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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七章 哭崩的形象

    宁皇后伸手去拉宁远,两条胳膊哆嗦着,拉着好几次,也没能拉起来,想说话,喉咙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轻轻拍着宁远,任由他哭的惊天动地。

    五皇子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直直的看着哭的眼泪横流,鼻涕都出来了的舅舅。刚才宁远穿越层层重门,跃马而来的帅气英武,在眼泪中哗啦啦倒塌,从此以后,终至五皇子一生,舅舅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再也没能竖起来。

    五皇子往前挪了挪,半蹲在宁远面前,仰着头,仔细看着舅舅那张哭的只能看到眼泪和鼻涕的脸,满脸惊叹,不时低低的哇喔几声。

    宁远透过滂沱的泪眼,看着眼前五皇子那张有些模糊的、惊叹不已的脸,呃的噎了一声。

    “舅舅慢慢哭。”五皇子伸出手,拍着宁远后背。

    “七爷快别哭了,五哥儿都要看您的笑话儿了。”素心又是心酸又是想笑的劝道。

    “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指甲盖大的一点小事也能哭的水淹七军。”宁皇后伸手去拉宁远,宁远顺势站起来,五皇子一脸失望,仰头看着宁远,“舅舅你不哭了?再哭一会儿呗。”

    宁远瞪了五皇子一眼,接过素心递上的湿帕子,用力抹了把脸,“姐,我做梦都想你。”

    “嗯。”宁皇后想笑又想哭,伸手拂了拂宁远的斗蓬前襟,又替他理了理斗蓬带子,“都长这么高了,我走的时候,你才跟五哥儿这么大,如今姐姐要仰头看你了。”

    “娘娘,七爷,进屋说话吧,外头冷。”素心的提醒提醒了宁远,“姐,咱们得赶紧走,旨意上说是明天寅末前,您就得在宫里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吧?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都带来了,车子在外头,进不来,咱们得立刻启程。”

    “好,走吧。”宁皇后极其爽利,伸手牵起五皇子,素心等人一人挽了一个小包袱,跟在宁皇后身后。

    宁远咧嘴笑起来,“姐姐还跟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一样,说走就能走,咱们走!”宁远一声呼哨,他那匹高大神俊的黑马跑过来,乖觉的跟在宁远身后,五皇子看的两眼放光,“舅舅舅舅,让我骑一骑,抱我上去,我会骑马!”

    “五哥儿,阿娘怎么跟你说的?”宁皇后声音微沉。

    “可是阿娘,还没出离宫大门,咱们还在离宫里啊。”五哥儿仰头讲理。

    宁远哈哈大笑,“小五真好,象我!三辈不离姥娘门!外甥肖舅!来,舅舅抱你上去,咱们宁家人,不会走路就会骑马。”

    宁远卡着五皇子的腰,抱起来,将他放到马鞍上,伸手牵住了缰绳,五皇子骑在马上,兴奋的哇哇乱叫,宁皇后仰头看着兴奋的两眼放光的儿子,心里一阵酸涩,既然还在离宫,那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出了离殿大门,宁皇后扫了眼跪了一地的离宫护卫,回头看了眼次第重门最深处的那间宫殿,那个小院,这是关了她将近十年的地方。

    宁皇后看了片刻,扭回头,宁远已经把五皇子从马上抱进了车里,宁皇后跟在后面上了车,素心跟进去侍候,其余几个侍女婆子,从宁远带来的护卫手里接过马,有些陌生,却又极熟练的整理了马鞍,放好东西,翻身上马。

    宁远也上了马,一马当先,护卫抖了个鞭花,两匹马昂首前冲,三辆在侍女和护卫的拱卫中,直冲往前,跑出了一射之地,六月带着先一步赶来的众护卫,现身围在大车和宁远前后,纵马往京城奔去。

    宁皇后上了车,挑起帘子,看着六月带人护卫上来,将帘子挑开些,仔细看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小七这些年历经出来了。

    宁皇后放下帘子,转头打量着车厢,素心已经拉开了一只小抽屉,又从小抽屉旁边抽出块上面刻着各式凹槽嵌着红铜扣环的紫檀木板子,翻过来看到折进去的四条腿,拉开,一眼看到厚厚的垫子上四个圆圆的洞,眼睛一亮,忙将四条腿放进去,用力按了按,四声轻而清脆的卡嗒声响起,素心推了推,小桌子已经牢牢的扣在了车厢板上。

    “真是精巧。”素心失声笑道,宁皇后已经打量了一圈,伸手按了按包了棉的车厢四壁,五皇子也看的有意思,挪过去,和素心一起,从车厢四周找抽屉,看着藏的到处都是抽屉,兴奋的笑个不停。

    素心找到了红铜暖窠,茶杯,四五样点心,甚至还有一本书,宁皇后在她身边的车厢壁上摸了摸,按了下摸到的红铜按钮,一只小小的抽屉弹出来,抽屉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叠本白绣花叠帛帕子,宁皇后拿出一块帕子,抖开,看着帕子四角绣工精致非常的蝶戏牡丹,转了转,看着帕子角上小小的一个篆书桐字。

    宁皇后将余下的帕子也拿出来,一条条看,都有一个桐字,宁皇后抖了抖帕子,伸手挑开车帘,探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弟弟,再低头看看帕子,轻轻哼了一声,放下车帘,将帕子收进抽屉,将抽屉推了回去。

    素心已经找的差不多了,倒了杯茶给五皇子,又将点心匣子扣在桌子上,五皇子抿着茶,正和素心说话,“……咱们什么时候能到京城?进京城的时候我要看看城门。”

    “进城的时候天肯定黑了,不过天黑了也能看到城门,城门上挂着好多灯笼。”

    “素心姑姑,京城真有几十个津河码头那么大吗?”

    “不止啊,得有几百个津河码头那么大吧。”

    ……

    宁皇后慢慢往后靠到软软的车厢上,随手抓了个锦垫垫在后面,看着和素心说着话的儿子,很久以前那隐隐的一线生机,终于生根发芽,萌发出希冀,这会儿,这份希冀在她心里舒展开几片枝叶,为了儿子,她要让这份希冀长到枝繁叶茂,长到足以护佑儿子一生平安。

    车外的马蹄声渐渐单调,五皇子已经睡着了,宁皇后也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远远的,一声沉闷而遥远的雷声响起,片刻,密集的雨点砸在车上,砸的车顶噼啪乱响。

    下雨了。

第四百四八章 小毛贼

    宁皇后坐起来,掀起帘子,素心急忙挪过来,伸手将帘子外的窗子推上去。

    “五哥儿睡着了,我怕风吹进来,把窗户关上了。”素心低低解释了一句,“七爷真是细心,这车子里里外外,处处周到。”

    “真是他细心?”宁皇后嘴角往下扯了扯,探出半个头,车子外,暴雨倾泻如注,队伍前面,几盏琉璃灯随着马匹起伏,车子比刚才慢了不少。

    宁皇后仰头看了眼漆黑无边的天空,她记得抱着五哥儿到离宫那天,半夜里,也是这样的暴雨……

    哗哗的暴雨声中,突然响起声暴喝:“有刺客!”随着暴喝,宁皇后听到了刀砍入骨那令人牙酸的轻微咯吱声。

    车子骤停,宁皇后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另一只手啪的拉下车窗板扣死,素心一把抱起五哥儿,后背重重撞在车厢板上。

    几乎同时,车子猛的一震,有人跳上车顶,叮咣的刀剑撞击声一向起来,就比暴雨更密集。

    “阿娘。”五哥儿惊醒了。

    “没事儿,几个小毛贼,五哥儿别怕。”宁皇后一把将素心连五哥儿一起,揪起推到自己身后,吩咐素心:“看好五哥儿!”话音刚落,一脚踹开车门,就要跳出去。

    “娘娘回去!”卫凤娘从车顶跃下,背对宁皇后,手肘往后捅,要把宁皇后捅回车里。宁皇子闪身错过卫凤娘的手肘,问了句:“有刀吗?”

    卫凤娘惊讶的‘咦’了一声,一步向前,挥刀砍在一个直冲上来的黑衣人胳膊上,另一只手接住飞起的胳膊,反转向手,递向宁皇后,另一只手同时调转往前,一刀砍在黑衣人脖子上。

    宁皇后接过紧紧握着刀柄的半只胳膊,用力拧下血淋淋的胳膊和手,将刀拿在手里握着掂了掂,还行。

    车厢里,素心抱着五皇子,看着宁皇后中跳下车,和卫凤娘一左一右,背对着车子里的素心和五皇子,挥刀砍杀。

    “别往外看!”素心伸手挡在拧着头往外看的五皇子眼前,五皇子掰开她的手,“让我看看,我不怕。”

    素心低头看了眼一脸紧张,还真不怎么害怕的五皇子,笑着拍了拍他,还真是三辈不离姥娘门,宁家人好象个个都这样,路都走不稳就敢拎着刀往战场上冲。

    宁皇后夺了把刀,反手扔给素心,素心接过刀,抓了件斗蓬将五皇子裹住,握着刀,半跪着护卫在五皇子前面。

    五皇子动了动,拖着斗蓬站起来,伸长脖子,从素心肩膀上往外看。

    车厢外刺耳的刀剑撞击声渐渐稀疏。

    “姐,上车!”宁远的声音里听不出异样,宁皇后退后两步,跳上车,卫凤娘动作极快的套上马,一鞭子抽在马屁股,车子猛的往前一冲,颠起落下,辗过满地的尸体,直冲往前。

    宁皇后一身血水雨水,一只手紧紧抓着车门,一只手握着刀守在车厢门口。

    车子颠起落下的幅度没那么大了,更加稀疏的刀剑撞击声已经被抛在车后,宁皇后舒了口气,将刀放在脚边,转了转脖子,十几年没厮杀过了,手生的厉害。

    素心放下刀,上前先给宁皇后脱下脚上已经一团泥泞血污的袜子,宁皇后转头看着大瞪着双眼看着她的五皇子,“怕吗?”

    五皇子紧紧抿着嘴,不停的摇头

    “下次就……”宁皇后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他不是宁家人,他姓林,这样的场面,不能再有下次!

    “阿娘,我没害怕,我是大人。”五皇子看着宁皇后,神情郑重认真。

    “阿娘知道。”宁皇后伸手抚了抚儿子的面颊,有她在,有宁家,她一定要杀出一条生路,让他长大成人。

    漆黑的夜色中,车子沉默的往前飞奔,雨渐渐小了,路也越来越平坦,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遇到第一个赶夜路的商队时,车子缓缓停下来,宁远下了马,掀起车帘,探头进来,“小五没事吧?”

