程，焦海、方末和裴珏也各自在现场进行调查。
焦海主要是询问目击者。
而方末和裴珏，则在尸体的附近寻找有无可疑的地方。
寻至路边墙角的杂草丛，方末依旧一无所获，正准备起身，忽然瞥见一抹白色消失在拐角。
似乎是女式的裙边。
有女子经过，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他看见，那抹白色有星星点点的晶莹一闪而过。
修士？
方末心中猜测道。
“前辈，我这边有发现！”裴珏的声音响起，将方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立即起身，快步走到了裴珏的位置。
焦海也闻声而至。
“前辈，大人，你们看。”
在裴珏的指引下，二人看到地面上有一个奇异的黑色符号。
这符号模模糊糊的，像是久经风雨，即将要被磨灭。它看起来并不像是乱涂乱画的，盯着看久了，会觉得它有几分像人脸，透着些诡异。
而符号所在的这个位置，正是乞丐出事前所蹲的点。
方末将刚才抓回来的蚯蚓扔到了符号上。
蚯蚓落地，起初还算正常，往前爬了一寸距离，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幅度之大，竟将身子扭断。
不过，蚯蚓断成两截，并不会死亡。
而这时，地上的符号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导致乞丐死亡的，是刚才的符号，之所以模糊，是因为杀死乞丐损耗了自身。刚才我用蚯蚓试探，则将它最后的力量消耗殆尽。如此说来，符号的能力，顶多能杀死一个普通人，对修士应该影响不大。”方末心中有了判断。
若是杀死乞丐的元凶没有更强的力量，那对付它时，焦海和方末都不会有危险。
即便有，符号很可能属于精神控制一类，方末也不怵。
唯独……
方末看向了裴珏。
三人中，就只有裴珏一个是凡人，若是不小心，就有可能步了乞丐的后尘。
裴珏察觉到方末的目光，并不知情，还骄傲地笑道：“前辈，我的观察能力也不错吧？”
方末却道：“是不错，但不够小心，发现怪异的时候，你凑得太近了。万一有异变，你躲都来不及。”
这时候，焦海对方末说道：“那符号我从来未见过，有些记不住了，你可还记得？能否画出来，我带回去问问人。”
方末点点头：“记得，一会我回去后画下来。”
裴珏又一次当起喊666的咸鱼：“看一眼就能记住这么复杂的图案，前辈果然厉害！”
现场调查结束，乞丐的尸体被送回龙雀府进一步查验。
分别前，方末叫住了焦海：“大人，我有种感觉，这事和换囚案有某种联系。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去查一下府衙大牢谭乾的牢房。”
焦海想了想，道：“府衙认定谭乾是被修士劫走，所以案子移交给了六扇门。我们龙雀府不好插手……这样吧，晚些我去请示指挥使，看能否争取一番。”
三人各自离开。
焦海回了龙雀府。
方末原本是打算和裴矩一起回前卒营的，但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刚才的白色衣裙边角消失在拐角，却未见到穿裙子的主人。
他心生怀疑，那人……或者什么东西，会不会与乞丐之死有关？
如果是异兽之流，那他有必要去看一眼，至少触发《山海真经》，了解其信息。
于是，方末借口有事，也不容裴珏多说，便独自走开，几个转折消失在人群中。
“应该是这个方向。”方末一路前行，双眼不断扫视，却始终未见刚才的白色衣裙。
跟丢了？
正当方末要放弃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声音，是方末两世听过最好听的女声。
但他不是声控，此时也无暇关注好听与否，只觉得头皮一麻。
能够悄无声息接近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
更何况，她问出来的这句话，通常是惊悚故事里的台词。
方末压下心中的不安，平复下来后，转过身来，正要装作一无所知，反问对方是不是在说自己，却在看到对方时，愣在了当场。
这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甚至要在魏舞罗之上，而且气质空灵，不似人间应有。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山海真经》有了反应。
书页哗啦啦地停在了其中一页：蜉蝣灵，亿万蜉蝣中诞生，朝生暮死，可化身万物，非灵魂深厚者不可见。喜光，惧暗，天生克制邪祟之物。
她并不是人，而是蜉蝣灵。
原本想假装，现在都装不下去了。
一般人连蜉蝣灵都无法看见。
方末还在想怎么回答，蜉蝣灵却道：“别想骗我，一般人可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既然蜉蝣灵克制邪祟，那，应该不是什么有害异兽吧？
“姑娘说笑了，那我怎会看见你？”方末心中稍安，继续装糊涂，“刚才看到你的身影，还自带点点晶莹，所以觉得好奇，就冒昧跟上来了。多有冒犯，还请莫怪……”
这时，几个经过的路人看了眼方末，纷纷丢下句：这人是个傻子吧？
第八十四章 那东西
“你骗我！”蜉蝣灵毫不遮掩地说道，“你明明知道只有自己看得见我。”
方末心中一惊。
他明明已经施展了操情能力，甚至被人当傻子看，都未露破绽，哪怕是魏舞罗都看不穿自己的演技，怎么蜉蝣灵……
异兽果然不能以常理揣度。
这里人来人往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在和空气说话，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于是方末低声说道：“姑娘，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蜉蝣灵点点头。
路上，方末暗暗盘算着，怎么才能自然而然地接触蜉蝣灵的身体，以获得《山海真经》的奖励。
毕竟她是以人族女子的姿态出现，却不似凡尘中人，让方末想起了《爱莲说》中的描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仿佛随意触碰，就是一种亵渎。
方末将这种奇怪的念头驱逐出脑海，来到了清逸茶轩，上二层，选了个包厢。
上一次来，还是魏舞罗约他在此谈话，他也就顺便记住了这里环境的清幽。
