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二章 出手要快
白老夫人进了吕府,将想请袁夫人作媒,替孙儿求娶明家三娘子的事说了,不等袁夫人答话,就接着笑道:“我这是伸手摘钱老夫人的心头肉,虽说招呼打过了,可做这个媒人,还是担着大干系的,这件事儿,你得请了你们家老爷子的示下,我先走了,等吕相回来,有了回话,你打发人跟我说一声就行。”
袁夫人急忙站起来,虚扶着白老夫人往外走,“老夫人是个爽快人,这事儿,还真是……”
“都是为了孩子,她是,我也是。”
“可不是,都是为了孩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袁夫人,急忙顺话接了句,“明家三姐儿确实难得,我也喜欢得很……我就是看着那孩子好,不是看中了!”
白老夫人笑起来,“看中了又怎么样?一家有女百家求!”
“话是这么说……”袁夫人失笑,从前听说白老夫人不怎么讲理,她一直不相信……
“唉,就是话不能这么说,我这一大早,才东家赶到西家,到处求人托人,离了你这里,我还得去趟宝箓宫,找长公主说说这事。”
“影哥儿那么好的孩子,您就是辛苦点,也值得。”袁夫人不咸不淡的接着话,亲自将白老夫人扶上车,看着车出了门,呆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炎哥儿的亲事,得赶紧定下来,省得象钱老夫人这样,最后关头,冒出个季家来。
墨家闹的这一场事,有周六全程围观,上午的事,还没到下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就全知道了,墨相倒是十分淡然,他家小七闹笑话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回不过闹的大点。和明家这门亲事,他比钱老夫人看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费尽心机,多半适得其反。
中午,几位相公公务繁忙,都是家里送饭过来,吕相这里,自从吕炎进翰林院领了差使后,每天都是吕炎送过来,吕相吃了饭,捏了一小块茶饼,走到对面,找墨相喝饭后茶,说话来了。
墨相让进吕相,吕相挥手屏退长随,“不用侍候,我给你家墨相沏茶。”墨相示意长随退下,两个人动手,沏了茶,墨相端起杯子,看着酒红透亮、漂亮非常的茶汤,闻了闻,舒服的吁了口气,“这白茶得有三十年了吧?难得!”
“不止,这是我进京考春闱那年,家里送来的茶,一直放到现在,这两年才启了封。”吕相目光复杂的看着杯子里的茶汤,墨相惊讶的喔了一声,忙轻轻啜了一口,“好茶!怪不得你只拿了这一点。”墨相说着,上前将余下的一点茶饼拿过来,顺手放进背后的茶桶里。
“你们府上闹了那么场大事,你还有功夫抢我的茶叶。”吕相放下杯子笑道。
“哪有什么大事?小七胡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墨相看起来真没当回事,吕相心里更轻松了,“白老夫人看上明家姑娘了,托到我府上,想让炎哥儿他娘做这个大媒,这真是……唉,这事看你的意思。”
“又不是我家姑娘,这事得看明家的意思。”墨相已经知道白老夫人要求亲明三娘子的事了,“季疏影那孩子,从前我看着他过于牛心左性,失于偏执,这一年多看着,心性越来越好,很有几分季老丞相年青时候的样子了,真是季家之福,老丞相福德所致。”
“是,他这心性,从腊月前就不一样了。”吕相笑容温暖。
季疏影的心性,在去年腊月里周贵妃死前,就已经全然不同,这不是因为心结死了,而是他自己踩着心结走过去了,前者是运气,后者是成长。
“嗯,又一个为相之才。”墨相一脸享受的啜着茶汤,“你家炎哥儿,也不容小觑,跟你相比,眼看着也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炎哥儿跟我一样,圆润有余,魄力不足。要说起来,这一科,真取了不少英才,李信那孩子,我很看好。你我都老了,后继有人,才好颐养天年。”
墨相眉头微蹙,臣贤也要主明,至少不能太混帐……
“有长公主呢。”仿佛看穿了墨相的想法,吕相慢吞吞说了句,墨相嗯了一声,“长公主在,倒是晋王……不提这个,这茶真是不错,这么喝太可惜,最好搭一半十年陈白茶。”
“我府上二三十斤呢,回头送一个整饼给你。”吕相哈哈笑起来,放下杯子,站起来往外走。
袁夫人隔天一大早,就赶到明家做媒去了,明三娘子扒着屏风,看着她娘连一整句客气都没说完,就爽快的答应了,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捂在嘴上,泪如雨下。
袁夫人扔下季疏影的八字,拿了明三娘子的八字直奔季府,明三娘子坐立不安,直等着她娘从大相国寺回来,合出来大吉大利,又得了袁夫人递过来的信儿,季家也合了个大吉大利出来,过了草贴子,明三娘子这才一颗心彻底放到肚子里,刚要吩咐备车去墨府,好好和墨六娘子说说心情,话没出口又咽回去了,钱老夫人病倒了,她这会儿去说这个……
可这份快要涨破的喜悦一个人捂着,实在难受,明三娘子正要往后园子里转几圈消散消散,小丫头进来通传,六娘子来了。
明三娘子急忙迎出去,“你怎么来了?老祖宗没事吧?还有七哥?”
“都没事,二叔请太医诊过了,给老祖宗开了张疏风解郁的方子,说吃也可不吃也可,给七哥开了张压惊的方子,七哥差点掉井里,吓着了。”墨六娘子想着她七哥,叹了口气。
“不是说老祖宗心口疼?”她和她阿娘从墨府出来的时候,钱老夫人正气的胸口疼。
“她经常跟七哥气的胸口疼,别担心,没事。”墨六娘子挽起明三娘子,关切道:“季家,来提亲没有?”
“嗯,”明三娘子两颊绯红,“已经换过草贴子了。”
“这么快!”墨六娘子一声惊叫,“真是太好了,恭喜姐姐,贺喜姐姐!真是太好了!”
第六百四三章 亲自出马
“我还嫌慢呢。”明三娘子嘀咕了一句,话没落音,双手捂着脸笑起来,“你别笑我没脸没皮,我真是……”
“阿弥陀佛,下了草贴子就是订下了,订者定也,这下可放心了,真是菩萨保佑!”墨六娘子双手合什,团团转圈感谢四方菩萨。
“我正要去找你呢,后来一想……只怕有一阵子不好去你们府上了。”两人进了屋,挤在一起坐下,明三娘子低低道,墨六娘子笑起来,“你想的真多,认真说起来,这事儿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七哥这一闹,你和你阿娘多没脸?二叔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说他教子无方,对不住你,还说七哥配不上你,老祖宗年纪大了,请你多担待。”
墨六娘子说着,站起来冲明三娘子福了一福,明三娘子急忙站起来福回去,“怎么敢当?怎么当得起。”
“好了,我替二叔传过话了。”墨六娘子笑着拍了拍手,一脸轻松。
“我怎么敢当?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明三娘子嗔怪,两个人重又坐下,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明三娘子感慨的叹气,“……三姐儿,现在我才知道,要是遇到什么事,不管怎么样,都应该争一争,尽力的争,说不定就能争出来点什么,对了,你?”
明三娘子没说下去,墨六娘子却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脸上微红,“老祖宗说过一回,先定下七哥的亲事,再说我的,这会儿,也急不得。”
“怎么急不得,万一李家定下了呢?李传胪可不小了。要不,先想办法探个话?”明三娘子低低道,墨六娘子低着头,慢慢揪着帕子,好一会儿才低低道:“还是,等一等吧,谁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要是象七哥这样,流水无情,那我……”
“也是。”明三娘子沉吟片刻,“这一阵子花会文会多,咱们想办法找个机会……偶遇什么的,见了面就知道了。”
“嗯。”墨六娘子有几分忧虑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太婆替自己看中了哪家没有,要是有看中的人家,肯定不是李家……七哥有个七哥能求一求,自己求谁?自己家七哥可不中用!
…………
傍晚,解尚书悠悠闲闲晃进翰林院,先到孙翰林屋里喝了杯茶,和孙翰林出来,在古树参天的翰林院子里兜了一圈,找上了李信。
那天,马夫人专程跑了一趟解府,托付探话李家的事时,解二娘子就躲在屏风后从头听到尾,听到一半就动了心思。
马夫人走后,解二娘子从屏风后出来,坐到太婆孙夫人旁边,笑意融融,“倒是让她提醒了,太婆不是正发愁三妹妹的亲事,现成的一门好亲。”
“李家?”孙夫人立刻明白了孙女儿的意思,解二娘子点头,“三妹妹性子太懦,脾气太好,要是嫁到妯娌多,或是婆婆厉害,或是小姑难缠,哪怕只有一样,三妹妹都对付不下来,李家正好,门第儿低,李传胪是有出息的继子,张太太是个聪明人,肯定不敢难为这样的继子媳妇,一个小姑子,也是聪明人,再说,她才多大,肯定要再嫁,这样的人家,再合适不过。”
“还真是。”孙夫人一想也是,“赵家?”
“太婆可真实诚,难道她先想到了,就不许别人想了?这事太婆不好出面,要不,让翁翁出面提亲,回头太婆就跟马夫人说,你不知道翁翁已经提过亲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都是为了三姐儿。”孙夫人犹豫了片刻,点了头,“你的亲事我倒不愁,三姐儿的亲事……太好的,她攀不上,稍差一点,又怕人家说咱们苛刻亲戚,你说的对,李家这门亲,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我跟你翁翁说,让他给李家提一提,看看李家的意思。”
“必定是一提就成的,对了,太婆别跟翁翁说马夫人托付不托付这事了,翁翁脾气梗,万一这个那个,不犯着,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解二娘子提醒道,孙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孙夫人和解尚书一说解三娘子和李信这门亲事,解尚书立刻满口答应,他对李信印象极好,三姐儿嫁给他,他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隔天,他就奔到翰林院,来给解三娘子提亲了。
李家的长辈只有张太太一个,解尚书要提亲,只能找李信本人当面提了。
解尚书、孙翰林,李信三人走了大半圈,解尚书将李信的身世细细问了一遍,笑呵呵开了口:“……大郎这亲事既然还没定,我给大郎保个媒,怎么样?”
李信一愣,解尚书接着笑道:“就是我那个孙女儿,行三,虽说不是我嫡亲的孙女儿,可自小在我府里长大,我看她,跟我那个嫡亲的孙女儿没什么分别,三姐儿识书达礼,性子柔和,长大这么,就没见她跟谁红过脸,长相也不错,大郎觉得怎么样?”
“尚书厚爱。”李信忙长揖致谢,“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学生的亲事,全凭母亲作主,尚书所提之事,学生回去就禀报母亲,请母亲定夺,若母亲不喜,还请尚书多多见谅,若母亲觉得好,近日就托人上门求亲。”
“李翰林是个爽快人!”孙翰林夸奖道:“你母亲必定满意,我看,我就等着喝这杯喜酒了。”
“这孩子就是懂事!”李信的答复在解尚书预料内,他要是一口答应下来,他还不肯了呢,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谁还在他眼里?