    “没事。”宁皇后答道,“舅舅没事吧?”五皇子的声音紧接着宁皇后响起,宁远收愣了下神,“小五真懂事,舅舅也没事。”

    “怎么样?”宁皇后沉声问道。

    “对方一百多人,有二三十个很硬,只砍杀不回护自己,应该是死士,其余的不堪一击,全杀了,没留活口,不知道有没有逃掉的,雨太大,天又黑。”宁远看着姐姐,“咱们死了十一个,没有重伤。再有两刻钟就能进城了,是就这样进城,还是洗一洗,换换衣服?后面车上有水。”

    “洗洗吧。”沉默片刻,宁皇后答了句,宁远嗯了一声,他也是这个意思。

    这场劫杀,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动的手,可他一时半会拿不到证据,就算拿到证据,周贵妃刚死,皇上正难过的恨不能跟着周贵妃死了算了,这会儿对新立的太子,对周家,只怕是什么都能包容,就算他捉到一串人当人证,皇上也不会怎么样周家,更不会怎么样四皇子,对皇上来说,宁皇后和五皇子的死活,无关紧要,更无所谓。

    这会儿大张旗鼓闹起来,只会惹的皇上更加厌恶宁皇后和五皇子,这会儿,至少不能惹皇上厌恶。

    六月等人点上车子四角挂的琉璃灯,素心等人下车,从后一辆车里拿了盆、水、沤壶等,侍候宁皇后洗漱干净。

    车子里一应俱全,都是些做起来十分快捷便当的东西,几个丫头用鸡汤下了碗银丝面,宁皇后和五皇子一人吃了一碗,素心等人也吃了个大半饱,等她们到宫里,也就到大礼开始的时辰了,宫里不知道什么情形,她们不敢指望能有吃有喝。

    也就一刻来钟,宁皇后至少表面上洗干净了,换了另一辆车,宁远吩咐大英将挨过刀沾了血的李桐那辆车,以及那辆后勤车,送回紫藤山庄。

    宁皇后透过车窗,看着大英驾着车往另一条路上飞奔而去,算了,这件事过几天再问吧,她这会儿顾不上。

第四百四九章 父子

    张太太那辆不管内里怎么精致讲究,可外表十分质朴不起眼的大车,也就是宁皇后,这位在这个帝国仅次于皇上,第二尊贵的贵人的‘大驾’了,至于仪仗,就是一身泥水,骑马随在车旁的宁远,和六月等几个护卫。

    一车几人到了宣德门,卫凤娘跳下车,牵着马继续往里,宁远下了马,步行走在车旁,素心等人跟在车后,六月等人等在宣德门外。

    宣德门内,六部以及门下、中书等处的官员到的比往常早,也比往常齐,站在窗下,门里门外,看着那辆京城最常见不过的大车不紧不慢的进来,不紧不慢的往宫门过去,看着跟在车旁,昂首阔步,走的虎虎生风的宁远,看着宁远踩过的地面上水渍中的殷红血迹……

    周贵妃的灵堂设在了文德殿,离文德殿一射之地,车子停下,宁远一步上前,掀起帘子,五皇子先跳下车,转过身,掂着脚尖去扶宁皇后,宁皇后下了车,牵着五皇子,缓步往文德殿。

    文殿殿内,早到的命妇,内侍宫人,挺立的侍卫,鸦雀无声的看着昂着头,神情淡然的宁皇后,和紧绷着一张小脸,迈着大步努力跟上宁皇后步伐的五皇子。

    常太监一路小跑迎出来,离宁皇后和五皇子四五步,停步跪倒,三磕九拜行大礼。

    宁皇后牵着五皇子,笔直站着,看着他磕好了最后一个头,示意五皇子,“常太监在你父亲身边侍候多年,有才有德,你去扶他起来。”

    “是!”五皇子郑重答是,往前几步,去扶常太监,常太监刚要起来,听到宁皇后的话,似起非起的等到五皇子伸出手,才急忙站起来,冲五皇子躬身却步,连声不敢。

    “娘娘一路上辛苦了,皇上在后殿,娘娘,五爷,请这边走。”常太监引着宁皇后和五皇子,进了文德殿后殿。

    文德殿后殿内,皇上神情憔悴的歪在榻上,四皇子……现在已经算是太子了,太子端坐在榻前扶手椅上,太子对面,离榻稍远些的锦凳上,坐着两眼红肿的赵老夫人。

    常太监引着宁皇后和五皇子进来,赵老夫人两只手撑着膝盖,站了下,没站起来,常太监急忙给旁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上前一步,扶起了赵老夫人。

    宁皇后牵着五皇子走到榻前,曲膝见礼,五皇子跪在榻前,行三磕九拜的大礼。

    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自己的皇帝父亲。

    皇上的注意力都在五皇子身上,愣愣的看着五皇子,这个他几乎完全忘记的儿子。太子端坐在扶手椅上,居高临下瞄着五皇子,一脸厌恶,这厌恶他并不打算掩饰,他觉得,他用不着掩饰。

    五皇子行完大礼,皇上声短气弱的招呼他,“过来,让朕瞧瞧。”

    五皇子往前走了几步,紧挨榻沿站住,好奇的打量着皇上,皇上迎着五皇子清澈的目光,看着他那张和宁远有几分相似的、极其漂亮的脸,心里软软的生出几分亲近和暖意,“坐到这里。”皇上露出丝微笑,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五皇子规规矩矩的坐在榻沿上,迎着皇上的微笑,露出笑容。

    “你一生下来,病的厉害,现在总算好了。”皇上伸手握住五皇子的小手,拉了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开始念书没有?”

    “开始了,就一点点。”五皇子很努力的要象个大人那样,皇上脸上的笑容比刚才又浓了一些,“你身子弱,念不念书不要紧,养好身体就行了,路上累了吧?先下去歇着吧。”

    “是,谢父亲关爱。”五皇子站起来,拱手长揖,退了两步,小心的看向宁皇后,宁皇后微笑示意,“让素心带你去好好歇着,这几天好些,别再累病了。”

    “是。”五皇子这一句是里,声气有些上扬,透着股子压不住的愉快。

    太子一直斜着和皇上一答一句说话的五皇子,听到皇上说念不念书不要紧,不自觉的心里一松。

    “老夫人只管坐着,都不是外人。”皇上才发觉赵老夫人一直站着,忙抬手示意她坐,赵老夫人先谢了皇上,“……有小十年没见娘娘了。”赵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往下跪,宁皇后急忙上前,伸手托起赵老夫人,“老夫人是长辈,又有了年纪,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宁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托着赵老夫人坐回锦凳上,皇上满意的嗯了一声,宁氏一向懂事,这一条最让他满意。

    “皇上,娘娘,时辰到了。”看到外头司礼官示意,常太监上前一步提醒道。

    常太监的提醒瞬间让皇上回到了周贵妃死了的悲痛中,眼泪几乎冲出来,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抬手示意太子,“扶我起来。”

    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皇上,扶着他往前殿过去,宁皇后递了个眼色给素白,素白一步上前,伸手胳膊,宁皇后扶着素白,以和皇上差不多的悲痛程度,往前殿过去。

    前殿,巨大的棺木前,分了两边,已经黑压压跪满了人。

    内外命妇这边,福安长公主最靠前,一身麻灰缁衣,头发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绾住,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合什,昂头看着一身悲痛,柔柔弱弱进来的宁皇后。在一片跪伏在地上的命妇中,如同鹤立鸡群。

    宁皇后迎着她的目光,松开素白,手往下滑头往下微垂,似有似无的见了个礼。

    福安长公主眉梢微抬,移开了目光。

    在福安长公主侧前,有只锦凳,宁皇后扫了眼锦凳,低声吩咐小内侍,“换只蒲团吧。”

    小内侍目光瞟来瞟去,迟迟疑疑不敢答话,福安长公主垂下眼皮,专心的念起了不知道什么经。

    “去问问常太监,哪儿有蒲团。”宁皇后气定神闲,仿佛压根没觉察到小内侍的迟疑不敢应,小内侍暗暗舒了口气,急忙出去请常太监的示下。

    片刻,小内侍抱了只蒲团,一路小跑进来,挪开锦凳,放下蒲团,冲宁皇后躬了躬身,再抱着锦凳退下去了。

第四百五十章 灵前

    隔了一道麻布帘子,帘子那边的皇上哭的肝肠寸断。宁皇后松开素白,到灵前上了柱香,福安长公主不念经了,瞄着宁皇后,看着她上了香就转身走到蒲团前坐下,和她一样,盘膝坐着,默然看着黑沉的棺椁,不随司礼官的喊声哭拜起伏。

    福安长公主眉毛抬起又落下,嘴角往上勾了勾。

    几乎并排的福安长公主和宁皇后身后,是太子妃郑氏,以及侧妃孙氏,两人后面,是赵老夫人,以及和赵老夫人并排的晋王妃秦氏。

    太子妃郑氏哭的声音响亮,拿着帕子不停的抹眼,直抹的两眼通红、泪水横流,一边响亮痛哭,一边不停的一眼一眼的盯着宁皇后,对这位宁皇后,她知道的不多,从前是没关心过,嫁给四皇子之后虽说打听了,却没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都在‘婆婆’周贵妃身上。

    没想到周贵妃说死就死了,接着四爷立了太子,原本她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就是这后宫之主了,没想到现在简直就是凭空冒出来一个皇后,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总之有些腻歪。

    侧妃孙氏哭的十分伤心,大爷府上的赵氏说死死了,周贵妃说没也没了,赵氏也就算了,连兔死狐悲都算不上,可周贵妃没了,她这个大靠山没有了,以后她的日子得多艰难?从昨天起,她就觉得好些不对,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不把郑氏放眼里……

    孙氏伤心担忧自己还来不及,顾不上前面突然冒出来的宁皇后。

    赵老夫人是所有人中,哭的最凄惨痛苦的,听起来比皇上的哭声更让人伤心、更让人揪心。赵老夫人哭的泪眼模糊,人几乎都有点不清醒了,她最疼爱的孩子,就这么走了,死的那样惨,从那天晚上她看到七窍流血的女儿,一直到现在,她都恨不能一口气上不来,跟着女儿走了算了。

    晋王妃秦氏帕子掩着半边脸,肩膀时不时抖动几下,哭的很努力。虽然她这位置不好,和赵老夫人并排,好在赵老夫人看样子已经哭晕了,她哭的真真假假,大约她也看不出来了。

    秦氏的眼珠转来转去四下打量,她进宫的次数极少,平时也大出门,周围这些人,对她来说,几乎都是陌生人,她是头一次见福安长公主,更是头一次见宁皇后,同样端直坐着的两人,象有魔力般吸引着她的目光,她的目光在两个背影之间看个不停,福安长公主的背影象一杆修竹,宁皇后的背影……象一把剑!

    不知道五爷是个什么样儿,王爷说宁皇后和五爷都病弱的出不了门,可眼前的宁皇后,她怎么看怎么不象病弱的样子,她总觉得她象一把剑,站起来就能杀人。

    四爷立了太子,好象王爷已经息了心思了……

    心不在焉的秦氏后面,跪着白老夫人,白老夫人磕拜的规规矩矩,却连一滴眼泪也欠奉,不光没有眼泪,她脸上也没有悲痛伤心之类的感情,板着张脸,面无表情。磕头起身之间,不时瞄着盘膝端坐的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刚刚长公主那话,言下之意,她要长住宝箓宫了么?要是长住宝箓宫,那她和宁皇后……白老夫人磕头直身,再瞄一眼看起来同样硬直的福安长公主和宁皇后,这两尊神,都是硬脾气,只怕难处得来……

    不时瞄着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的,还有钱老夫人,不过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五爷过了年就八岁了吧,过了年,就该挑先生了,如今宫里年幼的皇子就五爷一个,皇孙一个没有,这先生,可就是五爷一个人的先生,这挑先生,还不知道怎么明争暗斗、惊心动魄……

    跪在钱老夫人侧后的吕相嫡长媳袁夫人,从起起伏伏的人缝里,时不时看一眼宁皇后,儿子说,老太爷提出接宁皇后回宫主持大局,只是公事公办,让她别多想,可儿子是她亲生的,看他那张脸,她就知道他没说实话!

