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二章 别找借口
李桐听的几乎大气不敢出,怪不得长公主那么推崇季老丞相,动不动就是季老丞相曾经说过,原来,季老丞相的惊世骇俗,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我家里,有好些女掌柜。”李桐低低道,“是从我曾外婆就开始用了,我外婆经常说,我们家的铺子里,是以本事论,又不是以男女论,撷绣坊的总掌柜,就是女的,只不过怕惊世骇俗,日常应酬,都是给她帮手的二掌柜。但只要和我们家做过几年生意的,都知道撷绣坊的大掌柜是谁,连带着,我们家的铺子出去采买,相熟的人家看到女子出来,从来不敢轻视,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大掌柜,或者是不是以后的大掌柜。”
福安长公主两根眉毛高高抬起,好半晌,两根眉毛落下,哈哈大笑起来。
福安长公主笑了好半天,才渐渐止了笑,用帕子按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倒是我俗不可耐!若论气势,我可远不如你曾外婆,也不如你外婆,大约连你娘都不如。”
“比我总强点。”李桐笑道。
“也不一定。”福安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你这份洞悉一切,我就不如,明明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份洞察明白,我看连白老夫人都不如你,你们家从你曾外婆起,个个得天之厚,大约就是太聪明太难得了,才个个这样孤寡。”
李桐脸上隐隐有丝丝苦笑,曾外婆、外婆和她阿娘,都是真正的得天之厚,只有她,她简直怀疑自己是阿娘抱养的……她的洞悉一切,是用一辈子的悔恨换来的。
“季老丞相十来岁就名闻天下,十几二十岁就到处讲学,后来为官,每到一地,必定选了地方,每月至少一次讲学,做了丞相之后,也是每个月都到翰林院讲学,能在翰林院讲学,又能让人人心服口服的,大约也只有他了。”
福安长公主语气里带着隐隐的自豪,“但凡听过他讲学的人,都以他的弟子自居,可真正能得到他首肯,列入他门下做弟子的,一共只有七个人,年龄最小的是我,但得了先生衣钵的,是吕相。”
李桐听呆了。
“这七个人里,没有先生的儿子。”福安长公主抿着嘴,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看,先生就是这样,哪怕是他自己的儿子,独养儿子,他觉得不配做他的弟子,那就不是他的弟子。”
“那季天官的先生……”
“季老丞相一生育人无数,他的儿子是他教的,皇上也是他教的,那又怎么样?他教的,难道就是他的弟子了?”福安长公主绕口令一般,李桐点了点头,她听明白了。
“户部尚书楚怀贤,也是先生的弟子,七个弟子,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有我们三个了。”
“你准备推楚怀贤入阁?”李桐反应极快,福安长公主看着她,笑眯眯点了点头,“我自小就得季老丞相教导,可我是先生的弟子这事,知道的人,也不过就是先生和几位师兄,白老夫人大约猜到点儿什么,不过,猜到和知道,那是两回事,楚怀贤是先生的弟子,大概就只有先生和师兄们知道了。”
福安长公主晃着脚,“有个人能说说话儿的感觉真好,这话是先生说的,那时候,先生常跟我说话,什么都说,好几回,先生都这么说:有个人能说说话儿的感觉真好。”
“季老丞相真是让人望而弥高。”李桐感慨了句,福安长公主斜着她,嘴角往下扯了扯,“什么望而弥高,你根本就望不见他。”
李桐被她这一句话噎的无话可说,站起来挪了茶具过来,烘茶煮水准备点茶。
“吕相是季老丞相的衣钵传人,他传那样的话给你,他想干什么?”李桐想着季老丞相那个惊世骇俗的建议,忍不住问道。
“皇上是个糊涂皇上,可他好在严守祖宗定下的规矩和刑统法度,也就是糊涂了些,可如今的太子……”
福安长公主拖着长音,“糊涂比皇上更糊涂,别的好处一样没有,真要登了大位,会怎么样?唉!我觉得我这心境修为,都是从认识你开始一路往下掉,本来都快出尘入化了,现在倒好,越来越红尘世俗。”
福安长公主话锋突然一转,抱怨上李桐了,正碾着茶粉的李桐抬头看着她,哭笑不得道:“跟我有什么相干?”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破戒插手今年春闱主考的事?怎么跟你不相干?”
“那是你自己提的!我压根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能怪我,怪你自己!”李桐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福安长公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好吧,算我自找的。我这么做,也不能算违了阿爹的心意,阿爹说,让我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我要是不帮你,你大哥蹉跎一辈子,你就得被绥宁伯府欺负一辈子,你心思这么重,肯定活不长,我就你这么一个能说话的人,你早死了,我肯定不快活,所以,嗯。”
李桐听呆了,好吧,你觉得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现在也是没办法,再怎么说,这是阿爹的江山基业,是阿爹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阿爹留下的江山基业败个一干二净,把林家拖进万劫不复之地,让阿爹身后无人祭祀,流落成野鬼孤魂吧。”
福安长公主接着道,李桐低头专心分茶粉沏茶。
“时局如此,都是不得已!”福安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就算为了阿爹,我也不能再坐视不管!”
“喝杯茶润润喉。”李桐沏好茶,推到福安长公主面前,福安长公主伸出手指轻轻弹着杯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这样?”
“季老丞相跟先皇提了那样的建议,先皇也没怎么着他,后来又把这事告诉了你,我觉得先皇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过就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而已,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孙子,所以,先皇其实……对吧?”
李桐比福安长公主直接多了,福安长公主高高抬着眉,好一会儿,噗一声笑起来。
第四百九三章 棋逢对手
福安长公主笑声没落,廊下小丫头的禀报声传进来:“长公主,宁七爷请见。”
“宁远,他来干什么?”福安长公主惊讶了一句,立刻吩咐道:“叫他进来。”
宁远掀帘进来,紧趋几步上前,恭恭敬敬给福安长公主见了礼,又冲李桐深揖一礼。
“什么事?”福安长公主跟宁远一向不怎么有好气,宁远陪着一脸笑,“事是没啥事,刚教五哥儿练了功夫,离宝箓宫这么近,要是不过来给姐请个安问个好,那也太失礼了。姐有啥想吃的、想玩的没有?不拘什么事,只要姐想到了,姐只管吩咐。”
福安长公主呆了片刻才哈了一声,“你是有什么事要求着我呢,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瞧姐说的,我头一眼看到您,就觉得您就跟我亲姐一样,比亲姐还亲……”宁远嘴甜脸皮厚这项长处,一般人比不了。
“停!”福安长公主被他说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第一,我不是……你什么样人,我什么样人,我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明白,咱们明白人不说暗话,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哄不了我;第二,我不是你姐,你姐在宫里当娘娘呢,别跟我套这份亲,咱们攀不上……”
“姐……”
“别叫姐!我不是你姐,我不会因为你这几声姐,就真以为你是我弟弟,我没弟弟,也不会象你亲姐一样,你叫几句姐就是灵丹妙药,咱们有事说事。”
“姐,您瞧您,您精明成这样,这不是让弟弟我无地自容?姐,我来,是想问问您,里头那个,我那个姐,没给我看中哪家姑娘吧?”宁远不用福安长公主让,自己已经拖了张椅子过来,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福安长公主,一脸无辜里透着委屈。
“你姐有没有给你看中哪家姑娘,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姐肚子里的虫子,你该找你姐去问。”福安长公主心里微微一松,一口回绝。
“我哪敢问我姐?也就找您说说。”宁远一脸郁郁。
“怎么?你自己有中意的姑娘了?怎么不跟你姐说?”福安长公主心里转了几个圈,问了句,对宁远的亲事,她还是很有几分关心。
“姐您这话问的,我没法答。”宁远一脸为难,“我要是说有吧,这不成了没议亲先有私,我倒无所谓,反正名声也不咋地,可人家姑娘跟我不一样,我要说没有吧……唉,我只能说没有,就是没有。”
福安长公主下意识的瞄了眼李桐,李桐正听的抿嘴笑,这个宁远,好象还是把长公主给绕进去了。
宁远顺着福安长公主那一瞄,也跟着瞄了眼李桐,见她一脸好笑,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这事,你还是找你姐姐去说吧,跟我说再多也没用,我也懒得听。”福安长公主摆着手,示意宁远可以走了,没等她话说完,外面小丫头的声音又响起,宁皇后来了。
“咦!”福安长公主上下打量着宁远,“你们姐弟这是商量好的?赶着这个点儿一起过来?”
“我得走了!”宁远站起来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交待,“就说我刚进来,刚请了安正要走,我什么也没跟您……”
话没说完,人已经冲出了屋,在廊下正迎上宁皇后,长揖见礼,“姐,我来给长公主姐请个安,已经请了安了,这就走。”
“遇到你正好,我有点事跟你说,你先进来吧。”宁皇后看了眼推开窗户探头出来看着宁远一脸笑的福安长公主,一边越过宁远,一边吩咐道。
宁远哎了一声,低眉垂眼跟在宁皇后身后进来,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见了礼,在扶手椅上了坐下,宁远规矩无比的垂手站在宁皇后身后。
“你这个弟弟,怎么见了你,象老鼠见了猫一样?”福安长公主跟宁远不客气,跟宁皇后也没很客气过。
“阿娘生他时有了些年纪,精力不济,他小时候,我带他的时候最多,两三岁上学功夫,也是跟着我开始扎马步练吐纳,手板打的多了,看样子到现在还怕着呢。”宁皇后转头看了眼宁远,柔声细气的答着福安长公主的话。
福安长公主轻轻噢了一声,李桐听的惊讶,忍不住多看了宁皇后几眼,宁家不论男女都从小练功,这事她是知道的,却从来没真正把看起来柔柔弱弱宁皇后和杀人这事想到一起过。
宁远说过,他们宁家的功夫,就是杀人的功夫。
“你也是有功夫的。”福安长公主不知道想到什么,仿佛刚刚想起来,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她确实和李桐一样,虽然知道宁家有不论男女都自小习武的规矩,却没怎么把这件事和宁皇后想在一起。
“我是无事闲人,你怎么也出来了?”福安长公主话题转的很突然,宁皇后笑道:“有杨娘娘和太子妃,还有晋王妃她们呢,我身子骨一向不好,再累就受不住了,长公主这里清幽雅静,过来躲个清静,喝几杯好茶。”
“手谈一局?”福安长公主噢了一声之后,沉默片刻,建议道。宁皇后忙点头笑应,“琴棋书画,我样样不精,一会儿长公主手下留些情。”
“棋道如兵道,娘娘必定是棋中高手,手下留情这话,该我说才是。”福安长公主回了句。
绿云等人取了棋盘棋子过来,李桐换了个位置,既能沏茶,又不耽误看两人下棋,宁远左右看了看,干脆蹲在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中间,双手托腮看两人落子。
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落子都很慢,李桐对棋,也就是能看懂个死活,再多就全看不懂了,可虽说看不懂,也能看得出来,宁皇后和长公主都是棋中高手,而且,看起来棋力不相上下。
宁远托着腮,磕了几下头,圆瞪起眼睛,瞪了片刻,往后挪了挪,站起来,掂着脚尖转到李桐这边,蹲到李桐旁边,示意李桐沏杯茶给他。
第四百九四章 一局棋而已
“会下棋吗?”宁远低声问李桐,李桐摇头。
“看得懂吗?”宁远再问,李桐再摇头,“你呢?会吗?”李桐看他刚才磕头碰脑的差点睡着,反问了句。
“棋上我是高手。”宁远大喇喇答道,李桐无语,她知道他脸皮厚,可还是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
“这棋吧,我还算喜欢,就是不喜欢看人下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看棋讲究观棋不语真君子,我看着不说憋的难受,看别人下棋还好,有话就说不难为自己,可她俩……再给我杯茶。”
李桐听的忍不住笑,又沏了杯茶给他,宁远捏着杯子,微微探头看了眼棋盘,低低嘀咕了句,“这一着真是臭不可闻。”
刚刚落了子,正伸手去捏棋子的宁皇后两根手指捏起棋子,啪的敲在桌子上,宁远吓的一个机灵,急忙解释:“姐,我不是说您……”
话没落音,福安长公主也将两根手指夹着的棋子啪的一声敲在桌面上了。
“公主姐,也不是说您……您两位,我哪敢,我是说,这几天上火,我嘴巴有点臭。”宁远赶紧再解释,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异鼻同声的哼了一声,李桐笑出了声,他这嘴可真是自找着臭!
