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花娇TXT下载花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花娇全文阅读

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章 兜转

    飒飒竹林,遮天蔽日的绿荫,脚踩断树枝的声音,窸窸窣窣,汇成一片海,向郁棠呼啸扑来,让她突然间仿佛置身在苦庵寺后的那片树林。

    “你这是色令智昏!”

    “这是投名状!”

    “你一个人承担得起吗?!”

    “你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彭十一那一声声冷嘲热讽,像把剑,划破那些曾经被她死死压在心底,不停示意自己要忘掉的记忆,让那日场景翻滚着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李端震惊的神色。

    彭十一狰狞的面孔。

    锋利的剪刀。

    郁棠瞬间毛骨悚然,心中警铃大响。

    她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走!”郁棠拉着阿杏就往铺子里跑。

    阿杏最开始还犹豫了一下,扭头望了彭十一一眼。

    彭十一眼底流露出来的杀气让她心头一颤。

    她脑子嗡嗡地响着,拔腿随着郁棠跑了起来不说,还反而因为身体比郁棠更好,跑到了郁棠的前头,拽着郁棠往前跑。

    彭十一微愕。

    他想到过郁棠会跑,可没想到郁棠这么机警,不过是看了他一眼,就跑了。

    难道是他神色不对?

    彭十一来不及细想,大步朝郁棠追了过去,但心里不禁有些淡淡的后悔。

    他不应该亲自出面的。

    但他要是不自己出面,托付给别人,别人知道了郁棠是什么人,不去裴家告密就是好的了,不要说帮他捉人了。

    就是那个从前对他唯唯诺诺的高掌柜,不也让他打听郁棠行踪的时候支支吾吾的,还是他说想巴结巴结郁棠,想给她送点礼,让她帮着在裴宴面前说几句好话,高掌柜才勉强同意帮着打听郁棠的行踪。

    想到这里,他胸口顿时烧起了一团火,拔出了手中的匕首,眼底的凶气更盛了,人也跑得更快。

    不过几息功夫,郁棠就已近在咫尺,他再近点,伸手就能抓到郁棠的头发了。

    裴宴要他死,他就要裴宴的心头肉死!

    彭十一目露凶光,眼看着就要抓住郁棠了,跑在郁棠前面的小丫鬟却一声尖叫,使劲把郁棠往旁边一甩,把郁棠甩在了旁边竹林里。

    “杀人了!杀人了!”阿杏叫着,反朝彭十一扑了过去。

    郁棠目眦欲裂:“阿杏!”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郁棠都没有好好去了解过阿杏为人,她只是想报答阿杏前世的恩惠,想着给她更体面的生活,然后好好给她挑一户好人家,在裴家的庇护下幸福的活着。却没想到,前世的白杏救了她一次,今生的阿杏甚至比前世还要刚烈,选了一条比前世还要艰难的路。

    她连滚带爬,要扑过去扒在彭十一身上,掐住他的脖子。

    这一世,她一定能够成功。

    就算是死,也要拉了彭十一垫背。

    只是没等她站起来,她就看见竹林的尽头出现了裴宴的身影。

    “遐光!”郁棠嘶声裂肺地高喊,从来没有像此刻的大声。

    然后她看见裴宴神色大变地冲了过来。

    他身后,出现了裴家的护院。

    彭十一苦笑。

    他的运气,始终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被族人嫉恨,破了相;效忠族长,却得罪了裴宴;远走他乡,裴家的气势却越来越盛,家里为了盐引,居然想拿他出来讨好裴宴。

    他没办法动彭大老爷,却不想让裴宴得意洋洋,全身而退。

    那就鱼死网破好了。

    他反身去抓郁棠,却被阿杏抱住了双腿。

    彭十一大笑,觉得非常的滑稽。

    总是有那不知道自爱的所谓忠仆,觉得为主子挡刀挡枪都是应该的。

    那他就成全这些人好了!

    他想也没想,举起匕首就朝阿杏捅去。

    郁棠紧紧地抱住了彭十一的胳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就算不能杀了彭十一,也要让他脱层皮。

    郁棠像初生的牛犊子,在一条路上跑着,不回头,也不认输,被吃痛着挥着手臂的彭十一右甩左甩,像根疾风中的草,却韧性的不愿意倒下。

    “三太太!”阿杏热泪盈眶,朝彭十一的大腿咬去。

    彭十一吃痛,顾不得郁棠,再次朝阿杏捅去。

    被赶过来的裴宴一把捏住了手腕。

    “彭十一,你找死!”他红着眼,一脚踹在了彭十一的心窝。

    彭十一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裴家的护卫一拥而上,把彭十一按在了地上。

    郁棠瘫在了地上,喊着“白杏”,却被裴宴一把抱在了怀里。

    阿杏茫然地望着郁棠,看着向来喜怒不露于形的三老爷手都在颤抖,想着三太太肯定是被吓坏了,所以才会把自己的名字都喊错了吧!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半晌都站不起来,还是旁边的一个护院看了,扶了她一把,她这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两腿打着颤儿。

    阿杏看着死人般没有动静的彭十一,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就想着要救三太太。

    她嘿嘿地笑了两声,就看见二太太、青沅几个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远远的就听见二太太惊慌的声音:“我想着三叔您要来找弟妹,还特意把几个丫鬟婆子都叫到了一旁,怎么就……”

    在阿杏的印象中,后面的场面就有点混乱起来。

    彭十一被带走了,羊肉铺子关了门,武大太太等人被客气地请了出去,裴府借了掌柜雅间等着大夫过来给三太太把脉,三老爷一直抱着三太太,低声喃喃说着“是我的错”,“是我把这件事给忘了”,他神色紧张,像受了惊吓似的,反而是刚刚被追杀的三太太比三老爷更冷静,不停地抚着三老爷的背,安慰着他“我没事”,“大家都没事”……

    阿杏有点没眼看,跟着青沅退了下去,重新换了件衣裳,等到大夫过来了,由大夫的小徒弟帮着她清理了擦伤,跟着马车回了三太太的宅院。

    裴宴暴跳如雷,立刻派人去请了彭家的人来。

    他们是怎么商量的郁棠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相信裴宴会给彭家一个教训,会帮她报仇。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晚上裴宴回来,抱着在床上休憇的郁棠还双臂发抖。

    “我真的没事!”她再次安慰裴宴。

    裴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副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模样。

    郁棠银铃般地笑,道:“你这是要把我勒死吗?”

    “不许说那个字!”平素里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裴宴,连“死”都不敢说了,他低声喝斥郁棠,后怕道,“都是我的错。我做事不留后手,太过狭隘,没有容人之量,惹得你身陷其险……”

    这不是她所熟知的裴宴。

    她心中的裴宴,是个神色飞扬,自信骄傲之人,什么时候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和为人处事的原则?

    郁棠心疼,反手抱住了裴宴,道:“这件事怎么能怪你?你生平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事,难道那些人都如彭十一似的,打不倒你,就拿妇孺出气?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也应该是彭十一不好意思吧?为什么没做错的要自责,做错的人却理直气壮?遐光,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才是!”

    “可不是我……”裴宴话刚出口,就被郁棠打断了,她道,“如果说有什么不对,也是我们太大意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像彭十一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给他机会。你要不相信,你不如去查查,他被家族流放西北的时候,肯定还做过其他的坏事。”

    因为以彭家的功利,不可能放着彭十一这个“人才”不用。

    郁棠继续道:“他来找我们的麻烦,还不是因为柿子捡那软的捏。他是得罪了你,可处置他的是彭家,他怎么不敢去对付彭家?”

    她无条件地纵容着裴宴。

    裴宴的神色果然明显的振作起来。

    但他还是拉着郁棠的手,低声地道:“还是应该小心点。你做梦,说是彭十一和李端一起说话被你撞见了,我只想着收拾李端,却没想缘由在彭十一的身上。说来说去,都是我没有把你的话好好想清楚。”他认识地望着郁棠,“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大意了。”

    裴宴说完,再次把郁棠拥入怀中。

    郁棠拍着裴宴的背,温声道:“你不是说你陪着张老大人去了香山吗?怎么突然来了通州,还赶去了羊肉铺子?”

    如果裴宴晚去片刻,她和阿杏可能就要命丧黄泉了吧?

    裴宴身体微僵,嗯嗯了两声,轻声道:“我这边没什么事,就来了通州,我们这不是要接人吗?”

    真不是因为想早点见到她吗?

    郁棠枕在裴宴的肩膀上,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道:“遐光,还好你来了!”

    还好她今生能遇到他。

    只是她还没有感动一刻钟,裴宴已自大地道:“那是!要不是我,你又有麻烦了。”

    是!如果不是裴宴,她又要有麻烦了。

    但李端不在了,彭十一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郁家拿到了万寿节的货单,高氏和她的族兄私奔……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想到她在当铺遇到裴宴,在长兴街遇到裴宴,在郁家山林遇到裴宴……每一次,他都能让她化险为夷。

    她想到苦庵寺。

    她觉得她得去一趟苦庵寺,想知道当初照顾她的那位大表姐在什么地方?想知道她前世是否得到过他的关照。

    虽然那时候她一心一意只想着报仇,今生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有些事,她不太可能查得到真相,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知道,前世的他,也曾经和她有缘就够了。

    她想起裴宴在绿荫道上抱着她的时候。

    满目郁茵。

    一如前世她倒在地上时,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景色。

    只是,她前世没再醒过来。

    今生,爱她的人抱着她。

    郁棠温柔地,缱绻地亲吻着裴宴的额头。

    (全本完)

番外1

    冬天的京城,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顾曦在京城住了七年,也没能习惯这样的天气。

    特别是每天早上寅时就要起来,亲自煎了药给大太太送去。

    但她心里却很平静。

    因为她现在有儿子了。

    她是在和裴彤成亲第六年才怀上的。

    那一年,裴彤和沈家的沈方一道参加春闱。

    第一次参加春闱的沈方考中了,第二次参加春闱的裴彤却落榜了。

    裴彤嘴上不说,心里却很苦。白天出门恭喜那些考中了的江南故旧,晚上回到家里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着喝了几天的小酒。

    她很看不惯这样的裴彤,觉得没有志气。

    多少人连续考了五、六次才成功,裴彤还这么年轻,精神却像垮了似的,太颓废了。

    不要说外面行走的男人了,就是她们这些内宅女人,如果她被继母磋磨就早早的认命,她还能有今天吗?

    她那天就特意端了碗醒酒的汤去了裴彤的书房。

    裴彤当时感激得眼睛都红了,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着大太太:“她肯定对我特别的失望!她从小就告诉我要努力读书……我读书好了,她就高兴……父亲去世对她是个打击,我分宗,她特别的高兴,就憋着一口气,想我能金榜题名,在老家那些人面前扬眉吐气了……我不仅没能让她骄傲,还……”

    他说不下去了。

    顾曦素来看不惯她这个婆婆。

    什么东西?从来都没有分清楚过南北!

    就连她娘家的小嫂子在她婆婆刚来京城时见过几次之后都不想和她婆婆打交道了,有什么事要不派个婆子来传话,要不就把她叫回娘家去说话,就是杨家,除了裴彤落榜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杨大太太来过一次,安慰了大太太几句,也好几天没有踏进他们家的门了。

    她当时不免要鼓励裴彤:“你看我阿兄,也是准备考中了举人之后歇一届才继续下场的,你是太急了一些。”

    裴彤良久没有说话。

    殷明远也让他等几科,可他母亲……以至于殷明远如今也不怎么跟他说心里话了。

    他不想把这些都怪罪于长年呆在深宅内院的母亲,可母亲的迫切,却真真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裴彤不由的苦笑,言不由衷地道:“还是我没有本事。你看阿禅和阿泊。”

    裴禅和裴泊是三年前参加的科举,上场就考中了,而且两人都考中了庶吉士,如今在六部观政结束了,他听二叔裴宣说,裴禅留在了都察院做了御史,裴泊留在了工部。

    这也是裴家这几年和彭、江几家争斗的结果。

    他的三叔父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都不是个能让人忽视的人。

    五年前,他三叔父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针对彭家的人,让彭家丢了都察院的资源不说,还不依不饶的,和江家对上了,把属于江家的工部也给撕了个大口子。

    裴禅和裴泊的去向就是结的果。

    而且,他二叔父裴宣因为理财有道,刚刚升了户部尚书,封了谨身殿大学士,做了内阁次辅。

    临安裴家,时隔多年之后,再次站在了风口浪尖,成了当朝最显赫的家族之一。

    裴彤能想到的,顾曦又怎么会想不到。

    她看到像个伤心到哭都哭不出来的裴彤,突然想到那年分宗,郁棠抱着裴宴的样子。

    顾曦不由也抱住了裴彤,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形似当年郁棠安慰裴宴的语气道:“没事,快端午节了,我马上要去给二叔母送节礼了,你的事,我会跟二叔母说的。他们一直都很照顾我们的。

    裴彤热泪盈眶。

    翻过年她就生了个儿子。

    她的儿子不仅相貌肖舅,就是性格禀性,也像她大兄顾昶。

    想到还在床上酣睡的儿子,顾曦心里就暖烘烘的,京城刺骨的寒风也都变得能够忍耐了。

    荷香嫁了家中的一个管事,但依旧在顾曦面前当差。

    她为人更低调了,也更了解顾曦了。

    看见顾曦的模样,荷香一面手脚麻利地把热气腾腾的汤药装进暖壶里,一面笑道:“这两天我们要不要去趟裴府?今年我们府里能买到这么多炭,多亏了二太太。”

    他们这些从裴府跟过来的人,还是习惯按照裴府那边排序称呼裴府的人,在这个新建的府第里,也算是一种炫耀的资历。

    顾曦可从来没有想过和裴府断了往来。

    今年据说是山西那边出现了匪乱,京城的炭涨价不说,等闲人还买不到,要不是她常在二太太面前晃悠,二太太因此常惦记着他们,他们家今冬恐怕烧炭都困难。

    “肯定要去的。”顾曦想也没有多想,道,“我上次去的时候,二太太咳嗽有点厉害,这次去,你记得带些我们自家做的梨膏。”

    二太太和她一样,在京城这么久了,还是不适应京城的气候,顾家从前也有人在京城做官,留了养肺气的方子,她照着做了些,效果不错。之后每年她都会送些到裴府去。

    也不一次送完,陆陆续续的,会送一个冬天。

    算是一种策略。

    荷香记下来了。

    两个人由身边的丫鬟婆子簇拥着,沿着抄手游廊,穿过花园,去了大太太住的东边一个三间的小院子。

    远远的,她们就听到大太太的咳嗽声。

    顾曦和荷香不由对视了一眼。

    裴彤第二次落榜,大太太受不了这个打击,哭了一个晚上,染上了肺病,之后每到冬天,就咳得喘不过气来,她也因此特别喜欢在咳得厉害的时候叫了裴彤去训话。

    顾曦虽然会做梨膏,可她不想孝敬大太太,因此第一次送梨膏给大太太的时候,放了很多的川贝,大太太嫌弃味道不好,顾曦就加冰糖,然后大太太吃多了冰糖,咳得就更厉害了。

    她索性不再给大太太送梨膏,还对裴彤道:“我这毕竟只是个养生方子,婆婆怕是伤了肺,还是正经用药的好。”

    裴彤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每年一入秋,就开始请了大夫过来给大太太把脉,开药,顾曦呢,一整个冬天都会侍疾,几年下来,又有她娘家的小嫂子殷氏帮着宣扬,江南籍在京城做官的人家和联姻的内眷们基本上都知道了,还让顾曦得了个“贤良孝顺”的名声。

    大太太听了呕得半死,看顾曦就更不顺眼了。

    折腾着顾曦每天早上寅时里就要起床给她煎药。

    顾曦从小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对怎样控制内院非常有心得,何况裴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裴老太爷分给他们这房的银子全都交给她,她虽头顶有个婆婆,但家中的钱财却掌握在她的手里,她若是想让这个家固若金汤,一句话都传不出去,就能一句话都传不出去。

    大太太有计策,她有对策。

    裴彤回内室过夜的时候,她就寅时起,裴彤在书房读书的时候,那就不好说了。

    加之上次裴彤落榜后,顾昶找到他,郎舅关起书房的门说了半天的话,还给裴彤重新找了个老师,裴彤这两年大多数的时候都在书房读书,大太太就算是想告状,也要裴彤愿意听,有时间听。

    所以顾曦和荷香进去的时候,大太太忍不住就开始阴阳怪气地讽刺媳妇:“今天大少奶奶怎么有空过来?不用陪相公读书了?”