    墨夫人和袁夫人并排跪着,心思不宁的时不时看一眼前面的母亲钱老夫人,昨天岚哥儿和小七出城给岚哥儿他姑姑上香这事,她还没敢跟母亲说,一想到这事,她心里一阵哀叹,上香就上香了,偏偏遇上了随国公,真是祸不单行……

    墨夫人头抵着地,哀号了几声,这事怎么跟阿娘说?阿娘刚刚交待过她,岚哥儿一向懂事,偏偏这一回,是岚哥儿出的主意……

    一轮举哀结束,除了赵老夫人还在哀哀痛哭,众人或高或矮的跪在地上,等着下一轮举哀。

    宁皇后站起来,走到赵老夫人面前,弯腰去扶她,“老夫人,且请节哀,您上了年纪,伤痛太过,万一伤了身体,病倒了,岂不是让周娘娘牵挂不安?”

    赵老夫人哭的说不出话,宁皇后扶了几下没扶起来,回身吩咐内侍,“来人,把老夫人扶起来,去搬个凳子。”

    这一回,内侍很听使唤,两个小内侍几步上前,一边一个架起赵老夫人,把她架到另一个小内侍搬出来锦凳上。

    福安长公主端坐不动,看看宁皇后的蒲团,再再哭的发晕的赵老夫人坐的锦凳。嗯,她也做的一手上好的表面功夫。

    宁皇后扶起赵老夫人,又上前去扶白老夫人,“老夫人,您也起来歇一歇,地上寒冷,钱老夫人也请起来歇一歇。”白老夫人和钱老夫人顺势起来,宁皇后回头看向跪在太子妃郑氏旁边的侧妃孙氏,“你怀了身子,也起来吧。”

    孙氏呆了下,没敢动,只看向旁边的郑氏,郑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会儿她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是郑氏吧?”宁皇后吩咐一句,不再理会孙氏起来还是不起来,调头转向郑氏说话,郑氏微微欠身,答了一个是字就卡住了,她该说什么?

    好在没用她说话,宁皇后接着道:“你去寻一趟太子,跟他说,如今正是腊月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请他和皇上求一求,第一,这芦棚外头要再罩一层,省得寒风钻进来;第二,多添些炭盆;第三,一人给一只厚垫子,一个时辰歇一刻钟,让厨房送些热汤水来,;第四,上了年纪的夫人,老夫人,免了她们跪灵,也是给周娘娘积福。”

第四百五一章 长子

    太子妃郑氏瞪着宁皇后,听呆了,她这是使唤她呢?好象她真能使唤她,这些是什么意思?让她去和太子说?这是她和太子管的事?

    “快去吧,一会儿又要举哀了。”见她呆了没动,宁皇后不客气的催了句,郑氏噢了一声,急忙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抬眼一看错了,急忙转个身,出了芦棚,往隔壁找太子传宁皇后吩咐的那一长串、她已经忘了一半的话。

    福安长公主看着宁皇后,再微微侧头斜着跪了满地的内外命妇,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这就要示好买人心了。

    宁皇后环顾四周,仔细看了一遍,皱起眉头,招手叫过一个内侍问道:“杨娘娘呢?”

    内侍呆了呆,“回娘娘,小人不……不知道。”

    “你去寻常太监,请他问一问皇上,怎么没看到杨娘娘。”宁皇后脸色微沉,内侍垂手答应,急忙出去寻常太监。

    宁皇后看了眼靠着个小内侍,还在痛哭的赵老夫人,再招手叫了个小内侍,“你去寻常太监,请他请皇上示下,是不是请两位太医到这边守着,赵老夫人伤心太过,只怕伤了心脉,还有别的老夫人,要是病了一个两个,只怕要伤了周娘娘的福德。”

    小内侍答应了,赶紧再跑出去。

    福安长公主看着跑出去两个内侍,眼里闪过丝丝亮光,嘴角勾起,笑意隐隐,眼角余光斜着芦棚入口,只等着常太监过来。

    果然,没多大会儿,常太监一路碎步小跑进来,到宁皇后面前,腰背挺直,“皇上口谕:宁娘娘身为皇后,乃后宫之主,所言炭盆、太医等一应诸事,请宁娘娘自行安排调度,不可事事烦劳朕。”

    宁皇后欠身恭敬答是。

    常太监传了话,身子立刻弯下去,长揖到底,退后几步,半躬着身子转身又是一路小碎跑走了。

    宁皇后暗暗舒了口气,抬眼正迎上福安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对上,片刻,各自若无其事的调转开来。

    有了常太监传来的口谕,宁皇后的话再吩咐下去,使女内侍等没有犹豫迟疑,令出而行了。

    白老夫人盯着宁皇后看了一会儿,慢慢移开目光,有些失神的看着空无一物的芦棚,她的女儿,也是这样心计和手段都有,可惜她忍不得,也没有象宁皇后这样的时运。

    …………

    周贵妃的丧礼隆重而沉闷,连带的整个京城都象是笼着一层厚厚的阴云,晋王和晋王妃要在宫里守灵一个月,绥宁伯府虽然是伯爵府,品级够得上守灵的级别,可绥宁伯府一边两三代人都没领过差使,早就败落的只存在于礼部的册子上,守灵的事轮不到绥宁伯府头上。

    姜焕璋那天在后湖边的亭子里呆坐半夜后,好象一夜之间就老了,晋王和晋王妃守灵不在府里,他也和往常一样,准时到晋王府,打理好几乎没有什么事的事务之后,就坐在窗户前发呆,一遍遍思前想后。

    小年晚上,姜焕璋看着几个书办封了印,回到绥宁伯府,刚进正院,守门的婆子看着他笑着恭喜:“恭喜大爷,添丁之喜。”

    “顾氏生了?”姜焕璋一个怔神,早上还没听到动静,这么快就生了?他记得上一回,顾氏半夜发动,足足折腾到第三天凌晨,才生下他的长子,这次怎么这么快?

    “不是顾姨娘,是墨兰姑娘,给爷生了个儿子。”婆子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好象是鄙夷一样的味儿。

    姜焕璋呆了,“谁?你说谁?”

    “墨兰姑娘,夫人高兴坏了。”守门婆子往垂花门里努了努嘴,一句话不想多说了,她就知道报什么喜都没有赏钱,果然是这样,早知道就不说了,自己这张破嘴,多事!

    姜焕璋一头雾水,急急忙忙,大步流星奔进上房,也顾不上见礼了,盯着陈夫人劈头问道:“谁生了?”

    “是墨兰。”陈夫人笑哈哈一脸喜色,“是个儿子,我和你妹妹正想着取个什么小名好,大名得等你阿爹起,这可是你的长子。”

    “哪个墨兰?”姜焕璋心里涌起股强烈的不安,难道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在这里等他?难道李氏……

    “还有哪个墨兰,不就是原来侍候顾氏的墨兰,你也真是,收用就收用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墨兰都五六个月了,我才知道,幸亏你妹妹手脚快,墨兰那妮子也机灵,要不然,咱们姜家这个长子,差点坏在顾氏手里,顾氏这一点可不好,大哥儿,我跟你说……”

    陈夫人欢喜不已的说个不停,姜焕璋脑子嗡嗡作响,墨兰?五六个月?她怀的是谁的孩子?

    “谁说的是我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姜焕璋抬手按住头,指着姜婉问道。

    姜婉看着大哥,正心里打鼓,见姜焕璋指到她,赶紧一五一十将顾姨娘发现墨兰怀孕,墨兰说怀的是大爷的孩子,顾姨娘妒嫉的发了疯一样要把墨兰肚子里的孩子踹下来,墨兰跑出来,先是求到阿娘这里,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跑到姜家祠堂,说顾姨娘嫉妒,她要是在绥宁伯府,顾姨娘指定要把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害死,族里就让她在家庙里住下了,刚刚家庙里陪着墨兰的老尼姑来报喜,说墨兰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姜焕璋一口接一口吸着气,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那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陈夫人呆了,“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我怎么知道是谁的?”姜焕璋觉得自己要疯了,“顾氏呢?叫她过来!她必定知道!叫她来!”

    顾姨娘两只手捧着肚子,急急忙忙进了上房,姜焕璋紧盯着她问道:“墨兰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给我老实说!”

    “是爷的,墨兰说的。”顾姨娘有点懞,这话什么意思?墨兰肚子里的孩子?墨兰不是说是他的?

第四百五二章 不认可不行

    “去叫墨兰!”姜焕璋气晕了。

    “她刚生了孩子。”姜婉怯生生接了句,姜焕璋用力按着太阳穴,他快气疯了,他从来没碰过墨兰,墨兰肚子里的孩子……是了,一定是顾家的,不是顾家大爷,就是顾家老爷!

    这件事,是墨兰?还是她?

    姜焕璋盯着顾姨娘,从她圆胖胖灰扑扑的脸上,看到脏的已经十分明显的老棉袄,再看到顾姨娘高高挺起的肚子上。

    心里一阵厌恶涌起,他碰没碰过墨兰,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知道,她明明知道他没碰过墨兰,她这样一口咬死墨兰肚子里的是他的孩子,她是想让他替她们顾家养儿育女么?

    “墨兰肚子里不是我的孩子,那是野种,让人去那个野种溺死!还有墨兰,这个贱婢,让人把她赶出去,留她在家庙里,就不怕脏了姜家的祖先的眼?”姜焕璋咬牙切齿的吩咐。

    屋子里,从陈夫人起,大眼瞪小眼瞪着气的发疯的姜焕璋。

    陈夫人呆了呆,带着几分怯意含糊道:“你看看,就是说……这事,族里就是说,怕你不认,大哥儿,你看顾氏也没说什么,你就算疼顾氏,可那是你的长子……”

    “那不是我的长子!”姜焕璋一声怒吼,“我说了,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野种!野种!”

    陈夫人吓的身子往后仰,一句话不敢再说,姜焕璋猛的站起来,环顾着满屋子惊恐的脸,深吸了口气,“我去族里说清楚!”

    姜焕璋走的极快,冲出绥宁伯府,直奔出去,往宗祠方向走到一半才醒悟,这会儿到宗祠找什么人,去找族老!姜焕璋调转方向,直奔最的话语权的族老二叔祖家。

    进了二叔祖家门,在上房门前,姜焕璋停了停,深吸了口气,他得冷静,冷冷静静的把这件事说清楚。

    姜家辈份最长的二叔祖虽然过了七十,却耳聪目明,这会儿正坐在炕上,和最疼爱的小孙子下棋,见姜焕璋进来,一脸惊讶,忙招呼姜焕璋,“焕璋来了,快坐,小六,快去给你大哥哥倒杯茶。”

    “二叔祖安好。”姜焕璋长揖见了礼,“本来不敢打扰二叔祖,实在是事情要紧,不得不来烦劳二叔祖。”姜焕璋没坐,垂手站在炕前。

    “坐下说话,你是稀客,快坐下,你上次到二叔祖这里来,才跟小六这么大,二叔祖还记得呢,你是跟你父亲一起来的,也是这么站着,快坐,在二叔祖这里不用客气。”姜家这位二叔祖脾气极好。

    “是,谢二叔祖。”姜焕璋谢了座,耐着性子听二叔祖絮絮叨叨了几句,不得不打断了二叔祖的话,“二叔祖,焕璋这趟来,是有要紧的事要请二叔祖作主。”

    “有啥要紧的事?你说你说,只要二叔祖能帮得上忙,焕璋难得来一趟,小六,去把你娘刚炸出来的果子拿一碟子来,让你大哥尝尝。”二叔祖最疼小辈,特别是象姜焕璋这样又好看又出息的小辈。

    “二叔祖,有个叫墨兰的丫头,怀了身子,前一阵子跑到祠堂……”

    “这事我知道。”姜焕璋话没说完,就被二叔祖打断,“守祠堂的老九过来找我,说你府上那位顾姨娘恶嫉,你又宠她,唉,焕璋,这件事儿,二叔祖就倚老卖老多说一句,你可不能宠顾氏宠成那样,二叔祖虽然没见过顾氏,可也不用见,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鸡窝里飞不出凤凰,就顾家那样,她家孩子能有个好?”