解尚书心情愉快的又转了几圈,这才告辞回去,送走解尚书回来,孙翰林冲李信拱手恭喜道:“能结亲尚书府,李翰林真是好福气,解尚书一辈子助人无数,不知道积下了多少功德,真是难得,实在难得。”
李信连连长揖,连声谢了孙翰林的好意,告退回到自己屋里,重新提起笔,对着雪白的宣纸,却心乱如麻,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第六百四四章 一齐下手
李信在大门口下了马,几步上了台阶,转过影壁,顿住脚步,深吸了几口气,才接着往里进去。
郑嬷嬷常说,有一想二,有二想三,人都是这样,没有知足的时候,他现在就是这样,从进京城到现在,于他,说是一天登了天也不算太过,他登上来,眼往上看,就生了妄心。
这是妄心,从头一眼他就知道。
李信低头看着绣着暗纹的靛青鞋头,踩出一步,心里就安静一点,一路踩进张太太的正院,一颗心,已经安静的如同托在手心里的一碗水。
李桐正在上房和张太太说着闲话,见李信回来,李桐忙站起来见礼,张太太让人端了汤水点心进来,看着李信喝了半碗汤,吃了几口点心,才打量着他问道:“出什么事了?看你脸色有点沉。”
“是有点事。”李信欠了欠身,将解尚书提的亲事说了一遍,“……这事全凭母亲安排。”
张太太看向李桐,她见过一两回解三娘子,看起来是个很柔顺沉默的女孩子,可人到底怎么样,她就不知道了。
李桐却直直的盯着李信。从前那一回,她和这位大哥往来不多,解三娘子沉默寡言,她和她不光不亲近,而是极少往来,可至少外面看起来,大哥和她,儿女双全,举案齐眉,从没听说什么不好。
“三娘子有什么不妥?”见李桐怔怔的看着李信不说话,张太太忍不住问道,李桐噢了一声,“没有,大哥见过解家三娘子吗?”
李信摇头,“母亲和妹妹觉得好,那就必定错不了,我就是见了,也看不出什么。”
“桐姐儿的意思呢?”张太太也拿不定主意,这个儿媳妇,照她的想法,先要聪慧,分得清好歹,其次人品要好,可这位三娘子,除了柔顺,别的,她一样也没看出来。
“大哥这么说不对,媳妇儿是大哥的媳妇儿,阿娘也罢,我也好,可不跟她一起过一辈子,头一条,先得大哥看中了才行。”李桐先看着李信道。
李信眉头微蹙又松开,“我觉得都好,人品脾气这些,我又看不出来,这事还得母亲和妹妹作主。”
李桐一想也是,转头看向张太太,“这位三娘子话极少,我也没怎么留意她。”
“是咱们没想到,如今解尚书亲自跟信哥儿提了这事,人家又是女家,行还是不行,咱们得赶紧给人家一个回话,这位三娘子……”张太太揉着太阳穴,十分头痛。“你先回去歇着,我这就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位三娘子,明天……只怕来不及,就后天吧,后天再给解家答话。”
“好。”李信站起来,告退回去,也没吃饭,一个人对着月光喝了半斤多酒,沉沉睡下了。
孙翰林回到府里,和夫人明氏说了解尚书向李信提亲的事,明夫人一个愣神,“解尚书?提的是他们家三娘子?这可真是……”
“怎么了?”孙翰林惊讶问道。
“没什么,前儿大相国寺大慈悲法会上,我坐在顾夫人后面,听马夫人跟她说话,说是替她们家九姐儿看中了那个李信,托顾夫人替她探话,不知道顾夫人那边话探了没有,人家这边倒先提上亲了。”
“有这事?”孙翰林惊讶了,片刻又笑起来,“也是,那位李翰林,仪表堂堂,脾气又好,不瞒你说,我还生过把十二姐儿说给他的念头呢,今年这榜下捉婿,可捉的热闹。”
“你说,这事儿要不要给马夫人递个话儿?”明夫人正想着心事,没把孙翰林的话往心里去。
“递个话儿?也是,”孙翰林唉了一声,“早知道,解尚书提亲时,我就躲到一边儿去了,如今还真是……还是递个话吧,转几个弯,别直接递话。”
“你放心。”明夫人扬声叫了心腹婆子进来,将解尚书替解三娘子提亲李信的事说了,接着吩咐道:“我记得有个常到咱们家来的梳头婆子,也常去给九娘子梳头,就让她去递这个话,明天一早让她走一趟赵侍郎府上。”
心腹婆子应了,拿了块银锞子,急忙出门,去找梳头婆子安排去了。
解尚书从翰林院回到礼部,高书江已经在他屋里喝着茶等他了,见他回来,站起来笑道:“解尚书这份清贵清闲,令人羡慕。”
“高使司是天子重臣,你这个年纪,可不能羡慕清闲。”解尚书笑应了句,拍了拍高书江的肩膀,示意他坐,“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还不是有事求您来了。”高书江站起来,长揖到底。
“什么大事?”解尚书挥手示意高书江别多礼。
“想请解尚书做一回大媒。”高书江坐下,欠身笑道,解尚书哈哈笑起来,“快说说,看中哪家姑娘了?是替你家小五求亲?小五那孩子好,脾气好,才气好,我看着比你强,不过几年,就青出于蓝了。”
“就是替小五求的亲,解尚书别见笑,看中了李传胪的妹妹,李大娘子。”高书江干脆直接。
解尚书一愣,“李大娘子?就是……”解尚书眉头皱起来了,“是小五看中的?你……”
“是我看中的。”高书江打断了解尚书的话,目光垂下,叹了口气,“解尚书是明白人,这桩亲事,是我们求着人家。”
解尚书捻着胡须,片刻,叹了口气,“前儿你进谏太子的事,我还当……既然这样,媒人先不敢当,我就替你问一句,李大娘子虽说再嫁之身,可……长公主站在后头呢,长公主的脾气,你也知道些,李大娘子的事,谁知道她管不管?她不管还好,要是管了,长公主的心思难猜,我是猜不到,这事,只能先探个话。”
“哪敢强说?也就是探个话。”高书江站起来,再次长揖致谢,解尚书笑着摆了摆手,“不用多客气,唉,你也是不容易。”
一句不容易,说的高书江眼圈差点红了,强笑着告了辞,大步走了。
第六百四五章 挑事
马夫人和赵九娘子一大早听梳头婆子说了解尚书当面跟李信提亲解三娘子这件事,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马夫人团团转骂了几圈,无计可施。
解尚书是礼部尚书,她丈夫赵侍郎在解尚书手底下,解尚书眼看要乞骸骨了,赵侍郎正眼巴巴盼着他乞骸骨前能把他推举上去,平时不是念叨就是交待,要她们结交好孙夫人、解家小娘子们……
这口气,她是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好在解尚书快要乞骸骨了,等她丈夫这一步升上去,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九娘子可没她娘这份十年不晚的气度,回到自己院子里,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她一直拿解二娘子当亲姐妹一样看,她一直觉得解二娘子也拿她当亲姐妹一样看,她怎么能这样做?她就不怕她知道?她就不怕没脸见她?
她要当面问问她!看她有脸没脸!
赵九娘子憋着满满一肚皮怒气委屈,吩咐备车,她要去解尚书府上,当面问问解二娘子!
解二娘子站在上房门口,迎着气的人都鼓起来的赵九娘子,仿佛没看到她的气鼓,和往常一样笑道:“你来的正好,早上看着那株芍药开的好,我画了一幅,你过来看看好不好。”
赵九娘子一向自恃心机深沉,勉强压着一肚子怒气委屈,看了眼那幅实在不怎么样的画,再看第二眼,就忍不住了,“听说你翁翁向李家提亲了?”
“向李家提亲?哪个李家?”解二娘子脸上的惊讶有些夸张了。
“你可真会装糊涂!”赵九娘子想冷笑一声,没能笑出来,却带出了哭腔。“你翁翁当面和李传胪提亲,要把三娘子嫁给他,你还装不知道?”
“这事我怎么能知道?第一,翁翁的事,我怎么知道?第二,提亲这样的事,是咱们应该知道的吗?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净说这些不该说的话。”解二娘子板起脸,拿大礼教训赵九娘子。
“咱们谁不知道谁?何苦跟我打这样的马糊眼?你阿娘托你太婆提亲,隔天你翁翁就劫了亲事提给你家三姐儿,你说你不知道这事?谁信?你太婆事事听你调度,这事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你怎么能这样?你对得起我吗?”赵九娘子哪还憋得住,噼里啪啦一通话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解二娘子脸板的更严厉了,“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这是咱们该说的话?也太丢人了!头一条,你阿娘托没托太婆我不知道,也不是我该知道的,就算托了,太婆家务事跟我商量,那是让我学着理家,这种事能跟我说?我家可不是没规矩没礼数的人家!第二,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咱们好操心的事?你也真是糊涂了!”
“你!”赵九娘子本以为她一捅破,解二娘子必定羞愧难当,没想到解二娘子反倒将她训斥的无话可说,赵九娘子气的抖着手指,指着解二娘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一向糊涂,我不跟你计较。”解二娘子淡定表达了自己的大度。
赵九娘子气的快晕了,“我……你和我,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赵九娘子跺脚就走,解二娘子斜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竟然冲过来当面问她,蠢成这样,以后确实是要走独木桥的。
赵九娘子一口气冲到二门,上了车,踹着车前板一迭连声吩咐快走。
车子出了解府,赵九娘子双手握拳,一下下捶着车厢,来时的怒气委屈,现在更加浓烈了,怒气冲的她恨不能亲手将解二娘子扯成碎片。
她不想哭了,只想着怎么报复解二娘子,怎么样才能让她知道她的厉害,怎么样才撕下这个贱人的嘴脸……
“去楚相府!”赵九娘子猛踢了下车厢,她要去找楚三娘子,告诉楚三娘子解二娘子平时都是怎么编排她的,她不是巴结楚三娘子,她让她巴结不成!
楚三娘子正病恹恹歪在榻上,听说赵九娘子来了,皱着眉正要回掉不见她,丫头补了句,“九娘子说,有要紧的事。”
楚三娘子犹豫了片刻,站起来迎出去。
赵九娘子脸上的怒气没能掩尽,楚三娘子看到她满脸的怒气,蹙起了眉,她要是跟她说什么烦心的事,她一句也不想听。
“季公子定了明家三娘子,这事你知道了吧?”赵九娘子一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楚三娘子的脸色变了,“他定下了谁,关我什么事?你跟我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知道季公子为什么定了明家三娘子。”赵九娘子想了一路,早就想好了要怎么跟楚三娘子说这事。
楚三娘子瞪着她。
“你喜欢季公子,这京城有多少人知道我不知道,不过,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赵九娘子接着道。
“你这是什么话?”楚三娘子一张脸白的没人色。
“三姐姐,咱们是亲戚,亲的不能再亲了,要是别人,这话我无论如何不能说。”赵九娘子盯着楚三娘子惨白的脸,心里竟然涌起一阵痛快,她是丞相家女儿又怎么样,人家季家一样不要她!
“这话是解二娘子跟我说的,不光跟我说,她见了谁都当笑话说,说三姐姐看到季公子就移不开眼,还说三姐姐突然喜欢上了老白茶,是因为听说季公子最喜欢喝这个,还有,说三姐姐跟她说,做梦梦到季公子摘了花给三姐姐……”
“不要说了!”楚三娘子一张脸白的没人色,这些话确实是她说过的,是她跟解二娘子说的知心体已话儿,是应该只要她们两个知道的话儿!