    手下败将,顾曦有心情就和她说两句,没心情就低头沉默,一副恭谨谦逊的样子,让大太太生气好了。

    她今天心情不错,让荷香把药递给了大太太身边服侍的丫鬟之后,就不请自来的坐到了大太太对面的绣墩上,温声道:“昨天相公歇在了书房。不过今天我要去裴府一趟,得早点出门。”然后还庆幸,“还好婆婆的药早,不然我只能下午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了。”

    大太太气得当场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这也是她对顾曦非常不满的地方之一。

    顾曦这几年只要有空就往裴府跑,比孝敬她这个婆婆还要孝敬二太太。

    旁边服侍的丫鬟忙帮大太太顺气。

    交手这么多年了,顾曦当然知道大太太有哪些心结。

    她微微的笑,十分愉悦的样子,在大太太的咳嗽声中继续道:“听说五姑爷明年也会下场,我得去问问,到时候还得准备些备考的东西送过去才好。”

    这是大太太的又一个心结。

    有些人运气好会一辈子运气都好。

    当初的裴丹,又温顺又腼腆,在姐妹中一点也不出彩,谁知道她却嫁得最好。

    不过几年的光景,秦姑爷一场不断,秀才、举人的一路走了过来,今年都要科举了。

    秦大人的官威也日隆。

    裴家能把江家的工部撕个大口子,与秦大人这个侍郎有很大的关系。

    秦大人在工部说一不二,在裴家的支持下几乎要把江华给架空了。

    这也是当时谁都没有料到的。

    顾曦还不想大太太出什么意外,不然裴彤还得守孝三年,就不能参加明年春闱了。

    她在大太太那里呆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屋里,亲自看着儿子元哥儿用了早膳,就抱着他去了裴府。

    裴丹的长子和元哥儿差不多大,秦夫人视若珍宝,等闲都不放手,二太太难得见到外孙一次,因而对元哥儿特别的好。

    顾曦抱着儿子过去,也是讨二太太喜欢的手段之一。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到了裴府的时候,裴府西边的跨院仆妇小厮如织,看样子是在打扫那边的院落。

    这几年,二太太一家住在东边的院子。

    西边的院子,从前是郁棠住的地方。

    顾曦的心顿时怦怦乱跳,忙拉了个眼熟的小厮问:“这是什么了?腊八都没有到,就开始打扬尘了吗?”

番外2

    顾曦常在裴府走动,那小厮认得她是谁,自然是知而尽言:“老夫人要来京城过年了,二老爷让把西边的院子收拾出来。”

    裴宣刚升官就给裴老安人请了封,顾曦都不知道诰命下来了。

    裴府的人却已换了称谓。

    顾曦觉得心跳得更厉害了,但她压着心底的异样,一派欢喜地道:“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只是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到京城?谁陪着她老人家过来?”

    当年裴老安人和大太太一起进京,准备在京城过个年,然后去泰山转转再回临安的。结果郁棠怀了身孕,裴老安人喜出望外,把郁棠留在京城,独自一个人去了泰山,说是要去给郁棠求个平安符,待回到京城之后,又帮着郁棠做了月子,等到郁棠的长子周岁,裴丹出了阁,这才回了临安。

    想到这些,顾曦抱着孩子的手都紧了紧。

    那小厮闻言却摇头,笑道:“小的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到京城,也不知道谁陪老夫人过来。大管事只是让我们这两天连夜把宅子清理出来。”

    这才十月中旬。

    顾曦又问了几句,那小厮却一问三不知,她怕问多了引起旁人的注意,笑着说了一声:“多谢小哥了”,示意荷香赏了那小厮几文钱,和荷香继续往二太太那里去。

    荷香看着顾曦面色不好,不由悄声道:“大少奶奶,老夫人要过来,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准备?”

    除了要和裴府的人一道去迎接,还得备些不常见的东西孝敬裴老夫人,如果能请裴老夫人去家里吃顿饭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顾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寻思着郁棠会不会跟着裴老夫人一道进京。

    裴家这两年的生意如何她不知道,郁家的生意却越做越大了。就在年初,郁远和一个叫姚三的同乡合伙在京城开了个杂货铺子。她特意去转了转。

    铺子开在西街最繁华的地段,五间,除了卖漆器还卖些舶来货,但与陶家的奢侈不同,郁家的杂货铺子里的舶来货都比较便宜,一看就是给那些图个新鲜,买去好玩的人准备的。

    不过,买的人还挺多。

    裴家不知道从中帮贴了多少?

    顾曦想着,两人很快到了二太太的正房。

    小丫鬟去禀了二太太,金嬷嬷满脸笑容地亲自迎了她们进门。

    二太太坐在罗汉榻上,正和几个管事的婆子在说话,她们一进来就打住了话题,二太太还起身朝着元哥儿拍了拍手,道:“哎哟,我们元哥儿来了!”

    元哥儿常来,也不认生,笑嘻嘻地朝着二太太扑去。

    二太太喜滋滋地抱了元哥儿。

    身边服侍的丫鬟忙帮着元哥儿脱帽子、围脖和斗篷。

    几个管事的婆子则给顾曦行礼。

    顾曦客气了几句,上前给二太太问好。

    二太太把因为脱了衣服人都灵活了几分的元哥儿放到罗汉榻上,一面拿了个金桔给元哥儿啃,一面笑着对顾曦道:“又不是旁的哪里,不用这么客气。”

    话是这么说,顾曦却不能真的不懂规矩。

    二太太对管事的婆子道:“今天的事就这么说了,你们先照着我吩咐的去办,有什么不妥当的,再来回我。”

    几个管事的婆子称“是”,鱼贯着退了下去。

    顾曦让荷香把梨膏给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笑着对二太太道:“这次的梨子没上次的好,我就加了些陈皮,要是二叔母吃了觉得不好,让丫鬟们跟跟荷香说一声,我再做点过来。”

    二太太笑着道了谢,颇有些感慨地笑道:“让你费心了。比我们家阿丹还要细心。”

    顾曦哪里敢接这话,忙笑道:“阿丹年纪小,孩子又正是淘气的时候,她也是有心无力。”接了这句话,她就立刻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进府时看到的情景:“说是祖母要进京了。我还不知道诰命已经下来了,得庆贺一番才是。”又道,“她老人家什么时候进京?到时候您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上次她老人家还专程去探望了阿彤,我们都记在心里呢!”

    二太太呵呵地笑。

    裴老安人虽然不喜欢长媳,却心疼长孙。

    上次来京之后,特去他们住的地方看了看,还叮嘱了裴彤半天。

    二太太想了想,对顾曦道,“不是你祖母要来,是你三叔父要来。皇上登基,昭告元年,你三叔父想来京城看看。你三叔母肯定是要跟着的,老夫人舍不得年幼的两个孙子,所以才会跟着一道过来的。”

    顾曦自从看见小厮们收拾院子,就猜测着郁棠会不会来。

    如今也算是坐实了这个消息,反而冷静下来。

    她笑道:“三叔母和三叔父还是这么好,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倒是让老夫人跟着受累了。”

    毕竟分了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就不方便说了。

    二太太笑了笑,道:“他们毕竟少年夫妻,喜欢粘在一起也是常理。我听你二叔父的意思,他们估计月底就要到,到时候我让人跟你说一声,你也过来给老夫人磕个头。”

    顾曦笑盈盈地应了,问起了郁棠的两个儿子:“绛哥儿和茜哥儿都要过生了吧?”

    郁棠的两个儿子,长子绛哥儿是十一月二日生的,次子是十二月六日生。

    原来不在京城也就算了,如今要到京城来,他们这些做堂哥堂嫂的,无论如何也要送个生辰礼物过来。

    二太太奇道:“你居然还记得!”

    顾曦笑眯眯地点着头,拿着帕子给儿子擦着啃得满是果子汁的下巴。

    她怎么会忘记呢!

    郁棠的长子裴绛比她的元哥儿大四岁,然后裴绛三岁的时候,郁棠又生下了次子裴茜。为此,大太太没少给她脸色看。她受了大太太的气,还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临安送贺礼。

    她一辈子都记得。

    二太太就给元哥儿围了个帕子,笑道:“所以你二叔父说了,机会难得,一定要给绛哥儿和茜哥儿好好过个生日。”

    若是没有意外,裴宣最少还要在京城呆二十年,能见到的裴绛、裴茜的机会并不多。

    顾曦只得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笑盈盈地道:“到时候我来帮忙。”

    “那是自然。”二太太说着,想起了裴绯的婚事,道,“还没有定下来吗?你婆婆是个什么意思?”

    裴绯今年都弱冠了,婚事还没个影儿。

    顾曦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语气还比平时更柔和几分:“也不是没有好人家愿意和我们家结亲,可我婆婆一心一意想找个能帮衬他的。偏偏小叔这些年来,连个院试都没有过,婚事有点艰难。”

    何止是有点艰难!

    要照着大太太的标准,除非哪家失心疯了,才会把女儿嫁给裴绯。

    说来说去,这件事还得怪到杨家身上。

    当年看着他们得了十五万两银子,杨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还要仰仗裴家帮着打点,大太太到了京城之后,他们就提出让裴绯给他们家做女婿。

    大太太正因为分宗的事心里空荡荡,一听就同意了,还让顾曦拿五千两银子给杨家当聘礼。

    谁知道裴绯却不争气,几次府试都没有过,杨家可能是不太看好他,加之宋家七小姐嫁给了江苏布政使侄儿之后,宋家暗中得了不少好处,杨家姑娘长得好,婚事原本就容易,杨家几位姑娘都许配了不错的人家,却始终没有定下来到底把家里的哪位姑娘许配给裴彤。

    这事一拖再拖,直到裴彤第二次春闱落榜,杨家再也不提起联姻的事了,裴绯的年纪却拖大了,不太好找人家了。

    二太太当初就劝大太太,降低标准,找个耕读世家的,哪怕是个秀才的姑娘也行,大太太却觉得二太太这是在讽刺她,把这话听进了心里,一门心思地要给裴绯找个三品大员人家的女儿,有些看在裴宣的面子上倒愿意答应,要嫁的却是庶女,把大太太气得又病了一场。

    如今裴绯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反而因为相看的次数多了,名声传出去了,想找个合意的就更难了。

    二太太也想起这桩公案来,几年过去了,她心里还是有气,也有些不满,道:“我是还把她当妯娌,才有什么说什么的。她却一门心思只相信杨家的人。”说到这里,想着顾曦是小辈,也没好意思继续抱怨,而是问起杨家来,“皇上登基的时候不是大赦天下了吗?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杨家的三小姐还是五小姐,嫁给了大理寺一位少卿做儿媳妇,他们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吧?”

    “是他们家的五小姐。”顾曦这次过来,本来就寻思着能不能找个机会和二太太说说这件事。二太太主动提起,她暗暗欢喜,脸上却流露出一副愤然之色,道,“您不提这件事,我也不准备提的,您是不知道,他们家的人有多龌龊,给二老爷和三老爷打点,跑来我们家借银子,而且开口就五万两。

    “我婆婆居然还想借给他们!

    “我没有办法,只好问我婆婆,这五万两银子算是谁的?从哪里走账?

    “我婆婆就提起了老太爷分给我们的那十五万两银子。

    “我就说了,这十五万两银子,有五万两是二叔父给的,是公家的。其中十万两是我们应得的。他们兄弟两人,按理应该各分五万两。我又把家中这几年的各种开销算给婆婆听,然后把我小叔叫来,问他同不同意。若是他同意,就从他的名份里拿二万五出来,加上给杨家的那五千两银子,以后他成亲,我把他的二万两银子交给他。

    “他只要别到时候说我贪了他的银子就行了。”

番外3

    二太太把自己的那一份让出来,是补贴给裴彤的,不是给杨家人挥霍的。

    她一听,顿时气得发抖,坐直了身体紧张地道:“那阿绯怎么说?”

    顾曦就叹了口气,道:“都不是糊涂的。小叔自然是不愿意。我婆婆为此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她就给裴绯出主意,开了春,去外面的书院读书,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这银子他让二叔父裴宣帮着保管,有人要借银子,就找裴宣去。

    裴绯虽然来了京城好几年了,但男女有别,加之大太太后来不怎么喜欢顾曦,在两个儿子面前没有少编排她,裴绯和顾曦的关系很疏远,这次顾曦一反常态地给他出主意,他意外的同时也骤然间领悟到了之前大太太不喜欢顾曦的些许原因。

    应该是和现在朝着他发脾气是一回事——没有听她的话,全心全意地帮着杨家。

    可杨家之前因为他大兄落榜的事已经和他们家渐行渐远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热脸去贴杨家的冷屁股。

    不管怎么说,裴绯好歹是裴家的嫡系子孙,没有受过什么气,虽说举业上不顺利,但也没有什么人会当着他的面讽刺他,他还带着少年气的高傲,不太看得上杨家的做派。

    他不仅把顾曦的话听进去了,还和母亲顶了嘴,对大太太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商量的。我的那一份谁也不能动。娘要是觉是舅舅家里的事更重要,我记得母亲手里还有不少的陪嫁,不如卖了去救济舅舅家,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大太太气不得,直骂裴绯“自私”。

    裴绯冷笑,拂袖而去。

    顾曦觉得裴绯还挺有意思的,干脆又加了一把火,道:“从前有裴府庇护,大家都不觉得。如今我们自立门户,到哪里都要花钱,还要花高价。别的不说,就今年这炭,裴府订了一部分,陶家和费家、秦家送了一部分,我们家呢,一部分是按市价买的,还有一部分是抢购的,比市价要贵了一倍,这还是二叔母帮着打了个招呼,铺子里没有多赚我的。这一来一往,我们家的开销一年四千两银子都打不住。如今公中只剩一万多两银了,要不,您再贴一点,我们凑了两万两给舅父家送去,也算是我们的一点人情了。

    “只是这样一来,公中的开销怎么办?还得请您拿个主意。

    “或是我和小叔平摊?还是我们各家都拿出一个定数来?平摊好说,从前怎样以后还怎样?拿出一个定数来呢,那就一年能有多少就开销多少。万一不够,就把家里的仆妇减一减,再万一不够,嚼用上再省一省。应该能支撑个好几年。”

    还道:“照我说,我们各家拿一个定数来比较好。不然用多少就摊多少,这只出不进的,多少钱也能败光了。”

    这是要削减她的开销啊!

    大太太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家里的银子在顾曦手里掌着,她要动,就得通过顾曦,就会惊动裴宣和顾昶,大太太觉得要是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只会让杨家没脸,让人以为她娘家这是要败落了。

    她恨是恨,却没有和顾曦多说什么。

    顾曦只要她不和自己挑明了说,就装糊涂,当不知道。

    而二太太听说裴绯拒绝了大太太,也松了口气,关切地问:“你们这些年真的一年要开销四千两银子啊?”

    她掌家时也没有这么多。

    顾曦抿了嘴笑,低声对二太太道:“怎么可能!我要是不这么说,我婆婆还不知道再闹出什么事来呢!”

    二太太听着直叹气,拍着她的手道:“真是为难你了。等你阿兄回了京城,肯定会好很多。”

    孙皋的事还是闹大了,顾昶为了避开京城中的一些流言蜚语,四年前去了保定做知府。

    裴宣觉得有点可惜,但他还有裴禅、裴泊要照顾,也只能私底下和二太太感慨几句。

    顾曦却很有信心。

    她知道殷家会帮着她阿兄策划的。

    和二太太闲聊了几句她娘家的家常,有管事的婆子进来示下,道:“要把西边那个小院子单独收拾出来吗?”

    顾曦知道是她从前在裴府住的地方。

    她竖了耳朵听。

    二太太想了想,道:“还是收拾出来吧?也不知道除了卫家小少爷还有谁会跟过来?要是人多了,肯定不好让他们都住那小院子,若只有卫家的小少爷,最好是收拾个僻静的院子。”

    婆子笑着应诺而去。

    顾曦不由道:“卫家的小少爷?是谁家的姻亲?”

    她有意给裴绯说门亲事,免得裴绯留在她手里的那四万五千两银子落在大太太手里。她就是要让杨家、让大太太看得着吃不到。

    熟悉的那些人家都不太可能和裴绯结亲,反而是像裴家二小姐嫁的杨家,或者是裴四小姐嫁的胡家,若有旁支的小姐倒也门当户对。

    二太太就笑道:“是你三叔母娘家的亲戚。他们家最小的儿子从前在县学里读书,方先生还教过他。后来方先生走了,那孩子跟着郁老爷读了一段时间的书,郁老爷又把他推荐给了你三叔父。那孩子今年要下场,就跟着你三叔父一道过来了。”

    顾曦大吃一惊。

    她知道郁棠娘家兄弟生意做得好,没想到还出了个读书的人。

    有钱不怕,就怕家里有人能出仕。

    顾曦的笑容不禁有些勉强起来,道:“三叔父还有空教人读书啊!真没有想到。那位卫少爷很聪颖吗?听这口气年纪不大,您见过没有?”

    “我没见过。”二太太笑道,“应该人品不错,要不然以你三叔父的为人,他就是闲着没事也不会自找麻烦地收个学生的。这孩子年纪不大,还没有订亲。你三叔母这次来京城,想给他说门合适的亲事。除了拜托我,还拜托了殷太太。我寻思着,以殷太太的为人,只怕早就把京城里适龄的姑娘都琢磨了个遍。你三叔母一到,应该就有好消息给她了。”

    殷明远这几年一直在翰林院混着,好像无心仕途似的,身体还像从前那样病病歪歪的,却出了很多的书。有人甚至说,他可能会成为本朝最有名的鸿儒,翰林院的那些人也因此对他特别的敬重。

    徐氏则一胎接着一胎生,如今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

    前面三个是儿子,最小的这个是女儿,上个月才落草,却一直没有做满月礼。

    顾曦之前还打听过为什么,殷家对外只说是天气太冷,不做满月,只做百日礼。

    徐氏不会是想等郁棠来京城吧?

