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
隔离区是临时用栅栏圈出的空地,再搭建简易的竹棚,能遮挡太阳和雨水。
由于人数较多,地方不够大,只能在地上铺点茅草被褥,让病患就地躺下。
方末走进隔离区,耳边时不时有欢笑声,但听着令人头皮发麻。
这种笑声,完全是违背本人意愿发出,夹杂着几分哭腔,即便在白天,听着也颇为渗人。
焦海找了个病情较重的,使用法术、符箓等手段,对其进行探查。
而方末,问了个大夫,在最近一批送来的病患中选中了一人。
这人是个更夫,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昼伏夜出。
方末觉得,更夫多在夜间才出门,若此事真是异兽作乱所致,那寻问他,应该能得到些有用的线索。
可没想到,更夫见他穿着一身前卒服,断断续续地笑着、说着:“前卒?你有什么资格问话?”
方末回过头,见焦海还在忙碌,想着还是自己来。
于是,他施展能力——气势。
同时振振有词地说道:“现在,我奉命协助龙雀使调查笑病,你是想被定个拒不配合的罪名吗?”
“气势”这一能力,对战斗没有什么帮助,几乎影响不了修士,可对意志不坚的普通凡人,却有不错的震慑效果。
更夫如闻惊雷,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像极了被夫子点名提问的学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什么,紧张地回忆着这段时间打更的状况。
大概是因为紧张,他说得磕磕巴巴的,偏偏期间又忍不住发笑,一句话说得稀碎。
方末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只好让人取来笔墨。
更夫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昨夜宵禁后,遇到个人,但没看清楚模样。
人?不是异兽?
方末沉吟片刻,又问:“你确定是人吗?”
“哈哈哈哈……”更夫笑着写下一句:穿着衣服,看身形,应该是人没错。
“这人有什么特征?”
更夫停顿了一会,写下:这人头上缠着红巾,其他的看不真切。
话问到这,旁边的大夫急切地凑过来,抓着一把迷药往更夫脸上一扬。
“哈哈……哈……”
笑了没几声,更夫脑袋一歪昏迷过去,止住了大笑。
大夫解释道:“他这状况,若是再刺激,会笑死的。”
方末点点头,把目标转向了剩余几个症状较轻的,逐一进行问话。
可惜,这些人都未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哈哈哈哈……”
角落处笑声响起,这在隔离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一个大夫惊呼一声“糟了”,将在场清醒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方末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移转,只见那个大夫抓了把迷药往大笑者脸上扬去。
笑声并没有停止。
“怎么回事?”焦海问道。
大夫傻了眼:“他……没有醒,是在昏迷中大笑。迷药已经对他没用了……”
“这可如何是好?”
“昏过去,也阻止不了吗?”
……
不安的情绪,在隔离区蔓延开来。
“可以让他陷入深层次的昏迷。”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一个女子蒙着面巾走进了隔离区。
方末认出了她:“你是……云瑶?”
“许久不见。”云瑶也同样认出了方末,但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她快步走到那昏迷中大笑者旁边,在腰间取出了一包针。
方末愕然。
修士?而且,她还拥有储物法宝?
不见一段时间,云瑶到底经历了什么?
有大夫知道云瑶想做什么,赶紧制止:“不可,若这么做,他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沦为活死人!”
云瑶动作不停:“现在,有别的办法吗?不这么做,他熬不了多久就会死。”
劝阻的大夫说不出话来。
道理他懂,但没有大夫敢这么冒险。
火烤针体片刻,云瑶对方末道:“可否帮我按住他?他笑得全身在抖,容易扎错位置。”
方末没有犹豫,上前就死死按住了大笑的病患。
云瑶深吸一口气,果断施针,手法奇稳。
方末忍不住想,她年纪轻轻的,竟然有如此医术?
施针结束,那病患早已停止了大笑,但呼吸也微弱了许多。
云瑶看向了焦海:“这种状态不能维持太久,否则以后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我们会尽快找到原因和解决办法的。”焦海回了句。
“还有一件事,这段时间,我要留在此处。”云瑶又说了句。
焦海看了其他大夫一眼,知道云瑶在顾虑什么,道:“这位大夫会在隔离区驻守,还请诸位守望相助,暂把老旧观念放下。”
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女子当大夫的先例。
大夫们心中多有意见,但不好忤逆龙雀使,只得敷衍着答应下来。
方末盯着云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瑶察觉到方末的目光,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方末迟疑了许久,道:“怎么你好像……长大了?”
“你可曾听过: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云瑶见方末点头,继续道,“我离开浛水郡,是为了寻仙山拜师修仙。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可算成功寻得父亲所说的仙家门派,只可惜……他们没有收我入门。”
拜师修行,大概是想成为修士后,找司火教报仇?
毕竟,云瑶的父母是被司火教害死的。
方末道:“可我刚才见你取针包,是凭空变出来的,那不是修士的手段吗?”
云瑶嗯了一声:“离开那门派后,我在山间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闯进了个洞天福地,在那踏入了修行,一晃就是十年。”
“十年?”方末还以为自己听错。
“不错,十年。其实外界连一个时辰都未过去,但洞内已过十年。十年一满,那洞天福地也失去了神异。”
方末心想,所以现在的云瑶,已经二十五岁了?
但考虑到对方是女子,说年龄容易踩雷,便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这经历,有小说主角那味儿了。
一旁的焦海听到这,问道:“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筑基初期。”
方末心里额了一声,感情现在认识的修士里,还是自己最菜?
第六十二章 山魈
在焦海和方末调查的期间,隔离区又出现两人处于昏迷而大笑不已。
其他大夫不敢担此责任,于是都由云瑶施针,令这二人陷入深层次昏迷,暂时保住性命。
焦海忍不住说道:“七尺男儿,竟不如女子,肩挑重担。”
大夫们眼观鼻鼻观心,无人说话。
方末注意到,云瑶虽然身体上长了十岁,但内心还是十五岁的性子,做事不会顾虑太多。
不过,她好歹是修士,即便焦海不在这,应该也不至于被那些大夫欺负。
隔离区有云瑶,暂时不用担心病患有性命之忧。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怪病的根源和解决办法。
方末心中对那更夫提供的线索很在意。
宵禁时分,什么人会在外晃荡?
而且,更夫见到那人后,第二天就患上了笑病,被送来此处,二者说不定有什么联系。
于是,他把自己所知所想告诉了焦海。
“今晚一起沿着更夫的路线走一遍吧。”焦海做出了决定。
虽说那戴红色头巾的人大概没什么危险,否则更夫不会活到现在,但方末觉得还是把这事告诉焦海,一同行动比较稳妥。
见焦海果然如自己所料,方末自然没有意见。
二人先调查了几处病患较多的区域,等时间接近宵禁,才赶到更夫家中,一番搜寻无所获后,沿着打更的路线前行。
为了增加还原度,二人还找来了更夫的马褂以及灯笼铜锣。
方末还把青兔带了出来。
有它的幻术相助,安全上应该能保无虞。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浛水郡陷入了寂静中。
初春夜晚的凉风吹拂。
二人走在青石板路面上,精神保持着戒备。
焦海并不抱多大的希望:“昨夜更夫见到那人,还把那人吓得逃窜。这种胆小的,大概不会是元凶。就算是,估计今晚也不敢再出现……”
有时候,打脸会来得特别快。
比如现在。
焦海才说完,方末便看到了一个身影拐进了前方右边的巷子。
那身影,带着极为显眼的红色头巾。
“大人!”他低声提醒道。
“我也看到了!我先追!”
焦海丢下这句话,全速追了上去。
方末不好暴露修为,只好放慢速度,跟在后面
可当他右拐进了巷子,却见焦海站在原地,那身影不见踪迹。
“大人?”
焦海缓缓转过身,竖起手掌,示意方末停下脚步。
缓了口气后,他才说道:“那身影有问题!刚才我就要追上他,迎面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眉心。不过还好,我现在没什么不适,但你需要当心。”
就在此时,一个影子迅速从旁边的墙上蹿过。
以方末的视力,清晰地捕捉到那身影的面目。
并不是人!
不仅如此,焦海所说的感觉,方末看清那身影面目的瞬间也感受到了。
只不过,钻进方末眉心的东西,在一瞬间就像冰雪遇烈阳,迅速消融、蒸发,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与此同时,《山海真经》也有了反应:山魈,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喜头戴红色,致人失笑而亡。
方末这才明白,原来那些病患,并非染上了什么怪病,而是被山魈的能力祸害了。
而这一能力,应该是属于精神类控制。
因为拥有能力“不惑”,所以即便刚才遭受攻击,方末也没有着了山魈的道。
这里有必要提一下,“不惑”免疫的是精神类控制,首先是精神类,而非物理上的。而后,控制指的是让人失去对自己身体的自控能力,比如魅惑、比如晕眩、比如山魈的能力让人无法自控地大笑,至于幻术一类,只要不会导致失去身体控制权,都不在“不惑”的免疫范围内。
这也是方末在菜市场初遇青兔时,也会中幻术的原因。
在方末愣神的时候,山魈彻底没了踪影,没再出现。
方末有些担心焦海,他没有“不惑”这样的能力,单纯依靠筑基期的修为,能抵抗山魈的能力吗?
“你有看到他的脸吗?”焦海的声音让方末回过了神,“那人的速度有些快……大概你也没注意到。但这人,绝对有问题!”
方末犹豫了片刻,决定说出来:“刚才我好像看到了,那身影不是人,只是长了人形的躯体。它的脸,更像是猴子。”
“你是说,那是异兽?穿着人的衣服的异兽?”