“三姐姐,我早就想过来跟你说,可你和解二娘子好成那样,都说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我一直犹豫,昨天听说季家定了明家姑娘,我就想着,这话再不跟三姐姐说,就是我的不是了,三姐姐,这些话,肯定传到季家了……”
“你别说了,你……我想静一静,恕不多陪。”楚三娘子捂着脸,一头冲进了里屋。
第六百四六章 说上进就上进
季家和明家亲事落定肯定无悔了,墨七长舒了口气,又老老实实在家呆了两天,晃出去找他七哥去了。
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早朝了,宁远不用当值,墨七先去了定北侯府,没找着,又去了京府衙门,也没有,墨七挠头了,想了半天,去衙门找周六,周六倒是在,不过他也不知道宁远在哪儿,墨七出来,满城乱逛找的没头苍蝇一样。
顺脚走到东华门,远远看到刚从东华门出来的宁远,墨七大喜过望,急忙催马迎上去,“七哥!七哥!”
宁远斜着墨七,一点都不想理他,墨二爷找了他一趟,话里话外的敲打,他家小七人傻没心眼,七爷手下留情什么什么,就因为墨七坐井台上时的那两眼,他只能闷头听着,这份憋屈到现在还没散呢。
“七哥!七哥!”墨七已经冲上来,笑容比春花灿烂多了,“多亏了七哥,明家和季家已经定完亲了,七哥,你说,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什么咱们?咱们有什么事?”宁远没好气。
“就是我的亲事,我要娶汤……那啥,你知道的啊七哥!”墨七不知道是没听出宁远的没好气,还是听出来了脸皮厚,还真解释了一句。
“你娶媳妇,关我什么事?咱们?娶媳妇的事能咱们?”宁远横了墨七一眼。
“七哥,你这是跟谁生气?照小六的话说,这京城,谁敢惹您生气?你说出来,我叫上小六,非打的他找不着南!”墨七一脸讨好往前凑。
“你跟小六不惹我生气,这京城还真没其它人惹我。”宁远答了句,墨七嘿嘿笑,“我哪敢?七哥,你别生气,回头我请你,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七哥,八字撇了一半了,你赶紧教教我,后一半怎么撇?”
“怎么撇?你觉得该怎么撇?人家季公子看对了眼,回家甩一句,这一撇就成了,要不,你也回家甩一句,说你要娶谁家谁谁……”
“那哪成啊?”没等宁远说完,墨七就叫起来,“七哥,你好好给我出个主意。”
“不是我不好好给你出主意。”宁远勒停了马,“是没有主意,人家季公子有出息,看看现在,堂堂的翰林,今天给这个讲学,明天给那个讲学,眼看着步步高升,说不定哪天就进了门下,当了丞相,人家有底气,在家里说一句算一句,看中谁就一句话,你说你凭什么?”
看样子季疏影不知道哪儿惹了宁远了,宁远这话里一股子酸味儿。
墨七被宁远训的垂头丧气,“七哥,你说的都对,可我……”
“别你你你的了,我看你还是算了,活这么大整天就会吃喝玩乐,人家姑娘跟了你,也是活受罪,算了吧,别祸害人家姑娘了。”宁远越说怨气好象还浓了。
“七哥你这话……怎么成活受罪了?”墨七委屈极了。
“怎么不是活受罪?我问你,你除了吃吃喝喝,还有什么本事?你护得住人家姑娘?你自己在家里说什么不算什么,把人家娶回来,不是活受罪是什么?我看你还是算了,我忙着呢,没空理你。”
宁远一鞭子下去,纵马跑了,墨七呆呆坐在马上,被宁远这些话说的五内俱焚,连宁远跑了,都没觉察到。
“七少爷。”小雨见墨七呆呆杵在马上,好半天还是一动不动,忙上前轻轻拉了拉他,“七爷已经走了。”
“噢!回家吧。”墨七反应过来,头往下垂肩膀往下耷拉,骑在马上左一晃右一晃,直晃的小雨和小雾提心吊胆,唯恐他从马上晃下来。
墨七在府门口滑下马,拖着脚步,垂头耷拉肩进了二门,又拖了十几步,突然停下,侧头看着旁边一棵开了花的石榴树,阿爹上回跟他说什么来着?对了,说要是怎么怎么着,再怎么他也能做到四品,要是再多努努力,运气好点,说不定能升到从三品,就是正三品,也不是不能想……
墨七抬脚就跑,直奔他爹的院子。
墨二爷今天正巧在,见墨七一头扎进来,笔顿了顿,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接着写字,不准备理他。
“阿爹!”墨七一头扑到他爹桌子前,双手按在案上收不住往前一滑,把他爹写了一半的折子连笔一起,推到了他爹胸口上。
“你就不能稳重点?你还以为你是三岁小儿?你这个混帐,出去!”墨二爷气儿不打一处来。
“阿爹,我有正事要问你。”墨七根本不在乎他爹的脾气。
“你还能有正事?笑话儿!”墨二爷团起污坏的宣纸扔进纸篓,再拿一张纸铺开。
“阿爹,你上回说,我怎么才能做到三品?你再说一遍。”墨七伸手把他爹的纸扒拉开,一脸认真严肃的问道。
墨二爷呆了,“你说什么?”
“阿爹你看你,就你上回跟我说的那些,先怎么再怎么来?你再说一遍。”墨七再问一遍,墨二爷睁大眼睛瞪着墨七,这又是发了什么疯?
“你也忘了?”墨七看着瞪着他的他爹,有点急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墨二爷回过神,立刻问道。
“阿爹你真是,还能干什么?我要好好当差,我要当七品……我现在就是六品,我要升五品,升四品,升三品,我要在家里说句话算句话!”墨七猛捶了一把桌子,以显示他要说话算话的决心。
“出什么事了?”墨二爷反应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墨七问道:“现在没什么事,你到底忘了没有?不可能啊。”
“什么叫现在没什么事?你要说句话算句话?这家里谁欺负你了?你现在在这家里不就是说一句算一句?”墨二爷确定他这个儿子有事,有大事。
“我说了算的话,都是我今天要吃什么,我要买什么,这个花不好,就这些事,这不行!”墨七明白的时候,还是十分明白的,“我要象季探花那样,就那样说话算话!”墨七挥起拳头,再次捶在桌子上。
第六百四七章 说背就背
墨二爷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轻轻噢了一声,站起来,转身走到身后一整面墙的书架前,伸手拿了两本厚书下来,“你是恩荫入仕,属于杂途,要想有所作为,就得从实务做起……”
“我不是要有所作为,我就是想……”墨七摆着手,赶紧解释,他不是要建功立业,他就是……
“混帐!”墨二爷一书拍在墨七脑门上,“没有作为怎么升官?以后不许把升官做官这两个字挂在嘴上,要做实事,要有所作为!”
“别打了,懂了懂了,就是要说的好听,行行行,我有所作为,你接着说。”墨七抬胳膊护在额头前。
“你得从实务做起,要做实务,头一条先要懂刑律,这是本朝刑统,你先背下来再说。”墨二爷将两本又厚又重的书塞到墨七怀里。
墨七傻眼了,“背背背……这书!这么厚,这怎么背?我……”
“背不背随你。”墨二爷掸了下衣袖,十分淡定,“我跟你说过了,你恩荫出身,不脚踏实地狠出几年力,凭什么往上走?我先前跟你说过,先在六部熟悉部务,等你成亲后,就谋个小县去做一任,若是还不错,下一任换个大县,做上两任三任,考绩得好,一个五品就稳了,调回六部,户部、刑部都行,做个三五年,不出什么差错,再去地方,就是四品了,也不过十来年。”
“我现在在工部,背这有什么用?去了地方,有刑房师爷,钱粮师爷,怎么用得着我背这个?”墨七觉得他爹好象是坑他。
“官场如战场,你连刑统都不懂,等着当鱼肉吗?要是那样,你还是在家好好儿的吃喝玩乐吧,至少有条命。”墨二爷冷脸了,“不想背就放回去,你就现在这样也挺好。”墨二爷往桌子前一坐,一幅不准备再理他的样子。
“我没说不背,我是说,这书……老沉了,我是说,阿爹,我多念几遍行不行?知道不就行了,用不着一字不差,是吧?”墨七抱着书凑他爹身边谈条件,墨二爷呼的站起来,从墨七怀里夺过那两本书,转身就要往书架上放回去。
墨七扑上前抢过来,“好好好!我背,我背还不行吗!不就两本书吗?什么大事!我怕什么?我……”
墨七低头看了眼不但重厚,仿佛还比其它书宽出不少长出不少的两本书,最后一句指定背下来,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你以为当官那么容易?这两本刑统是打底的,要背要看的书多着呢。”墨二爷好象打定主意不想让墨七上进了,扫了眼墨七哭丧的脸,又加了一句。
墨七身子一矮,霜打的茄子一般,抱着书,垂头丧气出了门。
端坐写字的墨二爷眼角余光瞄着他,看着帘子在墨七身后垂下,一下子弹起来,几步冲到门口,将帘子掀起条缝,看着墨七的背影,一直看到他出了垂花门,放下帘子,有些激动的呼了一声,转了几圈,扬声叫进小厮,吩咐他悄悄盯着七少爷,看看他做了什么。
墨七抱着两本厚厚的书,出了他爹的院子,小雨急忙迎上来去接墨七怀里的书,墨七一拧身,“我的书,我自己拿!”
小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七少爷的书,不都是他们这些小厮拿的?难道以前那些书,不算七少爷的书?
墨七抱着两厚本刑统回到自己院里,直接进了几乎从来没进过的西厢房,那是他的书房。
好在小厮们尽心,书房里干干净净,墨七将书放到书桌上,深吸了口气,转身坐下,吩咐小雨,“给我泡壶茶,都出去,别打扰我。”
更加莫名其妙的小雨泡了一大壶茶,配了个杯子,放到托盘里送到书桌前时,墨七已经运足了气,伸手翻开了刑统上本。
小雨还没退出屋,就听到墨七一声吼:“五刑十恶,五刑……”小雨吓的一个哆嗦,七少爷这是怎么了?失心疯了?
墨二爷听小厮禀报,七少爷离了他这里就回去自己院子里了,现在正背刑统呢。呆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先淡定,也许象从前那样,背上半个时辰就把书一扔,该干嘛干嘛去了。
墨二爷淡定坐下,吩咐两个小厮一起去看着,两刻钟回来报一次。小厮领了吩咐出去,墨二爷这折子就有点写不下去了,不是写错字,就是把墨滴纸上了,连扔了四五张纸,干脆不写了,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转圈。
两个小厮一替一回,回来报了四五趟,墨二爷坐不住了,一路直奔墨七院子,站在垂花门下,背着手听墨七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的背书。
墨七这书,一直背到午时,饭也是让人送进去吃的,也就是不到两刻钟,小雨提了食盒出来,书房里高一声低一声的背书声又响起来。
这一回,墨二爷淡定不住了,小七这是真要上进了?
午饭后不久,钱老夫人也坐不住了,带着墨六娘子,也赶到了墨七院里,和墨二爷一起站在垂花门下,指着屋里问道:“他这是想干嘛?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这都背了快两个时辰了。”
“才两个时辰,不多,阿娘别担心,再看看再说。”墨二爷颇有几分小激动,儿子要是从此真能上进了,真要是因为娶媳妇……这个媳妇好!