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客官是一个人，还是等朋友？”伙计问道。
方末道：“就我一个，上一壶雨峰，一碟桂花糕。”
很快，伙计把茶点都送了上来。
虽说只有方末一人，但茶杯还是配了好几个的。
方末倒了杯茶：“这是浛水郡特产的雨峰龙井，时值春季，采的是春茶……”
说到这，方末忽然想起，对方是蜉蝣灵，可以喝茶吗？
没想到蜉蝣灵直接端起了茶杯，轻轻吹动升腾的热气，呷了一口，眼中泛起了水雾般：“好喝！没想到叶子泡水，居然如此好喝！”
说着，她又拿了块桂花糕，尝了口，直呼好吃，便吃了一个又一个。
方末给她添了茶，见她吃完，便喊来伙计，将茶轩里几种卖的最好的糕点都拿了些。
“你怎么不吃？”蜉蝣灵拿起一个枣泥酥，正要尝上一口，发现方末始终未动过糕点，只是不断打量自己，于是将手里的枣泥酥往前一伸，送到方末眼前，“别看我，我这就是一副好看些的躯壳，跟其他生命没有区别。”
方末到底也是个男人，见到人生中所遇到的容貌天花板，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
像魏舞罗和云瑶，他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是男人正常的感性，而因为各种原因与之保持距离，则是理性克制。
她终究不是人。方末心中暗道。
所以即便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也不会像人族女子那般，或羞涩或恼火，只是轻描淡写地将枣泥酥送到自己面前。
方末看着枣泥酥，顺着看到了蜉蝣灵的手。
这是个机会。
只要接过枣泥酥的时候，顺势一碰，就能从蜉蝣灵身上获得《山海真经》的奖励。
可当他这个念头产生，蜉蝣灵却将枣泥酥放到了方末面前的桌上，把手缩了回去。
方末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穿了什么，顿时感觉有些尴尬，拿起枣泥酥就往嘴里送，一边说着“好吃”转移自己注意力。
蜉蝣灵拿起另一个枣泥糕，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既然说假话无用，而且对方并不是人，只有一天的寿命，那说出来也无妨。
“西市口死了个乞丐，是一个奇怪的符号导致的。我看到你拐进巷角时，身上有晶莹的光点，所以怀疑是不是和你有关。”
“符号？什么符号？”蜉蝣灵放下了咬过一口的枣泥糕。
方末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指蘸了茶水，根据记忆，在桌上画了起来。
还没完全画完，蜉蝣灵脱口而出：“原来是那东西。”
“？？？”
方末心说，怎么连异兽都喜欢当谜语人。
吸了口气，他问道：“你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蜉蝣灵面露难色：“我是从一个凡人身上搜取的记忆，这人的记忆里，并没有那东西的名字，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原来如此。
既然她知道那东西，方末便追问道：“你说的那东西，它有什么能力，长什么样？”
“它没有固定的外在形态。”蜉蝣灵拿起刚才放下的半个枣泥糕，“能力嘛……蛊惑人心，然后夺取对方的躯体。以及，用你画的符号操控别的生命杀死自己。”
方末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和他想的差不多，那么，那东西就被他的能力“不惑”完克。
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多问了一句：“不使用这两种能力的话，它厉害吗？”
蜉蝣灵想了想，道：“该怎么说呢……我能看出你们人族修士的实力，但是很奇怪，我看不穿你的修为。不然，可以拿你来对比一下。”
方末时刻开着敛息能力，她看不穿很正常。
他正要把自己的敛息能力关闭，好让蜉蝣灵做个对比，后者却看向了窗外，道：“那就用其他人作对比吧！像那个修士，那东西应该能和她七三开，胜多败少。”
那个修士？
方末好奇地侧过头，看向了窗外，正好与蜉蝣灵所说的修士四目相对。
是魏舞罗。
没想到这么巧，竟然遇到了她！
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东西的实力，竟然比魏舞罗都要强上一些。
若是焦海带着自己和裴珏遇到，那下场可想而知。
焦海不过是刚刚晋升金丹期，而魏舞罗，她之前说过，只要对手在元婴期以下，她都有把握战胜，说明她的修为在金丹期巅峰。
一个刚踏入金丹期，一个即将突破元婴期，差距不言而喻。
片刻后，魏舞罗走了上来，进了方末所在的包厢。
她扫了眼，发现包厢内只有方末一人，但桌上放了不少糕点。
而且，方末的对面，还放了杯茶。
“我打扰到你了？”魏舞罗问。
方末从她的目光和神态，看出了她无法看见蜉蝣灵。
只是包厢内的状况，以魏舞罗的能力，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包厢里有，或者有过另外一个人。
“她看不见我。”蜉蝣灵对方末说道。
方末回答魏舞罗，道：“没有……”
“看不出来，你一个前卒，居然也有小姑娘相约。桌上的甜食，是给她点的吧？人呢，走开了？”魏舞罗说了几句，转身出了包厢，“行了，不打扰你，宵禁后别忘了过来，昨晚交给你的功课若是没做好……”
方末起身去关了门，松了口气。
还好，她没有坐一会的打算。
第八十五章 一眼万年
话说回来，那东西大概也是异兽之类的东西，目前由焦海负责。
可焦海根本不是那东西的对手。
方末在想，自己该怎么做？
若是不管不顾，焦海碰上那东西九死一生。可如果要避免焦海碰上那东西，就需要让焦海知道，那东西的实力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怎么让他知道，是个大难题。
直说？那自己该怎么解释情报来源？
说是一个他看不见的蜉蝣灵告诉自己的吗？
就在方末思考的时候，蜉蝣灵吃完了最后一块糕点。
“还想吃吗？”方末问。
蜉蝣灵捧着茶杯吹着热气，满足地摇了摇头：“糕点我已经吃够了。你可以带我见识下人间特别的东西吗？比如风筝！”
方末有些迟疑。
现在蜉蝣灵所说的那东西还在浛水郡游荡着，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出现，带走几条人命。
