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泥沼
裴宴回答得理直气壮,让在座的人俱是一惊。
裴彤更是急得眼睛都红了,高声道:“那你就是承认了?”
裴宣一听,也跟着急了,斥责裴彤道:“你就这智商?你三叔父承认被打了,他就对不起你父亲了?你要是再这样说话,也别找我们对质了!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反正你想装睡,我们谁也叫不醒你!”
“二叔父!”裴彤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宣,一副“你居然维护三叔父”的样子,随后他目光渐黯,又是一副“三叔父和你毕竟是一母同胞的母亲,到了关键时刻,你还是会维护三叔父”的样子。
这都是些什么糟心的想法!
别说二太太了,就是顾曦看了都想朝着他翻白眼。
好在裴宣素来性情温和,对待家中的子弟和晚辈更是爱护有加,就算裴彤这样,他还是耐心地道:“你只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对你三叔父先就有了偏见,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所说的话呢?你若真的想为你父亲‘正名’,是不是两边的话都听一听,然后根据你自己的见识来做决定呢?而不是谁的声音高,谁说的更符合你的心意,你就认为谁是对的。你觉得我这话说的有没有道理。”
裴彤半晌没有说话,开口说话时却“啪”地一声拍着桌子,冷笑道:“好,这件事算是我不对。既然二叔父您都这么说了,我要是还一味的比声音大小,反而显得我幼稚可笑了。可我为何要站在我大舅那边?那是因为我大舅手里有一封阿爹的亲笔信,在信中,我阿爹对我大舅父说,他因为支持立三皇子为储君,不仅三叔父不满,祖父也不满,曾三番五次的写信喝斥阿爹。阿爹说,祖父为人固执,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在这件事上,祖父肯定会站在三叔父这边。他就算是极力说服,祖父也不会听他的。阿爹还担心,祖父会亲自来京城,以孝道压他回临安老家。万一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不能前功尽弃,所以才在那天晚上约了我大舅父见面——他们准备那天晚上去拜访三皇子,把我大舅父交给三皇子,想办法让我大舅做个六部的侍郎……何况我阿爹身体一向很好,平日里连个头痛脑热也没有。”
他说着,讥讽道:“裴家不是向来以遵循旧礼为荣吗?我阿爹的自幼习骑射,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暴病呢?”
因而杨大老爷几句话,就让裴彤心生怀疑了!
裴宣顿时眉头紧锁,目光不由朝裴宴望去。
众人也都朝裴宴望去。
郁棠连忙捏了捏裴宴的手,无声地给着他默默地支持。
这一次,裴宴没有悄悄地回捏她,而是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膝上,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地攥着郁棠的手,望向自己的兄长裴宣,淡然地道:“二哥,大哥的死,我知道你也有很多的困惑,不如这一次大家就讲开了吧?你听了裴彤的话,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原来还镇定如松的裴宣听着,却突然间面色苍白,看着裴宴几次嘴角翕翕,都没有说出话来。
裴宴叹气。
裴彤则“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抹着眼角的水光,不无讽刺地对裴宣道:“二叔父,可见你也和我一样,被三叔父瞒得死死的!你又何必来主持这个正义?这个正义,恐怕是属于三叔父的,与你和我都没有关系!”
“住口!”和善的裴宣,第一次面露青筋,厉声低吼着裴彤,“你三叔父,没有错!要说有错,那也是你阿爹的错,你祖父的错!”
“啊!”郁棠杏目圆瞪。
二太太更是惊恐地拉了拉裴宣的衣角,担忧地喊了声“二老爷”。
裴宣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顾曦左看看,右看看,眼睛珠子飞快地转着,最后定在了郁棠和裴宴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
裴宴哂笑了一声,闭了闭有些发红的眼睛,这才睁开看着裴宣,道:“阿兄,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还以为……”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悲伤,还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庆幸,听得郁棠心里一紧。
裴宣闻言苦笑,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我知道,我也想装着不知道。可这个时候了,我要是再装着不知道,恐怕不能善终了。也枉费你和阿爹一直瞒着我,想我做个干干净净的贤人……”
“阿兄!”裴宴有些急切地打断了裴宣的话。
裴宣却朝着裴宴摆了摆手,神态顿现疲惫,沉声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背这个锅。阿爹在世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们说过,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阿兄不相信,更信任杨家的人,我管不了,但我可以管着我自己,听阿爹的话,做个好兄长,也做个好叔伯。”
“阿兄!”裴宴再次喊着裴宣,眼角又开始泛红。
裴宣则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裴宴的肩膀。
“你们在说什么?”裴彤惶然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叔父,色厉内荏地尖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们都知道?你们都知道些什么?”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了裴宣的面前,哀求般地低下了头,嘶声问着裴宣:“二叔父,我,我还能相信你吗?”
裴宣定定地望着裴彤,没有说话。
裴彤一下子慌了。
“你先坐下来!”裴宴却突然淡然地对裴彤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也免得你胡思乱想。”
裴彤瞪着裴宴,立在那里不动。
裴宴也就没再勉强他,而是道:“我和大兄的确是政见不和,在这京城知道的人不多。为什么呢?因为拥立三皇子继位,原本就是投机取巧之事。”说到这里,他看了裴彤一眼。
裴彤面红耳赤。
自古以来就是立嫡立长,拥立三皇子,的确有些行事不正,估计谁也不会嚷出去。
裴宴看了,好像很满意他还有点廉耻之心似的,神色和缓了很多,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裴宣拦住。
他情绪低落,道:“遐光,我来说吧!一直以来,我都装聋作哑的,这一次,你就让我挺直了脊背,做一回哥哥,做一回叔父吧!”
裴宴没再说话。
裴宣忖思片刻,这才道:“阿彤,你阿爹的确不是暴病而亡。”
裴彤神色一凛。
裴宣道:“你阿爹是你祖父杀的。”
“不可能!”裴彤目瞪口呆,大声反驳,“我祖父……”
虽然从小见得少,却让人感觉很慈祥、很亲近。
“不,不可能!”裴彤喃喃地道,求助般地望着屋里的人。
裴宴好像没办法面对似的,垂着眼睑,郁棠呢,只关系裴宴的情绪,虽然震惊,更多的却是担心,干脆起身站了起来,搂着裴宴的肩膀不说,还轻轻地抚着裴宴的胳膊。顾曦倒是望着他,可满脸的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比他更无措。
冷意就从指尖快速地漫延到了心尖。
这世上,还有谁能全心全意的待他?有谁能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裴彤茫然四顾,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也不知道来路在哪里。
“是真的!”裴宣神色痛苦,但还坚持道,“你父亲拥立三皇子,不仅以宗子的身份从家里调走了二十万两银子,而且利用家中的飞鸽,向三皇子透露了二皇子的行踪,以至于二皇子遇刺。你祖父也的确不赞同他在朝为官,一直以来都希望他能遵守祖制,回乡守业。你父亲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卷入了皇子争位中去了,一个不小心,甚至会让裴家陷入灭顶之灾。你祖父悄悄来了京城。你三叔父赶在你祖父前面去见了你父亲,劝你父亲回头是岸。但你父亲不听不说,还和你三叔父吵了一架。随后,你祖父到了你家,然后你父亲就暴毙了。至于你祖父为何要打你三叔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父亲是喝了你祖父亲手递过去的一杯茶,才毒发身亡的。
“你祖父觉得对不起你父亲,也没办法排解杀子的痛苦,就绝食自尽了。”
裴宣哽咽道:“这也是为何你祖父在你父亲去世之后,你祖父也很快就去了的原因。”
郁棠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裴宴见不得那些姹紫嫣红开在夏日艳阳下的花呢?
郁棠更紧地把裴宴抱在了怀里。
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杀了自己的兄长,然后自杀了,却无能为力,对于那样敬爱自己父亲的裴宴,又该有多痛苦呢?
“遐光!”她忍不住在他耳边低喃。
想到前世裴宴如影子般生活在临安的情景。
那世的他,又有多孤单、寂寞呢?
又有谁在漫漫地长夜里安慰他呢?
她又想到临安城那些关于裴宴夺了裴宥宗主的流言蜚语。
凭什么?!
郁棠恨不得把眼前的这人放在手心里,好好的护着,妥帖地放好了,免他受惊,免他风雨。
“这又不是你的错!”她偏心又护短,“明明就是大老爷的错。要不是他贪图名利,不愿意老实本份地做裴家的宗子,又怎么会惹出之后的这些事来呢?难道老太爷就不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可老太爷有没有嚷着要出去做官?要名留青史?是他不遵守规矩,是他惹出来的祸,还要你和老太爷给他收拾残局。你犯不着为这样的兄长伤心!”
第三百七十六章 断裂
郁棠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在座的人听得清楚。
裴宴忍不住抬头看向郁棠。
郁棠满脸的坚定,朝着裴宴点了点头,道:“你没有错!”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非常的笃定,好像她说的就是天下至理一样。
谁给她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裴宴想笑。
又有点笑不出来。
她才嫁过来不久,就是人都没有认齐整,更不要说了解裴家的家史了。
谁给她的底气做出这样的一番举动,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当然是因为她……足够的喜欢他!
想到这里,裴宴的心就像被浸泡在一汪春水里。
让他心生荡漾,还明媚灿烂。
这是会与他生死契阔,白首不离的妻子,是与他共度一生的发妻。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
裴宴突然觉得他非常的幸运。
幸运他当机立断娶了郁棠。
幸运他在裴家当铺遇到了这个人。
甚至幸运鲁信高价卖了幅假画给郁家。
就好像上天注定,不早也不晚,不快也不慢。
而他,抓住了这机会。
“阿棠!”裴宴轻声地道,紧紧地握住了搭在他胳膊上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他知道,他握住了,就再也不会放手。
两人的亲昵,让二太太看着脸红,也有点佩服。
这郁氏,胆子可真是大啊!家里又是卷入刺杀皇子案,又是出现了父杀子的事……不管是哪一件都是能抄家灭族,声誉尽毁的事,她不想想以后怎么办,居然还有心情和心思安慰三叔,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老神在在的和三叔亲亲热热的。
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不知道深浅?还是她遇事沉稳,越是困境越不慌张?
应该是遇事沉稳吧!
二太太想到她是怎么嫁到裴家来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难怪她婆婆总说,人要看关键,关键的时候遇事能稳得住,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她这位三叔,眼光可挑剔的很。
郁棠能嫁到裴家来,能嫁给裴宴,肯定不仅仅是长得漂亮。
这关键的时候不就看出人品来了。
她自己就不行!
她想想都觉得害怕。
以后这家里的事,还是交给郁棠好了!
二太太像被雨淋湿的鹌鹑,不敢说话,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丈夫。
裴宣颇为感慨。
他的这个小弟,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要掐尖,就是找个老婆,也要比旁人漂亮。之前他还挺担心的。这人总不能只看漂亮,也要看看性子吧?可现在看来,这性子,也够彪悍的。他这还没有说什么,他这小弟媳就把人护上了。护上了还不说,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直接把人给搂上了。
让他这个做大伯兄的都不好意思看了。
不过,他阿弟肯定很得意。
他这一生就没有输过人,自己做主不顾家世背景娶了个比他小好几岁的人,关键的时候不仅挺胆大,还能一心一意的护着他,生怕他受了委屈似的。
这样的女子,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就是裴宣看了,也有些羡慕裴宴这个媳妇没有白娶。
他阿弟,这辈子也算是个赢家了,处处都先人一头。
裴宣不禁轻轻地咳了一声,想告诫裴宴两句“稳重点”,又想着裴宴平时就不听他的,这个时候正情绪激动,恐怕更不会听他的了。
他也就别浪费精力了。
可裴宣的咳嗽声却让顾曦回过神来。
真没有想到,郁棠私底下是这样的一个人!