    “二叔祖,不是……”二叔祖岔话和话多让姜焕璋头又痛了。

    “你年青,唉,谁年青的时候不犯糊涂?你二叔祖年青的时候,也糊涂过,当年……”

    “二叔祖!”姜焕璋不得不再次打断了二叔祖的话,“今天家庙有人报信,说墨兰生了。”

    “唉哟那可是好事儿!男孩女孩?这可是你们伯府头一个孙辈,三代同堂,好好好!”二叔祖最喜欢听生孩子和成亲这样的喜信儿。

    “二叔祖,那不是我的孩子。”姜焕璋只好怎么直接怎么说,否则只怕绕到明天早上,也绕不到正事上了。

    “不是?”二叔祖一呆,随即一脸明了,他虽然老了,可没糊涂。“焕璋啊,二叔祖刚才说了,年青的时候,谁都糊涂过,可你糊涂归糊涂,大事上不能错了,就说顾氏吧,焕璋啊,你让二叔祖把话说完,二叔祖说的可都是金玉良言。”

    姜焕璋刚要开口,就被二叔祖拍着他的肩膀挡了回去。

    “你听二叔祖说,你就算要宠顾氏,得有个度,唉,”二叔祖长叹了口气,“焕璋啊,为了这个顾氏,你做过的荒唐事可不少了,几十万银子都给了顾家,啧!”

    说到这个,二叔祖啧啧有声,可惜不已。“二叔祖跟你说,二叔祖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这双眼看人看了七十年了,那个顾氏,二叔祖都不用看,就看顾家就知道了,哪能有个什么好?这孩子都是看着爹娘长,爹娘什么样儿,孩子就是什么样儿,儿子随爹闺女随娘,二叔祖告诉你,就没个错的!”

    “二叔祖!”二叔祖的偏题和唠叨,让姜焕璋快要抓狂了。

    “好好好,二叔祖不管你宠谁不宠谁,你宠顾氏也行,可不能坏了自己的子嗣啊,这是大事,难道你就为了怕顾氏不高兴,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要了?是男孩还是女孩啊?行行行,二叔祖知道了,二叔祖跟你说,你前一个媳妇后一个媳妇的,闹过一场大官司了,那个顾氏,祸害了几十万的银子,你阿爹可是亲笔写了欠据,还是二叔祖按了手印做的中人!”

    姜焕璋捂着头,他想哭一场。

    “二叔祖跟你说啊,咱们姜家,可不能再丢人了,上上个月,勤房的老五,你记得吧?多好的孩子,好不容易说了房上好的媳妇儿,都说好了,人家听说跟绥宁伯府姜家是同族,说什么也不肯了,你看看!老五他娘气的什么似的,我好不容易劝住了,二叔祖告诉你啊,焕璋啊,咱们姜家,可不能再有啥丢人的事了。”

第四百五三章 丁旺

    “二叔祖,那真不是我的孩子。”姜焕璋只觉得欲哭无泪。

    “唉,你这孩子,那顾氏就那么好?先前我听说你因为顾氏做了那些事……唉,算了算了,不说了,二叔祖最疼你,焕璋啊,你真要这么怕顾氏,这孩子你不敢带回府里,那也行,二叔祖就把他接回来,让你婶子养着,那是咱们姜家子孙,焕璋,你可不能这样。”

    姜焕璋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可是,那真不是他的孩子!

    “二叔祖,那不是姜家子孙,那是个野种!”姜焕璋再次努力,想让二叔祖明白,那真不是他的孩子,不是姜家子孙。

    “唉!你也不小了,这糊涂也不知道糊涂到啥时候,二叔祖年青的时候也糊涂过,可也没象你这样,一门心思就是糊涂,二叔祖象你这么大……”

    “二叔祖,我还有事,先走了。”姜焕璋头痛欲裂,站起来,不等二叔祖答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看看你这孩子,真是糊涂的……中了邪了……”二叔祖看着姜焕璋的背影,饶是他脾气好,也觉得心里有点生气了。

    姜焕璋从二叔祖家里出来,站在大门外,仰头看着昏暗不明的星光,呆了一会儿,转身往绥宁伯府回去。

    二叔祖的话里,一件事他听明白了,他们都认定了他是因为怕顾氏生气,才不敢认这个孩子。

    他是偏爱顾氏,可他什么时候怕过顾氏?顾氏性子最柔顺……想着顾氏,姜焕璋边走边想出了神,为什么现在的顾氏和从前的顾氏几乎判若两人?从前顾氏见识卓越、才情出众,凡事都看的明白,哪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这一世她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他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他得好好想想,也许想明白了为什么顾氏和从前大相径庭,他就能弄明白为什么这一世和从前竟然全不相同了……

    …………

    整个京城的高官和命妇给周贵妃守了一个月的灵,再将棺椁送到大相国寺暂寄,诸人总算能回家洗澡换衣服了。

    宁远回到定北侯府,痛痛快快洗了个澡,里里外外收拾清爽了,长长透过口气,刚端起杯子想舒舒服服喝杯茶,大英在门外禀报,崔信请见。

    宁远急忙叫进,崔信进来,见了礼,从怀里摸出几张纸双手递过去,“七爷看看这个。”

    宁远接过翻了翻,是脉案和药方,“周氏的?”

    “是。”崔信目光灼灼,“让七爷说准了,七爷看,周贵妃死时面皮紫黑,七窍出血,唇口上有齿痕,这些都是中了鹤顶红的症状,可七爷看这一张,周贵妃当时先是肚子疼,还有四肢无力,上吐下泻,太医用了绿豆、金银花和甘草煎水解毒。这是断肠草的症状,还有这里,七爷看,这些话,可是话里有话,当时在场的太医,应该都十分清楚,周贵妃中了两种毒,除了大爷自己交待的鹤顶红,应该还有一味断肠草。”

    “这就对了。”宁远满意的看着手里的几张纸,“太医院那边暂时不要惊动,惊动了太医院,只怕就惊动了老四,派人盯紧当时在场的几个太医,保护好,到时候,这些都是人证。这断肠草必定是老四的手笔,去查老四从哪儿得来的断肠草,先查清楚这件再说,记着,要拿到证据,最好物证人证俱全。”

    “爷,只怕不容易。”崔信皱眉道。

    “嗯,我知道,爷做的这件事,本来就不容易。”宁远将那几张纸放到几上,崔信应了一声,“小的知道了,小的告退。”

    崔信退几步出门走了,宁远叫了大英进来问道:“李姑娘搬回京城了?这一个月都有什么事儿?说说。”

    “是。回爷,爷进宫守灵第二天,李姑娘一家就搬回京城了。这一个月里没啥大事,年里年外,绥宁伯府添了三个儿子,长子生在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是顾姨娘那个丫头墨兰生的,不过。”

    大英顿了顿,“说是姜焕璋说,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宁远一呆,随即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接着说!”

    “是,小年那天,他得了喜信儿,去过一趟姜家辈份最高的那位二叔祖家,小的寻了个能说得上话的闲人找这位二叔祖喝了趟酒,二叔祖说是姜焕璋找他,是不想认墨兰生的长子,说不是他的孩子,是个野种。”

    “我知道我知道。”宁远乐不可支,“往下说。”

    “是,年后初六,顾氏生了个儿子,初九,那个叫青书的也生了个儿子,都平安顺利,生在姜家家庙里的长子,姜焕璋打发人送了些吃食衣服过去,顾氏和青书的儿子,奶娘说是姜焕璋亲自寻来的,因为曲夫人不肯给这两个儿子请奶娘,曲夫人说,让顾氏和青书自己奶自己的孩子,还说搁她眼里,这两个孩子就是野种。”

    宁远噗一声,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姜焕璋请的这两个奶娘,到现在,一口也没奶过孩子,这两个奶娘都被曲夫人叫过去了,让她们挤奶给她喝。”大英十分淡定,接着说姜家的八卦。“姜焕璋大概还不知道奶娘的奶其实都被曲夫人喝了这件事。”

    “那两个孩子呢?”宁远再次在心里赞叹了文二爷的好眼力。

    “青书刚生完孩子就下奶了,奶水足,自己奶孩子了,顾氏头一天没奶,第二天哭了一天,拿了十几个大钱,让厨房给熬了通草水,第三天有了点儿奶,现在说是一天一大盆猪脚通草汤喝着,也差不多够孩子吃的了。”

    “这么大事姜焕璋不知道?”

    “说是陈夫人说月子里的女人,男人见了要血光之灾,好象就把孩子抱出来看过一回,姜焕璋年里年外几乎天天往大相国寺跑,一去就是一天半天,初二那天没去大相国寺,一大早站在杨舅爷院门口,看着杨舅爷和媳妇出门上车,又跟在伍家门口,看了半天才走,其它全没什么事。”

    宁远皱起了眉头,跑大相国寺还好,他在杨舅爷门口看什么?

第四五十四章 宝箓宫

    让人盯一盯杨舅爷?这是算了,宁远暗暗叹了口气,他人手不够。要查到和拿到太子下毒的证据,要花的精力和人手都不会少,他还得留点人手给大姐用……算了,先放一放。

    “李家搬进京城,不用盯了。”宁远由人手想到李家,李家也最好不要盯了,虽然他没有恶意,就怕长公主想多了,或是借题发挥。

    大姐回到宫里,要站稳脚跟,护住小五和她自己,必定要把宫里至少一部分拢在自己手里,必定要和福安长公主大大小小的起冲突,自己不能再添乱。

    想到李家,想到李桐,宁远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的明媚的阳光,她搬进京城,他找她说话方便多了,他有一肚皮的话要跟她说。

    “七爷,周六少爷来了,问您在不在府里。”门外,小厮大雄扬声禀报。

    宁远一个愣神,他这刚刚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了衣服,周六就来了?他跟他一样刚刚送灵回来,这脚也太快了,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说在,领他到外面书房,我这就过去。”宁远吩咐。

    周六虽然也洗漱的干干净净,可还是一脸的憔悴,看起来整个人都干巴的有点儿脱水,正有气无力的瘫在把扶手椅里,见宁远进来,撑着扶手椅想站起来又站不起来的样子,“远哥,可算见着你了……”

    “什么叫可算见着我了,这一个月里,咱们哪天不碰面?”宁远一巴掌拍在周六肩上,把他拍回椅子里,“大英呢?给六少爷使碗养心汤。”

    “那哪能叫见面?咱俩隔的那么多,一眼看过去山高水长的。“周六在扶手椅子里瘫的更软了。

    宁远差点笑出声,山高水长!这词儿用的不错,可他跟他山什么高水什么长!