尤其是，方末预感，那东西正是蛊惑了谭乾，夺走了后者的躯体。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谭乾突然从大牢里失踪，而换囚案牵涉的乞丐突然暴毙。
如果那东西附身的谭乾是想报复相关人员，那自己说不定也是目标之一。
换囚案本是针对高晋，而高晋的母亲文婆婆跪在府衙门口时，方末有在场。
虽在谭乾眼中没有直接涉及，但也说不准，他被那东西附体后的脑回路是怎样的。
考虑再三后，方末还是答应了蜉蝣灵。
她的生命，仅有一天。
反正，如果那东西真要来找自己，躲在前卒营也是无济于事的。
蜉蝣灵露出了笑容，美不胜收：“还剩下八个时辰，我一定要好好经历人世间！风筝、吹糖、烟花……”
八个时辰，对于人而言，只是生命中短暂的时间，而对于蜉蝣灵，已经是大半生。
面对这样美丽而短暂的生命，不知怎么的，方末不想再伪装，问她：“蜉蝣灵的寿命如此短暂，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开心？”
蜉蝣灵一直都没有说过自己是什么，听到方末说出“蜉蝣灵”三个字，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回答道：“开心不开心，跟寿命长短有必然的关系吗？”
方末摇了摇头：“但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活出了意义，就不会不甘心。”蜉蝣灵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忽然站了起来，指向窗外，“快看！是吹糖！”
方末带着蜉蝣灵游玩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还买来了烟花，在河边放了起来。
这几个时辰，他耳边尽是蜉蝣灵愉悦的笑声。
他也难得开怀大笑着，不管路人奇异的目光。
到了宵禁前半个时辰，蜉蝣灵一把抓住了方末的手，道：“那东西，正在靠近。”
蜉蝣灵的手冰冰凉凉的，却有异样的温柔。
而此时，《山海真经》上，出现了彩色附图，而且，图中人与方末眼前的蜉蝣灵一模一样。
在页面的下方，出现了一行字：获得能力——一眼万年，可自由在停滞的时间中行动，停滞的时间随修为增加而延长。
时停？！
方末没想到竟然是如此逆天的能力。
在获得能力的瞬间，他便自然而然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只能停止一瞬间的时间，用前世的单位来衡量，就是0.5秒。
这么点时间，以方末现在的速度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这能力胜在有成长性。
不过，这能力并非可以无限制地施展，每用一次，都会对身体造成极重的负担。
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连续使用三到五次，可能就会因超负荷而动弹不得。
“方末？”蜉蝣灵抓着方末的手用了用力。
“别慌，他未必是来找我们的。”方末安慰了一句，但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那可是能和魏舞罗七三开的怪物，自己区区一个练气期七层小修士，怎么可能与之交锋？
蜉蝣灵死死盯着黑暗处，身子有些颤抖。
方末想起来，蜉蝣灵是害怕黑暗的，于是把手里的灯笼提到她眼前，道：“别看黑暗，看这灯笼的光。”
蜉蝣灵看着并不耀眼的光，身子放松了下来。
她的手，却更用力地抓紧了方末。
方末偷偷看了眼，蜉蝣灵那精致的面容，在灯笼烛光的映衬下红扑扑的，很是诱人。
可她，只剩下四个时辰的生命。
“它要过来了。”蜉蝣灵抬起头，看向了方末。
方末将自己的手从蜉蝣灵手里抽出，把灯笼给了她，道：“它大概是冲着我来的，你提着灯笼赶紧走，我会想办法对付它。”
说着，他也不给蜉蝣灵说话的机会，转身就往龙雀府的方向狂奔。
他没想到，那东西真就把他当作了目标，而且这么着急动手。
原本他是想往魏舞罗家逃的，但想到魏舞罗对上那东西也是败多胜少，转念一想，不如往龙雀府去。
即便地字以上的龙雀使都不在，龙雀府里也还有一超强的战力：肥遗。
方末曾经问过焦海，肥遗的实力有多强。
焦海告诉他，哪怕是地字龙雀使，也就是元婴期修士，都不是它一合之敌。
唯有天字龙雀使，即化神期修士才能与之抗衡。
那东西再厉害，也就和魏舞罗七三开，若是对上肥遗，绝对是以卵击石。
但问题是，那东西会给自己机会赶到龙雀府吗？
方末一边狂奔，一边激发着加速的符箓，一股脑往身上贴。
饶是他的速度已经飙到极限，还是未能逃离。
在跑出数百米后，方末看到了眼前有一熟悉的身影，正冷冷看着自己。
那身影，正是谭乾。
果然，他被那东西附体了。
方末立即停了下来，隔着十余米的距离看着谭乾。
跑是跑不了的。
“谭大人，这么巧，你也出来散步？”方末故作轻松。
谭乾的笑容很是诡异：“没想到，你居然是个修士……不过，没有关系，太弱了，好杀。”
“不是吧，大人，我也没得罪你吧？”方末问道。
“我想杀，就足矣。”
话音刚落，谭乾双眼亮起暗红色的光。
方末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要闪躲。
第八十六章 恶言
“？”
方末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发现地面上出现了今天看到的符号，但它正在迅速消散。
看起来，应该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果然，这是精神控制类的能力，被方末的“不惑”抵消了。
谭乾一愣，似乎触碰到了认知盲区，双眼又是暗红光茫闪过。
又一个符号被方末抵消。
“如果没什么事，谭大人，我先走了。”方末说着就要离开。
谭乾哪里肯放过他，二话不说就突然杀了过来。
他的双手，不断往外涌着黑色的泥浆状异物，一看就是不可触碰的东西。
方末心中一惊，直接施展出能力“一眼万年”，利用那短短的一瞬间时停，往旁边躲闪。
在能力施展的时候，方末眼中看到的世界，就像是网速突然归零的在线视频，卡在了某个刹那。
而后，恢复流畅。
带着黑色泥浆的手，从方末身边擦过。
仅仅差不到一寸的距离，就能蹭到他的肩膀上。
侥幸躲过首轮攻击。