竟然会甜言蜜语的哄住裴宴。
不过,郁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挺厉害的,为了讨好自家的男人,把裴彤给踩到脚底下去了。但她也的确很聪明,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话能让裴宴高兴。
裴宴以后对她肯定会更好。
顾曦瞥了裴彤一眼。
裴彤脸色泛青,看着裴宴的眼神仿佛要把裴宴吃了似的。
顾曦在心底叹气,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学着郁棠安慰安慰裴彤。这个时候能站在裴彤身边,裴彤肯定也很感动吧?他们夫妻的关系也能增进。可这样一来,她就站到了裴宴和裴宣的对面。
如果裴宴说的是真的,那错在就在裴宥这里,她肯定不能站在裴彤那边。
如果裴宴说的是假的,那也得裴家的长辈承认才行。
她左想右想,背上像压了块磨盘似的,就是没有办法像郁棠那样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走到裴彤的身边。
顾曦犹豫着,裴彤却面如死灰。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二叔父裴宣不会说谎,因为这样的谎言对他二叔父没有一点好处,甚至还可能因为“父杀子”的传言让裴家声誉扫地,对他二叔父的仕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不仅做不成官,还可能永不录用。可情感又告诉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他祖父那个人,是最疼爱孩子的。他们小的时候,亲近杨家而疏远裴家,但他祖父还是每年都会千里迢迢地让人给他们带来生辰礼物,过年红包。有一次,说家里田庄大丰收,还特意给他和他阿弟各送了五百两银子买笔墨。
这样的一个祖父,怎么会杀子?
又怎么可像三叔母说的那样,是因为他父亲的不孝?
“你说谎!你说谎!”裴彤喃喃地道着,心里就越发的肯定。
三叔母是在偏袒三叔父,所以才会指责他父亲。
一定是这样没有错!
他顿时大声道:“三叔母,我敬你是长辈。你不要随意污陷我父亲!”
裴宴原本就因为父亲的死对他哥哥非常的不满,哪里还听得了裴彤指责郁棠?
他想也没想,立刻打断了裴彤的话,道:“阿彤,这可不是学堂,我们也不是教你读书的先生——什么事都可以讨论?什么事都可以请教?你要对你说出来的话负责任的。你说你三叔母污陷你父亲,你是要拿出证据来的!难道你三叔母说的不对吗?如果不是阿兄他一意孤行,父亲会那么痛苦吗?会这么早就去世吗?你们至少还见过祖父,得到过他的教诲和慈爱,我的儿子呢?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长得什么样子?你敢说,这和你父亲就没有一点关系?”
裴彤愕然。
裴宴从前就郁闷于心的话此时不想再藏,也不想再压,他无所顾忌地道:“我们家的家规就是长子继承祖业,你父亲原本就不应该去参加科举。可他去了!去了就去了吧?那个时候你祖父做主,他老人家都没有说什么,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可你当官就当官,为何要卷入那皇子之间的事去?是因为裴家还不够显赫吗?还是因为裴家还不够富贵?我看都不是吧?说来说去,他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名留青史,不做纯臣就做权臣罢了!可他想过没有,他名动天下了,于我们裴家又有什么好呢?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可如果他站错了队,跟错了人,裴家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裴家这么多子弟又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他想过没有?
“你们都说阿兄聪明,文韬武略。
“我们都能想到的事,他难道就没有想到过?
“可他还是想走捷径,想投机取巧。
“他走捷径就走捷径,谁不喜欢,省时又少力。可他却偏偏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拿裴家的银子去巴结三皇子,拿裴家做生意用的飞鸽给三皇子报信。
“他不是不相信裴家的人,只相信杨家的人吗?为何还要利用裴家祖宗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
“他有本事让他自己干?有本事让杨家的给他出钱子、出路子啊!
“他都不管别人了,凭什么别人还要管他?”
裴宴继续训着裴彤:“你不是无知妇孺,你是读过书的人,你会不知道这些道理?
“你不过是不愿意承认你有这样一个父亲罢了!”
裴宴说着,有些激动起来,道:“我的确是怨恨你父亲!如果不是他的自私自利,你祖父怎么会背负着杀子的罪恶,临终不得安宁,最终以命抵命!
“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杨家想来对质那就对质吧!我既然能让杨家的老二和老三流放岭南,我也能让他们死在那里永远回不来。
“正好,你也大了,知道为你父亲出头了。我们就在这时把话说清楚好了。你是选择和你父亲一样的路,信任杨家更胜裴家,我作为裴家的宗主,作为你的叔父,我做主,让你出宗,还保证阿兄留给你的东西你全都带走。你要是觉得你父亲是错的,你要继续做裴家的子弟,也行,从今天开始,就和杨家断绝关系,以后杨家的事都与你无关。我也不用怕你母亲出去乱嚷嚷,给你死去的父亲抹黑了,我也能做主,让你兄弟两个好好读书,以后出仕做官,争取为裴家增光添彩!
“是左是右,你就自己决定吧!”
裴宣大吃一惊。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强硬,可他没有想到强硬到这个份上。
随随意意就答应让裴彤出宗,随随便便就答应不再管他们的大嫂。
那可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们压着大嫂不让她出临安城,不就是怕她在外乱说,坏了他大哥的名声,从而也连累了裴家吗?
“不行!”他大喝一声,盯着裴宴道,“不能分宗,也不能让大嫂离开临安!”
第三百七十七章 痛苦
谁都没有想到开口说反对的人是裴宣。
他一直以来都给人宽厚仁慈之感,裴彤和顾曦都把注意力放到裴宴的身上,结果裴宴出奇的好说话,反而是裴宣,在关键的时候跳了出来,表示反对。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他。
裴宣的神色更肃穆了。他沉声道:“这件事我不同意。出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裴彤是宗房长孙,若是出宗,以什么样的理由?还有大嫂,杨家仗着和大兄亲近,就能肆无忌惮说我们家与二皇子遇刺有关,若是出了宗,传出了什么于裴家不利的言辞,由谁负责?”他说到这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裴彤,“你已经知道你祖父为何逝世的。你有没有想过,在裴家几百年的历史中,又有多少像你祖父这样的人?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牺牲,我们不能这样的自私。为了你一人,就陷裴家几百年的基业,几百口的性命于不顾。”
“我……”裴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裴宴却“呵呵”地干笑了两声,道:“二兄,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潮起潮落,原本就是至理。裴家富贵了这么多代,说不定今天就是分崩离析的时候。以后的事,自有以后的人操心。他要走就走吧?我就不相信,他们在外面胡说八道,就能把自己给摘干净、撇清楚了。二兄要是不相信,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这样冷漠而又不负责任的话,从裴宴口里说出来,没有半点的颓废,反而带着种跃跃欲试的迫不及待,如同一个猎人,没有了猎物,他却想制造一场狩猎似的。
裴彤睁大了眼睛。
顾曦却背后发凉。
是的。没有这场对质还好,有了这场对质,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众人也都知道了。卷入皇嗣之争的是裴宥,利用裴家的资源帮着三皇子的也是裴宥,就算他们分了宗,这件事就可以这么简单的划分责任,就可以这么简单的说与他们无关吗?
所以,大太太不到处嚷嚷还好,若是她到处嚷嚷,拖下水的可不仅仅是裴家人。说不定裴家人还可以利用这次分宗,说成是对他们这一房的惩罚。
顾曦望着裴宴平淡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他俊美的面孔下看到了他包藏的祸心。
她顿时急得额头冒汗,忍不住地高声道:“不,不能这样。我们不分宗。为什么要分宗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矛盾,说出来,我们想办法调解就是了。何必要闹得让大家都看笑话呢?”
只要他们还是裴家的一份子,裴家就不能把他们丢出去,裴宥所做的一切,裴家都没办法推诿。只有这样,裴家才会庇护他们!
何况裴家除了宗房,还有其他子弟,那些子弟不过是在宗房的耀眼下显得没有那么亮而已。但仔细想想,他们不管谁单独拉出来,实力都不容小视。
李端家,不就是因为出了个正四品的李意吗?
裴家可不止一个正四品。
还有隐居在家的裴毅等人。
裴宴,肯定是算准了这些,才会看似好意,大度,实则逼迫、诱、惑着裴彤出宗的。
顾曦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她额头的汗也就越来越多了。
她很怕这个时候裴彤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或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忙拉了拉裴彤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你快说句话啊!”又怕他像之前那样意气用事,也顾不得有谁在场了,把声音又压了压,匆匆地告诫裴彤:“分宗,你这是想和杨家厮混在一起吗?公公去世之后,杨家帮了你们多少忙,你心里难道没有成算吗?你难道准备自己想办法补偿公公所作的那些事吗?”
就算是裴彤想补救裴宥的过失,那也得有那能力才行。
裴彤更多的是茫然。
他不过是想弄清楚自己父亲的死是不是与家里的人有关,却走到了家中长辈想让他分宗的地步。
他为什么要分宗呢?
就如同顾曦所说,分宗固然更自由了,可分宗也意味着没有谁会庇护他了。
他要投靠杨家吗?
杨家连自保都没有能力,又谈何庇护他?
可他又为什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呢?
“我不知道!”裴彤喃喃地道,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裴宴的神色平静又自怡,好像此时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只是夏日里的一次闲聊;郁棠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裴宴情绪,仿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再值得她关心的了;裴宣不悦地望着他,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二太太缩在角落里,尽量让人忽略着她的存在。顾曦还是和从前一样,关键的时候总是沉不住气,总是在他还没有最后决定的时候出言阻止或者意图改变他的决定。
或者,不是沉不住气,只是对他没有信心?
他们两口子,很少在这种决定彼此命运的时候会提前商量。
他三叔父和三叔母,应该会和他们不一样吧?
每每有什么事,三叔母都全心全意的相信着三叔父。
可这到底是提前商量的结果,还是因为三叔母爱慕着三叔父,愿意承担三叔父所作所为的任何后果呢?
裴彤不愿意去细想。
因为继续细想下去,只会让他怀疑顾曦是否喜欢过他,他难道是个连妻子也没办法征服的男子吗?
裴彤低下了头,道:“我不愿意出宗,可我也不愿意让我父亲就这样白白的没了性命!”
那怎么办?
顾曦望着裴彤,觉得自己刚才就不应该同情他。
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顾曦心很累。
她低头抚额。
裴宴冷笑,道:“那你说怎么办?你既然觉得不满,那就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吧?”
裴彤心里也没有主意。
他只是直觉的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的放弃了,那就太对不起自己早逝的父亲了。
他道:“两位叔父都足智多谋,还请两位叔父教我?”
裴宣嘴角翕翕,却被裴宴无情冷漠地打断:“我觉得我的主意很好。你既然不同意,那就拿出你的意见和建议来。别总指望着别人给你解决问题。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吗?听你大舅说了几句,就决定来找我们算账。怎么?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不成?你不想玩了,大家就得停下来推倒重来。你是只在我们这些长辈,在这些看重你所以纵容你的人面前才这样?还是在外面也这样?是不是从小命运坎坷,遇到的人和事都对我太不公平,我在外面的时候,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说出去的话能收回来?做了的事能不认账?大家还要把你捧着哄着,全都当没有发生似的!裴彤,你命挺好的啊!”