“要不咱们也下盘棋?”又蹲了一会儿,宁远实在无聊极了,转头看着李桐提议,李桐失笑,“我不会下棋!”
“没事,我教你,我走一步,再教你走一步,下棋容易得很,你这么聪明,我一教你就是高手了。”宁远挪了挪,找了个小板凳,李桐急忙摆手,“我下不来棋,你走一步再教我走一步,那还不如你自己跟自己下棋呢,我不下。”
“你看你这人,算了,不下就不下吧,她们这一局……看样子还早呢。”宁远坐下来,一脸无聊的扫一眼棋盘,再扫一眼,一边扫一边撇嘴,“你家有一种这么大,薄而脆的小饼,有股子葱香味,特别好吃,叫什么名字?”
“就叫葱香饼。”李桐随口答了句。
“怎么做的?你抄个方子给我,你家那个饼酥脆可口,特别香,我让厨房做了几回,葱味儿差不多,就是不如你家的酥,也不如你家的香。”
“就是普通做饼的法子,不过是把猪油换成从牛乳中澄清出来的牛油就行了。”李桐答的能多简洁就多简洁,人家那边下棋呢,他啰嗦个没完了。
“他什么吃到你家的葱香饼了?”福安长公主突然横出来问了一句。
李桐转头看向宁远,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吃过她家的葱香饼。
“就是借车用,车子带的有点心,吃了半包,味道不错。”宁远看着福安长公主答了句,说完,下意识的瞟了宁皇后一眼,宁皇后专心看着棋局,仿佛没听到宁远和福安长公主的话。
“你跟桐姐儿,可真是不见外。”停了一会儿,福安长公主慢吞吞又说了句,这一回,宁皇后抬头了,先瞄了眼李桐,又看向宁远。
李桐没理会福安长公主的话,福安长公主说话的肆无忌惮和宁远的脸皮,是李桐这一阵子已经比较适应能够淡定的两件事。
宁远更不在乎,好心提醒道:“姐,您老分心,棋要输了。”
“哼!”福安长公主斜了他一眼,凝神回到棋盘上,宁皇后也不理会两人了。
“下棋跟打仗一样,专心无二,一有二就得输,你看,我姐的棋,勇猛锐利,大开大合,公主姐的棋,绵厚缜密,一环接着一环,我姐的棋还能分点心,公主姐的棋可不能分心,完了,你看,我就说吧,要输了……”
宁远话没说完,就被福安长公主的棋子砸在了脸上,“你就不能闭上嘴?”
“闭上嘴,也输了。”宁远挣扎着再说一句,才紧紧抿着嘴,以示闭上了。
“出去!”福安长公主输了棋,看起来心情相当不好,指着门口冲宁远吼了句,“以后不许到我这儿来!出去!”
宁远站起来,一脸干笑,“一盘棋而已……”
“出去!”
“那好,姐,公主姐,我就先告退了,等明儿个我再来给公主姐请安。”宁远礼周貌到,一一长揖别过,才退出去。
“小七说的对,一局棋而已。”宁皇后嘴角带着笑意,心平气和的劝了句。
“你们姐弟两个,一个布局,一个胡言乱语扰乱视听,不愧是姐弟俩。”福安长公主哼了一声,宁皇后笑容依旧,“我瞧他对你这个姐姐,可比跟我亲。宫里也该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得回去看看,对了,赵老夫人托付的事,我刚刚想了,长公主不是凡俗女子,这亲事,还是要依长公主为主,长公主先看好了人,再跟我说,余下的事由我来张罗。”
福安长公主听宁皇后这么说,沉默片刻道:“多谢,皇上那里要是有什么话,你让人传个话给我。”
“好。”宁皇后答应的极其干脆。
听着宁皇后的脚步声出了院门,福安长公主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轻轻叹了口气,“看她这棋风,真是……这十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从前我以为我熬的艰难,现在看,她这样的性子,那样的熬法,才是真的艰难。”
“她有五哥儿,为母则强,要是一个人,只怕……”李桐顿了顿,也不一定,从前她也是一个人,不是也熬了那么些年,没有希望、没有期盼,一天天麻木的也熬了那么些年……“也不一定熬不下来,熬的长了,人就麻木了。”
“听你这话,总觉得你也熬过好些年。”福安长公主探究的看着李桐,“你很有意思,明明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时不时让人觉得你饱经沧桑,有如活了几十年的老枢一般,这份天赋真是稀奇。”
“同理同情之心而已。”李桐含糊了句,“我也回去了,明儿我就不过来了。”
“嗯。”福安长公主应了声,看着李桐出了门,慢慢坐直上身,好半天,叫了绿云进来吩咐道:“找几个妥当人,把山庄里的东西搬过来些吧,以后,只怕要在这儿常住了。”
第四百九五章 嫁个状元
解二娘子和太婆孙老夫人一辆车,自然也是一辆车回去。
孙老夫人没让丫头跟上车侍候,车子行了几步,孙老夫人接过解二娘子奉上的茶,笑着问道:“今天看的怎么样?”
“还好。”解二娘子偏着头,声音愉快的答道:“我就看你们净拉着墨六娘子夸这夸那了。”
“那妮子确实是个好的。”孙老夫人笑道。
“好是好,就是心思太重心眼太小,可不象个真正有福的。”解二娘子嘴角微微往下扯了扯。
“是有点心思重。”孙老夫人赞同的点了点头,“说话时总瞧着你的脸色,太懂事了点。”
“她想讨好所有的人,让大家都说她好。”解二娘子嘴角又往下扯了些,“可大家都是明眼人,谁怎么样哪个不是看的一清二楚?就算她不讨好,大家也会说她好,只要她翁翁是墨相。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透,真是可惜了她那张聪明面孔。”
“你看看你这孩子,在外头多好的小妮子,怎么背过来,在太婆面前就这么刻薄了?”孙老夫人点着解二娘子嗔怪。
“我就跟太婆说说嘛。”解二娘子低头在孙老夫人肩头蹭了蹭,孙老夫人哈哈笑起来,“好,跟太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对了,我看袁夫人象是也看中墨家六娘子了。”
“我又没一定看中吕大郎。”解二娘子靠着孙老夫人,“离春闱放榜还有一个来月,我要等状元出来再议亲!”
“太婆告诉你,那没定亲的少年状元,可是千载难逢!”孙老夫人一边笑一边说。
“太婆,我觉得,今年这状元,不是吕大郎,就是季大郎,不会有别人了,他们俩,谁中的状元,咱们家就和谁结亲。”解二娘子极其自信,“最好是吕大郎。”
“什么最好是吕大郎?人家袁夫人看中了墨家六娘子了。”孙老夫人在解二娘子鼻尖上按了下。
“太婆,吕相摆明了站在五爷那一边了,墨相要是跟吕相家结了亲,一边儿是墨相家长房嫡女,另一边儿是吕相家长房嫡长子,这亲要是结了,纵没私也成了私了,吕相倒是求之不得,墨相怎么肯?他们俩家结不了亲,除了墨家,就数咱们家的门第儿了。”解二娘子十分自信的分析道。
孙老夫人听的笑起来,“让你这一说,还真是。门第儿不门第儿不说,头一条,我的孙女儿可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小娘子,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定给哪儿可都是低嫁。”
“我也这么觉得呢。”解二娘子挑眉笑道,孙老夫人也哈哈笑起来。
…………
永安伯府闵老夫人刚在二门里下了车,媳妇儿永安伯夫人华氏就紧两步赶上来,拉了拉她低声道:“我看你跟李家姐儿搭上话了?怎么没说几句就看你回来了?”
“长公主把她叫走了,说是白老夫人那边叫了有事儿。”闵老夫人低声解释道,旁边,赵冉也下了车,迈着轻快的步子凑过来,“说什么呢?”
“说你!”华夫人抬手在赵冉额头上弹了下,“让你跟你阿娘去和李家姐儿说说话儿,你非不去,你呀。”
“我就是不愿意看到她。”赵冉蹙着鼻梁。
“你看看你这孩子,你嫂子跟你说过多少回,论起来,你得好好谢谢李家姐儿,这当初姜家真要是应了咱们家,你现在得过成什么样儿?那姜家……”闵老夫人一阵后怕,“怎么能烂成那样?还有姜家哥儿,我一向看着他是个好的,谁知道……真是糊涂的没办法!”
“要不结亲怎么说先看人家再看人呢,好竹出不了歹笋,那老鼠的儿子,生下来就是个打洞的,当初他没成亲,当然得装一装,一成了亲,啧!”华夫人啧啧有声,“看看,原形就露出来了。”
“嫂子,绥宁伯跟曲家定过亲,这事儿大哥真一点儿也不知道?”赵冉其实已经不掂记姜焕璋了,她看到李桐别扭,只不过是因为看到李桐就想到她一向低头垂眼看的人,竟然在和姜家议亲这件事上压了她一头,现在眼看着还想压到她头上,她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以后不许再提这事儿,人家家定亲不定亲的,咱们怎么知道?”华夫人唬着脸回了句,赵冉嘟了嘟,却没敢再多问。
“你回去歇着吧,我和你阿娘说几句话。”华夫人接着打发赵冉,赵冉应了一声,回去自己院里歇息去了。
“今儿个,我听姑姑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怕咱们冉姐儿,没入了她的法眼。”看着赵冉走远了,华夫人和闵老夫人肩并肩,一边走,华夫人一边低低道。
荆国公府华夫人,确实没看中她们家赵冉。
“冉姐儿那么好!”闵老夫人一听,眼圈都要红了,“你看看,怎么这亲事上就这么难?先头姜家,咱们都觉得十拿九稳的事,一说准成,谁知道闹出来个李家,姜家宁跟李家结亲,也不跟咱们家,这事……”
“这事都是银子闹的,再怎么着,冉姐儿也没有李家娘子那些陪嫁银子,姜家穷极了,满府上下就盯着钱,这桩亲事没成,是冉姐儿有大福。”
华夫人提到姜家,鄙夷不已的啐了一口。
“也是,这桩亲事没成,是冉姐儿的大福,可如今你姑姑这里又不成,难不成还是大福?这可就……”闵老夫人一下子想多了,脸都白了,难道荆国公府以后要抄家灭族?
