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二章 雨中闲话2
“那倒是。”李桐笑。
“听说过宁家祖上那些事吗?”福安长公主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李桐摇头,从前她倒是零零碎碎听到过一些关于宁家的传说,不过,一来真假不知,二来,就算是真是,她这个知道无法交待来源,那就最好一无所知。
“算下来,宁家到宁镇山这一代,是第六代了。”福安长公主语调安闲,“宁家,其实认真算起来,祖籍不能算北三路,他们是杭州府人。
宁家祖先,叫宁清明,中了秀才后,娶了先生的女儿,成亲一年后,有了个儿子,儿子两个来月的时候,有一回宁清明应朋友邀请外出游玩,第二天回到家里时,发现妻儿已经横尸血泊。”
李桐愕然,这些,她从前也从来没听说过。
“是同县一户姓柳的,有点钱财势力,养了个儿子祸害乡里,看到宁清明妻貌美,生了恶念,宁清明妻性子烈,姓柳的失手杀了宁妻,又摔死了婴孩。这事人证物证俱全,可宁清明告到官府,官府……”
福安长公主看了李桐一眼,“这是前朝的事,当时吏治黑暗混乱,官府收了柳家的银子,只说查无实据。据传说,宁清明听知县说查无实据,要慢慢查访真实案情,面不改色,一声没吭,长揖告退,两天后的夜里,柳家满门被杀,据说连鸡犬都没留一只,天明,宁清明到官府自首,说柳家满门,都是他杀的。”
福安长公主眼神微亮,啧啧叹了几声,“这才叫好男儿!”
李桐看着她没说话,这宁家的凶狠彪悍,原来是祖传的。
“柳家在当地众怒极大,全家死了个鸡犬不留,当地大放鞭炮庆贺,写了万人贴,说宁清明这是为民除害,求饶了宁清明一命。”
福安长公主眼睛微眯,“你看,这就是宁清明聪明之处,杀光柳家人,而不是只杀一个,柳家人都死光了,也就没有了苦主,柳家就成了一注无主大财,混乱末世,人心之黑暗,无法想象。杭州知县顺水推舟,打着顺应民意的幌子上书替宁清明求情,宁清明得了条命,被流放到北三路。”
福安长公主叙述中夹着点评,李桐‘嗯’了一声,岂只末世,就是本朝,开国还不算太久,所谓盛世,可人心又能好哪儿去?
“你见过宁远?”
“嗯,他在福音楼闹事时,我和阿娘正好也在福音楼。”李桐多解释了一句。
“怎么样?长的好看吧?”福安长公主挑起一根眉毛,这根眉毛挑破她那份常年累月的庄重,竟流露出几分匪气。
李桐看的惊讶,赶紧点头,好象……是挺好看的,不过她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幅一路横行的作派,长公主不问,她都没想起来他确实长的相当好看。
“我没见过宁远,知道他必定十分好看,是因为,宁家人个个都好看,连着几代,就没有不好看的。宁家那位先祖,宁清明,生的极好,好到……”福安长公主一脸向往,“我见过宁清明的画像,名家所作,形神兼备,面上有刺字,刺字没有美化,反倒画的非常清晰,那刺字,倒象是给他平添了不少风采,英气俊逸,儒雅和英武兼备。就是那样,许多见过他的人留下的文字,说他风仪远胜皮相。”
福安长公主叹了口气,“宁家这位先祖,我实在佩服得很。宁清明到了北三路,被发卖到颜家,颜家当时是北三路土著头人之一,颜家这一支,不算大,也不算小,可跟其它的头人比,颜头人好就好在,只有一个女儿,本来是打算招个上门女婿,在北地,男到女家很常见。可后来,颜氏嫁给了宁清明,成了宁家媳妇,宁颜氏!颜氏了生了三个儿子,老二姓了颜,就是如今的关外颜家,老大和老三都姓宁,宁远这一支,是长房,可宁家,你只听说过宁远家这一个嫡支,是不是?”
“嗯。”李桐点头,宁家嫡支,确实是只听说定北侯府这一支,就是定北侯府,人丁也不算繁盛。
“另一支,宁清明第三子,听说娶的是蛮人女子,成家后就远赴北三路之西北,这一支,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大约只有宁家人知道。”
“这是什么?狡兔三窟?”这是李桐第一个反应,福安长公主赞赏的看着她,“你也想到了这个?三个儿子,三条全然不同的路!当年,我林氏太祖夺天下时,定北侯宁家,传到了宁清明的孙子宁重海那一代,当时的宁重海,还不到三十岁,和我林氏太祖一夜长谈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宁氏族人和宁家八千铁骑,归顺了太祖,宁氏归顺,太祖兵不血刃,就将北三路收入版图,虽然,北三路差不多算是最后才归入林氏版图,可宁家,依旧功劳极大。”
李桐听的专注,这一段,从前她听白老夫人说起过,不止一次。
“太祖本来要给宁氏封王的,一个异姓亲王,可宁重海连上了十四道折子,一道比一道恳切,说宁氏之功不足以酬王位,也要给宁氏子孙留下进步的余地,连国公都不肯受,只受了个世袭侯爵,定北侯。太祖的日志里,对宁重海,推崇赞赏之极,太祖,可比宁重海大了二十多岁,这位宁重海,跟其祖比,不能说青出于蓝,可至少,不比其祖宁清明差,对了,宁重海也极其好看,没有其祖儒雅,却比其祖更加英气勃勃,气势更足。”
福安长公主笑起来,“宫里有宁家前五代家主画像,一排挂出来,十分养眼。”
十分养眼……李桐心里涌起股十分怪异的感觉,莫名想笑,又有几分悲伤,长公主能将宁家五代家主画像一排挂出来欣赏的时候,先皇应该还在世吧。
“宁家一直镇守北三路。”福安长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挑出丝丝讥讽的笑,“到了祖父那一代,也许是祖父,也许是朝廷中的一些人,生出了许多戒备之心,唯恐宁家造了反。”
第一百六三章 雨中闲话3
福安长公主沉默片刻,声音微凉,“所以,就有了位袁大将军,手捧旨意压到宁氏头上,统领北方兵马,那些年,北边年年有大战,场场都是恶战,从草原深处到北三路腹地,尸骨一层一层的腐烂,把泥土都沤黑了,唉。”
福安长公主长长叹了口气,“到阿爹继位时,已经连着十年,人丁不增反减,太平盛世不增丁口!那些年老天照应,连能报到朝廷的灾荒都没有。阿爹登基时,户部连办登基大典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阿爹脾气暴,那时候又年青,隔年调回袁清江,没两年就找借口杀了袁清江,其实。”
李桐听的惊心不已,福安长公主悠悠叹了口气,“阿爹后来和我说过好几回,说不该杀袁清江的,那十几年的杀戮,不能怪袁清江,他不过是握在朝廷手里的一把刀,朝廷疑心宁家,要收拢改制,就得有把这样的刀,袁清江不做这把刀,一样会有别人,赵大将军、钱大将军、孙大将军……总会有个大将军挥起屠刀。”
福安长公主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阿爹登基后,撤回袁清江,北三路,依旧交在宁家手里,阿爹在位时,对宁家格外恩宠有加,阿爹还曾经把三哥送到北三路军中,在老定北侯身边跟了差不多一年,历练军务。”
李桐听的心头一阵猛跳,三哥?就是那位差点成了太子的三皇子?送到北三路军中将近一年,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先皇确实曾经想让三皇子为帝!
“听说宁镇山和三哥脾味相投,情份很好,三哥有一张弓,十分珍爱,据说是宁镇山赠送的。后来,母亲就替皇上求娶了宁皇后。”福安长公主声调突然转冷,片刻,似有似无的冷‘哼’了一声。
李桐几乎要屏住气了,这一段前情,那周太后求娶宁皇后,是报复,还是拉拢?还是兼而有之?
“定北侯府这一支,宁家铁骑,是在宁重海的父亲手里,真正建起来的。宁重海两个叔父,一个振兴了颜家,颜家成为北方首屈一指的大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最小的叔父不清楚,可必定不简单,这三个,都不是常人。”
福安长公主翘起二郎腿,“宁重海两子三女,两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长子宁宗义也是两个儿子,长子不到二十岁就威名赫赫,可惜时运不济,没成家就战死沙场,幼子宁铮也是一代名将,宁铮生了宁镇山、宁镇江和宁镇川三个儿子,宁镇川是出了名的神童,没成亲就一病死了,宁镇江、宁镇山都是本朝名将,宁远的两个哥哥,宁威宁武,少年新锐,眼看就是下一代名将,宁家嫡支,到现在为止,不说个个惊才绝艳,至少,从来没出过废物。”
福安长公主突然站起来,在廊下来来回回走的飞快,裙袂飞起落下,看的李桐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福安长公主突然顿住步,垂着头呆了片刻,脚步散乱的退到椅子边,跌坐回去,伸手抓起杯子,仰头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残茶,将杯子扔到几上,“关我屁事!老娘活到哪一天还不一定呢!”
“照长公主说的,宁家如此,宁皇后大约也不差,那位……既然是宁皇后教养的,也许也不差呢,不管哪个,不都是长公主嫡亲的侄子么?”
李桐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劝了句,虽然她知道后来的结果,可这会儿,她突然极其强烈的希望这一世不要再是从前的样子,至少,让长公主至少能象现在这样,还有一个小院可以喝茶看雨,还有个她可以说说闲话。
“你想多了,除非这京城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福安长公主神情冷峻,“流成真正的河……”
顿了顿,福安长公主仰头看着漫天的雨丝,“周氏最恨的,就是皇后两个字,周氏的恨,就是皇上的恨,呵!我告诉你,永远不要低估蠢货的力量,尤其是有一群蠢货的时候,算了,不说这个了,关咱们什么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落发的事,这头发,早晚都得落,不如早点落掉算了,落掉这些烦恼丝,一了百了。”
“真要象长公主说的这样,就算落了发,也不得清静。”李桐不客气的接了句,“长公主……”后面的话,李桐迟疑了。
“有话就说!”福安长公主斜斜的看着李桐。
“怎么不劝劝皇上?”话到嘴边,李桐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劝?怎么劝?我跟你说,咱们皇上,那是一心一意要做个十全完人的,怎么劝?”福安长公主摇了几个二郎腿,话里透着浓浓的讥讽,李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十全完人,可真敢想……
既然要做十全完人,那就是说,至少到现在为止,都十分正确,全无错处,没有错处,怎么劝?
“先皇也是这样吗?”李桐好奇了。
“先皇又不蠢。”福安长公主不客气的答了句,不以为忤,反倒笑起来,李桐也忍不住笑。
两人笑了一阵子,福安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桐,“你这个小丫头……你明明是个小丫头,可一叫你小丫头,连我自己也觉得怪异。”
“那是因为长公主不比我大几岁,是不该叫我小丫头。”李桐明白福安长公主的话里的意思,却往别的方向岔。
“你从小就这样?这么少年老成,老气横秋的讨人厌?”