    这念头在顾曦心里一闪而过,立刻又被她否定了。

    殷家又不会真的是徐氏说了算,怎么可能为了等郁棠来京而改变女儿的喜庆?

    不过,徐氏真的认识很多人,若是有她做媒,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还真的把握挺大的。

    她想到了裴绯。

    顾曦在心里直摇头。

    如果是从前,她还可以求了二太太去徐氏那里问问,可现在……像殷、黎这样的人家做什么喜事都不怎么给她送请帖了,她就是求到了徐氏那里,徐氏也只会委婉的拒绝。

    但她还是很好奇徐氏能不能帮得上忙。

    她笑着对二太太道:“不知道卫少爷要找个怎样的?要是卫少爷的婚事能定下来,你告诉我一声,我也听个趣事。”

    二太太笑道:“那孩子家中是乡绅,白身,我寻思着肯定是想找个能帮衬一把的。”

    至于是经济上的帮衬还是仕途上的帮衬,得见到郁棠才知道。

    两人说着话,裴丹突然过来了。

    二太太吓得茶盅差点掉地上,直问来禀的丫鬟:“她怎么招呼也没有打就回来了?姑爷呢?有没有送她回来?她带森哥儿没有?瞧着是个什么样儿?”

    森哥儿是裴丹的长子。

    那丫鬟被二太太问得有点懵,道:“姑奶奶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没带小少爷过来,说是有话问您,问完了就走。”

    “这孩子!”二太太依然很担心,起身要去迎,裴丹撩帘就走了进来。

    “姆妈!”她欢欢喜喜地叫着人。

    与做姑娘时相比,她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点,气色却越发好了,性格也比从前开朗活泼了。

    见顾曦也在,她笑盈盈地冲着顾曦喊了声“阿嫂”,然后挽了二太太的胳膊,风风火火地道:“您别管我吃没吃喝没喝,我陪着我婆婆去看了张老夫人,她带着森哥儿家去了,我的马车走在后面,就拐了个弯,过来问问您,三叔母是不是要过来了?还带着两位小堂弟?我在张家见到张家大姑奶奶了,她前几天去看了殷太太,殷太太说三叔母这几天就要来京城,她帮着三叔母的娘家兄弟在相看人家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家的大小姐嫁给了翰林院大学士杨春和的儿子,杨春和非常的器重殷明远,据说这门亲事还是徐氏做的媒。

    二太太笑着皱眉,道:“我看你就是跟着殷太太几个玩疯了,以后少和她一起胡闹。”又道,“你三叔母的确这两天就要到京城了,你祖母也一道过来,我会和你父亲、阿红一道到通州去接你祖母和你三叔父他们。到时候会提前两天跟你说的。你也跟姑爷说一声。”

番外4

    裴丹欢呼一声,高兴地抱住母亲,道:“你到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然后匆匆和顾曦打着招呼,“阿嫂,我先走了,你有空去我们家做客。”

    顾曦很想问问她“什么时候”,转念却想到裴丹每次遇到她了都这么说,实际上却从来没有真正给她下过帖子,她还曾经半开玩笑半较真的问裴丹到底什么时候请她去家里坐坐,裴丹是怎么回答她的?好像是说家里的事是婆婆当家,她没有置啄的权力。可满京城谁不知道,秦夫人向来抬举这个由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妇,裴丹这么说,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

    可能自分宗之后,她就不是裴丹正经的嫂子了。

    裴丹也就不用那么敬重她了吧?

    想到这里,顾曦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

    她想和京城的官宦人家结交,像裴丹这样的小姑子,是条很好的路。裴丹和她不来往,对她来说,损失是很大的。

    但她又不能勉强裴丹。

    她们家原本就不如裴丹了,她要是再上赶子,就更让人瞧不起了。

    这些事从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暗中自嘲地笑了笑,回着裴丹“好啊,我们有空再聚”的话,和二太太送了裴丹出门。

    二太太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不住地朝着顾曦抱怨:“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也不知道她在她婆婆家是怎么过日子的?我看她婆婆也是个很讲规矩的,要是哪天惹得她婆婆嫌弃起来可怎么办?”

    秦家二公子前几年成了亲,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姑娘,也是秦夫人亲自挑选的儿媳妇,进门有喜,前些日子刚刚生了个儿子,二太太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顾曦忙安慰了二太太几句,问起了裴家二小姐:“说是要带着孩子随着姑爷去任上,是真的吗?”

    前几年她们还经常通信来着,可自从分宗,两人的来往也越来越少了,到如今,她想知道裴家几位小姐的消息,还要问二太太。

    二太太笑眯眯地直点头,道:“你也知道,几个侄女里就她最倔强了,她出阁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她,叮嘱了又叮嘱,让她嫁了人之后要小意些。她是全当耳边风听了。可没有想到,二姑爷倒是个好的。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二姑爷却目不斜视,一直待她如初。也亏得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姑爷,她的性子也渐渐柔和下来了。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二姑爷为了她,调到淮安府做了通判,她也下决心随着姑爷去任上了。这样你让我一步,我让你一步,日子才能过得好。至于说孩子,有就有,没有就过继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曦非常的意外。

    她以为裴二小姐会闹到和丈夫生分的地步。

    早几年,因为裴二小姐的继婆婆作梗,她没少和丈夫争执。有段时间居然住到了苦庵寺,帮着苦庵寺管着佛香的生意。

    二太太见了就笑道:“我也没想到。听说,是三姑奶奶特意回去了一趟,专门去看了她,还劝了她好几天。”

    裴家三小姐嫁回到了外家,姑爷虽没有十分的才学,却也老实可靠,读书刻苦,三小姐又是个通彻、淡薄之人,安安心心和丈夫一起在老家孝敬着公婆,并不妒忌陆陆续续金榜题名、在外做官的兄弟们。公婆都喜欢她的性子,在几个媳妇里也特别看重她,儿子们给的好都一点一点的给了她。

    他们家虽说是婆婆在掌家,家里的事实则都已经交给了三小姐不说,还常常给三小姐扬名,让她这几年的贤名渐盛,远近闻名。

    有些事由她去劝自然是最好。

    顾曦就想起了四小姐,不由笑道:“她还是那么泼辣啊?”

    二太太就瞪了顾曦一眼,道:“可不能这样说。”话音落下,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四小姐嫁的是富阳一户姓胡的人家,祖上也曾出过几任知府、县令之类的,因和四小姐的舅母娘家沾着亲,由她舅母说和,两人成了亲。四小姐是低嫁,她又是个说话爽快的,胡家的人不敢怠慢她,就更不敢拦着她了。一来二去的,富阳的人都觉得她性格泼辣,什么话都敢说,反而有点怵她。

    这也是大家没有想到的。

    顾曦并不是要揭四小姐的丑,她是想问胡家的情况。

    “我听说上次四姑奶奶回去的时候,带了她的小姑回去。”她斟酌地道,“也不知道她小姑说了人家没有?”

    顾曦从心底来说还是很相信裴家人的人品的,她觉得裴家能把姑娘嫁到胡家去,胡家的家风肯定不错。

    裴绯若是能和胡家结亲,她和裴家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不说,还能和裴绯的关系更进一步,大太太想作妖,就更困难了。

    她可不想把精力都浪费在大太太这里。

    裴彤要下场了,她也得给儿子找启蒙的老师了。

    她可不想儿子像裴彤似的,长于妇人之手,犹豫寡断,不知所谓。

    二太太却不太想和大太太扯上关系,道:“要不你写封信去问问四姑奶奶?”

    四小姐上次带自己的小姑去裴家,就是想借着裴家的名声给她小姑说个好点的人家。

    当时郁棠已经回了临安,胡家和郁棠娘家嫂子的娘家都在富阳,以郁棠的性格,她会结这个善缘的。

    不过,那都是年前的事了,顾曦说的有点晚,不知道胡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没有?

    但顾曦也有自己的顾忌。

    之前裴绯对她很不屑,她也犯不着去管他的事。

    现在,他既然敢反抗大太太,就和她是一个船上的,她自然愿意彼此的关系更好。

    两人回了屋,元哥儿正在乳母怀里打着盹。

    二太太就让乳母先带着元哥儿下去歇着:“别再折腾孩子了,等他睡好了,你们就留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顾曦一开始想拒绝来着,随后想到裴彤今天不回来晚膳,裴绯被大太太气得去了大相国寺暂住,她不如也不回去,让大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晚膳好了。

    她还决定这个时候不让人去给大太太说,元哥儿什么时候醒了,她的人什么时候去禀告大太太。

    大太太什么时候吃晚膳,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毕竟她也没有想到孩子会睡那么久嘛?

    顾曦含笑答应了,招了荷香进来,让她去给大太太说一声,还背着二太太朝着荷香使了个眼色。

    荷香会意,笑着点头,退了下去。

    乳母就抱着元哥儿歇在了二太太的碧纱橱。

    二太太怕吵着孩子了,干脆和顾曦去了西边那个顾曦刚来京城时住的小院。

    小院和她之前搬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原来种牡丹的地方改种了山茶花,院子里搭了葡萄架和月季花墙,虽是冬天,月季花却依旧开得灿烂,十分的明媚。

    花匠是郁棠当初在外面请的,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拘谨地躬身站在二太太面前禀着整理小院的事:“三太太住的地方照着旧例全是些绿树,小院这边种了很多的花,一年四季各不同。要是您觉得不适当,我趁着这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把院子里的这几株花都移栽到花盆里,放到花房里去。”

    “不用了!”二太太无意改变当年郁棠的决定,笑道,“这小院就算是要住人,也是给家里的客人准备的,有花有景才好。三太太那边,全是三老爷的怪癖,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花匠松了口气。

    二太太就由婆子陪着去看了粉好了的墙和重新绘了顶的承尘。

    看得出来,都十分的用心。

    她不禁道:“花了不少钱吧?”

    说完又觉得有些失言。

    她这几年天天盯着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嚼用都要好生的打算,人还没老,却已是黄脸婆的样子了。

    二太太没有多想,笑道:“你三叔父做什么像什么,公中越来越宽裕了,就是我们,这几年也都跟着沾了光。”

    也就是说,这修缮房子的银子是公中出的。

    顾曦很想问为什么不是裴宴出,但想到裴氏两兄弟素来关系亲密,她及时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晚上回到府里,大太太果然发起了脾气。把她叫去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她早就料到了。

    回来就打发乳母陪着元哥先去歇了。

    她低着头,任大太太骂着。

    大太太骂累了,气喘吁吁地由丫鬟服侍着歇下了,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抬头却看见站在屋檐下的裴彤。

    大红灯笼照在他的脸上,冷白冷白的,泛着霜般的寒意。

    她吓了一大跳,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婆婆刚刚歇下了,要不……你明天一早再来给她老人家问安?”

    若是平时,裴彤定不会同意的。

    可这一次,裴彤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淡然地对她颔首道:“走吧!天气挺冷的,你也早点回屋歇了吧!”

    顾曦温顺地应了一声,跟在裴彤的身后,心里却乐开了花。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一天,她能让裴彤看到大太太就讨厌,听到大太太说话就心烦。

    翌日早上,裴彤没有去给大太太问安,给顾曦的理由是去大相国寺找裴绯了:“总不能让他一直住在寺里。”

    顾曦问起杨家的事,裴彤也表现得很冷漠,道:“亲戚之间自然要帮衬,可那笔银子是祖父留给父亲的,家里的两位叔父也正值壮年,管着事,要动那笔银子就得跟两位叔父打招呼。”

    言下之意,是不太好办。

    就是找借口不借的意思呗。

    “知道了!”顾曦应着,在心里偷笑。

番外5

    顾曦想着过几天要去接郁棠,就去了自己常去的裁缝铺子,准备做几身新衣裳。

    天气越来越越冷,正是穿通袖袄的时候,她挑来挑去,挑了块蜜合色的织金折枝花的料子。

    裁缝铺子的老板娘三十来岁,白白胖胖,精明能干,是个眼里有事的人。

    她猛夸顾曦的眼光好,拿着料子披在了顾曦的身上,道:“这蜜合色认人,寻常的人都穿不好,可您看,这料子把您的皮肤衬得多白啊!”

    的确是这样。

    顾曦很满意,又想着郁棠来了裴府肯定要举办家宴,说不定殷太太他们都会请客,她跟着裴老夫人,说不定也有机会去露个脸,加之她也有些日子没有来照顾这家裁缝铺子的生意,时间一长,别人凭什么还捧着她?

    她索性让裁缝铺子的老板娘帮她再推荐几匹料子:“想多做几件合心意的衣服,冬天怕是有应酬。”

    那裁缝铺子的老板娘一听,喜得合不拢嘴,忙高声吩咐小徒弟把前几天特意从江南让人带过来的料子各拿一匹过来,还笑着对顾曦耳语:“是江南织造的贡品,怕和皇家撞了,只变了几个颜色和图案,可那用料和织工却是一模一样的。”

    皇家之物有自己的规矩,要想做别人爱的买卖,自然是不能全部照搬的。

    顾曦出身江南,顾家也有绸缎铺子,这里的行行道道也是门清。

    “那就拿过来看看。”她随口说着,由老板娘虚扶着,在旁边的雅间坐下,接过老板娘亲手奉的茶,喝了一口。

    老板娘知道顾曦出身不凡,一直想让顾曦帮着介绍几个客人,趁着料子还没有拿过来,她凑了过去,笑盈盈地道:“您嫂子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也去给舅太太道个恭贺。”

    像徐家、黎家、张家这样的人家都有自己的绣娘,除非是家里的衣裳看厌了,不然很少会出来订做衣服,她就是想捡个漏。

    万一真的成了,就算是到他们家做了个帕子,也够他们家吹嘘的了。

    顾曦也知道她的心情,想着和她打交道的这几年,这老板娘也算是老实本份了,遂笑道:“年前应该会回来,到时候我跟你说一声。”

    顾昶这两年一直走着费质文的路子,开年后吏部查核官员,会有调动,费质文已经在帮顾昶筹谋了,殷氏想着快过年了,事情虽然还八字只有一撇,但该打点的,该走动的,还是趁着过年的时候去拜访一番,写了信给她,让她亲自督促着留在京城的仆妇把宅子打扫干净,她赶在十一月中旬之前回京,先去徐、黎几家走一圈。

    裁缝铺子的老板娘听了自然千恩万谢,寻思着给顾曦打折会坏了铺子里的规矩,以后顾曦再来,是打折好还是不打折好呢?她想了想,趁着顾曦在和裁缝说款式,转身到库房拿了两尺的一块零头布送给顾曦:“是蜀地那边的蜀绣,只得了这块料子,您肯定觉得寻常,我这样的,却是顶稀罕了。您拿回去给小少爷做个帽子,或者您自己做个襴边什么的,肯定出彩。”

    顾曦见是块桔色的线绸,绣着一道道的喜鹊闹梅的图案,就这样可以做襴边,裁下来也可以做镶边的。难怪老板娘让她用在裙子或是帽子上。

    这样的料子虽然常见,可这块料子绣工十分的了得,喜鹊也好,梅花也好,都栩栩如生,神态不一,生机勃勃,带着一派热闹气息。

    可见不是寻常人的手艺。

    既然送东西,当然要送个明白。

    裁缝铺子的老板娘也没有瞒着顾曦,笑道:“就是那年万寿节给皇上绣《千鹤图》的眉娘子绣的。您也知道,自她的绣品在万寿节上出了风头之后,找她的人络绎不绝,寻常的东西她已经不接了,这还是她没有出名之前绣的。我无意间得了,一直舍不得动,要不然,凭我这样的人,哪有机会拿到眉娘子的绣品。”

    这件事顾曦听说过。

    那年皇上过寿,四川巡抚送了皇上一幅《千鹤图》做为寿礼。小小一张屏风上,绣了一千只姿态各异的白鹤,绣这幅图的眉娘子一举成名,盖过江南众多绣娘,成了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绣娘。据说绣品价比黄金,按大小收钱,还排队都排不过来。

    顾曦没见过那位眉娘子的绣品,也不知道手中的这个布料是真是假,但不管是颜色还是绣工都十分精致,难得,属于精品。她很喜欢。收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又订了件灰鼠皮的斗篷,两双暖手,约好了来拿衣裳的日期,这才带着荷香回了府。

    荷香知道顾曦的心思,服侍她更衣的时候不由道:“库房里还有几块狐狸皮,正好可以做件斗篷。要不,再给您做件斗篷吧?”