他这一番话不要说裴彤了,就是顾曦听了都觉得臊得慌。
她睃了裴彤一眼。
裴彤满脸通红,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裴宴却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继续道:“你要是觉得这件事还是我们这两个做叔父的责任,让我们给你出主意。我就还是那句话。你们出宗好了。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我现在做了宗主,你们在裴家有些尴尬,不如另立门户。你看,我连后续都跟你们想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就差指着鼻子说裴彤“你没本事解决问题,凭什么提条件”了。
裴彤到底不甘心,低声道:“您让我到了九泉之下,怎么去见我阿爹。”
裴宴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能进九泉,估计还有个二、三十年,可你想走出这个门,却得先把目前面临的事解决了。我还约了杨家和顾家的人过来,还得给人家一个交待。你也别磨磨蹭蹭了,赶紧选择。”说完,还冷讽道,“这世上就你有爹,别人就没有。你阿爹一堆烂摊子,凭什么让我阿爹去给他擦屁股。你不是想知道你祖父为何打了我三鞭子吗?我让我阿爹别管你爹了,把他除宗好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要别动我们裴家的盘子就行了。看没有了裴家,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裴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低头沉默不语。
裴宴就问裴宣:“二兄,你是什么意思?”
裴宣此时已回过神来。他望着眉眼英俊却又冰冷冻人的弟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彤还小,不知道他的三叔父有多硬的心肠,有多快的脑子。
就在杨家拿他们大兄的事想威胁裴家的时候,裴宴恐怕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此时不过是图穷匕现而已。
他对阿兄的怨恨,应该早就超过了对子侄的疼爱。
杨家不威胁他们家,裴彤不质疑他们也就罢了,裴宴无从发泄,这气憋着,慢慢总有消散的一日。偏偏裴彤选了个最不恰当的方式和方法来诘问当年的真相。
就算他站在裴彤这一边,裴宴就能心平气和吗?
以裴宴的性格,这应该只是开始,他肯定还有安排没有施展出来。
他又应该怎么选择呢?
站在大侄子这边,他对不起自己的弟弟!
站在弟弟这边,他又对不起自己的阿兄……或者是,不是对不起自己的阿兄,是对不起阿爹的死。
裴宣坐在花厅里,骤然间觉得怅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
裴彤,应该也和他一样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侄儿的身上。
第三百七十八章 娘家
裴彤的确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是来质问裴宴的。
结果裴宴没有错,他阿爹反而成了那个有错的人。
他还有什么立场去质问裴宴?
裴彤并不想分宗。
他虽然从小在京城长大,但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族人在南边,自己的根在临安,若是有一天,他在外面遇到了困难,他还可以找自己的族人帮衬,他还可以回到临安去。
可裴宴却逼着他做选择。
他如同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里走,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裴宴可算是看清楚了。
他这个侄儿,就是个没主见的。
裴宴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做京官,而且还要做个名留青史的大官。甚至连自己以后要过怎样的日子,娶怎样的妻子,怎么教养儿子,都有自己的打算。
当然,现在他离从前想象中的隔了十万八千里,可这并不代表他对以后的生活就没有个规划。
他阿兄最大的失败,可能就是没能培养出两个儿子独立的生活能力吧!
否则这么大的男孩子,怎么还会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唬弄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裴宴不屑地撇了撇嘴,想着再这样拖下去,就是到明年也没有个结论,他无所谓,从前跟朝中那些同僚们打嘴仗的时候常有不吃不喝的时候,他恩师还因此开玩笑,应该让他去当御史的。
郁棠却不能行。
他发现她每天午睡起来都要吃半个苹果或是梨子,下午偶尔还会吃两块点心。
郁棠今天下午一直陪着他,都没有机会正经地喝口茶吃个点心什么的。
这眼看着就到了晚膳的时候,总不能为了裴彤的事让大家都饿肚子吧?
裴宴决定快刀斩乱麻。他对裴彤道:“既然这样,那就等杨家大舅老爷过来的时候,让他帮你出出主意吧!等你们商量好了,再请顾大人过来说话。顾氏,你觉得如何?”
裴家和杨家的恩怨是一锅乱炖,不管怎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顾昶却不同,裴宥支助三皇子二十万两银子的事,给三皇子通风报信的事,裴宴并不希望顾昶知道——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保守秘密。就算是杀人灭口,死的人太多了,也是件麻烦的事。
顾曦立马站了起来,道:“我记住了!”
她不记住不行啊!
隔墙有耳。她和她阿兄再亲近,也不敢把裴家这件能灭九族的事告诉她阿兄啊!万一她阿兄告诉了殷氏呢?殷家的姑奶奶那可是出了名的顾着娘家的。到时候殷家知道了,张家知道了,黎家也有可能知道……裴家可就太危险了。
她从前还想着丈夫金榜题名之后搬出裴家,既可以过过两个人的小日子,还可以打着裴家子弟的旗号得点好处。但如今看来,裴彤比她想象的还要蠢,相信了杨大老爷的话不说,还被怂恿着和家里的长辈叫板。如果是她,她早就想办法拿到杨大老爷所说的证据,当成投名状送给家中的长辈,以此谋取更多的利益和资源了。
这也许就是她的命吧!
相中的李端没有担当,嫁的裴彤也同样的软弱。
顾曦有种站在烈日下的焦灼感,如果自己不能想办法找到一片荫凉处,也没有谁会在乎她热不热,会不会被晒伤。
她咬了咬牙,神色恭敬,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地道:“我既然是裴家的媳妇,自然是一切都听家中长辈的。我阿兄那里,我也不想他为我担心。有些事,我们自家人知道就行了。”
这是保证不会告诉顾昶了。
裴彤愕然,此时好像才看清楚了顾曦。
虽然喜欢逢高踩低,擅长见风使舵,可也不能否认,她聪明伶俐又舍得下脸皮。
这样的人,在大家族里通常都过得很好。
不像他娘,端着架子就是不下来,还和祖母闹得水火不容的样子。
裴彤垂下了眼睑。
裴宣和二太太则欣慰地点了点头,二太太还对顾曦温声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娘家再好,那也是自己父母和兄长的家,你嫁到了裴家,会在裴家生儿育女,你就是子女的依靠,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阿兄那里,该照顾的要照顾,该援助的要援助,但还得像你此时一样,保持一个度。”还感慨道,“我之前觉得你还是有点幼稚,原来是我看走了眼。生死关头,知道怎么选择。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不过是担心你们过不好自己的日子而已。你姆妈要是还在,听你这么说,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顾曦非常的意外。
她之前还觉得自己做的不错,没想到在二太太眼里,她还是太“幼稚”。
可见她在为人处事上,并没有让人觉得十全十美。
顾曦朝郁棠望去。
郁棠站在裴宴的身边,手还被裴宴握着,她想回自己的座位坐好,裴宴一副不愿意放手的样子,郁棠只好无可奈何地继续由裴宴握着手,继续站在他的身边。
她就做得那么好吗?
顾曦在心底冷笑。
未必吧?
如果她是二太太,可以挑出郁棠的一堆毛病来……
顾曦想着,有小厮进来禀告,说是杨大老爷和顾昶都到了,已经奉裴宴之命,请了两位在厅堂喝茶。
裴宴想都没想,让人把杨家大老爷请过来:“跟顾大人解释一番,说是要紧的事,委屈他再多坐一会儿。”
小厮应声而去。
裴彤紧张道:“真的,真的要分宗吗?”
只有分家产、分宗这样的事,才会把娘家舅舅们都请过来。
裴宴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话了,至于是怎么想的,那就谁也管不了谁了。
很快,杨大老爷快步直闯进来。
虽然极力掩饰,他脸上还流露出些许志得意满的笑意。
裴宴就更瞧不上眼了。
就杨家大老爷这气度,裴彤居然还跟着他乱来,真不知道是应该赞一声杨家大老爷老谋深算呢?还是骂几句裴彤没有能力,连人都看不准。
他没有客气,请杨大老爷坐下,等丫鬟上了茶点退下去之后,就开门见山说起了这次请杨家大老爷来的目的。
杨家大老爷越听表情越崩,最后一副震惊的样子,半晌都没有说话。
裴彤就算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把这件事办砸了。
他嘴角翕翕,声若蚊蚋地喊了声“大舅舅”,可怜巴巴地盯着杨家大老爷,一副要杨家大老爷救他于水火的样子。
杨家大老爷看了在心里直骂娘。
二十万两银子的事也好,二皇子遇刺的事也好,他不仅知道,还是裴宥的帮凶,他只是没有想到,裴宥是被自己的父亲毒杀的。
裴宴才不管他,冷冷地问道:“我阿爹杀了我阿兄,你有什么意见吗?”
父要子死,子不能不死。
只是这样的糊涂父亲很少罢了。而像裴家这样的,如果传了出去,别人只会说裴老太爷当机立断,果敢冷静,不往裴宥头上扣顶“不孝”的帽子就算是没有落井下石的好人了。
杨大老爷震惊裴宥死因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忧。
按理,不管是谁家出了这样的事都得藏着掖着,裴家却在他面前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底朝天。裴家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杨家也上了裴家这条船吗?
杨家想和裴家联姻,不就是想和裴家荣辱与共吗?裴家断然拒绝之后,又突然把人人都唯恐藏得不够深的秘密告诉了他。
裴宴要做什么?
他如果是在算计杨家,又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杨家大老爷从之前的胸有成竹变成了六神无主。
他不由朝裴宣望去。
想从裴宣这个老实人的神态中发现些什么。
但让他失望的是,裴宣不仅面无表情,看他的目光还充满了戒备。
杨大老爷暗中苦笑,只好顺着裴宴的话沉吟道:“你说我妹夫的死与老太爷有关,可有什么证据?”
裴宴对杨家这种见了棺材也当没看见的态度素来就非常的看不起,此时见杨大老爷又故技重施,圈子都懒得和他兜,直言道:“你不愿意相信,那就当我阿兄是暴病死的好了。只是你外甥听了你的话,怀疑我害了我阿兄,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你们去告我。不过,要套用你一句话,你们最好有证据,不然我会反告裴彤‘忤逆’。二是你们没证据证明是我害了阿兄,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那就让裴彤分出去单过好了。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分宗。”说完,他看了看漏钟,道,“我给你们一个时辰,你们快点做决定。要不就裴彤你和你大舅直接出门向西,大理司的衙门在那边。要不就请杨大老爷出了花厅往西,帮着裴彤把财物清点清楚,我这就请人主持分家。”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非常的冷峻,语气也非常的坚决,给人一种他说到就会做到的感觉。
实际上,他一直以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大家都不敢怠慢。
这个时候尤其如此。
裴宴腾地就站了起来,冷冷地瞥了裴彤一眼,道:“这里没有一个是闲人,我们也不能干等着。裴彤,你们夫妻和你大舅边吃晚膳边商量吧!二哥,我们去招待顾大人,总不能把顾大人叫过来了,让顾大人坐了冷板凳不说,还连晚膳都没人招待吧?阿棠,你陪着二嫂和阿丹他们一起用晚膳,免得家仆中有长舌的,吓着孩子们了!”