“不是。”李桐努力回想那无比遥远的少女时代,只想起来一片零碎斑驳,“从前……嫁人前,阿娘总发愁我沉不住气,过于跳脱,天天就知道傻笑。”
“真的?”福安长公主的眉毛又挑起来了,这次是因为太意外了,“嫁了人,你就脱胎换骨了?你现在这样子,有时候……我一时恍惚,简直觉得你比我还要年长,嫁了人……不是嫁了人,是遇人不淑……就能脱胎换了骨,看样子,你很有慧根。”
第一百六十四章 青书要生病
“长公主夸奖了。”李桐谢了句。
“我不是夸奖你,小小年纪,老气横秋,有什么好夸奖的?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大哥要专心准备明年的春闱,再说,照你刚才说的,京城简直危机四伏,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反正我这病,要养好还早着呢。”李桐没打算做什么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
“那……倒也是。”好半天,福安长公主才慢吞吞答了句。
京城,绥宁伯府。
顾姨娘挖空心思,第一没能请回李桐,第二,也没能打消姜焕璋给陈夫人大办生辰宴这个想法。
顾姨娘只好又花了半夜的功夫,总算得了姜焕璋两句答应:给她一千两银子,再让青书帮她操办生辰宴席。
顾姨娘心里稍稍放松了些,有了一千两银子,事情就好办了,大不了什么都从外面买进来,就是当天的人手,也能从外头经纪行现叫人进来侍候,有了青书……要是有点什么不好,总有个能出面担事的人了……
可没等姜焕璋吃好早饭,青书院子里的小丫头就飞奔过来禀报,“青书姨娘半夜连吐了四五回,这会儿连床也起不来了,请顾姨娘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夫,青书姨娘说她病的厉害!”
“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病了?你赶紧跟我过去看看。”姜焕璋急忙跳下炕,吩咐顾姨娘。
在姜焕璋心目中,青书虽然比不了顾姨娘,可她几乎陪了他一辈子,那份情义也深厚得很。
青书身后多垫了个枕头,头发散乱,看脸色倒还好。
姜焕璋几步过去,侧身坐到青书面前,握着她的手关切道:“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别担心。怎么不舒服?受了暑气?你一向怕热,这屋里怎么这么闷热?夜里没用冰?”
“顾姐姐说,府里艰难……”
“也不是艰难,是还没到用冰的时候,咱们这样的大家过日子,凡事都有规矩,开炉有开炉的日子,用冰,也是要看节气的,这不是还没到节气。”顾姨娘站在姜焕璋身后,急急打断了青书的话。
“不是因为暑热。”青书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爷也知道,我一向心静,心静自然凉,我刚才细想了想,大约是因为昨天的饭菜,把生油洒在菜上,油腥味太重,偏偏我饿很了,又多吃了几口,那股子油腥味一直在嘴里,到半夜就撑不住了,是我脾胃娇弱,不怪顾姐姐。”
青书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前她在大爷身边做大丫头时,大爷不在家,也一样不许用冰。这冰不冰的,只有几个主子能用,这是旧例,计较不出什么来。可这让大厨房扣着斤数,每天从她那儿领油的事,绥宁伯府再穷,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油腥味儿?大厨房谁当差?什么王嫂子?”姜焕璋昨天刚听顾姨娘抱怨过王嫂子说不会做菜,办不了宴席,记得这么个人,本来就不高兴,又听青书这么说,心里的怒气一下子窜上来,这个王嫂子,太可恶了!“这是怎么当的差?把她撤了,打三十板子!”
“不怪王嫂子。”青书急忙拉住姜焕璋的手,“是不是顾姐姐?这事不能怪王嫂子,爷,是这样,如今顾姐姐的规矩,除了侯爷夫人、爷,两位姑娘……”
“青书,你还病着,就别操心这些小事了,爷,时辰差不多了,您得赶紧出门,要不然到晋王府就晚了,青书这里有我,您放心,若好最好,要是有什么不好,我打发人到晋王府跟您说一声。”顾姨娘急急的打断青书的话,着急想赶紧把姜焕璋从青书这里拉出去,再推出府。
“爷,要不,放我回家住几天吧,那股子油腥子味儿,实在受不了了,我回家几天,好了再进来当差。”青书紧紧抓着姜焕璋的手,泪水涟涟。
“到底怎么回事?”姜焕璋紧蹙着眉,转头看着顾姨娘问道。
“哪有什么事儿?就是今年的素油味道重了点,青书妹妹娇弱,有点受不住。”
“不能怪姐姐,”青书暗暗错着牙,面上却还是一片真诚,“姐姐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爷,姐姐已经很照应我了,三天许吃一回肉,青菜煮好了,许滴上几滴油,听春妍说,冬柔和夏纤那里,已经连吃了七八天的咸菜了。”
姜焕璋脸色变了,盯着顾姨娘,“青书说的,是真的?这是怎么回事?府里何至于此?”
“也不是她说的那样,表哥也知道,青菜豆腐最养人,上个月南北货行结走了七百多两,帐上就全空了,表哥还要大办姨母的生辰,只能节省点儿,再说,今年的鸡鱼肉都贵的出奇,也不是非吃不可的东西,大家都吃的清淡些,一来对身体最好,二来,也能省点银子。”
顾姨娘答的有些零乱,府里确实没钱,表哥交到她手里的铺子庄子,她原以为每天都有进益,每天都能从铺子里、庄子里拿到银子,就算不是每天拿,一个月总要送一回银子到她这里吧,就象俸禄一样。
谁知道她让铺子按月交钱,掌柜抱了一堆帐给她,从流水到帐期再到压货,她听了几句,后头的就完全听不懂了,到最后,完全听懂的就一句话:帐银都是按年交的,到年底一次交帐交银,可一年下来,铺子能不能挣钱完全两说,一分钱不挣还得东家再搭流水进去,也是常有的事。
到于庄子,倒是年年或多或少都有收益,可也是一年一交,现在庄稼还在地里,什么都没有呢。这个她倒能理解,庄稼都是要按年长出来的。
忙了两天,她就弄懂了一件事,那些铺子庄子,现在只能看着,一分银子也没有。
庄子铺子没有进项,这府里能靠的,只有姨父、姨母,还有表哥三个人的俸禄,俸禄就那么点儿,她能怎么办?她倒是动过把大嫂的嫁妆拿出去先抵点钱,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敢,发卖大嫂的嫁妆,李家真要闹起来,这可不是小事。
至于库房里那一堆多数已经踩扁的金器首饰倒是能拿出去卖了换钱,可库房钥匙,吴嬷嬷说在姨母手里,她到现在也没鼓起勇气去找姨母要这把钥匙。
府里就这样,她能怎么办?除了节俭再节俭,她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六五章 青书有喜了
姜焕璋目光有些呆直,看着顾姨娘,象在看一个陌生人,顾姨娘心里生出股恐惧,正要再解释,姜焕璋有几分无力的挥了下手,“这事,回去再说,再怎么,咱们府上从来没有苛扣过下人饮食的先例……”
姜焕璋的话突然顿住,绥宁王府的衣食用度,一向是京城的标杆,他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要说谁家衣食用度‘就是绥宁王府的人来了,也说不出什么’,绥宁王府的私房菜,连皇上都找他抄过做法秘诀……
这些从前,他以为很快就能回去的从前,怎么好象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了……
“表哥,我不是……”见姜焕璋眼神呆直,半天不说话,顾姨娘心里害怕,又想解释。
“我没怪你。”姜焕璋脸上闪过丝烦倦,“让人看看,大夫来了没有,饮食上,不要苛扣,至少,从前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
“我知道,我不是……”顾姨娘惶然不安,姜焕璋脸上的不耐烦更重,打断了顾姨娘的解释,“去看看大夫人来了没有。”
青书紧紧盯着姜焕璋的脸色,心里一阵轻松,行了,总算有缝儿了,她就知道……哼!她还怕了她了?青书带着几丝得意,斜了眼一脸惶恐的顾姨娘。
黄大夫跟着婆子进来,给青书诊了左手,再诊右手,按了半天,拧眉想了一会儿,又按了一遍,这才迟疑道:“世子爷,照姨娘这脉象,在下以为……姨娘象是怀上了,象是孕脉,不过在下不擅长妇科,世子爷最好再请个擅长妇科的过来诊一诊。”
青书惊喜交加,一把拉住姜焕璋,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先怀上了,要是生了儿子,这就是庶长子!爷跟大奶奶没有情份只有仇,这庶长子,那就是长子,姜家长子,绥宁伯府长子!未来的世子!
顾姨娘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浑身都焦了,死盯着青书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肚子,恨不能跳上去,把那肚子踩成一个透明大窟窿!
“让人去请常大夫来一趟。”姜焕璋倒没有太多惊讶或喜悦,没什么好喜的,青书这一胎是个女儿,下一胎还是个女儿,她生了一辈子女儿,虽然女儿个个乖巧可爱,可毕竟是女儿……
“黄大夫都说了,还请常大夫……常大夫诊金也不便宜,反正真怀上了,肚子总要大起来,常大夫来不来……”顾姨娘从里到外浸在酸醋里,请常大夫,她恨不能给这个贱人把阎王请来!
诊金不便宜……当着黄大夫的面,顾姨娘这话,跟打在姜焕璋脸上没什么分别,姜焕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羞忿冲上来,“让你去你就去!怀孕能是小事?”
顾姨娘吓的往后趔趄了两步,黄大夫眼皮儿活,忙拱手告辞,“在下就先回去了,告辞,告辞!”
顾姨娘出来打发人去请了常大夫,站在廊下,狠抹了几把眼泪。
她的命真是苦。
还好,顺顺当当请来了常大夫,常大夫搭手诊了片刻,就笑着恭喜姜焕璋,“恭喜世子爷,添丁之喜。”
青书喜极而泣,顾姨娘脸色青灰,姜焕璋谢了常大夫,“脉象可安好?”
“脉象洪大,极好,姨娘身体康健,这一胎必定顺顺当当,不用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饮食上调理好,比什么都好。”
“那就好,多谢常大夫,过一个月,再烦常大夫来请个平安脉。”姜焕璋陪着常大夫出去。
顾姨娘死死盯着青书的肚子,这目光过于凶狠,青书下意识的两只手一起护在肚子上,毫不示弱的盯回去,咬牙切齿道:“想欺负我,别做白日梦了!”
姜焕璋从青书院里直接出门走了,顾姨娘回到自己院里,抽掉骨头般一头扎在塌上,放声大哭。
她的命太苦了。
“姨娘,姨娘!”后角门的老孙嫂子站在门口,隔着纱帘,一声比一声高的叫着顾姨娘。
“滚!”顾姨娘总算听到了,不过她现在什么心情也没有,她都不想活了。
“姨娘,是我,后角门老孙嫂子,姨娘,有大事要跟你说。”老孙嫂子带着一脸八卦笑容,毫不在意顾姨娘那个滚字,她心情正好着呢。
“你们一个个都是大事!都是大事行了吧?”顾姨娘猛的坐起来,将哭的半湿的帕子砸向帘子,老孙嫂子嘻嘻笑着:“姨娘,玉墨来了,说要见你。”
“玉墨?”顾姨娘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哪儿呢?她怎么样了?”