方末点了点头。
“你确定看清楚了?”焦海不敢相信地问道。
方末回答道:“应该没错。”
现在肩膀上的青兔处于幻术遮掩身体的状态,此时也用幻术对方末说道:“你没有看错,那确实不是人,我看得很清楚。”
“好,明天一早,我去找指挥使禀报!现在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方末却觉得,龙雀府其他人不一定会相信一个前卒在黑暗中的匆匆一瞥。
但无论如何,为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是得去做。
杀了山魈,所有人应该都能恢复了。
可第二天,方末并没有等来焦海。
在丙字六号房待到了傍晚,方末觉得不对劲,于是出了门,往龙雀府的方向而去。
现在的丙字营几乎空了,不是在隔离区,就是跟随着其他龙雀使行动,连班房都无人值守。
因此,方末出营也就不需要做登记。
到了龙雀府,方末从侧门进入,找到焦海的住处,敲门却无人应答。
想到昨晚的情形,方末立即离开,赶往隔离区。
果然,他在这里找到了焦海。
他在笑。
筑基期修士,也未能抵挡山魈的能力。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浛水郡,连龙雀使都未能幸免,郡内越发人心惶惶。
有龙雀使来找方末,问了些话。
但当方末说出根源在异兽时,那龙雀使并没有当回事,只觉得方末一介凡人,大概是看错了。
现在,这事已经交由六扇门主理。
因为龙雀府的人更相信,那穿着衣服的是修士,而浛水郡的怪病,都是那修士所为。
方末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
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她可以帮到自己。
第六十三章 复仇之火
夜晚,谭府大门。
负责保护谭乾的修士孤身一人走了出来,急匆匆地往地下长街赶去。
他得到消息,那里出现了他苦苦寻找许久的青禾玉。
无论消息真假,他都必须要亲自去确认。
这关系到他能否在近期突破筑基中期。
他并未注意到,一个衣着破旧的身影蹲在谭府附近。
这人正是老姚。
地下长街哪有什么青禾玉,不过是他这么些年来省吃俭存下来的钱,雇人散播的假消息。
目的就是把这修士引开。
只有他离开谭府,老姚的复仇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至于这修士需要青禾玉的消息,老姚是从前任侍火郎口中得知的。
老姚加入司火教确实是为了复仇,但他并没有被侍火郎的花言巧语蒙蔽,他深知司火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知道侍火郎不可能为了他一个凡人,违背司火教的原则,去刺杀朝廷命官。
所以,老姚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直接靠司火教完成复仇。
他要的,只是司火教的情报,比如保护谭乾的修士的情报,比如谭乾本人的情报。
而出卖方末,是他加入司火教的投名状。
如今笑病肆虐,谭乾龟缩于家中不敢外出,正是下手的绝佳时机。
于是老姚趁谭乾私会情人之时,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要在今日致谭乾于死地。
谭乾一直背着自己夫人和家中婢女厮混,为了瞒过夫人,他升迁郡同之时,命工匠在府邸建造了密道和暗室。
在夫人的眼皮底下,他常与婢女在暗室寻欢作乐。
这让他觉得异常刺激。
此时,谭府的暗室内,一阵阵不能详细描述的声音此起彼伏。
玩得正起劲的二人不知道,老姚悄然从隐秘的密道入口,摸到了暗室外。
他卸下身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几根竹筒,绕着暗室将竹桶内的液体倾倒而出。
这些液体,使司火教秘制的火油,一旦燃烧起来,火势极其凶猛,难以扑灭。
老姚要用这种火油烧死谭乾!
杀死朝廷命官这种大事,肯定会被严查。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逃过追查,但只要能杀了谭乾,他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而且,如此一来,司火教也会被卷入朝廷命官的命案,说不定会激起朝廷的围剿。
老姚觉得,这也算使做了件善事,至于成与不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唯一对不起的,是丙字六号,我把他的行踪出卖给了侍火郎。幸好,他没有出什么大事……”老姚心中想道。
他从包裹里拿起了火折子,轻轻吹着,低声自语:“女儿,爹来杀狗官,以祭你在天之灵!”
说着,他将火折子扔向了地上的火油。
然而,那火折子在空中一转,改变了方向,被一芊芊玉手接住。
“嘘……”魏舞罗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老姚噤声。
而后,她一挥手,地上的包裹也好,地面的火油也罢,统统被吸入她袖子里,消失不见。
老姚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另一边,方末想到有一人或许可以帮助自己,而这个人,正是魏舞罗。
焦海无法抵挡山魈的能力,可魏舞罗修为达到了金丹期,而且是金丹后期,应该能收拾得了那异兽。
只要杀了山魈,大概郡里的“笑病”也会不药而愈。
方末来到魏舞罗的住处,敲开了门。
但门并不是像之前那样,被法术操纵着自动打开,而是由苏浅开的。
“小苏浅,你魏姐姐呢?”
苏浅很喜欢青兔,爱屋及乌,也对方末有亲近感。
她摇了摇头,回答道:“魏姐姐出门了,说是要晚些回来。”
方末心中着急,今日隔离区中,已经越来越多人被迫陷入深层次昏迷,这样下去,当人数达到一定程度,就算云瑶医术再精湛,都可能有好些人救不回来。
他只能在这里等魏舞罗回来。
“我在院子里坐一会,等你魏姐姐。苏浅如果累了,就早些休息吧!”方末说着,直接坐在院子的台阶上。
苏浅揉了揉眼睛,强忍着哈欠,走到方末身边的台阶,也坐了下来。
“青兔呢?”她问。
方末左肩微微一动,笑道:“它没跟出来。你是想跟它玩了?”
苏浅点点头:“以前,我也跟兄长一起养过只兔子。”
“后来呢?”
“兔子被爹炖了。”
“……”
方末听到青兔骂骂咧咧的声音。
苏浅那大大的眼睛看着方末,鼓起勇气问:“方哥哥,我听魏姐姐说,你也没有家人。”
嘶……
方末发现,这小丫头长得人畜无害的,怎么说起话来,有意无意地扎心呢?
该不会是魏舞罗那女人教坏了吧?
方末澄清道:“我其实还有家人,只是被判了卒刑,流放到不同的地方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前卒如此危险,谁知道那些家人,还能剩下几个?
或许,现在已经有人死于非命。
要不是穿越而来的灵魂,这具身体怕是早已成了灰吧?
这时候,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屋子前。
正是魏舞罗。
她手里,还提着昏迷过去的老姚。
方末和她大眼瞪小眼的,谁也没有说话。
还是苏浅先打破了沉默:“魏姐姐,方哥哥说有事要找你。我先睡觉去了!”
“这丫头,这么晚居然还不睡!”魏舞罗目送苏浅回屋,而后将老姚扔在一旁,看向方末,“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方末还没说话,魏舞罗接着又说:“先等等,他醒了。”
正如她所说,老姚睁开了眼睛,摸着生疼的后颈站了起来。
环顾四周,已经不是谭府暗室。
“为什么要阻止我?”老姚也不管眼前的女人是修士,突然就是一声怒喝。
刚躺下的苏浅差点被吓跌落床。
魏舞罗皱了皱眉,随手抽出张符激活,在三人方圆数尺内布下了隔音的屏障:“你吵着孩子睡觉了。”
老姚这才发现,方末也在场:“你……原来如此,你是在报复我吗?”
方末一脸懵逼:“哈?”
莫名躺枪?
第六十四章 注定失败的计划
“他并不知情。”魏舞罗替方末解释。
老姚一愣,因为情绪不连贯,怒火也消了不少,声音恢复到平常的大小:“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方末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我有件急事,魏……魏大人,还请你帮忙。”
魏舞罗却道:“先把他的事处理完。”
方末心中急切,但不得不耐着性子,等魏舞罗和老姚说完。
“你可知道,你那样做,根本杀不了谭乾。”魏舞罗看向老姚。
方末这才知道,原来老姚真的动手去杀谭乾了,只是被魏舞罗阻止,带回了这里。
“怎么会?只要火烧起来,他肉体凡胎的,怎么会死不了?”老姚的语气又急了起来。
魏舞罗道:“你暗中调查谭乾多次,也近距离见过,可有发现他常年在腰间挂着个玉坠?”
老姚张着嘴,显得有些茫然。
“那是一件自动触发的保命法器。”魏舞罗解释道,“你以为,把那个修士引开了,凭你一介凡人,就能杀得了谭乾?哪怕你是武林高手,叮叮当当地攻击谭乾半天,都奈何不了他。”
老姚有些慌了神:“我……并不知道这些,侍火郎没告诉我……”
在实施计划前,他一度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必能杀死谭乾,却没想到,所有的努力,都抵不过修士的一件小小法器。
魏舞罗继续道:“至于你想把司火教拉下水,出发点不错,但可惜,侍火郎只要不傻,就能从你屡屡打探的消息里,得知你想做什么。之所以告诉你一些情报,是因为他自信你无法成功。凡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
老姚低着头,几乎把牙齿咬碎,字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地迸出:“就算失败身死,我也无悔!你是修士,你了不起,但也没资格否定我!为了能杀了那狗官,这么多年的卒刑我熬过来了,甚至不惜祸害他人,只为从司火教那得到情报……我只是想还我女儿清白!”
方末知道老姚说的“他人”是自己,但这一刻,他并不记恨老姚。
即使没有老姚,司火教也能煽动其他人,把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元凶在司火教,而不在老姚。
并不是说老姚没错,但方末觉得,自己身为受害者,有资格原谅这个可怜的父亲。
“你这么做,并不能还你女儿清白。”魏舞罗回道。
老姚抬起头,直视魏舞罗:“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任由那狗官逍遥快活?”
魏舞罗瞥了眼方末,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还你女儿清白,可以让谭乾得到应有的惩罚。但同时,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方末心中一紧,感觉她所说的事,会和自己有关。
老姚考虑了片刻,自知没有能力达成心愿,借助魏舞罗的力量,是唯一的机会,于是答应了下来:“好,只要你能做到,就算让我粉身碎骨,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方末的猜测应验了。
“司火教新任侍火郎即将到浛水郡。我要你以外围成员的身份,向他引荐方末,就说是前任侍火郎还未来得及向司火教禀报,就已失踪。”魏舞罗轻描淡写地说着,“具体的做法,后续我会与你细说。”
方末插了句话:“司火教派人暗杀过我,新来的侍火郎难道不知道?”
回答他的,却是老姚:“不知道。这件事,是前任侍火郎决定的,这么小的一件事,他是不会上报的。”
可是,新任侍火郎稍作调查,应该不难查出来吧?
方末心中想道。
魏舞罗自信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果这些小问题我都处理不了,还配得上浛水郡第一捕快的称号?我自会混淆他的调查,你只管按我所说的做就好。”
“好,我答应你。”老姚捏紧了拳头。
魏舞罗看了眼天色,对老姚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你先离开。不要走正门,从石山侧面的暗道出去,我会替你打开门。”
老姚应了声,经过方末身边时,停了下来,道:“方末小兄弟,我为了报仇,向侍火郎泄露过你的行踪。不管怎么说,是我做错。但还请容我了结心愿,再给你一个交待,那时,你若要我的命,我也会奉上。”
说着,他快步离去。
片刻后,院子里只剩下方末和魏舞罗二人。
月色正好。
“大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不能。”
“……”
魏舞罗嫣然一笑:“逗你的,说吧!”
“之前我杀了龙雀使邹召,现在老姚欲杀朝廷七品官员谭乾未遂,都是一等一的重罪,大人身为六扇门捕快,为何要违背大夏律,包庇我们?”方末问道。
“嗯……”魏舞罗沉吟片刻,“六扇门的存在,本就违背大夏律。六扇门的捕快违背大夏律,有什么好奇怪的。”
方末不明白魏舞罗的意思。
见方末眼神里有些茫然,魏舞罗补充解释:“明皇陛下修改大夏律时,定下了一条:凡大夏子民,不论修士亦或凡人,在律法前一视同仁。可先皇时期,设立六扇门,将修士的案件从府衙分出,独立处理。都是大夏子民,修士强悍需要六扇门抓捕可以理解,但有必要把审判权交给六扇门?这,还能算一视同仁吗?”