可谭乾并不会停下来，在一击落空后，身子一扭，再度向方末抓来。
他明明看着肥胖，却灵活得不像话。
方末再度施展“一眼万年”，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愿躲过，胸口处被飞溅的黑色泥浆沾上。
顿时，他感觉胸口处像是被刀剜去了几块肉般，疼得闷哼了一声。
诡异的是，身上的衣服却没有损坏半点。
更可怕的是，那黑色泥浆吞噬着他的肉，像是得到了营养般茁壮成长，往四周扩散开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沾上黑色泥浆的肉割掉。
方末狠下心来，抽出了刀，却突然想起，自己拥有“御兵”能力，免疫刀的伤害。
被自己的能力坑了……
“怎么，舍不得？”谭乾没有再次进攻，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
不过，方末并不慌，自己还有身外化身，这具身体消亡了，他也不会死。
但既然要牺牲这具躯体，就要趁还能活动，尽可能弄清楚附身在谭乾身上那东西的情况。
说着简单，实力差距悬殊，该怎么做？
方末想到了焚心业火。
那东西和魏舞罗只是七三开，应该还不到元婴修士的那种程度，大概不能免疫焚心业火。
说不定，自己可以杀死它！
想到这，方末不退反进，朝着谭乾冲了过去。
不能再耽误，否则黑色泥浆就要扩散全身。
谭乾先是意外地“嗯”了一声，而后咧开嘴，迎着方末冲了过去。
在双方即将正面交锋的时候，方末再度施展“一眼万年”，借着惯性和谭乾错身而过，同时将焚心业火打进了对方的体内。
黑色泥浆洒了方末半个身子。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强忍着剧痛撑起身子，看向了谭乾。
只见谭乾疑惑地看着他：“你……刚才打入我体内的，是什么东西？”
方末傻了眼。
谭乾也好，那东西也罢，都不可能没有罪业，而且达不到元婴期修士的程度，怎么会……
“难道，他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业？”
黑色泥浆不断蔓延，方末的意识越发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捧起了他的脸。
他迷迷糊糊中，看见了女子的身形。
“我们融合在一起的话，可以对付他。”
融合……？
方末的脑海中出现了前世游戏王的融合卡，出现了七龙珠的贝吉塔和卡卡罗特……
那声音再次响起：“自我诞生以来，只有你能看见我。一开始，我只能和你说话，只能相信你，但后来，我愿意相信你。你可以放下心防，接纳我吗？”
是蜉蝣灵吗？
“好，我可以。”
蜉蝣灵，天生是邪祟的克星。
瞬间，方末身体再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像是浸入了冰冰凉凉的水中，原本已经模糊了的意识，又开始清明了起来。
当他睁开双眼，自己身上的黑色泥浆像冰雪般消融。
而自己的脑海中，多了蜉蝣灵的意识。
他看到蜉蝣灵从浛水中诞生，看到她化身成了人形，看到她读取了渔家女的记忆，看到她遇见自己……
她的所有见闻，所有情感，方末都如切身体会。
同样的，方末过去的一切，包括前世所见所闻，今生所经所历，蜉蝣灵在瞬间体会了个遍。
她的声音，在方末脑海中响起：“你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方末沉吟了片刻：“那个，你能不能别把所有记忆都读一遍……”
蜉蝣灵笑道：“你是怕社死吗？没关系，我很快就要死了，到时，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应该是带着伤感的话，她却像是在说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谭乾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末：“你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蜉蝣灵！”
也不等方末回答，他转身就逃。
蜉蝣灵是难得一见的异兽，而且生命极其短暂，不像附在谭乾身上的那东西。
那东西的同类，难有万一遇见蜉蝣灵。
它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那万中无一的倒霉蛋。
蜉蝣灵对它的克制，是这天地的规则，不可抗逆。
方末抬起手，掌心对着谭乾。
也不见有更多的动作，也不见有法术能量溢出，谭乾就这么僵直在原定，不得寸进。
他艰难地扭过头，牙齿间迸出了几个字：“怎么会，我还没活够……”
方末一步步走近谭乾，蜉蝣灵的纯净能量充盈在他手中的长刀。
“谭乾，上路了。”
一刀斩过，谭乾咽喉间不断流出黑色泥浆，而他的身体，则在摇摇晃晃数息后，倒在了地上，生机断绝。
在他被那东西附身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救了。
那不断流出的黑色泥浆，渐渐凝成了一只四不像的生物。
乍一看有点像狗，但头上又长着奇形怪状的犄角，且只有一只眼睛。
《山海真经》翻动，最终停留在了一页：恶言，身无定形，惧阳光，善以言语蛊惑，进而夺其身，自此可白日行走。死后其尸散布恶意，近者心中恶念膨胀。可以葵水净化。
方末看着地上恶言的尸体，直接蹲了下来，伸手触摸了上去。
第八十七章 消逝
恶言的尸体并没有勾出方末的恶念。
来自蜉蝣灵的纯净能量，将原本要从尸体上散播出来的负面能量清除了个干净。
当方末的手碰到软趴趴的恶念尸体，《山海真经》上的奖励随即触发：获得能力——掠夺，可从修士身上夺取修为，效果视境界差距浮动。
仙侠版的北冥神功？
方末先是一喜，而后冷静下来。
这能力用的好，可以节省不少修练的时间，但需要慎重。
一是不能被这种捷径蛊惑了心智，否则心魔生，走火入魔会有身死道消的风险。
二是要避免被人发现，否则免不了被当作魔道，遭正道修士围杀。
此时，蜉蝣灵从方末身上分离了出来。
她轻轻一吹，恶言的尸体便直接湮灭，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这样，你就不用带着它去焚化了。”蜉蝣灵从一旁捡起了灯笼，并不明亮的火光让她感到心安，“获得了掠夺能力，还能保持冷静，我没有看错人。”