“就在后角门门房里,怎么样?那我可说不上来,是她进来?还是姨娘过去?”老孙嫂子殷勤客气。
“让她……我过去!”半句话间,顾姨娘的心思就转了好几圈。
她让人回去打听过玉墨,说是她到绥宁伯府那天,她就被大哥收房了,既然被大哥收了房,那就是大哥的人了,她也没什么话说,可现在,她怎么来了?不能让她进来,还是自己过去,先问清楚怎么回事。
顾姨娘叫了迎兰进来,匆匆洗了把脸,跟着老孙嫂子,急忙忙往后角门去。
后角门门房里,玉墨一身打扮倒还整齐,就是瘦的几乎脱了形,看到顾姨娘,眼泪泉水一般涌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只哽咽的说不出话。
“你出去!”顾姨娘吩咐老孙嫂子。
“是。”老孙嫂子笑眯眯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带上门,却留了条缝,屏着气,贴在门缝上往里看。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大哥不是……收了你了?怎么瘦成这样?大哥对女人最体贴,断不是他对你不好。”顾姨娘连珠炮般问了一串。
玉墨仰头看着她,呆了片刻,低低道:“不是,我不肯,我就是在大爷院子侍候,没有……没有……收,大爷没对我不好,是我……病了一回,刚刚好,姑娘,我还是从前的玉墨,还是……跟从前一样。”
顾姨娘紧拧着眉,绞着帕子在狭小的门房里转圈。
玉墨这话……青书怀上了,迎兰就是块木头,半点用没有,她手里半个能用的人都没有,青书怀上了,她正是用人的时候……
第一百六六章 长公主的友谊
“你来找我,大哥知道吗?”顾姨娘对大哥的惧怕,不是一天两天,早就深在骨子里了。
“大爷……”玉墨低着头,“自从姑娘进了这府,大爷,还有老爷,极少回府,回来时也都是醉着,府里有什么事,大爷比从来还不管,姑娘,我就是……大爷不管,我才来找姑娘的,姑娘。”
玉墨声音里透满了哀求,姑娘如果不收留她,出了这门,她就只能去投湖了。
“好吧,你跟我进来,别叫玉墨了,以后叫墨兰吧。”顾姨娘又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子,咬牙决定,还是得收下玉墨。
青书怀上了!这是最大的事!
诸事齐备的比宁远预想的要早,临江之行,也就提前了几天,这天天蒙蒙亮,宁远、周六少爷、墨七,有墨七自然就有苏子岚,以及其它七八个周六和墨七都能看得上眼的人家的子弟,个个穿着光鲜的猎装,带着长长的随从车队,呼啸着出了京城,直奔临江。
还在城里,宁远就提议赛马,赛马没什么意思,可宁远的赌注有意思,谁要是撞翻了路边的摊子,就得下马亲自去给人家捡东西重新摆好,要是踩坏了,是吃的就得吃一口,是穿戴就得穿戴上,别的,就得背在背后。
周六和墨七嗷嗷叫好,这太有意思了!这一对儿,只想着看别人的笑话,就没想到过自己摊上了怎么办。
可这会儿的京城,摊子虽然才摆出一半,可满大街都是挑着重担,一路小跑进城赶往市场的挑夫摊贩,轻身行人让马容易,挑着重担的挑夫,让急了,那挑子里的东西指定就撒了,只要撒了,就算他们撞的。
周六和墨七他们那骑术,就没能跑起来,只眼睁睁看着宁远一个鞭花,那马简直就是从行人头上一路飞过去的,周六佩服的五体投地,嗷嗷叫着:“看看!看看我远哥!瞧你们这熊样!”
他自己好象附身到宁远身上一样。
墨七他们好不容易挤出城,出了城门没多远,就看到浓密的大树荫下,宁远高高翘着二郎腿,半躺在一张绸布躺椅子上,面前填漆黑桌上铺着雪白的绣花桌布,摆着冰碗清茶点心,云袖站在旁边正在轻吟慢唱,阿萝站在宁远后面,双手握着把巨大的扇子对着宁远扇。
苏子岚忍不住一声长叹,他们刚从城里挤出来一身臭汗,看他享受成这样,他简直想咬他一口。
周六少爷一声尖叫,冲着宁远就扑上过去,“赶紧赶紧,给我也拿张这样的椅子!远哥,你出来多大会儿了?下次教教骑术吧?”
没等周六少爷扑到近前,宁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拿什么拿?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走,咱们不是说好了,到临江城吃午饭。”
墨七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低眉顺眼打扇子的阿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身傲骨的阿萝?
迎着墨七直勾勾的目光,阿萝满眼幽怨的瞟了他一眼,低着头,将扇子交到卫凤娘手里,和云袖一起,乖巧之极的上了车。
墨七等人一人吃了个冰碗,宁远让人放出细犬,狗叫马嘶人嚎,一路喧嚣,直奔临江城。
李桐从宝林庵回到紫藤山庄,吃了饭,坐在廊下,捏着杯子出了半天神,站起来,往前院去寻文二爷。
大哥和吕公子他们几个去江上会文避暑,这两天都不在家,正好,这事她还没想到是不是让大哥知道。
文二爷中午吃的心满意足,正翘着腿,握着本书,半躺在山风习习的凉亭里似看非看。
见李桐带着几个丫头进奔他这儿过来,忙坐起来,上下打量着李桐。
这李家三个人,个个都不怎么简单。
“二爷,”李桐上了台阶,曲膝见礼。
“姑娘找我有事?”文二爷开门见山。
“是,”李桐也极其干脆,文二爷见了女人不自在,他也不喜欢女人,这一条她记得很清楚,站在亭子入口,并不往里进。“今天长公主让我拿几篇大哥的文章给她看看。”
文二爷的眼睛睁大了,往后退了半步,“姑娘进来说话吧。”
“嗯,”李桐进了亭子,在最靠近入口的地方坐了,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文二爷,“我是觉得,长公主是有因才看。”
“我知道。”文二爷紧拧着眉头,一只手用力在额头揉来揉去。“姑娘,问句不该问的话,长公主待你如何?”
“朋友。”李桐有几分迟疑,她其实更倾向于长公主太寂寞了,觉得她是个能说话的人。
文二爷神情一凛,“她这是想替姑娘打算?”
李桐看着文二爷,没接话,她就是拿不准,才来找他讨教的。
“替姑娘考虑,自然是大爷高中最佳,看文章,明年的春闱主考定下来了?这么早?她是怎么知道的?宫里?朝里?定的是谁?”文二爷站起来,在亭子里转圈,这是他的习惯,一思考就得转圈。
李桐安静的看着他,文二爷一边转圈一边敲着额头,转了十七八圈,长叹了口气,“唉!宫里……”
文二爷一屁股坐在李桐对面,“这位长公主……姑娘的意思呢?”
“长公主不容易。”李桐眼皮微垂,“落发的事,她提过好几次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她不愿意嫁人,进退维谷,十分艰难,我是担心,给她添了麻烦。”
文二爷眼睛眯了起来,“落发只怕落不了,长公主身份不同,先皇传位给皇上,是为了让他照顾好长公主,这事,别说朝臣,就是百姓,至少这京城的百姓,人人知道,可长公主却出了家,皇上这就是违逆了先皇的遗嘱,虽说……都这会儿了,也没人不识趣再提这个,可皇上这个人,只怕他不会担这们要的名声,长公主不能落发!”
“是,长公主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一直拖到今天。”
“长公主修行的如何?佛法学的如何?”文二爷问道,李桐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每天去,陪长公主喝茶,说一些过往闲话,修行和佛法,长公主都不太在意。”
第一百六七章 退路不可退
文二爷猛的拍了一下栏杆,“果然!果然是这样!和我猜想的差不多!果然是这样,唉!”
文二爷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又转了几个圈,重新坐回去,看着李桐道:“姑娘,我说说我的想法,你听听,怎么做在你。”
“好。”李桐挪了挪,坐的更加端正,以示重视。
“先说说我知道的,我擅长官场,宫里,所知甚少。长公主八岁之前,是先皇亲自照顾起居,先皇上早朝时,不只一次抱着长公主,接受百官跪拜。长公主的启蒙先生,除了翰林院的博学之士,还有象当年的季老相公、吕相等朝臣,长公主八岁之前,学的都是男人学问,甚至是治国之道。”
文二爷长叹了口气,一脸苦笑,“先皇也糊涂,长公主一个女子,让她学这些,这样教导她,这不是害了她么?毕竟是女子……唉!”
李桐默然,确实,她听长公主说话,就如同在听男人们谈古论今,指点江山。
“长公主八岁那年,先皇就走了,这走的时候……唉,也是不当不正。若早几年,长公主还小,没有定性,要纠正很容易,若是晚几年,长公主成了气候……谁知道会怎么样?这事不能多想。偏偏在长公主八岁那年,不上不下,已经差不多定性却还全无实力的时候,先皇走了,周太后接手管教,头一件事,就是纠正长公主的教养,这事朝臣都知道,也确实应该如此,周太后做的不错,可是……对长公主来说,八岁的孩子,性子已经粗定,刚失去最疼她的父亲,这个年纪,偏偏正是凡事要逆着家长的时候,唉!也不知道当时宫里闹腾成什么样儿。长公主至今不肯嫁人,这事也能想得到,看看,你们要把我纠成贤妻良母,我偏偏就是不嫁人,你奈我何?你们奈我何?呵呵。”
文二爷一声凉凉的干笑,透着丝丝凄凉,“伤已以罚人,唉!可怜,也只能如此。长公主这么多年一步不退,可见是个性格坚毅宁折不曲的,这样的性格……”
文二爷的话突然顿住,眼睛一点点眯起,好半天,突然开口问道:“长公主跟你说过从前的旧事没有?宫里的?”
“几乎没有,偶尔一言半句感慨而已。”李桐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宁皇后生的那位五皇子,是在长公主的护佑下,才得平安降生的?”文二爷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李桐紧紧抿着嘴,摇了摇头,这事她知道,从前知道的,但从前的现在,她还不知道。
“宁皇后怀胎之后,胎相极其不稳,当时季老相公还在,已经病的很重,上了一道折子,说宁皇后八字暗弱,请皇上在宁皇后怀胎期间,夜夜宿在宁皇后宫中,以真龙之威,护佑宁皇后母子平安。当时,朝廷上下异口同声,请皇上无论如何也要护佑这个难得之极的嫡子平安降生。”
文二爷嘿笑,“皇上独宠周贵妃,就算皇上肯,周贵妃怎么肯?那一阵子,朝廷闹成一团,宫里闹成一团,正巧,北方起了战事,皇上闹着要御驾亲征。这事,我倒觉得,皇上是真想亲征,借此好逃开朝臣的逼迫,和后宫周贵妃的哭闹,后来,是吕相出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长公主住到宁皇后宫中,长公主福运洪大,大家都是知道的。皇上立刻就准了,长公主搬进宁皇后宫中,一直到五皇子出生,满月,才搬回去,后来,宁皇后避到离宫,五皇子平安至今。”
文二爷眯眼看着李桐,“这话出我口,入你耳,你听着便是,若能让长公主出手,我觉得,不是坏事,宁家那个宁远,我瞧着不一般,长公主出了手,就怕这手,就难收回去了,真要是……宁家得了势,就凭长公主这两份大功劳……宁家可不是周家那样的混帐货,未来,长公主至少能比在周贵妃手里好过得多。”
李桐愕然看着文二爷,“不是说五皇子身体孱弱,连声鞭炮都经受不起?”
“嘿!”文二爷一声冷笑,“传说而已,哪能当真?若真弱成这样,宁远来干什么?若是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健康聪明,天人之姿,他还能活到现在?我以为!”