还好这里只有两人……
魏舞罗这话要是说出去,虽不至于掉脑袋,但六扇门捕快的位子,怕是保不住。
方末堵住耳朵:“大人,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魏舞罗嘴角上扬,似乎并不在意:“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么个问题吧?”
方末赶紧道:“郡里所谓的笑病,不是什么修士做的。”
“我知道,你跟我的同僚说,那是只异兽,穿衣服的异兽。”魏舞罗紧接着方末的话说道,“所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对付它?”
既然她知道得这么清楚,也省得解释许多。
“是。那异兽在宵禁后出现过两次,一次被更夫遇到,一次是我和焦海碰运气见到,所以我猜,它有宵禁时分游荡的习性。”
魏舞罗一挥手,大门自动打开了。
“走。”
第六十五章 刀斩山魈
又是即将宵禁的时分。
方末又一次走在浛水郡空无一人的街巷里,不过这次,他身边的不是焦海,而是魏舞罗。
这一路,二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前行。
经过遇到山魈的路口,方末放慢了脚步,打破沉默:“这里是我和焦海遇到那异兽的地方。”
魏舞罗道:“它已经连续两次在这被人撞见,还会出现第三次吗?”
这个问题,方末也不清楚。
前两次,山魈遇到人后,都选择了避开,或许是本身实力并不算强。
也就那让人失控发笑的能力诡异了些。
所以,从趋利避害的角度而言,它应该不会再出现才对。
除非,这里有什么是它冒险也要得到的东西。
想到这,方末觉得,自己能够得出的推论,魏舞罗应该也不难想到才对。
果然,他刚回过神来,就看到魏舞罗蹲了下来,似乎在地上找着什么。
“有什么发现吗?”方末问。
“没有。”魏舞罗的注意力仍放在地上,“鞋子脏了,擦一下。”
方末两步跨出,走到魏舞罗前面,才发现她果然拿着条丝绢在擦着鞋面。
“……”
就在此时,一个影子从前方掠过。
红色的头巾,即便在夜色下也那么显眼。
“异兽!”方末和魏舞罗同时道。
魏舞罗没有等方末一起的打算,率先飞了出去。
方末注意到,她飞行时,那红色的发带围绕着她随风飘扬。
大概,发带是武器,同时也是她的飞行法宝。
不知为何,方末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正如那晚焦海先一步追出去。
该不会,连魏舞罗也抵挡不了山魈的能力吧?
她可是金丹后期修士!
不论如何,方末立即激发了张“神速符”,贴在自己的腿上,全速跟了上去。
还是那个拐角,方末见到魏舞罗站在原地。
她正前方十余米外,山魈正龇牙咧嘴地发出阵阵嘶吼,似乎是在警告。
“大人!”方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魏舞罗道:“我没事,刚才着了它的诡异能力,但金丹修士,可没那么脆弱。”
说着,她就要抬起手。
方末只见山魈双眼闪烁暗淡的光,似乎有什么命中了魏舞罗一般,让后者的身子陡然一顿。
魏舞罗甩了甩脑袋,又要有所行动。
山魈又惊又怒,双眼连续闪烁着近十次。
也许是因为频率过高,它的双眼已经疲劳不堪,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哈哈哈哈哈……”
在方末目瞪口呆中,魏舞罗当场开始了大笑,不可自控地弯下了腰,还伴随着几声因为过度大笑而导致的咳嗽。
原来,只要叠加次数,山魈的能力是可以当场导致失控大笑的。
见魏舞罗笑得无法行动,山魈放下心来,往回走了几步,用手指扣动地上的青石板,似乎下方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下可糟糕了啊……魏舞罗的状态,已经接近那些重症者。”
事出紧急,方末没有办法,小跑着来到魏舞罗身边。
他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山魈的注意。
山魈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干脆迎面就给方末来了两下。
然而,方末像是没事人一样。
“得罪了,大人!”说着,方末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迷药,扬在魏舞罗脸上。
魏舞罗大笑不止,气道:“你是不是……傻……修士……怎会……怕……迷药?”
“有道理!”
方末举起手,施展千钧之力,击打在魏舞罗的后劲上。
金丹修士的肉身强悍,即便是千钧之力,也很难对其产生太大的伤害。
所以,方末在施展千钧之力的同时,还给魏舞罗上了虚弱。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虚弱加了和没加差别不大,但好歹是有细微的作用。
遭受这一击,魏舞罗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方末一把抱住她,将她缓缓放在一旁的墙边靠着。
在此期间,方末受了山魈能力近二十次,仍然如山岳般巍然不动。
山魈的双眼又干又涩,眼泪都要流干了。
它嘶吼着,后退着。
不是警告,而是恐惧。
它不明白,眼前的人分明在气势上远远不如晕倒那个,怎么能硬抗二十次,却毫无反应的?
方末抽出佩刀,一股脑将带出来的所有辅助型符箓加在自己身上。
用游戏术语来说,他身上叠了二十几个增益Buff。
锐化术注入佩刀,再施展庚金之力。
方末从自身到佩刀,流转着各色的光茫,仿佛是前世夜店里的七彩灯。
山魈本身实力不强,但也不可小觑。
“好了,差不多了。”方末轻抖佩刀,急速冲向山魈。
山魈被方末的样子吓到了,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要逃。
方末早料到了它的行动。
“青兔!”
“得嘞!”
幻术,施展!
山魈才要踏出第一步,就发现方末突然出现在它前方,大惊之下,它再度转身,却没看到真正的方末,甚至朝着方末狂奔而去。
庚金刀芒震得佩刀悲鸣,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方末的佩刀碎成一地铁渣。
而山魈,它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唔……”
山魈按着伤口,可无论怎么阻挡,都无法止住汩汩直流的鲜血。
好一会后,它倒在了血泊上,抽搐着咽了气。
方末把刀柄扔到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
刚才的一刀,是他叠加了大量符箓的情况下最强的一斩,然而想象中头颅抛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只是划开了山魈的喉咙。
还好,结果没有差别,山魈死了。
那一刀,几乎把方末体内的法力耗尽。
他疲惫地靠在了墙上,坐了下来。
看了眼昏迷中的魏舞罗,方末咽了口唾沫,道:“要不是我恰好克制山魈……今晚就悬了。”
青兔解除了遮蔽自身的幻术,跳到了魏舞罗身上,凑到她眉心处嗅了嗅,抬起头对方末说道:“她应该没事了。不过兔爷我好奇,你是怎么扛得住那丑八怪的能力的?”
方末笑了笑:“秘密。”
“啊切!”青兔不以为然,“还秘密,你身上几根毛,兔爷都知道!”
“别皮了……去看看,它刚才挖的地面下方有什么,居然能让它这般留恋。”
青兔往地上一坐,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看看兔爷我这体型,像是有那蛮力的样子吗?”
“是我高估你了……”
“啊呔!瞧不起谁呢?爷这就去!”
第六十六章 不会怕
在青兔发了狂似的挖掘时,方末缓过气来,走到了山魈的尸体旁,往其上扔了只蜗牛。
还好,没事。
他放下心来,伸手触在山魈尸体上。
《山海真经》的山魈页面,出现了新的提示:获得能力“失笑”,可让人不由自主地大笑。
“……”
这都什么能力!
怎么,想让我转行当相声演员是不?方末心中吐槽道。
“爷的坐骑!快过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方末从郁闷中回过神来,看向了青兔。
只见青兔身上脏兮兮的,整只兔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举着一块像是土豆的块状植物根茎。
这个世界,还没有土豆。
方末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土豆,问道:“这是什么?”
青兔将那“土豆”抱在了怀里,满脸陶醉:“用来吃的!”
“就这?”
“你就一坐骑,你懂个屁!”青兔抱着“土豆”打滚,“我们又不会给植物起名字,但这东西,吃下去后,有机会让异兽的天赋进化!我的幻术都这么厉害了,要是再进化……哈哈哈哈!”
方末没了兴趣,收拾起山魈的尸体来,丢下一句:“你幻术被肥遗看穿过。”
气得青兔差点用“土豆”砸过来。
……
魏舞罗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看到方末在清洗着地面的血迹。
旁边是一辆不知他何时弄来的板车,上面放着山魈的尸体。
“嘶……”魏舞罗揉了揉疼痛的后颈。
方末听到声音,把吸了血水的布扔上板车:“大人,你醒啦?”
魏舞罗冷笑着:“可以啊,敢打晕我。”
“那也是无奈之举……”方末连连摆手。
魏舞罗目光转向板车上的尸体:“你杀的?”
方末点点头。
她没有再说话了。
真要追究,其间太多可疑之处,这小小的前卒,竟让她越来越看不透。
不过,双方并非敌人,没必要太步步紧逼,不给对方留些秘密。
为了转移话题,魏舞罗调笑道:“我昏倒的时候,你没做什么非分之事吧?”
方末直接吓了一跳。
看到方末这仓皇失措的模样,魏舞罗又觉得自己重新掌握了主动。
“谅你也不敢。”
方末无语,这种风气并不开放的古代世界,自己居然被女的调戏了。
他把一切处理好,说起了正事:“大人,有件事……”
“你想让我把杀死异兽的事揽上身是吧?”
有时候,方末都怀疑魏舞罗是不是也有开挂——读心。
“是。”
魏舞罗食指戳在嘴唇边,在月色下,清冷中却透着几分可爱:“可以考虑下……那么,你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呢?”
方末一愣。
“你该不会以为,要我帮你,是无条件的吧?”
她快活地泛起了笑意,但在方末看来,这笑容,和初次见到那晚一样,让人寒毛竖起。
“大人想要什么?”方末移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魏舞罗道:“那就,有空带上青兔,给小苏浅做顿好吃的吧!”
说完,魏舞罗飘然离去。
就这?
方末松了口气。
这女人,折磨人真的有一手。
以幻术遮掩身形的青兔现出本体,抱着那“土豆”不放,歪歪斜斜地跳上了方末的肩膀:“好吃的?什么好吃的?听者有份吗?”
“有,我打算做一锅炖兔肉,诚邀您加入。”方末没好气地说道。
青兔哒哒哒地连环蹬腿,打在方末肩膀上,弄了方末一肩膀的泥。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但山魈的尸体不能久放,方末只能连夜将之运送到龙雀府,送进了焚化炉。
让他觉得惊奇的是,这么晚了,焚尸人居然还坐在焚化炉旁,悠哉悠哉地看着闲书。
“焚尸?”