    “瞧你这样子,走,咱们出去兜兜,你想去哪儿?我请客。”宁远一向不愿意周六在他这定北侯府多呆,说了几句,就招呼周六出去找乐子。

    “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跟远哥你说说话,远哥,我心里难受。”周六揉着胸口,他这心里,说不出、想不明白的难受。

    “难受?也是。”宁远想着周贵妃的死,“那咱们找个地方疏散疏散,喝几杯酒,找点乐子,要不去软香楼吧,让人把柳漫和云袖都叫过来,一个跳舞,一个唱小曲儿,就着阿萝的手喝个半醉,不管什么难过都能好了。”

    宁远一把揪起周六,周六想想也是,浑身松散无力的跟在宁远后面,刚出了定北侯府,宁远就看到墨七的小厮夜雨站在定北侯府大门对面伸长脖子张望。

    “去问问。”宁远示意大英,大英一溜小跑过去,片刻带了夜雨过来,夜雨一脸喜色里透着苦相,“七爷,您可算……可算见到您了,我们七少爷说,要是见了您,您要是得空,能不能去一趟我们府上,把我们七少爷接出来,别的,我们七少爷说,等他见了您,再亲口跟您说。”

    “小七又被你们二爷关起来了?”周六听了夜雨,精神竟然好了不少,只要墨七倒霉,他就有精神,不管什么时候。

    “这回是我们老祖宗发的话,都关了一个月还出头了。”夜雨脸上没喜色了,全是苦相,可见他家七少爷这一个月没少折腾他。

    “走一趟?”宁远看着明显精神不少的周六,问了句。

    “那当然!”周六立刻答道,“关了一个月出头了,这可是头一回,赶紧走。”

    周六纵马在前,夜雨应该是偷偷溜出来的,没骑马,甩开胳膊一路狂奔跟在后面,好在这是城里,人多跑不开马,夜雨两条腿跟上四条腿绰绰有余。

    墨相府上,钱老夫人刚刚洗漱干净出来,歪在炕上迷迷糊糊刚想睡着,婆子进来,禀了宁远和周六上门来找七少爷,要一起出去疏散疏散。

    钱老夫人睁开眼,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让他去吧。”

    墨七出了府门,走出十几步,一声怪叫,他可算能出他那个小院了,这一个月快把他憋死了。

    宁远骑马走在最后,看看墨七,再看看周六,嗯,今天这顿酒,得让他俩喝痛快了。

    …………

    李桐坐在福安长公主那辆以出家人标准打制的大车里,透过车帘之间细细的一道缝隙,仔细看着外面。

    这道东华门,她从前不知道走过多少回。

    从东华门进来就是延庆宫,从前,秦皇后生了嫡长子,当年就立了太子,太子在延庆宫住了将近二十年,直到死在秦皇后面前。

    那时候的延庆宫,大家都叫皇太子宫的。

    李桐伸出手指,将车帘稍稍挑开些,看着车厢外延庆宫微微有些黯淡的红墙,车子越过延庆宫大门,在宫墙角转个弯往北,延庆宫北边,就是偏在皇城一角的宝箓宫。

    从前,赵贵妃进宫之后,隔年,秦皇后就搬到宝箓宫住着了,和福安长公主一样清修,秦皇后搬到宝箓宫之后,一年比一年深居浅出,她就不大能见到她了。

    车子在宝箓宫门口停下,坐在车前的婆子下车打起帘子,李桐从车上下来,仰头看着宝箓宫。

    相比于从前,眼前的宝箓宫要破旧得多,绵延出去的宫墙颜色斑驳,冬天干枯的紫藤从大门旁边的宫墙一直漫延伸展到大门,破旧却古意盎然。

    李桐跟着婆子,进了宝箓宫侧门,沿着长长甬路,到了三清殿侧后那处古木森森的清冷院落门口。

    婆子将李桐带到院门,侧身让进李桐,转身退下去的。

    李桐进了院门,绿云从西厢出来,站在门口,冲李桐微微曲膝。李桐进了西厢,转头打量四周。

    整个宝箓宫的房舍,都宽敞高大许多,这间西厢因为几乎空无一物,显的格外空旷,不过倒十分暖和,福安长公主看起来十分自在的坐在窗前扶手椅上,扶手椅旁边放着茶桌,茶桌另一边放着另一张扶手椅,一如宝林庵那间小院里。

    李桐去了斗蓬,走到茶桌坐下,探头看了看,拿起茶饼闻了闻。

第四百五十五章 宁皇后和五皇子

    “要嫌不好,下次你带过来些。”福安长公主侧头斜了眼李桐,李桐拿起茶针,“还好,不算太差,你就住在这里了?”

    “嗯,虽说破旧了些,好在宽敞。”福安长公主腿往前伸了伸,看起来十分自在,“过来的时候,看到延庆宫了吗?”

    “看到了。”李桐点头,福安长公主一脸笑,“太子催着小五赶紧住进去,已经住进去了,真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李桐笑意漫延到一半,又凝住了,住在那间皇太子宫里,做了皇太子却丢了性命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太子催着五爷住进去,是冲着丢了性命催的吧。

    “福人居福地,堂堂太子,整天琢磨这些鸡零狗碎上不得台面的事,唉!”福安长公主说到一半一声长叹。

    李桐没理她这句话,沏好茶推过去,微微欠身看着福安长公主,“这一个月熬下来,你还好吧?”

    “嗯,过得去。”福安长公主端起茶,握在手里慢慢转着圈,“说起来,我有六七年没见杨嫔了,上次见她,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听福安长公主提到杨嫔,李桐脸色微凛,侧头看着她,凝神听她说杨嫔。

    “她倒没怎么变,也没见老,还和从前一样,低眉顺眼。”福安长公主停了一会儿,看向李桐,“她在宁皇后面前执婢礼,就象从前在周贵妃面前一样,她本来就是周贵妃的侍女,照理说,也没什么不对。”

    李桐眉头微皱,自始至终,她对这位以仁爱著称的杨太后都没法打心眼里尊敬。年青的时候,好多事看不清楚,只隐隐约约觉得她就是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后来年岁渐长,看的明白了,就更不舒服了。

    “对上恭对下必倨,今天能弯得下腰行婢礼,要是有朝一日事易时移,别人不对她行婢礼,她是不是会觉得别人对她不够恭敬?”

    “嗯,上恭下倨,强恭弱倨,富恭穷倨,一脉相承。”福安长公主抿了口茶,“从前我看她对周氏行婢礼,倒没觉得什么,她本来就是周氏的侍女,在周氏面前执婢礼,能说得上是不忘出身,现在……”

    福安长公主轻轻唉了一声。

    “她对长公主也执婢礼吗?”

    “从来没有。”福安长公主想了想,“她好象没怎么把我放眼里过。”福安长公主笑起来,李桐却没能笑出来,大概就是因为从来没把她放眼里过,才敢强硬的下了指婚旨意。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丫头走的眼看就要跑起来,从窗前经过,两人同时看向门口,片刻,绿云站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来了。”

    “去迎迎吧。”福安长公主站起来,嘀咕了一句,“这脾气可真够急的。”

    李桐跟在福安长公主身后,出了厢房,院门口,宁皇后牵着五皇子,刚刚迈进院门。

    宁皇后走的不紧不慢,福安长公主迎的不紧不慢,跟在福安长公主身后的李桐,从宁皇后的裙角看回福安长公主的裙角,一颗心提在半空,福安长公主给她的感觉,不是迎客,而是迎战。

    离了四五步远,福安长公主停步,宁皇后也停下,几乎同时,两人都是微微颌首,算是见了礼。

    “长公主可安好?”

    “娘娘可安好?”

    李桐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两人的脸,只瞄着两件黑色的斗蓬,这两句柔声问候里的刀剑撞击声刺的她一颗心乱颤。

    五皇子一进院门先看到了李桐,一眼看到,两只眼睛就瞪大了,好不容易摆着大人样撑到现在,用力将手从宁皇后手里抽出来,一脸严肃的给长公主见了礼,“给姑姑请安。”

    一揖而起,不等福安长公主答话,就轻快的跳到李桐面前,仰着头,一脸兴奋,“姐姐可好?我可想姐姐了!做梦都能梦到姐姐!”

    “姐姐好,谢五爷掂记。”李桐曲膝见礼,五皇子再往前一步,伸手拉住李桐的手,将手塞进她手里,“还想姐姐家的点心,还有小悠姐姐做的菜,那个野菜饺子,素白姑姑说,野菜也分好多少种,有猪母菜、马前草好多,我忘了问小悠姐姐是什么野菜了,素白姑姑说她做不出来是因为不知道是什么野菜。”

    五皇子兴奋的说个不停,宁皇后的目光从儿子身上收回,微微曲膝,“多谢你。”

    福安长公主正一脸惊愕意外的看着五皇子,她一年见他一回,回回他都象个没嘴的葫芦,一个人在她别庄园子里跑来跑去的闷玩,从来到走一整天,说不了几句话,怎么才半年不到,就变成话痨儿了?

    几个人进了西厢,绿云已经让人又搬了两把扶手椅子,摆了几样点心上来。

    宁皇后坐了李桐刚才的位置,五皇子挪了挪椅子,紧挨李桐坐着,和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还有水莲姐姐,对了对了,我跟阿娘说姐姐看我的鞋面就知道用的是龙纹缂丝,阿娘不信,姐姐你看我这个鞋子,你告诉阿娘这是什么料子。”

    五皇子把脚抬起来踩在椅子上,李桐哭笑不得,伸手把他的脚从椅子上拿下去,五皇子又抬起来,“姐姐你看看你快告诉阿娘,阿娘不相信。”

    “小五!”宁皇后沉声叫了声,语调里带着隐隐的警告,再抬头看向李桐,一脸歉意,“这位姑娘,还请多担待。”

    “这是什么料子?”福安长公主也有几分好奇,指着五皇子不情不愿落下去,看样子十分想再抬起来的脚问道。

    “象是泾州的方胜花,絮了点薄棉。”李桐含糊的说了句棉,里面絮的应该是丝棉,不过周贵妃刚死,她追封了皇后,照民间的礼法,五皇子至少半个三个月内,是不好用丝绸丝棉之类,不过这是民间的,皇家的礼数,她不是十分清楚。

    宁皇后惊讶的探头看了看五皇子鞋面,明明是羊毛料子,宁皇后转头看向侍立在身后的素心,素心冲她点了下头,好奇问道:“是方胜花,可姑娘怎么知道是泾州的?”

第四百五六章 后宫空虚可不行

    “只有泾州才能织出这样细密的羊毛料子。”李桐答了句,见素心明显有几分不服,抿嘴笑道:“泾州出的极品方胜花羊毛料子,一匹不到一斤,十四两左右吧,别的地方,一匹料子没有一斤以下的,初入行做羊毛料生意的,要是眼力不够,都要用秤称一称份量。”

    “这位姑娘是?”宁皇后心里微微一动,看着福安长公主问道。

    “姓李,单名一个桐字,和我一起跟着慧宁师太修习法华经,算是我师妹吧。”

    “梧桐的桐?”宁皇后立刻想到了那叠帕子,和帕子角上勾画精致的桐字。

    “是。”福安长公主答了句。

    宁皇后轻轻噢了一声,看着李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了一遍,看的李桐只觉得后背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宁皇后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桐,福安长公主盯着宁皇后,抿嘴笑起来。

    “原来又是长公主援手,多谢。”宁皇后转头看着长公主谢道。

    福安长公主摇头,“这事跟我全不相干,她虽然是我师妹,不过,我可管不了她。”

    宁皇后看看长公主,再看看正和五皇子说着话的李桐,好一会儿,才轻轻噢了一声。

    五皇子拉着李桐说个不停,福安长公主和宁皇后的话,李桐听一句漏十句,这一段话,就听到了慧宁师太和法华经这一句。

    宁皇后坐了一两刻多钟,喝了两三杯茶,站起来告辞,五皇子依依不舍,“……姐姐你送送我,姐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一定记着把小悠姐姐的方子带来,等我能出去了我就去找姐姐玩……”

    宁皇后拉着拧着头和李桐不停挥手的五皇子走了,福安长公主重新坐回茶桌旁,李桐也坐回去,侧头仔细看福安长公主的脸色。

    “刚才你没听到?”福安长公主看起来至少没什么不高兴。

    李桐摇头,“听五哥儿说话了。”

    “她来找我,两件事,第一,她打算出面请皇上给杨嫔升位,升为贵淑德贤四妃之一,第二,后宫空虚,皇上身边无人侍候,她打算挑选些适龄贵女,充实后宫。”

    福安长公主将脚翘起来,踩到窗台上,一脸的笑,李桐片刻的惊讶过后,也笑起来,“这是施恩,还是添乱?”