“瞧你这话说的,你想的也太多了点。”华夫人不满的斜了闵老夫人一眼,“人家周家正兴旺着呢。姑姑一向眼光高,再说如今人家是国公府了,六哥儿是国公世子,听姑姑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们荆国公府,以后再加上个世袭罔替,也不是不能想,人家这样的身份地步儿,眼光高点不是理所当然?冉姐儿再好,咱们不过一个伯府,这也就算了,偏偏满府上,就个能领份正经差使的,唉,这有差使跟没差使,差的可远得很呢。”
第四百九六章 笨一窝儿
“可不是,搁人家眼里,咱们家什么用也没有。”闵老夫人忧伤的叹了口气,没用这两个字,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这件事儿,回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皇上最疼长公主,听说长公主在皇上面前说一句是一句,李家姐儿如今跟长公主好的不能再好了,咱们只要攀牢李家姐儿,借着李家姐儿再往长公主那儿时常走动走动,这可就不是没用。”
华夫人说的眉飞色舞。
“我也是这么想的!”闵老夫人也有些兴奋,“我已经跟李家姐儿说了,这两天打发人接她到咱们府上玩儿。”
“你瞧你,还当是从前呢?李家如今跟从前可有点不一样,她家过继了儿子,那个李信,一进京城就跟吕公子、季公子好的形影不离,这份巴结功夫可不得了,我看哪,这一科他必定能中,中了进士,又这样长袖善舞,李家又有的是银子,不过几年,你看着吧,这位李家大爷就得发达了。”
华夫人羡慕不已,她们府上要是有个这样的人物就好了。
“咱们真要跟李家亲亲热热的来往,就不能太托大,说起来,去年二月里,李家姐儿病了那时候,咱们就应该过府看望……算了算了,不提这些过去的事,别打发人接不接了,咱们明天去李家看她,以后,就当咱们巴结她们李家。”
华夫人这份决断和魄力,可比一般男儿强多了。
“好!你这话说得对,一会儿我亲自看着挑几件礼物,要显得咱们用了心。”闵老夫人虽说是长辈,可一向紧跟华夫人的步伐,听她的指挥,听华夫人发了调头,立刻紧跟上去。
“那行,明天上午咱们早点儿过去,好好说说话儿。”
…………
刘夫人一上车,脸就沉下来了,今天两件事,一件能成的意思也没有了,这让她心里郁闷之余,又生出几分担忧,老爷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
车子没走几步,刘夫人就隔着帘子吩咐婆子去给汤五娘子说一声,让她自己先回去,有什么事,她再让人传话给她阿爹和阿娘。
刘夫人在二门里下了车,问了老爷在家,也不进去,直奔书房去寻高使司。
高使司正端坐在炕上,认真的品茶,听说夫人回来了,眼皮猛的抬起,上身也窜起来,片刻,又缓缓坐回去,垂着眼皮接着品茶。
“老爷。”刘夫人进来,招呼了声,尾声里透着丝丝不安。
“怎么样?”高使司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丝不安,两根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
“汤家这位姐儿,可真是够笨的!”刘夫人侧身坐到炕沿上,咬牙切齿,“一进去我就都替她打听好了,说是皇上早朝后议了事,必定要沿着园子走一圈,那一圈正好离的不远,我交待了又交待,就沿着那些茶花,一直往里走,看到条三四人宽的青砖路就是,多清楚!可就这么点儿路,汤家姐儿居然迷了路,一路兜了个南辕北辙!你说说,气人不气人!”
“没见着?”高使司只关心结果。
“让她往南,她一路兜到了北边,哪还能见得着?”刘夫人看样子气的不轻。
“是迷路了,还是故意兜圈子不想去?”高使司直指中心。
“我看是迷了路。”刘夫人仔细想了想,“能进宫当个真正的贵人,就汤家那样的,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儿,怎么会不想去?再说,看到她迷路,把她带回来的,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头绿云,还特意过来跟我解释了几句。”
“嗯。”好一会儿,高使司才嗯了一声,心里涌起股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这点儿事都阴差阳错成这样,太子既然是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怎么连这点儿运道都没有呢?
“听说随国公府把贺家姑娘带去了。”
“是。”刘夫人的心一下子提上来了,人家贺十一娘听说顺顺当当碰到了皇上,还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是贺家十一娘,随国公世子夫人贺氏庶出妹子,长的……”
刘夫人顿了顿,小心的看着高使司,“有两三分周娘娘的样子。”
高使司紧绷着脸,眼神阴沉无比,看样子,老大还没死心呢!
“我出去一趟。”高使司下了炕,抬脚要走,却又顿住步,转头看着紧跟他后面,也要往外走的刘夫人,“就这么点子小事,你看看你,就办成了这样!我这老脸都替你臊得慌!”
高使司说完,大步走了,刘夫人呆站在原地,羞愤交加。
挪出书房院子,刘夫人回到自己院里,洗漱换了衣服,端坐到炕上,接过杯茶,看着垂手侍立在面前的三儿媳妇汤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
“你们都下去,老三媳妇留一留。”刘夫人到底没忍住,打发走其它几个媳妇,冷冷盯着汤三奶奶道:“是你跟我说的,你那个妹妹聪明伶俐,极是难得?”
汤三奶奶不知道刘夫人要说什么,但刘夫人从头到脚都没好气,她是看出来了,低头垂手,一声不敢吭。
“就是沿着茶花一走到底这样的事,她都能走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这叫聪明伶俐?敢情你们汤家的聪明伶俐,就是这么个聪明法?怪不得我平时教导你,怎么教导你总得给我走点样儿,你就没听明白过我的话是吧?”
刘夫人越说越气,“也怪不得你们汤家几十年上百年出不了一个读书人,笨成这样,也是出不了!”
汤三奶奶屏气噤声,心里一阵欢喜雀跃,听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婆婆之所以气成这样,是因为五妹妹没让她满意,而且,她觉得五妹妹走错路,是因为五妹妹太笨!
笨就笨,她们汤家一窝子笨就一窝子笨,反正笨不笨的,也不是她说了算,阿弥陀佛,五妹妹真是命好,这一场大劫难,就这么先过了头一关了……
真是菩萨保佑!
刘夫人连训带骂,直说了一刻多钟,才觉得气儿渐渐平了,看着始终眉眼低垂安生听训的汤三奶奶,唉,算了,虽说笨,至少还有份孝心,这态度是没话说。
第四百九七章 李家姐姐
汤三奶奶提心屏气从婆婆屋里退出来,低眉垂眼出了正院门,一直回到自己院里,进了屋,才长长透过口气,紧绷在面皮里的喜悦一下子绽放出来,五妹妹这运道真不错!这一场大劫难,看样子算是过去了!
在屋里急急转了几圈,汤三奶奶叫了心腹陪嫁嬷嬷进来,将刚才刘夫人的训斥低低说了大概,吩咐她随便拿几样点心,赶紧去一趟汤家,给阿娘商大奶奶传句话。
汤五娘子刚上了车,就被刘夫人吩咐自己回去,一颗心松下去提起来,提上来又一点点放下去。
刘夫人生气了,可她这一生气是会放过她呢,还是要再想别的办法?
七上八下回到汤家,商大奶奶听说女儿回来了,急忙从佛前起身,起的太急,要不是丫头扶住,几乎一头撞到佛案上。
从女儿走后,她就跪在这里诵经祈祷,就没起来过。
汤五娘子刚进屋,商大奶奶就冲上去急急问道:“怎么样?”汤五娘子急忙点头,商大奶奶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看上……你……”
“不是不是!”汤五娘子一看阿娘一张脸白的没人色,知道阿娘想错了,赶紧解释,“是没看上……也不是没看上,是我没过去,是没碰上皇上。”
“那就……唉哟,我这心跳的。”商大奶奶腿一软,幸好身后就是炕沿,挨着炕沿坐住,总算没坐到地上,“阿弥陀佛,都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商大奶奶一边念着佛,一边拉着女儿在炕上坐下,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你没事吧?吓坏了?有惊无险,没事就好,你跟阿娘说说,怎么回事?”
“刚一进去,大约是早就安排好的,刘夫人就悄悄告诉我,一会儿看到她使眼色,就沿着往外摆出去的茶花走,说是顺着茶花走,只要顺着茶花走就好了,别的她没跟我说。后来,我看到她的眼色,先是装没看见,可她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后来,我只好出去了。”
汤五娘子想着当时的惊恐和难为,眼泪汪汪,商大奶奶心疼不已。
“后来出了大殿,沿着茶花走,我想找个岔路躲一躲,可宫里我头一趟去,怕万一走错了路……”汤五娘子声音颤抖,眼泪下来了,“正急的不行,就看到福安长公主身边的一个丫头,站在一棵石榴树下冲我招手。”
“福安长公主?”商大姐姐有惊讶问道,汤五娘子急忙点头,“就是福安长公主,长公主身边除了一位李家姑娘,就只有她跟着,我看的特别清楚。她问我是哪家姑娘,跟谁来的,要到哪儿去,我就说我哪儿也不去,在殿里坐着有点闷,就出来透透气,正不知道往哪儿去。”
“李家姑娘?就是那位和长公主交好的撷绣坊李家?”商大奶奶作为汤家未来的宗妇,没进京城先打听消息,和汤家有些往来的李家那些事,早就打听清楚了。
“我让闻喜悄悄打听了几句,说从前是绥宁伯府的媳妇儿,那就是了。”汤五娘子答道,商大奶奶若有所思,“你接着说。”
“后来那位姐姐就说,她奉了长公主的吩咐,挑几盆茶花,问我肯不肯陪她去挑,我当时就是觉得,李家姐姐跟长公主是一起的,长公主大约不会害我,就跟她去了,她就带着我,转来转去,真挑了几盆茶花,叫了几个内侍过来,让他们送到宝箓宫,然后就又把我带回那个地方,让我自己回去,出来的时候,高夫人问我,我没敢说实话,就说自己迷了路,也不知道迷到哪儿去了,后来碰到一位姐姐,那位姐姐带我回去的。”
“高夫人没问你那位姐姐是谁?”商大奶奶急忙问了句,汤大娘子摇头,“她大概没想起来问。”
商大奶奶舒了半口气,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事得打发人去问一问大女儿,看看高家是个什么反应,就怕今天不成,还有明天!