“嗯,有劳了。”
做完这一切,方末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丙字六号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也不修炼,躺下就睡到了第二天一早。
山魈已除,那所谓的“笑病”应该也随之不药而愈,估计用不了多久,被抽到隔离区的前卒们就会返回前卒营。
方末吃过早饭,带着青兔一起往隔离区而去,想要亲自确认后续的情况。
再次来到隔离区,守在门口的已经不是裴珏。
因为是孤身一人前来,方末被守门的前卒拦下。
这难不倒方末。
他直接施展“气势”,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两个前卒心底发怵,再不敢阻拦,退到了两边。
方末进了隔离区,发现大夫们仍在忙碌着。
尤其是云瑶。
那些症状轻的,因为长期大笑和吸入迷药伤了身子,大夫们需要为他们诊治。
而云瑶,则是要将那些经她手陷入深层次昏迷的人唤醒。
现在,已经有大半深层次昏迷者苏醒,只要后续调理得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方末并没有看到焦海的身影,打听后才知道,他确认“笑病”已经消失后,就回了趟龙雀府,至今未归。
“最后一个了。”
云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捻着针缓缓旋入深层次昏迷者的穴位。
施针完毕,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旁边一个大夫赞道:“没想到云姑娘年纪轻轻,还是女儿身,竟然有如此医术,当真是了不得!若换了其他人来,怕是至少有二三人无法醒来。”
云瑶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然而,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这人没有醒来。
“怎么回事?”刚才夸赞云瑶的大夫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
许多人围了过来。
方末也不例外。
有个年纪颇高的大夫捋着发白的胡须,叹息道:“唉,想救下所有人,果然是不可能。云姑娘的做法并无错,只是……这人没能挺过来。”
“云姑娘,有什么是我能帮的吗?”方末问。
云瑶依旧摇了摇头,对众人说道:“诸位,我还是想再试试。接下来,我使用的方法,还请诸位不要害怕。”
那个年纪颇高的大夫摆摆手:“我们都是大夫,我们不会怕。”
方末为之侧目。
云瑶深吸了口气,举起了手掌,法力涌动,凝聚出一颗炽热的火球。
方末没有见过这一法术,但也知道,这分明是杀伤力不弱的招式!
“云姑娘,你疯了吗?”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下,云瑶将火球按在了深层次昏迷者的身上。
第六十七章 天生仁体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火球接触到深层次昏迷者,居然像是融化的蜡般流淌开来,缓缓渗入皮肤。
“这是我学会杀伤力最大的一式法术了……”云瑶的脸色白了几分,显得有些虚弱。
方末没看懂,但大受震撼。
杀伤力最大的一招?这是想结束此人的痛苦,让他死得干脆些吗?
可……不太像啊!
就在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深层次昏迷者的手指动了一下。
方末更加看不懂了。
最后一个深层次昏迷者度过了危险,但想要醒来,还需要些时日的调养。
府衙的命令很快传了下来,隔离区解封,所有人都可回归原本的生活。
大夫们,尤其是云瑶,拿到了一笔不错的赏钱。
至于前卒……算是义务劳动,并没有奖赏。
“云姑娘,稍等!”方末喊住了云瑶,小跑着过去,“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你用的杀伤性法术,反而能救人?”
云瑶有些腼腆。
虽然身体年龄已经有二十五,但有十年的时间是在洞天福地中修练着度过,所以心理年龄和十五岁时差不多。
长期不与人往来,交谈的能力自然就差些。
此前若非为了救人,在如此多人的场合,她也许连话都说不连贯。
“嗯……这是我体质的缘故。”云瑶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说道,“我拜师的仙门说,我是天生仁体……仁是仁慈的仁……所以才不收我入门。”
方末又问:“什么是天生仁体?”
这个概念,《术典》中并无记载。
“就是无论修练什么杀伤型法术,释放出来都会变成治愈法术的体质……就连画的符,也会变成治愈符箓……”
这不就是天生的奶妈吗?
这么好的体质,怎么会被仙门拒之门外?
云瑶解释道:“这种体质,修炼速度和普通修士没有区别,释放的治愈法术也不会比同境界的修士更强力……所以……”
“原来如此……”
修士都需要全面发展的,哪怕是号称专精杀伐的剑修,也会不少治愈法术,以备不时之需。
天生仁体偏科到这种程度,治愈法术还不突出,也难怪那仙门不愿收她入门。
方末忽然想到,云瑶拜师大概是想为父母报仇的,可她的体质,又注定了她无法亲自达成心愿。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医家的女儿,拥有天生仁体,还会成为一桩美谈。
而现实是,云瑶身负父母血仇。
命运的玩笑,还真是恶劣。
云瑶心理年龄不大,藏不住情绪,说到这里,愤怒和不甘都表现在了脸上。
“司火教!”
声音并不大,但情绪激荡,让方末都有些猝不及防。
他忽然脑补了一出剧情,自己在魏舞罗的安排下进入司火教卧底,引起了云瑶的误会,然后导致一场悲剧……
“呸!打住,这种狗血的剧情别来!”方末心中啐了一句,而后问道:“云姑娘,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把父亲的医馆重新开张,治治病、救救人。”
云瑶从仇恨中抽离出来,脸上有了些笑容:“救命之恩一直没机会报答,不如……我请你吃饭吧!正好府衙发了赏钱。”
“那方某却之不恭了。”
方末想了想,提醒了一句:“对了,云姑娘天生仁体的体质,还是不要轻易告诉他人。”
云瑶不明白:“为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人对你有歹意,即便法术不能伤人,用来唬人还是没问题的。可如果别人都知道你的法术伤不了人……”
云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云瑶好歹也是修士,单凭体质,赤手空拳就能放倒所谓的武林高手。
只要不是遇到有些实力的修士,自保是没问题的。
浛水郡重新恢复了平静。
云瑶找了些工匠,在原本医馆的废墟上,重新建起了医馆,用的名字依旧是“云安堂”。
女子当大夫是件新鲜事,何况云瑶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医馆落成时,她便成了浛水郡最热的话题。
好些男人分明没病,也要去凑凑热闹。
这也引起了一些长舌妇嚼舌根,以讹传讹下,云瑶的名声越发两极分化。
不过,这一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一是新鲜度过去了,二是焦海得知消息,穿着一身龙雀服站在云安堂门口,拎着些心怀鬼胎的人扔了出去。
云瑶也总算站稳了脚跟。
清晨,方末和身外化身同时睁开双眼。
练气期七层了。
实力增强了几分,但距离可以安心度日,还远远不够。
这段时间以来,平静得实在让他不适应,就连异兽的活动频率都下降了许多。
好不容易接到一次任务,却发现死的是条琴虫。
已经获得过奖励,再次触碰,并不会再奖励一次。
若是这么一直岁月静好下去也不错,可惜,方末并不认为这世道下,他能持续安稳地生活。
下了床,伸了伸懒腰,方末瞥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青兔。
这家伙自从吃了那颗“土豆”以后,就越来越能睡了。
从前一天只要睡三四个时辰,到后来要睡六个时辰,现在已经到了要睡足十个时辰。
一天醒着的时间也就两个时辰,而且基本用在了吃东西上。
据它所说,这是血脉即将强化的缘故。
该是时候出门买些食材回来了,不然等青兔醒来,没见到北城门外那婆婆卖的青菜,又要口吐芬芳了。
方末忽然觉得,自己养的不是宠物,是大爷。
轻声关门,走出屋外,方末抬头看了眼春日的阳光,正是柔和,也不刺眼。
做好登记出营门,一路向北上官道。
他见到了那位年约七十的老婆婆:“文婆婆!”
“是方小弟啊!”文婆婆呵呵一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熟练地用稻草扎好了一把青菜,“老规矩对吧?”
“对。”
方末把准备好的铜板递给了文婆婆,接过青菜。
正要离开,忽然瞥见远处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驾着车缓缓朝浛水郡而来。
他调整视力,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是他!”
第六十八章 到来
此人身形干瘦,生了一双吊眼,年纪不过二十余岁。
和那天魏舞罗假扮的新任侍火郎一模一样!
当时方末还以为,魏舞罗易容的相貌,不过是随意为之,没想到真有其人。
那么,此人就是新任的侍火郎了么?
方末暂时还不能确定,但不好继续停留,以免用自己的真容和他正面碰上。
“文婆婆,我先走了。”
“诶,慢点,看着点儿路!这年轻人,怎么毛毛躁躁的。”
他并不是要逃,只是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施展“千面”改变自己的容貌和身形。
还随手从路边摘了些野草,揉搓出汁液后,以法术操控着均匀洒在身上,形成淡淡的青草气味。
之前被云瑶认出,就是因为身上的味道,他可不确定这疑似新任侍火郎的人,会不会也有个狗鼻子。
至于身上的衣服,款式属于烂大街的那种,倒也不用担心。
其实想要确认此人身份,可以直接询问魏舞罗,但方末觉得,不能太相信那女人,能够自己获取的情报,宁可麻烦些,也要亲自去获取。
做好了准备,方末悄悄看了眼那马车,控制好了速度往北城门快速走去。
片刻后,马车越过了方末,先一步到达北城门,疑似新任侍火郎的任下了车,牵着马在入郡的队伍末端排起了队。
而方末紧接着到达,排在了此人后一位,得以从后方近距离观察。
马车上拉的是一坛坛的酒,此人的衣着也像是普通的商贩,就连呼吸的频率,也和普通凡人差不多。
但方末听的时间长了,就注意到,此人的呼吸频率,未免维持得太过一致了。
简直就是精心计算、设计好的。
“嗯?”此人忽然回过头,看向了身后,与方末四目相对。
方末已经可以确定,此人是个修士,否则不可能察觉到自己在注意他。
“看什么看?”方末丝毫不乱,施展操情能力,演出了一个暴躁汉子该有的反应。
此人也不答话,回过头去,默默接受入郡检查。
进了城门后,此人上了马车,缓缓朝城东而去。
方末也跟在旁边。
终于,此人忍不住停下了马车,正要质问方末,不料后者先发制人:“你这厮,一路跟着我作甚?”
此人瘦削的脸上,干巴巴的皮抽了抽,一口闷气憋在心里。
他干脆一挥鞭子,驱赶马车快速前行。
方末目送此人消失在道路尽头,心中暗暗记下了方位,转身朝南而行。
他却不知道,此人行了一段距离后,停下了马车,下了车后,独自朝西北方向而去。
马车和酒,直接遗弃在路旁。
方末解除了“千面”,带着菜赶回了丙字六号。
一推开门,嗅到青菜味道的青兔直接醒来,吸了吸口水:“爷的菜呢?”