    顾曦摇头,道:“那几块皮子还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清一色的玄色皮毛。如今这样的皮子可不多见了,何况还能做件斗篷?留着给元哥儿长大了用吧!我有件灰鼠皮的就行了。”

    可当年郁棠在京城过冬的时候,她正怀着孩子,三老爷和老夫人生怕她冻着了,灰鼠皮、貂皮、狐皮各做了五六件。

    荷香欲言又止。

    顾曦都没有注意,她的心思已经转到了首饰上了。

    郁棠的首饰多她是知道的,她这几年因为头顶上有个婆婆,不好太打扮,有好几年没有添首饰了,再去买就怕到时候大太太说三道四的,不如把从前她在裴家得的那些首饰重新炸一炸,翻翻新。主要是那些宝石的成色好,就算她去买,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买得到这么好的宝石。

    顾曦忙了几天,等到去迎接郁棠的那天,她特意穿了那件蜜合色的织金通袖袄,戴了个镶红宝石的花冠,和裴彤一道,带着元哥儿,去了裴府。

    裴彤去见裴宣。

    二太太正在内院等着她。

    见她到了,抱了抱元哥儿,哭笑不得地对她道:“我们走吧——阿丹和徐太太她们一道走的,阿红跟着阿禅他们一道。说是和我一道,一个个都跑得不见了踪影。”说完,还亲了亲元哥儿粉嘟嘟的小脸,道,“还是我们元哥儿听话,说来看叔祖奶就来看叔祖奶。等会叔祖奶给你买好吃的,不给你姑姑和叔叔。”

    元哥儿哪里听得懂,只知道咧了嘴笑,笑得满嘴口水,若得二太太直笑,催着顾曦:“我们快上马车,太冷了,别冻着我们元哥儿。”

    顾曦一面扶着二太太上了马车,一面道:“森哥儿呢?跟着阿丹一道去了通州吗?”

    二太太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他祖母说天气太冷,怕他受了风寒,不让抱出来。阿丹和姑爷一道出的门。”

    顾曦服侍二太太坐下,笑:“天气的确太冷了些,要不是有您,我也不敢把元哥儿抱出来。不过,殷太太的孩子不是刚刚满月吗?她怎么也出了门?殷大人让她出门吗?”

    “肯定是不让的。”二太太想也没想地道,“可她那性子,要真的想干什么,谁拦得住。这不,殷大人也跟着一道去了。秦姑爷就是听说殷大人是跟着殷太太一道的,这才跟着阿丹过去。要不然,他是准备和阿禅、阿泊他们一道的。”

    说话间,马车骨碌碌地驰出了裴府的大门。

    二太太问起裴彤的功课来。

    大家都对裴彤这次下场抱有很大的期望。

    顾昶不在京城,顾曦也摸不清楚裴彤的底细,只能把他平时的情况说给了二太太听。两人家长里短的,一直说到了通州。

    他们在郁棠当初买的那个宅子里歇脚。

    女眷在内院,男子在外院。

    顾曦见到了徐萱和张大小姐等人。

    都认识。

    但张大小姐也来接郁棠,还是让顾曦有些意外。

    张大小姐笑着指了徐萱:“都是她。我说我不来,她非要我来,还说你三叔母对我印象很好,我怕你三叔母根本不记得我了。见到了你三叔母,我得好好问问,看是不是她说的这个事。”

    徐萱连着生孩子,不知道是心情愉快还是保养的好,半点不见憔悴,反而比从前精神更好。

    她笑嘻嘻地任由张大小姐指责,挽着裴丹:“走!难得孩子相公都不在身边,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今天好好的喝两盅。”

    裴丹大叫:“你别找我。姐夫说了,不让你喝酒的。孩子还没有百日。我不想让姐夫讨厌我。”

    徐萱就威胁裴丹:“你就不怕我讨厌你。”

    裴丹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张大小姐拽着她就往内室去:“你和她斗什么嘴?肯定是斗不赢的。我们赶紧梳洗去,早点歇了,晚上一起打马吊!”

    裴丹跟着跑了。

    “你们居然不等我!”徐萱见了叉着腰,“我说阿丹怎么越来越不听我的了,原来是你从中怂恿,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母夜叉!”张大小姐笑着回骂,“你有本事在姐夫面前也这样叉腰叫嚣,我就服你。”

    裴禅的媳妇抿了嘴笑。

    几个人嬉闹着去了内室。

    二太太啼笑皆非,逗着元哥儿:“还是我们元哥儿听话,走,我们去喝燕窝羹去,不理她们这些人来疯。”说着,抱着元哥儿也走了。

    顾曦看着满室忙忙碌碌地收拾着行李的仆妇,突然觉得有些冷。

番外6

    郁棠的船到码头的那天,一大早就飘起了雪花。

    等顾曦随着众人到达码头的时候,路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金嬷嬷撑着绘了红梅的桐油纸伞,扶着二太太下了马车。

    二太太道:“这雪下得可真够大的,我们晚上不会还得在通州过一夜吧?”

    如果继续照这么下下去,他们真有可能得在通州耽搁一夜。

    跟在二太太身后下了马车的顾曦不由道:“还好没有把元哥儿带过来。”

    不然肯定会受冻的。

    二太太连连点头。

    金嬷嬷则道:“多在这里呆一夜也没什么。反正炭够烧,老夫人也来了京城,二老爷、五小姐和三少爷都在身边,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二太太想想,这话说得还很有道理。

    她笑了起来,指了其中一艘三帆大船对顾曦道:“瞧!那就是我们家的船。”

    顾曦顺着望过去。

    居然是艘沙船。

    几丈的风帆高高扬直,十分的雄武。

    顾曦不禁道:“我们家换船了吗?”

    她记得裴家原来的那艘船是福船来着,现在却换成了更容易在湖中行使的沙船,而且,彭家擅制福船,武家擅制沙船。

    这其中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联系?

    顾曦心里乱糟糟的。

    二太太哪里知道。她笑道:“家里原来的那艘福船还是曾祖在的时候买的,有些旧了。你三叔前几年就换了这艘沙船。说是更适合我们家。我也不懂。我就觉得新船比旧船漂亮,里面装饰得也好。”

    她说完,还呵呵地笑了几声。

    顾曦也跟着笑了几声。

    披着银鼠皮斗篷的顾红就跑了过来,道:“姆妈,阿爹让我陪您上船。”

    二太太伸长了脖子张望裴宣:“你阿爹呢?”

    “有两位堂兄陪着呢!”裴红说着,上前扶了母亲,道,“阿爹说怕您滑倒了。”

    二太太欣慰地笑。

    金嬷嬷忙在旁边道:“您看,三少爷多孝顺啊!”

    “那是!”二太太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

    从前裴红还有些顽皮,但自从听裴宣说他三叔家六岁的裴绛已经学完了《三字经》,读得懂《九章算术》,他就慌了神,开始认真学习不说,对父母也温顺了很多。

    二太太不禁道:“你四弟和五弟这次也都来了京城,你是做哥哥的,要大度容忍,多让着点他们才是。”

    她说得裴红脸都红了,低声嘟囔道:“姆妈,我都多大了,您还担心我会和两位弟弟打架不成?”

    “打架倒不至于。”二太太忍俊不禁,道,“你向来是我们家最小的一个,家里的人都让着你,我怕你到时候不习惯。”

    裴红小声嚷道:“我就是再不满,也不可能和两个还在总角的弟弟计较吧?”

    那就好!

    二太太忙道歉:“是姆妈不好,姆妈应该更相信你一些!”

    “知道了!”裴红轻轻地应着,脸色果然好了很多。

    二太太有了儿子陪在身边,又去找女儿。

    就看见裴丹和徐萱几个都下了马车,都披着斗篷,由各自的丫鬟打着伞,凑在一起说着话。

    她走了过去。

    “姆妈!”

    ““二太太!”

    裴丹几个七嘴八舌地叫着。

    二太太不免有些心疼,忙道:“这么大的雪,船桥肯定很滑,我们等会还要给老夫人问安,你们几个就在马车里呆着好了。老夫人最疼爱小辈了,你们能亲自来接她,她已经很高兴了,不在乎这些虚礼。”

    徐萱几个有些犹豫。

    裴丹就喊了顾曦:“阿嫂也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吧!有我阿弟陪着我姆妈上船就行了。免得人去的多了,有个三长两短的,反而不好。”

    顾曦见裴彤和殷明远站在马车前说话,再听裴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很不高兴。

    裴宣和二太太只是她堂叔,可裴老夫人却是裴彤的亲祖母,他不争取陪着裴宣上船去给裴老夫人请安,反而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裴禅和裴泊,难怪这么多年了,关键的时候还是挑不起来。

    她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找个借口还是陪二太太到船上去,可裴丹这么一说,二太太也醒悟过来,安慰般地拍了拍顾曦的手道:“是我考虑不周到。船桥上滑,你们在岸上更安全一些。”又道,“你就陪着阿丹她们在这里等着吧?下雪,我们应该很快就会下船了。”

    不然雪越下越大,船桥会越来越滑。

    裴红站在旁边,顾曦自然不好坚持,笑着叮嘱了二太太几句“小心”,目送着二太太上了船。

    裴丹就问她:“你冷不冷?要不要到马车上去坐会?”

    马车上放了火盆,比站在外面暖和。

    顾曦想和裴彤说几句话,嘱咐他等会要是有机会,还是尽量跟在裴宣的身边的好,就笑着婉拒了裴丹:“你们去马车里避避吧!我坐车有点晕,正好透透气。”

    裴丹不知道是冻着了还是怎么了,也没有客气,和徐萱几个重新钻进了马车。

    张大小姐就压低了声音,对裴丹道:“你们家这个大堂嫂,和二太太走得还挺近的。”

    裴丹不太喜欢说顾曦,笑着点了点头。

    裴禅的妻子杨氏和张大小姐婆家,也就是翰林院大学士杨春和家是本家,父亲是陕西布政使,裴禅的婚事是徐小姐做的媒,她和这些人都挺熟的。

    她看了,就拉了拉张大小姐的衣襟,把话岔了过去:“我只听你们说过三叔母,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看我这样子还行吧?我生怕给长辈留个不好的印象。”

    杨氏是裴禅金榜提名之后说的亲,成的家,裴府老家的人都没有见过她。

    徐萱也不太想多说顾曦,闻言拍了拍手,道:“有我在,你放心好了,她肯定喜欢你。”

    杨氏没再说话,抿着嘴笑,在旁边听徐萱和张大小姐互怼着玩。

    眼看着又要加炭了,外面的婆子开始喊道:“二老爷扶着老夫人下船了。”

    众人赶紧下了马车,杨氏就看见顾曦挨着裴彤站着,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裴彤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顾曦却满脸带笑的,丢下裴彤快步朝停靠在岸边的沙船走去。

    杨氏摇了摇头,觉得顾曦有些太急切了。

    裴丹和二太太才是正经的母女,她总是这样凑在二太太身边算什么?

    顾曦此时气得不行。

    裴彤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偏偏不愿意去做,还说什么“当初要分宗的是我,如今再这样厚着脸皮凑过去,让人怎么看待?

    这世上原本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是事事处处都顶着这张脸皮,那就什么事也别想做成了。

    她只好自己上。

    赶在最前面迎了裴宣和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到底老了。

    顾曦印象中的乌黑亮泽的头发此时半黑半白扎在额帕里,眼角也有了明显的褶皱,虽说面色红润,可看上去却有了祖母的样子,像个老年人了。

    裴老夫人待她倒挺亲厚的,第一个和她打招呼,道:“这是阿彤家的吧?还和从前一样,没怎么变!”

    顾曦立马上去行礼,还拉了裴彤——他到底是长孙,凭什么要排在众人之后。

    或者是听了顾曦的话,他虽然有点别扭,但还是笑着走上了前。

    裴老夫人好像也没有了从前的强硬,看见裴彤眼眶突然有些湿润,望了裴彤良久,好像想在他身上寻找谁的影子似的。

    裴彤心有所感,看裴老夫人的目光也充满了孺慕之情。

    裴老夫人在心中长叹,对裴彤道:“不必多礼。听说你这段时间十分的刻苦,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你二叔父或是三叔父。你三叔父啊,这几年窝在乡下,倒教出几个好学生来。”

    裴彤拭着眼泪应是。

    顾曦的目光早就越过裴老安人,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可惜,她没有看到郁棠,反而是看到了裴宴和一群陌生男子。

    顾曦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那群男子年长的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年轻些的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有的穿着绸缎,有的穿着细布,却都做文人打扮。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顾曦暗中思忖着,看见殷明远走了过去。

    他先是给裴老夫人行了礼,然后和裴宴打了个招呼。

    裴宴还是如从前那样的淡漠。

    他朝着殷明远点了点头,向他介绍着那群文士:“这是沈方。沈县喻的侄儿,这是章慧,我们临安举人,这是傅小晓……”

    全是这次要来参加春闱的,知道裴宴要上京,就顺道搭了裴家的船一道来京城。

    殷明远一个个的行礼寒暄。

    顾曦一面支了耳朵听,想知道谁是卫小川,一面朝着裴彤使眼色,示意他和这些人结交一番。

    谁知道裴彤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裴老夫人身上,他代替裴宣扶了裴老夫人,低声地问着裴老夫人一路的行程,压根就接收不到她的眼神。

    顾曦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群文士身上。

    那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文士就是卫小川了。

    顾曦多看了几眼。

    卫小川的性格好像很内向,裴宴向殷明远引荐他的时候,他红着脸,躲在裴宴的身后,喃喃地和殷明远说了几句话,引来了大家一阵笑。

    做官如做人,可不仅仅是会读书就行了。

    顾曦不怎么瞧得上他,目光重新落在了裴彤的身上。

    裴宣正满脸欣慰地和裴彤说着话,裴老夫人在旁边看了,不停地点着头。

    气氛很好的样子。

    顾曦想了想,走了过去。

番外7

    裴宣正和裴彤分析明年春闱哪几个人可能主持科举,各有些什么喜好。

    裴彤听得很认真。

    裴宣说得也很认真。

    他难得有机会碰到裴彤。

    最近皇上想在宫里修一座道观,内库的银子不够,司礼监的那帮子阉人就想让户部出银子,内阁当然不答应。司礼监的就天天给内阁穿小鞋。

    照裴宣看来,皇上刚刚登基没多久,想修座道观也不是什么值得上纲上线的事,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完全可以先借些银子给内库,然后慢慢还就是了。皇上每年还有金矿和铁矿的收入,只要仔细点,最多三年,就能把银子还清了,内阁没必要这么打皇上的脸。

    他话虽然说得婉转,可还是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皇帝耳朵中。皇帝还特意把他叫去问了问这银子怎么能还得上。他一个做臣子的,自然要为皇帝解忧。说了几个法子,皇帝虽然没有当时决定,可瞧那神色,都挺认可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做却让某些人不高兴了,几次针对他,说他谄媚,他气得不得了,这几天正忙着解决这件事。

    见顾曦走了过来,他这才想起今天他主要的目的是来接母亲的,科考的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何况郁家的卫小川这次也要下场,以他弟弟的性子,肯定会拉着他专门给卫小川说说这件事的,不如大方一些,好事做到底,问过裴宴之后,他抽个空闲给他们都讲讲,也算是给裴宴面子了。

    他打住了话题,对裴彤道:“说来话长,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讲清楚的。这样,哪天等我有空,你过来一趟,我好好跟你说说。”

    这可是别人有钱都买不到的经验。

    裴彤自然是感激万分,连声应了。

    顾曦非常的高兴。

    有裴宣帮着保驾护航,裴彤这次春闱应该把握更大了。

    她恭敬地给裴宣和裴老夫人行礼。

    两人笑着朝她点头。

    她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顾曦不由得循声望去,就看见郁棠穿着件银红色银狐皮斗篷,打着把绿色的桐油纸伞,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船。

    “阿棠,你可一点也没有变!”说话的是徐萱,她笑盈盈的,上前就要和郁棠抱一抱,却被旁边的裴丹插到了前面,三下两下抱住了郁棠,兴高采烈地喊了声“三叔母”。

    郁棠笑着用力回抱着裴丹。

    白净的面孔枕在裴丹披着葱绿色遍地金的斗篷的肩膀上,那张原来就十分漂亮的面孔,仿佛泛着光,如临水的夏花,热烈而又绚丽。

    顾曦有片刻的恍惚。

    郁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

    好像一朵花。

    如果说从前还带着几分青涩,那此时,就只留下盛放的艳丽了。

    美得夺目,美得惊心。

    这哪里是没有变。

    分明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只有神,现在却有了骨。

    而美人,从来都是在骨不在皮的。

    顾曦不由挑剔地打量着和张大小姐、杨氏寒暄的郁棠。

    她穿了件素面杭绸橘色的褙子,杏色和缃色条纹拼色的马面裙子,褶间绣满花纹,走动的时候若隐若现,漂亮得华丽而又奢靡。

    顾曦突然苦笑。

    她重新炸了首饰,做了新衣裳又怎样?

    这样浓烈、复杂的颜色,郁棠穿在身上,却能硬生生的把它们压制住,让人看见她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她的白净面孔。

    为什么?

    顾曦使劲地回忆。

    郁棠已转过身去,从乳娘手中一左一右地牵过两个儿子手,朝着徐萱等人道:“这是我们家绛哥儿和茜哥儿。”

    两个孩子都是白净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翘长的睫毛,漂亮得像观世音座下的童子。不过大一些的看上去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像裴宴多一点;小一点的却看上去温柔腼腆,更像郁棠。

    “哎呀呀!”徐萱弯腰去,想抱这个,又觉得会冷落了那个,想抱那个,又觉得舍不得这个,两个一起抱,没这力气,居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丹却是想也没想,趁着徐萱犹豫不决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小一点的那个,还温声问他:“你是不是茜哥儿。”

    茜哥儿顿时红了脸,一面小声应“是”,一面巴巴地朝郁棠望去,好像在说“你快点把我抱过去”似的,让家里有个熊孩子的裴丹心都要化了,不知道是把孩子递给郁棠好,还是继续抱着好。

    绛哥儿看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声音清亮地高声道:“你是我五堂姐吧?弟弟年纪还小,正是学走路的时候,你还是让他自己走吧!”