墨七找宁远找到周六那里,周六交待了句,找到远哥跟他说一声,可墨七一走无影踪,直到吃了午饭,周六一直没等到墨七的信儿,就掂记上了,他远哥哪儿去了?出什么事了?有什么热闹?一想到热闹,周六坐不住了,站起来,随口找了个借口,就出了衙门。
他远哥没在定北侯府,压根就没回去,府衙也没有,周六琢磨了一会儿,先挨个大酒楼找,离中午饭点不远,说不定还在哪儿吃着呢。
从庆丰楼找到凌云楼再找到樊楼,一路找下去,还真在班楼找到了宁远。
第六百四八章 看景的来了
周六找到宁远,却没看到墨七,“远哥怎么一个人?小七呢?你见到他没有?他到处找你。”
“嗯。”宁远随口嗯了一声,他心情不好。
“他找你什么事?上回井台没坐够?”周六自觉十分风趣,笑个不停。
“他能有什么事,你不在衙门呆着,跑这儿来干什么?”宁远没心情理墨七,自然也没心思跟周六多废话。
“衙门有什么好呆的?远哥好象不怎么高兴,也是,这一阵子无聊得很,我也闷坏了,要不,叫上小七,咱们到城外跑一趟遛遛狗去?”周六建议道。
宁远没理他,周六往前凑了凑,“远哥,要是不高兴,就不能闷着,越闷越难受,要不咱们喝酒去?一醉解千愁,去飞燕楼?”
周六接着建议,宁远被他缠的烦,“你去看看墨七干什么去了,早上我看他呆呆愣愣的,别出了什么事儿。”
“他能出什么事儿?”周六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招手叫过小厮吩咐:“去墨府瞧瞧,七少爷在没在府上,要是在,请他立刻到班楼来,我和远哥在这儿等他呢。”
小厮答应出去,周六一边等着回话,一边叫了伙计进来,要了一桌子茶点,又让去叫几个点茶的女伎过来,却被宁远止住了,说嫌人多了烦。
没多大会儿,小厮就一溜烟跑进来,一脸说不出的表情,上前禀报:“回七爷,六爷,墨七少爷在府上,不过说正在专心念书呢,没空出来。”
“什么?”周六叫了一声,失声笑起来,“他?念书?他认字吗?”
宁远捏着杯子呆了呆,念书呢?上进了?现在念书也晚了,他也不是那块料。
“真念书呢,门房上说,从他们府上老祖宗到他们二爷,都吩咐过了,都轻着点,别扰了七少爷念书,他们门房跟我说话,都压着声音。”小厮老实回答。
这一回宁远也噗一声乐出了音,墨府门房离墨七远的都没边了,他们压什么声音?
“走,去看看。”宁远站起来,周六连声答应,兴奋的两眼放光,又有热闹看了!
两个人很快到了墨府,果然象小厮说的,门房上一看到两人,急忙小跑迎出来,人没跑到,手指先竖起拦在唇上,示意轻声,冲到两人面前,声音压的都有几分鬼鬼祟祟了,“我们七少爷念书呢,两位爷轻一点。”
“你们家七少爷在门房里念书呢?”宁远不客气的问了句,门房的声音立刻正常了,“那倒没有,就是个意思,这是我们老祖宗的吩咐。”
“怎么,你们七少爷还真会念书?他能认得全书上的字吗?”周六笑不可支,门房见多识广,跟着笑道:“不是有我们二爷的么。”
“那倒是。”周六一边笑,一边冲在宁远前头,也不用门房领路,大步留星直奔墨七的住处。
还没进院门,两人就听到了墨七猛高一声,再一下子低下去的念书声。
进了院门,两人就看到坐在垂花门下的墨二爷了,墨二爷回头看到两人,站起来,宁远急忙长揖到底,“不敢当。”
“不是迎你。”墨二爷话不客气,语气倒和善,“找小七出去玩是吧?去吧,我也该走了。”墨二爷说完,扬长而去。
宁远侧过半边身子,歪头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要看看小七的定力?
周六可想不到那么多,从在院门口听到墨七的念书声,就惊讶的眉飞简直要飞掉下来,大步留星直冲进墨七的书房,双手推门一头扎进去,看着坐在桌子前,举着那本厚刑统,背的前仰后合的墨七,圆瞪着两只眼睛,直直看了好一会儿,才唉哟一声,“不得了了!你还真是背书呢!稀奇,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六往后猛退一步,一只手在眉毛上搭了个凉棚,仰头看了眼天空,再一头扎进屋里,“不对啊,太阳还是打东边,打西边落啊!小七啊,你中邪了?”
宁远已经晃进来了,一直晃到墨七桌子前,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书看了眼,又用折扇将墨七手里的书挑起来一点,扫了眼,“刑统,怎么,开始习学实务了?”
墨七的摇头晃脑的背书中,夹了一句,“……等我背完这一段,别打岔……”
“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就你还背书?行了行了,你爹走了,别背了。”周六伸手去拿墨七手里的书,墨七连人带椅子一起往后仰,宁远伸手拦住周六,“他说了等他背完,就等等。”
周六一抢不中,被宁远拦住,只好悻悻住手,在桌子前踱来晃去,浑身不耐烦的等墨七背完,他听到念书声就浑身不自在。
宁远欠身坐到桌子上,脸往前伸,仔细看着背书背的嗓子都有些哑了的墨七,“就为了说句话算句话?象人家季探花那样?”宁远问了句,墨七一边背,一边看着他点头。
宁远长长的噢了一声,从桌子上下来,手指弹了下桌子,“那你慢慢背吧,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走了。”
“咦,怎么走了?”周六奇怪了,“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说句话算句话?季疏影怎么说句话算句话了?跟谁说话算话?唉!别走啊,我跟你说远哥,小七哪是念书的人?打个赌,他背不了一刻钟,最多两刻钟……”
“出去说。”宁远示意周六,周六紧跟在宁远身后出来,站在西厢门口,宁远回头看了眼周六,“你说的也是,说不定一刻钟两刻钟……”
宁远扫了眼垂花门下空着的两把椅子,墨二爷既然走的那么干脆放心,他不替他试试墨七这决心,岂不是有点对不住他?
“来人!”宁远一声吼,“把椅子搬这儿来,小雨呢?给你七爷和六爷沏壶茶过来,你七爷和六爷就在这儿等你们七少爷背书。”
“对对对!快去!拿你们七少爷最好的茶。”周六赶紧跟在后面补充。
第六百四九章 可怜的金鱼
小雨几个忙搬了椅子过来,又沏了茶,宁远和周六坐下,抿着茶,周六有些迫不稳待的问道:“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季疏影怎么就说一句算一句了?”他就跟季疏影较劲较的厉害。
“是说季疏影的亲事,季家跟明家定亲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宁远挪了挪椅子,伸出手指在绡纱窗上按了按,稍一用力,在纱窗上捅出个洞,从洞里往里看墨七。
周六也伸手去捅,可他哪里捅得开,连捅几下没捅开,干脆站起来把窗户拉开了。
“这我当然知道,这定亲跟什么说一句算几句有关?”周六趴在窗台上,一边看着墨七,一边答道。
宁远挪了挪,对着大开的窗户,“那亲事,就是季探花一句话,他家白老夫人就替他张罗成了,你的亲事,你家里能由着你说哪家就哪家吗?”
“那估计不能。”周六有几分泄气,“原来是这事,这哪能听咱们的?怎么,小七这念书,就为了这个?这事念书能管用?要是管用我也回去念书去。”
“他念的是刑统,他这是要上进了,季探花在家说一句算一句,不就是因为他考了个探花,出息了。”宁远看着背书背的摇头晃脑的墨七。
“出息了就能作得了这个主?”周六一阵不屑的笑,“别的不说,小高,高使司家小五,这一趟也中了进士,虽说缀了末尾,可也正正经经一个进士出身,当初他说他爹觉得他这一科考不上,能中个同进士就不得了了,谁知道他考了个进士出身,他们满府都高兴成什么样儿了?可他那亲事,他能作主?”
“怎么不能作主了?”宁远看着仿佛没听到他和周六说话,继续背的十分专注的墨七,看样子,他还真是背进去了。
“当然作不了主了,昨天小高找我喝酒喝到半夜,喝的大醉,又哭又唱,就是因为他爹要给他定个二婚女。真是可怜。”周六摇头叹息,他是真同情高子宜,可是爱莫能助啊。
“二婚女?京城哪有二婚女?嗯?”宁远话没说完,心里猛的一跳,转头盯着周六问道:“什么二婚女?怎么回事?你细说说,快说!”
“你看你急什么,又没给你定二婚女。”周六啧了一声,胳膊撑在窗台上,“说是什么算命的算的,他就得娶个这样的,说他爹说的,好象是算命的说的,他事关系到他们高家生死存亡,我觉得肯定是算命的玩他们呢,这怎么可能……”
“说正事!”宁远打断了周六的歪扯。
“这也是正事,好象就是这么说的,总之他爹说,非娶不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还说他爹已经托解尚书去提亲了,小高还说,他爹说,他敢让人看到他不高兴,就是忤逆不孝,要打断他的腿,小高真是可怜……”周六说着可怜,眼里却闪着八卦之光,最近热闹多真是让人十分愉快。
“哪家姑娘?”宁远听到托解尚书提亲,心再次往下沉了点,耐不住性子,追问了一句。
“还有哪家?这京城能有几个二婚女?就是李传胪那个妹妹,绥宁伯姜家……”周六话没说完,宁远已经一窜而起,窜的太猛太高,一头将廊下一盏灯笼撞的叽哩咣噹摔下来。
“远哥你……”周六被宁远吓的也窜起来,后背紧紧贴着墙,惊慌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宁远。
屋里,墨七也被惊动了,抱着书窜起来,几步扑到窗前。
宁远抬起脚,将摔下的灯笼高高踹起,灯笼飞到院子里,砸进睡莲缸,睡莲缸里几尾金鱼和水一起溅出来,在青石地面上扑通扑通的跳。
周六和墨七一起半张着嘴,一个直直的盯着宁远,一个直直的盯着地上的金鱼。
宁远再一脚踹飞面前的椅子,怒气冲冲、步子都带出风了,直奔出去。
宁远出了垂花门好一会儿了,周六猛一口喘过了气,“远哥……远哥好大杀气,远哥怎么啦?”周六问墨七。
“我哪知道?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周六摊着手,和墨七面面相觑,片刻,周六指了指外面,“我瞧着有大事,咱们得瞧瞧去,万一远哥有什么事,不能没有咱们。”
墨七犹豫了片刻,“我书还没背完……让我想想。”
“这还要想!那是远哥,我远哥你七哥!你还想什么?”周六怒了。
“我觉得就咱们这样的,远哥的事咱们就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墨七叹了口气,“我这书不能不背,这也是大事,我跟你说,有人命在里头,要不这样,你先过去看看,用不着就算了,要是用得着,你让人过来叫我一声,你放心,七哥用得着,别说这书,天下下刀子我也得冲过去。”
“这话说的还算中听,行了,你背你的闲书吧,一个两个,都跟中了邪一样,我去看看,有事叫你。”周六应了一声,转身追了出去,墨七双手撑着窗台,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长叹了口气,抱着书往后退了两步,也不坐回椅子上了,举着书来来回回的晃,高高低低的背。
墨二爷从墨七院子里出来,转个弯,进了高处一间亭子,眼巴巴盯着墨七的院子,心里七上八下。只怕那位宁七爷和周家六小子一句话,小七就管不住自己了,唉,读书不易,上进更不易,他希冀的太多了……
看了一盅茶的功夫,院门口一点动静也没有,墨二爷心里油煎一样,再一盅茶,还没有动静,墨二爷的心开始死灰,算了算了,他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大福,他不该妄求太多……
再半盅茶,宁远一头冲出院门,一阵风一样卷出去,墨二爷看的上身下意识往后仰,倒退了半步,这位宁七爷气势太惊人了!他得去看看。
墨二爷刚下了一步台阶,又看到周六提着长衫前襟,一路小跑奔出来,墨二爷站住了,紧盯着院子等了一会儿,墨七没出来。
第六百五零章 最笨的法子
墨二爷提着颗心,几步奔到墨七院门口,飞快上了台阶,刚跨进门槛,就听到了墨七有气无力的背书声,墨二爷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身子一歪靠到了门框上。
看样子,小七这一回是真要上进了。
宁远连急带怒冲出来,冲出墨七院门没多远,就冷静下来了,不过冷静归冷静,脚步不停,照样急怒交加的往外冲。
高书江要替儿子求娶桐桐,必定是冲着长公主去的,李信是个精明的主儿,张太太也不差,桐桐就更不用说了,这桩亲事求不成。他托谁都没用,就是个笑话儿,急什么急?