方末把青菜一扔。
青兔一跃而起,稳稳用嘴咬住稻草,落在了桌子上。
它的行动,比之前更迅速了。
而且,这次醒来,它双瞳中还带了一丝金色。
看来,它的血脉进化即将完成。
唯一遗憾的是,在青兔完成血脉进化之前,都无法跟随方末一起外出。
它的幻术,就连魏舞罗都看不穿,因此对方末而言帮助很大。
至少,如果刚才它跟着出了北城门,遇到疑似新任侍火郎的时候,就能对他使用幻术。
这样,无论是确认身份也好,打探他到浛水郡后的行动也罢,都会轻松许多。
可惜,没有如果。
让方末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回来丙字营,又要外出。
来找他的,是龙雀使焦海。
“走!”
两人熟悉了以后,都不需要多说,就一个“走”字,方末便套上前卒服,跟随焦海走出营门。
焦海来找他,自然是因为公事了。
“这次的情况,并没有百姓伤亡,损失的是财产。”焦海边走边介绍道,“靠近北市的一家商行,丢失了许多贵重物品。”
方末第一反应是狪狪干的。
此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狪狪吞食一家首饰铺的黄金首饰后,身上的金珠不断壮大,还让龙雀使邹召起了贪念。
这才有后来邹召欲将方末灭口,却遭反杀的事。
方末提出这一假设后,焦海摇摇头:“应该不是。这次丢失的货物,除了黄金制品,还有些名贵药材。”
“那,会不会是人为?”
焦海不确定:“现在无法排除,但现场的门窗都是锁得好好的,没有被撬开的痕迹。而且,钥匙掌握在掌柜手上,除非他监守自盗,否则很难解释得通。掌柜也没这必要监守自盗,东西都是他自己的。所以,府衙那边断定非人为,就把案子丢给了龙雀府。”
不管如何,二人都要先到现场一趟。
到了商行后,二人见到了掌柜。
这掌柜长了张典型的富人脸,体态臃肿,衣着配饰都价值不菲。
“有劳龙雀使来一趟。”掌柜向自家伙计招了招手,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姓章,名远,北城这一片商行都是我的产业。”
伙计端着茶水走来,给焦海和章远上了茶。
章远瞪了他一眼:“这位前卒的茶水呢?”
伙计一愣,看了眼方末,有些迟疑:“掌柜的,他也要……”
“废什么话呢?去!教你多少遍了,我们做生意的,入门皆是客。怎么就是记不住呢?”章远有些不悦。
这倒是让方末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掌柜,能有这般见地。
哪怕是演的,也能让人生出些好感来。
方末道:“掌柜的不必客气。”
章远摆摆手。
伙计赶紧给方末也上了茶。
焦海对此感到很满意,笑道:“章掌柜,不知商行丢失了什么物件,可否带我们去看看现场?”
章远喝了口茶,听到这话立即放下了杯子:“这是自然,二位,请随我来。”
他在前方带路,从二层的连廊走到了河对岸的铺子,一边下楼一边说道:“今天一早,我开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铺子里少了许多物件。一开始当是遭了贼,于是报了府衙,没想到会有异兽所为的可能。”
方末注意到,这里二层连廊处的门也好,铺子的窗也罢,都是用铁制品打造,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难道真是异兽?
第六十九章 地下的财富
密室?
放在侦探故事里,这就是典型的密室。
但这是个充斥着怪力乱神的世界,方末觉得,并不能用侦探故事那一套来看待。
不说修士,一些异兽、鬼怪,都是有能力在不破坏门窗的情况下,进入此处盗窃的。
这也难怪府衙会把案子扔给龙雀府。
“就是这里了。”章远道。
焦海和方末都在第一时间观察了屋内仅有的几处门窗,分头调查。
除了二层连廊处的门,其余几处门窗都是从内部反锁。
方末抬头看向屋顶,也没有发现通道或是损坏的痕迹。
那……地面?
他蹲了下来,从屋子的一角开始摸索、敲打。
咚咚咚!
空心的?难道下面有通道?
方末停了下来,仔细观察这块石砖,只见其边沿果然并不完全和周围的石砖贴合。
似乎,最近还有人为撬开过的痕迹。
他抽出刀,从缝隙间捅了进去,轻轻一撬,就把这块石砖撬了起来。
“大人,章掌柜,有发现。”
两人凑了过来。
方末把石砖掀开,露出一个深约一尺,边长约两尺的方形坑洞,除了些散落的小石子,别无他物。
这个大小,一个人要躺进去足够了,但这并不是通道,和方末一开始所想的不一样。
焦海看了眼坑洞,问:“掌柜,这坑洞是什么情况?”
章远短暂迟疑,以不确定的口吻说道:“或许是家父所为。”
“你是说,这个坑是令尊挖的?那它的用处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章远回答道,“家父过世得突然,留下偌大的家业,许多事都未来得及交代。这个坑……看样子是人为挖掘的,而且时间不短了,估计是家父所为。”
在焦海和章远说话的时候,方末默默地盯着坑底上散落的石子。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石子,但总觉得哪里眼熟。
苦思冥想下,方末忽然想到,把这些石子当作点,以线连接,不就是北方七宿星图吗?
北方七宿,象征四象中的玄武。
这个坑洞,并没有那么简单。
“大人,你看。”方末用手指在石子上方移动。
焦海身为修士,立即看明白了:“北方玄武七宿?等等……这是个简易的阵法。掌柜,我要解开星图。”
章远拱手道:“大人请便,或许,里面会有店里失窃之物也未可知。”
布下这阵法的人修为并不高。
焦海花了一刻钟,以法力点亮了所有石子,而后变换石子的方位,将阵法破解了。
随着阵法被破解,坑洞底部出现了一条裂缝,缓缓打开了一个入口。
入口处,有阶梯一路延伸向下,但因为没有亮光,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三人手持着火把,沿着阶梯往下走。
下方并不深,几丈就到了底部。
在火把的照亮下,大量的金银珠宝映入三双眼睛里。
“没想到家父在地下藏了这么多的财物。”章远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步步走向那堆财宝,捧起了一个黄金制成、镶嵌着宝石的酒壶,把它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焦海惊叹道:“这么多的钱,普通人花十辈子都花不完吧?”
方末心说,只怕二十辈子都花不完……
就是,发现这些财物的经过,未免有些戏剧化了。
原本是来调查失窃事件是否与异兽有关,却意外发现石砖下的坑洞,发现阵法,找到地下藏着的财物。
“多谢大人相助!”章远的双眼弯成两条弧线,他随手抓起两件贵重品奉上,“这算是我小小的心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焦海并没有收:“龙雀使不好收受财物的,好意心领,掌柜收回去吧。”
方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总觉得,这个章远有猫腻。
接下来,两人对地下暗室进行了搜查,但并未找到其他通道、出口。
而且暗室的墙壁,都是用厚重的石板筑成,比上面屋子的墙壁都要坚固。
况且,如果盗窃者是从地下暗室进来的,没理由放着暗室里更值钱的财物不管,跑到上面去偷其他的。
没能调查出失窃货物的线索,焦海和方末离开了商行。
现在,只能等待,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或许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就像府衙、六扇门查案一样,龙雀府也常有未能解决的异兽妖魔。
话说回来,这事也未必就是异兽妖魔所为,还有可能是修士,只是可能性很低。
因为,失窃的货物,价值并不算太高,且现场还留了部分,并未全部带走。
这也是为什么府衙会把案子推给龙雀府,而不是六扇门的原因。
回到丙字营后,方末越想越觉得像是被人利用了。
更重要的是,走了一趟,别说异兽的身影了,就连半点线索都没寻到,白白期待奖励了。
越想念头越不通达。
于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回丙字六号房,而是先找到了专卖情报的丙字三号。
“这不是方末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买情报的吧?”丙字三号开门见到方末,热情地招呼他进屋,“想要什么情报,尽管说。”
方末也不废话:“我想打听一个人,章远,章氏商行现在的掌柜。”
丙字三号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两。”
倒是意外的便宜。
方末直接给了他一两。
“章远的父亲章嵩,因乐善好施,颇有名望,却在去年底病重,春节都等不到就过世了。于是,子承父业,章远接手了章家的所有产业和财富。这人在生意上很有头脑,过去经手的章家产业无不盈利。但我曾买通过章家的一个丫鬟,得知他并不受其父亲的宠爱。父子二人并不像表面那般和睦,时常会起争执。另外……”
丙字三号笑了笑,伸出了五根手指:“还有个消息比较炸裂,那是另外的价格。”
“……”
方末黑着脸给丙字三号扔了五两。
“承惠!那么,这个消息是:章嵩有一私生子。”丙字三号神神秘秘地说道。
“就这?五两?有钱人有个私生子算什么秘闻?”
方末说着,伸手就想要回那五两。
第七十章 异兽现
丙字三号赶紧把钱收了起来:“别急!我这不是没说完嘛!那个被我收买的丫鬟告诉我,有一晚上,这对父子争吵时,章嵩气急之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争吵过后没几天,章嵩就患上了重病。”
“他说的什么?”
“他说,我的家产,你别想染指半分!”
“你的意思是,章远继承家业,其实是弑父夺来的?”
丙字三号耸了耸肩:“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个情报贩子,卖给你的,都是原原本本的情报,不会带个人情感,也不会作出判断。从情报中能得出什么,就是买家自己的事了。”
问到这里,方末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章嵩对章远是有戒心的,所以将部分财产藏于地下暗室,还特意找了修士,用阵法封锁入口。
只是不知道,章远是如何得知地下暗室的存在,故意自导自演一出货物失窃案,借焦海之手破解了阵法。
其实,章远直接请个修士来,也能破解阵法,但那样的话,请来的修士或有可能盯上地下暗室里的财物。
找六扇门或者一般的龙雀使来,也有索要巨额“辛苦费”的风险。
所以,必须找焦海这种人,以他执拗的原则,是不会见财起意的。
于是,章远想到了密室失窃的法子,故意引导府衙将案子推给龙雀府。
而龙雀府中,没有见到异兽妖魔出现,或者有确凿证据之前,大部分龙雀使都不会愿意行动。
唯有焦海,但凡有异兽妖魔出现的可能,都会展开行动,以保百姓安危。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会毫不犹豫地使用传音符的原因。
这一点,只要稍微打听就能得知。
府衙的不作为、推诿,焦海会接下这件事,都在章远的算计之中。
为了让焦海发现坑洞,章远甚至故意将石板的缝隙弄大,这样显眼,不愁不被发现。
当然,无论是章远弑父,还是设计让焦海为他破解阵法,都只是方末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
“这不重要,查案是府衙的职责。重要的是,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没有异兽?”方末心里一阵不悦。
带着这种心情,方末回到了住处。
他原以为事情会这么告一段落,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生了变故。
一大早,焦海又一次来到了丙字六号房门口,把方末叫了出来。
“走吧,还是章氏商行。”
方末疑惑道:“昨天不是刚去了一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吗?难道又有事发生?”
焦海点了点头,道:“不错。今天清早,章氏商行出现了异兽,把半座建筑都搞塌了。而且……在现场发现了一具尸体。”
真的出现异兽了?