    茜哥儿一听,立刻变得底气十足,眨着大眼睛对着裴丹直点头,还奶声奶气地道着:“五堂姐,我自己走路!”

    徐萱等人看了不由哈哈大笑。

    裴丹生怕第一次见面就惹哭了孩子,想了想,忙把茜哥儿放在地上。

    茜哥儿如蒙大赦,忙躲到了绛哥儿的身边。

    绛哥儿就安慰般地摸了摸弟弟的头。

    茜哥儿拽哥哥拽得更紧了。

    徐萱可看出来了,郁棠这个长子,估计像裴宴。她不禁逗起了绛哥儿:“我们都是你们的姑母或是姨母,我们也不可以抱你弟弟吗?他这么胆小,以后可做不成大事?”

    绛哥儿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一板一眼,十分有礼地道:“我父母从小就告诉我们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我们和几位姑母、姨母初次见面,不免有些不习惯。我弟弟若是胆小,只怕早就哭了起来。他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哟哟哟,瞧这小模样!”徐萱跟殷明远在一起生活久了,也跟着喜欢聪明人起来,郁棠的长子一看就很聪明,她很是欣赏,对郁棠道,“你们家这大的今年才六岁吧?已经知道护着弟弟了。我们家那个,就知道打架。不闹个天翻地覆的,不罢休。”

    郁棠对于这个早慧不说,以后还要担长子责任的大儿子更心疼一些。她闻言搂了搂长子,笑道:“你们家几个孩子隔得近,我生莤哥儿的时候我们家绛哥儿已经懂事了,知道疼爱弟弟了。”

    徐萱已经不想说自己的三个儿子了,叹道:“如果这次不是生了一个女儿,我都宁愿再也不要生了。”

    难道你还要生下去不成?

    郁棠诧异地看了徐萱一眼,想到殷家的情况,她硬生生地把话给咽了下去,然后揽着两个儿子和张大小姐、杨氏又寒暄几句,裴氏兄弟陪着裴老夫人走了过来,道:“上车吧!先回了通州小院,用了午膳再说。”

    几个人纷纷应是。

    裴老夫人就朝着两个小孙子招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这是要和两个小孙子坐一辆车。

    二太太原本安排裴宣兄弟和老夫人坐的,也能说些体己话。

    见状连忙调整了坐车的顺序。

    裴老夫人和绛哥儿、茜哥儿坐了一辆车,裴氏兄弟坐了一辆车,二太太坐了一辆车……顾曦两口子坐了一辆车……

    浩浩荡荡三十几两马车一路扬鞭去了郁棠通州的小院。

    地龙昨天就全都烧了起来。

    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大雪纷飞,寒梅绽红。

    脱了斗篷,穿着夹衣从外回来的人都松了口气,露出轻快的笑容。

    男子在正厅说话,女眷则去了暖阁。

    裴老夫人抱着茜哥儿坐在罗汉榻上,一面和徐萱说着话,一面不时地低头看看蹲在旁边给茜哥儿喂水的乳娘,生怕乳娘把水喂到茜哥儿的身上似的:“……家中长辈身体都健康就好。我过了六十五就感觉比较明显了,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这两个孩子要照顾,我也没这么精神。”说完,还帮着茜哥儿正了正围脖。

    二太太呵呵地笑,觉得老夫人有点事做,的确精神一些。

    她看绛哥儿的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还悄声地问绛哥儿:“累不累?要是累了就先去歇会!”

    绛哥儿身姿笔直地站在郁棠身边,任由郁棠拉着他手,礼貌地回着二太太的话:“二伯母,我不累。我和弟弟下船的时候才刚睡醒。”

    何况等一会就要用午膳了,用过午膳,他们兄弟就会被安排去午休,没必要破坏大家的相聚。

    二太太就忍不住对郁棠道:“这孩子可真乖!”

    顾棠笑眯眯地点头,知道长子对自己的要求高,又孝顺听话,不想让他为难,也悄声地对他道:“要不要靠着姆妈!”

    “不用!”他正色地道,“我真的不累。”

    郁棠就不再说什么了。

    顾曦怀里的元哥儿则向往地望着绛哥儿和茜哥儿。

    顾曦看他看得紧,除了去二太太那里偶尔能遇到裴丹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森哥儿,他平日里难得看到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就拉了拉顾曦的衣袖,含糊不清地对母亲道:“姆妈,哥哥,玩!”

    顾曦正盯着郁棠的裙间的绣花在看。

    一条条的,绣的是喜鹊闹梅。

    那颜色,那针线,看着像是裁缝铺老板娘送给她的蜀绣。

    不会这么巧吧?

    郁棠还能拿这做裙子?

    她不是离开京城了吗?怎么京城流行什么她穿什么?

    或者,是仿绣?

    江南商贾逐利,手脚最快不过,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他们都能立刻学了去。

    顾曦没听清楚儿子说了什么,儿子拉她衣袖的时候她还有些不耐烦地捉住了儿子的手,没能忍住地道:“三叔母的裙子可真漂亮!我看了半天了,越看越好看!”

番外8

    郁棠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徐萱见了哈哈大笑,道:“阿棠,我也想问问你,你这裙子是哪里做的,真好看。我也想做一条?是杭州那边的新式样子吗?这颜色拼得可真好看?”

    郁棠抿了嘴笑,道:“你要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做一条好了。就是这刺绣要等,是那个叫眉娘子的绣的。”

    没有说是不是新式样子,也没有说是谁做的。

    徐萱听了不免有些奇怪,道:“怎么还扯上了眉娘子?”

    郁棠含含糊糊的没有细说,而是笑道:“你要是对刺绣要求不高,可以让我们家绣娘帮你做条差不多的。”

    徐萱见过的好东西多,没觉得眉娘子的手艺就高超到哪里去了,听了笑道:“我家绣娘的手艺也不错,不过更擅长绣花卉,我是觉得你这裙子拼色非常的漂亮。你都用的是什么料子?”

    面料不同,同样的颜色却会有细微的差别,甚至是光泽都不一样。

    郁棠就笑着指了自己的裙子:“全都是杭缎,普通的绸缎铺子都能买得到。”

    裴丹听了就道:“三叔母,我也要。你帮徐姐姐做裙子的时候,也让绣娘给我做一条。”还睁大了眼睛道,“三叔母,你们这次来,还带了绣娘来的吗?”

    茜哥儿已经喝了水,裴老夫人一面拿了帕子给茜哥儿擦着嘴,一面笑着插话道:“这不,你的两个小堂弟都跟着一道来了吗?我们这次不仅带了绣娘过来,还带了厨子过来。上次我来京城,就没有好好的吃过几顿饭。”

    这话当然有些夸张了,但裴老夫人上次来受了点罪也是真的。

    众人大笑。

    小院的管事娘子进来问午膳摆在哪里?

    裴老夫人就指了指屋中央的大圆桌,道:“就摆在这里吧?这里暖和些,别这里那里的,再把孩子给冻了。”

    管事娘子应声而去。

    老夫人就把茜哥儿放到了地上,温声笑道:“去吧!找你哥哥玩去。”

    茜哥儿笑眯眯地点头,跑到了绛哥儿身边,拉着哥哥的手。

    元哥儿就冲着两个人喊“哥哥”。

    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可不是哥哥。是小叔。”

    元哥儿很想和绛哥儿、茜哥儿玩,乖巧地改口,喊着“小叔”。

    茜哥儿躲在哥哥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元哥儿,并不乱跑,绛哥儿则小大人般地点了点头,一副长辈的派头,说了声“乖”。

    逗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管事娘子在大家的笑声中领着丫鬟们提了食盒进来。

    众人各自归座,漱口净手,用了午膳。

    郁棠就领着绛哥儿和茜哥儿去午休,裴老夫人精神很好,留在暖阁和徐萱几个喝茶说话。

    绛哥儿就问郁棠:“姆妈,阿爹说他们那一房已经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了,我们还要让他们叫小叔吗?”

    或者是结婚好久才有孩子,郁棠对两个儿子都非常的疼爱,绛哥儿已经六岁了,她还是会看着他睡了才走开。

    郁棠给他掖了掖被角,笑道:“你听你阿爹的就行。”

    裴彤毕竟是裴老夫人的亲孙子,裴老夫人不可能真的不理他。

    但在郁棠的家里,她向来是维护裴宴的尊严的。

    绛哥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睡在绛哥儿身边的茜哥儿突然清声地道:“我听大兄的。”

    郁棠忍俊不禁。

    小儿子像大儿子的裤腰带,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不说,哥哥说什么他都捧场,有什么好吃的也是先让着哥哥,非常的可爱。

    郁棠轻轻地摸了摸小儿子的额头,笑道:“睡吧!你们睡了姆妈再走。”

    两个小孩子点头,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郁棠这才重新回了暖阁。

    元哥儿也被乳母带下去睡午觉了,顾曦正坐在裴老夫人身边给裴老夫人剥桔子,裴老夫人则和徐萱说着话:“……那今天晚上就歇一晚再走。安全第一。”随后还感慨道,“阿棠买的这宅子不错,方便了大家。”

    徐萱笑着应和:“她还是挺喜欢买东西的。”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老夫人听了笑道,“遐光也喜欢买东西,他们两个,这几年没什么事,把他们家那几个宅子整得可漂亮了。可惜你们常年在京城,不然就可以经常去住住了。”说完,老人家抬头看见了郁棠,然后朝着她招手。

    郁棠走了过去。

    裴老夫人接了顾曦用帕子包的桔子,却一瓣也没有吃,递到了郁棠面前,道:“绛哥儿和茜哥儿都睡了?”

    郁棠不太想吃顾曦剥的水果,但老夫人递到了她面前,她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思,就顺手接了过来,道:“都睡下了。”

    老夫人又道:“谁守在他们屋里。”

    郁棠知道老夫人把两个孩子当眼睛珠子似的,要是值守的人她老人家不放心,会把身边的计娘子或是陈娘子派去亲自看着的。

    她忙道:“他们俩个的乳娘都在那里守着。”

    老夫人果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道:“应该把阿杏带着的。”

    自从阿杏救了郁棠之后,阿杏成为了老夫人心目中最忠心的人之一。绛哥儿出生之后,老夫人就和郁棠商量,让她成了绛哥儿屋里的管事娘子。

    这次老夫人出京城,原是想带着她的,但她成亲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郁棠怕她舟车劳顿,就让她留在了临安。

    裴丹听着,就问起了阿杏:“她如今还在裴家吗?”

    郁棠被彭十一追杀的事,裴家有意封锁了消息,但家里的人还是知道的。特别是裴丹,她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事后裴丹还因为阿杏的忠勇特意赏了她一小袋子金锞子。所以她也知道阿杏回了临安之后,老夫人给她放了籍的事,还赐了她五十亩上等田的陪嫁。

    “还在。”郁棠笑道,“她是个有主见的,有老夫人庇护,她自己招了个女婿上门,平时还是在府里当差,节日的时候就回自己家里。”

    “还能这样啊!”裴丹惊讶地道。

    “怎么不能?”老夫人笑道,“规矩是人定的,她有恩于我们裴家,也就自然与旁人不一样。家里的仆妇们看了,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件好事。”

    裴丹若有所思。

    晚上给裴老夫人问过安之后,她特意送了郁棠回房,好奇地问郁棠:“查清楚了那个阿杏是什么来历吗?”

    郁棠笑道:“就是个普通农户人家的姑娘。”

    裴丹有些不相信。

    郁棠笑道:“你还不信人家特别有主见啊!”

    裴丹想想有道理,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和郁棠说说笑笑了几句,见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了。

    郁棠觉得关于阿杏的身世,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据裴宴调查,他们家应该是在老家得罪了当地的乡绅,逃难的时候经过临安,没了盘缠被迫滞留在临安的。阿杏从小就不满父母偏爱幼弟,总喜欢和男孩子一争高低,行事也像男孩子似的,颇有些侠义之风,胆子才会这么大。

    可只要于裴家没有恶意,裴宴也好,郁棠也好,就愿意接纳她。

    她也的确帮了郁棠不少忙。

    只是裴宴晚上回来的时候喝了点酒,话比平时要多。

    他质问郁棠:“听说你要让我们家的绣娘给徐氏也做条和你今天穿的一模一样的裙子?”

    郁棠就知道他这“吃醋”的毛病又犯了,而且年纪越长,他越像小孩子,她要是不哄着,他真能两、三天不和她说一句话。

    “没有!”郁棠面不改色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有什么疑惑,你就来问我,不要听中间的人说了什么就是什么?我今天的确说了让我们家的绣娘给殷太太做条和我身上差不多的裙子,是差不多,不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我还说了,花鸟是眉娘子绣的,她要是愿意,只能让我们家的绣娘帮着绣花。”

    她今天穿的那条裙子,是裴宴送给她的。

    特意让人送去眉娘子那里绣的褶皱。

    他还喜欢亲自动手给郁棠做簪子,打首饰。

    郁棠很喜欢。

    却怕别人觉得裴宴玩物丧志,特别是自她怀了孩子,裴宴几乎就没有出过门,还帮她带孩子,她从来不当着外人的面提起这些来。

    裴宴面色好多了。

    郁棠就趁机道:“你看你,一喝了酒就喜欢胡说八道,你是不是不能喝酒了?你喝了酒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胡说!”裴宴不承认,“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郁棠当然知道,她就是在和裴宴胡搅蛮缠。

    裴宴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了,心满意足,想起了儿子,道:“都睡了吗?我去看看!”

    郁棠拦了他,嗔道:“你看你,满身的酒气,更衣洗漱了再去。”

    她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越久,越觉得裴宴骨子里桀骜不驯。什么“抱孙不抱儿”、“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观念都被他嗤之以鼻,他不仅抱儿子,还很喜欢和儿子一起玩。

    绛哥儿就是他亲自启的蒙。

    等到明年,他还准备亲自给茜哥儿启蒙。

    两个儿子也不像别人家的儿子,见到父亲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两个儿子都和他非常的亲。像这样回来晚了的时候,他总是要亲自看过两个儿子才放心。

    裴宴并不是真的喝醉了,他只是有点生气郁棠要把自己给她做的裙子给徐萱当样子,听着便从善如流地去更了衣,还喝了醒酒汤才和郁棠去了儿子歇息的房间。

番外9

    郁棠这边,两口子去看了儿子,顾曦这边却因为通州的宅子小,她的儿子和乳娘就与她安排在一个屋里,裴彤和裴红睡了一个屋。

    顾曦哄着儿子睡着了之后,就去了裴彤住的地方。

    裴红去和沈方他们说话了。

    虽然如此,顾曦也不好进屋,就站在屋外和裴彤说着话:“二叔父说要给你们讲课的,可定好时间了?”

    裴彤道:“哪有这么快?也要看看其他人有没有时间啊!”

    顾曦闻言直皱眉,反复地叮嘱他:“我们没有住在裴府,那边的消息你可要打听清楚了。你看要不要请沈方去家里坐坐?”

    以沈家和裴家的关系,裴宣要是细说各主考官的爱好和习惯,肯定不会漏了沈方的。

    裴彤却打定了主意把章慧几个都请到家里去坐坐,只是不知道章慧几个会不会答应,他也就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反而问起了元哥儿:“刚才见他眼睛红红的,这是怎么了?”

    顾曦听着眉头直皱,道:“没什么。他想去和绛哥儿玩,绛哥儿要带茜哥儿,不愿意带他玩,他就哭了起来,哄了半天才好。”

    裴彤不以然,笑道:“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些。我小时候,也只喜欢带着阿绯玩。等他做了哥哥,就好了。”

    顾曦听着心头微跳,接下来那些似是而非的告状话就没好说出口。

    等到他们回了京城,在裴府用过午膳之后,裴老夫人和二太太都没有留他们在家里用晚膳,他们想帮着裴宣和二太太安顿裴宴等人,也被裴宣以“大家都很累了,风雪太大,你们也早点回去好好歇歇”为由拒绝了。

    只是回到家里,知道了他们为何一夜未归的大太太不免又发了一顿脾气。

    裴彤依旧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地随便母亲怎么说。在外面住了几天的裴绯却像突然转了性似的,在旁边阴阳怪气地道:“您不去给祖母问安,我们做儿子的是晚辈,没什么可说的。可也不能因为阿兄代替你去尽了孝,回来就还要受您的责骂。谁家有这样做长辈的吗?这不会是杨家的作派吧?”

    “你个孽障东西!”大太太抓着手边的茶盅就朝裴绯砸去。

    裴绯跳起来躲开,瞪着大太太就要说话,却被裴彤眼疾手快地拉到了一旁,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裴绯看了裴彤一眼,冷哼数声,摔门而去。

    大太太气得直骂。

    裴彤额头青筋直冒。

    顾曦巴不得他们母子吵起来,却还假惺惺地上前拦着裴彤:“你先出去,婆婆这里,有我!”