这样又是请大太太的娘家人,又是不让人路听途说的,家中仆妇肯定会在私底下嘀嘀咕咕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间隙
裴宴说话的语气斩钉截铁,安排得又非常的合情合理,不管是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大家按照他的话分头行动。
只有顾曦,跟在裴彤的身后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猛地回想起来,她阿兄如今也在裴府,她是不是应该去打个招呼呢?
可这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就过去了。
她这个时候去和她阿兄打招呼,又能说些什么呢?还不如盯着裴彤,别又被杨大老爷给带沟里去了。
她加快脚步,追上了裴彤和杨大老爷。
杨大老爷正在那里感慨:“谁知道你阿爹是裴老太爷……从前我就听人说你这个祖父不简单,要不是碍于祖制,他不可能蜗居临安,做了个普普通通的乡绅。可这也正是你阿爹不甘心的地方。明明可以名留青史,就因为是长子,就得在家里守家业。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种心情,可你阿爹,并不是想要害裴家,并不是想忤逆你祖父,他只是想着你祖父还年轻,还能管事,他还可以在外面闯荡几年。并没有违背裴家祖宗,违背你祖父意愿的意思。”
裴彤没有吭声,好像被杨大老爷说服了似的
顾曦却在心里冷哼,在这一瞬间非常的讨厌裴彤的这个舅父了。
她只好提醒裴彤:“自古以来就有‘父母在,不远游’的说法,公公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好比那三皇子,不过比二皇子晚生出来几年,就算他再有才干,朝庭重臣还是站在二皇子那边的多。这当然对三皇子不太公平。可谁又能说这就不是件好事呢?不然从皇家开始就嫡庶不分,长幼不顾,以爱偏之,这世上岂不是要乱套了?内宅后院岂不都要血淋淋的?大舅父也是嫡子长孙,又是读圣贤书的人,想必比我这个妇人看得更长远。”
她语声轻柔,神色温顺,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刺,不仅批评了裴宥的所作所为,更是批评了杨家大老爷的立场,令杨家大老爷面红耳赤,辩驳,未免失了长辈的尊严,不辩驳吧,又好像被顾曦说中,他默认了自己的错误似的。
杨大老爷只好不满地“哼”了一声,指望着裴彤出面斥责这个外甥媳妇几句,不由地朝裴彤望去。
裴彤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神色却很是恍惚。
他阿爹,是因为和三皇子处境相似,才会同病相怜,想帮三皇子一把吧?
在他的印象中,他阿爹并不是为了权力就可以没有仁义道德,不顾族人的人。
他不相信他阿爹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投靠三皇子的。
杨大老爷看裴彤这个样子,大为不满,不禁声音都高了几分,道:“阿彤,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已无益,你得拿个主意,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裴彤停下了脚步,望着杨大老爷没有说话。可那神态却告诉杨大老爷“这不你的事吗”。
杨大老爷为之气结,第一次怀疑自己找自家的这个外甥做帮手是否正确。
顾曦在这一刻倒是和裴彤想到了一块儿。
这事是杨家挑起来的,自然得由他们家善后了。
只要裴彤不听他大舅的,这件事就好办。
她相信裴宣和裴宴也不是真心要把裴彤赶出去。
因为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分宗是事实,裴宴成了裴家的宗主是事实,流言蜚语不会放过裴彤,同样也不会放过裴宴。
这对裴家的声誉也是有影响的。
相信裴家的人都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顾曦忙岔开了话题:“大舅父,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吧!我们还是先吃饭。事出突然,又事关重大,我们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就要立刻做出决定,也太难为我们了。我们还是要多听听大舅父的话才是。”
杨家大老爷也没有什么两全齐美的好主意。
他手里虽然有裴宥给他的一封信,可这封信是没有办法曝光的,不然裴宥生前和三皇子勾结的事要曝光不说,他们家有意通过三皇子谋取六部侍郎的事也会曝光。本来谁做官不想做大,他们家想出个六部侍郎也是正常的,但如果是勾结三皇子,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三皇子要被安上勾结臣子的罪名不说,杨家说不定还会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这两桩可都是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事。
若是被圣上怀疑,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裴宴完全不讲按常理出牌,不仅不怕,还一副把这件事给捅出去,大家一齐没脸的模样。
问题是,这件事就算是暴露,以裴家的能耐,烂船还有三斤钉,未必就会毁家灭族,杨家却肯定是经不起这样的狂风暴雨的。
孰难孰易,一目了然。
杨大老爷气得头痛。
裴宴和裴宣这边,顾昶不免好奇地问:“这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急巴巴地把我叫了来?不会是妹夫或是我妹妹惹了什么事吧?”
裴宣不知道说什么好。
裴宴却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却也没有准备直言,而是亲自给顾昶斟了一杯酒,道:“不出事,怎么会把你叫来。但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裴彤想分宗……”
“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话,顾昶就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道,“这还不是大事?!为什么要分宗?我不同意分宗?”
不管有什么矛盾,家里人内部解决就行了。闹得要分宗,还有没有一点大局观?
顾昶这一刻对裴彤分外的不满。
裴宴笑道:“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我找你来,也是想你做个证。分宗,那自不用说,没你这个舅老爷同意,别人还以为我们欺负他。不分宗,也要找你做个证——话说开了,以后就好好的过日子,别总闹得家宅不宁的,兄弟不齐心,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裴家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又劝他,“喝酒,喝酒。我让裴彤晚膳过后给我回音的,只是要麻烦你多等会,这件事不趁热打铁地解决了,以后还有得闹腾,我们家也经不起这样的闹腾,不如就一次解决算了。”
顾昶哪里坐得住,却被裴宴一把按下,道:“我知道你着急,我也着急。但有些事,我们不能代裴彤拿主意,就算是这次说服了他,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你有空天天盯着他还是我有空天天盯着他?我们这次,就放手听他们的好了。可你也不用担心,你妹妹既然进了我们家的门,只要她愿意,我还是愿意把她当晚辈的。”
可若裴彤真的和裴家闹翻了,裴家又怎么会真心把顾曦当成裴家的媳妇呢?
但他不好细问。
裴彤这个时候和裴宴、裴宣翻脸,多半和杨家威胁裴家有关。
不管杨家手里拿的是什么样的牌,在顾昶看来,裴彤都不应该和裴家分宗。
这个杨大老爷真是害人不浅!
顾昶想着,在心里开始默默地罗列他认识的人,有没有谁在岭南可以一手遮天的,杀了鸡,猴无论如何都会有所触动的。
既然杨家认人不清,那就让他来教杨家做人好了。
也让裴彤看清楚,杨家到底有多大的能量,裴彤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知道该选站在哪一边的。
顾昶拿定了主意,心弦松懈下来。
他笑道:“行啊!我今天就全听你的,你说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能想办法提前见顾曦一面,劝裴彤不要受杨家的影响。
三个人乐呵呵地喝着酒。
二太太却在回去的路上就把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打发的离她们远远的,和郁棠耳语:“你说,老太爷那个了大老爷,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心里毛毛的。觉得老太爷不是这样的人,可三叔又不至于说谎啊!”
郁棠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有这么狠的父亲吗?
亲手毒杀了儿子。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对自己更狠。
还一命还一命,自尽了。
老太爷毒杀裴宥的时候,只有裴宴在附近,他肯定也是第一个知道的。她这个外人听了在震惊之余都觉得心慌,何况裴宴,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胞兄。
还有裴老安人。
不知道她老人家知不知道这件事?
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送走了儿子又送走琴瑟和鸣的丈夫。
郁棠觉得如果换成是她,想想都要心疼死了,宁愿死在裴老太爷前面,也不想看到父子残杀的局面。
她没有回答二太太的话,只是惦记着裴老安人。
不知道能不能一辈子瞒着老安人?
有时候,不知道真是种福气!
郁棠叹气。
二太太以为她是不知道如何评价了,又悄声道:“你说,大公子最终会怎么选择?杨家大老爷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吧?万一真的说出去了,我们家的名声也完了,不会影响我们家阿丹的婚事吧?”
她越说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慌张,紧紧地拉着郁棠的手,道:“不行,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我得去找二老爷,得让他想想办法,怎么也要把这件事给压下来。”
是啊!
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何止裴丹的婚事会受影响,裴泊、裴禅的仕途也会受影响的。
郁棠见她有些慌神,怕她急切之下做错事,一把就拽住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别急!你应该对三老爷和二老爷更有信心,他们不会放任杨家这样乱来的,也不会放任大少爷乱来的。”
第三百八十章 后续
二太太不是没见识的人,只是她在娘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婆家又是只需要顾全大局、恭顺听话的次媳,没有机会,也没有大事需要她拿主意,她初次遇到,不免有些慌张。被郁棠那么一拽,她脚步一顿,心中渐渐清明起来。
她握了郁棠的手,长长地吁了口气,道:“你说的对。越是关键时候,我越不能乱。我还有两个孩子呢!”
这也算是为母则刚吧!
郁棠抿了嘴笑。
两人去了二太太住的地方,裴丹和裴红正等着母亲回来晚膳,见郁棠也跟着过来了,裴红和她接触得少,有些诧异,裴丹却非常的高兴,快步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喊着郁棠“三叔母”。
二太太看着,就搂了女儿的肩膀,对裴红道:“你三叔母过来和我们一起晚膳。等会儿我们还有点事要办。你们两个都回各自的书房,阿红把老师布置的功课完成之后,写完你阿爹布置的三百个大字就可以休息了。阿丹则要把昨天绣娘要你绣的那朵花绣完。明天一早我要检查的。”
裴宣接了官印不久,就找了个退仕的老翰林来教裴红读书。教裴丹的绣娘则是裴家和秦家的婚事定下来之后,二太太知道秦夫人擅长女红,怕裴丹的女红被秦家嫌弃,请了个宫里出来的绣娘给裴丹掌眼。
两个孩子这段时间都挺忙的。
他们齐齐应“是”,裴红还过来给郁棠行了个礼。
四人分主次坐下,用了晚膳,安排好裴丹和裴红,两人又往花厅那边去。
裴宴和裴彤等人都没有到,花厅只有她们两个人。
虽说灯火通明的,丫鬟婆子在旁边服侍着,但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安。
二太太还商量郁棠:“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郁棠还没有应声,外面就传来了裴宣和裴宴说话的声音。
二太太和郁棠都松了口气。
裴宣和裴宴走了进来。
两人忙迎了上去。
裴宣问二太太:“孩子们都安顿好了。”
二太太应诺,并道:“我已经叮嘱过他们屋里的管事嬷嬷了,让帮着看紧点。”
裴宣满意地点头。
郁棠则在轻声地问裴宴:“顾大人安顿好了?”
裴宴深深地看了郁棠一眼,这才道:“放心,不会让他无聊的。”
郁棠没有听懂。
裴宴道:“也不能让他白来。我送了一本前朝的诗词孤本给他,他看得津津有味,别说是让他等几刻钟了,就是等几个时辰他估计也愿意。”
读书人爱书。
裴宴也是读书人,还傲气。
出自他手里的孤本,恐怕不仅仅是名贵,稀有,还是裴家的心头好。
郁棠是有点小气的,道:“不过是等几刻钟而已,就送了本孤本出去……何不送些其他的?”
裴宴听着嘴角就弯了弯,低声道:“你舍不得?”