方末心想,难道自己昨天的猜测都是错的,误会了章远?
不过,今天异兽闹出的动静未免有点大,和昨天的失窃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甚至杀了人。
“不,不是的。”焦海摇了摇头,“那具尸体是章氏商行帐房先生的,已经出现腐化,显然是死了一段时日,并非异兽所杀。那异兽,只是弄塌了建筑,让埋在地底的尸体重见天日罢了。”
方末一愣,隐隐有了个猜测。
“那异兽现在何处?”
“它从地下钻出来后,不久又重返地底了。”
他跟随着焦海的脚步到达了现场。
倒塌的建筑,正是地下暗室上方的一栋,也就是昨天章远报失窃的铺面所在。
建筑的地面部分坍塌了接近七成,一旁的地下还又泥土自下而上翻开的痕迹。
想必那异兽就是从地下钻出,导致了建筑的坍塌。
在翻开的泥土中,一具轻微腐烂的尸体暴露在阳光下,仵作正蹲在一旁,作初步的验尸。
“大人……”章远站在一旁,脸色很难看,但还是主动过来行了一礼。
焦海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先了解情况。”
听到这声音,仵作也注意到龙雀使和前卒到来,放下手中的工具,行了一礼:“大人。这具尸体,死亡时间大概在几天前,致命原因是窒息,其颈部有一道很深的勒痕,从形状判断,凶器是常见的麻绳。”
“所以说,他是被人杀死的?”焦海问。
仵作躬着身子,恭敬地回答道:“这个小人不敢下定论,更详细的,需要进一步验尸才能得知。”
仵作只负责验尸,不负责断案,这也是基本的规矩。
但按现在的情况看来,帐房先生是被人用麻绳勒死的,属于刑案,应由府衙接手。
考虑到此处有异兽出没,是否直接移交,还需要焦海回龙雀府上报后,由上层决定。
焦海微微颔首:“那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
焦海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包括章远和伙计,以及围观的百姓:“有谁见到了那异兽?我需要了解些情况。”
伙计看了眼章远,得到眼神示意后,站了出来:“大人,小人全程都看到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掌柜的打开铺子的门锁后,小人便把一些招牌搬出来,谁知忽地感觉到地面震动,小人还以为是地震,正要躲避,就看到河对岸的铺子塌了大半,一只棕灰色的怪物从地下钻出。不过,它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又往地下钻了。”
方末一边听着伙计的描述,一边在现场四处走动,寻找是否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忽然,他在翻开的泥土上发现了一枚鳞片。
“这是……那异兽留下来的?”
方末心中一动,《山海真经》的奖励,是可以通过触碰异兽身上脱落的毛发等物解锁的,那么,自己现在触碰那枚鳞片,会不会直接获得奖励?
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万一那异兽不再出现了呢?
那么,鳞片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伙计身上,方末走到鳞片旁边蹲了下来,从虫罐里取出了一只鼠妇,将之扔在了鳞片上。
过了好一会,鼠妇安然无恙。
方末松了口气,缓缓将手伸向鳞片,犹豫了片刻,将之直接抓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鯥】
方末的手指捏住了鳞片,将之拿了起来。
意识中的《山海真经》没有半点动静。
他忍不住低声叹息,果然,没有见到异兽本体,《山海真经》上连对应页面都没有解锁的话,即便触碰到了异兽身上的遗留物,也不会获得奖励。
在这之前,方末曾经想过,通过某些途径弄来异兽身上脱落的羽毛鳞片,从而获取奖励。
现在,这一想法宣告成为泡影。
不过,方末并未将鳞片丢弃,而是将之收了起来,而后将注意力集中到伙计身上。
“那异兽是什么模样?”焦海问道。
伙计回答道:“整体看起来,有点像牛……对了,它身上长满了鱼的鳞片。还有……好像还长了鸟的翅膀。当时我太害怕了,而且它现得突然,离开得也快,我就看到这么多了。”
方末脑海中想象出大概的形象,直呼好家伙,海陆空三栖生物的特点集于一身?
可这是什么怪物?
方末前世并未听说过。
趁着焦海使用符箓透视异兽钻出的地道,方末问了句章远:“章掌柜,昨天的东西,都搬离了吗?今天异兽这般折腾,那件小室,可不一定顶得住。”
章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昨日就已经悉数搬走,没有遭受损失。”
方末只是点点头,心说,那你一脸死了爹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因为异兽,一座商铺坍塌,以章远现在的财力,也不应如此失态。
“我有些累了,大人,恕我不能在此奉陪。”章远对焦海拱了拱手,转身就离开了现场。
方末的目光转移到了伙计身上:“你们帐房先生失踪了多久?”
伙计本不想搭理方末,但想到昨天章远的训斥,态度一变,答道:“也就七八天前吧,一直都没见他来商行,也未和掌柜的告假。”
“章掌柜没有寻他?”方末又问。
伙计理所当然地说道:“掌柜的这么忙,哪有时间寻他?商行也不是离开他就活不下去,掌柜的过了两天就招了个新人,把账房的事务办得妥妥贴贴。”
“听你这么说,章掌柜似乎和他关系不是很好?”方末诱导着询问。
“这倒没有……”伙计的话匣子被打开,低声说道,“我跟你说,掌柜的接手商行以来,对熊棠可好了,简直就像是亲兄弟一样,不少伙计都有些眼红熊棠。指不定,杀死熊棠的,就是商行里的某个伙计。”
熊棠,应该就是账房先生的名字。
方末冷不丁地问道:“那你,也眼红熊棠吗?”
伙计吓了一跳:“嘿咻咻,这话可乱说不得的、乱说不得的。我这人胆子小,让我杀鸡都勉强,何况杀人?”
刚才,方末还用上了“气势”。
见伙计完全被震慑住了,他趁热打铁,追问:“那能告诉我,有哪些人对熊棠心怀不满,或者有过矛盾的?”
伙计不敢看方末的眼睛,低着头道:“铁公鸡……哦,就是商行负责运送货物的铁飞,还有修理首饰的工匠陈冲……”
听到了几个名字后,方末又问了一句:“就这些吗?”
伙计面露犹豫。
“嗯?”
听到方末这一声,他吓得赶紧说了出来:“掌柜的!有一天夜里,我忘了拿家里的钥匙,回头时,在铺子外听到掌柜的在骂熊棠,骂得很难听……”
“有多难听?”方末觉得内容会是关键。
“骂他是野种什么的……但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
野种?
难道说,这账房先生就是章嵩的私生子?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背后说掌柜坏话,我怕被他知道了会开了我……”
“没事,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说不说……”
这些线索,整理好后可以告知焦海,至于是否转由府衙调查,那就与方末无关了。
他更关心的,是那离开了的异兽。
于是他弃了伙计,走到焦海身边:“大人,那异兽……”
“通道弯弯绕绕的,还有多处已经坍塌,无法追踪到它的行踪了。我先回去,申请玄字龙雀使介入。”焦海顿了顿,解释道,“金丹期修士,拥有飞天入地的能力,想要追踪这异兽,让玄字龙雀使来更合适。”
说完,焦海就要离开。
方末跟了过去,道:“大人,有件事需要和你说,那被翻出来的尸体,或许不应该由龙雀府调查。”
走了一段路,他把这两天调查得知的所有线索告知了焦海。
在其位谋其职。
他只是个前卒,没有义务惩奸除恶,但只是提供些线索还是可以的。
两条人命,可不是一句别管闲事,就能无视的。
至于府衙怎么调查,怎么认定,怎么处置,就不是他该去操心的了。
倒不如想想,异兽的事转由另一个龙雀使接手,若对方不用自己,该如何获得奖励。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
回前卒营的路上,方末就已经想好,若是接手异兽事件的龙雀使调用了其他前卒,自己也可以去现场“参观”。
只要见到了异兽,《山海真经》上出现了对应的页面,他就能通过触碰那片鳞片,获取奖励。
当天下午,方末从丙字三号那打听到了情报,接手异兽事件的玄字龙雀使,直接在郡北的甲字前卒营调用两名前卒。
玄字龙雀使遁入地下,仅片刻时间,就负重伤逃了出来。
地下那异兽,实力非同小可。
方末顿时觉得,焦海追踪不到那异兽,对大家都是好事。
否则惹恼了那玩意,说不定在场的人都要死伤不少。
“现在,龙雀府已经派出三名龙雀使。算算时间,估计已经开打了……诶?不是,你跑啥?先把帐结了啊!”
回答丙字三号的,是一锭亮闪闪的白银。
方末在班房登记好,赶紧出了营,直奔现场。
若是晚些,说不定连异兽的尸体都看不到了!
等他赶到,正好看到三名玄字龙雀使各自负伤,狼狈不堪地离开,而地面上,横着一具比水牛还大一圈的异兽。
被调用的六名前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第一个靠近。
都担心尸体会有什么异状,要了他们的性命。
方末目光落在异兽尸体上,《山海真经》立即有了反应:鯥,其状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冬死而夏生。
正如伙计所说,鯥长着颗牛头,身上遍布鳞甲,腋下有双翼。但伙计没有看到,它还长着蟒蛇的尾巴。
第七十二章 喊冤
“对了!”
方末赶紧将手伸进了怀里,握住了那片捡来的鳞片。
顷刻间,《山海真经》鯥的插图仿佛活了过来,隐约有牛哞声响起,一行字渐渐出现:获得能力“土行”,可遁入地下,逍遥行走,呼吸无碍。
不错的能力。
这本应该是金丹修士才能施展的能力,这算是提前获得了。
有了这个能力,方末再也不用受前卒每日只能自由离开半个时辰的限制,完全可以从地下潜行,离开前卒营,而后改变容貌。
只要不离开浛水郡的范围,就不会引起龙雀府的注意。
在方末获得新能力的时候,那六名前卒也终于有了行动。
他们通过抓阄的方式,随机抽取了一个倒霉蛋,作为第一个去接触鯥尸体的人。
倒霉蛋哭丧着脸,一步三回头,极不情愿地靠近。
而后,他从腰间的小竹笼取出了条蚯蚓,将之扔到了鯥尸体上。
这种方法,可不是只有方末会用,事实上,大部分前卒都不傻,哪怕自己没想到,也会通过打听等方式,了解到其他人的做法。
蚯蚓安然无恙。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是惴惴不安,挪动着脚步,在尸体旁蹲下。
眼一闭,吼一嗓子,他将手按在了牛角上。
没有意外发生。
“哈、哈……我没事,我没事!”