文二爷猛一拍栏杆,站起来,捻着几根老鼠须,一脸自信傲然,“五皇子是最佳人选!周贵妃生的那两个,蠢倒不算大事,坏就坏在,蠢还脾气暴烈,真即了位,朝臣日子必定难过,这事,我能看到,朝中都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到?至于晋王,无能之辈,不过……”
文二爷轻轻叹了口气,不停的摇头,“若是由着朝臣选择,只怕他们都要选这个晋王,无能,懦弱,全无脾气,没有外家,没有助力,简直就是……呵呵。”文二爷一声干笑,“他要是做了皇上,那就是臣子的天下了。这事……”
文二爷突然抬手摆了几下,“这事先不想,我的意思,长公主既然问了,若能让她出手相助,那最好不过,你不用担心长公主,她现在这样,都整天想着落发了,再坏还能坏哪儿去?我告诉你,有时候,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要进一步,一步踩出去,那才是天高海阔!”
“一步踩出去,也许就掉进万丈悬崖了!”李桐不客气的接了一句。
“嘿嘿!”文二爷干笑几声,“掉就掉了,不掉,也是站在悬崖边上,日夜悬心,不死不活,倒是掉了好。”
李桐瞪着文二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话太不负责任了!
“比如姑娘,退还怎么退?退路倒是有,相夫教子……听说姜府的小妾青书,怀上了,正是机会,姑娘这会儿回去,好好照顾小妾,凡事退一万步,一万步不行再退一万步,替姜焕璋抚育好诸子女,不也是一家和美?姑娘肯不肯?这一步退不退?”
文二爷看着一脸冷厉的李桐,笑了几声,“看看,姑娘都不肯退,长公主那脾气,想必比姑娘要大一点,怎么肯退?既然这样,那不如干脆进一步,前面不一定是悬崖,就算是悬崖……你别忘了,长公主……”文二爷拖长了声音,“毕竟是长公主!”
第一百六八章 同到临江城
李桐沉默了好一会儿,站起来,“我要想一想。”
“嗯,这事姑娘自己决定,不管姑娘怎么决定,我以为,都不必告诉大爷。”文二爷背着手,看着李桐笔直的背影,李桐‘嗯’了一声,出了亭子。
文二爷看着李桐走出很远,才长长吁了口气,重新躺回去,捏着书,心情却无法再平静,干脆站起来,往山庄外蹓跶出去。
江边,二三十个纤夫,不急不慢的拉着条不算奢华、却十分宽敞大气的楼船逆水而上,船头,季氏徽印不算显眼,却也能一眼看到,这是季家的楼船。
楼船上层,或站或坐着十来位少年公子,吕炎和李信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直跺脚,度支使高书江高使司的儿子高子宜,正提着笔,拧眉苦想,被吕炎的笑声打扰,用笔点着吕炎抱怨道:“刚有点灵光,被你笑没了!你们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响?”
“好好破你的题,听了你就没心思破题了。”吕炎一边笑一边冲高子宜摆手。
“他们说宁七爷闹的笑话儿呢。”跟着高子宜一起来的汤浩虞忙给高子宜解释道。
汤浩虞是樊楼汤家长房嫡孙,也是汤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之一,和同样出身山西的高使司是儿女亲家。
“刚有丝灵光,偏偏被你笑没了。”高子宜干脆扔了笔,一把拉住吕炎,“说说,那位七爷又闹什么笑话儿了?我就喜欢听他的笑话儿,跟别人就是不一样,这回谁又倒霉了?”
“喂!诸位!”季疏影一身短打,在楼下甲板上仰头招呼众人。
“钓到江团了?”礼部赵侍郎幼子赵明轩离栏杆最近,探身出去问道。
“还江团呢,连只猫鱼也没有!前面就是临江城,要不咱们到临江城去吃午饭,怎么样?”季疏影仰头问道。
“不是说没写完十篇策论,不许下船?”翰林孙学士的长孙孙邦瑞提醒了一句,吕炎抬手拍了他一巴掌,“就是去吃顿饭,不算下船。”
“咦,不下船怎么到临江城?”孙邦瑞老实人,略有点儿迂腐。
“他连只猫鱼都没钓到,不到临江城吃饭,难道咱们要饿肚子?肚子饿着怎么写文章?连笔都拿不动,走走走!临江城的山珍,还有无鳞鱼……一绝!快走!吃饱了回来,那就是下笔万言,倚马可待!”高子宜一听说去临江城,兴奋不已,极力赞成,这几天,他在这船上闷坏了。
李信看着这一群公子哥儿,苦笑摇头,上船这是第三天了,说好的埋头苦读写文章,可吃吃喝喝、玩笑闲话的时候占十之七八。十篇策论,数吕炎写的最多,也就才写出来一半,他不好一口气写完,只好跟着吕炎,他写一篇,他也写一篇。
这会儿又要去临江城吃饭,吃了饭只怕还要往哪儿游玩游玩,今天的苦读,到此结束!不但今天到此为止,只怕今天玩累了,明天还得再歇上一上午……
船很快泊进了临江城码头,一行人换了衣服,下船,安步当车往城里去。反正码头离临江城极近。
沿着曲折却宽阔的石头路,一会儿台阶,一会儿平地,众人兴致盎然,有说有笑,刚离了码头没多远,派去安排酒店菜品的季家管事一路小跑急奔过来,冲季疏影躬身禀报:“大少爷,临江城三家最好的酒店,今儿都不对外接待,说是被……京城的宁七爷包了楼了。”
“谁?宁七?”高子宜先叫出了声。
“宁七爷已经到了?”季疏影皱眉问道。
“是,在玩月楼上,小的急着回来禀报,没来得及细打听。”管事抹了把头上的汗,这一阵子,满京城的外管事,最怕的事,就是手里的差使跟宁七爷撞上,只要撞上,这差使就不用办了,好在现在主子们也都知道宁七爷是什么人了,只要说撞上宁七爷了,不管什么差使,也都只好不了了之。
“他一个人能占几座楼?一包包三家,真是荒唐!”孙邦瑞紧拧着眉头,赵明轩捅了捅他,示意他别多话,宁七这个人,碰见了最好绕道。
“我看咱们还是回船上吃吧,让人买几条江团、无鳞鱼回去,咱们的厨子做出来,只能更好。”汤浩虞小心的和了句稀泥。
季疏影打了个呵呵,用折扇拍了拍吕炎,“我看,要不咱们干脆去打宁七的秋风算了,他包了三家酒店,肯定又把厨子都聚一起去了,一口吃三家,机会难得。”
吕炎一边笑一边点头,“这顿饭只好赖在他身上了,咱们走!”
季疏影和吕炎拿定了主意,李信无所谓,和季疏影一起来的两个季家子弟唯季疏影是从,高子宜一脸兴奋,上次宁七请客没请他,后来听说了宴席上的种种,他不知道多遗憾懊恼,这次有机会见识一二,虽说和上次不能比,可也聊胜于无。
汤浩虞只看高子宜的脸色,高子宜跃跃欲试,他也一脸期待。
赵明轩和孙邦瑞因为父祖和宁七起过冲突,对视了一眼,有几分胆怯,季疏影推了两人一把,“快走,别想太多,见了宁七你们就知道了,他虽然是个浑人,却仗义得很,只要跟他认识了,做了朋友,万事好说,快走!”
一行人脚步比刚才更快,直奔玩月楼。
宁远一群人一路上赛马、打赌、放兔子捉兔子,玩一路过来,都是一身的汗,进了玩月楼,先到的长随侍从早就备好了热水等一切,诸人先一通洗,刚刚收拾好出来,季疏影等人就到楼下了。
宁远听到季疏影三个字,眼睛微眯,推开正给他扣纽子的小厮,敞着长衫就直奔楼下。
“果真是季兄、吕兄,诸位!我还以为这帮蠢货又认错人瞎说!”宁远奔到楼下,冲季疏影和吕炎拱手,又冲众人团团拱手,退后一步,微微欠身往楼上让众人。
“你这是……”吕炎有和折扇点着宁远耷拉到一边的长衫,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也太不拘礼了。
第一百六九章 蛊惑人心
“跑了一路马过来,一身臭汗,要是不先洗洗,这会儿指定能把你们全熏倒。”宁远随手揪了把长衫,跩了几下,把长衫拽的更加乱七八糟。
李信眉梢挑起,这人要是生的好看,真是占了极大的便宜,这样粗俗不堪的举止,在这位宁七爷身上,竟然潇洒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上了楼,从楼梯起,冰盆就一个挨一个,到了楼上,四下窗户全开,因为冰盆放得多,没有热气,只有习习凉风,玩月一面临江,一面对山,窗户一边是江水白帆,一面是青山翠树。
楼上已经全部打通,撤了桌椅,只在一边摆了张大圆桌,这会儿,十来个小厮正手脚的麻利的将圆桌往边上抬,以便旁边再摆出一张圆桌来。
圆桌对面,十来个清丽女伎拿着琴萧琵琶,轻弹慢捻,云袖靠窗站着,和着琴萧,在唱高山流水。
高子宜团团转了一圈,赞不绝口,这也太会享受了。
吕炎瞪着云袖,“你带来的?”
“对,那些,”宁远冲抱着乐器的诸女伎努了努嘴,“是这临江城的最好的女伎了,看到没,就这德行,你听听这琵琶弹的,有腔无调,还有那琴,一转调就涩,简直没法听,你俩,别弹了,下去下去!这管萧还勉强过得去。”
宁远挥手赶走了琴和琵琶等人,只留了一个吹萧一个敲云板的。
季疏影眼里光影闪动,踱到临江的窗前,背对着窗户,看着宁远,他的点评极其准确到位,音律上如此精通,偏偏大字认不全?
真是装的好一幅草包相!
周六少爷和墨七等人洗好换了衣服出来,和季疏影等人团团见礼、寒喧。
宁远大马金刀坐到窗前椅子上,两只胳膊往后搭在窗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两群寒喧不已的世家显贵子弟,一边是这京城号称最出色最有前程的各家子弟,一边,是一群出了名的不成器败家子祸害纨绔。
真是太有意思了!
来找他蹭这顿饭,是谁的主意?季疏影?吕炎?其它……人呢?什么想法?什么心思?
宁远挨个打量着诸人,季疏影今天颇为热情平易,跟平时的冷漠大不一样,吕炎,果然长袖善舞,高子宜……都说高使司崖岸高峻,这位高子宜,颇有其父之风,SX人的圆通呢?
李信,他也来了,很好,这李家,很有意思,宁远从李信,下意识的瞄了眼吕炎。
“来人!”寒喧的差不多了,宁远一声大吼,吕炎等人吓了一跳。
宁远声音刚落,楼梯上一阵环佩声响,柳漫打头,阿萝等人跟在后面,依次上楼。
云袖的歌声停下,萧声转调,柳漫滑到中间,腰肢摆动,开始跳一支舞,阿萝等人,摆碟布筷,侍候在四周。
高子宜目瞪口呆看着诸女伎,“你又把她们都叫过来了?”
“幸亏叫过来了,要不然,你看看!”周六少爷一脸得意,“这临江小县哪有一个象样的?要是不把她们带过来,漫漫长夜,我远哥怎么……我是说大家,大家怎么熬?”周六少爷点着满屋的公子哥们。
跟宁远来的一批齐声赞同:“就是就是!漫漫长夜!怎么熬?”
季疏影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笑不得。
墨七忧虑无比的看着拿着酒壶,低眉垂眼侍立在宁远身后的阿萝,这一个半天,他这心就提在半空,一刻也没轻松过,阿萝受苦了,宁七怎么能这样对阿萝呢?他还是帮他,还是他自己要收了阿萝?