若是带着恶言的尸体去焚化炉，方末可能还会被龙雀府盘问，解释多了，容易露出破绽。
可要是不管这尸体，时间越长，引来别的异兽的可能性就越高。
他可不想因此造成无辜伤亡。
方末擦了擦鼻子，道：“我只是比较怕死，不想被人当作魔道追杀罢了。”
蜉蝣灵俏皮一笑：“别忘了，我们刚才融为一体，你真正的想法，我可是很清楚的。”
方末不置可否，侧过脸去，看向了远处：“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看日出应该是不错的。”
“你是说飞雁楼吧？”
“嗯。”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宵禁后，方末施展敛息术，带着蜉蝣灵一路避开更夫和巡防营的修士，来到了郡北的飞雁楼。
飞雁楼被誉为大夏朝四大名楼之一，共有九层，是当年明皇巡视天下时，命能工巧匠设计、建造。
据说楼体内还有修士篆刻的符文和布下的阵法，能够扛住金丹修士的攻击。
多年以来，无数名人登上此楼，还有传世名篇留下。
当初方末获得了神目技能时，就曾花了些银子上楼顶，极目远眺，以验证这技能可看清多远的距离。
这个时间，飞雁楼已经关闭，但这难不倒方末。
他带着蜉蝣灵自地下潜入，沿着楼梯而上，终于登上了顶楼。
推开门，走出了外廊，方末深吸了口春夜微凉的空气，抬起头，看到云雾散尽明月出，笑道：“还好，有月光，不然你要怕黑了。”
在外廊，是不能打着灯笼的，否则会被人发现。
蜉蝣灵扶着护栏往下看。
宵禁后，灯火都已熄灭，除了一片漆黑，哪能看到什么。
她退后两步，抬头看向皎洁的月亮，心中的恐惧感才消退下去。
现在距离日出还有些时间，方末和蜉蝣灵直接坐下，倚着墙，说着话。
“我好想看看你穿越前的世界，看起来很美好。”蜉蝣灵轻声说道，似乎生怕被人听见。
但她的声音，至今也只有方末一人能听到。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像我，前世只是个朝九晚六、庸庸碌碌的社畜，没有成为儿时想成为的人，没有几个能交心的朋友，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方末把双手叠在一起，置于脑后垫在墙上。
“那你现在呢？”
“什么？”
蜉蝣灵的背离开了墙，侧着身看着方末，问道：“你现在，为了什么而活？”
“你这突然哲学了起来……”方末也坐直了腰，沉思好久后，道：“我没想那么多，在这样的世界，活着就很好。”
蜉蝣灵抱着自己的膝盖，侧着脑袋说：“可我觉得，你会在这个世界，光芒万丈。”
方末哑然失笑，好一会后，道：“我就一练气期修士，虽然有《山海真经》，但说光芒万丈……扯得远了。若真的有那能力，找个世外桃源不香吗？”
“我看不到那天了，不过，我们打个赌。”蜉蝣灵看着方末，“如果我猜对了，你要在我们遇到的地方，给我立一座像。这样，我在世上也算留下了痕迹。”
方末听着她带着几分俏皮的语气，心中有几分不忍。
她的生命，就像流星一般，虽然美好，但未免太过短暂。
蜉蝣灵却像是看穿了方末的心思：“你要知道，世上没有永恒的生命，包括你们人族的地仙，终有一天也是会死的。可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取决于长短。”
方末抿了抿嘴，施展操情能力，让自己脸上浮现出笑意：“别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你看这明月清风，那么好的情景，应该说些愉快的事。”
“那就听你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方末和蜉蝣灵说了许多话，从前世，说到了今生，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方末忍不住皱了皱眉，时不时看向天空。
蜉蝣灵却像是没注意到自己的寿命所剩无几，也没注意到方末情绪的变化，仍说着笑着。
太阳自地平线升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方末和蜉蝣灵身上。
“阳光……好温暖。”
“你……”
蜉蝣灵像是犯困了，脑袋一歪，栽在方末的肩膀上，眯着眼看着朝阳：“我知道你在可怜我，但真的不必……方末，我有些困了。”
方末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他看着身边快要睁不开眼的蜉蝣灵，柔声道：“嗯，那就睡吧。”
“记住我们的约定。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光芒万丈的。”
“好，我不会忘记。”
春风吹过，生命无声无息地消逝。
蜉蝣灵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天地间。
直到有人登上飞雁楼顶之前，方末都未动过，静静地坐在外廊。
等他把情绪抽离出来，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暗暗惊呼一声：“大事不妙了！”
与此同时，魏舞罗家中庭院。
桌上的茶已经完全凉了。
魏舞罗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抬头看了眼正在升起的朝阳，手指卷了卷发带，低声道：“方末，可以啊，都敢放我鸽子了，长本事了！”
第八十八章 跟踪者
方末只感到一阵阵头大。
前卒营那边，自己早就用身外化身遁地出营后，当着轮值前卒的面回去，并不需要担心。
但魏舞罗那边……
自己竟然忘记了还要上课！
“那女人不会拿发带捆绑我吧？”方末心跳加速，有些害怕。
现在跑去魏舞罗家，无疑是撞在枪口上，而且昨晚自己的经历，也很难解释清楚。
他干脆摆烂了，遁入地下，回到丙字六号房。
可才回来没多久，焦海就找上了门，把他和裴珏都叫了出来。
方末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但还是假装不知情，问道：“大人，是昨天的事有进展了吗？”
焦海让轮值的前卒登记好，看了方末和裴珏一眼，回答道：“差不多吧……边走边说。昨天晚上，指挥使回来，我把下午画的符号拿给他看过。”
其实，他昨日下午来前卒营，是身外化身把符号画好拿给他的。
“那符号，是一种叫恶言的异兽的能力。”
裴珏好奇了：“恶言？”
经过昨天的相处，裴珏也大胆了起来，不再在焦海面前唯唯诺诺。