    “皇上才四十多点,早着呢,后宫就她一个独杆,那有什么意思?再多招数也没地方使啊。把杨嫔升到贵淑德贤四妃之一,晋王可就被架到火上了,好歹能把盯在五皇子身上的目光分出去一些,挑选贵女充实后宫……”

    福安长公主长长的叹口气,“看吧,这一张旨意出去,朝里和京城就得乱上了,不知道多少人家就得做起白日梦,梦想着自家姑娘成为第二个周氏,要是一年两年再怀上几个……”

    福安长公主啧啧有声,“那太子可就有得忙喽。”

    “你同意了?”李桐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来,这后宫连着朝里,还真是得乱起来了。

    “这哪是我同意不同意的事儿!”福安长公主白了李桐一眼,“娘娘给皇上挑贵女充实后宫,有我说话的份儿?以后你家嫂子给你哥添小星纳妾抬通房,还得你点头啊?”

    “是不用我点头,不过我要是不肯,这小妾通房肯定抬不了。”李桐极不客气的接了句。福安长公主一脸鄙夷的看着她,“你当我是你啊?我可比你贤惠多了!”

    李桐斜着福安长公主,比她贤惠多了?哈!

    福安长公主翘在窗台的脚不停的点来点去,李桐看着那只鞋上晃来晃去的墨绿绒球,又转头看看看着窗外,仿佛有几分烦躁的福安长公主,皱眉问道:“还有事?”

    “嗯。”福安长公主呼了口气:“说是杨嫔若是升了位,她想请京城五品以上命妇,带各家贵女进宫,一来给杨嫔好好庆贺庆贺,二来,事先看看各家贵女。请我和她一起去看看。”

    “你答应了?”

    “没答应啊!我一个离世清修的槛外人,哪能凑这种热闹?这七八年,我可是修行有成!”福安长公主一脸正气,李桐斜着她没说话,片刻,福安长公主长长一声叹息,“可是,这样热闹的事,十几年没有了,不去看看实在难受!”

    李桐噗一声连笑带咳,“咳……那就去吧,所谓修行有成,不就是天人合一,顺心顺意么。”

    福安长公主抬手捂着脸,“我这好热闹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

    京城瓦肆、酒楼以及欢场人家,经过的皇家丧事不是一回两回了,都懂,周贵妃的死信一传出来,各家就该低调的低调,该关门的关门,丧事的一个月里肯定是不能歌舞宴乐,一个月后,虽然是个贵妃,照理说丧事后该怎么就怎么样了,可周贵妃一来追封了皇后,二来是太子的生母,能不能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别家不知道,可软香楼,杜妈妈谨慎起见,没敢开门。

    阿萝闲了一个月,百无聊赖,推开窗户,和多多一起趴在窗台上,磕着瓜子看楼下的热闹。

    “小姐小姐,快看快看!”多多眼睛特别好使,老远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宁远等人,一只手指着宁远几个,另一只手啪啪拍着阿萝,瓜子掉了一地。

    “是不是到咱们这儿来的?”阿萝双手撑着窗台,伸长脖子看着宁远等人。

    “肯定是到咱们家来的!我去叫妈妈!七爷来了!”多多一向乐观,提着裙子一路咚咚往下跑,楼槏下到一半,就把一院子的人都惊出来了。

    杜妈妈喜笑颜开,亲看开门,迎进宁远和墨七、周六三人,吩咐多多带上楼,急急忙忙让隔壁飞燕楼的帮闲赶紧去把被她放假回家的诸人叫回来。

    看样子软香楼可以开门做生意了,一个正月,好歹没全耽误进去!

    阿萝简直是欢天喜地的迎进了宁远三人,亲自侍候着脱衣服、拿垫子,端茶送水。

    “一个来月没见,阿萝懂事多了。”墨七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第四百五七章 都有心事了

    “让厨房把拿手菜都上来,再去樊楼要几样,熬了一个多月,得好好吃一顿。”宁远吩咐多多。

    “还有酒,就上回那酒,三十年的女儿红,多拿几坛,我跟远哥,还有小七好好喝几杯。”周六心里不痛快。

    多多上上下下跑的飞快,片刻功夫,就摆了满桌,酒也温好了。

    多多刚把温好的酒倒进小银壶里,周六就抓过银壶,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两三杯。宁远伸手按住,“你这么喝,一会儿就得醉了,先吃点,酒得慢慢喝。”

    “好。”周六顺从的放下杯子。

    “小六这是怎么了?”墨七看的有些纳闷,“因为你姑母?不至于吧?你也是个看得很开的人,这生生死死,人之常情,长辈肯定走在咱们前头。”

    “不是。”周六闷声答了句,“不算是因为姑母,姑母……唉,痛哭了一个月了,再难过也难过过去了。”

    “那有什么事?除了你姑母这事,你们府上还有不好的事?全是好事儿啊!”墨七啧啧有声,“我听我阿爹说了,你阿爹封爵的事,礼部已经在议了,等十六开了衙,说不定旨意就下来了,听说也是个国公,一门两国公,满京城就你们一家!”

    阿萝听的眼睛都睁大了,“那以后,六少爷也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了?”

    “那当然!”墨七给周六的杯子斟了小半杯酒,自己斟满,“这杯贺你。”

    “你太婆的病怎么样了?没见好?”宁远关切的问道。

    “见好点儿了。”周六答道:“皇上一天派人看好几趟,太医说,太婆虽然心伤失守,好在都哭出来了,没有郁结在心里,再调理半个月一个月就能好了。”

    “那就好,只要你太婆好好儿的……这事儿已经过去,咱们都好好儿的,来来来,喝一杯。”宁远的话中途一个转弯,举杯示意两人。

    周六又喝了两杯,举着空杯子看着,眼泪汪汪。

    “远哥,我心里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受,我想过了,不是因为姑母死了,姑母死了我是难过,可不是这个难过,那个不闷,现在我心里闷,远哥,我心里闷得很,都快透不过气了。”

    周六泪眼花花,宁远伸手拍着他,“别急,慢慢说,说出来就不闷了。”宁远说着,给阿萝使了个眼色,阿萝呆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墨七这一回反应快了,吩咐多多,“你先到楼下,有事再叫你。”

    “也不是太婆的病,太婆年纪这么大,哪年都病,又不是好不了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一直闷,闷的……睡不着,做梦……”

    周六倒在他远哥怀里,呜呜的哭。

    “我大嫂,也病了,病的……我不知道,大哥不理她,大伯娘也病了,也不是病了……我也不知道,家里人……都找阿娘,阿娘说句话……大伯娘从小就疼我。”

    周六的话断断续续,含糊零乱,宁远却听的明明白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皇子高墙圈禁,紧紧站在大皇子身边的周家长房,这会儿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儿,贺氏病倒,也不知道请了大夫没有……

    “成王败寇,唉。”连墨七也听明白了,一声长叹,“别难过了,好在你们这一房是成王这边的。”

    宁远没说话,拍着在他怀里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周六,也不知道是被周六哭的,还是想到了什么,心里也是一片凄然。

    周六痛哭一场,哭声渐低,一声接一声抽泣着抬起头,“我……好多了,我知道,好了。”

    “哭出来就好了。”墨七拍着周六的肩膀,“你们府上这事……唉,换了我我也想哭,其实我还真想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觉得一年比一年不痛快,就这两年开始,从前多好,哪有什么不痛快的时候?这两年……唉!”

    周六好了,墨七伤感了,“七哥你说,这场大事,真要是小六这一房,跟他们长房掉个个儿,掉个个儿还好,真要是象……从前多少家那样,抄了家灭了族,咱们再也见不到小六了,那得多难过?”

    “怎么说话呢你!”周六心里不那么闷了,酒好象也醒了不少,一听墨七的话就不乐意了,“你们家要是抄了家灭了族,我和远哥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才难过呢!”

    “就是个比方,唉!我跟你说啊小六,就算不抄家不灭族,只怕你以后也见不到我了!”墨七一脸哭丧。

    “出什么事了?”宁远吓了一跳。

    “太婆说,要给我说媳妇儿了。”墨七眼泪掉下来了,宁远和周六瞪着他,周六突然窜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小爷还以为你要掉脑袋了!”

    “不跟掉脑袋差不多?我跟你说七哥,太婆说了,得挑个能管得了我的,七哥你不知道,我一想起来这个,我就睡不着觉,这日子……”

    墨七一把一把的抹上眼泪了。

    阿萝瞪着他,想笑又觉得他哭成那样,不能笑,不笑吧,又实在憋的难受。

    “我阿娘也在给我挑媳妇呢。”周六耷拉着肩膀看着抹眼泪的墨七,“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媒婆往我娘院子里去。”

    “六少爷家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破了吧?”阿萝用力咳了几声,顺口接过周六的话,她得说说话了,不然憋的难受。

    “还有七爷,七爷定过亲没有?”阿萝顺便问了宁远一句,三个人中间,她最关心宁七奶奶这个人。

    “我这山高皇帝远的,定什么亲?”宁远随口答了句,周六抬手拍了拍他,“从前是山高皇帝远,你爹你娘都管不了你,可现在你姐在宫里呢,你比我大几岁?你也该说亲娶媳妇了。唉!我也不想成亲,这样多好?成什么亲哪!”

    “就是!”墨七极其赞同周六的话,成亲本来就没意思,太婆还要给他找个能管得了他的!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宁远愣愣的出了神,他还从来没想过成亲这件事,想到成亲,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浮起了李桐的影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第四百五八章 咱们兄弟

    周六一场痛哭透过来气了,又被墨七成不成亲,几句话说的头顶乌云,连宁远都把肩膀耷拉下去了,三个人都垂头丧气没心情了,一杯接一杯碰着喝闷酒。

    周六先倒下去了,墨七多撑了一会儿,宁远一人喝无趣,阿萝赶紧拿杯子陪着,一会儿功夫阿萝就喝的心跳脸红,身子一个劲儿的往宁远身上歪。

    宁远叫多多进来把阿萝扶到一边,自己又闷声不响喝了大半坛子女儿红,晕晕乎乎觉得有了酒意,站起来往外走,下了楼,风一吹才想起来,周六和墨七还在楼上呢,打了个酒嗝,转身上楼,一手拖一个出来,站在楼梯口,转过来转过去试了半天,楼梯太窄,一边拖一个再加上他自己,怎么也下不去,随手丢下一个,扛着墨七先下了楼,扔到楼下,再上来把周六扛下去。

    楼下的闲人,加个杜妈妈,看宁远面色如常,神色如常,压根没想到他也喝多了,直到他上楼拖下来一个,又拖下来一个,才意识他可能酒多了,不然肯定叫小厮了,哪会自己这么傻呼呼的一趟一趟的跑。

    杜妈妈不敢多话,赶紧让人叫了周六和墨七的小厮进来,马是不能骑了,赶紧找车。

    宁远是把两个人都扛下来了,可他压根没想起来斗蓬这件事,连他在内,三个人光着头,一件薄棉袍站在寒风里,宁远还好,他穿不穿斗蓬无所谓,等杜妈妈急如星火的把三个人的斗蓬拿下来,墨七和周六都冻的至少有了三四分清醒了。

    杜妈妈拿下来斗蓬,又急急忙忙让人拿了三个手炉过来,宁远没要,墨七和周六抱在怀里,周六连打了四五个嗝,猛一拍额头,“远哥,差点忘了件大事!”