墨七柔肠百结,郁郁寡欢的坐在桌边,满屋热闹唯他失落。
“怎么了?你瞧你这样子!”苏子岚捅了捅墨七。
“阿萝,你看阿萝。”墨七一肚皮伤心,声音里简直都有泪。
“阿萝怎么了?好好儿的,她不是跟大家一样?她就侍候宁七爷一个?也不是,你看,她给季大郎斟酒呢,还有那位李大郎。”苏子岚看着低眉顺眼的阿萝,十分痛快,这才象个女伎的样子!
“不是,唉!”墨七长叹了口气,“你说,阿萝是不是看上宁七了?”
苏子岚噗一声喷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那个啥,姐儿爱俏……”要是让墨七觉得阿萝看上宁远了,也不错,至少能让这个蠢货以后别再犯蠢了!
“我没觉得宁七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你呢!”墨七斜着宁远,一脸恨恨。
苏子岚这下没喷,呛着了,用力拍着墨七,却憋的说不出话,还不如他……
季疏影捏着酒杯,眼角余光不离宁远,看着宁远长衫半敞,一手拿壶、一手拿着杯子,豪爽无比的要和赵明轩喝个交0欢杯儿。
赵明轩后背靠在云袖怀里,笑的人都软了,“……我跟你喝什么交0欢杯儿?要喝也得跟云袖小姐喝!宁七你就饶了我吧……笑软了……云袖,你替我跟他喝……”
孙邦瑞紧挨赵明轩坐着,这会儿已经站起来,笑的声音都变了,“……要喝!就是你跟宁七喝才有趣!云袖回去!都不许……轩哥儿,这杯交杯酒,你不喝那就是心里还有介蒂,快喝!我告诉……唉!怎么扯到我了!我长的丑,喝不来交0欢杯儿……七爷饶了我……”
季疏影眼睛微眯,宁远这酒,喝到现在,可是杯杯有所指!
季疏影的目光,从宁远移到站在他后面,一脸狗腿相的周六少爷,他有点想不通,宁远是怎么收服这位远比墨七混帐的周六少爷,就因为那几条狗?几条狗就能让周六这幅德行,那就轮不到宁远来收服了……
季疏影的目光从周六少爷又看到阿萝,从阿萝再看到一脸郁郁喝闷酒的墨七,再从墨七,看到已经冲上去,按着赵明轩和孙邦瑞先喝个交0欢杯儿的高子宜……
这位宁七爷,好象有股子魔力,就连自己,几次交往下来,也觉得他豪爽不做作,一言一行真诚之极,是个能肝胆相照的,以至于他不得不时时警醒自己,这位宁七,一举一动都是在蛊惑人心,他是条侍机而动的蛇……
第一百七十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高子宜醉醺醺冲过来,一屁股坐到吕炎和季疏影中间,“你……你们听说了吧?他们……宁七爷他们,要去山上打猎,他们带了好多猎狗,最好的猎狗,说要……住到周家庄子里,有上好的六月黄,还有酒,咱们到山上会文吧,上了山,下笔千言,倚马可待!”
吕炎哭笑不得,季疏影眼珠微转,看着吕炎笑道:“这几天绞尽脑汁,我也累了,要不一起过去疏散疏散,下笔千言是不能,可轻松轻松,至少脑子里没这么浑了,你看呢?”
吕炎心里微微一动,今天这临江城之行,就太巧了,那船可是季家的船,为人大忌,就是坏人好事。
“我们都是春闱,还早着呢,只要季兄觉得好,我们……”吕炎捅了下挨着他的李信,“巴不得享受快活几天呢,你说是不是?”
李信一直冷眼旁观,看着这两群并一群的世家显贵子弟有心无心的一片热闹,听吕炎这么问,笑着点头,这几句话之间,不知道藏着多少机心,人情往来上,文二爷让他多和吕炎学学,吕炎顺水推舟,他至少要顺水放手,再说,这两群人中,能说话的人里,可不包括他这个商户子弟。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宁七这厮,让他给咱们挑几匹好马,还有弓……”高子宜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头扑到汤浩虞面前,“你家……也有个庄子,出什么……”
“有极好的石榴酒。”汤浩虞忙接上。
“让人送来点,挑最好的,周六这厮……难道就他家有庄子?”高子宜是有点醉了,李信心里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宁海,宁海急忙一步上前,俯到李信耳边,低低道:“咱们家也有庄子,连着一个山头,山上种了桂花和茶叶,茶叶极好,量不多,姑娘最爱这茶,就没往外出过。别的……也有六月黄,极好,这附近庄子,物产都差不多。让人取点茶叶?”
“够吗?”
“够,姑娘能喝多点?太太年年往外送人,只是不够上市售卖的量。”
李信‘嗯’了一声,宁海退下,李信转头和吕炎低低说了庄子和茶叶的事,“要不也取些过来?茶长在桂花树下,世面上不大常见。”
吕炎点头,犹豫了下道:“高五爷一向心高气傲,看他那话,也不知道哪儿和高六别上了,刚才咱们没注意,把茶叶先送到他那里吧。”
“好。”李信带着丝笑,低声答应了,季疏影斜着两人,“你们家的私房茶?先拿一包我尝尝。”
“算是吧,味儿清淡,略有点花香,我妹妹最爱这味茶,我倒觉得一般,倒是江南的铁观音更对我的脾味。”李信笑着解释了句。
季疏影淡淡的‘喔’了一声,味儿清淡,略带花香,这品味倒是和人极其般配。季疏影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宝林庵外那个如水墨画儿一般的女孩儿,味儿清淡却隽永,略带花香而不俗。
季疏影等人的刻苦读书会文之旅,到临江城画风突转,加入了宁远和周六等人的玩乐队伍,从玩月楼吃饱喝足出来,一行几十匹马,浩浩荡荡直奔周家庄院,直奔京城一带最深最密的一片山峰林地。
到周家庄院时,天已经微微落黑,几天前就赶过来准备的几个管事带着长随、庄头、庄丁,直迎出两三里路,离庄子几里外,沿路边一个接一个挂着大红灯笼,喜庆而气派,周六少爷和宁远一起走在最前,一路看过来颇为满意,总算没在他远哥面前丢了他的脸!
新添了十来个人,好在庄子足够大,午后周六少爷就打发人过来通知了,虽然仓促了点,但一切齐全周到,诸人早早歇下,以便明天早早起来,进山打猎。
墨七从中午……其实是从早上看到阿萝站在宁远身后摇着那把巨大的扇子起,就情绪低落,这会儿安顿下来,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坐到廊下,摇着椅子发呆,阿萝,现在还要宁七身边侍候?要是不在,她在干嘛?住的好不好?一路上累着了没有?
“夜雨!”墨七思虑万千、柔肠百结,实在忍不住,叫过夜雨吩咐:“去打听打听,阿萝小姐怎么样了。”
“是。”夜雨答应一声,一溜烟跑出去,很快就回来了,“少爷,打听到了,阿萝小姐就住在咱隔壁再隔壁的院子里,和云袖、柳漫小姐她们住一起,从京城来的女伎,全住在那个院子里,我把多多叫出来细问了,说阿萝小姐还好,正在排队等沐浴,说阿萝小姐和柳漫小姐一间屋住,屋子里也有冰,说冰啊冰碗什么的,要多少给多少,还说……”
“什么?”墨七难过的不行,“阿萝跟别人住一间屋?阿萝怎么能跟别人住一间屋?一个院儿?柳漫也不行!阿萝……”
“少爷,七爷说过,十天,这才……七天。”夜雨晃着手,提醒墨七。
“呸!”墨七忿忿呸了一口,“爷这是被他坑了……”
墨七话音没落,一阵脚步声,院门口当值的小厮在天棚门外禀报:“七少爷,有位叫多多的丫头,说要请见。”
“多多!快叫她进来!”墨七差点窜起来,多多来找他了!肯定是阿萝有事!阿萝让多多来找他,肯定出大事了!
多多进来,一个福礼还没直起来,眼圈就红了,“七少爷,我家小姐说,好些天没见您了,不知道您身体好不好。”
“好好好!我好得很,你家小姐怎么样?今儿一天累着没有?现在怎么样?能睡得着吧?你家小姐娇弱……我不是不去……是……”
墨七语无伦次,夜雨赶紧拼命咳嗽,七少爷啊,您好歹出息点儿,别见个丫头就底儿掉啊!
“阿萝好不好?”墨七总算没掉底,一脸渴望的看着多多,仿佛要从多多脸上看到阿萝。
“我们小姐,想见见七少爷,说几句。”多多说明了来意。
墨七一下子窜了起来,“我去!我这就去!”
第一百七一章 推倒
“少爷!”夜雨急的叫起来,“那个……少爷!您别忘了……那个那个!宁七爷!您别忘了宁七爷!”当着多多的面,他总不能明说宁七爷让您三请之后再去吧,提醒到这份上,少爷难道还听不懂?
“差点忘了,你说的对,这趟出来没给阿萝带礼物!空着手怎么能行?对了对了,快去,把我带来的那饼进上的龙凤团茶……你没动吧?没拆开吧?快去拿来,还有……”墨七两只手乱挥,已经昏了头。
夜雨急中生智,“少爷,阿萝小姐可跟柳漫小姐住一间屋呢,这会儿,您看看,天都黑了,人家肯定歇下了,这会儿不方便,还是明天……”
“对对对!”墨七手掌拍着额头,拍的啪啪响,“这个宁七!他竟然这样待阿萝,让阿萝跟人家住一间屋!回头我一定找他算帐!那个,多多啊,你能不能跟阿萝说,不是我不去,我去了,也没地方说话,要不……”
“我请小姐到七少爷这里来吧。”多多飞快的接了句。
“啊?”墨七惊喜交加,惊讶意外占大多数,“那个……只要不委屈阿萝……”
“不委屈不委屈,我这就去请我家小姐!”多多喜笑颜开,转身就跑。
“呃……那个……哎……”墨七一条胳膊往前伸着,呆愣愣的一时反应不过来,阿萝,要到他这院里来了,要主动到他这里来了……
“快去!把屋里收拾收拾!有香没有……不要熏了,阿萝不爱熏香……那个……”
夜雨耷拉着肩膀,无语的斜着头昏脑涨乱转圈的墨七,一个劲儿的翻白眼,“七少爷!宁七爷可说了,要请三回!请第三回您才能吐口呢!您看看您!”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长眼睛啊?你没看到阿萝受的那份罪,那份苦!我这心里……刀割一样!还三回,你当我是宁七那样狠心的东西?我跟他能一样?”墨七跳脚训斥。
夜雨白着他,没敢还嘴,腹诽不已。
您跟宁七爷确实不一样,人家宁七爷一个眼神,让阿萝朝东她不敢朝西,您倒好,阿萝一个眼神,让您朝东您不敢往西!