焦海点点头，解释道：“这是一种罕见的异兽，也是少数被龙雀府录入记载的异兽。它擅长蛊惑人心，攻破心防后，就能夺取人的躯体。拥有了躯体，它的其他能力，包括使用那符号在内，才能施展出来。说实在的，如果是我遇到附身后的恶言，能逃命已经万幸。”
这话一出，方末和裴珏都表现出阵阵后怕。
方末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昨天我们没有遇到它……”
裴珏也应和道：“是啊是啊……”
焦海耸了耸肩：“这事你们不用担心了，因为今天一早，恶言附体的宿主的尸体，被开市的人发现了。据指挥使所言，宿主死亡，恶言也会死亡。唯一奇怪的是，恶言的尸体没有找到。”
方末和裴珏相视一眼，齐声问：“那我们要做什么？”
“收尸啊！收那宿主的尸体。另外，我也要过去，查看现场有没有其他异常。”
不会有什么异常的。
方末心中暗暗道。
三人一起来到了谭乾尸体所在的现场。
见到尸体后，方末当然免不了飙一番演技，表示难以置信又合情合理。
仔细查看完现场，确认没有什么异常，方末和裴珏一起把谭乾的尸体搬上了板车，用白布盖好，摇起铃铛往龙雀府的方向走。
然而，在路上，方末遇到了不想见到的人：魏舞罗。
三人迎面相遇，魏舞罗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
方末也停了下来，什么都没说。
裴珏推了推方末，见他没反应，又看看魏舞罗，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就从方末手里夺过铃铛，独自推着板车先去焚尸了。
“前辈，保重！”
方末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解释，魏舞罗却忽然往前走，目光也不在自己身上。
而且，她还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框。
这是有人在盯着的意思。
方末领会其意，做出了应有的反应，退到一侧，躬身行礼。
魏舞罗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并没有放慢步伐。
他们二人在大庭广众下见过多次，若是装作完全不认识，会遭人怀疑，但也不能表现出相熟。
等魏舞罗走远，方末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没走几步，他便和一人擦身而过。
此人经过身边时，方末身上的寒毛竖起，头皮也一阵阵发麻。
还好他立即施展操情能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此人很危险！
虽然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敢跟踪魏舞罗，想必修为不会比她差多少。
很可能是在同一水平线上。
所以魏舞罗才能及时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她不会有事吧？
方末很快摇了摇头，暗道，自己还没那实力去担心魏舞罗。
他赶紧快步子，追上了前方的裴珏。
“前辈你完事了？”裴珏诧异道。
方末一拍他后脑勺：“胡说什么东西，做事了！”
裴珏嘟囔了一句，语焉不详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另一边，老姚在班房登记好，出了丙字营。
他昨天就收到了魏舞罗给的纸条，上面说，估计这段时间新任侍火郎就会找上他。
谭乾入狱后，老姚对魏舞罗的信任多了几分。
虽然暂时还没有触及他女儿当年的案子，但这么多年他都等了，也不差多等些日子。
故而，拿到魏舞罗的纸条后，他做好了准备。
哪怕会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当他经过一处拐角时，迎面走来了个干瘦的吊眼男人。
那男人拦住了老姚的去路，声音低沉地说了句：“姚树，没错吧？”
姚树，就是老姚的本名。
只是这名字听着像“要输”，被人笑多了，他便让熟悉的人叫他老姚。
一些不太熟的人，没听过他本名，甚至有以为他姓老名姚的。
“你是什么人？”老姚反问。
男人亮出了一块令牌，上面有个“侍”字：“侍火郎的令牌，应该认得吧？我乃新上任的侍火郎。”
来了！
老姚隐忍多年，早就磨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
他往后退了一步，质疑道：“我所认得的侍火郎另有其人。只有一块令牌，不足以证明。”
侍火郎眉毛一挑，没想到一个外围的成员，居然敢质疑他。
但转念一想，此人敢质疑自己，说明对司火教是忠诚的，而且心思缜密，可以一用。
于是他耐着性子，施展法术召唤出一团火，操纵着火焰不断变化，时而成犬，时而为牛：“这可是我司火教独门的法术，这可以了吧？”
如果方末看到，定会认得，这不就是魏舞罗给自己的《控火要术》吗？
当初魏舞罗告诉方末，那是散修所创，没想到成了司火教的独门法术。
老姚见到侍火郎施展的法术，立即跪了下来：“见过侍火郎！”
侍火郎满意地点了点头，散去火焰，示意老姚起身。
老姚按照魏舞罗告诉他的做法，起身后，第一件事便问：“侍火郎大人，小人斗胆问一句，以前的侍火郎……他去哪了？小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能见到他。”
侍火郎道：“他已经死了，具体原因尚不知。以后，你先跟着我。”
第八十九章 祸源、相柳
夜凉如水。
魏舞罗家，庭院。
方末像个被罚站的学生，站在魏舞罗面前，等待着后者的训斥。
然而，魏舞罗开口，说的却不是昨晚他翘课的事：“你和跟踪我的人打照面了吧？他有没有与你说什么？”
方末本已准备好了被训，没想到预判了个寂寞。
短暂愣神后，他回答道：“没有。不过，我感觉那人很危险。”
又是沉默。
魏舞罗好久才再次开口：“以后若是遇到那个人，尽可能回避，切勿暴露自己任何特异点。修为可以适当表现……就像在李才面前一样。”
方末顿时明白。
那个人，就是李才背后的黑手，是要利用篡改后的《术典》收割韭菜的人！
所以，今日和那人擦身而过，对方肯定是注意到了自己的。
见方末的神情，魏舞罗知道他已经猜到真相，安慰道：“不必担心，在你修为达到筑基期之前，他都不会轻易对你下手。之所以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他察觉到你的异常。”