    裴彤想着裴绯如今也是个暴脾气,怕他跑出去闯祸,干脆把这里丢给了顾曦,去追裴绯。

    裴绯在外面荡了几天,知道外面的日子不好过了,才没那么傻地再往外跑了。

    裴彤追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暖阁里吃点心。裴彤松了一口气之余,忍不住批评他:“娘毕竟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

    裴绯冷笑,道:“我没你这么愚孝!”

    裴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裴绯继续道:“你可知道杨家拿了我那五千两银子去做什么了?”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裴彤也想知道。

    他下意识地道:“去做什么了?”

    裴绯不屑地道:“你还记得三舅家的四表妹出阁,压了五千两的压箱银子吗?那就是我们家拿过去的五千两银子?”

    他们这个表妹,就是嫁到大理司的那家。

    裴彤不相信。杨家虽然势利,但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家。他道:“你是听谁说的?”

    “五表弟。”裴绯也没准备瞒着裴彤,不仅如此,他还指望着裴彤知道后和杨家桥归桥,路归路,因而他说得也很详细,“我前几天在东街那边的茶楼遇到了五表弟,他亲口告诉我的。还说,外祖父原想把四表妹给嫁到我们家来的,可那个时候三舅父在岭南生了病,得请大夫,外祖父反复衡量,就给四表妹说了现在的这户人家,又怕别人家小瞧了四表妹,把我们家的五千两银子做了压箱钱。”

    杨家这个五表弟是三舅父的庶子,三舅父被流放之后,他没什么人管,悄悄和京城几个闲帮混到了一起。

    虽然被裴彤瞧不起,却也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

    裴彤之前就猜到了,但他不想弟弟和杨家的关系更僵硬,让母亲为难。既然话说到了这里,他也不好劝弟弟息事宁人。毕竟那五千两银子是裴绯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其他的,你自己拿主意。”裴彤可怜父亲走的时候弟弟年纪还小,爱怜地摸了摸裴绯的脑袋。

    可能是这样温情的时刻这些年来很少了,裴绯兴奋道:“阿兄,我不想读书了。五表弟说了,读书要家里有人的。我们家没有什么人了,就算是读书,像我这样的,能金榜题名也要四十岁以后了,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想和朋友一起做生意,然后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就像二叔父和三叔父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裴彤自然不同意,可裴绯已经铁了心,两兄弟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裴绯还是收拾打扮好了之后,抱着侄儿,和兄嫂、母亲去了裴府。

    老夫人压根不想看见长媳,但怎么也要给两个孙子面子,不冷不热地和大太太说了几句话,就把她推给了二太太,说自己累了,让郁棠扶着她回了内室。

    绛哥儿正在老夫人屋里练大字,茜哥儿和兄长伏在一个大书案上,拿着笔在旁边画猫。

    老夫人养的波斯猫则乖乖地趴绣墩上任众人打量着。

    见母亲扶了祖母回来,绛哥儿就要放笔喊人,却被裴老夫摆了摆手,道:“你们写你们的字,不用管祖母,祖母和你母亲说说话。”

    绛哥儿应诺,继续低头写。

    茜哥儿却眼睛珠子骨碌碌转了转,丢下笔扑到了郁棠的怀里,软软地喊了声“姆妈”。

    郁棠顺势抱了儿子,亲昵地点了点儿子的鼻尖,道:“怎么了?”

    茜哥儿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呵呵直笑,立刻道:“你别看我,你看我也不帮你。你阿兄处处都让着你,我不能帮着你欺负你阿兄。”说着,指了蹲在绣墩上的猫,“快把你的猫抱走了,你阿兄要做功课。”

    绛哥儿一半随了裴宴,鼻子不好,除了闻不得过浓的香味,也怕猫毛狗毛的,所以家里一直都没有养小东西。但茜哥儿实在是喜欢。那年去苦庵寺,见裴二小姐养了只猫,道都走不动了。

    裴二小姐特别喜欢茜哥儿,说若是她的猫生了小猫,就送一只给茜哥儿。

    茜哥儿那时年纪还小,不知道阿兄和阿爹都鼻子不好,一直就盼着裴二小姐的猫生小猫。等到裴二小姐真的送了猫过来,郁棠想送给章家的大小姐,却被绛哥儿留了下来,还向郁棠求情:“让阿弟养了吧!我离猫儿远点就行了!他是真心喜欢。”

    郁棠不同意,茜哥儿哭得震天响,最后还是裴宴出面,把猫送去裴老夫人那里养着,绛哥儿过去的时候,就把猫送到陈大娘那里,茜哥儿因此常在裴老夫人这里一呆就是半天,加上裴老夫人发现绛哥儿还像她和郁棠一样,非常会算账,有意教绛哥儿算术,结果就变成了裴老夫人在屋里给绛哥儿讲算术,茜哥儿就在屋外和猫玩。

    裴老夫人心里乐呵呵的,遇到裴宴却要称功:“你们三兄弟小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教导过,要是你儿子不能考上状元,真是对不起我这一番心血。”

    裴宴很鄙视这种说法,撇着嘴角道:“我儿子又不是傻瓜,干嘛要出这个风头?您愿意教就教,不愿意教就不教。谁家的状元还去考算术不成?”

    把裴老夫人气得,好几天都没有和儿子说话,还私底下和郁棠抱怨:“你怎么受得了他?他还不如不说话,一开口,就能把人气死!”

    郁棠却觉得,可能是做了父亲,裴宴这几年的脾气越来越温和了,就算是茜哥儿把汤羹糊在了他的身上,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饭。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生活中的趣事,茜哥儿看着温顺害羞,实则满心主意,比起绛哥儿看着就让人正色,茜哥儿更容易让人上当,他眼睛珠子骨碌碌转的时候,那就是又有小心思了。

    果然,听郁棠这么一问,茜哥儿抿着嘴直笑,凑到母亲耳边道:“我想去看二姐姐!”

    二小姐?!

    郁棠讶然。

    裴老夫人却哈哈大笑,指了茜哥儿道:“这个小机灵鬼!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他的耳朵。计氏跟我提了一句,他就记在心里了。”她说着,回头望了郁棠,“你也不用惊讶,那天二姑奶奶来和我辞行,我跟她说,年底我会来京城,她说,她也准备来京城,看看身上的病,若真是她不行,趁着年轻,趁早过继一个孩子。她说不定比我们早到。茜哥儿肯定是听在耳朵里了,以为他二姐姐也在京城呢!”

    说来奇怪,郁棠和二小姐的关系始终不咸不淡的,可二小姐却和茜哥儿投了缘,两个人一起养猫不说,她回府给长辈们问安,一定去看看茜哥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让人送一份给绛哥儿和茜哥儿。

    当然,绛哥儿就是沾了茜哥儿的光。

    郁棠听了沉吟道:“要不要让人去杨家打听打听?”

    看看裴二小姐到了没有。

番外10

    杨父这几年在京里做官,官运不错,杨家又因为家里的茶叶成了贡品,带动了杨家其他茶叶的销售,经济上宽裕了很多,在京中买了个小小的宅子。而随着杨颜金榜题名,杨父也越来越倚重长子,杨颜反而不好和父亲疏远,大家彼此客客气气的,关系没有从前紧张。

    裴二小姐是出嫁女,来了京城,有婆家,自然是要住在婆家的。

    裴老夫人笑眯眯地点头,满脸慈爱地望着茜哥儿道:“你二姐姐没有白疼你,我们都忘记了,就你还记得你二姐姐。”

    茜哥儿不好意思地笑,悄声对郁棠道:“二姐姐说,她要送我一只花狸猫。”

    裴老夫人和郁棠忍俊不禁,纷纷道:“原来如此!”

    就是练字的绛哥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郁棠就正色地跟茜哥儿道:“我们家不能再养猫了。你阿爹和你阿兄都闻不得猫味,但他们因为你喜欢,已经忍让很多,纵容你养了只猫。你不能只顾着自己喜欢,也要顾着阿爹和阿兄的身体啊!”

    茜哥儿懂事的点头,道:“我就看看,不带回家养。”

    郁棠就赞了他一声“乖”。

    裴老夫人笑道:“这孩子,以后成了亲就赶紧分出去,想养什么就养什么好了。”说着,记起了自己在杭州的一个宅子,笑着叮嘱计大娘:“你记得回去之后把那地契找出来,记到五少爷名下。他和他阿兄不一样,他阿兄以后肯定住老宅,他以后要自己过日子的,得有个自己的宅子。”

    郁棠连忙阻止。

    隔辈亲。何况绛哥儿和茜哥儿不仅是在裴老夫人眼皮底下长大的,还是她老人家亲手带大的,那就更喜欢了。陪嫁的那点东西,今儿一点,明儿一点的,给了两个孩子一大半了。

    “两个孩子还小呢,暂时还用不上,等用得上的时候再说。”

    郁棠和从前也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她会坚持不要。这几年,郁文在宁波赚了钱,就喜欢给她买东西,她手中宽裕了,也开始救济别人,特别是苦庵寺那些失意的妇人,也希望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是别人需要的。

    裴老夫人不以为意,道:“我们家两个小孙孙多乖啊!怎么会用不上呢!”

    乖和用得上有什么关系?

    可郁棠这几年跟着老夫人朝夕相处,早已学会了不和老人较真。

    她微微地笑。

    茜哥儿却嚷道:“谢谢祖母。我长大了,以后要在那个宅子里养猫。”

    这还真成了个猫奴了!

    郁棠无语,寻思着得想办法带茜哥儿和绛哥儿多去乡下走走,让他多见见那些贫苦人,别只知道在自己的喜好上一掷千金,还要知道同情弱小才行。

    她就派了人去杨家问裴家二小姐的行程。

    裴家二小姐要过了腊八节才到京城。

    郁棠得了信,就去禀了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听了连连点头,道:“这才有点做人妻子的样子。之前都是她母亲把她惯坏了,哪能纵容着女儿一不如意就往娘家跑。想继续过下去,就无论如何也要把日子过起来。要是不想过了,那就趁早说明白了,一别两宽。又不愿意大归,又不愿意回家,这要是我的孙女,我早叫回来狠狠地教训一顿了。不过,杨家姑爷可真是好性子,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们家能帮衬的,还是帮衬一二才好。”

    说这话的时候,二太太也在。

    二太太忙笑着应是,和裴老夫人商量去哪些人家拜访。

    既然来了京城,故交是要走动的,和裴宣官场上有来往的也得拜访,这样一算下来,仅仅是礼单就有厚厚的一叠。

    裴老夫人想着早点应酬完了早点完事,大家还能清清泰泰过个年,就安排着一家接一家的,带着家中的女眷开始四处应酬,忙了起来。

    绛哥儿像小大人,茜哥儿模样儿乖巧,众位夫人看了都非常的喜欢。特别是徐萱,刚刚生了个女儿。裴宥虽然不靠谱,裴宣虽然老实,裴宴虽然冷傲,可对自己的太太却都是没话说的,别说是妾室了,就是通房都没一个,裴泊这次能和黎家的嫡小姐订亲,黎老夫人就是看中了裴家的家风。

    徐萱也不例外。

    绛哥儿年纪大了些,她就盯上了茜哥儿。

    郁棠去他们家做客的时候,她就一直逗着茜哥儿:“妹妹好不好看?你想不想把妹妹抱回家去?”

    茜哥儿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婴儿直点头,却不肯抱回家:“我阿爹不喜欢。我阿爹说了,我们家只养我姆妈生的孩子,她又不是我姆妈生的。”

    众位夫人听着一愣,随后哄堂大笑。

    郁棠更是羞得恨不得钻了地缝。

    可裴老夫人却觉得无所谓,还向众人解释道:“他姆妈什么都好,就是孩子得得有点辛苦。那年生绛哥儿的时候,不是说她伤了身吗?以后恐怕在生育上有些为难,你们京城的风气又不好,就有人往遐光身边送人,遐光就当着家里人说了这么一句。谁知道这句话居然会一直有人说,还传到了这孩子的耳朵里。”

    就有人捧着老夫人:“这也是您教子有方,我们都羡慕得不行。”

    “养儿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母之错。”裴老夫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被人说成是长于妇人之手,笑道,“我养的全是儿子,这对错可与我没有关系。你们要夸我好,得夸我们阿丹,她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孙女。”

    这次裴丹的婆婆秦夫人带头夸起自己的长媳来,当然也没有落下次媳,非常的会做人。

    顾曦看着无奈地苦笑。

    真是再能干也比不过运气好的人。

    裴丹和郁棠,都是运气特别好的。

    坐在顾曦怀里的元哥儿看到绛哥儿和茜哥儿,早按捺不住了,小声地吭着要去和绛哥儿、茜哥儿玩。

    顾曦犹豫了片刻。

    裴家人是主客,绛哥儿和茜哥儿自然也是众人瞩目,这个时候让孩子跑了过去找绛哥儿和茜哥儿玩,不免有些失礼。

    可这一犹豫,森哥儿就拉着徐萱的次子跑了过去,还非常热情主动地拉了茜哥儿的手,口齿伶俐地喊茜哥儿“表哥”,道:“我们一起玩。”

    徐萱的长子目不忍视,喊着弟弟:“你给我回来。”然后忍不住教训森哥儿,“那是你五舅父,不是你表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森哥儿被大人们笑得茫然无措,茜哥儿在裴家的时候就人小辈分大,还有要叫他“舅爷爷”的。大家这样他虽然有点脸红,但来之前父亲告诉过他大家的关系,像森哥儿这样的,就是自己家里的人,是被欺负了他得帮忙的。他还是大着胆子牵了森哥儿的手,道:“我和你一起玩。但你不能哭。别人会说我欺负你。”

    稚言稚语的,同样惹人笑。

    森哥儿回过神来,他紧紧抓了茜哥儿的手,连连点头。

    二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把三个孩子牵到自己身边,拿了果子给三个孩子吃,还分别叮嘱他们“你是舅舅,不可以和外甥打架”,“你是外甥,要听舅舅的话”,“你是主人,要照顾森哥儿和茜哥儿”。

    三个孩子不停点头。

    徐萱长子见茜哥儿又小又软,生怕被自己那个二愣子弟弟带着闯了祸,忙跟了过去。

    绛哥儿见徐家二公子有点傻愣愣的,四、五岁的样了,还和三岁的森哥儿一起玩,怕他连累了自己的弟弟,也跟了过去。

    两家长子的目光就撞到了一块儿。

    两人脚步微顿,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不禁默契地相视一笑。一个悄声道:“我叫殷壑,你可以叫我阿壑。”一个悄声道:“我叫裴绛,你可以叫我绛哥儿。”

    就算这样认识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自此之后,他们做了一辈子的朋友,对手,盟友,成了当朝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也带着两个家族,站在了这个朝代的最顶层。

    此刻,他们只是两个担心弟弟的长兄,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护着各自的弟弟。

    顾曦思忖着,就把元哥儿放在了地上。

    元哥儿刚要朝绛哥儿、茜哥儿处奔去,就被从外面跑进来的小孩子从背后撞到了旁边,十几个八到三岁的小孩子从他身边跑过,朝殷壑扑了过去。

    “阿壑哥哥!阿壑表叔!”那群孩子七嘴八舌的喊着,像小熊闯进了菜地里,带着股横冲直撞,谁也阻止不了的气势,让大人脑门都疼了起来,“这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他是姑娘还是小子?”

    他们冲绛哥儿和茜哥儿嚷着,还有要伸出手去,想戳绛哥儿,手指头都要戳到绛哥儿脸上了,可在绛哥儿凉冰冰的视线下硬生生地转了个弯,改去戳茜哥儿了。

    只是那手指还离茜哥儿还有四、五寸,茜哥儿已经两眼一红,躲到了哥哥的身后,喊着“疼”。

    熊孩子愕然。

    绛哥儿已冷着脸一把拽住了那孩子的手臂,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们家大人呢?”一副要去大人面前告状的样子。

    顾曦认出来这是徐家的孩子。

    全是些不能碰的。

    顾曦忙把元哥儿抱在了怀里,急切地检查着儿子身上是否有撞伤,紧张地说着“有没有撞到哪里了”。

    元哥儿摇头,更想找绛哥儿他们玩了。

    顾曦不答应了。

    徐家向来霸道,要是元哥儿哪里被撞到碰到了,都不好找徐家去说理去。

    元哥儿哭闹起来。

番外11

    顾曦忙把元哥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元哥儿有了母亲的安抚,渐渐平静下来,小声地道着:“姆妈,我想和哥哥们玩。”

    还是想去。

    顾曦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哄着儿子:“你看,两位小叔叔身边好多人,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把你给撞着了怎么办?我们等一会,等到小叔叔身边的人跟他说完话了,我们再去找他们玩,好不好?“

    元哥儿向来听话,闻言不停地点头。

    他偶尔也会随着母亲去别人家做客,除了去他舅父家,去其他人家的时候,那些小孩子都不怎么照顾他,他因而也不太喜欢和那些孩子玩。

    顾曦松了口气。

    这样的场合就怕孩子闹起来,显得特别没有教养似的。平时她也不怎么带着孩子出门,就是怕自家的孩子和别人有了冲突,她压着自家的孩子,心疼,不压着自家的孩子,好像她不愿意管教自己的孩子似的。

    顾曦就轻轻地拍了拍了孩子的背,然后她就看见绛哥儿不知怎地就成了那群孩子里的领头人似的,那群孩子簇拥着他和徐萱的长子,绛哥儿还牵着自己的弟弟,哗啦啦地就跑出了暖阁。

    元哥儿急了起来,回头望着母亲:“哥哥……”

    顾曦也很意外。

    外面还下着雪呢!