“废话!”郁棠白了裴宴一眼,“既然是孤本,那就是独一无二的,送给了别人,你就没有了。”说到这里,她都有点迁怒裴彤了。
裴宴就无声地笑了起来,温声安慰她:“没事,那种孤本,也不是特别的稀罕。”
可也不应该送人。
郁棠想到父亲是怎么上了鲁信的当的,皱了皱眉。
裴宴呵呵地笑,伸出手指想抚平郁棠额间的皱纹,还小声道:“放心,我们不白送。”
郁棠这才心里好过了些。
正好裴彤几个也过来了,她没再说什么,跟在裴宴的身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裴彤和杨大老爷显然已经商量好了,等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杨大老爷就代表裴彤说话了:“这件事说起来都是场误会。可不管换成了谁,估计也和我们一样——裴家是百年世家,裴老太爷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就把宗主的位置传给了遐光,裴宥又没了,你们这些做叔父的也没个交待,孩子也好,他们的娘也好,不免就会多想。想必你们两位做叔父的都能理解。
“至于刚才发生的事,阿彤也跟我说了。
“那也是事出突然,他也是敬重他父亲,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这件事就不要追究了,更不用闹到要分宗的地步。
“照我说,让阿彤给遐光道个歉,以后事两位叔父如亲生父亲,也就算了。两位叔父呢,就代替兄长管教侄儿,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啊!
“犯不着让别人看笑话。“
裴宣觉得这样也不错。
但前提是杨家别再搅和他们家的事了。
他朝裴宴望去,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见裴宴冷冷地道:“这也是裴彤的意思?”
裴宣的目光就落在了裴彤的身上。
灯光下,裴彤低着头,垂着眼帘,在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全凭大舅父和两位叔父做主!”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裴宴心底全是失望。
这样一个人,就是他们裴家宗房的长孙。
自己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不是被他母亲左右,就是被他舅舅左右。说来说去,还是和他父亲一样,信任杨家的人多过信任裴家的人。
裴宴一副多看裴彤一眼都伤眼睛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顾曦是觉得杨大老爷这话说的不太好。
好人都让他做了,坏人却是裴宣和裴宴,搁谁身上也不舒服啊!
何况是裴宴这样清高的人。
她想补充几句,缓和一下气氛,谁知道裴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裴彤,道:“如果我们和你大舅父意见相左,你准备怎么办?”
“啊!”裴彤茫然地抬头。
杨大老爷也面色不虞地望向裴宴。
裴宴不屑地在心里笑。
道歉要是有用,他阿爹怎么会死!
形势不利的时候就求饶,占了上风的时候就趾高气昂,哪有这么好的事?
裴宴道:“你大舅父觉得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却觉得机会难得,我们正好把彼此心中的不满都说出来,然后分宗。”
这就是不原谅的意思了!
裴彤听着面色通红,杨大老爷却早已见识过裴宴的手段,忙道:“怎么能分宗呢?小孩子不懂事,做长辈的原本就有责任教导指点。你们这样有错就丢出去,做事也太粗暴了。”
裴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杨大老爷不要再说了,然后道:“我阿爹把宗主之位传给我,虽说是迫于无奈,却埋下了‘嫡幼不分’的隐患,长此下去,其他房头若是有样学样,我们裴家成什么样子了?最好就是分宗。既避免了以后的麻烦,也避免你们在裴府的尴尬。”接着,他开始说服裴彤分宗,“与其这样没有立场,不如带着你母亲和阿绯来京城单过。阿兄留下来的房子还好好的,那些受过阿兄恩惠的同僚和同科也会看在你们孤儿寡母,又出了宗的分上照顾你们。况且你只是和裴家分了宗,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不好的?”
裴彤立刻心动。
这样一来,关于剥夺了长房宗主的事就可以完全归咎于他们的祖父偏爱小儿子,他们出宗不是因为和族人有什么矛盾,而是为了让裴家更好的传承下去。也完成了母亲长久以来都想到京城寓居的心愿。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眉眼都生动起来,再不复刚才的沉重。
杨大老爷很想骂一通。
他也看出自己这个外甥的毛病了。
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听了裴宴的话,他又改变主意。
他忙喊了声“阿彤”,想阻止他说出什么没办法收拾的话来,就被早已洞察他心思的裴宴给截了去:“杨大舅老爷呢,也可以帮着我们照顾照顾阿彤母子。说起来,你们家要联姻,也不过是想仕途上走得更顺利些。别的不敢说,杨家二老爷和三老爷的事我是尽了力的,你也是看到了的。裴家的秘辛,我们也没有瞒着你们,我阿嫂那边,还要请杨大老爷帮着多多开导才是。”
联姻,不就是为了和裴家搭上关系吗?
既然已经搭上了关系,裴家还指望着他帮着安抚他的妹妹,大家一起共同守护裴家的秘密,还有比这更牢固的关系吗?
杨大老爷喜上眉梢的同时又深深地忌惮,他直觉裴宴不是个这么容易打发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是想兵不血刃的解决担任长房的继承权?还是很单纯的觉得裴彤这一房惹了他的眼?或者是,在为解决裴宥留下来的烂摊子未雨绸缪?
他在心里反复地计较着,面上却不显,提点裴彤:“你要不要好好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
顾曦顾不得长幼有序,立马道:“阿彤,不能分宗。”
实际裴宴描述的分宗之后的生活,正是顾曦所期盼的。
如果她没有见识过裴宴的手段,没有感受到裴宴对杨家的痛恨,她肯定欢天喜地地就答应了。可当她再一次刷新了对裴宴的认识之后,她就算是想不通,也隐约地感觉到,只要裴宴希望的,她就反对就对了。
她绝不能下了裴宴这艘船。
“我们还是愿意跟着两位叔父一起过日子的。”她再次大声的表态,“我也知道三叔父有顾虑,可谁做宗主是祖父的意思,家中的长辈们也都认可了,我们再分宗,岂不是质疑祖父和诸位长辈的决定?”
第三百八十一章 诱导
顾曦有失长幼的行为和话语,不仅惹来了裴彤严厉的目光,还惹来了裴宣的不满。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裴宣觉得裴彤先有杨家,后有顾曦,能影响他决断的人太多了,可这不也正说明了裴彤的能力弱吗?
他轻轻地蹙了蹙眉,轻轻地打断了顾曦的话:“顾氏,这些事应该由阿彤决定。”
就差没有指着她的鼻子让她不要说话。
顾曦的脸一红,支支吾吾地道着歉。
裴宣却开始犹豫。
他是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
当初他夹在大兄和弟弟之间不吭声,让很多人都误会他木讷敦厚没主见,也是不想在阿兄和弟弟之间再制造矛盾,让他们的父母为难。时间久了,他开始本能地让着阿兄和弟弟。
在裴彤分宗这件事上,裴宴是什么态度他已看得一清二楚。
裴宴就是要趁机把裴彤这一房分出去。
按理,这样更好,避免了以后长幼之间的矛盾;可于情,让大兄的骨肉就这样离开裴家,裴宣心里还是有点不好受。
可他更知道,他必须有所选择,表明立场。否则裴宴不会善罢干休,肯定还是要闹出些事来的。而裴彤也太不争气了,这么大的事还被外家和妻子左右。
裴宣暗暗叹气,想着只有以后再想办法补偿裴彤了。
他没有太过理会顾曦,而是对裴彤道:“分宗也好。阿嫂天天在家里闹,闹得你祖母也不高兴。分了宗,你们来京城居住,你母亲可以常回娘家看看,你们也可以在你母亲膝下承欢。但学业上的事你却不能听你母亲的,还是要好好的读书,跟着我给你推荐的师傅学习,争取早日金榜题名,为阿兄争光。也不枉你自立门户一场。”
言下之意,还是会管他的学业和仕途,但却不想在大义上照顾裴大太太。
这也是裴家一直以来的态度。
裴彤听着,突然像找到了主心骨,不再茫然。
是啊,他又不是被除宗,是分宗,而且还是宗主同意了的分宗。
他们这一房与其这样惹人嫌地呆在裴家,还不如分开,彼此客客气气的。他母亲也能夙愿得偿,做个头上没人管的当家主母。
这样应该更好吧!
裴彤看了自己的大舅父一眼。
杨大老爷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显然非常的不同意。
裴彤就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大舅父再亲他,也越不过杨家去。所谓的支持,主意,可能更多的是在对杨家有利的情况下吧?
再看顾曦,应该是怕失去了裴府的庇护,他们一房落得个一文不值吧?
谁又能理解他失去了父亲却只能保持沉默的怨怼呢?
离开也好。
二叔父素来对他如子侄般的宽厚,而且他二叔父不管是眼光还是见识都不同凡响,想必二叔父也看出了他在裴家的窘境,才会出言相劝的。
“二叔父,三叔父,”裴彤下定了决心,做起事来也就非常的果断了,“那就分宗吧!我相信二叔父和三叔父都是为了我好。”
三叔父未必,但二叔父却肯定是真心的。
想到这里,他看裴宣的目光都热切了几分,继续道:“到时候恐怕还要麻烦二叔父在功课上多多指点我。”
裴宣听了在心里叹气。
裴彤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但也许并不是因为年轻,而是在心里还在怨恨裴宴。
也许离开会对裴彤更好。
裴宣轻轻地摇了摇头,怅然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顾大人请过来吧!分宗是大事,还得请他做个证人才是。”
主要是牵涉家产。
别让人误以为不公平就行了。
裴宴点头,心里终于快活了一些,看他二哥的目光也亲切了很多。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话还真没有说错。关键时候,他二哥还是维护他的。
杨大老爷欲言又止。
他应该站出来反对的,可裴彤的那个样子,仿佛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又想不通分宗和不分宗之间的利害关系,就更不好表态了。
好在是裴大太太一时半会到不了京城,分宗的事还可以拖一拖。
杨大老爷没有说话。
顾曦虽然心里急,更不好说什么。
毕竟裴家的长辈里,对他们最和善的就是裴宣了,裴宣已经明确表示支持裴宴的决定,他们若是再胡搅蛮缠的,惹怒了裴宣,得不偿失。
就是分宗单过的事,来京城不久,裴彤就带她去看了公公在京城留下的房子。
那房子离这不远,五间四进,在京城也算是难得的大宅子了,住他们一房五口,就算是裴绯成亲了都绰绰有余。要紧的是她头上只有她婆婆一个人,怎么也比裴家大小亲戚无数,家中人口众多要强很多。
至于裴彤的学业,二老爷承诺会帮忙,她阿兄也不会袖手旁观。
等到裴大太太知道她娘家的厉害之后,想必她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还有最最致命的刺杀二皇子案,他们是小辈,二皇子出事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怎么也查不到他们的头上来。这分了宗,责任就在裴家宗房而不是他们了。
他公公做错了他们也有话说,追究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退一万步,她阿兄也是主持分宗的人之一,若是形势对他们不利,她阿兄肯定不会答应的。
顾曦自我安慰着,但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耳边却传来裴宴清冷的声音:“分宗的时候,阿兄留给你们的东西,自然都是你们的。裴家公中的产业肯定是不能动的。你们祖父留下来的东西,因你们祖母还在,一直也没有说清楚。但你们要离开裴家,那就肯定要说清楚的。我先让人把你们祖父留下来的东西整理整理,然后按照各得三分之一来分。至于你祖母百年之后,也按这个来分。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说完,目光严厉地扫视了屋中众人一眼。
杨大老爷顿时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
裴老太爷的私产三兄弟平分吗?