一家有女百家求,不管高书江看中了哪一条,有人求亲不是坏事,他生什么气?
是没什么可生气的,宁远错着牙,他没生气,他一点也没生气,他就想一脚把高子宜踩成一只肉饼子!
宁远上了马,纵马直奔出城,周六在墨府里没追上他,等他出到大门口,宁远早就没影儿了,周六带着人满城乱找,哪里找得到。
宁远纵马出城,绕个大圈子,南门出,东门进。跑了这一大圈,他已经理了一遍。
这门亲事看样子等是等不来机会了,现在看来,最笨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他直接上门提亲,不托人,就自己去。
宁远再次仰头,仔细看了看天空,伸出手挥了挥,今天不行,明天一早去,宁远打定主意,往定北侯府走到一半,突然又勒住马,吩咐大英,“去李府请文二爷到凌云楼喝茶。”
大英答应一声去了,宁远掉转马头,直奔凌云楼。
文二爷到的很快。一进门,迎着宁远斜过来的目光,咦了一声,“七爷气色可不怎么好,出什么事了?这京城还有谁敢招惹七爷您?”
“这京城敢招惹我的人多了去了。”宁远回了一句,“坐吧,找你请教点事儿。”
“七爷请讲。”文二爷在宁远对面坐下,自己拿杯子倒了茶,伸头往桌子上看了一圈,“这凌云楼的茶点怎么好象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想上门求亲,你怎么看?”宁远没理他这句抱怨,直接问了句。
“嗯?”文二爷一个愣神,“您……跟谁求亲?”
“明知故问!”宁远没好气的答了句。
“我是说……那个,恭喜七爷。”文二爷眨着眼,宁远眉头皱起来了,“我问你怎么看,你恭喜我干什么?”
“七爷要上门,那是……说好了?”文二爷眨了下眼,宁远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愿意直面回答,“没上门怎么说?”
“噢!”文二爷明白了,干笑几声,“出什么事了?”
“我问你怎么看,你净问这些不相干的干什么?”宁远心情十分不好。
“不怎么看。”文二爷这下干脆了,“要是别的难处,我也许能看看,七爷的难处,在下想看都看不到,七爷问的事儿,七爷自己最清楚。”
宁远烦恼的呼了口气,他不就是不清楚,才找他问的么。
“你说说,怎么才能打动……人心。”宁远含糊了后半句,文二爷噗一声笑起来,“七爷,您这个红粉堆里见多识广的,问我一个老光棍怎么打动人心,您说您这不是问道于盲么?”
宁远被文二爷这一句话气乐了,“行行行,算我找错人了。”宁远站起来就往外面走,文二爷在后面追了一句,“七爷打算什么来?”
“明天。”宁远头也不回的答了句,文二爷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仰头看了看,嘀咕了一句,“明天,嗯,明天是个好日子。”
…………
自从扔了两本刑统给墨七,这一天,墨二爷就再没心思做别的什么事了,一直看到夜色深沉,墨七还在高一声低一声背他的刑统,墨二爷这心又一点点往上提起来了,这用力过猛,只怕就是一口气的事……
墨相一进门,听到的头一句话,就是七少爷背了一天的书了。这一句话把墨相吓了一跳,直奔墨七院子过去,坐在院门里的墨二爷见父亲来了,急忙迎上去,墨相冲儿子抬了抬手,脚下一丝没停,进了院门,一直走到垂花门下,看着映在西厢窗户上墨七捧着书,走来走去的影子。
“出什么事了?”看了一会儿,墨相才低低问儿子。
“说是,要象季探花求亲明家那样说一句,算一句。”墨二爷低低答了一句,墨相转头看向墨二爷,墨二爷带着几分苦笑,“我没敢多问,也不知道……就怕万一不是良家。”
“不会。”沉默片刻,墨相声音虽低,却很肯定,“小七大事不出格,背了一天了?”
“嗯,嗓子都哑了。”墨二爷十分心痛,墨相斜着他,“念书念哑嗓子,不是常事?”
“是。”墨二爷低头认错,他是担心的太过了些。
“不过这会儿也太晚了,念书要循序渐进,用力过猛,容易伤着,你去跟小七说一声,该歇下了,明天再背吧。”墨相吩咐儿子,墨二爷答应一声,几步走到西厢门口,先敲了下,再推开半扇门,“小七,天色不早了,今天别背了,赶紧歇下,明天……”
“刚背出来一点味儿!我的事不用你管。”墨七不耐烦的回了墨二爷一句,墨二爷还想再说话,墨相在他背后道:“回来吧。”
墨二爷只好带上门退回来,墨相捻着胡子,“让他背吧,你别在这儿看着了,回去歇着,明天有早朝。”
“是。”墨二爷答应一句,两人出到院门口,墨二爷叫过小雨等几个小厮,仔仔细细吩咐了半天,才和墨相一起出了院门。
“阿爹,你看小七这一回,能有长性吗?”墨二爷又是高兴,又是忧虑。
“别想太多,能有一星半点长进,就是邀天之幸了。”墨相对小七的要求,比墨二爷低多了。
“唉,也是。”半晌,墨二爷才有几分无精打彩的答了句。“他只要能把这两本刑统背下来,他要说话算话,就让他算话。”
第六百五一章 上门
“两本刑统就让他算话了?”墨相哼了一声,“不行!不背个十本八本,这话就不能让他算。”
墨二爷赶紧点头,十本八本,小七得背到什么时候?
…………
皇上如今差不多五天一次早朝,隔天早朝后,宁远回府换了衣服,揣了根簪子,出门直奔李家。
昨天回去,宁远要上门求亲这事,文二爷没跟李桐说,只告诉了李信和张太太,李信就告了一天假,在家等宁远上门。
宁远在李家大门外下了马,拂了几下衣襟,上了台阶,请见李家大爷,门房急忙进去禀报了,李信迎出来的很快,转过影壁,一眼看到宁远,就长揖见礼,“七爷登门,真是蓬荜生辉,七爷请。”
李信只当不知道宁远来干什么,以及宁远的心思,只照官场上,以及京城待客的规矩,一丝不错。
宁远还了礼,跟着李信进了正堂,李信一定要让他上座,他一定不肯上座,要让李信上座,两个光这座位,让了快有一刻钟。
上首空着,两人一左一右对面而坐,上了茶,李信端起杯子让宁远,开始扯这茶是如何难得,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绝口不问宁七爷登门有何贵干。
“……我今天上门,是有求而来。”宁远开始往正题上扯。
“七爷真是客气,七爷这样的身份地步儿,哪有能求得着在下的地方?七爷真是说笑了。”李信顾左右往外扯。
“我是来求亲的。”宁远干脆直说。
李信一个愣神,不等他说话,宁远紧接着道:“求娶令妹。”
“原来……”李信被宁远这两句话直接的没办法再打呵呵,“七爷真要求亲,该请媒人上门,哪有自己上门替自己求亲?”
“那些是礼数。”宁远直视着李信,“大哥放心,该有的礼数,一丝儿也错不了,我今天来,是先求个可字,若能得了允可,明天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七爷真是周到。”李信拱了拱手,“舍妹的亲事,自然由母亲作主,七爷……”
“宁远求见伯母。”宁远站起来,冲李信长揖到底。
李信跟着站起,犹豫一下,吩咐婆子进去通传。
文二爷吩咐他最好能挡回去两回三回,唉,看样子他连这一回也挡不回去了。
婆子进去没多大会儿,就出来请大爷和宁七爷到后面花厅说话。
李信陪着宁远,进花厅见了张太太,宁远这次更干脆,长揖见了礼,直起身就直接说了求亲的事。
张太太虽说已经知道了些,也知道他今天要来,可被宁远当面请求,还是愣了下,随即上上下下将宁远打量了几遍,看了眼李信,微微欠身道:“七爷,我家桐姐儿是再嫁之身,所谓初嫁从亲,再嫁由身,这事,我不能替桐姐儿作主,再说,我家桐姐儿性子娇脾气倔,也不会陪小心小意侍候人,宁七爷要三思而后行。”
“伯母放心,我脾气好,性子随和,必定不会委屈了大娘子。”宁远夸起自己来一点儿不脸红。
“呃!”张太太压根没想到他能这么说,后面的话差点说不下去,“七爷,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七爷冒冒失失过来说这些话,令尊令堂知道吗?还有七爷的长兄长姐。”
“已经写信告知父亲和母亲了,来京城前,父亲和母亲就交待过,若遇到好姻缘,和姐姐商量好了就行,之前,我已经和姐姐商量过了,姐姐也觉得好。”宁远欠身答话。
张太太看向李信,李信也在看着她,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张太太温和道:“既然是这样,只要桐姐儿点头,我和信哥儿没什么说的。老万。”张太太转头叫过万嬷嬷吩咐:“你去跟桐姐儿说说这事,问问她的意思。”
万嬷嬷曲膝答应,目不斜视的出去,没多大会儿就回来禀报:“回太太、大爷,七爷,姑娘说,从姜家回到家里,她就打算一辈子清修,早就断了嫁人的念头,姑娘说她已经身舍佛门,以后不要再用这样的事打扰她。”
张太太歉意的看着宁远,微微欠身道:“桐姐儿既然这么说……”
“我去问她。”宁远打断张太太的致歉。这话他想到了,要是一问就肯……那他说不定已经成过亲了,还用等到现在?
张太太又看了眼李信,看起来十分迟疑,也十分为难,好一会儿,才勉强道:“老万,你陪七爷过去问一声。”
万嬷嬷答应了,带着宁远出了花厅,张太太伸直上身,看着宁远走远了,才急忙问李信,“你觉得?”