商大奶奶刚叫了心腹婆子进来,就听到外面通传,大姑奶奶打发人请安来了,商大奶奶急忙吩咐叫进来,陪嫁嬷嬷进来,将汤三奶奶的话低低说了,商大奶奶长长舒了口气,赏了陪嫁嬷嬷十两银子。
打发走陪嫁嬷嬷,商大奶奶连叹了好几口气,叫出女儿,伸手抚着她的鬓角,“你这孩子,是个好命的,一进京城就遇到贵人,好了,看样子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真是?”汤五娘子惊喜交加,商大奶奶连连点头,“把阿娘吓的……这事儿真是多亏了李家娘子。都说撷绣坊东家的大财都是积福积下来的,真是这样,咱们家跟撷绣坊哪有什么深交情?人家就肯伸这样的手。”
“嗯,我看李家姐姐,就觉得特别可亲,虽说跟我差不多年纪,可是……怪得很,我觉得她看我,就象阿娘看我一样。”汤五娘子听说这场大难算是过去了,心情舒畅,话也轻快跳跃起来。
“毕竟是成过亲的人……唉,她们家连着几代人,都是这样的命,这么好的人家,怎么能这样?不说这个了,你记着,在你阿爹面前,可别这样。”商大奶奶郑重交待道。
“阿爹真希望我进宫陪那个老头子啊?”汤五娘子嘟着嘴。
商大奶奶被女儿一句话问的满脸苦涩,“乖儿,男人跟咱们女人想的不一样,阿娘只盼着你过得好,你阿爹,心里得装着整个汤家。”
“他和翁翁想汤家发达,那就让汤家的男儿去考试去做官啊,净拿汤家女儿往外送,算什么本事?”汤五娘子低低嘀咕道。
“放肆!”商大奶奶脸一沉训斥道,“怎么能这么说话?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提半个字,想也不许想!”
“是,知道了。”汤五娘子低低答了句。
“你这妮子,这是京城,不是太原府!走,跟我去挑几样东西给李家送过去,这是救命之恩。”
“我帮阿娘挑,一定要挑好东西!”汤五娘子喜笑颜开的答应了,挽着阿娘,一起往库房拆箱笼挑东西。
第四百九八章 贺家娘子
汤五娘子因为没‘巧遇’上皇上而兴高彩烈,贺十一娘刚因为刚刚好遇上了皇上,而更加兴奋激动。
随国公府吴夫人看到贺十一娘满脸喜庆和春色,以及贺十一娘不停递过来的眼神,知道必定是成了,强忍着回到随国公府,一起进了赵老夫人的正院上房。
“怎么样了?你快说说!”一进屋,连外面的斗蓬都没来得及脱,吴夫人就急忙问道。
“不急。”赵老夫人到底年纪大点,经得多见得广,伸手让丫头侍候着去了斗蓬,换了衣服,又沏了茶上来,这才屏退众人,示意坐在她旁边的贺十一娘,“十一姐儿说说吧。”
“是。”贺十一娘子带着六分喜庆四分激动,“我就是照夫人吩咐的,沿着茶花,就到了一条两三人并排宽的青砖路上,刚开始路上没有人,过了一会儿,就看到皇上来了。”
贺十一娘顿了顿,露出几分羞涩,“老祖宗知道,我又不认识皇上,当时就是吓了一跳,正要躲起来,又一想,这宫里除了皇上,哪还有别人?我就没躲,后来皇上看见我,招手叫我,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了,问我喜不喜欢茶花,和我说了好些话,皇上和气得很,我原来以为皇上肯定威严得很,没想到这么好。”
贺十一娘子两颊绯红。
“除了这些花啊什么的闲话,皇上还说了什么没有?”赵老夫人追问了句。
“还问我许了人家没有。”贺十一娘绞着帕子,脸上更红了,其实皇上还拉了她的手,不过她不好意思说,而且,她也不想说,这是她和皇上的秘密。
“皇上就是细心。”吴夫人一颗心落定,高兴的眉梢飞动,赵老夫人也长长舒了口气,“这都是娘娘保佑。”一句话没说完,赵老夫人喉咙哽住,半晌,才接着道:“十一姐儿有几分娘娘的品格儿,皇上哪有不爱的?连我见了,都心疼的不行。”
“可不是。”吴夫人急忙顺着话奉承,“十一姐儿这份聪明难得,跟娘娘年青时候不差什么,往后,皇上身边有十一姐儿陪着,老祖宗也能放心了,就是娘娘,也能安心的往生去了。”
“你挑几个稳妥人,让人送十一姐儿回去歇着吧,再跟贺家交待一声,别多说,贺家大爷是个明白人,点到他就知道了,好好侍候十一姐儿,在家里大约也住不了几天了,该准备的要准备起来,悄悄儿的准备,别闹出动静坏了大事,还是让贺氏亲自送十一姐儿回去吧,她最稳妥,十一姐儿的事,让她操办。”
赵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吩咐,吴夫人连声答应,让人叫了贺氏过来,当着赵老夫人细细嘱咐了,吩咐她亲自送贺十一娘回贺家。
贺十一娘还没出随国公府,随国公就知道这件大喜事了,欣喜之余,热泪盈眶,贺十一娘进宫,虽说比从前娘娘在差了些,可他们周家长房,总算又翻过身了。
随国公世子周渝海却紧拧着眉头,忧心忡忡,“阿爹,您别光想皇上,太子那头呢?贺家从前帮大爷做生意筹钱,太子那时候……”
太子当年跟贺家的过节可不少,一提贺家,就咬牙切齿,现在他们把贺十一娘送进宫,送到了皇上身边,太子会怎么想?
“太子能怎么想?这是孝道。”沉默片刻,随国公强辩了一句,周渝海没理他爹这句强词夺理,“阿爹,这事得在旨意下来前,赶紧给太子解释解释,不然惹恼了太子也是大祸。”
“旨意还没下来,跟太子说了,万一太子觉得不妥当,找皇上……皇上最疼太子,这岂不是坏了好事?”随国公的眉头也拧紧了。
“还是要说的。”沉默片刻,周渝海道:“阿爹想想,今天进宫的,可不只阿娘和太婆她们,还有二婶呢,二婶也就算了,高书江夫人刘氏呢?就算咱们不说,太子也会知道,倒不如……”
“对对对!”随国公拍手赞成,“反正这事也瞒不住,不如咱们先跟太子去说,抢下这个先,你赶紧去!好好跟太子解释,咱们这都是为了太子好,大爷已经关进去了,咱们周家就只有太子爷,一切都是为了太子爷。”
周渝海连声答应着,出了门,大步留星直奔出去找太子去了。
周副枢密也在府里,也就比随国公父子晚了一线,就知道了贺十一娘得了皇上青眯,周渝海媳妇贺氏亲自护送贺十一娘回贺家的信儿了。
周副枢密立刻要了马,往太子府走了一半,调转马头,直奔高书江府上,这事,还是先跟高使司商量出个章程来,再一起去找太子。
周副枢密刚拐进高使司府前巷口,就迎面撞上了高使司,骑在马上的高使司看到周副枢密,忙命人换了辆车出来,两人上了车,一边往太子府过去,一边说起今天这桩大事。
“你们周家……”高使司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
“唉!”周副枢密长叹了口气,关于大哥,他简直没话说,成事不足,败事回回有余,还有那个侄子,和他爹一样蠢!
“我是担心,”高使司看着周副枢密,神情冷厉,“贺十一娘这事背后,只怕不简单,你那个大哥,是真心归附太子,还是表面归附,心里还是只有大爷?你细想想,为什么非要送贺家娘子进宫?”
“大哥哪这样的心计?”周副枢密失口道。
高使司冷笑几声,“他是没有这份心思,那我问你,从前跟在大爷身边,说一句大爷听一句的那位蒋先生呢?哪儿去了?别说他也被圈进去了,我细查过两遍了,那座高墙院里,没有他,他去哪儿了?”
周副枢密呆了,他真没留意那位病殃殃的蒋先生,难道被大哥带出来了?筑墙封府,是大哥去的,他要带几个人出来,太容易了。想到这个,周副枢密脸色微微泛起青色,那位蒋先生,可是铁杆铁死的大爷党!
第四百九九章 弄巧成拙
高使司盯着变了脸色的周副枢密,冷笑几声,却没盯着蒋先生哪儿去了这个话题没放。
“贺家娘子虽说和娘娘有几分带像,可也就是有几分象而已,娘娘和皇上的情份,是自小儿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几十年相濡以沫积下来的,再怎么着,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娘娘了。”周副枢密有几分低声下气,“蒋先生是个病殃子,前两年就说他活不了几年了。”
高使司知道周副枢密想说什么,却盯着他一言不发。
“大哥没心计也没胆量,一会儿见了太子,还望高兄周全。”周副枢密硬着头皮说完了话。
他倒不是替大哥考虑,大哥这个长房立时没了,他只觉得轻松,可他还有几分头脑,如今的形势他也看到了,娘娘已经不在了,周家最大的依靠没有了,大哥和他虽说不和,可他们在一条船上,要是随国公府翻倒灭了门,他这个新晋的荆国公,就算能独善其身……也就能是独善其身,可只有他这一房的周家,力量就太弱了,大哥送贺家娘子进宫,他事先并不是一点不知道,之所以没说话,是因为他仔细衡量过,贺家娘子进了宫,得了宠,至少对周家,不是坏事。
高使司冷笑了一声,却没说话,周副枢密拧头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片刻,转回头看着高使司,咬牙道:“昨天我才刚刚听说,说是太子有推我入阁的意思,这是笑话儿,这话我早就跟高兄说过,我恩荫出身,入阁这话太骇人听闻了,不管这个闲话是真是假,一会儿我都得跟太子爷说一说,高兄才最适合入阁,高兄入阁,对太子才是最有助力。”
高使司脸色立刻由冬而春,“这闲话儿我也听说过,周兄才具德行俱佳,别说入阁,一个首相都绰绰有余,周兄这么说,有点儿过于谦虚了。”
“高兄别说笑了,别的不说,我这恩荫出身,能做到这枢密副使,已经是极致了,虽两榜出身不宜入阁,虽说没谁说一定这样,可这规矩,也算是约定俗成,太子如今并不算大功告成,我如今争这个入阁,不是自坏墙角么?”
周副枢密这几句话说的诚心实意,“就算想入阁,也要等到异日太子君临了天下,我跟着高兄扛几天旗还说得过去,这会儿,非高兄莫属,高兄就不要笑话我了。”
“周兄是明白人。”高使司这句话至少七分发自内心,如今的形势,确是如此。“高兄放心,令兄糊涂……唉,你这个弟弟,倒象长兄一样操心,你放心,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要在太子面前糊弄下来。”
“多谢高兄照应。”听高使司答应了,周副枢密松了口气,拱手谢道。
周渝海和高使司以及周副枢密同前后脚进了太子府,请见太子,却被挡在门外,周渝海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高使司的车,以及四叔的长随小厮,知道太子在和高使司和四叔说话,耐着性子等在门房里,他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太子。
小半个时辰的样子,望的脖子都长了不少的周渝海,瞄见从里面出来的高使司和四叔,犹豫了下,站起来躲进了门房里,他们长房和四房水火不容,他来找太子这事,最好别让四叔知道,不然只怕坏了事。
等高使司和周副枢密上车上马走远了,周渝海才挪出门房,再让人递话请见太子,这一回,太子吩咐叫进。
周渝海一颗心提的老高,进屋就扑倒磕头,听到太子一声起,才缩着肩膀,毕恭毕敬的站起来,偷眼瞄了眼太子,见太子气色好象十分不错,顿时一颗心放下了一大半,今天他运气不错,难道刚才四叔放了长房一马?还是……还没来得及说贺家娘子的事?嗯,一定是还没来得及说,这一回,他运气不错!