他和裴宥来往密切,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得很。裴老太爷的私产,最少也有二十万两银子。能分将近七万两银子,又何必去趟裴家的那摊浑水呢?
杨大老爷眼神热切地盯着裴彤,就差没直言“你快问问是多少银子”了。
顾曦没什么感觉,但见杨大老爷的模样,就知道这样的分法肯定不会吃亏。
可不吃亏到底是多少呢?
她心里没底。
裴宣对弟弟的心思看得更清楚了。
裴宴就差把“拿钱买清静”几个字印在脑门上了。
他突然间有点可怜裴彤。
他阿爹活着的时候把大部分产业分别赠予了他们三兄弟。因为大兄不听话,阿爹给的最少,后来又要弟弟收拾残局,断了弟弟的仕途,以他阿爹的性子,肯定会私下里再好好地补贴弟弟一笔银子。真正能拿到明面上分的,估计也就二十几万两银子。
他想了想,看了二太太一眼,想着他以后在外做官,又是家里官职最大的,公中肯定会以最高的标准补贴他,他不由轻声地咳了咳,道:“阿兄不在了,按理说,我这个做叔父的应该担起阿兄的责任。但你们母亲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你们家里的事,还是以你母亲为主更好,除了课业,我也没什么能帮上你们的。我的那一份,就不要了,给阿彤他们两兄弟分了吧!”
“什么?!”二太太惊呼。
她隐约知道裴老太爷留下了多少银子。
之前裴老太爷的确给了他们不少,可谁还嫌银子少啊!况且她马上要嫁女儿了,能多陪点嫁妆不好吗?
但裴宣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反对。可她的脸色却没有办法掩饰地坏了起来。
郁棠也非常的意外。
她之前还觉得裴宣人很好,可他刚才这番举动,却太伤二太太的心了。
她和二太太对坐着,这个场合也不好说些什么,想了想,起身给二太太重新续了杯茶后,安慰般地拍了拍二太太的肩膀。
二太太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顾曦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二太太是没有受过任何波折的人,为人温柔随和不说,在钱财上更是大方,从来不计较这些。能让她脸色大变,肯定不是笔小数目。
是二万两还是三万两,或者更多?
世家里个人不允许有太多的私产,在顾曦看来,裴老太爷再能干,也就差不多这个数了。
她想着,就朝着裴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假意推脱推脱。
谁知道裴彤像是被惊呆了似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倒是杨大老爷,生怕裴彤和顾曦年轻不懂事,把这么好的事给推了出去,连忙对裴宣道:“这怎么好意思?不过,就您这胸襟,户部的侍郎还真就得您这样的人才镇得住。”话到这里,他有意看了裴彤和顾曦一眼,随后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继续道,“老太爷最少也留下了二十万两的私产吧?您这三分之一,就将近七万两银子,都不要了,给他们俩个……”他朝着裴宣竖着大拇指,道,“有您这样的叔父,真是他们的福气。”说完,朝裴宴望去。
好像在说裴宴,你看你哥哥都放弃了老太爷的遗产,你这个做叔叔的,是不是也学学裴宣。
第三百八十二章 析产
裴宴面上更冷了,在心里冷笑。
真是蠢!
不知道是怎么入仕做了官的。
他甚至都懒得和杨家大老爷说话了,简单粗暴又直接地道:“怎么?我二兄让了他还不够?还想我让出来?我凭什么要让出来?凭你阴阳怪气的激将法?还是裴彤听风就是雨的指着我的鼻子喊我裴宴?”
杨大老爷和裴彤的脸都通红。
郁棠则暗暗在心里叫“糟”。
裴宴的脾气她太了解了,这样说话会非常的直白。
当然,直白并不是件坏事,可若是直白的对象是杨大老爷和裴彤,也不怪郁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杨大老爷和裴彤想的很坏,觉得利益面前,他们可能会断章取义,陷裴宴于险境。
她顾不得和裴宴商量,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裴宴的肩膀,笑道:“杨大老爷和大公子切莫责怪,我们家三老爷是个直性子,你们是知道的。刚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难怪他会生气。何况老太爷留下来的产业,原本是留给三位老爷的,不管是多是少,都是个念想,二伯心疼侄儿,三老爷何尝不是如此?否则这次也不会把殷大人介绍给大公子,盼着大公子能跟殷大人好好读书,光宗耀祖了。
“分宗的事,按理说,轮不到我开口说话。不过,我想这件事恐怕还是要跟大太太说一声。此时就这样贸贸然的分了也不是太好。析产这件事,是不是等大太太来了京城之后再说。”
她只是想着先别让裴宴在钱财上留人话柄,其他的倒没有多想。
二太太却以为郁棠在为她说话,而且她也的确有些不愿意把自己那一份给裴彤,倒不是心疼银子,而是觉得裴彤平日对他们也就那样,现在他们却为了裴彤衬托得裴宴好像很无情似的,不划算。
她也忙道:“是的,是的。是三弟妹说的这个理。老太爷的财产留给三个儿子的,不然老太爷肯定会有遗嘱留下来。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这也不孝啊!怎样析产,我看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的好。”说完,还怕裴宣坚持自己的决定,不由起身,像郁棠似的站在了裴宣的身后,悄声告诫裴宣:“你这是想踩着三叔做好人吗?”
裴宣还真没多想。
他就是可怜裴彤,有个那么闹腾的母亲,有个无底洞似的外家,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没有让裴宴也让出继承权的意思。
二太太的话如惊雷一声,让他骤然惊醒,不好再提析产的事。
杨大老爷看着,脑子直转。
裴宣肯定是真心想把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让给裴彤的,二太太这么一提醒,他不说话了,可见心里也有点舍不得。说明裴老太爷留下来的财产不是个小数目,最少也不会比他猜测的少。
要真是这样,等到裴大太太来京城,大家心里已经琢磨过几轮了,利害关系早已经考虑的清清楚楚了,裴彤最多也就是把自己应得的那一份拿到手。如果裴宣和裴宴心再黑点,他们根本不知道裴老太爷留了多少产业,到时候两兄弟齐心协力的做手脚,说不定裴彤一分钱也拿不到,就是拿到钱,外人说不定还以为是两兄弟让给侄儿的。
凭什么给裴氏两兄弟做脸!
杨大老爷觉分宗是小事,析产是大事。
而且还得立刻就析产。
趁着裴家老二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
他立刻道:“两位裴老爷请我和顾大人来做什么的?不就是做个见证吗?大太太难道还信不过我和顾大人不成?”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等大太太过来,立刻析产。
顾曦也想通了。
她觉得裴宣此时的沉默十之八、九是后悔了。
既然后悔,这其中就有利可图。
她朝着裴彤使了个眼色。
裴彤有些犹豫。
二叔父的好意他感受到了,但他只想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并不想占两位叔父的便宜,也不想让二太太误会。
从前在临安,二叔父和二太太还是很照顾他们这一房的。
可裴宴的话也有道理。他之前对裴宴不敬,裴宴不喜,不愿意让出自己那一份也是人之常情。
他要不要道个歉呢?
裴彤想着,裴宴却悄声对郁棠道:“这件事你别管!“
他知道郁棠担心他,可这是他挖给裴彤的陷阱,他又怎么愿意让郁棠成为诱惑裴彤的人之一。
他要裴彤眼睁睁地跳下去。
他要任何不好的事,都与郁棠无关。
裴宴捏了捏郁棠的手,再次强调:“我心里有数。让给二兄可以,让给大兄不行。他生前死后都没觉得我好,我凭什么让他?要说长幼,我还是最小的儿子呢!他就应该让着我才是!”
郁棠听着松了口气。
裴宴只要不在言语上咬定“该我得的我凭什么让给别人”就好。
人都是喜欢同情弱者的,她不想给裴彤,但也不想让裴彤他们抓住话柄。
她又轻轻地抚了抚裴宴的手臂,小声道:“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裴宴满意地“嗯”了一声。
杨大老爷见没有人回应他,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心中大急,只好再次道:“我妹妹那里,我做主。她难道还不相信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成?”
裴宴嘴角微翘,等的就是这句。
只是他还没有开口,杨大老爷又笑道:“阿彤是小孩子,有些话不好说。我这个做舅父的却可以想说就说。他年纪轻,还带着寡母幼弟,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我也知道这是占了您的便宜,不过,您的恩情我想阿彤也记在了心里。遐光恼火阿彤,不愿意理阿彤,我也能理解,加上遐光也刚成家,要用钱的地方也多。二老爷的深情厚义,我也就不客气了,替我们家阿彤谢谢您了。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这就是逼着裴宣承认刚才的话,把自己的那一份让给裴彤了。
裴彤和裴宣都脸红了。裴彤是见自己的舅父这样,不好意思。裴宣是想到自己刚才的确有为了弟弟的脸面,想收回财产继承权的念头。
裴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曦则看出问题来了,也明白杨家大老爷为何这么急着析产了。
事情越匆忙,对他们越有利。
她手指绞着帕子,迟疑着要不要说些什么,二太太却叹了口气。
看这样子,裴彤是打定了主意要他们家那一份了。
裴宣说话不算话是不行的,得罪了裴宴又非他们所愿。
二太太只好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顾得了大少爷就顾不了三叔。既然我们老爷要让出来,那就把我们家让出来的你们平分吧!”
这也同样是把裴宴架在火上烤,可到底分了一分财产给裴宴,也算是补偿吧!
裴宣也回过神来,想着,那就这样吧!
弟弟那里,只有私下里和他解释了。
他虽然脾气大,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一时不高兴,时间长了,也就没什么了。
裴宣闭上了嘴。
顾曦这下子急起来了。
如果再等下去,裴宣后悔了,他们最多也就只能分三分之一了,现在虽然不能分三分之二,却可以分走一半。总比三分之一好。
她生怕裴宣这房反悔,站起来就给裴宣和二太太行礼:“多谢二叔父和二叔母了。大恩大德,只有以后再报了。”
这就坐实了二房放弃裴老太爷遗产继承权的事了。
杨大老爷松了口气,欣慰地看了顾曦一眼,觉得这个外甥媳妇还真不错,关键的时候够机灵。不过,眼看着三分之二变成了二分之一,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裴宴说话了:“阿爹留下了三十万两银子的私产,这些都有账目的。我这就让人去拿了总账过来。你们要是看着没问题,那就照着分了。”
“三、三十万两?!”杨大老爷和裴彤、顾曦都张口结舌。
只有裴宣和裴宴两兄弟很镇定。
他们早就知道裴老太爷留下了多少银子。
郁棠也很意外,心想着那二房就放弃了十万两银子的继续权。
她不禁朝二太太望去。
二太太先是面露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因为银子多就反悔,那还让裴宣怎么做人?
但十万两……她还是有些肉疼的。
就当老太爷全都留给了大儿子和三儿子好了。
她相公能支应门庭,这才是一辈子的金饭碗,爹娘的饭,他们就不吃了。
这样想想,她的心态很快平和下来不说,还道:“账目我们就不看了,你们觉得没问题就行。”
郁棠很是佩服二太太,就是裴宴,也对二太太刮目相看。
看来只能以后补偿二太太了。
裴宴想着,朝郁棠望去。
郁棠神色也很平静,只是看二太太的目光闪着光。
他嘴角微翘。
郁棠向来沉得住气,果然没有为这十五万两银子动容。
他和他二兄,都娶了很好的妻子。
这件事他本可以处理得更好,可裴彤的变化让他只能快刀斩乱麻,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的处理完结这件事。
说起来,他也有点对不起郁棠。
裴宴就轻轻地咳了一声,道:“那就这样说好了。阿彤重立家谱,我们做叔父的送阿彤十五万两银子让他重振家业。”
第三百八十三章 皆喜
十五万两银子吗?!