张太太话没说完,桐姐儿能不能点头,她心里不怎么有谱。
“二爷说……”李信犹豫了下,还是接着笑道:“说求是要求一求,难为也是要难为难为,求还是能求得下来的。”
“那就好,难为难为倒不怕……”张太太看起来十分纠结,“你看看我,昨天听说这事,就乱到现在,我是怕求不下来,又怕求下来,这位七爷,好是好,就是太好了,你看看他长的,比桐姐儿好看,又有本事,出身又高,宁娘娘嫡亲的弟弟,哪儿都好……也不能说哪儿都好,听说他从前在北三路就泡在红粉堆里……不用说北三路,就是在京城这一年多……唉,我不是说不好,桐姐儿也是个大度的,可是……”
张太太越说越觉得这位宁七爷,好象算不上什么良配。
“宁七从不乱来。”李信忙往好处讲,“在北三路也是这样,二爷让人仔细打听过他,他十二三岁就出入烟花之地,这么些年,从来没听说他迷恋过谁,连个让他上心的都没听说,只要不上心,都是小事。”
“那倒是。”张太太顿时觉得心宽了不少,可又忧虑起别的,“北三路多冷,这以后……”
“这会儿想不到那么远,二爷说,宁七爷就算不留在京城,要走也还早得很,五爷还小着呢。”最后一句,李信声音压的很低,张太太听到五爷,眉头皱的更紧了,叹了口气,低低道:“就是五爷还小,这门亲事……让人害怕。”
第六百五二章 近站远观
“就是没有这门亲事,也没什么大分别。”李信淡然接了句,张太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转头正要吩咐孙嬷嬷过去看看,话没出口,自己却站起来了,“我去看看。”见李信要说话,示意他道:“我知道,悄悄看看。”
李信陪张太太出了花厅,张太太和吴嬷嬷、珍珠几个绕着圈往李桐院子方向过去,李信站住看着张太太走远了,调头去找文二爷。
宁远跟着万嬷嬷,到了李桐院门口,万嬷嬷上了台阶,宁远跟着一脚踩出去,却被万嬷嬷一个转身拦住了,“请七爷往后退一退,在这院门口稍等一等,容老奴先跟我们姑娘禀一声。”
宁远只好撤回脚,往后退两步,站定等着。
万嬷嬷进去出来的极快,“我们姑娘说,七爷请回吧,她虽然没有剃度,却早视自己是出家人了。”
“我要当面问她一句。”宁远冲万嬷嬷长揖,“请嬷嬷再走一趟,我要当面问问她。”
万嬷嬷急忙侧身避过宁远这一揖,爽快点头,“那请七爷再等一等。”万嬷嬷进去出来的比刚才还快,“我们姑娘说,其一,男女有别,其二,见不见没有分别,七爷请回吧。”
“她不见我,我就不走。”宁远来前是千思万想过的,这一趟来,无论如何不能无功而返,若是铩羽而归,这门亲事,只怕就再也没希望了。
万嬷嬷一个愣神,这不是耍赖么。“七爷,这是我们内宅,您在这儿站着可不怎么合适,要不您……”
“我就在这儿站着,她见了我,再说别的。”宁远一脸坚定。
万嬷嬷从上到下扫了眼宁远,“那老奴去跟我们姑娘再说一声。”万嬷嬷进去,片刻出来,冲宁远曲了曲膝,越过他,扬长走了。
宁远稍稍挪了挪两只脚,垂手站定了。
万嬷嬷回到花厅,叫了个丫头问了,绕个圈找到张太太,从张太太肩膀上看着远处宁远的侧面,“姑娘有点生气,说我不该带他进来,说宁七爷是个无赖,不好打发,后来……还真是,宁七爷说,姑娘不见他,他就在那儿站着等,说要一直等到姑娘见了他,不过,可没说见一面就走这样的话,只说见了再说,我跟姑娘说了宁七爷的话,姑娘让我去找大爷和文二爷,叫人把他拖出去。”
“怎么拖?”张太太看着站的笔直的宁远,“人少了拖不动,人多了……那不是闹事儿么。”
“可这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站就站着吧,能站多长时候,站累了就走了。”张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她心里十分矛盾和复杂,也说不清是希望桐桐点这个头,还是不点这个头,这门亲事,好,就是太好了。“先看着吧。”
张太太和万嬷嬷、孙嬷嬷在这边悄悄看着,文二爷和李信在另一面也正看着。
“这是什么意思?苦肉计?”知道宁远说要站到李桐肯见他,李信哭笑不得。
“可不就是苦肉计。”文二爷晃着折扇,“瞧七爷这样子,象是有几分把握,才敢这么赌一把,老这么站着,可不轻松。”
“是啊,该坐着等。”李信随口道。
“坐着等还叫苦肉计?这赌就是赌一个心疼不忍,该跪着等。”文二爷点评道。李信无语的斜着他,那宁远如今已经是三品了,跪着等,二爷这气派可越来越大了。
“欢哥儿呢?去趟厨房,让你小悠姐给我和你们大爷用心做几样好吃又吃不饱的点心过来,再拿几瓶酒,要最淡的,算了,不要酒了,再淡也不行,把茶炉茶具拿过来,算了算了,还是拿几瓶酒吧,拿两斤就行,快去!”
欢哥儿答应一声跑了,李信瞪着文二爷,文二爷嘿嘿笑道:“早呢,他得干站着等,咱们可犯不着象他那样清苦,吃点喝点,看着也得舒服点看着。”
“二爷这是看戏呢?”李信心里不安,有几分没好气。
“也只能看着不是?”文二爷晃着折扇,坐坐这把椅子,再坐坐那把,叫小厮瑞哥儿,“这几把椅子没一个舒服的,把我屋里那两张竹椅抬过来。”
“二爷您这……”李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我跟你说,早呢。”文二爷又晃了一圈,扭扭脖子甩甩手,“大娘子那份心境,比你强多了,那位七爷不站上个一天半夜,说不定得站上个一天一夜,两天一夜,两天两夜,都说不准,反正短不了,咱们不坐舒服了,有吃有喝,那咱们不成陪站的了?”
李信眉头皱起,没说话,宁远的品性脾气,他仔细留心过的。
“二爷,这万一要是拧上了……别结亲不成,结了仇。”李信有几分忧虑。
文二爷打了个哈哈,“放心吧,那位七爷,红粉堆里混出来的,拿捏女人心意……我不是不尊重大娘子,不说这个,宁七爷只要这么站下去,就冲这份真心,大娘子怎么也得见他一面,只要见了面……我的意思是说,见了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至少不会结仇,就算不见面,宁七爷这样的人,不说胳膊上能跑马,那也差不多,要是因为这点事儿就结了仇,那岂不成了小人了?咱们只管看着,放宽心。”
“我也是这么想。”李信舒了半口气,站在窗前,远眺着还是站的笔直的宁远,这心无论如何放不下去。
他跟张太太一样,心里纠结无比,对这门亲事掂来掂去,掂去掂来,放下舍不得,拿起不放心,他比张太太还多了一份心思,万一宁七以后辜负了桐姐儿,对上宁远,他有几分胜算……
欢哥儿带着厨房几个婆子,摆了满桌鹅掌鸭信、果脯蜜饯等等,摆好茶炉茶具,把酒放好,瑞哥儿的椅子也搬来了,文二爷舒舒服服的坐着,翘起二郎腿,抿着茶,看着还站在窗前的李信,“别看了,早呢,过来喝杯茶,这兰花豆不错,比凌云楼的强多了。”
第六百五三章 围观
李信又看了片刻,紧拧着眉头,坐到文二爷对面,看着抓着把瓜子嗑的十分愉快的文二爷,“二爷这心性,可真是……”
“瓜子不错,你尝尝,小悠做的,先泡后煮再炒,好吃。”文二爷让李信。
“二爷,”李信可没文二爷这份心情,“这门亲事,我真是越想越觉得……唉!”李信一声长叹,“宁远这厮,心思深沉,密而不露,桐姐儿还是姜家妇的时候,只怕他就起了心了。”
“不是只怕,是就是,啧!”文二爷啧啧几声,他去江南时,就看出来了。
“这将近一年,稳扎稳打,二爷,这样的人,他对桐姐儿好自然好,要是不好,桐姐儿能仰仗的只有我,我想来想去,竟然一分成算也没有!”李信烦恼的拍着桌子。
文二爷两只眼睛瞪大了,上身前倾,“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八字……才开始撇,你就盘算着怎么对付他了?你这个这个……这个!你这都想哪儿去了?”
李信沉着脸没说话,文二爷放下瓜子,“未虑胜先虑败,嗯,你这是辅国相公之才。”
李信斜了眼文二爷,没理会他的讽刺。
“照你这意思,你家妹妹要嫁,得嫁个万全的?可哪有万全的?这人,不盖棺,就不能定论,临死前糊涂一把坏了一辈子清名的,多了去了,我告诉你,也就是死人能万全,你瞧瞧你这都想哪儿去了?你现在瞧那位宁七爷,瞧到哪儿不好没有?好过头不能算不好,现在没看到,你就想,以后也许有,哪有这么想的?这可真是……”
文二爷重新抓起瓜子,嗑的飞快,象是气着了。
李信呼了口气,没说话,不过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
李桐的晓风院,大门旁边的倒座间里,水莲踩着张椅子,从窗户缝往外看,倒座间四间屋,她看了一遍,这儿视野最好,看的最清楚。
“走了没有?”扶着椅子的清菊明知道掂脚没用,还是时不时掂着脚问道。
“嘘!”水莲手指竖在唇中间,示意她噤声,清菊不敢问了,水莲又看了一会儿,小心下来,俯耳过去,“你上去看着,我去和姑娘禀一声。”
清菊不停的点头,急不可耐的爬上椅子,透过窗户缝,一脸兴奋的看着笔直站在院门口的宁远。
水莲掂着脚尖,出了倒座间,沿着游廊急步进去,到了上房门口,停住步,深吸了口气,拉了拉衣袖,又拂了几下衣襟,自觉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这才掀起帘子,抬脚进了屋。
李桐正端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沉着脸,慢慢抄着本经书。
水莲先看向垂手侍立在旁边的绿梅,绿梅和她对视了一眼,目光撇向榻前已经快满了的纸篓。水莲看看纸篓,再看看端正坐着,看起来抄的极其专注的李桐,再看看绿梅,屏了口气,上前禀报:“大娘子,还在门口站着呢。”
李桐手里的笔一滑,已经抄了一半的一张纸又废了,李桐团起纸,扔进纸篓,再拿张宣纸过来,重新抄写。
水莲扫了眼纸篓,掂着脚尖过去,拿起纸篓出去倒进化纸盆,再掂着脚尖进来,垂手和绿梅站在一起,冲绿梅使了个眼色,绿梅会意,掂脚出去,出了上房门,提着裙子,一溜烟往倒座间奔过去。
…………
秋媚、夏纤和冬柔三个,一起扎进大厨房,秋媚跑的最快,扶着门框刚喘了半口气,夏纤和冬柔就冲上来,一前一后扑在秋媚身上,把秋媚那后半口气硬生生压了回去。
秋媚用力推开两人,猛喘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小悠……姐呢?”
大厨房屋里,几个婆子正聚成一团,一个个兴奋的两眼放光,不知道在议论什么,听秋媚问,一个婆子头也不回的指了指东厢房,秋媚三人掉头直奔东厢房。
东厢房里,小悠已经挑了一堆食材,这一回夏纤冲在最前,一头冲到小悠面前,“小悠姐,宁七爷来求亲了!现在就在姑娘院门口站着呢,你……”
“我知道了。”小悠又挨个看了一遍挑出来的食材,“你没看我正准备夜里要用的汤呢。”
“小悠姐,我跟你说宁七爷来求亲,你准备什么夜里要用的汤?这求亲又不是成亲……”秋媚抬手捂住嘴,她想哪儿去了!