    这样若是摔着冻着了,可都不是件小事。

    她就犹豫着要不要拦一句。

    谁知道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众人之中的费夫人秦氏却突然对身边的嬷嬷道:“看看大少爷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带他去和裴少爷、殷少爷他们一块儿玩会。”

    秦氏嫁人的时间年纪已经不小了,费质文就更不用说,中年得子,他们的一儿一女都娇惯得很,孩子平时都是睡到自然醒,吃什么,喝什么也随着孩子的性儿,从来不管。又因为费质文不仅升了吏部尚书,管着官员的升迁考核,还在两任皇帝面前都是红人,宠臣,大家都不愿意得罪,因而那些孩子也被叮嘱少和他们家的孩子玩。秦氏好像没有察觉似的,走到哪里都是带着两个孩子。像今天,来殷家做客,别人家的孩子早早就起来了,来了之后都是先给诸位长辈问安,等和世交家的孩子打过招呼之后才会视情况被乳母带下去或者是彩衣娱亲,陪着说说话儿,只有费家的两个孩子,据说今天起得太早,在马车上又睡着了,到了殷家,睡眼惺忪地给比他们家到得早的长辈问过好之后,就向徐萱要了个厢房,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带着下去继续睡觉去了。

    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长大以后会纨绔成什么样子!

    顾曦撇了撇嘴。

    徐萱却怕郁棠误会,和郁棠耳语:“他们家两个孩子都很乖巧,没外面传的那么娇贵。要说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是大家觉得做得少,错也少,敬而远之的缘故。”

    听了这话,郁棠心中一动。

    绛哥儿和茜哥儿在临安除了裴家的那些侄儿、侄孙,也没有什么玩伴。就算是回了郁家,相氏也是敬着两个孩子的时候多。

    她突然有点想在京城多住几年了。

    之前因为出了彭十一的事,她被吓着了不说,裴宴也被吓着了。她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庄周梦蝶,这辈子也是一场梦,想着这要真是一场梦,那就让她在这梦里没有遗憾,不管是照顾裴宴衣食住行,哄着裴宴的情绪,还是顺着裴宴的欲、望,郁棠都甘之如饴,尽力做到好。

    两个人窝在临安,十分的甜蜜。

    裴宴却觉得既然郁棠的梦到新帝登基就完了,那就说明改了元年之后,郁棠就应该是一路平安,万事顺遂了,外面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不像在临安,或是杭州,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躲不过他的眼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郁棠在他的手掌心里,他要处处看着,时时守着才能安心。

    至于外面的那些名利动荡,他要想下场,什么时候也不晚。

    等到当今皇上坐了金銮殿,他这一口气才顺顺利利地咽了下去。

    咽下去之后,不免有些兴致勃勃,正巧卫小川要到京城来参加科考,他想了想,索性就带着郁棠和孩子们一起来了京城,让孩子们也见识见识,认认人,以后不管是做什么都有个帮衬。

    他还想带郁棠去趟泰山呢!

    当然,这次更好。

    除了郁棠,还有两个孩子,还有他母亲。

    比上次更圆满。

    或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郁棠更喜欢呆在家里,就算是去泰山,更多的是照顾裴宴的情绪,以及想让两个孩子多看看。

    她考虑更多的是孩子们。

    京城藏龙卧虎,裴家厉害,还有比裴家更厉害的,众人才不至于不管对错都只捧着他们家的孩子,孩子们也更容易交到志同道和的朋友。

    回到家里,她就和裴宴商量这件事。

    裴宴无所谓,问起费质文的两个孩子来:“你瞧着怎么样?”

    他今天一直在外院做客,并不知道内宅发生了什么。

    郁棠以为裴宴也听到到关于费家两个都养得太精细的传言,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盅,亲自递给了裴宴,还顺势挨着裴宴坐下,这才笑道:“他们家儿子比我们家茜哥儿大一岁,我瞧着和我们家茜哥儿一样,都是个温柔害羞的性子,和我们家茜哥儿玩的时候,还知道牵着我们家茜哥儿的手,摸猫的时候,还知道让我们家茜哥儿先摸。至于他们家的女儿,刚满周岁,还被乳母抱在怀里,话都说不清楚,哪里就是娇贵?哪里就碰不得了?我觉得说这话的人,都有些不怀好意。再说了,若是我有两个这样的孩子,我肯定也要像眼珠子似的护着了。”

    裴宴一愣,道:“茜哥儿又玩猫了?殷家哪里来的猫?”

    郁棠笑道:“自然是他们家养的?不是家养的,谁敢让孩子们去摸了!就是我答应,殷太太也不会答应啊!”

    裴宴点了点头。

    郁棠想起徐萱逗茜哥儿的事,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裴宴听:“非要茜哥儿把他们家的小姑娘带回来,茜哥儿急得都快哭了。”

    裴宴就似笑非笑地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心中一顿,欲言又止地望向了裴宴。

    裴宴可从来不是个含糊的性子,见状索性和郁棠把话挑明了:“我问费家的两个孩子也是这个意思。费大人想和我们家结个亲。姑娘要是不行,儿子也行。徐氏怕也是这个意思。至于费夫人还特意让自己的长子和绛哥儿们一块儿玩,估计是两口子说过这件事,费夫人见过我们家两个孩子之后觉得很好,这才开了口。”

    郁棠却无意这么早把儿女的婚事定下来。

    不管怎么说,儿女的喜好也很重要啊!

    当初裴老夫人都没有太多的干涉裴宴几兄弟娶媳,她才能和裴宴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她虽没有裴老夫人的眼界胸襟,却可以向裴老夫人学啊!

    她不免有些头疼:“孩子还这么小,说这些都太早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裴宴道,“所以我今天拒绝了费质文,说我们家的孩子要到舞勺之年才说亲。”

    郁棠听了紧张地道:“那费大人怎么说?”

    “当然是更想和我们家结亲了啊!”裴宴道,“两家的孩子都还没有供奉过水痘娘娘呢!”

    太早定亲,有什么变故,于孩子的名声不好。

    郁棠松了口气,又开始担心痘娘娘:“绛哥儿都六岁了。”

    通常孩子都是六、七岁开始供痘娘娘。

    裴宴就抱了抱郁棠,道:“你放心好了,我带了有经验的大夫,还会注意绛哥儿情况的。”

    他常常陪着两个儿子玩,绛哥儿真的要是奉痘娘娘,以裴宴的细心,肯定会很快就知道的。

    为了转移郁棠的注意力,裴宴甚至说了起了自己来京城后冒出来的新想法:“我这两天考了考红哥儿功课,发现他的基础打得特别不牢,一些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懂的常识,他居然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孩子在读书上也没什么天赋且不感兴趣,我就想和你商量,让红哥儿来做宗子。”

    郁棠骇然。

    这是要把宗主的位子再让给二房。

    离上次动荡才过去了十年。

    裴家的长辈们会同意吗?

    她忙道:“姆妈知道这件事吗?”

    裴宴摇头,道:“我是这两天观察红哥儿时想到的,准备先听听你的想法。”

    裴家有资不菲,谁做宗主,就意味着可以支配这么一大笔财富。特别是在子弟没有读书的天赋时,想在族中有话事权,能掌控这么一笔财富就尤为重要了。

    但这样一来,宗房未免有抓权不放的嫌疑。

    郁棠道:“我觉得你还是小心行事,治大国都如烹小鲜,家中宗主继承权关系到族人的兴衰,也要慎重。”

    裴宴颔首,正色地道:“这件事,我也就和你说说。红哥儿能不能拿得下来,我还得仔细瞧瞧,不会这么快就跟家中的长辈商量。”

    郁棠“嗯”了一声。

    裴宴却越想越觉得这样比较好。

    裴家的老祖宗为何规定裴家的宗主不允许入仕,一来是族中庶务琐碎,想管得好也要付出很大的精力,二来是怕宗主卷入朝中纷争最终却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绛哥儿不仅聪明,还志不在此,他不想早早地就给儿子套上枷锁。

    就算不选红哥儿,他也决定选别人。

    只不过选红哥儿对宗房更好罢了。

番外12

    裴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郁棠觉得把宗主的位置让给其他房头没什么不好,他就找了个机会和裴宣说了这件事。

    裴宣非常的惊讶,他道:“家中的长辈可知道这件事?姆妈怎么说?”

    裴宴道:“你别管别人怎么说,你就说你怎么想的吧?”

    裴宣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可随心所欲到这个程度,他还是忍不住告诫他道:“怎么能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呢?这可是关系到裴家氏族兴衰的事,不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是应该商量家中长辈……”

    裴宴就知道自己的阿兄会这么说,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裴宣的话,道:“只要变革,就会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可偏偏对错大多数时候都与人数的多少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你只要按你自己的心愿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就行了。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可能变成不可能就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的自信,语气斩钉截铁,神色平静自然,却让裴宣从他表情中读出了几分不动声色的霸气。

    难怪他阿爹说这个家里真正能顶事的是裴宴了。

    他这个阿弟,自从接手家中庶务之后,家中财产翻了一番,他们大兄的事,也水过无声了。

    裴宣暗中叹气。

    如果不是他们的大兄,他三弟的成就肯定不止如此。

    他正色地道:“我仔细想想。”

    裴宴提醒他:“你受皇帝器重,至少十年间都不可能退下来。阿红作为你的嫡长子,为了避嫌,不管是皇上还是朝廷,都不可能给予他重任,与其让他碌碌无为,不如试着走另一条路。你担心的那些,有我在,不是问题。”

    裴宣点头。

    总觉得自己和弟弟相比,差了那么一点点的从容。

    但他不得不承认,裴宴说得非常有道理。

    官场上原本就有亲属回避制度,何况他们这样的亲父子,那是想回旋都不太可能的。

    但这样一来,宗主的位置落在了他们的房头,其他房头会怎么想,怎样才不得罪人,阿红又愿不愿意,这些都得仔细打算,不可因为这件事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等他回到屋里,见到上前迎接他的二太太,这才发现,自己对裴宴的话不仅没有半点的排斥,反而这一路走来,都在考虑怎么才能让裴红顺利地做宗子。

    可见在他的心里,是认同裴宴的做法的。

    而他阿弟,恐怕早就看清楚了他的想法,这才来找他商量的。

    裴宣再一次苦笑,打发了身边服侍的人,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二太太。

    二太太半晌都没有合拢嘴,磕磕巴巴地道:“真的!您说的是真的吗?三叔想让阿红当宗子,那,那绛哥儿和茜哥儿呢?他们要去科举吗?孩子还那么小,万一课业不顺怎么办?让阿红再把宗主的位置给绛哥儿或是茜哥儿的后代吗?”

    裴宣深深地看了二太太一眼,道:“这么说,若是不考虑把宗主的位置还回去,你觉得这还是件好事了?”

    裴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宗主手里掌握的也不是一笔小钱。

    二太太生怕裴宣怀疑自己起了贪念,忙道:“还来还去的,肯定不好。其他房头的长辈们看了,肯定觉得我们宗房没有规矩,凭什么这样让来让去的,一房独大。可不还,这,这也太……”

    占了太大的便宜。

    二太太连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裴宣摇头,道:“我倒觉得遐光说的有道理。”

    不管怎样的决定,总有人会不满,不如先考虑自己要什么。

    “至于绛哥儿和茜哥儿,”他顿了顿道,“以遐光的性格,肯定早就帮他们想好了。我们都不必挂念。只是红哥儿……他愿意不愿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裴红要是不愿意,裴宴会怎么选择?

    这才让人头疼。

    二太太“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走:“我这就让人去叫了阿红过来。”

    裴宣点头,叮嘱二太太:“这件事暂且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阿丹在内。家里的长辈们还都不知道呢!”

    “我省得!”二太太知道事情严重性,忙道,“我谁也不会说的。”

    但郁棠肯定知道。

    她去和郁棠说,应该不要紧吧!

    裴宣和裴红说话的时候,她一溜烟地跑去了郁棠那里,匆匆忙忙把正在和青沅说话的郁棠拉到了院子里,低声说起了裴宴要裴红当宗子的事,并道:“这件事你可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二老爷正在和阿红说话,你要是觉得不妥,我赶紧去拦一拦。”

    郁棠一直以来都心疼裴宴被裴氏宗主责任给绊住了,就是绛哥儿,也身不由己地可以看得见未来,如果裴红愿意做裴家的宗子,虽说没有一个不劳而获的优差,可也相对的自由自在了很多。

    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她也能理解二太太的担忧。

    二太太是怕她觉得裴红抢了绛哥儿和茜哥儿的位置。

    她紧紧地攥住了二太太的手,真诚地对她道:“这件事三老爷跟我说过了,我倒觉得委屈了阿红——毕竟以后要在老家守家业,长子也不能出仕了。”

    二太太闻言整个人才松懈下来,突然想到“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对于很多人来说,给儿子一个看得见的前程是最重要的,可对有些人来说,这也许就是个束缚。

    她怕郁棠不高兴,郁棠还怕她不高兴呢!

    二太太不由揽了郁棠的肩膀,笑道:“难怪我们能做妯娌的,我们都是喜欢为别人着想的人。”

    都怕对方不高兴。

    郁棠笑了起来,她回抱了二太太一下,道:“那阿红……”

    “哎呀!”二太太想着还在书房说话的那父子俩,忙道,“我还得去看看。你先忙你的,有了信我立马告诉你。”

    郁棠笑着点头,送二太太出了门。

    裴老夫人就喊了郁棠过去,道:“老二媳妇来干什么呢?”

    郁棠不知道说什么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过去。

    裴老夫人留了心,第二天留了二太太说话。

    二太太却不敢瞒着老夫人,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眉头皱成了个“川”字,立刻让人去叫了裴宴过来说话。

    二太太看着老夫人脸色不对,找了个借口就溜了,找了小厮去叫了裴宣回来。

    老夫人这边却是忍着气对裴宴道:“你和你媳妇一条心,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年纪大了,也喜欢做阿家,不闻不问的。可这涉及到绛哥儿和茜哥儿的利益,就是你这做老子的,也不能随便就让了出去。这件事我不同意!”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怎么临到老了,只有手心没有手背了!

    裴宴很无语,开导老夫人:“您不也说绛哥儿会读书吗?我们又何必耽搁他呢?”

    裴老夫人忿然道:“绛哥儿是会读书,可茜哥儿还小啊!你看他那样儿,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谁敢拍胸说他就一定能考得上科举?要是他考不上,你到哪里去给他谋个前程?”

    裴宴听了就在心里嘀咕。

    从前对他们兄弟多严格啊,因为老大的事,连带着对裴彤和裴绯都亲不起来,现在老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话都说得出来了。

    裴宴望着理直气壮的老母亲,斟酌了片刻才道:“裴家是历代老祖宗一辈接着一辈奋斗出来的,不是我们一房的。我们不能事事处处地占尽了。当初大兄违背祖制,出仕不说,还惹出大祸来。我们宗房还把宗主的位置给了我。族中诸位长辈不仅没有异议,还支持我做了宗主,事事以我们宗房马首是瞻。我们宗房不能不知道好歹。长子会读书的时候就把宗主的位置交给次子,次子会读书的就让长子做宗主,岂不是没有了规矩。而一个没有规矩的家族,又能走多远?

    “如果阿红也是个会读书的,或者是二兄没有入阁拜相,宗主留在我房头就留了,可现在,阿红明摆着不可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大兄那一房又分了出去,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位归原主,大家也没什么话说。若是让我的儿子们轮流做宗主,那和欺负老实人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能又吃肉又喝汤的,不给别人留活路!”

    裴老夫人哪里不知道,只是绛哥儿和茜哥儿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格外舍不得罢了。

    老人家强硬地道:“阿红怎么说?”