另外五名前卒见状,磨磨蹭蹭地也上前,借助些工具,将尸体搬上板车,摇着铃铛送去焚化炉。
此间事了,方末想起来,今日的食材还没有买,便动身往城门走去。
买自己的菜之前,还得先把青兔的那份准备好,不然回去它又得炸毛了。
他没想到的是,买好所有东西,返回前卒营的时候,恰好遇到几个府衙的捕快,押着章远从前面经过。
路旁的百姓议论纷纷。
方末也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府衙是以杀人罪名带走章远的。
这速度,未免有点快。
自己提供的线索,也仅仅是线索,距离定罪还差得远,不应该仔细调查再抓人吗?
“算了,府衙有自己的行事模式,我也管不了。”
章远被押解着,和方末擦身而过。
他注意到了方末,扭头看了方末一眼,神色间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和气。
方末平静地看着他。
“走了,章大掌柜!”捕快推了章远一把,语气满带着讥讽。
出乎方末意料的是,章远被捕得快,释放得更快。
仅仅是过去一晚上的时间,他在太阳都未升起来前,就走出了牢房,继续做他的章氏商行掌柜。
府衙当日公布,帐房先生熊棠是遭人抢劫后杀死的,真凶也已经归案,且认罪画押,将被择日问斩。
方末听到这消息,眉头皱了许久。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抓人,放人,定真凶,若说其中没有问题,他是不相信的。
而且,主理此案的,还是郡同谭乾。
“算了,我也没有实质的证据,经府衙定的案子,我一个前卒,人微言轻……就算是焦海,去提出质疑,恐怕也是徒劳无功。”方末心中想道。
他没有猜错。
焦海确实对此有怀疑,还跑了趟府衙,结果被一句无权过问赶了出来。
没有掌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焦海也不可能仅凭感觉大闹。
既然连龙雀使都无可奈何,自己又何必徒增烦恼?
方末施展操情能力,将心里的不快扫除出去,如同平常那样,出门买菜。
虽然拥有了土行的能力,可以不再受限制,但他觉得,不能突然就改变过去的习惯,以免引起怀疑。
尤其是魏舞罗,那女人精得很,这点看似细节的变化,说不定会被她看出些什么来。
方末一如既往地出了北城门,上了官道,却没看到卖菜的文婆婆。
于是问了一旁茶摊的伙计:“请问文婆婆今天没来卖菜吗?”
茶摊的伙计见过方末多次,也算是认识,听他这么问,叹了口气,道:“她啊……可怜咯……”
“怎么回事?难道生病了?”方末又问。
茶摊伙计连连摇头:“她是去府衙伸冤了。”
“伸冤?”
“是啊!文婆婆的儿子,天没亮就被府衙的捕快抓了,说是杀了人。她那儿子,忠厚老实得很,哪像什么杀人犯?文婆婆也不相信,这不,摊也不摆了,匆匆忙忙就进了城,要去府衙喊冤。”茶摊伙计解释道。
一旁喝茶的客人却不以为然:“忠厚老实?那又如何?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些人啊,看着老老实实,却是满肚子坏水。”
方末只觉得胸口被撞了一下,试探着问:“文婆婆她儿子,杀的是什么人?”
茶摊伙计回答道:“说是个帐房先生。”
真的是他!
所以,文婆婆她儿子,是当了替罪羊吗?
方末想起和和气气的文婆婆,心中很不是滋味。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确实与我无关,遭罪的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方末进了北门,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府衙门口。
他见到了文婆婆。
这位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人,平日里挑着一担菜也健步如飞,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
现在,却跪在府衙门口,双眼失去了所有神彩,脸上也没有了血色,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栽倒在地。
她的额头上,有一抹令人心惊的血迹,还破了皮,大概是磕头撞出来的。
守在府衙门口的官差,手按在刀上,冷漠地看着老人。
方末快步上前,在文婆婆面前蹲下,施展操情能力,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文婆婆,你怎么在此处?”
同时,还伸手想要把文婆婆扶起来。
“是你啊……”文婆婆拒绝了他的搀扶,“我在这,给我儿子喊冤。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抢人钱财,怎么会杀人呢?他是个好孩子,他……不会的……”
就在此时,谭乾和章远有说有笑地从府衙门口走了出来。
“章某得以洗脱冤屈,都是仰仗大人,日后若有差遣,定万死不辞!”章远满脸堆笑,跟在谭乾身侧后方。
谭乾摆摆手:“章掌柜此言差矣,本官铁面无私,只不过是查清真相,不放过任何罪犯,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何需言谢?”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章远附和道。
文婆婆并不认得谭乾,但看到他一身的官袍,也不多想,赶紧大喊:“大人,冤枉啊!”
声音沙哑,撕心裂肺。
许是过于激动,加上在此久跪,她还没能说出下一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善恶无报
方末赶紧一把扶住了文婆婆,以免她栽倒在地。
谭乾被文婆婆刚才那一声“冤枉”吓了一跳,见她昏过去,便看向门口的官差:“这是哪来的疯婆子?”
官差回答道:“是高晋的母亲,来这给儿子鸣冤的。”
“高晋?就是那个替……就是那个杀了那谁……”谭乾抓耳挠腮。
章远赶紧提醒:“大人,他杀的是我商行的帐房先生熊棠。”
“对,就是杀了熊棠的凶手吧?”谭乾训斥两个官差,“你们怎么回事?这案子已经是铁案,喊什么冤?她跪在这你们就任由她跪?府衙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其中一个官差唯唯诺诺道:“大人,她……年纪挺大的,我们不好驱赶,万一她一激动,有个什么万一,会赖在我们头上的。”
谭乾一巴掌拍在这人的头顶,骂道:“胆小怕事的东西!不敢做,就别来当差!一点小事都不担不起,要你何用?”
官差被骂得狗血淋头,只敢低着头,连连称是。
方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有操情能力在,倒也还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以法力探查文婆婆的情况,确认没有大碍,他默默背起了后者。
才走出一步,方末就听到了谭乾的声音:“那谁!站住,说你呢,背着老太婆那个!”
方末转过身的同时,将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大人,敢问何事?”
谭乾从阶梯上走下来,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什么人,这老太婆和你什么关系?”
原来,谭乾并不记得自己。
一旁的章远先一步开口:“这人是龙雀府的前卒,我记得叫方末。”
“前卒?”谭乾往后退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了条方巾,挡在了鼻子前,“真是晦气,一个前卒跑来府衙门口做什么?龙雀府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先是一个黄字龙雀使,竟然敢到府衙来质问本官,后是区区前卒,居然跑到府衙门口,也不怕把晦气带过来?”
方末拱了拱手,背着文婆婆就要走。
谭乾又叫住了他:“站住,你还没答本官的话,你和这老太婆什么关系?来府衙做什么?”
方末回过身,道:“大人,我常在文婆婆那买菜,算是有过几面之缘。路过府衙,见她跪在门口,便想上前搀扶。”
“就这样?”谭乾怀疑地看着他。
“就是这样。”
谭乾打量了方末几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赶紧滚!告诉这老太婆,以后别来府衙闹事,否则休怪本官以扰乱府衙之罪把她抓起来!”
方末应了声,背着文婆婆就走。
然而,章远却跟了过来,低声道:“我的事,是你捅出去的吧?”
见方末不回答,章远扯着嘴角,用这有方末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用否认,那个叫焦海的,没那么聪明,那便只有你了。呵呵,你可是让我损失惨重,这笔帐,早晚会跟你算清楚。”
损失惨重……
方末猜测,章远能够如此快脱罪,想必是付出了不低的代价。
现在想想,谭乾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把章远抓捕归案,应该也是冲着钱去的。
“章掌柜,善恶终有报,好自为之。”方末冷冷看向章远。
他将心中的杀意按了下去。
现在杀他,自己难脱嫌疑。
方末并未施展“气势”,但那冰冷的眼神,还是让章远心神为之一颤,不敢继续跟着。
回过神来后,他嘲讽地一笑:“善恶终有报?可笑,幼稚,上天若分善恶,世上哪来如此多的不公?”
他的声音,正常而言只会有他自己一人听见。
但方末修练后,听力比寻常人敏锐,所以章远所说的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里。
片刻后,云安堂。
云瑶给文婆婆号了脉,直接就是一记法术下去,让后者的状况稳定了下来。
而后,她对方末说道:“我没有直接让她苏醒过来,是担心她情绪不稳,导致身体承受不住。一会我给她煎服凝神静气的药。”
“有劳云姑娘了。”方末道。
云瑶微微一笑,脸上现出浅浅的梨涡:“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你,进了前卒营许久,见人有难,还是不会袖手旁观。就像当初救我一样……对了,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方末点头回应。
“你……是因为什么成了前卒的?”云瑶试探着问,而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如果你蒙冤受刑,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你洗脱罪名。这样,你就不必当前卒了。”
方末摆摆手:“也没什么,我是因为远亲参与叛乱,受到牵连才被判卒刑的。”
“原来是这样……好好的,为什么要叛乱呢?”云瑶有些不理解。
到底是只有十五岁的心性,父母健在的时候被保护得很好,此后也未见过太多不幸,云瑶会有这种疑惑,方末并不觉得奇怪。
他正要解释,却听见文婆婆“嗯哼”了一声。
她睁开了双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低喃道:“这是哪儿?”
“文婆婆,这里是云安堂,医馆。”方末赶紧上前解释道,“你在府衙门前晕倒了,所以我把你带了过来。”
“府衙……晋儿!晋儿他不会杀人的!我得赶紧去鸣冤,去求官老爷……”文婆婆支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云瑶见状,果断以法力将一颗药丸化为水,拍进了文婆婆口中。
然后,她解释道:“这是护心的……这般情绪激动,身子会受不住的。”
文婆婆连声道谢,但行动上还是要起身去府衙。
方末见状,将一张昏睡符贴在了她背后。
文婆婆还没完全起来,就感觉到眼皮在大家,困意汹涌而来,无可抵挡。
方末缓缓放倒文婆婆,让她躺下好好睡上一觉。
“她……到底怎么了?”云瑶问。
方末看了眼云安堂内放置的水钟,时间已经不多,该回去前卒营销假了,便道:“这事以后再跟你解释,先别让文婆婆醒来,以免她做傻事。”
“好,我会照顾好她的。”
云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方末。
第七十四章 夜探
云遮月,夜沉沉。
浛水郡府衙大牢。
这里关押的,都是些普通牢犯,既不是修士,也和修士没有瓜葛。
因此,守卫在此的,都是凡人。
但也并非没有防御修士的力量。
在大牢的各个出入口,都有修士镌刻的符文,一旦有人潜入,就会发出警报。
方末潜行在地下,来到了大牢的底部,并未惊动任何人。
大牢未设对地底的防备,一是成本过高,二是这里关押的人,没有资格让金丹修士为了他们亲自潜入。
这是方末第一次使用“土行”能力。
感觉就像是游泳一样,但又比游泳行动更迅捷、轻松,甚至自带感知几米范围内事物的能力。
在大牢底下潜行了许久后,他终于找到了目标。
“高晋,醒醒……”方末低声呼唤。
因为常在文婆婆那买菜,他也是见过高晋几次的,否则潜入了大牢也是抓瞎。
躺在地上的高晋浑身是伤,粘稠的血液将他破烂的囚服粘在了地面。
听到这私有若无的声音,高晋无力地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个人影,却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要上刑场了吗?”