“从昨天起,那盐罐子就发潮,今天一早起,盐罐子外头湿的滴水,天要下雨了,淋了雨熬了夜,得有碗热汤喝,我得趁着姑娘,或是太太吩咐前准备好,准备好这些就没什么事儿。”
小悠再查一遍,愉快的拍拍手,吩咐几个婆子,“多洗几遍,这三样隔水清炖,这两样凉水小火,这个炖一个半时辰,拿暖窠捂上,这个炖两个时辰。”
吩咐完,小悠长舒了口气,示意秋媚三人,“走!咱们瞧瞧去!”
秋媚和夏纤、冬柔顿时六只眼睛放光,连连点头,和小悠一起,出了大厨房,直奔晓风院。
四个人对这宅子熟的不能再熟了,自然知道哪儿看热闹最好,夏纤领头,几个人直奔离晓风院不远的一处大假山后,趴在假山后面,透过假山上的孔洞缝隙,目光灼灼的看着背对着她们,面对着院门的宁七爷。
“站多大会儿了?站的真直。”小悠和秋媚咬着耳边。
“大半个时辰了。”秋媚压着声音答了句。
“好象一动没动。”夏纤伸长脖子,努力想看的再清楚点,“一听说宁七爷来了,我就借着送东西经过看过一趟了,那会儿就是这么站的,现在还是这样,大半个时辰了,要是我该站晕了。”
“你说宁七爷还能站多大会儿?都大半个时辰了,我觉得最多能站一个时辰。”冬柔发表意见。
“我觉得不止。”小悠看起来很有见识,“别忘了,宁七爷可是练过功夫的人,我听二爷说过一回,说那些功夫好的,扎马步能一扎好几个时辰,这站着总比扎马步省力。”
第六百五四章 雨急
“我小时候常去县衙门口看示众的犯人,戴着木枷,最重的五十斤呢,一站好几天的都有,宁七爷就这么站着,多轻松。”见多识广的秋媚发表意见,小悠不停的点头,表示秋媚说的对,夏纤和冬柔一脸震惊,“天哪!”随即表示,那咱们得找个地方坐着看。
几个人左右看了看,溜进了假山侧后二间硬山屋里,这是后园宴客时下人们用的地方,秋媚直冲到后面,将硬山屋后面的窗户推开,兴奋的拍着手笑,“这儿最好,看的清清楚楚!”
几个人刚挤到窗前,门被推开,张太太屋里几个二等、三等丫头挤进来,接着又有几个婆子和一群小丫头挤进来,谁让就这间屋能看到呢,没多大会儿,两间屋子里就挤的满满的,好在李家的丫头婆子规矩好,虽说挤了一屋子,个个揣着一肚子兴奋,却个个小声,没吵出什么大动静。
满屋的人腿站酸了一大半,外面的宁七爷,和她们家大娘子的院门,都一动没动。
“宁七爷真厉害!”夏纤赞叹,“秋媚姐,你说宁七爷到底能站多长时间?能站到天黑吗?”
“肯定能。”秋媚极其笃定的答了句,“宁七爷可厉害了,他肯定能站到咱们姑娘开门。”
“我觉得姑娘比他厉害。”冬柔更看好她家姑娘,“姑娘不会给他开门的。”
“肯定开!”秋媚加重声音,冬柔坚定的摇头。
“打赌!”秋媚冲冬柔伸出手,“一两银子!”
“算我一个,我赌宁七爷站不到姑娘开门。”夏纤凑上来。
“也算我一个,我赌宁七爷能站到姑娘开门。”小悠赶紧凑上来,“我赌二两银子的。”
“还有人赌没有?唉哟这么多人,夏纤找张纸来,你会写字,咱们开个盘!”秋媚作势挽了挽袖子,兴奋的眉飞色舞,小悠跟在后面,“我也开个赌,赌宁七爷站到什么时候,今天晚上,还是明天早上。”
两间硬山屋里没人往窗户前挤了,全挤在秋媚和小悠身边下注。
秋媚一边看着夏纤和冬柔记名字钱数下什么注,一边和小悠嘀咕,“你说,姑娘要是知道咱们下这个注……”
“你还是担心宁七爷要是知道咱们拿他下注这事吧。”小悠低低接了句,秋媚下巴一抬,“那不怕,咱们是姑娘的人。”
“也是。”小悠赞同,“对了,你想好了做什么没有?二爷说过,咱们最好跟着姑娘,姑娘真要……你这回再想要陪嫁,陪嫁丫头是当不成了。”小悠将秋媚往旁边扯了扯,低低道。
“我正愁这事呢。”秋媚十分烦恼,“这会儿说这个不方便,晚上……宁七爷走了,我找你好好商量商量,唉,这事,说着说着就临到头上了,都怪我。”
“也别太着急,就是定下来,三媒六聘各样礼数走一遍,也得大半年,再说,还有大爷呢,肯定是大爷先成亲,大爷还没定亲呢。”小悠宽解秋媚。
“反正不能再拖了,今天不行就明天,我请个场,把二爷也请来,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小悠点头,旁边,夏纤和冬柔已经写好了,早有丫头拿了盘算出来,噼里啪啦算好了帐,秋媚伸头过去,眉开眼笑,“我告诉你们,宁七爷肯定能站到姑娘开门,我赢定了,唉哟可不少!”
“别净想好事儿,姑娘才不会开门呢。”夏纤冲秋媚哼了一声,一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这回更兴奋了,挤在两个窗户前,一半人念叨:“开门开门开门……”另一半人念:“快走快走快走……”
…………
午饭过了,文二爷一觉也睡醒了,宁远还站在晓风院门口,太阳开始西落,东边一片浓重的乌云慢慢压过来,文二爷伸出头,仔细看了看天色,看起来十分满意。
捏着本书,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的李信,站在文二爷身边,也看着天色,“好象要下雨了,怎么这么不巧。”
“不巧?”文二爷反问了句,李信一愣,随即失笑,“二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
“这本来就是苦肉计,这雨来的好啊,宁七爷这日子选的真好。”文二爷赞了一句。
“选的……也是,宁家都是良将,唉。”李信拧着眉,文二爷拍了拍他,“人和人不一样,宁七爷这份用心,照我看,就是真心所在,放心吧,姑娘倒霉一回就够了,哪能还有第二回?”
李信慢慢呼了口气。
乌云压过来的很快,黑沉沉压过来之前,雨丝就开始飘落。
李信看到下雨了,站起来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皱眉道:“怎么还这么冷?这要是……”
“淡定,淡定!”文二爷没好气的看着李信,“宁七爷,姓宁,宁家人,还能怕这点冷雨?放心吧,最多就是小病一场,那院里……姑娘要是也能出来,象你这么转一圈就好了。”
晓风院里,李桐站在廊下,仰头看着越飘越急的雨丝,烦躁的皱紧了眉头,他站了大半天了,好在下雨了,下雨就不好再站了。
“大娘子,还站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站僵了,好象就没动过,一动没动。”绿梅快步进来,走到李桐身边,低低禀道。
李桐更加烦恼,沿着廊下,低着头走了半圈,吩咐绿梅,“你从后角门出去一趟,去找大爷,或是文二爷,下雨了,让他们……也许是站僵了,想动了动不了,让大爷过去看看,找几个人把他抬回去。”
绿梅答应了,从后角门出去,找了一大圈,才找到李信和文二爷,禀了李桐的吩咐,没等李信回话,文二爷先抢过话,“跟大娘子说,僵没僵,让她打发人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件事别人不宜出面,大娘子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当面说清楚也好。”
绿梅爽利的答应了,再一溜烟跑回去,回了话,李桐脸色更沉,站在游廊边,将手伸出去,雨已经很急了,冰凉的雨丝打在手上,凉的入骨。
一会儿,李桐的手就被雨淋的冰凉,李桐收回手,吩咐绿梅,“让水莲去一趟,告诉他,下雨了,请他回去吧,我见不见他没有分别,不用见。”
李桐吩咐完,转身进了上房。绿梅往倒座间找水莲传话,没多大会儿,水莲掀帘进了上房,“大娘子,和宁七爷说了,宁七爷说,一定要见你一面,说几句话,不然,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他也不会走。”
李桐啪的一声,将刚刚拎起的笔扔进笔洗,深吸了口气,咬牙道:“他既然连下刀子都不怕,那就淋着吧!”
话音刚落,外面一串听起来有几分沉闷的炸雷声传进来,水莲唉哟了一声,忙奔到门口,掀帘往外面看了看,“这雨要下大了!”
李桐呆了片刻,轻轻呼了口气,自觉心绪稍稍平静了,伸手从笔架上又取了枝笔,慢慢蘸好墨,开始接着抄经。
水莲垂手站在旁边,听着外面越来越急的雨声,时不时瞄一眼写不了几个字就一脸气恼团起扔掉的李桐。
“给他送把伞。”连扔了四五张纸,李桐再次将笔扔进笔洗,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水莲答应一声,拿了把伞急步出去。
李桐端坐榻上,直直的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声,仿佛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心上。
水莲回来的很快,“大娘子,宁七爷说不要伞,他说他命都不想要了,还要伞干什么?”
第六百五五章 不忍
李桐气的啪一声拍在榻几上,水莲瞄着李桐的神色,低低加了一句,“淋透了,脸都是青的。姑娘就见一见他吧,再淋下去……”
李桐上身端直,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声吩咐:“请他进来吧。去找大爷拿套干净衣服。”
“是。”水莲暗暗松了口气,屏着气答应一声,出了门,吩咐清菊去取衣服,自己急步出来,开了院门,撑起伞,走到离宁远四五步远招呼他,“姑娘请你进来。”
宁远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挪了下脚步,身子一歪,水莲惊叫一声,丢了伞刚冲出一步要去扶,宁远急忙摆手,“我没事!就是腿麻了,没事,不用过来。”
水莲看着已经歪在泥水中的宁远,连连跺脚,急忙回身招呼,“老刘家的,再叫几个人,赶紧把宁七爷扶进去!”
几个粗使婆子急忙从院门里挤出来,冒雨冲到宁远面前,七手八脚扶起他,连抬带架撮到院门下,宁远唉哟连连,一进院门就叫道:“好了好了,放开,我揉揉就好,没事没事。”
“小叶走一趟,去大厨房找你小悠姐,让她熬些驱寒的热汤水,好了赶紧拿过来。”水莲自作主张吩咐道,宁七爷都站成这样了,要是有个好歹,那可不得了!
几个婆子搬了张凳子出来,扶宁远坐下,两个婆子蹲下来给他揉腿,宁远龇牙咧嘴,看起来痛苦不堪。
水莲又吩咐多烧热水,拿炭盆,“……姑娘已经吩咐去我们大爷那儿拿衣服了,一会儿七爷先……”
水莲话没说完就为难起来,宁七爷这样,照理说应该好好洗个热水澡,绞干头发换上干爽衣服,可在她们这里洗澡什么的,这可怎么洗?