方末感觉到一阵阵头疼。
司火教新任侍火郎来了浛水郡，现在利用篡改的《术典》图谋不轨的人也现身，加上身份扑朔迷离的魏舞罗，看似平静的浛水郡，似乎暗潮汹涌。
他只是个前卒，本想独善其身，安安稳稳地躲在前卒营中，慢慢变强，而后寻一个远离一切的理想之地。
但渐渐的，他发现，这大乱将至的世道，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你现在，为了什么而活？”
“你会在这个世界，光芒万丈。”
“可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取决于长短。”
方末忽然想起了蜉蝣灵对自己说的话，还有她说这些话时，眼中含着的笑意。
他并不求什么光芒万丈，但自穿越以来，或亲身经历、或亲眼目睹了许多事，他再不想消极躲避。
既然有些事躲不了，那不如主动出击。
自己都已经拥有《山海真经》这种外挂了，不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至少不该活得这么憋屈不是？
想到这里，方末也没等魏舞罗让自己坐下，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魏舞罗的对面，道：“我想知道一切。你教我谍子的技能，让我混入司火教，我都可以配合，但我至少要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人做事，面对的是什么敌人。”
“你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魏舞罗反问道。
方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告知自己一切。
夜色沉沉，庭院里唯有风吹过的声音。
魏舞罗深吸了口气，道：“我还不能告诉你，我所忠于的是什么势力，但我向你保证，我们的目的是让大夏回到正轨。”
方末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不过，他自己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你效忠的是皇室中人，对吧？”
这并不难猜测。
魏舞罗点点头，但具体的，她不会说。
她继续说道：“今天跟踪我的，名叫穆然，是刺客联盟‘相柳’的人。”
“相柳？”
方末记得这个名字。
在前世，他就从各种传说、故事中听说过，相柳乃是上古凶兽，蛇身九头。
“对，这个刺客联盟，以凶兽‘相柳’命名，麾下的刺客自然都是修士，而且都是些亡命之徒，往往能在同阶战斗中乃至越阶战斗中取胜。朝中有不少大臣，便是命丧‘相柳’的刺客手中。”
顿了顿，魏舞罗继续道：“‘相柳’的背后，还有一个势力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虽然我已经成功进入了这个势力外围，但我从未见过主事人，和我联络的人，我也未见过他的真容，甚至这个势力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
“祸源。”方末道，“之后，我们用‘祸源’来指代你说的这个势力。”
“倒也贴切。祸源为了扩充自身实力，让我和司火教取得联系，将之拉拢过来。而穆然，就是祸源派来监视我的。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穆然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也无法在瞒过我的情况下，对我实施监视。”
祸源、相柳、司火教、大夏朝廷……
方末吸了口气，默默捋顺了目前已知的情报，而后问：“那么，你让我混入司火教，图谋的是什么？”
魏舞罗道：“在减少无辜伤亡的前提下，你坐上侍火郎的位置，与我里应外合。这样一来，我能完成祸源交给我的任务，进一步取得信任，同时，司火教内的情报也能有所掌控。将来，把司火教、相柳和祸源尽皆铲除！”
和方末的猜测差不多。
但他有个问题：“如果需要牺牲大量无辜的人呢”
魏舞罗很快给出了答案：“放弃任务，另寻办法。”
方末试探着问了句：“会不会太天真了，要成大事，必定有所牺牲。”
“我和我所效忠的人，是为了恢复当年明皇盛世的世道。目的正确，但手段肮脏，即便暂时能取得成功，有了开端，将来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断用错误的手段来谋求正确的目的。错误累积起来，构筑的成功，还算是正确吗？”魏舞罗反问。
话锋一转，魏舞罗道：“我知道你在试探什么，你才学了多少东西，就想对我耍小手段了？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这就是我们的理念。贯彻这种理念，想要达成目的，会艰难无比，但这也是我愿意效忠的原因。”
方末尴尬一笑。
他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魏舞罗，但没想到她会直接挑破。
“现在，你可愿意帮我？”魏舞罗平静地看着方末，“我不会逼你，如果你还是想要远离，明哲保身，我会抹去你的记忆。之后，你还是个普通的前卒，我就当从来没跟你有深入的接触。”
方末摇摇头：“既然我问了你这么多，就没打算置身事外了。而且，我猜老姚应该准备好行动了吧？”
魏舞罗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今天，新任侍火郎已经和老姚接触。接下来，只要我释放信号，他就会向侍火郎引荐你。好了，说了这么多，也该算算昨晚的帐了。”
方末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第九十章 食物链
第二天清晨。
方末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胀。
魏舞罗为了惩罚他翘课，给他来了几轮头脑风暴，设计了数种突发状况，要求方末在规定时间里作出反应。
一旦选择错误，就要随机吃一发符箓。
还好，他都过关了，只是高强度用脑，连修士的体质都有点扛不住。
在他做早饭的时候，老姚突然上门。
方末只好用一碗粥把裴珏打发走。