夜雨悄悄退了半步,叫过晨雾,让他去找卫凤娘。
阿萝扶着多多,很快就到了墨七院门口,墨七直迎到院门外,看着一脸委屈,娇娇怯怯的阿萝,心疼万分,想伸手去扶,又怕惹阿萝生气,不伸手扶吧,走在阿萝身边,又觉得十分不体贴不温柔,这手伸出去缩回来,缩回来再伸出去,一直伸伸缩缩到上房门口。
到门口,墨七一个箭步冲上去,亲自给阿萝掀起帘子,让进阿萝和多多,自己跟在后面进来,这才心里舒服了点,一迭连声吩咐夜雨等人,“快去沏茶,还有点心,阿萝最爱吃糖莲子,还有绿豆百合冰碗,滴几滴蜜就行,别弄腻了,还有芸豆糕、蜜白果、京城的酥螺宋也来了,让他现滴一碟子酥螺,对了对了,还有糖蒸酥酪,拿两碗,多多也爱吃……”
夜雨听的又想翻白眼,不过当着阿萝的面,他可不敢给主人没脸,急忙连声答应,一溜烟跑去厨房传话。
阿萝委屈万状的听着墨七的吩咐,刚刚她就说了一句冰碗太甜了,送冰碗的婆子就翻了脸,说也不拿镜子照一照,都是奴儿,冰碗要多少给多少的侍候着也该知足了,还挑三捡四,嫌甜嫌苦,有本事跟主子说去!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排喧,要不是气极了,她也不会打发多多来寻墨七。
夜雨跑出去,再回来,就带着几个婆子,提着五六个提盒,领头的是个管事婆子,殷勤万分的介绍:“这些是七少爷要的点心和冰碗,这一壶是汤家庄子送过来的石榴酒,汤大少爷说用冰镇一镇喝着最好,婢子就用镇葡萄酒的水晶壶盛的酒,这是李家庄子送过来的茶叶,说是味儿清淡,略有花香,李家大爷说,沏出清茶,渗点儿蜂蜜,再放几块冰,解暑去腻最好不过,这是刚刚从地里掐的嫩红薯,这是嫩青豆……都是刚从地里现掐来的新鲜物儿,七少爷和阿萝小姐尝个鲜……”
管事婆子喋喋不休,直摆了满满一桌子,才团团福了一福退了。
阿萝看着满桌子比她们那院子里不知道精致多少倍的酒水点心,心里的委屈悲伤浓的化不开。
她出道这一年多,时时都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特别是墨七,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和刁难?
“阿萝,你尝尝这个……这个好,清香,这有这个……阿萝,你晚饭吃的好不好?那碟子蟹粉豆腐,你肯定喜欢吃,是不是比咱们在京城吃的鲜美?”
“什么蟹粉豆腐?那个卫凤娘说了,都要在贵人面前侍候的,但凡有味儿的统统不许上,别说鱼蟹,菜里就是葱姜都不许放……”阿萝用帕子捂着嘴,就差放声痛哭出来了。
那个卫凤娘,简直就是活阎王!
“什么!”墨七气的额头青筋暴,“他宁远……他敢!他竟敢这样对你!你等着,我一定要他……”墨七啪啪拍着桌子,要他怎么样,到底没能说出来,他又不能怎么着他。
好在外面有人给他解了围,夜雨声音里透着兴奋,“少爷!卫娘子来了,说宁七爷要请阿萝姑娘过去侍候。”
阿萝吓的连打了几个哆嗦,今天这一天从天不亮起,她就片刻没闲着,这会儿再去捧灯打帘子的,她怎么受得了?
“七少爷。”阿萝眼泪汪汪,满眼哀求的看着墨七,墨七连咽了好几口口水,宁远那厮……那厮根本不讲理!可是……
迎着阿萝的泪眼,墨七到底鼓起了胆子,一声暴喝:“告诉他,阿萝在爷这儿侍候呢!”
一句话吼完,墨七屏声静气,只听到外面沉重的脚步声渐远,一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墨七长舒了口气,下意识的想抬手抹把汗,手抬到一半,迎上阿萝的目光,急忙将手挥到一边,“爷我还能……还能怕他?你说是吧?”
第一百七二章 推倒
阿萝心里七上八下,看着他没说话。
墨七也心神不宁,拿了粒嫩青豆放嘴里咬个不停,宁七一会儿是自己冲进来,还是派人把阿萝拉走?会不会又挥拳打人?他晚上喝了不少酒……唉,刚才应该委婉点,说阿萝不舒服,病了什么的……
两个人面对面七上八下、愁眉苦脸,阿萝没注意墨七,墨七这会儿也没心思管阿萝,一会儿宁七要是打进来,得先把阿萝藏起来?要是让阿萝看到自己挨打,这脸面……
“七少爷,卫娘子又来了,说宁七爷有话跟您说。”
“什么?爷还能怕他?呃,让她进……别进来,就在门口说!”墨七指尖都凉了。
“是,七少爷,我家七爷说了,不知道阿萝小姐在您这儿侍候着,刚才唐突了。七少爷让婢子送来几样点心,一壶酒,给七少爷陪罪,我家七爷说了,请阿萝小姐好好侍候七少爷,七少爷高兴了,我家七爷比什么都高兴。”
卫凤娘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墨七听的连眨了几下眼,又眨了几下眼,急忙扬声叫道:“你进来,进来说话!”
“是!”卫凤娘掀帘进来,先将手里的提盒打开,取了酒和点心,硬是在已经满满当当的桌子上挤出地方,放了上去。
“你家七爷,酒多了?歇下了?”
“我家七爷酒是有点多,还没歇下,正练字儿呢。”卫凤娘欢颜笑语,随和恭敬之极。
“他练字?也是,他那字是得好好练练,不然翰林院的先生们不能饶他,跟你们家七爷说,这几天阿萝就在我这里侍候,你别给她派差使了。”墨七说完,屏着口气等卫凤娘答话。
“是!”卫凤娘态度恭敬极了,“七少爷是我家七爷的朋友,我家七爷宁可委屈自己,决不委屈朋友,七少爷放心。”
“你比你家七爷懂事,行了,你去吧。”墨七满意极了,跟宁七这厮做朋友,这感觉,真不错!
卫凤娘垂手退出,阿萝不由长舒了口气,在墨七身边,她这日子就很好过了。
“来,咱们尝尝这酒!今天中午就听高五说了好几回,说这酒****一样,偏偏又淳厚无比,来,咱们尝尝。”
墨七心情大好,伸手拿了石榴酒,取了温水里泡的琉璃杯,酒入琉璃杯,红通通好看极了,阿萝一口气松下来,想想以后几天至少不受罪,心情相当不错,接过杯子,笑容软软,和墨七轻言细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两个人喝完了一大壶酒。
墨七两眼发花,已经有了五六成醉意,这会儿才明白高五说的淳厚无比是什么意思,这酒喝着象****,可实在是太醉人了。
阿萝更比墨七多醉了几分,一来这酒确实好喝,果香浓郁,清甜绵长,入口时根本不象是酒,加上心情好,她比墨七还多喝了小半杯。
“来人。”墨七醉眼迷离,看着两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妩媚入骨的阿萝,伸手搂在阿萝腰上,脸贴上去,含含糊糊呢喃,“阿萝,别回去了,你那院里……太委屈你了,就在这里,你放心,有我疼你……”
阿萝醉意更浓,一天的委屈劳累,这会儿七八成醉,被墨七搂在怀里,只觉得舒服妥贴极了,懒散散不愿意动。
多多不知道哪儿去了,进来两三个低眉顺眼的丫头,轻柔利落,将两人扶进里间,去了衣服,摆好冰盆,垂下帘子,熄灯出了门。
墨七被脱了个精光,却一声没吭,阿萝只余了一件翠绿的肚兜,一条同色半膝亵裤,被墨七搂在怀里,两个拉开系带,就将阿萝褪的跟他一样干净。
里间的窗户外,卫凤娘和夜雨、晨雾两个小厮,三人站在窗下,一人手里捏着杯石榴酒,三个人如同三只被高高吊起脖子的鹅,齐齐伸向窗户,支着耳朵听动静。
等听到阿萝一声透着痛意却柔媚无比的轻呼,三只杯子碰在一起,卫凤娘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将杯子塞到夜雨手里,“行了,成事了,我回去跟我们七爷交差去了,唉,你们这位少爷,可真够没出息的!”
卫凤娘冲里间努了努嘴,一脸的瞧不上。
“我们七少爷今天挺出息!”晨雾认真的顶了一句,夜雨干笑一声,“酒壮怂人胆。”
卫凤娘笑出了声,冲两人摆摆手,转身走了。
夜雨和晨雾又倒上酒,继续伸长脖子,隔着窗户听壁角,只听的眉飞色舞,唉妈,他家七少爷很威风的么!
卫凤娘一路上悠悠闲闲,在门口通传了,进了屋,宁远打坐刚刚结束,正光着上身擦洗,转头看了她一眼,“成事了?”
“成了,总算没怂到家。”卫凤娘一脸的笑,她送了酒,又把两人脱了个精光扔到一个床上,再不成事,还是个男人么?她干脆一刀阉了墨七算了!
“一会儿让人送点药过去,明天别给墨七准备马匹了,让他跟那个阿萝,就在这庄子里好好甜蜜几天,过过瘾。”
“是。”卫凤娘一边笑一边答应。
“多添了十几个马都骑不好的书生,去跟六月说一声,再交待一遍,无论如何不能出事,否则……”宁远一眼横过来,卫凤娘心猛的一抖,“爷放心,蒋大亲自带人进的山。”
宁远这趟带进京城的****人手,都归在蒋大手下统管,这些人山高林密钻惯了,深入林地打猎时,由他们暗中护卫,比六月管用得多。
“嗯。”宁远沉着脸应了一声,“你也去歇着吧,明天多盯着点季疏影。”
“是。”卫凤娘垂手退出。
宁远坐到榻上,铺开纸,慢慢写着大字,将今天的事重新又梳理了一遍,今天这个‘偶遇’,是谁的意思?季疏影?船是季家的,他必定脱不开干系,那么,是他的意思,还是季家的意思?还有吕炎,他不象不知情,知情的话,是隔岸观看,还是有心要掺一脚进来?
宁远写完了一叠大字,扔了笔,长长舒了口气,这场‘偶遇’,他很高兴,非常高兴!
第一百七三章 试探
可也给他提了醒,京城,多的是聪明人,往后,他还要更加谨慎!五哥儿的生辰……还是算了……
想到姐姐和五哥儿,宁远心里一阵绞痛,进京城以来,他听到的每一句关于姐姐和五哥儿的话,都让他心痛如刀割。
宁远站起来,出了屋门,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满天繁星,邵师说天道变了,是有人逆天改命,那个逆天改命的人是谁?
不管是谁,他都极其感激他,没有他的改命,就没有这天道的改变……
第二天一大早,周六少爷听说了墨七的好事,听到一半,唉哟一声,早饭也不吃了,先奔过去给墨七贺喜,当然,也不排除他十分要把墨七堵在床上欣赏一下无限春光。
苏子岚听小厮说到一半,就噗一声将漱口全喷出来了,“真成了?和阿萝?真是阿萝?”
“是真的,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宁七爷的贺仪就送过去了,宁七爷还说了,七少爷夜里指定累得狠了,今天就别去打猎了,在庄子里让阿萝陪着,好好再歇上几觉。”
小厮一脸暖昧,爷们梳拢了女伎,这要是在京城,恭贺的早就挤满软香楼了,一是恭贺,二来,既然梳拢了,那就是挂上了招牌,但凡有点心的,都要排个日子到软香楼歇上一晚两晚的,女伎梳拢头半年,最挣钱不过。
苏子岚接过漱口水继续洗漱,一边洗漱一边发怔,宁七说十天,这可没用十天,要论调教女人,这宁七可真是有一手,他说他在北三路不管看中谁,只要勾勾手指头,看样子真不是假的……
他长那么好看,姐儿爱俏……
唉,这个北三路来的野蛮人,还真有几分不简单,小七得了手,往后是不是就能丢开了?这事也说不定,万一食髓知味……
苏子岚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唉,小七这艳福真不浅,阿萝那股子娇媚,可遇不可求啊,要是……
咳,这事以后再说,得去小七那儿看看,这一趟可真是……热闹!