“有事赶紧说,孤忙着呢。”太子一向不怎么待见周渝海。
“是!”周渝海更加恭敬,先奉承道:“太子爷如今是半君,皇上身子骨又不好,这天下万民,都压在太子爷肩上,太子爷还要多多保重身体。”
“你还算有点孝心。”这几句话说的太子通体舒泰,声调立刻就和缓了许多,“有什么事?说吧,孤听着呢。”
“是。”听太子语调比刚才和缓,周渝海的心又往下放了些,“是贺家娘子的事。”
听到一个贺字,太子眼里闪过丝恼怒,哼了一声,这一声哼的周渝海心又往上提了提,赶紧解释道:“太子爷,臣父之想送贺家娘子进宫,也是一片孝心,怕皇上思念娘娘太过,伤了身子,送贺家娘子进宫,只是盼着贺家娘子能时时开解皇上,保龙体康泰。”
太子的脸色变了,阴沉沉盯着周渝海,恨不能一脚把他踩成肉泥。保龙体康泰,龙体要是一直康泰,他这个太子,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再说,他心里有结,一个让人恐惧的结,只要皇上追随娘娘走了,他坐到了那把椅子上,才能解开,不会再害怕的结。
“真是好孝心!”这几个字,太子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周渝海听的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惊吓之下,急智顿起,瞬间明白了关节所在,作为太子,只怕不希望皇上龙体康泰……
“太子爷……”周渝海一念至此,顿时吓的浑身冷汗,他怎么能这么蠢?怎么连这点关节都没想到,现在,还能怎么回转?
“太子爷,皇上龙体……龙体……”周渝海连惊带吓,心里混乱一片,急的两眼冒金星,越急越想不出来怎么回转。
“贺家一向有不臣之心,你和你父亲难道一无所知?还敢送贺家女子进宫,你和你父亲,这是想害死阿爹?还敢胡说什么为了龙体康泰?呸!”太子越想越气,上身前倾,一口啐在周渝海脸上。
周渝海顶着一脸唾沫,连连磕头,“太子爷明鉴,下臣和父亲绝不敢……下臣和父亲忠于太子爷,只忠于太子爷,太子爷明鉴。”
第五百章 从前的媳妇儿
“滚!”太子一声怒吼,他越想越气,一肚皮恶气随着一个滚字喷到周渝海脸上,周渝海半句话不敢再多说,急急往后爬了几步,退出门,仓皇而逃。
出了太子府,周渝海又往前奔了一射之地,迎着两边惊讶探究的目光,周渝海清醒了些,收住步,呆了呆,按着小厮的肩膀上了马,骑在马上,惊恐渐渐消散,一股子浓烈的悲伤却涌上来,自从姑母死了,大爷被圈禁起,他就觉得他头上的天塌了,而且,他总觉得,这块天再也回复不了,再也没有了……
…………
绥宁伯府陈夫人上了车,车帘子还没落下来,眼泪就开始扑簌簌往下掉。曲大奶奶紧跟在后面上了车,姜婉和姜宁也跟着挤上来。
绥宁伯府就这一辆大车,好在这辆车十分体面富贵。
好在这辆车十分宽敞,挤进了四个人也没觉得怎么挤,李家的车子,宽敞舒适是没话说的。
曲大奶奶坐在一角,姜婉和姜宁上了车,斜着曲大奶奶,紧紧挤在陈夫人身边,不时斜一眼曲大奶奶,自从曲大奶奶拎着刀鸡挡杀鸡、狗挡杀狗,在绥宁伯府杀了一回之后,姜婉和姜宁就怕她怕进了骨子里。
陈夫人泪如雨下,刚从宫里出来,这又是在外头,她可不敢放声,用帕子掩着嘴,无声泪奔,倒比平时放声儿流泪显的悲伤了不少。
陈夫人无声痛哭了半天,姜婉和姜宁看惯了她们的娘流泪痛哭,浑然不觉,两人挤在一起,兴奋的咬着耳朵,嘀咕今天开的这大眼界。曲大奶奶坐在陈夫人斜对面,微微侧头,好整以瑕的看着陈夫人满脸的泪,她倒要看看,她这眼泪难道就流不完吗?
“给我倒杯茶。”哭了半路,陈夫人哭渴了。
姜婉和姜宁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曲大奶奶,阿娘要喝茶,倒茶这事肯定是大嫂的事,侍候婆婆,那是媳妇儿的唯一大事。
曲大奶奶的目光从陈夫人身上斜到姜婉,再斜到姜宁,见两人一动不动只看她,冷笑一声,拧头看着晃动不停的帘子,半点要动手倒茶的意思也没有。
“焕璋媳妇,给我倒杯茶!”陈夫人生气了,哪有这样的媳妇儿?
“我也渴了,阿婉,倒两杯茶。”见陈夫人点到了她头上,曲大奶奶移回目光,吩咐姜婉,却斜着陈夫人。
“你!”陈夫人气的手指都要抖起来了,“我让你给我倒茶,你叫阿婉干什么?”
“不叫阿婉?那叫谁?阿宁?要不就叫捧云过来侍候你?捧云在府里呢,那你得等到回到府里了。”曲大奶奶闲闲的答道。
“你!”陈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哭了大半辈子,在绥宁伯府府门一关自成一统,虽说没有她一直想着一直盼着的众星捧月,起座八方,可也从来没有谁跟她吵过架拌过嘴闹过别扭,称心顺意过到现在,曲大奶奶这几句话,就把她给堵住了。
陈夫人脸上本来已经断流的眼泪,再次如暴雨而下,“我的命好苦!我姜家造了什么孽,有你这样的媳妇儿!我的命好苦!”
陈夫人捶着胸口,这回哭的真是十分伤心,“好好的媳妇儿,跟长公主都平坐说话的,怎么偏偏就没了啊?我的命好苦……”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偏偏就没了?你们姜家悔婚另娶,没脸没臊,你还有脸哭?”曲大奶奶不干了。
“你这是跟我说话呢?”陈夫人惊呆了,姜婉和姜宁吓的紧紧挤在一起,瞪大双眼看着曲大奶奶,曲大奶奶冷笑一声,拧过头不理陈夫人了。陈夫人见曲大奶奶不说话了,自以为占了上风,拍着大腿,哭的更厉害了。
陈夫人一路哭进正院上房,一路哭一路吩咐,“去请大爷来,叫大爷来,我有要紧的话要跟他说,去叫大爷……我的命好苦……”
曲大奶奶犹犹豫豫的跟在陈夫人后面,烦躁的揪着帕子。
今天进宫,本来是场大喜的事,她直盘算了一夜,原本想着今天能结识几个高门贵妇,以后常来常往,说不定还能常常进宫,陪娘娘们说说话儿,那可就是真正的一步登天了,没想到却撞见了那个恶妇丧门星,偏偏她还跟长公主在一起,还跟皇后娘娘有说有笑……
刚才陈夫人哭,她知道她哭成那样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看到人家攀上了长公主,又搭上了皇后娘娘,她难过了、后悔了……
呸!不要脸的东西!
她叫大爷,她想跟大爷说什么?难道想再接回姓李的丧门星?不行,她得跟后面听着,她孤身一个人,可不能让她们欺负了!
曲大奶奶打定主意,猛一甩帕子,昂起头,步子咚咚跟在陈夫人身后,直冲进了正院上房。
姜焕璋进来时,陈夫人哭的已经倒在了炕上,姜婉和姜宁早就溜之大吉了,只有曲大奶奶笔直站在炕前,手里捧着一杯茶。
姜焕璋盯着曲大奶奶和曲大奶奶手里的杯子看了片刻,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侧身坐到炕沿上,看着哭的肝肠寸断的陈夫人,厌恶的皱起眉头,“阿娘这又是怎么了?”
“你来了。”陈夫人撑着坐直,泪眼婆娑的看着儿子,“还不是因为你媳妇儿……”
姜焕璋目光凛厉的看向曲大奶奶,没等曲大奶奶开口,陈夫人一把抓住姜焕璋,“不是这个,大哥儿,你知道阿娘今天看到了谁?是你先头的媳妇儿,你先头那个媳妇儿,她跟长公主坐在一起,平起平坐,长公主走到哪儿都带着她,皇后娘娘跟她有说有笑,大哥儿,那是你媳妇儿,她看都不看阿娘一眼,还有你妹妹,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么能这么绝情?大哥儿,她怎么能这样?这还是个人吗?”
曲大奶奶瞪着陈夫人,嘴巴都要张开了,这样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她怎么有脸?还说人家不是个人,她还是个人吗?
“阿娘!李氏已经不是姜家的媳妇儿了!她跟咱们姜家没有半点瓜葛!你不要再提她!”姜焕璋一把甩开陈夫人,猛的站起来,指着曲大奶奶道:“阿娘上了年纪,她糊涂了,你也糊涂了?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第五百零一章 正视
听姜焕璋这么说,曲大奶奶的眉梢立刻竖了起来,这也能怪她?刚要张嘴反驳回去,曲大奶奶心头一动,硬生生将已经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话是他说的,他既然怪她没管好糊涂的婆婆,那以后她动手的管的时候,可就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了!
“大哥儿,到底谁糊涂了?”陈夫人眼泪流的更多了,“咱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先是芳泽那个贱货。”陈夫人越想越难过,“原本好好儿的,你娶了李氏,从和李家定了亲,咱们府里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要什么有什么,你妹妹也能一天一两燕窝,你成亲前,撷绣坊一天几趟往咱们府上跑,到李氏进门,一箱一箱的银子抬进来,偏你中了邪一样,几十万银子都花在芳泽那贱货身上……”
曲大奶奶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急忙看向姜焕璋,顾姨娘是大爷花了几十万银子买进来的这话,她听人说过,不过没往心上去,就顾氏那样的,能让大爷花上几十万银子?这话简直比大白天见鬼还荒唐,可今天这话从陈夫人嘴里说出来,大爷又默然无声……这是认了!
曲大奶奶整个人都要炸开了,几十万!几十万银子!那得多少!曲大奶奶两眼银光心里一片混乱,她实在算不清楚几十万银子是多少钱……天哪!简直就是金山银海!
那金山银海在姓顾的那个贱人手里!怪不得她傲成那样,怪不得……
“阿娘,都是过去的事,还提这些干什么?”陈夫人的话太过刺心,姜焕璋打断了陈夫人的话,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陈夫人扑过去拉住姜焕璋,“大哥儿,你先别走,你听阿娘把话说完,大哥儿,阿娘命苦……”
“还有什么事?”姜焕璋浑身上下全是不耐烦。
“大哥儿,你妹妹,阿婉和阿宁都不小了,她俩的亲事,你得操操心,今天在宫里头,阿娘凑不上去,阿娘的命苦……先头李氏说过,她给阿婉和阿宁一人准备了十万银子的嫁妆,这事儿,大哥儿,你不能不管,大哥儿,阿娘越想越难过,好好儿的日子……李家金山银山……”陈夫人拉着姜焕璋的衣袖不松手,想到阿婉和阿宁的亲事,就想到阿婉和阿宁那一人十万的嫁妆,想到一年多前那几乎眨眼就没了的富贵繁华,直想的心如刀绞,原本都是她的,都是她儿子、她女儿的啊!