顾曦和裴彤都沉浸在这意外惊喜中。
只有杨大老爷,反应最快,裴宴的话音还没有落,他脑子就飞快的转了起来,等到裴宴把话说话,他顿时面露不喜,反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十五万两银子,可是裴老太爷留下来的,继承他阿爹的。要谢,也应该谢谢在裴老太爷才是!还有就是他二叔,让出了自己的那一份……”
真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裴宴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了。他冷冷地对杨大老爷道:“我阿兄向来与你走得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送给三皇子的那二十万两银子,是拿公中的银子?“
杨大老爷和裴彤、顾曦都愕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裴宴的表情就更冷峻了,道:“你们不会以为我阿爹是宗主,就能随随便便从公中拿二十万两银子不用上账吧?”
杨大老爷三个俱是眉心一跳,杨大老爷更是道:“遐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宴道:“我大兄去的急,我阿爹心思重重,有些事也没来得及抹平。我接手之后,才发现这二十万两银还没有上账。可这都三年了,总不能一直不上账吧?”
杨大老爷和裴彤、顾曦的笑容都勉强起来,几个人朝裴宣望去。
若是要裴宥这房平账,他们说是分了十五万两,却全都要赔进去还不够,还要再拿五万两银子平账不成?
如果是这样,这析产还有什么意义?
裴宣是不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说放弃自己的继承权。
那还分个什么宗?析个什么产啊?
裴宣能在官场上混到正三品大员,有运气,也要有本事,杨大老爷几个一望过来,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阿爹做事,怎么会留人把柄?
就算是他不知道这笔银子,也能肯定他阿爹早就把账平了。否则顾昶他们当年去江南查账的时候,也不可能查不到了。
他弟弟这么说,这么做,就是想把他大兄这一家人甩得干干净净吧?
怎么又到了站队的时候!
裴遐光就不能安分点吗?
裴宣虽说有些烦,可心里更明白,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裴彤分出去,以后还会有更麻烦的事。
他只是有点可怜裴彤这孩子,不知道裴宴会分多少银子给他。
而裴彤此生估计也就能从他弟弟手里捞这一次银子了。
偏偏裴宴做什么都行。之前做官就有做官的样子,如今管着家里的庶务,就有做大商贾的样子。
相比以后裴宴能赚到的钱,这点银子真的像毛毛雨。
裴宣暗暗叹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还有这笔账。可裴家的确有这样的规矩,谁家挪用了公中的银子,是要按利息补齐的。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阿爹就算是有心平账,也得给他机会和时间啊!”
的确,裴老太爷走得太急了。
可让他们长房的去堵这个窟窿,杨大老爷是绝对不同意的。
裴彤和顾曦也不太乐意了。
裴宴见饵下得差不多了,也要收网了,遂道:“我也不和你们兜圈子,阿爹留给大兄的银子,你们拿走。二兄给你的,那是他和阿彤的情义,我不管,也管不了。我只能说,大兄的那二十万两银子,我来想办法补上。你们就不用管了。清清白白地从裴家出去,就算是我这个做叔父的对你阿爹最后的敬意了!”
最后这句话,他是对裴彤说的。
裴彤听着眼眶微湿。
如果父亲还活着该多好!
他又怎么会这样的被动呢?
裴彤低着头,没有吭声。
杨大老爷这才明白裴宴为何要说那句“算是我们两个叔父送你“的话了。
若是真的,这十五万两银子还真就是裴宴和裴宣送给裴彤的。
杨大老爷没觉得这是假的。一来是裴老太爷最多也就有这点私产,二来是二十万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想平账,需要时间和精力。
那就见好就收吧!
杨大老爷在心里琢磨着,怕裴宴和裴宣又有了新的主意,想着干脆落袋为安好了。
“孩子还小,离不开长辈的扶持。“他笑呵呵地,矢口不提那二十万两银子,直接向裴氏两兄弟道谢,“多的话我就不说了。那就按照两位叔父的意思,裴彤带着母亲、弟弟和妻儿分出去单过。以后大家就当亲戚走动,不再在一块儿祭祖了。至于阿彤阿爹的坟,照我说,不如就迁到京城,以后阿彤他们祭拜也方便。”
京城居,大不易。
并不是你做了大官就能留下的。
旁边没有田庄出售,致仕了的官员没有恒产,就没有收入。
裴彤不免有些犹豫。
杨大老爷就看着裴宴不说话。
裴宴也没有推辞,非常豪爽地道:“行!我这两天看看,看能不能让谁让出些田来。”
杨大老爷和顾曦齐齐松了口气。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有房子,有田庄,再想办法把户籍转过来,他们就可以在京城里生活了。远离裴家、顾家的那些是是非非。最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再时刻看到郁棠,对郁棠称“叔母”,向她问好,给她请安了。
顾曦如释重负,觉得自己仿佛凤凰涅槃般,得到了重生。
她嘴角绽放出真诚的笑容。
顾昶却第三次皱着眉头问前面提着灯笼带路的小厮:“你不会是又走错了路吧?”
用过晚膳,裴氏兄弟陪着他又坐了一会儿,裴宴还送了一本前朝孤本给他。他喜出望外,可也没有忘记今天来裴府的目的。翻了几页,就有些翻不下去了。但不知道裴氏兄弟都和裴彤说了些什么,他茶过两巡还没有请他过去说话。他不免有些着急,起身就想问问。谁知道他的脚刚刚踏出门槛,迎面就碰到了来报信的小厮,说是奉了裴宴之命带他过去叙话。
他也没有多想,拿着书,跟着那小厮就往内宅去。
只是这小厮都在这个假太湖石山旁转了三圈了,都还没有把他带到说话的地方去,这让他不能不心生疑窦。
那小厮一听,吓得直哆嗦,差点把手中的灯笼落在了地上。
“我,我刚刚调到内院当差。”他磕磕巴巴地道,“又是晚上,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真是的!
顾昶在心里腹诽,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问了问说话的花厅具体在什么位置,他抬头看了看星向,挑了个方向走在了小厮前面。
小厮不敢说话,挑高了灯笼给他照路。
不一会儿,小厮看见三老爷住处不远的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挂起了盏桐油漆的灯笼。
他暗暗地吁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等顾昶在小厮带领下进了花厅,看见杨大老爷和裴家的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
裴家不是让他来做证的吗?难道杨大老爷居然没有作妖?
顾昶带着心中的困惑和在座的众人见过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郁棠身上停留了几息的功夫。
郁氏越来越漂亮了。
特别是在灯光下。
肌肤胜雪,眸光明亮,神采奕奕,如那月下的玉簪,开得正盛,洋溢着股勃勃的生机,让人看着都觉得心情明快起来。
裴宴看着,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把郁棠挡在了身后,高声招呼着丫鬟进来奉茶,又不动声色地拖了拖椅子,拦住了郁棠的座位。
顾昶眉眼微动。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观察着裴宴和郁棠,只是他刚刚看过去,裴宣已把裴彤要分宗的事告诉了顾昶。
顾昶大吃一惊,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严厉地盯着裴彤和顾曦,道:“裴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裴彤和顾曦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反对了。裴彤说话不免有些结巴:“是,是这样的。大舅父也知道,也同意了。祖父留下来的产业二叔父不要,由我和三叔父平分……”
至于那五万两银子的债务,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顾昶的好。
顾昶朝杨大老爷望去。
杨大老爷有点不安地轻咳了一声,这才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裴遐光把裴彤分出去,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分出宗之后呢,也不是不认阿彤了,阿彤还能带着他娘和他弟弟一起回到京城来,对阿彤来说,趁着年轻,闯一闯对他更好。”
好个屁!
要不是裴氏兄弟在场,顾昶都要骂出声来。
他就知道,杨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要怪,就怪他没有重视,让杨家插手他妹妹家的家务事,做了这种鼠目寸光的决定。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讲什么面子,听从裴氏两兄弟的意思在外面等了。
顾昶连看都不想看杨大老爷一眼,更不要说和他说话了。
他朝着裴宣和裴宴行了个礼,真诚地道:“能不能不分家?他们还年轻,阿彤的父亲不在了,若是他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两位叔父不吝指教。犯不着分宗啊!”
裴宣神色沉重,闻言道:“不是我们不想管阿彤,是因为分宗对阿彤更好。”又道,“有些事,我们做叔父的说出来不免有偏颇的嫌疑,还是等会让阿彤告诉你好了。请你过来,就是让你做个证。该给阿彤的财产,我们两个做叔父的,一分钱都不会藏私。”
第三百八十四章 独木
顾昶头都是大的。
裴老太爷已经去世三年了,也就是说,裴宴接手裴家的事务已经三年了,就算有什么不平的账目,他也早就做平了。裴老太爷到底留下了多少钱财,想从账目上看出什么来,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以裴老太爷的身份地位,三十万两银子,裴宴报的已经是个良心价了,对要分宗析产的裴彤而言,很对得起他了。
可他并不希望裴彤分宗。
从长远来看,分宗对裴彤是非常不利的。
先不说裴彤还没有入仕,就说裴绯。裴宥去世,裴彤是长子,裴绯就是他的责任,没有了裴府这把大伞,裴绯一个要靠兄长的次子,能说到什么好的亲事?
没有一门好亲事,他们兄弟又如何抱团取暖,如何能有个好前程?
再说裴宥的那些所谓的同年和同僚,有裴宣这个仕途正盛的叔父在,谁会越过裴宣去,把资源投在还没有成气候,也看不到未来的裴彤身上。
裴彤要是真的有事,找裴宣不行吗?
裴宣若是帮裴彤,这门亲戚就还在。如果裴宣不帮裴彤,谁还认裴彤是裴家的子弟?
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裴彤怎么就这么短视,同意了出宗呢?
顾昶怀疑是杨大老爷做了手脚。
顾曦又为什么不拦着点?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顾曦一眼,大喝了一声“胡闹”,对裴氏两兄弟道:“这件事还是再商量商量吧!”
顾曦满腹委屈。
她隐隐觉得哥哥不会同意分家,可她到底是内宅妇人,又凭什么阻止裴彤和杨大老爷呢?
再说了,她觉得这样分出去也行。
她自己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顾曦嘟着嘴,低下了头。
顾昶看了叹气,觉得自己这是迁怒了妹妹。
又有几个人能成为裴宴的对手呢!
裴宴若是成心想把裴彤丢出去单过,就算是他在场,也未必能阻止。
可他还是不死心,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他问裴彤:“你两位叔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有些事,你可要想好了。覆水难收。”
裴彤听着不免又犹豫起来。
旁边的杨大老爷见势不妙,忙笑着提醒裴彤:“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不然他也不会把宗主之位传给你三叔父了。你离开,长幼有序,对裴家也好。”
他这是在提醒裴宥都做过些什么。
正因为如此,裴彤才不好意思就这样走掉。
他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叔父,沉思了片刻,还是没有忍住,对两位叔父说了声抱歉,把杨大老爷拉到了门外,低声道:“如果我离开了裴家,您能把我阿爹写给您的那封信给我吗?”