宁远一身宝蓝骑装,摇着把折扇以示斯文,大步进到墨七院子里时,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墨七堵在卧房门口,周六少爷正上窜下跳,揪着墨七不依不饶,“不行不行!出来,就算打猎不能喝酒,怎么得也得一人捧杯茶,阿萝呢!我告诉你啊小七,这可是我的庄子,我看你能往哪儿藏!出来出来!这新人破瓜,你这一夜快活极了,好歹也让我们看一眼美人儿!”
“七郎,您快把他拉走,衣服都让他揪坏了。”墨七一眼看到宁远,象看到救星一般,急忙掂着脚尖高声求援。
“远哥来了,别人也就算了,远哥来了,你还不赶紧把她叫出来!远哥这杯茶可不能不敬,没有远哥,哪有你昨天一夜风0流?”周六少爷继续不依不饶。
宁远站在门口,先团团和众人拱了拱手,这才抖开折扇,点着墨七和周六少爷道:“小六说得对,礼不可废,大家说对吧?赶紧,一人捧杯茶,我们好去打猎。”
满屋子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们齐声叫好。
“七郎,您……”墨七一听宁远这话,急了,两只手紧紧抓着门框,宁远笑眯眯等了片刻,看着半点动静也没有的内室,哗的收了折扇,扬声叫道:“凤娘呢!去把人请出来!”
屋门口的卫凤娘答应一声,也不见她有什么出奇,却几步就越过墨七,掀帘进了屋,片刻功夫,卫凤娘掀起帘子,阿萝脸色绯红,显的比往常更加娇弱妩媚了几分,出了屋,头也不抬,福了一圈。
“唉哟,这一看就是承了雨露,看看,这味儿就出来了。”周六少爷是个真正的浑不吝,上前一步,伸手抬起阿萝的下巴,墨七上前一巴掌打开周六少爷的手。
“别低着头,抬着头多好。”宁远站在门口,远远看着阿萝,发了话,阿萝头低到一半,又慢慢抬起来,怯生生环顾四周,却不敢往宁远那边看。
“行啦,饱了眼福就走吧,再晚可就猎不到好东西了。”宁远看了眼有点想急眼的墨七,打个呵呵招呼众人。
周六少爷趁墨七不注意,伸手在阿萝脸上摸了把,“这下真是媚入骨子了,等回到京城,爷去捧你的场。小七,你真不去打猎了?也是,你把最好的都猎到手了,走了走了,小七,乐归乐,注意身体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暖昧话儿,跟在宁远后面一涌而出,出门上马,撒开细犬,一路人喊马嘶,吵吵闹闹的往山里去。
宁远勒着马,走在不前不后,留意着季疏影、吕炎等人,季疏影和吕炎等世家子弟,禀承君子习六艺,至少骑术上是过得去的,李信在外面游历了好几年,陆路基本上都是骑马,骑术更不差。
宁远稍稍松了口气,这山里他已经派人仔细盘过两三遍了,山势平缓,骑术过得去,只要控制好别有猛兽突然冲出来,不让大家受到大惊吓,就不会摔下马,出不了大事。
吕炎极少出外打猎,这会儿深入山林,身边马嘶狗叫,又是新奇又是兴奋,跟在宁家一个护卫身后,兴致勃勃的往前冲。
季疏影和李信勒马并行,时不时说着话,眼角余光不停的瞟着宁远。
昨天墨七的事,他知道的比众人都早,一个阿萝,至少笼拢的墨七不再和他为难,说不定……季疏影扫了眼紧跟在宁远身边,一脸崇拜的看着宁远的周六,目光从周六身上滑开,再看向周围。宁远收拢的这些人,不能细想,越想事情越多……
而且,季疏影的目光又落回周六身上,表面上周六处处讨好宁远,可实际上……这场打猎,说不定就是宁远用来讨好周六……还有那个阿萝!
季疏影眼睛微眯又舒开。
李信敏锐的觉察到季疏影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宁远和周六,目光立刻掉开,开始一脸兴致勃勃的打量四周。
季家的心结,文二爷和他掰开揉碎,不知道分说过多少回,季疏影,或者说季家,必定会试探宁远,以至于结盟宁远,这些,都是文二爷预料到了的,这会儿,季疏影就在观察试探了。
第一百七四章 诱惑
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打猎,人叫马嘶,晕头转向,吵闹不休,竟然人人不空手,猎到了成堆成堆的野物,只能说在外围侍候的六月等护卫,以及暗中照顾的蒋大等人,实在不简单,也极其卖力。
中午,卫凤娘早就带人在半山腰寻了块景色绝佳的空地,长随护卫们驱虫驱蚊,挖灶支锅,架起烤架,现剥了几只鹿、野羊,以及野鸡野免等野物,又挖了许多野菜,砍竹筒蒸饭,烤的烤、炖的炖,凉拌的凉拌,野味盎然之余,味道竟相当不错。
午后,吕炎摸着鼓涨的肚子,他撑着了,也跑不动了,叫着要会文,卫凤娘忙带人在旁边林荫空地上铺了毡毯,现砍竹子架起竹床,摆上瓜果,命小厮生起炉子沏上茶,这一下午,居高临下,凉风袭人、青翠扑面,文没会出来,酸诗倒作出来不少。
周六少爷兴致正高,吃了午饭,跟着宁远,下午继续打猎,再往深山走,周六竟然遇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花豹,周六又是兴奋又是哆嗦,喜足勇气射了一箭,竟然中了,宁远又补了一箭,射倒花豹,因为是周六射中了头一箭,宁远说照规矩,这花豹是周六的猎物。
周六兴奋的脸都红了,坚持要把花豹放在他马上,看到谁都得拧着身子,露出花豹显摆一通。
游玩式打猎不到傍晚就结束了,众人回到庄子里,不过夕阳西下。
沐浴洗漱,都换了衣服出来,吕炎、季疏影等一众才子名士,对着远山夕阳、生机勃勃的农田,又是一通感慨,归园田居诸如此类,又诌了好几首诗。
周六和宁远也很快换好衣服出来,招呼众人,往庄子一头的麦场篝火玩乐。
麦场上的麦桔垛早就搬空了,四周早就熏了好几天的艾叶等驱虫驱蚊的药草,今天一早又净水洒地,反反复复不知道扫了多少遍,这会儿整个麦场透着清香,干净舒爽的让人十分惬意。
麦场正中生起了一堆极旺的火,用了果木炭,火上架着铜壶、烤架等物,另一面,极其显眼的挂着周六猎的那只花豹,以及诸人的猎物,猎物后面,一溜摆开七八个灶台,宁远和周六从京城带来的十来个厨子正忙个不停。
李信跟在吕炎和季疏影等人中间,打量着四周,心里叹息不已,从前常听人说,一朝高中,琼林宴簪花游,从此一步踏入荣华富贵,可象这样王侯之家的享乐,哪是一朝高中能够有的?
从进了京城,他以为紫藤山庄的日常供奉,已经奢侈之极,跟今天这场打猎比起来,紫藤山庄能称得上简朴了。
从中午,高子宜就从吕炎和季疏影这个群里,窜到了宁远和周六那一群里去了,这趟这样的排场,周六还说跟他远哥上回请客比不了,上次他居然没去,真是太遗憾了!
吕炎和季疏影并行,摇着折扇,悠悠闲闲边走边看边低低说着话。
离篝火十来丈远,围篝火半圈,设了绸布软椅,竹椅,竹榻,摇椅,甚至有极其厚实的毡毯,凭各人喜好取坐,季疏影选了竹榻,吕炎却要了把绸布软椅,李信挑了把摇椅,坐上去轻轻摇了几下,习习凉风中,十分惬意。
宁远和周六、墨七等人居中,其实大家围在篝火周围,说不上哪是中间哪是边上,不过宁远在的地方,好象自然而然就成了中心。
宁远光着脚,衣衫半敞,盘膝坐在张艳丽的厚毡毯上,旁边周六学着他的作派,也是光脚敞着衣服。
季疏影斜着周六,捅了捅吕炎,用不算低的声音笑道:“你瞧瞧,打一个词。”
“邯郸学步?”吕炎忍不住笑。
“错了!东施效颦!”
李信也忍不住闷声笑,宁远的作派,真不是谁都能学的,没有他的相貌风采,学起来确实一幅东施模样。
周六看起来自我感觉好极了,每看一眼花豹,他的兴奋就增添一分,一会儿功夫,已经把那张豹皮盘算了几百种用途。
宁远没搭理他,只和另一边的墨七说话,“……这一天,没累着吧?”
“瞧七郎说的,这一天真没那啥,阿萝……不太舒服,就是陪着阿萝在庄子里走一走,阿萝长这么大,还没到庄子里来过,看到什么都稀奇,你不知道……”
“你把阿萝梳拢了,那梳拢银子……”宁远可没功夫听他说阿萝,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什么梳拢银子?”宁远的话却被周六打断,“睡都睡完了,什么梳拢银子?回头给她打幅头面就得了,梳拢银子阿萝又拿不到,全是便宜了妈妈,这趟正好!”
宁远斜着周六,周六赶紧解释,“远哥,你不知道,阿萝那个妈妈,心黑皮厚,知道墨七疼阿萝,就狮子大开口,一开嘴就要一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银,你听听这个价,想钱想疯了!”
“也不算多。”宁远慢吞吞接了句。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墨七眼睛亮了,头一回有人这么说,赶紧接话,“要是别人肯定不值,可那是阿萝……”
“阿萝怎么了?不就是媚气了点?远哥你怎么也这么说?”周六十分不爽,不过这十分不爽全是对墨七的,宁远这儿一分也没有!
“是不多。”宁远接过了话,“阿萝这样的尤物,媚气都在骨子里,十分难得,这鱼0水之欢……”
宁远冲墨七挑起一根眉,一脸轻佻,“是不是特别痛快?”墨七一脸傻笑,拼命点头。
“就冲这份痛快,就值。再说,也就一万多银子,算多?”宁远看着周六,一脸的这点银子也叫银子?
周六瞪着他,再看看不停点头的墨七,猛咽了几口口水。
“我想好了,不能让阿萝为难,也就一万多银子,回去就给妈妈送过去,我再给阿萝打几幅头面,做几身好衣服,七哥,你说,阿萝是戴珍珠好,还是金钢钻好看?”墨七絮絮叨叨,一脸兴奋。
第一百七五章 搭话
宁远这几句话,墨七觉得句句都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这七郎,顺口就成了七哥,大家都叫他七哥么。
听到七哥这两个字,宁远眼睛一眯笑起来,“金钢钻不合适,太闪,跟阿萝的柔媚劲儿不合,珍珠也不好,太端庄,你弄套红珊瑚的给她,要颜色最红最正的红珊瑚。”
“我也是这么想的!”墨七猛一拍大腿,满脸仰慕看着宁远,宁七哥真是太知已了!