姜焕璋看向曲大奶奶,从前,有这样的麻烦事,他扫一眼李氏,李氏立刻就会上前,无论什么样的麻烦,她都会先接过去,让他脱身。
曲大奶奶迎着姜焕璋的目光,高抬着眉毛,浑身寒毛都竖起来的感觉,“你看我干什么?她失心疯做白日梦,你看我干什么?十万银子的嫁妆?她当她闺女是公主呢?呸!”
曲大奶奶毫不客气的呸了一口,十万银子嫁妆,她可真敢说!
“你看看,你看看!这还有点世家宗妇的样子没有?姜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命啊……先头李氏多好!”陈夫人哭的更难过了。
姜焕璋竟然没有太多的感觉,不过一年,他已经麻木的好象这个家里没什么事能再触动他了。
“我还有事,你劝劝阿娘。”姜焕璋站起来,甩开陈夫人的手,转身就走,陈夫人一头扑倒在炕上,冲姜焕璋的背影伸着手,“大哥儿,你别走!你妹妹的亲事,你妹妹不小了……”
姜焕璋大步出来,越走越快,一口气冲到二门里,直冲到影壁前,才跌撞两步,伸手撑住影壁,垂着头不停的喘气。
从前李氏……从前李氏!
他越来越觉得,从前就是李氏,那个从前,从前的绥宁王府,从前的荣耀繁华……每当他想起从前,每一个从前里,都有李氏……
这半年多,他想起了从前的从前,他刚娶了李氏时的好些事,他娶李氏之前的好些事,以及他和李氏定亲之前的好些事……
和李氏定亲之前,为了银子,他愁的睡不着觉,阿爹把绥宁伯府抵了出去,浑然不觉,还说什么,茅屋田园才是真名士……他那时候急的几乎疯了……
他甚至在大相国寺前看了好久卖酸文卖字的一天能挣多少钱,他整天在京城里跑,到处看到哪儿能挣到银子……
他曾经想银子想的几乎发疯,当媒人上门,说李家金山银海只有一个独养女儿时,他只听到了金山银海四个字,有金山银海就足够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忘了被一个穷字逼的几乎疯了的那些过往?从什么时候,他竟然觉得银子这东西毫无用处?
姜焕璋往前挪了两步,头抵在影壁上,闭着眼睛,一动不想动。
从前绥宁王府的讲究体面,高雅不俗,都是立在金山银海之上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只看那讲究体面,那些雅致不俗,再也不看不想这俗下面的阿堵物了?
他怎么能蠢成这样?
姜焕璋眼眶酸胀却干涩,李氏和他同床异梦了一辈子,他竟然一无所觉,他回来,她也回来了,他竟然一点儿警惕之心都没有,他忘了,现在的她不是从前的她了,从前她没有娘家,没有亲人,除了他,除了绥宁王府,她无人可靠,无处可去,现在,她那个阿娘还活着,她过继了李信!
她过继李信时,他麻木不觉,她召了文二爷到李信身边,他竟然还是麻木不觉!她又搭上了长公主……
文二爷说过:夫人是文能撑家,武能打天下的人,他当时嗤之以鼻,一个商户女,没有他,她凭什么撑家?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狂妄而目中无人,以至于后来,连文二爷也不放眼里了?
她从前就武能打天下,那现在呢?她为什么要搭上长公主?她想彻底毁了他?毁了姜家?
姜焕璋慢慢站直,她真以为能插手、能改变真龙更迭这样的天道轮回?
天道真能改吗?真的不能改吗?一丝恐惧从姜焕璋心底生出,一丝接一丝,他能还魂到几十年前,那,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呢?
第五百零二章 提醒
姜焕璋撑开影壁,呆站了片刻,叫了门房,吩咐他去叫独山牵马,他要出门。
季天官没在府里,姜焕璋掉头直奔吏部,在吏部找到季天官,刚一通传,季天官就吩咐请进。
见了礼,不等他说话,季天官先沉着脸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急事?”
姜焕璋一呆,他没想到季天官这份直截了当的不快,一股羞愤紧伴着意外,冲的姜焕璋脸上红涨一片。
季天官掌管吏部多年,见多识广,盯着姜焕璋满脸红涨,恼怒而又无奈的哼了一声,“你是晋王府长史,跟吏部素无往来,你绥宁伯府和我季家也素无交往,你这样直入吏部找我,太惹人注目了!”
季天官解释了几句,看着姜焕璋,想着他所作所为,心里的不快更浓,“你是绥宁伯世子,贵为一品,世家子弟,再怎么,你年纪在这里,又刚刚开始领差使,哪怕真受了几句话,或者是被上官教导,这也是世之常理、人之常情,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就能把你羞恼成这样的?”
姜焕璋被季天官这几句话说的脸上泛白,是了,这也是他没意识到的事情之一,他不是从前位极人臣多年,十数年居高临下训斥几乎所有官员的姜相姜王爷了,他现在才刚刚二十来岁,仕途刚刚起步,正是处处听斥,时时躬身的时候,得上官几句教导,他应该高兴,而不是羞愤……
姜焕璋能想明白,却无论如何没法高兴,以及荣幸,象从前的从前那样,以他上一世的经验,以及他那几十年的阅历和敏感,至少季天官对他的批评指正和教导,充满了厌恶和鄙夷,几乎没有善意,就象他从前训斥那些年青的下官一样。
“……言止于此,你好自为之!”季天官对着脸色由红而白,这会儿又愣愣出了神的姜焕璋,心里的腻歪厌烦浓的几乎掩饰不住,实在懒得再多说了,“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姜焕璋被季天官问的恍过神,下意识的长揖到底,“刚刚,我母亲从宫里回来,说是见下官从前的媳妇李氏,和长公主极是亲密,下官觉得,这事得赶紧跟天官说一声。”
“这事我知道。”季天官斜着姜焕璋,“你担心什么?”
“不敢瞒天官。”姜焕璋犹豫了下,对天道无常的恐惧压过一切,“李氏很不一般,绝不是普通妇人,姜家和曲家从来没有过什么婚约,下官的父亲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荒唐到连给我这个独子定了亲这样的大事都记不得了,而且,当初和下官父亲形影不离的所谓好友胡老爷,自从曲氏进了绥宁伯府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姜焕璋又说到姜家和曲家没有婚约,季天官厌烦的拧起眉,可姜焕璋后面的话,却让季天官拧起的眉渐渐松开。
“平空造出姜家和曲家这份婚约,再把曲氏硬塞给姜家,就是李氏的手笔,这样,她就能从我姜家全身而退,既得了好名声,又得了京城诸人的同情,所有的不好,都扣到了姜家头上。”姜焕璋说到这里,心里被愤懑痛苦憋屈堵的几乎说不下去。
“这些,都是李氏的手笔,天官不敢相信是吧?下官也不敢相信,李氏不简单,她如今搭上了长公主,她搭上长公主必有所图,她恨下官,下官是晋王府长史,下官担心她因为恨下官,而谋划对王爷不利。”
姜焕璋一口气说完,吐了口气,“这是大事,下官不敢耽误,这才到吏部来寻天官。”
“长公主确实非同凡响。”季天官想的却是福安长公主,姜焕璋呆了呆,“长公主?”长公主在王爷刚即位时就吞了金,据说是因为杨太后的指婚,他忘记杨太后把她指给了谁,可不管指给谁,就因为指婚吞了金?那是笑话儿,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吞了金,而是象宁皇后那样,大概是杨太后把金子硬塞进她嘴里了吧。
这么个公主,有什么非同凡响的?
“她没什么,就怕她被李氏调唆,毕竟,皇上和她兄妹情重,对她极其爱重。”福安长公主怕是被李氏捏成了手里的一枚棋子!
“喔。”季天官一根眉梢微挑,打量了姜焕璋几眼,心里涌起阵说不上来的好笑和怪异感觉,绥宁伯府可真是到了穷途末路了,这位风评不错的世子,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和他阿爹一样,既蠢又坏,偏偏还自大无比。
“天官,李氏刚刚过继的那个兄长,李信,心机深沉,为人狡诈,极擅抓住时机关节,今年春闱,他必定能高中,还有李家那个幕僚,文涛,天官可以打听打听,这个文涛什么来历,文涛曾祖父、祖父,以及他父亲叔父,都做过什么样的事,天官打听过就知道了……”
“我知道。”季天官打断姜焕璋的话,看向姜焕璋的目光凝重了些,这一番话说的极有见解,姜焕璋给他的那种疯颠怪异的感觉更浓了。
“天官既然知道,就该知道这个文涛是什么样人,李家一介商户,请了这样的人进府做幕僚,她们想干什么?这份野心……天官想想,她们想干什么?这事不容小视,她这是要对王爷不利,因为她要毁了我,毁了姜家,她觉得我对不起她。”
姜焕璋想着从前种种,心里愤懑不已,他还是想不明白,他哪儿对不起她了?除了他没让她生下孩子,可她一个商户,她生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你想的有点多了。”季天官想着阿娘对李氏的评价,一声干笑,“不过文涛这事,确实,这事我让人留意,姜家和李家已经断了亲,过去就过去了,你别总放在心上,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年不比去年,你这个晋王府长史,责任重大,切记凡事谨慎,多想几遍,好好辅助王爷打理好王府诸事,以后不是塌天的事,不要到吏部找我,好了,你先回去吧。”
第五百零三章 一份厚礼
姜焕璋感觉到季天官只是听到了他的话,并没有听进去,还想再说,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别说季天官,谁会把李氏一个十来岁的商家女放在眼里呢?就是他,经过了之后的几十年,和她朝夕相处、在一个屋檐下的几十年,他不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李氏的可怕?
姜焕璋长揖告退出来,迎着冷风,深吸了口气。
李氏,只能他自己盯着,他自己来解决她,也只有他,看得出她每一步的深意。他在她手里吃了大亏,是他大意了,他太信任她,从前,他信任了她几十年,他从来没想到她会背叛他,这一回,他也没有过这个念头,可她不但背叛了他,还要置他于死地!置姜家满门于死地!
他可没怕过她!
…………
李桐还没回到家,商大奶奶遣来的四个婆子,就抬了两个大箱子到了李家,张太太听说汤家来了四个婆子,吓了一跳,急忙请进。
四个婆子恭恭敬敬磕了头,没呈礼单,只指着两个箱子笑道:“我们大奶奶说,我们五娘子刚到京城,诸事不懂,多亏贵家大娘子照应指点,我们大奶奶和我们五娘子都感激得很,我们大奶奶说,原本是该带着我们五娘子亲自上门道谢,想着贵府大爷眼看要春闱,只怕大奶奶不得闲儿,等贵府大爷春闱高中,我们大奶奶再带着我们五娘子上门给大奶奶贺喜。”
张太太听到一句‘多亏贵家大娘子照应指点’,知道这趟谢和这两箱东西和李桐有关,既没多问,也没多说,给四个婆子一人封了个十两的上上封儿,打发走,吩咐孙嬷嬷,“打开瞧瞧。”
孙嬷嬷上前掀开一只箱子,吓了一跳,“唉哟!”