    “他同意了。”裴宴笑道,“这孩子也算靠谱。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帮我打理家中庶务,想先跟着我学几天,若是能行,他再接手也不迟。若是不行,不妨从其他房头里选,或者是等绛哥儿他们长大了再说。“

    裴老夫人面色微霁,道:“这孩子说的也有道理,你不用这么急的做决定。老二是正二品,给儿子捐个官那还不是现成的。”

    言下之意,若是绛哥儿举业不行再说,裴红自有裴宣图谋。

    裴宴哭笑不得,喊了声“姆妈”,道:“这话你当着我说说也就算了,要是被被二兄和二嫂听见了,得有多伤心啊!您不能因为阿红有父亲照料就要他照顾绛哥儿的前途,这不公平。还容易引起我们两房的矛盾。”

    裴老夫人压根不予理会,一心琢磨着怎么保证绛哥儿和茜哥儿以后怎么办。

番外13

    裴红却像得了新玩具,兴致勃勃的,先是跟着裴宴去了京城的铺子里巡店,之后又跟着他去拜访了几家商会。做生意的人通常都和善,不得罪人,迎进奉出的,裴红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裴宴索性让他跟着佟二掌柜去保定府对笔账,还要求裴红:“你自己查账,佟二掌柜只在旁边协助。”

    佟大掌柜如今只管着临安铺子的账了,佟二掌柜接手了哥哥的差事,小佟掌柜则接手了佟二掌柜的差事,苦庵寺的佛香,早就理顺了,先前是交给了裴家二小姐,现在由苦庵寺的主持接手了。又因为有小佟掌柜这几年手把手的带着,苦庵寺的主持如今算账都不用打算盘,寺里的佛香生意越来越好,后来知道郁棠会做绢花,不知道是真的看好这门生意还是奉承郁棠,派了几个居士跟着郁棠学了一阵子做绢花的手艺,前两年就开始试着卖供花,据说生意后来者居上,不比佛香差。

    至于佟家,向来是裴家的心腹,裴红好好一个尚书公子不做,要协助着去对账,就算裴宴什么也没有跟他说,以他对裴家的了解,他也隐隐觉得裴宴十之八、九是要培养裴红做宗子。

    宗房的裴彤那一支出了宗,裴宣就是长房了,若是让裴红当宗子,这也算是拨乱反正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佟二掌柜是很佩服裴宴的胸襟的,也很感激裴宴给了他这个陪同裴红、有机会指点裴红的机会。

    他兢兢业业地陪着裴红去了保定。

    转过头来,裴宣好不容易空出一天的时间,把裴彤、卫小川、沈方几个都叫到了书房,准备和他们好好聊聊天下大事,各位大人对《四书五经》的认知、文章的喜好时,裴彤没有看见裴红。

    裴红还只是个小小的秀才,虽说裴宣说的东西他一时还用不上,却也是个结交他们这些举人的机会,裴彤不免为他着急,问给他们端茶倒水的小厮:“怎么不见三少爷?”

    宗房中,裴红排第三。

    小厮笑道:“三少爷出了门。”

    再多的,就问不出来了。

    裴彤直皱眉,觉得裴红太不珍惜机会了。

    沈方却觉得裴彤不知所谓。

    先不说裴宣是裴红的父亲,就以裴宣如今的官位,裴红若是走仕途,就得外放,而且,就算是外放,估计也要顶着个阁老儿子的名头,做得好了是应该,做得不好是无能。要是他,他就学周子衿,寄情山水,纵情牧野,著书立说,不知道多好。

    沈方暗啧了一声。

    傅小晚则寻思着要不要劝裴彤几句,谁知道卫小川和章慧结伴走了进来。

    沈方不由笑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一大早就不见了!”

    卫小川顿时面色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大家也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旁边的章慧看着好笑,道:“我陪着他去做衣服了——来的时候卫太太特意托付我,让来了京城之后给他做几件新衣裳,去考场的时候穿。三太太请了裁缝过来。谁知道那裁缝这么早就来了。”

    裴彤觉得章慧说的是托词,可章慧已岔开了话,问沈方:“裴大人还没有来吗?我们之前还怕迟了,赶路赶出满身的汗来。”

    “还好!”沈方也觉得章慧言不由衷,但他们既然不想说,他也不好多问。

    主要还是他和卫小川不熟。

    卫小川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之后就来了钱塘书院读书,和他做了同窗。可卫小川读书非常的刻苦,目不斜视的,以至于他们做了两年的同学,卫小川都不认识他。

    就在沈方决定好好和卫小川结交一番的时候,卫小川考上了举人,回老家临安去读书去了。

    沈方想着他是农家子弟,以为是家中长辈短视,大呼可惜,还曾到他家里拜访,想劝他回钱塘书院读书。谁知道到了临安才知道,原来是裴宴一直在指导他的学业,回临安读书,也是因为郁棠怀了身孕,裴宴不愿意出门,就把卫小川叫了回来。

    裴宴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沈方讪讪然回了杭州。

    再见卫小川,就是在裴家的船上了。

    他以为卫小川肯定不记得他了,没想到卫小川不仅记得他,还记得他在书院的时候特别喜欢吃红烧肉,每天必定一大碗,卫小川还好奇地问为什么吃不胖?

    为此,傅小晚还狠狠地笑了他一顿。

    几个人就聊起天来。

    卫小川面色渐渐恢复了常色。

    他和章慧来晚了,是因为路上碰到了来家里做客的殷太太和张大小姐。

    郁棠有意给他说门以后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亲事,在船上的时候就问过他有什么要求,他很不好意思,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偏偏那殷太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拉了他说话不说,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天。

    他怀疑是不是郁姐姐和殷太太说了什么,殷太太这是想给他说媒。

    卫小川如坐针毡,找了个机会拉着章慧就跑了。

    章慧和郁棠的交情又不同,早就知道卫太太把卫小川的婚事托付给了郁棠,见殷太太这阵势,他也怀疑殷太太要给卫小川说媒,这才帮他挡了挡。

    等到卫小川心情平静下来,裴宣也过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生的读书人,大的和章慧差不多年纪,小的和卫小川差不多年纪。

    裴宣指了章慧等人:“这是我的同乡。”又指了跟过来的几个人:“朋友、同僚的兄弟、子侄,听说我约了你们闲聊,也要过来听听。”

    众人忙起身互相见礼。

    裴宣就让小厮去关了门,开始跟他们讲皇上这几年对政务的一些看法。

    众人竖着耳朵听,书房里寂静无声。

    裴老夫人这边,拉着陈大娘在清点自己的体己银子。她越清点,眉头皱得越紧。

    陈大娘最知道她的心思,忙劝慰她老人家:“您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四少爷和五少爷的前程,您也别太担心。二老爷是个宅心仁厚的,不会不管两位少爷的。”

    “那能比得上自己的爹有本事吗?”裴老夫人不悦地反驳了一句,抱怨道,“都怪老太爷,要不是他纵容,老大能干出那样的事吗?老三能埋没乡野吗?”

    陈大娘不敢接腔。

    若说上次来京城的时候,裴老夫人还是很疼爱裴彤和裴绯两个孙子的,等到她知道了裴彤做了些什么事,对这两个孙子就只留下那点面子情了。

    裴老夫人就琢磨要不要去钱家在京城的老宅子里去串串门。

    钱家也有不少在京城当官的。

    不过隔着房头,她又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走的不勤罢了。

    可老话不是说了,远亲不如近邻,这人啊,多走动,也就亲了。

    裴老夫人在心里仔细地琢磨着这些事,垂花门当值的婆子来禀,说是宋四太太派人送拜帖过来,想来给她问安。

    宋家这几年越发不像样子了。

    儿女们的婚事统统只看门第不看人品,苏州的生意也被江家抢得差不多了,这次来京城,裴老夫人明知宋四太太也在京城,却没有让人去叫她过来吃顿饭。

    裴老夫人就问陈大娘:“宋家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陈大娘年轻的时候也跟着裴老夫人见过世面的,既然来了京城,该知道的事肯定会早打听。

    她道:“宋家这些日子倒没有出什么大事。不过,彭家出事了。彭家的七老爷,听说要被贬官了。她素来和彭家走得近。”

    如果只是单纯的来拜访长辈也就罢了,能救济的救济一点,能帮衬的帮衬一把。可如果是为了别人家的事来的,也要提前了解是什么事,免得骤然说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老夫人把那帖子拿在手里正看一会儿,又反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好歹是亲戚,想来就来吧!我一个孀居的老太太,儿子媳妇都正当看,哪里就轮到我开口说话,拿主意了。”

    这就是什么都不帮的意思了。

    陈大娘会意,但还是忍不住提醒裴老夫人:“说起来,也不怪三老爷不喜欢彭家。虽说当年的事是那彭十一心胸狭窄,自作主张,可若不是靠着彭家,他敢这么大胆子吗?不过是开祠堂私下解决了,还拿到三老爷面前来表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嚷得别人都说他们家公平无私,家风清正。”

    裴老夫人就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因怕郁棠名誉受损,彭十一刺杀郁棠的事,不管是裴家还是彭家,都压着没让旁人知道。但彭家也利用了这一点,让人觉得彭家给足了裴家面子,让裴宴就算心中满,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但正如陈大娘说的,裴宴可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人。

    彭家这件事,只怕与裴宴脱不了干系。

    不然裴宴也不可能要来京城走这一趟了。

    宋四太太来见她,固然有亲戚的情份在这里,更多的,恐怕还是想为彭家说项。

    可她的遐光脾气像谁?

    当然是像她啊!

    别说遐光不会忍这口气,她也不会忍。

    不过,宋四太太既然愿意来,那就让她来好了。

    当年的事,她一直没有机会把这口怨气吐出去,宋四太太要是敢来做这个中间人,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番外14

    宋四太太还真是来为彭家说项的,虽然裴老夫人来京城都没喊她过来吃顿饭喝个茶,她已经知道自家不比如前,被裴老夫人嫌弃了。

    可这也怪不了她!

    要怪,得怪宋家的老爷们。

    他们总觉得自家和裴家是亲戚,宋家这几年日子不好过,裴家就应该体谅。平时给彭家、武家送的节礼都是大车小车的,轮到裴家,不仅没有随着裴宣入阁有所添加,反而还觉得裴家不缺他们家这点东西,越送越少了。以至于她们这些女眷都不好意思跟裴家的二太太拉近乎,更不要说求着裴家办什么事了。

    如今彭家要倒霉了,想宋家帮着求人了,宋家的这些老爷们就想起她来。

    可这空口白牙的,她拿什么和裴老夫人套近乎,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裴老夫人面前说话?

    所以她见到裴老夫人之后,关于彭家的话,她一句没说,只是像个寻常的亲戚,过来给裴老夫人问了个好。

    裴老夫人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对宋四太太不免有些愧疚,不仅留她吃了午饭,走的时候还赏了她只金镶玉的龙凤镯子。

    宋四太太回到家里,见到翘首以盼的宋大老爷,想也没想地道:“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早已经不管家了,有什么事,直接去找裴家二老爷或是三老爷说去。”

    直接就把这件事给推了。

    入了冬,转眼就要过年了,宋四老爷是宗主,家里的账都是他管着,得回苏州打理庶务。京城这边的事就托给了宋大老爷。

    宋大老爷听着愁了半天,就和宋四老爷留在京城的幕僚商量:“这件事怎么办?”

    要说他们也得了彭家不少的好处,可这两年他们家和裴家不知怎么地就走远了,前几天他不是没想过去见见裴宣,但一直没有见到人,彭家那边又催得急,他只好硬着头皮让宋四太太去了裴府。

    宋四老爷这个幕僚是宋家到了京城之后重新聘的,一个落第的举子,今年还准备继续科举,是个心思敏捷之人。在宋家这几年,宋家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已经打定主意做到月底就辞工了。或许正因这样,他对宋家的盲目突然间生出几分怜悯来,忍不住吐露了几分心里话:“彭家七老爷这次贬官,不是因为做错了事,而是惹得皇上不喜。我看东家也尽了力,彭家若是个明事理的,就不应该责怪你们才是。”

    简在帝心。

    彭屿这次是失了帝意。

    除非换个皇帝,不然彭屿想东山再起,是不太可能的了。

    宋家自身难保,又何必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偏偏宋大老爷压根没听出来,还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你看见了,我们家不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人家,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当年要不是彭家七老爷,我们家那船货还压在宣同总兵府呢!就算是有些为难,这忙我们也得想办法帮啊!”

    就差没说,你要好好干,我们宋家不会亏待你的。

    那幕僚连月底也呆不下去了,借口在外面游荡了两天,说遇到了同乡,要一起备考,辞了宋家的差事,搬到京郊去住了。

    宋家上蹿下跳不说,等到圣旨正式下来了,彭屿不但被免了官,还背了个“永不录用”。

    彭家大惊失色。

    要知道,先帝在的时候对彭屿还是很器重的,圣上登基,彭屿小心翼翼,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事,彭家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此横祸,就算是想安排几招后手,彭家下一辈也只有一个考取了功名,还没能考上庶吉士,根本没有办法安排。

    彭家青黄不接,最少十年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起色。

    可这十年,却足够让一个家族败落了。

    彭家体会到了张家当年的难处。

    可张家好在还有个张老大人,勉强支持了这几年,如今张绍的儿子已到了舞勺之年,还早早就中了秀才,再有众多门生帮衬,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日出了。

    彭家只求这个时候没谁落井下石,拿出大量的银子上下打点,直到彭屿离京,也没有弄清楚到底哪里失了帝心。

    裴宣就私下里问裴宴:“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裴宴矢口否认,还冷笑道:“你以为我是谁?想怎样就怎样啊?”

    裴宣撇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天周子衿献给皇上的那幅《花好月圆》图是谁送给周子衿的?他自从得了皇帝的青睐之后,可没少在皇帝面前咕嘀朝廷的海运。我看,你是想重提撤销市舶司的事吧?”

    裴宴左顾右盼,就是不给个准话。

    裴宣也不逼他,只是淡淡地道:“周子衿这几年没少用你的银子吧?他这开销,可一年比一年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宴担心兄长误会自己拿了裴家公中的银子给了周子衿用,只得道:“我和子衿兄也算是知己了。他别的不好说,学问却是一顶一的。我还准备过些日子让他给茜哥儿当老师呢!”

    茜哥儿不用继承家业,裴宴也好,郁棠也好,都对他比较纵容。

    裴宣也不点破,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就好。从前彭家是不想和我们家撕破脸,如今你夺了人家的饭碗,要人生死,彭家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还是小心点的好。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

    裴宴点头,说着“阿兄放心,我再混账,也不可能不顾着自己的妻儿”,心里却不以为然,想着等到彭屿回了福建,他还会送他们家一份大礼的。

    伤了他的妻儿就想这样算了,门都没有!

    裴宴第二天就去见了周子衿。

    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又一起去爬了山。

    裴宣看着眼皮子直跳。

    而顾曦知道那天去听裴宣讲课的除了裴彤等人,还有裴宣的朋友、同僚的子侄,心里很不得劲,想了几天,提新上市的枣子去见裴二太太。

    裴二太太不在,说是去了郁棠那里。

    顾曦犹豫了片刻,准备去见郁棠,却被二夫人身边的贴己婆子给拦住了,笑道:“我们家二太太去看五少爷了。这个时候五少爷多半是陪着四少爷在练字呢!您也知道,功课要紧,您还是先回去吧!改天等二太太得了空再过来。或者是,您来之前先送张帖子来,免得您空跑一趟。”

    这是明着赶她走,暗着指责她不懂规矩,没有教养。

    顾曦脸色通红。

    她平时走得勤,往日常来也不见这些婆子拦着,可郁棠一来……

    顾曦知道这与郁棠没有关系,但她还是抑制不住这么想。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顾小声吵着要和绛哥儿、茜哥儿玩的元哥儿,转身就离开了二太太的正院。

    只是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个在二太太屋里服侍的婆子,抱着个铺了粗布兰花小袄的竹篮,和她碰见,还笑着给她行了个福礼,和她打着招呼:“您这是要走了!”

    顾曦脸上无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和那婆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猫叫。

    她一愣。

    那婆子忙解释:“是二太太让去黎家抱来的,黎家大少奶奶屋里养的那只狸花猫生了几只小猫。说是养着给五少爷玩的。这不,刚回来,还得请个懂行的婆子回来专程照顾。”

    元哥儿听得懂话了,闻言立刻叫着“猫猫”。

    就算是黎家大少奶奶屋里家猫生的也不行。

    顾曦抓住了儿子的手,笑着朝那婆子颔首,快步往外走。

    背后却传来几个婆子的声音:“二太太这是要养在自己屋里吗?”

    “肯定是啊!三老爷那里是不准养猫的。你没看见五少爷的猫是养在老夫人屋里的。”

    “二太太稀罕五少爷,不就得养个猫把人给留住了。”

    “上次森哥儿回来也喜欢的。不过亲家太太怕森哥儿被挠了,不让养。二太太这也是为了森哥儿。”

    “可不是。有了这只猫,就是亲家太太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森哥儿惦记着要过来,亲家太太也不好拦着。”

    “三少爷成亲了就好了。二太太有自己的孙子抱,也就不去逗别人家的孩子了。”

    声音渐行渐远,元哥儿还嚷着要去找两个哥哥玩,顾曦抱着孩子的手却越来越紧。

    等过了腊八节,徐萱突然来见郁棠。

    她是当家主母,孩子还小,殷家的姑奶奶又多,她居然有时间过来。

    郁棠非常的意外,专程拿了裴宴私藏的岩茶,请了她到暖阁里说话。

    她居然是来给卫小川说亲的。

    郁棠不由倾了身子过来,关切地道:“你这是要给谁家做媒?”

    卫小川今年都弱冠了,她当然希望小川的婚事快点定下来,但照她猜测,小川的婚事要等他放榜之后了,她还寻思着要是小川考不中,婚事怎么办。

    裴宴说她是杞人忧天,说他教出来的学生不可能考不上。

    郁棠还笑话了裴宴一场,说他太自大了,什么事都有万一,万一要是没考中怎么办?

    她还记得当时裴宴冷笑,说:“要是考不上,也别想成家的事了,好好学三年,再来考,考中了再说。”

    没想到徐萱这么快就有合适的人选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439/ 第一时间欣赏花娇最新章节! 作者:吱吱所写的《花娇》为转载作品,花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花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花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花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