    周六摇摇晃晃往前冲了两步,转个身再冲回来,冲到宁远和墨七面前,一把揪住墨七的斗蓬,脸凑到宁远面前。

    “远哥,我来的时候,我阿爹交待了……件事,让我探探你的话,你,到底带了多少人进京啊?我阿爹说,你肯定带了不少人进京,还都挺厉害,你到底带了多少人哪?给我个实话,我好跟我阿爹交差!”

    周六啪啪拍着墨七胸前,宁远本来七八分的酒意,被冷风一冲,再听了周六这番话,用力咬了下舌尖,心里一阵清明,眯眼看着周六,抬起胳膊压在周六肩膀上,俯耳过去,“多少人?屁的人!小爷是被我爹,我那个大哥赶出来的,能带多少人?还不少?做梦呢!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爹……这是咋回事,我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听到没有?”

    周六不停的点头,墨七也不停的点头,这事跟他有关没关,他这会儿搞不清。

    “我去接我那个大姐,你知道我大姐是谁吧?”

    周六点头,“这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呗。”

    “对,就是她。接到半路,下大雨,大雨!这么下!”宁远在周六和墨七头上各拍了一巴掌,“特别大!大雨中,有刺客!”

    周六和墨七还是不停的点头,杜妈妈听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急忙挥手把几个帮闲赶的远远的,自己也赶紧往后退,退到听不见的地方。天哪,这不是她们该听到的话!

    “刺客,人多!乌央央全是,象雨点那么多!不过全是蠢货,一个不蠢的都没有,小爷我!”宁远啪啪拍了两个胸膛,胳膊一下接一下的挥。

    “一刀一个,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就这个,全砍死了,大英呢!”宁远吼了一声,大英应声而来,“你告诉他们,七少爷和六少爷,告诉他们,小爷的功夫,杀人的功夫,好不好!”

    “好!天下第一好!”看样子这样的活大英没少干,答的溜极了。

    “我跟你说,那些刺客,太蠢,就跟……你们府上的小厮,就那样,别说小爷我这十几号人,就是咱们那群狗,都能咬死他们,一个不剩!”

    宁远啪啪拍的周六脑门都疼了。

    “什么小爷还有多少人,是兄弟我才告诉你,你爹手底下那帮蠢货,太蠢了,怕你爹嫌他们没用杀了他们,就胡说八道什么小爷不是凭本事是凭人多,几百人被十几个人杀没了,这简直……太他娘的丢脸了,要是几百人被几千人杀了,那就是英勇!对吧?你爹被这帮蠢货骗了!”

    周六不停的点头,这话他虽然头晕的太厉害没想明白,不过既然是远哥说的,那就太有道理了!

    墨七被小厮扶上车,坐在车里晃来晃去,直到进了府门,下了车,晃晃悠悠进了二门,还在用力的想,刚才小六和七哥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墨二爷正要出去,迎头撞上两条腿打着结,一只手划来划去,拧着眉头想的十分执着痛苦的墨七,气儿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巴掌,“怎么喝成这样!”

    “阿爹!”墨七晃了几晃,认清楚是他爹,一颗心放下来,“阿爹,有件大事,儿子总觉得,好象是大事。”

    “什么事!”墨二爷默默念了几遍:这是她生的,这是他的儿子,这是她生的……勉强压下心里的恼怒问了句,等他酒醒了再收拾他!

    “大事!”墨七靠到他爹身上,将刚才周六和宁远那些话颠三倒四,说三句漏一句再重复四五遍,亏的他爹聪明的不一般,竟然全听明白了,只听的脸都青了。

    “周六少爷说的是探话?你听清楚了?”

    “清楚!我一点没醉!清楚得很,儿子当时还笑,跟七哥还用探话?阿爹你说是吧?”墨七呵呵的笑,墨二爷一把拖起儿子,“从现在起,闭上你的嘴!”

    说着,也不叫下人,自己拖着墨七,直奔进钱老夫人的上房,将墨七刚才的话三言两语说了,钱老夫人揉了几把脸,一边叹气一边挥手,“我知道了,小七酒醒之前,我亲自看着他,你赶紧去,跟你阿爹说一声,唉,周枢密也可怜,养了这么个儿子。”

第四百五九章 诉个苦

    送走三人,多多喂阿萝喝了几碗醒酒汤,阿萝本来也没喝太多,酒劲缓过来,神情郁郁的唉声叹气。

    “小姐这是怎么了?”多多收拾好屋里,再沏了茶过来,见阿萝还在叹气,问了一句。

    “七爷,六少爷,七少爷,都要说亲成家了。”阿萝神情郁郁。

    “小姐是担心他们成了家就不来了?这有什么?妈妈说过,这恩客就跟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越割越多。”

    “不是,我是替他们难过。”

    “小姐疯了吧!”多多上上下下打量着阿萝,“成亲是大喜事,人家自己都不难过,小姐替他们难过?难道他们要娶的都是丑八怪?河东狮?”

    “不是,我就知道你不懂。”阿萝连叹了几口气,撑着胳膊坐起来,“就比如,有人……就算是孙翰林吧,要抬我进府,你说,是高兴的事,还是难过的事?”

    多多瞪着她家小姐,纠结了半天,“小姐,你说,是高兴的事,还是难过的事?”

    “当然是难过啦!”阿萝在多多脑门上弹了下,“笨!我难过,可别人会说,这是大喜的事啊,象我这样的女伎,能进翰林府,以后再生下一儿半女的,这是多大的福气,可我觉得,我就是进了牢笼,还得天天对着孙翰林那一张丑脸浑身松皮,我难过的简直不想活了!”

    “七爷肯定得娶个天仙一样的七奶奶,才不象小姐说的这样!”多多撇着嘴斜着阿萝,七爷,六少爷还有七少爷,是她和她家小姐这么低贱的人能比得么?小姐明明是嫉妒了。

    …………

    宁远心里一片清明,眼前却有些模糊,意识到自己酒喝的有点多了,吩咐大英直奔回府,一头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黑透了,下着细雨,大英举着灯进来,宁远坐起来,只觉得头蒙蒙的还有点不怎么清醒,这三十年的女儿红,还真不能喝太多了。

    宁远站起来,脚步有几分虚浮的进净房沐浴出来,大雄已经摆了饭,宁远坐下,探头看了一圈,盛了两碗薄粥喝了,吩咐撤下,坐在炕上发了会儿呆,下了炕,吩咐大英取了件斗蓬随手披了,出了角门,也不骑马,一路步行,直奔隔了小半个城的李家。

    熟门熟路的进了角门,宁远一路躲着或是当值,或是偶尔往来的婆子丫头,沿着阴影,直奔李桐的晓风院。

    到了晓风院后角门,宁远转到那棵一半枝叶伸进院子里石榴树下,跳起抓住树枝,跃进了院墙。

    李桐从阿娘院子里吃了饭回来没多大会儿,刚换了衣服,拿着撷绣坊送来的一大叠子绣花样子挨个细看。

    窗户上响了几声,正沏茶的水莲手一抖,李桐警惕的看向窗户。

    这不是卫凤娘敲窗户的动静,和卫凤娘敲窗户的动静比,这个声音显的格处肆无忌惮。

    “谁?”水莲两步冲到窗户前,隔着窗户低低问了句。

    “李姑娘,是我。”宁远的声音从窗外传出来。李桐一愣,随即不由苦笑,外面还下着雨呢!

    “请他到西厢房吧。”李桐吩咐水莲,也是和窗外的宁远招呼。

    水莲出上房门,站着等了等,引着浑身水淋淋的宁远进了西厢房。

    绿梅上前侍候李桐换了件长衫,李桐往西边耳屋到底,转个弯,进了西厢房。

    她这个院子里,西厢房是和上房西边耳屋连在一起的。

    宁远正站在西厢房,四下打量着三间厢房全部打通,作为书房兼帐房的布置。见李桐进来,水莲抱起宁远几乎湿透的斗蓬出去了。

    “你这间书房不错,”宁远手一挥夸了一句,“书还真不少。”

    “嗯,摆样子的,这是帐房。坐吧。”李桐随口答了句,示意宁远。

    宁远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坐下,“年前那事,谢谢你。”

    “什么事?”李桐随口问了句,“车子?不值一谢。”

    “多亏那两辆车,足够结实,刀砍不入,不然说不定要吃暗亏,那天天太黑,又下着暴雨。”宁远想着那天的情形,有几分后怕,对方没有经验,要是事先布置了拦马索,再一通箭雨,他的损失肯定大很多,说不定还有伤及小五,或者姐姐。

    “很凶险?”李桐忍不住问了句。

    那天大英送车回来,一车的血水,还有车身四周深深浅浅的刀砍的痕迹,她和阿娘,还有大哥和文二爷围着看了半天之后,阿娘就吩咐把她那辆大车烧了。

    “还好吧。”坐在扶手椅里的宁远往下滑了滑,很舒服却形象很不怎么好的歪在椅子里,“天太黑,雨太大,又有些大意,刚开始吃了点小亏,对方有二三十个死士,也许还不止,训练的不错,我的人死了十一个,我也受了伤。”

    宁远说着,坐起来,捋起袖子给李桐看他胳膊上靠近肩膀的一处刀伤。李桐伸头过去,仔细看了看,“这是刀伤?”