“怎么了?”张太太站了起来,孙嬷嬷指着箱子里一只翡翠石榴盆景,“这也太贵重了。”
张太太伸手拿起翡翠石榴树下一只做成刚刚掉下来样子的玉石石榴,转着看了看,伸手指按在石榴底上,石榴裂开,露出里面一粒粒红宝石的籽儿。
“这盆景儿真是富贵。”孙嬷嬷拿起另一只稍小一点的石榴,按开,看着里面满满的红宝石籽儿,感叹了一句。
“这才一层,抬开,看看下面一层。”张太太退后半步,看了看箱子外,孙嬷嬷忙叫了珍珠过来,抬起箱子最上面的黄铜提手,果然,下面还有一层,放着只整块羊脂玉雕出的笔洗。
“桐姐儿做了什么事儿了?”张太太有些纳闷的嘀咕了句,“合上吧,先抬到不碍事的地方,等桐桐回来看了再说,也该回来了。”
张太太话音刚落,外面小丫头通传,大娘子回来了。
李桐进来,去了斗蓬,净了面收拾好,安安稳稳坐下来接过茶抿了几口,张太太才指着两个箱子说了汤家刚刚送了厚礼过来的事儿,“……咱们跟汤家就是份生意往来,逢年过节,有什么大事,不过打发个管事婆子随一份礼,哪有什么交情?刚刚,我一听说来了四个婆子,就吓了一跳,这也太恭敬了些,再一看这些东西……”
张太太指着孙嬷嬷和珍珠等人已经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的几样厚礼,“出了什么事儿了?”
李桐站起来,先仔细看了几样礼物,再坐回去笑道:“其实不是我,我就是想帮她,也没有那份本事。是长公主。宁娘娘要挑贵女充实后宫的事儿,你知道的,今天,随国公夫人把贺家十一娘带去了,刘夫人带去的,是汤家五娘子,这打算是明摆着的。”
张太太皱起了眉,却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看样子,贺十一娘自己很愿意进宫,进去打了个转儿,顺着指点就巧遇皇上去了,汤五娘子看起来不怎么愿意,我和长公主坐的地方视野好,正好看到汤五娘子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为难,长公主那脾气,有一出没一出的,那会儿想帮人了,就让绿云去把汤五娘子引到别处,避过了这场事,看样子这位五娘子倒是个明白人,把谢礼送到我这儿来了,只是这礼也太厚了吧。”
李桐三言两语说了前因,张太太边听边想,李桐说完,张太太连叹了好几口气,“这位商大奶奶,看样子是个疼孩子的,当年她家攀了高家这门亲事……高家倒是好人家,可高家那位三爷……唉,看样子,这位商大奶奶疼孩子却作不了多少主,怪不得送这么重的礼,长公主这随手一帮,说重了,在汤五娘子简直就是救命的事,这进宫是那么好进的?现在这么个情形儿,进了宫,一个不小心,送了命都是小事,这汤家,富极了求贵倒是人之常情,怎么越来越往旁门左道里求了?真是!”
“都想着能做第二个周贵妃。”李桐跟着叹了几口气,皇上对周贵妃,难得的史上少有,要是接二连三,还能叫难得吗?
“算着日子……”张太太边说边算,“山西到京城可不近,商大奶奶带着汤五娘子从山西启程的时候,周贵妃还在呢,周贵妃是暴死,谁都没想到,商大奶奶一家子,怎么突然想起来进京?她那两个哥儿都没带,单只带了汤五娘子,只怕是商大奶奶两口子这趟进京,就是冲着汤五娘子的亲事来的。”
“嗯。”李桐想了想,点了点头,从前那一回,汤五娘子,以及商大奶奶、汤家大爷,没有这一趟进京,汤家大爷她不记得了,但汤五娘子和商大奶奶,肯定从来没到京城来过,这一回,她们都来了。
“让五娘子进宫,肯定是到京城之后,临时改的主意,那当初呢?她们带着汤五娘子,是奔着哪家哥儿来的?是汤家的意思,还是商大奶奶的意思?”张太太一边说一边理着思路。
“高家肯定不会了,”李桐接道:“周家?周家庶出那几房,汤家估计看不上,能看上眼的,也就是周六少爷了,不过现在周六少爷是荆国公世子了。”
第五百零四章 全是我的
“嗯,从山西启程的时候还能攀一攀,唉,门第这事儿……没有周家,还有别家呢,京城门第儿过得去的世家哥儿多得很……”
张太太的话突然顿住,抬手指着那几样耀眼夺目的厚礼,“这份礼厚成这样,只怕不光是谢礼,这是求着以后呢。”
李桐失笑,“汤五娘子的亲事,咱们能帮得上的,只怕都是他家看不上的……大哥?”李桐话没说完,就想到了李信,张太太摇头,“咱们这门第,商大奶奶愿意,汤家必定不肯,别忘了,你跟长公主交好,人家不是看你,是借着你看着长公主呢。”
“长公主坏人亲事大约可以,让她成人之美?那可不容易,这几样东西……”李桐挪了挪,挨个看了一遍,叹了口气,“都太奢侈了,哪一样长公主也看不入眼,就这个笔洗吧,我拿给她,算是把这事过到明路上,以后她肯不肯帮,就看汤五娘子的造化了。”
“唉!”大约是汤五娘子的事触动了张太太的心思,“当娘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只盼着儿女过得好,什么家族前程的,跟儿女比,都得往后挪了再挪,不象男人,自己的前程和家族才最要紧,可当家作主的,都是男人。”
李桐皱起了眉,汤家可正旺炭般富极要贵呢!
“商大奶奶盘算的再多,只怕最后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汤家大爷说哪家,汤五娘子就得嫁进哪家。”张太太又叹了几口气。
“阿娘别替别人家叹气盘算了,您得了空儿,还是先盘算盘算大哥的亲事,大哥年纪可不小了,真要中了进士,往咱们家说亲的指定比现在翻几个倍都不止,你最好先看中几家。”李桐岔开话题。
“你大哥这媳妇儿不好挑。”李桐一句话勾起了张太太的烦恼,“你大哥的亲事,年前文二爷跟我说过一回,说最好挑个有家世的,信哥儿这样的人品,要是再中个进士,要寻个有家世的媳妇儿不难,可咱们家虽说在京城十几年,可咱们哪跟有家世的人家来往过?这挑媳妇儿,头一条就是人,可这人,咱们见不着。”
张太太话音刚落,笑起来,“我也是糊涂了,我见不着,你现在可不是见不着,我看这样,你大哥这个媳妇儿,你得多留心,看看哪家姑娘好,先看好了人,之后再说别的。就这么办!”
张太太一向果断,李桐一边笑一边点头应了,若论看这京城的贵女们,只怕没谁比她看的再透了。
…………
绥宁伯府,曲大奶奶从陈夫人正院出来,回到自己的谷兰院,想着陈夫人说的那几十万银子,越想心越热,越想越激动,几十万银子,那是多少银子?这银子,李氏带进姜家,那就是姜家的,姜家的,就是她的!
曲大奶奶揪着帕子,心潮澎湃的在屋里转着圈,这几十万银子,无论如何得拿回来!还没有谁能占过她的便宜!
可这么大一笔银子,要要回来,从哪儿入手呢?曲大奶奶正盘算,小瑞在门外禀报,大厨房王嫂子给夫人送点心来了。
管大厨房的王嫂子如今是曲大奶奶面前第一得脸和得用的人。
曲大奶奶进门,拎着刀大杀四方一样没少要的回嫁妆后,绥宁伯府一众惯会见风使舵的仆妇下人们,就知道这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了,几乎同时冲上来献殷勤表忠心,王嫂子之所以能冲突重围,得了曲大奶奶的重用,最最要紧的,是她是管厨房的管事。
在曲大奶奶的认知中,管家这件事,头一样是抓住钱,这一条她谁也不放心,所有的银子都是她亲自收亲自锁,钥匙就挂在她腰里,不管谁用银子,都得从她手里点出来。
除了银子,最要紧的就是厨房了,王嫂子要巴结她,她正要拢住王嫂子,一拍两合,王嫂子就成了曲大奶奶面前最红的红人儿。
王嫂子提着个大红填漆描金食盒进来,曲大奶奶最爱大红描金,大厨房来回给她送点心茶饭,清一色都是这种大红填漆描金提盒。
“夫人今儿一天肯定辛苦坏了。”王嫂子满面春风,她家夫人今天进宫去了,这真是天大的体面,这位夫人真是有福气。“婢子特意给夫人炖了盅核桃红枣汤,给夫人补一补,这核桃红枣汤,婢子怕那些婆子不干净,亲手敲了核桃剥了皮,亲手炖的,天没亮就炖上了,眼睛不敢错的看着,刚刚炖好,夫人尝尝。”
王嫂子一边说,一边端了个白瓷炖盅放到曲大奶奶面前,接着又拿出几样点心,“这是鸭油酥,夫人最爱吃的,还是鸡丝包、五色糕,还有麻团,夫人尝尝今天的麻团怎么样,是不是做出味儿来了?”
“放着吧。”今天的曲大奶奶对这些美味可是心不在焉,“我有话问你。”
“夫人只管问,只要是婢子知道的,婢子要是不知道,那就赶紧去替夫人打听清楚!”王嫂子在奉承这一条上颇有天赋,以前没显出来,那纯粹是没有发挥的机会。
“听说为了抬顾姨娘进府,爷花了几十万银子?真的假的?”曲大奶奶抿着汤,慢吞吞问道。
“当然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一提这事,王嫂子一肚子愤慨以及激动,当初姓顾的贱货坑的可全是她们的银子!
“那你说说,越细越好!”曲大奶奶精神一振,王嫂子也精神了,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将当时的顾姨娘怎么用色相勾引大爷,大爷怎么晕了头,顾姨娘怎么和娘家哥娘家爹合谋,怎么跟别人私奔没跑成又逃到了绥宁伯府,大爷怎么五通神附身,从先头李大奶奶手里现拿了十万现银,当着满府人的事给了顾家老爷和顾家大爷,顾姨娘和顾家如何贪得无厌,再次敲诈姜家,如何带人抢光了先头李大奶奶的嫁妆,差点把李大奶奶气死,李大奶奶就是因为这事,才搬出姜家,后来断了亲的。
第五百零五章 添油加醋的结果
“统共多少银子?”曲大奶**一回听到这么详细的经过,激动的脸颊都红了。
“那可不少!”王嫂子掰着手指头,“头一笔,十万两,崭崭新的银票子,福隆钱庄出的,见票既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一把手给的顾家老爷和顾家大爷,这十万两真真着着吧。”
曲大奶奶点头,曲起一根手指头,十万两了。
“先头李大奶奶嫁进来的时候,那是有嫁妆册子的,压箱银子说是四十万两,一分没动过,除掉这十万两,应该还有三十万两,对不对?顾家老爷和顾家大爷带着人抢了一场之后,我听吴嬷嬷说过一回,说就剩了一万多两银子,大爷从帐房提走,又都给了顾姨娘,这就等于,四十万两银子,都被姓顾的拿走了,是不是?”