“热水就不用了。”宁远紧跟道:“一会儿衣服拿来,找个地方让我换换衣服就行,炭盆也不用,拿个大棉帕子,头发擦一擦就干了,没事没事,我在北边行军打仗,经常淋雨,擦干就好了。”
水莲听他这么说,虽说不为难了,却又十分担心,“万一冻着七爷……”
“没事没事,等会儿我多喝几碗姜汤。”宁远脾气好极了。
两个婆子揉了片刻,宁远就一只手按着凳子,挪了挪,用力站起来,“好了,差不多了,赶紧进去吧,别让你们姑娘等急了。”说着,一只手扶着墙,一跳一窜一瘸一拐往里挪,不过挪的倒挺快。
水莲一路紧走,到上房门口,刚要禀报,宁远轻轻嘘了一声,“先别惊动姑娘,等干净衣服拿来了,我换上再禀报,不然,这一身寒气一身水,不大妥当。”
水莲一想也是,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等清菊取衣服回来。
李桐端坐在榻上,清清楚楚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清菊回来的极快,抱着一大包衣服,从月洞门冲上游廊,水莲忙上前接过衣服,宁远跟了两步,“衣服给我就行,麻烦两位姐姐,找个不碍事的地方。”
“就这里吧。”水莲推开旁边茶房门,茶房里正烧着热水炭盆,热气腾腾,十分暖和。
宁远进去,片刻出来,已经从里到外换上了李信的干净衣服,头发也用帕子擦过,重新挽起,虽然湿,但不再滴水了。
刚到上房门口,李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请到西厢房吧。”
宁远进了西厢房,一脚踏进去,竟有几分激动,不过半个来月,再进这间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书房,竟有恍然隔世之感。
李桐端坐在惯常坐着的椅子上,看向宁远的目光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算见过我了吧?七爷请回吧。”李桐直接开口道。
“我要见你,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宁远不象往常那样不客气,站在门槛里一两步,看起来竟有几分拘谨之感。
“说吧。”宁远隐隐的拘谨,让李桐莫名松了口气。
“我坐下来说话,行不行?站的太长,两条腿……”宁远看起来仿佛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李桐心里象被人用力压了一下,声音也跟着往下一低,“坐吧。”
宁远挪的很慢,一步一点挪到他惯常坐的椅子前,双手先按住椅子扶手,再慢慢坐下,坐到底,慢慢吐了口气,“这样好多了,多谢姑娘。”
“你要说什么,说吧。”李桐眼皮微垂,催促道。
“我知道你没打算再嫁人。”宁远上身微微前倾,看着李桐,直截了当道:“可是,你得多想一步。”
李桐直视着他,面无表情。
“你大哥很快就要娶妻生子,不过三五年,这间宅子里,就有了位大奶奶,一个,或者两个少爷小娘子,再过几年,也许还会多几位少爷,几位小娘子,也许你大哥还会添几个小妾,这是他们的家,跟你没关系,你插不进去手,你就不应该不能插手,不但不能插手,你还得远远避开,你们家这么大点地方,你得避开大部分。”
宁远的话,李桐没反驳,也没赞同,只沉默的看着他。
“你阿娘要是跟你大哥一家融为一体,她肯定舍不得你,要是顾着你,又顾着你大哥一家,你阿娘得多难为?”宁远叹了口气,“我大哥比我大八岁,二哥比我大六岁,小时候我们兄弟三个天天在一起淘气,大姐远嫁京城后,大哥和二哥走到哪儿都带着我,我们兄弟三个一个桌吃饭,我经常睡在大哥屋里,或是二哥屋里,后来大哥成了亲,再后来大哥有了儿子,再后来二哥也成了亲,也有了孩子,大哥和二哥还是和从前一样疼我,可他们再疼我,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待我,有时候,我想和大哥二哥一起,象从前那样吃顿饭,都很难。”
宁远声音低落,“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宁远看着李桐,李桐皱着眉头刚要说话,宁远先开口道:“不如我们俩搭个伴,你看,我们两个最能说得来,说心意相通一点也不过吧?一辈子不算短,咱们两个搭个伴,这一辈子多有意思?”
第六百五六章 挺急的
“我不想再嫁人了。”李桐调转目光,不再看宁远。
“不是为了嫁人,”宁远挪了挪椅子,“你看,你和我,咱们俩,都挺孤单的。”宁远顿了顿,看着垂着眼皮的李桐,“我从小……大概是太聪明了,跟我年纪差不多的,我跟他们没话说,比我年纪大的,已经知道我是定北侯府小公子,要么想巴结我,要么就是怕我,我都能看出来,很腻歪,就不想理他们,大哥,还有二哥,总是跟我想的不一样,只要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就觉得我不对,就要教导我,我就懒得跟他们说话。”
宁远声音低落,语速比平时慢,听起来有了一种沉痛之感。
“等我大了,能说话的人就更少了,不是更少,是没有了,长这么大,我一直想,要是有一天,能找到一个什么话都能说的人,那该多好。你也是这样,对吧?我能感觉出来,你跟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小娘子不一样,你跟她们说不到一起去,你在应付她们,是吧?咱们俩是一样的人,咱们俩能说得来,咱们俩搭个伴不好吗?”
“这不是搭伴的事。”李桐声音比刚才软了不少。
“对你我来说,就是搭伴,咱们要搭伴,你我得有个名份,咱们行走世间,不能不应付世人俗目,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胡说!”李桐心里一阵烦乱,“你有父有母有家有族,怎么说得跟茕茕孑立的孤儿一样?你走吧。”
“遇到你之前,我这颗心,就是茕茕孑立的孤儿,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有个伴儿是什么滋味,去年,我离开定北侯府时,就自请出了宁氏一族,以后,就是你和我,我们两个人,你喜欢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
宁远又往前挪了挪,“你从前说过,等一切落定,你想到处走走,做做生意,看看山水,我陪你去,我能陪你说话,还能给你当个保镖,多好,你要是做生意做的没意思了,我带你去北三路看看,我带你剿匪去,要不咱们去北地当马贼,怎么样?”
李桐呼的站起来,宁远跟着站起来,没等她说话,抢先道:“我不走,你说不行,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行?”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太婆,我不能……”李桐几句话说的十分艰难。
“就算你真是个老太婆,我也愿意把你娶回来,咱们两个一起,搭伴过以后的日子,你要真是老太婆,我肯定很难过很害怕,难过是因为我们不能一起老,害怕是怕你走了之后,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咱们两个,都不是在乎世俗的人,你说是不是?”
宁远柔声细语,他不在乎她嫁过人,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
“试试看,好不好?成了亲之后,你和现在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不过把你这间小院,从这里,搬到定北侯府,别的,都跟现在一样,我也跟现要一样,你试试看,要是好,咱们两个就一直过下去,要是不好,你就搬出来,你想住到哪儿就住到哪儿,要不你把城外那个庄子,紫藤山庄是吧,陪嫁过来,你住到紫藤山庄,好不好?你看,就算咱们两个搭了伴之后不好,你顶着宁家少奶奶的头衔,也就是顶个宁家少奶奶的头衔而已,你知道我,这样说,就能这样做到,试一试,要是可以,往后,咱们两个,就都不用再孤独了。”
宁远双手撑在膝盖上,半弯着腰,从下而上看着李桐,低声下气的商量道。
“你不要这样。”李桐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桐桐,我长这么大,就遇到你这么一个能让我什么话都能说的人,以后也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个了,以前我孤独极了,常常自言自语,象个傻子一样,你就算可怜可怜我,点个头,就试一试,行不?”
宁远干脆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李桐。
“你起来!”李桐被他这一蹲,浑身不自在。
“不想起,我都不想活了。”宁远没起,抬手抹起眼泪来。
“你先起来!”李桐跺脚。
“你先答应,你先点个头,我就起来。”宁远接着抹眼泪。
“你怎么这么无赖!”
“我就跟你这样,这不叫无赖,我真不想活了。”宁远两只手一起抹。
“你先起来,先回去,让我想想。”李桐退了半步。
“我都替你想好了,哪还有什么要想的?你就是想先把我打发走,我不走,从前没遇到你,我不知道有个人说说话有多开心,还能活一活,现在,你让我怎么活?没法活了,你不答应,我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
宁远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根簪子,“这是来京城时,我阿娘给我的,是她进宁家时,我太婆给她的,阿娘说,这是她的太婆给我的太婆的,我给你带来了。”
宁远站起来,将簪子托到李桐面前。李桐低头看着簪子,没说话,也没动。
“桐桐,就试一试,就算万一,万一你觉得不好,你顶着宁远夫人的名头,跟现在比,也没什么不好对不对?可要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好了,咱们两个,说能说到一起,吃能吃到一起,玩能玩到一起,你抬抬眉毛我就知道什么意思,我不说话你也知道我想什么,彼此心意相通,多好。这样的好事,总得试一试。”
宁远悄悄往前挪了半步,又挪了半步,伸手拿起李桐的手,将簪子放到她手里,李桐仿佛被火烫了一般,抬手就要甩出去,却被宁远一下子握住,“别怕,有我,放心。”
李桐的手僵直的托着那根簪子,宁远紧盯着那只手和簪子,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我走了,明天我就托人上门提亲。”
“哎!”李桐哎声没落,宁远已经一步窜出门,“桐桐,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辜负你。”说到你放心时,声音还在门口,到辜负你,声音已经远在垂花门外了。
李桐仿佛没听到他这句话,只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簪子,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里,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簪子,怎么稀里糊涂就落在她手里了?
“去跟太太禀一声,姑娘应下了。”一直竖着耳朵的水莲急忙吩咐同样听的专注的清菊,“快去!”
清菊唉哟一声,提着裙子就跑。
绿梅双手合什,转着圈儿阿弥陀佛,水莲一巴掌拍在绿梅手上,“稳重些,天儿不早了,姑娘该歇下了。”
…………
第二天一早,东华门被里面被缓缓推开,刚开了一条缝,宁远就从门缝里扁着身子挤进去,一溜烟直奔宝箓宫。
福安长公主一向是在早朝前半个时辰就起来了,宁远请见时,她早就起来,正围着游廊散步,听说宁远请见,步子顿住,片刻就恢复常态,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吩咐叫他进来。
宁远进了院门,一溜小快步追上福安长公主,长揖见礼,“长公主姐姐今天气色真好。”
“我这气色,哪天都这么好,这么早,你来干什么?”长公主只管走自己的。
“来请长公主……求长公主做个大媒。”宁远再次长揖。
“嗯?”长公主脚步停了,一个转身看着宁远,“你?”宁远赶紧点头。
“桐姐儿?”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宁远,宁远再次点头。
好一会儿,长公主哈了一声,“听说你昨天去李家了,就去了一趟,就求到话儿了?”
“回长公主姐姐,我是诚心诚意,以诚动人。”宁远这话十分诚恳,长公主又是一声哈,“你先回去,这事儿,我得先问问桐姐儿再说。”
“这是我的八字儿,这是草贴子,八字我合过了,大吉大利。”宁远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红折子,又摸出一个,再摸出了一个。
“我还没问呢,用不着这些,先拿回去。”福安长公主甩着胳膊往前走。
“用得着,姐问好了,就把八字儿草贴子一块儿递了,一件事不做两趟烦,姐,我老大不小了,挺急的,这事儿……”宁远托着贴子往上送。
“滚!”福安长公主猛的顿住步,一声吼,宁远连连点头躬身,将手里捧着的八字、草帖子以及那份合出来的大吉大利,一起放到栏杆上,转过身,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