说完这句,他只觉得眼皮异常沉重,又把眼睛合上了。
方末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样的大刑加身,能撑住死不认罪的有几人?
从身上摸出一张治疗的符箓,激发后给高晋使用上。
符箓化作甘霖,洒落在高晋身上。
那些可怖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但也只是看起来没那么狰狞,让伤势不至于更加恶化。
普通笔墨和纸张画的符,效果还是差了些。
方末出来得匆忙,身上剩下的治疗符箓都用上,这才让高晋的情况稳定下来。
否则,也许都不用等行刑之日,高晋就会因为伤重死在牢房里。
“醒醒,别睡了。”
高晋再次睁开眼,却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你是?嗯?我的身上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
方末来见高晋,是事先改变了相貌的。
“我是谁不重要。”方末悄然施展了“气势”,声音虽不小,但令高晋心头剧震,“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高晋忍着伤痛,回答道:“我没杀人,只是那郡同屈打成招……我不过就是在跟那账房先生有过几句争吵,犯得着杀人吗?”
从他身上的伤并不难看出这点。
“你真没有杀人?”方末往前逼近了一步。
“我真的没有……”高晋的脸一阵发白。
一个受了严刑拷打的凡人,在“气势”的压迫下,是没办法说谎的。
方末没再说话,直接遁入了地下。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高晋眨了眨眼,四顾茫茫,只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娘,孩儿不孝……”
一想到自己的娘亲,高晋眼中止不住地流出泪水,刺痛着脸上的伤口也不在乎。
他一个凡人,无权无势,自知无处伸冤,但还是存了半分期望。
他脱下囚服,用自己的血在里边写下了个冤字。
“字写错了,下面是兔字,不是奂。”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高晋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刚才“幻觉”里的人站在面前。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是修士吧?我、我是真、真冤枉的……”
看了眼歪歪扭扭的血字,他把囚服穿回了身上:“我不怎么识字……”
其实刚才方末根本就没离开,只是潜于地下,观察高晋的反应。
“好好在牢里待着,如果你真是冤枉的,别想寻死。”方末丢下这句话,又一次潜入地下。
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高晋张了张嘴,而后喃喃自语道:“他怎么知道我想以死明志的?”
方末离开府衙大牢后,从地下一路潜行,来到了章远家中。
他潜行时,并没有走直线,而是沿着地面的道路行进。
这么弯弯绕绕,是有原因的。
哪怕方末有敛息术可以隐藏自身的气息,但在地下潜行时也会产生细微的动静。
浛水郡有诸多修士居住,若不慎在潜行时闯入修士住所地下,惊动了上方的修士,对方把自己当作图谋不轨的入侵者,一记法术轰入地下,那找谁说理去?
宁可绕绕路,也要避免万分之一几率的危险。
到达章远家后,方末找寻了片刻,终于找到了章远的房间。
时间还早,应该不会撞到什么尴尬的场面。
果然,章远穿着身华服,坐在桌旁。
除了他,房间里还有个客人。
这客人神色倨傲,腰间还别着数把短刀和一把长刀。
“章掌柜,说吧,你要我杀的是什么人。”
章远亲自给客人倒了茶:“这人是个前卒……”
还没说完,那客人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什么?前卒?我堂堂金牌刺客,你让我杀个前卒?”
“我知道你是组织里排名第三的金牌刺客,去杀个前卒……”
客人又一次打断了章远:“更正下,严景死后,我是第二。”
“是是是……”章远恭维道,“让你杀个前卒是杀鸡用牛刀了,但我一向谨慎,用银牌刺客,我不放心。还得是你……如果不是排第一的刺客资历高,现在你才应该是第一。”
客人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
方末在地下听的清清楚楚,总觉得严景这名字在哪听过。
“对了,是那时司火教派来杀我的刺客!”他很快想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和严景所在的刺客组织还挺有缘的。
章远特意找来金牌刺客,要杀前卒,难道指的是自己?
果然,章远从一旁拿出了卷纸,摊开后,是方末的画像。
他对客人介绍道:“就是此人。他叫方末,我打听过了,只是个秀才,没什么背景,家族的人死的死,卒刑的卒刑,没有靠山。”
“小意思。”客人拿起了画像,“好奇问下,一个小小的前卒,怎么得罪了你这么个有钱人?”
一提到这个,章远便咬牙切齿:“之前让你把老头子弄死,又从那野种口中挖出了老头子藏匿财产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利用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龙雀使破解了阵法。没想到都没捂热那批财产,就因为那小子高密,害我不得不将之尽数用于收买郡同,这才保下性命。不杀这小畜生,我誓不为人!”
“好,那我成全你。”方末倚在窗边,不急不慢地说道。
第七十五章 一把火
“方末?”章远差点没稳住往后仰倒。
客人听到这名字,拿起了画像,举着和方末进行比对。
“真人竟还要好看几分。”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柄短刀,“我平生最厌恶小白脸。”
章远赶紧扯了扯客人的衣衫,给了后者一个眼神。
客人傲然一笑,就要动手。
“别!”章远明白客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立即出言阻止,“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末看了章远一眼。
倒是挺敏锐!
客人短暂迟疑,自信又上了脸:“你小看他了,不是普通的秀才,应该是个高手。不过,我杀过的高手,比他看过的书都多!”
要不是打不过,章远都想一巴掌呼死这刺客了。
他又看了眼方末,看到的是从容不迫,这种姿态绝非伪装。
客人还浑然不知,以自认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出所有短刀,紧接着抽出长刀,踢翻了桌子遮挡方末视线,自己趁势杀出。
脚步如流星,刀光冷似雪。
当他的目光和方末对上,却发现那几柄短刀悉数被弹开,一只看起来毫无威胁感的手,无视他的长刀,扼住了他的咽喉。
“助纣为虐,该杀。”
这世界没有纣王,自然也就没有“助纣为虐”的典故。
客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脖子处传来清脆的断裂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末把尸体扔在一边,冷冷看向章远。
章远冷汗涔涔,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缓缓喝下:“你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还让我看到了你的脸,也就意味着,不会留我性命了是吗?”
“是。”方末道。
“我不想死。”章远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对生的渴求。
方末捡起一柄短刀,扔到章远面前的桌上:“你的父亲章嵩,你同父异母的兄弟熊棠,还有牢里等候斩决的高晋,以及你找刺客要杀的我……谁又想死了?”
他看了眼短刀:“我给你个体面的机会。”
章远看着短刀上映射的火光,颤颤巍巍地握住刀柄,又看向方末。
他不甘心,明明之前的一切都很顺利,怎么情况突然就急转直下了呢?
“我……我可以把财产都给你。”
方末没有说话。
章远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真的要赶尽杀绝?”
见方末依旧没有说话,他怒从心中起:“你是想替天行道?善恶不过是人制定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整个大夏都烂透了,错又岂是在我?你杀得了几个?”
方末终于开口:“杀你,不为善恶,只求念头通达。”
章远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再次举起了短刀,再控制不住自己,已是涕泪横流。
“真的……不能给条活路吗?”
方末指尖燃起一缕焚心业火,手腕一抖,将之甩到了章远身上。
既然他不体面,那就只好帮他体面了。
火焰灼烧心脏的疼痛瞬间击溃了章远,他连喊都没喊出来,就断绝了生机。
又杀了两个人。
方末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变硬。
事情已了,该离开了……
“就这样离开?”
一个女声响起,方末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魏舞罗坐在窗台,背后的夜空中,云恰好散去,圆月照亮了大地。
“你……一直在?”方末问。
“刚到。”魏舞罗目光扫过两具尸体、散落的刀、撞碎的木桌等物,“留下这么多痕迹,若来个能力不错的捕快,怕是会顺藤摸瓜,怀疑到你。”
她从窗台上下来,走到方末身边:“不过,凡人的案子归府衙管辖。而府衙的捕快……都是些酒囊饭袋,一无能力,二不勤勉,大概也查不到什么。”
方末问:“你来此处做什么?”
“之前还叫我大人,现在,都这么硬气了么?我来,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来。”魏舞罗凑了过来,直视方末的双眼,似乎想看穿方末的想法。
可惜,方末有操情能力,直接让自己处于古井无波的状态,她就算看瞎了眼,也无法看出方末在想什么。
在这种状态下,方末平静地回了句:“我来了,所以呢?”
“没让我失望,你还是有点血性的。”
魏舞罗手中突然出现了一节竹筒,继续道:“就是做事还不够周全。”
方末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司火教秘制的火油。
魏舞罗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竹筒,便道:“这是上次从那姓姚的前卒手中收来的,没想到这次正好能用上。”
老姚?
方末想起来了,在山魈造成“笑病”的那段时间,老姚计划烧死谭乾,但被魏舞罗阻止。
“原本我有别的计划,但发生了现在这件事,顺势而为的话,效果会更好。”
说着,魏舞罗将火油倾倒在章远的尸体上。
方末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他现在的心情也并不好:“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舞罗扔下竹筒,取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着,回答道:“这把火,两条人命,就是你进入司火教的投名状。”
“如果我拒绝呢?”
“你会拒绝吗?”
“好吧,我不会。”
魏舞罗满意的把手从发带上移开。
方末表面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在放飞幻想,想着有一天把魏舞罗按在地上摩擦。
“你笑什么?”魏舞罗说着,随手将火折子扔在地上。
火油接触到明火,顿时剧烈燃烧起来。
方末连连摇头。
魏舞罗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警告道:“说到笑,上次那异兽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拔了你舌头!”
指的是山魈。
那天,魏舞罗连中山魈能力数次,当场就差点笑断了气,表情也失去了管理……
就算长得再好看,那种状况下也会“面目全非”。
用方末前世的一句话来说,就是:随便一帧都是表情包。
其实不说,方末都要忘了,一向占尽上风的魏舞罗,也有吃瘪的一天。
差点又笑出声。
他赶紧施展操情能力,认真道:“什么异兽,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火势已经蔓延,哪怕二人都不惧这火,也不好再停留。
毕竟,衣服是不防火的。
离开章远家后,两人很快听到有人大声疾呼失火,而后是急切的锣声。
“好了,一把火,销毁了所有的痕迹,在明面上把锅扣到了司火教头上,在暗地里会成为你的投名状,可谓一举三得。”魏舞罗的身影在方末眼前消失,但声音仍在,只是渐渐淡了下去,“明天开始,宵禁以后,到我那,我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