王嫂子一向说话夸张不负责任,不过这一回她真没夸张,这笔帐,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曲大奶奶再也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四十万两,四十万两!“四十万……那得多少银子?”
“两万五千斤呢,堆起来就是银子山,要不是换成了银票子,用车推,够顾家老爷和顾家大爷推一辈子的。”王嫂子想着四十万银子,啧啧有声。
曲大奶奶眼睛都直了,两万五千斤银子,两万五千斤……银子!
“这还不算。”王嫂子很满意曲大奶奶的两眼发直,唉,跟先头的大奶奶比,眼前这位大奶奶可真让人瞧不起!
“还有先头大奶奶陪嫁过来的首饰衣服,各式摆件物什,先头大奶奶娘家有的是银子,又只有这一个独养女儿……那时候李家还没过继那位大爷呢。先头大奶奶陪嫁过来的衣服,都是撷绣坊出来的最好的衣服,最好的料子,什么缂丝绣金,唉哟哟,真是……没法说,就是烛台,也都是赤金的,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银子,没人说得清,先头吴嬷嬷说过一回,说是别的不说,光先头大奶奶陪嫁的赤金首饰,还有赤金摆件什么的,不算工,化成金坨子,也值二三十万两银子。”
“这么多!”曲大奶奶失声惊叫。
“可不是,先头大奶奶出身商户,娘家又只有一个老娘,要不是银子多,咱们大爷能娶她?那真是金山银海,这些首饰物什,多数也被顾家老爷和顾家大爷抢走了,听吴嬷嬷说,这些东西不好拿,当时剩了不少,夫人也知道,咱们府上有些个人,就是眼皮子浅手脚不干净,当时就有人被金光迷了眼,偷了东西,后来还是咱们大爷有办法,让那些人都脱光了,谁也没能拿家去。”
王嫂子象说书一样,这件事,在姜府下人嘴里,早就被传的比当初的实情夸大了十倍不止,王嫂子当然不能免俗。“余下的那些首饰金器,大爷全交到了顾姨娘手里。”
“都在她手里?那东西呢?放哪儿了?”曲大奶奶一声惊叫,顾姨娘和她那个崽子屋里除了尿布,哪有别的东西?
“那谁知道?”王嫂子撇着嘴,“夫人,别怪婢子多嘴,顾姨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厉害着呢,您想想,她能把大爷迷的五迷三道魂儿都没了,能是个简单的?谁知道她把东西都放哪儿去了,说不定早就搬回娘家了,夫人不知道,她怕人家说她拿的是先头大奶奶的嫁妆,也怕先头大奶奶找她要回去,她就把先头大奶奶那些赤金摆件首饰化了,重新打成了十几斤重的果碟子,几十斤重的大烛台,这心计多深!谁知道她把东西藏哪儿去了。”
“这个贱人!”曲大奶奶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来一句。
“夫人,”王嫂子看起来忠心耿耿,“您可得小心点,说起来,先头那位大奶奶出府,就是被顾姨娘生生逼走的,姓顾的厉害的很!她把大爷的心死死抓在手心里,在外头就摆出那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其实最是心狠手辣,夫人,您可得小心点。”
“哼!”曲大奶奶冷哼了一声,“我可不是先头大奶奶!”
“那可是!”王嫂子急忙跟上曲大奶奶的思路奉承,“先头大奶奶就是太柔弱了,又没本事,才被人欺负成那样,夫人不知道,先头大奶奶从咱们府里搬出去的时候,唉!不光婢子,咱们府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活不成了,您不知道多可怜,啧啧!”
王嫂子是真心可怜先头的李大奶奶,那位大奶奶是个真善人,可惜,好人没好报,杀人放火才能金腰带呢。
“都说真命天子,说起来,这也是因为夫人才是咱们绥宁伯府的真命媳妇儿,先头大奶奶就是不柔弱又有本事,她也没那个命。”眼看曲大奶奶脸色不怎么好,王嫂子赶紧再补上几句回转奉承。
不过曲大奶奶脸色不好,不是因为王嫂子话缝里对先头大奶奶的怜惜夸奖,她脸色不好,是因为她在想那几万斤银子,和几十斤重的赤金烛台!
“你去一趟,把顾氏生的那个崽子抱过来我瞧瞧。”曲大奶奶沉着脸想了半天,吩咐王嫂子,王嫂子一怔,“夫人的意思?”
“她不是说她身子骨弱,又要带她那个崽子,又要带墨兰生的那个小崽子,奶不够,忙不过来?既然忙不过来,我这个主母,自然要替她想想办法,她亲生的那个崽子,先抱到我这里来。”
曲大奶奶这几句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王嫂子呆了呆,急忙堆出一脸笑,“夫人真是慈悲!真是……夫人真是……这样最好,夫人这都是……”
“快去!”曲大奶奶打断王嫂子混乱的奉承,王嫂子连连曲膝,急忙退出上房,出了屋,迎风一吹,才想起来大奶奶是让她去把顾姨娘的儿子拿回来,让她去当这个恶人。
她昏了头了,刚才怎么没想起来这个,刚才就该立刻找个借口推掉!顾姨娘可是大爷的心头肉,她生的那个二哥儿,大爷见了她都得问一句,大爷可从来没问过大哥儿和三哥儿!
那孩子到了大奶奶手里,还能有个活路?她怎么能当这个恶人?
第五百零六章 什么都偷
王嫂子左思右想,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恶人当不得,一阵后悔一阵懊恼,磨磨蹭蹭到了顾姨娘和青书两人院门口,还没拿定主意怎么说。
在院门口,王嫂子就听到青书正在骂个不停,“……不要脸的东西!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恶贼!你看看还有什么是你不偷的?大到爷们,小到一块尿垫子,你都能下得去手……”
王嫂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着听了一会儿,才收脚进院,看着青书笑道:“唉哟!青书姨娘跟谁生这么大的气?你们这院里进了贼了?”
“还用进贼?这院里住着贼呢!”看样子青书气够怆,坐在门口,一边奶孩子,一边泼口骂个不停。
“住着贼?唉哟青书姨娘怎么这么说?你们这院子……也是住了不少人,三位少爷,还有你和顾姨娘,还贼?三位少爷可小得很呢。”王嫂子伸头看着一丝儿动静也没有的东厢。
“呸!她自己一点儿脸都不要,王嫂子用不着替她遮遮掩掩不好明说,我们这院子里的贼,那就是那个号称书香世家大家闺秀的顾娘子!不要脸的东西!王嫂子你评评理,从跟她住到一起,先头在夫人院里,她偷我洗好的小衣服,把她身上那脏的臭死个人的衣服装模作样搭上去,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没有?”
王嫂子咯儿咯儿的笑,这事儿头一回听到她笑的直不起腰,听到一回笑一回,现在听到,还是笑的止不住。“这回又偷什么了?你也真是,明知道那是个什么人,怎么不看好了?”
“怎么没看好?她什么都偷!我晾了尿布,都得搬个凳子坐旁边看着!昨天晚上哥儿吐奶,吐的棉袄上全是,昨晚上我趁哥儿睡着,赶紧把棉袄拆了洗了,在炭盆上烤干,今天上午趁空缝好,想着都是烤干的,怕炭气太重,趁着有太阳搭出来晒一晒,哥儿哭了,我就进屋抱起哥儿的空儿,那袄子就被她偷走了!王嫂子,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没有?”
青书说着,气的眼泪都出来了。
王嫂子听笑话儿听的笑眯眯心情一好,倒有了主意,冲青书眨了眨眼,低低道:“我有个主意,至少能让你过几天清静日子。”
说着,王嫂子竖指抵住嘴唇,示意青书别多问,自己提高声音笑道:“今儿个夫人和大奶奶从宫里回来,我看着都高兴得很呢,刚刚我去大奶奶院里送点心,看大奶奶正烦恼着,听那意思,说是要挑个哥儿养在夫人身边,不知道挑哪个好,说是爷的意思。”
“真的?”青书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王嫂子冲她一个劲儿的挤眼,又用力往东厢努嘴,青书会意,忙顺着王嫂子的话问道:“那肯定是大哥儿,那可是爷的长子,再说大哥儿又没娘。”
“哟,这就是你不知道咱们大奶奶了,大哥儿没娘,真要抱到夫人身边,谁照顾大哥儿?总不能让夫人亲自照顾吧?奶娘丫头的,再怎么也得添几个,如今咱们府里不宽裕,大奶奶处处节省,我看大奶奶肯定不愿意添人,这挑人,肯定不是你家三哥儿,就是顾姨娘生的二哥儿,哥儿养到夫人身边,你们也得跟着哥儿过去照顾,母凭子贵呢。”
王嫂子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瞟着东厢。
“那大哥儿怎么办?”青书脱口问道。
“谁在这院子住谁照顾呗,还能怎么办?我看,你得赶紧抱着三哥儿去给大奶奶请个安,这事可是大奶奶经手挑哥儿,你得表了忠心,大奶奶才……”
王嫂子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东厢门咣的一声打开,顾姨娘怀里抱着二哥儿,冲出屋,头也不回的往院门口奔。
“顾姨娘!你往哪儿去?唉哟,我还当顾姨娘睡着了……”王嫂子看着脚步急的逃命一般的顾姨娘,掂着脚甩着帕子在后面叫个不停,“顾姨娘……你可不能这样……”
“呸!有了巧宗儿,她跑的比谁都快!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东西!”青书看的气儿不打一处来。
“你又不是没看到顾家那一窝子,她能好哪儿去?”王嫂子愉快无比的拍了拍手。
“你刚才说的,真的假的?”青书拉着王嫂子问道。
“一半真一半假。”王嫂子和青书都是家生子儿,两家交情一直不算坏,跟顾姨娘比,她们算是自己人。
“大奶奶是想把二哥儿从这院子里抱出去,不过不是养在夫人身边,是养在她自己身边。”王嫂子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青书吓的一个机灵,“那哪还能有活路?”
“瞧你这话说的,那是嫡母,怎么就没有活路了?再说人家是大爷的心尖子,说不定大奶奶要把二哥儿抱过去,就是冲着拢络大爷的心这一条去的呢,这不关咱们的事,她真搬出去了,你就能清清静静的好好带着三哥儿了,还有大哥儿。”
“嫂子,”青书轻轻拉了拉王嫂子,“这话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
“这你放心,什么事?你快说!”王嫂子顿时兴奋了,绥宁伯府上上下下,几乎个个爱听闲话八卦。
“那个大哥儿……嫂子你进来看。”青书抱着儿子,招手叫进王嫂子,指着因为瘦而显的眼睛格外大的大哥儿,“嫂子你看,这孩子长的象谁?是不是越看越象顾姨娘?你看那双眼,顾家人人都长着这么一双狐狸精的桃花眼,那墨兰,谁不知道她被顾家大爷和顾家老爷一起收用了的,你看看这孩子,这是顾家的种!”
“还真是!”王嫂子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失笑出声,“还有这样的事!这可真是……怪不得大爷一听说墨兰生了儿子,就说这儿子不是他的,这事儿可真是……”王嫂子越想越乐。
“嫂子还能笑得出来!这是多大的事儿呢!”青书紧皱着眉头,“养了这么个野种,这算什么?还占了长子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