周六闷声看着两人说话,突然插话道:“阿萝呢?叫她来陪咱们喝几杯酒。”
“阿萝累了,我让她先歇下了。”墨七一下子警惕起来,宁远拍了拍周六,“一会儿让六月他们跳我们北地的舞给你看,用不着女人,你要是喜欢,回头到软香楼多歇几晚上,想要多少没有?”
周六闷哼了一声,“让他这么一捧,那阿萝……”身价又得往上窜这话,周六没好意思说出口,墨七的银子,一向是他最羡慕到嫉妒到咬牙的事。
宁远盯着他看了片刻,勾勾手指要了杯酒给他,“要是缺银子用,只管来找我,多的没有,万儿八千两的,哥这儿不缺。”
“瞧远哥说的。”周六有点不好意思了,“远哥手面这么大,我哪好意思再给远哥添麻烦……”
“银子这东西,不瞒你说,我从十四岁那年起,就自己挣银子自己用了,要不然,就凭家里那点月钱……我们府上不比你们,月钱少,我成了年,一个月也就一千两银子,够什么?连我一顿戏酒都不够,没办法,只好自己想办法挣钱,出了手才知道,挣钱这事容易,太容易了。”
宁远喝着酒,一脸懒散,周六听的眼睛瞪的溜圆,远哥的银子,都是自己挣的?他怎么挣的?这挣钱……能不能带上他啊?
“六月呢!”宁远没等周六说话,一声大吼,“给诸位爷上酒,把咱们北地的凯旋舞跳起来!”
“是!”六月应诺,几个穿着闪亮的护甲的护卫捧着托盘,跟在六月后面,六月从宁远起,先往左边,在每个人面前单膝跪下,从护卫手里接过巨大的银杯,斟满酒双手奉上。
高子宜上下打量着护甲、银杯,兴奋的两眼放光,接过杯子转来转去的看,“七郎,你们北边打了胜仗,都用这么大的杯子喝酒?”
“这是最小的,多数时候不用杯子,哪那么哆嗦,直接用头盔就行了,六月,一会儿你替爷敬大家一盔!”宁远举了举巨大的银杯,一饮而尽。
六月敬了一圈,取下头盔,护卫上前倒满酒,六月团团敬了一圈,举起头盔,喝的咕咚咕咚响。
一圈人屏气看着六月一饮而尽,再将头盔戴上,转身归入排好的队伍,一手执盾,一手拿枪,随着低沉悲壮的歌声,且歌且舞。
托着粗旷巨大的银壶,喝着美味的石榴酒,听着悲壮低沉的歌,看着简单却威势十足的舞,吕炎等人看的热血上冲,几乎热泪盈眶。
“真让人有种投笔入戎、纵马横杀的冲动。”季疏影声音微微有些哽。
吕炎这里还好,到底是文人,激动也有限,另一边就没这么文静了,周六少爷早就跳起来了,上窜下跳,“远哥!我跟你从军!我一定要跟你从军!咱们杀敌!杀敌!远哥,我明天就去找你练功……”
“我也从军!这才是男人!好男人就该沙场秋点兵……”
“还有我!不杀尽贼子,誓不生还!来!干杯!”
……
宁远依旧懒散的、斜斜的坐着,眯缝着眼睛,一口一口抿着酒,斜着身边激动的语无伦次的众人,脸上的笑容显的十分疏离漠然,就他们这样的,还杀敌?真上了战场,不当场吓死就算英雄了!
季疏影也一口接一口抿着酒,看着宁远,心里一阵呵呵,这是个粗鲁夯货?有这样的夯货吗?
这一场篝火,从一开始就激动上了,酒喝了好几大桶,饭菜倒没人动,闹腾了一个来时辰,人人喝了个东倒西歪,喝醉了就从六月等人手里抢过盾和枪,歪来歪去的乱蹦乱跳,一边跳一边扯着嗓子吼的完全不成腔调……
宁远斜在毡毯上,一杯接一杯,喝了七八杯酒,摇摇晃晃站起来,浑身醉意,“小爷我……醉了,你们乐,小爷……睡觉去!”
宁远发了话,六月等人忙叫了小厮,几个人扶一个,连拖带扯,连哄带骗,将兴奋的没边的众人往回送。
季疏影瞄了眼四周,不动声色的跟上宁远,伸手扶住他,“七郎酒多了,我扶着你。”
“你是……小六?小六没你长的好看,你是……小爷眼睛花……花的厉害……”
“七郎怎么会眼睛花?七郎,过几天就是五爷生辰,七郎的礼物备好了没有?可别忘了。”季疏影直视着宁远几乎眯成一条缝的双眼,宁远脚下继续踉跄扑跌,嘴里念念叨叨,“生辰?可不是,忘倒没忘,哪有礼物?备什么备?他能少什么?小爷现在……能给什么?能给的,他都不少,他什么也不少!不用!小爷我……没空!要贺,也得……往后。”
“在下也是这个意思,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在乎今年还是明年,或是后年,总有好好庆贺的时候,七郎酒不算多,心思清明得很呢。”季疏影抱着宁远,贴在他耳边说话,仿佛他一松手,宁远就要一屁股跌在地上。
宁远脚步更乱,胡乱挥着手,“你……说得对!说得好!好!”
“五爷和那位……可安康?”季疏影低低问了句。
“什么?你说谁?谁不好?”宁远在季疏影怀里一个转身,手指点着后面东倒西歪四散而去的诸人,“哪个不好?不好就不好,好就好,就是几杯酒,没事儿!你放心,我没事儿!这点酒算什么?小爷我当年……当年……饮马都用酒……呃!”
宁远一个接一个打着酒嗝,好象真醉了。
季疏影无语的斜着他,他这份戒心,可真够重的!
第一百七六章 顺水一赌
吕炎和李信住在一个院里,跟季疏影的院子紧挨着,可这会儿,吕炎拖着李信,脚步踉跄,仿佛分不清方向,一路走斜,离季疏影和宁远越来越远,绕了个大圈子才又折回去。
李信也跟着拖着步子一幅醉态,季疏影冲上去扶宁远,这中间的门道,看吕炎这样子,他大约是心知肚明的,这样正好,他只管跟着吕炎,他最好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诸人起的都晚,昨天又是打猎又是狂欢,原本至少连打三天猎的计划,到这第二天就不了了之。
中午,庄子后面那片百年银杏树林里搭起了纱幔,地上铺了宁远带来的巨大而厚的毡毯,摆开桌椅,柳漫等人也不用专门的空地,就在各桌中间,轻唱漫舞,阿萝还是没出来,卫凤娘忍不住叹气,这位阿萝小姐,只学会了抱着墨七当保镖,还是没学会怎么做一名红伎啊。
酒过三巡,有的将喜欢的女伎拉进怀里,揉揉搓搓肆意调笑,有的正你来我往的拼酒……
墨七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在这儿热闹快活,阿萝不知道怎么样了,阿萝不肯来,来了多好,大家一起快活热闹……
周六挤在宁远身边,兴奋不已的畅想未来,他要如何练功、如何上阵、如何杀敌,以及如何立功、名扬天下……
季疏影以及吕炎、李信几个和宁远、周六一张桌子,季疏影捏着杯酒慢慢抿着,看着周六,突然笑道:“六郎,看到你,让我想起一篇小文章,简直就是给你写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给我写的?什么文?”周六一脸怔忡,吕炎下意识的先看宁远,目光从宁远身上移向季疏影,又看向周六,周家和季家一向不和,周六和季疏影虽说不至于水火不融,也经常碰到一起,可季疏影从来没主动跟周六说过话,当然周六也不理他,今天,这是要示好,还是挑衅?
“杨一笑,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季疏影一字一句念的很慢,刚念到中鼓吏,众人就哈哈大笑起来,高子宜站起来,一边笑一边叫道:“后面我来!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这下众人笑的更厉害了。宁远啪啪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墨七点着周六,袖子将杯子碗碟扫落一地,高子宜抱着肚子,笑的跺脚,吕炎也笑,却紧盯着周六和宁远,李信象是笑的受不了,背过了身。
周六一张脸涨的通红,隔着桌子点着季疏影,“姓季的!我告诉你!你给我听着!我告诉你!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笑话我?你能好哪儿去?你是秀才,小爷我也是秀才,一样是秀才,你好意思笑话我?”
“开个玩笑。”季疏影摊着双手,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笑,“你说的对,我是秀才,你也是秀才,要不,今年秋天咱们一起下场考一考?你要是中了,我就把这篇文章在我季家大门上贴一个月,你要是中不了……那我可就不贴了。”
“呸!说的好象你一考就能中了一样!什么才子,都是虚名,当我不知道?我是三年不中,你就中了?不是跟我一样?有本事你下场就考个举人出来?明年再考个进士出来,你能考出来,再跟小爷我提什么三年不中,都是秀才,你好意思说我?”周六气急败坏,他哪敢应战,他那个秀才,还是拿了别人的文章走了门路的呢!
“不管季大郎的才名虚不虚,我瞧着反正比你强,也比我强。”宁远一把将周六拉坐下,“学问不行就是不行,还不让人说了?你别理他的激将法,就你这学问,去考举人?笑话儿!你别去,让他去考,我看这样吧,周六这学问不行,这是实情,得认帐,是不是?”
宁远看向周六,周六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宁远再看向季疏影,似笑非笑,“可季大郎这学问,可是公认的行,是不是?”宁远看向众人,众人连连点头,季疏影的才名,在京城确实小有名气。
“那你下场去考,秋天考出个举人,春天再考出个进士就算了,要是考不出,季大郎这才名……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大家说是吧?也不用一个月,大郎只要把这篇小文抄一遍送给周六就行,头一句杨一笑,就改成季疏影,大家看怎么样?”
宁远转了几圈折扇,敲着桌子问道。
“好!”周六先跺脚鼓掌,远哥太给力了!这简小文送来,他一定装裱好高高挂在大门口影壁上!
吕炎心思转的飞快,有这个赌,季疏影今年下场的这份突转,就顺理成章了!这是两个人的双簧?昨天……
“好好好!公道之极!我赞成!”心思转的飞快,吕炎嘴里也没落下,鼓掌赞成,季疏影抬手轻拍了他一下,“你也跟着起哄?”
“确实是好主意,这样最公道!”李信也跟着拍手赞成,有没有这个赌,季疏影今年秋天都是要下场的……
“好你们!这是要把我往火上架,那秋闱春闱哪是那么容易的……”季疏影点着众人,又气又笑。
“君子一言!”周六急着要踩实这件事,“大家都赞成,那就这么定了!就今年秋闱,明年春闱!你要是中了,我再大摆三天戏酒给你庆贺!以后你再说我什么三年不成,我绝对不恼,随你说!来来来,大家满饮了这杯,都替我和季大郎做个见证!”
众人笑闹着站起来,和周六碰了杯中酒,只有季疏影坐在座位上,一脸苦笑不停的摇头。
散了席,宁远叫了周六,到旁边溪水旁钓鱼,两人懒散无比的歪在躺椅上,宁远懒洋洋道:“小六,季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季疏影他爹,状元出身,我看,说不定,他真能考上。”
“考上就考上!反正他考上也没说让我抄那玩意儿。”周六浑不在意。
“他要是考上了,那就是官身,你再见他……”宁远拖长声音,“他要是拿官身压你,让你跪下磕头,你可就得跪下。”
“他敢!”周六一把将钓杆扔进了水里,小厮急忙扑上去捞。
“今天他不就敢了?你能怎么样?”宁远晃着脚,顺手起杆,甩了条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