屋内只剩下他和老姚、呼呼大睡的青兔，以及藏在箱子里的身外化身。
老姚上门是带了个消息的：“新任侍火郎准备在浛水郡烧上一把火，但具体的计划，我还不知道，但如果他成功了，免不了要死伤无辜。”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玩火的司火教更是如此。
两人没有说上几句，方末忽然感知到有人在接近，并判断出来，那人正是李才。
穆然出现在浛水郡，李才也坐不住了么？
这事和老姚无关，方末便站起身来，使了个眼色。
老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配合地出了门，正好与迎面而来的李才擦肩而过。
方末则站在门口，装作送老姚出门，恰巧见到李才，低声问：“有异兽尸体需要处理？”
李才看不出破绽，摇摇头：“非也。我过来，只是顺便把这个月的钱付给小兄弟。”
信你个鬼！方末心中暗道。
这种事，向来都是方末主动上门的，哪有李才亲自登门送上？
若是猜得不错，李才又是来试探自己的修为。
不过，表面上方末不会挑破，愉悦地把李才迎进了门。
给李才倒了杯茶，方末笑道：“还劳烦你亲自送上门，这多不好意思。”
李才看了眼茶杯，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只是喝白开水，现在也喝上了好茶。”
方末笑而不语。
李才把银票放在桌上，推到了方末面前：“来，点一下。”
确认数目没错，方末将银票收了起来，问：“还有什么事吗？”
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李才有些意外，自己都还没进正题，就要被送走了？
他沉吟片刻，假装没听懂，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好茶！最近，小兄弟一切可还好？”
方末随口应了句：“还行。”
李才皱了皱眉，对方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这怎么进行下去？
他干脆直奔主题：“那就好。对了，修练还顺利吧？算算日子，怎么也该练气期五层了。”
来了！
方末从刚才就一直用敛息术把自身修为掩饰成练气期五层。
正如李才所说，这是一般修士比较正常的修练速度。
这个世界，正处于灵气鼎盛的时期，修士的修炼速度，比方末前世看过的大多数修真小说都要快不少。
即便是没有师门传承，只能修练《术典》的散修，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练，达到练气期五层还是很轻松的。
至于那些有师门或者生而为修士家族中人的修士，他们修练的功法，往往比《术典》好得多，还有不少的资源，修练速度则会更快。
因此，焦海能够在二十几岁进阶金丹期，魏舞罗更是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达到了金丹期巅峰。
“嗯，这两天刚突破的。”方末回答道。
李才顿时来了兴致：“哦？那恭喜了！行了，李某也不多叨扰，先告辞。”
说着，他起身出了丙字六号房。
方末有些诧异，不就是练气期五层吗？又不是筑基期，还不到穆然所需要的境界，李才怎么好像挺高兴？
他没有多想，吃过早饭后，一如既往地外出购买食材，回营修练。
宵禁时间到来，方末遁入地下，前往魏舞罗家中。
然而，他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身外化身便感知到李才在悄然接近丙字六号房。
这么晚了，他鬼鬼祟祟地接近，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方末并没有停下，继续自己的路程，以免迟到了又被魏舞罗责罚。
至于李才，他根本不担心。
李才的修为在练气期九层巅峰，而方末表现出来的，是练气期五层，实际上则是练气期七层。
正常而言，只要练气期九层修士小心些，练气期五层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李才自以为瞒住了方末，自己在暗处，方末在明处，却不知事实上恰恰相反。
摸到丙字六号房后，李才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缝隙窥探，发现方末正打坐修练。
他冷冷一笑，眼神阴桀，像是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在行动之前，李才绕着丙字六号房走了一圈，布下了符阵，以防止声音外泄，引来外人注意。
他可不想狩猎的时候被打扰，更不想事成之后暴露。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后，李才调动法力，将丙字六号房门的门栓划开，推门而入。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进了屋，只见方末还浑然不知地盘坐在那修练着。
笑意在他脸上泛起。
他放缓了动作，将门关上，走到了方末面前。
而后，他手掌心紫黑色的法力逸散出来，猛地拍向方末的天灵盖。
有心算无心，还有四层的境界差距，可以说是必中的。
然而并没有。
在李才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方末就像是瞬移一般，忽然横移两尺，躲过了他以为必中的一掌。
一眼万年，时停的时间，足够方末躲避了。
“李才，你要夺我修为么？”方末睁开了双眼，不怒自威。
他悄然地施展了能力“气势”。
这一能力，原本对练气期九层巅峰的李才无效才对，但猝不及防下，加上方末所说的那句话震慑，李才还是短暂地出现了心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你怎会知道？”
方末到这晚才知道，魏舞罗和自己都猜错了，自己可能根本就不是穆然的“韭菜”，而是李才的“韭菜”。
穆然修为在金丹期，所需要的是筑基期的修士，但李才不过是练气期九层巅峰，只要吸收练气期五层修士的修为，就能轻松突破，达到练气期十层。
而等李才突破到筑基期，则会成为穆然的猎物，被穆然夺走修为。
就像是食物链一般，层层捕食。
也不知道穆然之上，还有没有更高层的“捕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