    她见过刀伤,伤口平直,这个伤口明明是一个捅进去的洞,可不象是刀砍出来的。

    “天太黑。”宁远含糊了句,确实是因为天太黑,他甩了斗蓬跳下马,拨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撞上了一根树杈……

    “这两天刚刚好点儿。”宁远诉上苦了,“大姐不让声张,我就只好忍着,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包扎,就装的跟没事儿人一样进宫当值守灵,你别看不是刀伤,可是伤的深,这么大这么深一个洞!头十来天,一动就出血,血都快渗出来了,我也只能咬牙忍着,宫里头没人侍候,你看看我这个地方,多不方便,就得这么拧着身子换药,再一只手包上,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宁远架着胳膊,“前两天刚刚好点,现在一动还疼着呢。”

    李桐伸手碰了碰,宁远立刻一脸痛苦,李桐手指停在离伤口半寸的地方,慢吞吞道:“我又没碰你。”

    “不碰也疼!”宁远面不改色,“本来吧,守一个月灵,吃不好睡不好,又冷又饿又脏,偏偏我还伤的这么厉害,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四百六零章 小伤感

    李桐手指在那块边缘已经微微泛白、似翘起非翘起的结痂上轻轻按了下,指甲挑了挑结痂边缘,只要轻轻一挑,这块结痂大概就要掉下来。

    “真可怜。”李桐慢吞吞道。

    “总算熬过来了。”宁远一脸的英勇坚强,“有吃的没有?忙了一天,到现在还没好好吃过饭。”

    大概是因为这屋里太暖和了,宁远觉得自己这会儿饿的简直是前胸贴后背,早上没怎么吃好,中午光喝酒了,晚饭没胃口,这会儿饿了。

    “拿两碟点心来。”李桐吩咐绿梅。

    “不用点心,太麻烦了,你就给我弄几样小菜,象上回那样,再盛碗汤,米饭馒头都行,我不挑,还有,要是有上次的暖锅就更好了。”李桐话音未落,宁远急忙接上。

    绿梅简直想给他几个白眼了,到底哪个麻烦?李桐哭笑不得,迎着绿梅询问的目光,迟疑了下,点了点头,绿梅退出,叫清菊进来侍候,又去叫了文竹一起,去小厨房做比现成的点心‘不麻烦’的汤菜暖锅。

    “今天早上不就散了?怎么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李桐有些纳闷的看着宁远问道,守了一个月的灵,至少今天,大家各回各家,都是洗个干净吃顿饱饭,好好睡一觉。

    “刺客的事,虽说姐姐不让声张,可到底是谁动的手,我得查个明白,心里总要有数,找周六喝了顿酒,探探话。”宁远面不改色。

    “嗯。”李桐应了一声,没往下接这些话,这些事,她知道的少了比多了好,现在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是随国公府。”宁远身子又往下滑,滑到十分舒服很没形象的状态,“照我的猜想,主意是周副枢密出的,可人,应该是随国公手里的人。”

    宁远嘿嘿笑了几声,“这一对兄弟勾心斗角,老大被高墙圈禁,随国公肯定急着向太子表忠心,周副枢密肯定想要他哥手里的人,要不了人就要命。”

    李桐看着宁远,想着宁皇后,暗暗叹了口气,周家承平太久,得势太久,已经忘了争权夺势是多么险恶可怕的一件事,周家,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年,照从前,皇上的寿数已经没有几年了,可这一回,变数太多,谁知道呢?

    “想什么呢?”见李桐怔怔的出神,宁远抬手在李桐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前后几十年,周家一直鸿运当头。”李桐想着从前之后的周家,虽然没有了周太后和周贵妃,虽然不是大皇子和四皇子坐在龙椅上,可杨太后和皇上对周家的恩宠,并不比现在差,真是好运道。

    “哼!”宁远一声冷笑,“前面几十年吧,后面就算了,我宁远既然到了京城,周家的鸿运就到头了。”

    顿了顿,宁远声音明显低落,“我的人,死了十一个。我带进京城的,都是身经百战,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九死一生的兄弟。”

    宁远头往后靠在椅背上,“老郝过了年就四十整了,他去年就张罗着四十整寿要好好贺一贺,他说他这种刀头上舔血过日子的人,能活到四十不容易。”

    李桐听的心里恻然。

    “还有老赵,我在北三路剿匪这么些年,就在他手里跌了跟头,中了他的圈套,要不是那个时候大哥还跟在我后头压阵,他就要了我的命了,从那时候他就跟着我,快十年了。”宁远垂着头。

    “沈大从我六岁那年挑人时,就跟在我身边,他在定安城外置了个小庄子,这些年陆陆续续买了几百亩地,打算四十岁就告老,住到他的小庄子里,农忙时好好打量他那几百亩地,闲了就喝喝小酒,到处听戏。”

    宁远越说声音越低落,李桐沏了杯茶递给他,“逝者已逝,别多想了。”

    “嗯,心里难过。”宁远眼角隐隐有泪,“小时候,跟阿爹出战,大胜庆贺,阿爹要是喝醉了,就会一个人坐着掉眼泪,那个时候不知道阿爹为什么哭,后来就知道了。”

    “别想这些事了,宁皇后回到京城,还有五哥儿,半年不见,五哥儿好象长高了一点。”李桐听的凄惶,岔开话题,不想让他再说了。

    “是啊,总算把大姐接回来了。”宁远深吸了口气,顺着李桐的话转了话题,“小五长高了?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今年正月十五的花灯看不成了。”

    宁远一脸懊恼,“早就听说京城上元节如何热闹,这是我到京城头一个上元节!我和小五都看不成了。都说上元灯节,整个京城里里外外,象是把银河搬下来了,真这么好看?”

    “嗯,我觉得比天上的银河好看,要不是这场丧事,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特别是明天,皇上在宣德楼与民同乐,只要能走得动的,都要出来看灯、放灯,京城里到处都是灯,各种各样,城里城外所有的河里都漂着灯,站在桥上一眼望去,就是银河落下来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商铺酒楼都有热闹看,猜谜儿,联句的,射箭投壶的,彩头儿从上万到几个大钱都有,一直热闹到第二天黎明,有精神头好的,天一亮就接着出城踏青,天上的银河,哪有这样的热闹?”

    李桐眼里亮着怀念的光彩,这些热闹,从她做姑娘起的记忆,和后来几十年的记,远远近近混在一起,混乱而清晰。

    宁远呆呆的看着叮叮咚咚说个不停,眼里闪着亮彩的李桐,这一刻的她,好象一株一直静默而立的绿树,突然绽放出满树繁花,活泼明艳的让他炫目。

    李桐轻轻叹了口气,“今年是看不到了。”

    “明天咱们去看灯吧。”宁远突兀的邀请道,“虽说今年没灯,没灯也可以先转转么,咱们先去看一圈,你告诉我哪儿有什么好看的景儿,往年都有什么热闹,咱们先踩好道,明年再好好看。”

    “踩好道?”李桐笑起来,“你要打劫吗?”

    “打劫我可是行家!明天午后我来接你,就这么定了!”宁远愉快的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第四百六一章 懒散

    “明天我和大哥要去放生,不得空儿。”李桐一口回绝了。

    宁远正要再请,帘子掀起,绿梅和文竹捧着暖锅,提着提盒进来,清菊移了张小桌子过来,宁远急忙挪了挪椅子,伸头看了一圈,菜不多:胭脂鹅脯,麻辣兔肉丁,酸辣菜心,凉拌肉皮冻四样凉菜,和一个放了酸笋、白菜心、粉丝等的鸡汤暖锅,以及一小锅米饭。

    宁远顾不上说话了,接过米饭,风卷残云,一会儿功夫吃了两碗米饭,几样凉菜一扫而尽,又将暖锅吃了大半,长长呼了口气,“舒服!这一个多月,总算吃着顿饱饭了。”

    李桐无语的看着他,定北侯府不提了,上上下下上百人就侍候他一个主子,难道没顿饱饭吃?就是宫里,只怕也委屈不到他头上吧?

    “咦!”宁远吃饱,端起杯茶,突然一惊咦,“你刚才说半年不见,小五长高了,你什么时候见的小五?”

    李桐差点呛着,他这反应也太慢了!

    “我在外头不是这样。”好象看出了李桐心里想什么,宁远赶紧解释了一句,“跟你说话我没多想,你也知道,这一个多月我累坏了,你什么时候见的小五?那我姐呢?”

    “就今天,我去宝箓宝看长公主,正好碰上宁娘娘带着五哥儿去看长公主。”李桐简直想叹气。

    “她俩……没事吧?”宁远有几分紧张的问了句。

    “能有什么事?”李桐上下打量着宁远。

    “长公主那只……那个脾气,不能算好,我姐脾气也硬。长公主什么时候回宝林庵?”看起来,宁远很盼着福安长公主赶紧回宝林庵她那个别庄里去。

    “暂时没打算回去。”李桐瞄着宁远那一脸的期待,“我看宁娘娘柔柔弱弱,不象脾气不好的样子,再说,从进了京城,那些事,脾气不好只怕也忍不下来吧。”

    “她那不是脾气好,那是……”话说到一半,宁远抿着嘴不往下说了,大哥说,她当初离开家南下的时候,是抱着为了宁家当牺牲的心进宫的,五六年前,他懂得了大姐不得不嫁的不得已,以及听到大哥这句话后,有半年多,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他害怕大姐熬不下去,不想活了。

    “后来,大概是因为五哥儿,为母则强。”宁远接着刚才的话,“我姐难为你没有?”

    “你姐难为我干什么?”

    “也是,她犯不着难为你。你听到我姐跟长公主说什么了?”宁远想到哪儿问哪儿。

    “我一直跟五哥儿说话,没听到宁娘娘说什么。”她确实没听到宁娘娘说什么,后来知道,那是长公主的转述,不算她听到。

    “从那天把姐姐送进宫到现在,我几乎没跟姐姐说上话,也不算没有机会,就隔了一挂厚帘子,好几回我和我姐离了不过十来步,我看着她,她也看到我了,不过我看她那意思,没有要跟我说话的意思,我就没敢往前凑。”

    宁远话里话外,很有几分抱怨。

    “不知道我姐是怎么想的,你知道我,刚进京那时候,连皇上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冲着我姐和小五来的,当然也确实是冲着我姐和小五来的,皇上问我去不去看姐姐,我哪敢去?现在好不容易把我姐和小五接出来了,我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万一功亏一溃怎么办?唉!”

    李桐抿着茶,听他絮絮叨叨。

    “可我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我一点信儿没有,多担心!你说我姐她就不能给我使个眼色,递几句话吗?又不是没机会!你下回什么时候去看长公主?”

    “不知道。”李桐被宁远这句急转弯问的一个愣神。

    “你下次去不知道能不能再碰上我姐,要是你下次去再见到我姐,你能不能替我问问我姐怎么样?”

    “不能!”李桐一口回绝。

    “我就知道你肯定说不行,我就随口说一句,你别往心里去。”宁远看起来有几分泄气,“你说,我明天要不要找个机会见见我姐?我真担心明天后天突然一张旨意,再把我姐和小五送回离宫。”

    李桐斜着他一言不发,他跟她絮叨这些干什么?定北侯居然把他送到京城来主持这样的大事,这心得多大?嗯,也许就是因为他这样脾气,才让他进京的,装傻和真傻分不清,这也是一种境界。

    “你下次再去长公主那里,跟我说一声行不行?我过去看看,实在不放心。”宁远又问了句,李桐斩钉截铁的回绝:“不行。”

    “我就知道!好吧,我自己想办法。”宁远悻悻然。

    “天儿不早了,你该走了,还有,这是京城,要不是非来不可,不要老往我这儿来。”李桐瞄了眼屋角的沙漏,站起来。

    “还早呢……你说不早就不早吧,今天就是非来不可,我知道了,你早点歇下吧,唉,这一个月,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宁远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头一下没撑起来,龇牙咧嘴咝咝哈哈的叫痛,一跺脚再一撑,总算站起来了。

    “你明天去哪儿放生?大相国寺?”宁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道。

    “迎祥池。”李桐答了句。

    水莲将已经烤干的斗蓬递给宁远,宁远抖开披上,连声夸奖,“你这几个丫头就是好,你替我一人赏五两银子。”

    李桐只当没听见,水莲打起帘子,李桐看着他出了门,穿过耳屋回去了。

    宁远出来,慢吞吞走到角门前,看着灯笼光影下细密的雨丝,紧了紧斗蓬,深吸了口气,一头扎进雨丝里。

    …………

    第二天早上,天气放晴,艳阳高照。吃了午饭,李桐就上了车,李信骑马在前,一起往迎祥池去。

    以往每年,李桐和张太太去迎祥池放生都比今年晚至少一个时辰,可今年因为周贵妃的死,没有灯会,迎祥池的放生仪式,也比往年早了不少。

    没想到今年的放生法会早是早了点,可迎祥池四周,一点也不比往年冷清多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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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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