杨大老爷立刻警惕起来,紧张地道:“你要做什么?怕裴家会食言吗?”
“不是!”裴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错怪了三叔父。但我也不想忘记阿爹的死。我想,我既然要离开,那就离开的干干净净,不再参与到裴家的诸事中去好了。我阿爹写给您的信,就当是我给他们的礼物。从此以后,我不欠裴家的了,他们也不欠我的了。大家再遇到,点点头就好。”
真是蠢!
杨大老爷强忍着,才没有说出这句话来。
不过,年轻人嘛,没有经历过事,总会以为这世上任何事都是那么简单,以后吃了苦头就会知道厉害了。
但让他把信交给裴家的人,那是万万不可的。
这是他自保的手段之一。
他和裴彤打着太极:“也不用急在这一时,等把家产分清楚了再说。”
裴彤却不想再丢脸了。
他先是误会了裴宴,后来又占了裴宣的大便宜。
他也想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而不是让人说起来就是他占了裴家多大的便宜。
裴彤一把拽住了杨大老爷,道:“大舅父,您还是给我吧!趁着我舅兄也在,我们把话说清楚了。我不想欠着人情离开裴家。”
杨大老爷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并不愿意交出那封信:“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拗。那封信事关重大,怎么能就这样的送出去呢?你放心,我留着那封信并不是为了让裴家抄家灭族,那对我们有什么好?你就相信大舅父好了,我会在一个适当的机会交给裴家的。”
是得到更大的利益之后吗?
裴彤望着眼前大舅父熟悉的面孔,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们家和裴家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杨家不就是矛盾的关键点吗?
大舅父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或许,这个世上就没有靠得住的人。
就算是他二叔父,也要顾忌着三叔父,不会全心全意的帮他。
裴彤非常的失望,他淡淡地看了杨大老爷一眼,道:“那就如您所愿。”
他们这一房就算是离开了裴家,也不会以杨家马首是瞻。
他要离开,就准备离开的彻底,不再和江南的这些世家来往了。
以后,他们就是京城一个小小的家族。
裴彤仿佛看到黑暗下,他从小长大的院子里点燃的昏黄灯光。
就这样吧!
他占了家中的便宜,就当是他欠两位叔父的好了,等他有能力了再还吧!
裴彤挺直了脊背,走了进去,第一次正视裴宴和裴宣,主动地和自己两位叔父道:“二叔父,三叔父,让你们久等了。我相信你们不会骗我的。账目我就不看了,就按您们说的,我搬到之前父亲住的院子里去。可修家谱,落户京城,接母亲和弟弟过来,恐怕还得两位叔父帮着我担待点了。”
他说完,还恭敬地给裴宴和裴宣行了个礼,与刚才疯狂地叫嚣着要找裴宴算账的,仿佛是两个人。
裴宴和裴宣不禁互看了一眼。
裴彤却已转身去和顾昶说话:“大舅兄,麻烦你为了我的事还特意过来一趟。我大舅父说的对,我离开裴家,对裴家更好。就这样把宗分了吧!”
事已至此,顾昶再反对有什么用。
可在他心里,却埋下了对杨家的不满。
过了两天,裴彤定了搬家的日子,顾昶抽空又来了一趟。
家中要带走的东西都已打包放好了,只等到了吉时搬到裴宥当年买的宅子里去。顾曦也一改从前的懒散,神采奕奕地站在正房的台阶前,亲自指挥着家里的仆妇挖着院子里的几株牡丹花。
顾昶不由道:“你怎么挖起院子里的花木来?裴家的人知道吗?”
“知道!”顾曦一面请了顾昶屋里坐,一面道:“二叔母说,我看着什么喜欢的就带过去好了。这是两株比较稀少的墨菊。有钱都未必买得到。裴遐光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所以他屋里也不怎么种,还不如我带过去呢!”
这都是小事。
顾昶没有和她多说,而是问起了析产的事:“钱到账了吗?”
顾曦点头,非常满意的样子:“第二天一早两位叔父就把裴彤叫了过去,除了把钱给了他,还把账目给了一本他。那些不动产都留给了裴家,说是我们以后长住京城,不方便管理,换了个在附近密云的田庄,五百多亩,我们都觉得挺好的。就等婆婆带着小叔子来京城了。”
这样也好!
顾昶颔首。
顾曦亲自给他端了点心果子进来,在旁边陪坐,并道:“裴彤去老宅那边收拾了,晚上才回来。阿兄在这里用了晚膳再走吧!我总觉得杨家不怀好意,有些话,还得你跟他说说才好。”
顾昶过来,也有这个意思,自然说好。
两兄妹难得偷闲半日,说着体己话。
郁棠这边,阿杏却在悄悄地告顾曦的状:“不是说是江南四姓家的姑娘吗?怎么还稀罕起我们家的牡丹花来?不能去花农那里买么,还要挖了带走。您也太惯着她了?”
郁棠笑道:“这可不是我答应的,是二太太答应的。我怎么都要顾着点二太太是不是?”
阿杏撇了撇嘴,当着郁棠的面到底没再说什么。
郁棠就问她:“给我娘家人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阿杏连连点头。
郁远就要返回临安了,郁棠让他帮着带了些东西回去,娘家人的就由阿杏帮着准备,婆家人的就由青沅帮着准备。
阿杏道:“我听门房的说,三老爷吩咐他们备车了。到时候要送舅少爷去通州登船呢!”
与前世相比,阿杏更显活泼,还很喜欢到处跑,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的。郁棠因此知道了不少府里仆妇管事的事。
听她这么一说,郁棠不免心动,晚上裴宴回来的时候,她殷勤地服侍裴宴更衣不说,还主动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娇声问他:“我想随你去通州!”
裴宴根本就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闻言哈哈地笑,捏了捏她的下巴,逗着她道:“你买的东西太多了,车装不下。不能带人去。”
“胡说!”郁棠不满,从裴宴身边跳开,道,“我问裴伍了,他说专门给你备了辆车。”她说着眼睛珠子还直转,“要是真的不够坐,那我们去殷府借辆马车吧?反正殷太太这些日子什么也不能做,殷大人肯定在家里陪着她。他们家肯定有多的马车。”
裴宴笑道:“人情债更难还。我这两天刚出去了十五万两银子,我们可得紧着点用。”
郁棠立刻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得意地笑道:“我来的时候,我阿爹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婆婆给了我三千两银子,不用你花费,这次去通州的费用,我全包了。”
那财大气粗的小模样,顽皮中透露着些许的狡黠,看得裴宴心热。
第三百八十五章 成林
裴宴、郁棠夫妻因为这个私房钱嬉笑着胡闹了一场,裴宴想着去通州还得过一夜,把郁棠带过去也好,还可以和郁棠到周边逛逛再回来,他索性和郁棠商量,在通州多住几日。
能出去玩,自然是好。
郁棠高兴地应了。
两人顿时弄得像去郊游,出发的那天还让厨房做了好些个点心带着路上吃。
郁远跟着沾光,吃了几个菊花酥,不过,他评论:“还是我们老家的米糕好吃些。”说到这里,他不由惦记起相氏来:“我不在家,她又怀着身孕,还要带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又感谢郁棠,“她向来喜欢你做的头花,看见那一匣子头花,肯定很高兴。”
郁棠抿了嘴笑。
她闲着无事,就做头花,送给玩得好的几个。
除了相氏,她还带些吃的、玩的给马秀娘和孩子。
顾曦这边则趁郁棠不在家里的时候,把东西全都搬到了裴宥之前置办的老宅里去了。
顾昶依旧来看了看,问裴彤:“定了什么时候暖房没有?”
他那天去裴家,并没有等到裴彤。
杨大老爷直接去了老宅,裴彤就请杨大老爷在外面吃了顿饭,回来已快到宵禁的时候,顾昶等不及,先走了。
两人还没有说上话。
见顾昶问,裴彤忙道:“正准备和您商量,定个好日子。”说着,把之前从白马寺那边请的日子拿出来给顾昶挑选。
顾昶无所谓,道:“我都好说,就是请假也会过来。你先去问问你二叔父,免得和他的事相冲突了。”
也让那些猜测裴彤被赶出裴家的人看看,裴宣还是站在裴彤这边的,有了事,还是会帮衬裴彤的。
裴彤听他这么说,就决定等会去趟裴府。
顾昶问他:“杨大老爷那天找你做什么?他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裴彤没有瞒着他,道:“问裴府那边的银子到了账没有。再就是和我说些家里的琐事。”
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告诉顾昶。
实际上,杨大老爷那天找他主要是说裴宥留在他那里的那封信。
照杨大老爷的意思,既然裴家没提,他们也犯不着上赶子去巴结裴家,等裴家来要再说。
裴彤隐隐能明白他这位大舅父的意思。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还给裴家,想拿捏着做个把柄。
他当时有些不高兴,提醒杨大老爷:“若是让别人拿了去或是看到了,也是个麻烦。”
杨大老爷矢口未提保管的事,只说让他放心,决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裴彤知道这封信怕是要不回来了。
杨大老爷之后又和他商量,想等他母亲来了京城再暖房,还说什么“好饭不怕晚”:“这样才算是一家人团团圆圆,齐齐整整的。”
如果是从前,他就算是多想了也会自己想办法压下去,可现在,他听到杨大老爷这么说,只会猜测他是不是又打他们家的什么主意。
这也许就是他不相信外家之后,外家的人做什么他都会留个心眼吧?
所以他这次不准备听杨大老爷的。
他决定家里的东西都归整好了就请亲戚朋友来暖房,也算是委婉地告诉那些知道他们分宗的人,他从此以后自立门户了,这个家就由他来支撑了。免得他母亲来了之后非要坐主桌,别人就还把他当成要依赖母亲的小孩子,有什么事先去和他母亲商量,他母亲又先去问他舅父们的意见,回头把他当个傀儡似的摆布。
独木难成林。
这样一来,他就得求助其他的人。
比如他的舅兄顾昶。
他觉得,总比求助杨家的好。
只是他父亲的书信事关重大,他一时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告诉顾昶,这才隐瞒下了和杨大老爷的部分对话。而顾曦就更不会告诉顾昶裴宥的事了,顾昶就感觉到他的妹妹和妹夫有事瞒着他,他因此心中十分的不快。特意留在了裴彤家里用晚膳,还没能套出裴彤的话来,可见裴彤还是和杨家的人更亲近。
顾昶走的时候虽说没有拂袖,脸色却是十分的不好看的。
裴彤隐隐能感觉到,独自在书房思量良久,最终也没有拿个主意,想着家里还有一堆事,未必非要现在把这件事告诉顾昶,也就一拖再拖,直拖到暖房的日子。
杨家肯定是不高兴的。
裴大太太还没有来京城。
可裴彤的请帖都发出去了,他们也不好不来。
杨大太太送了套黄梨木的家具给裴彤俩口子,杨二太太和杨三太太就无精打采的,一家送了套茶具,一家送了套碗碟。
杨老夫人看着不喜,没等回家,坐在裴彤家后花园的凉亭里就开始指责长媳杨大太太:“就是一时仕途不顺,也没有破落到这个地步。她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看看裴家二太太,送了两件前朝的字画,三太太送的是古玩,你让殷家和顾家的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们?”
杨大太太很是委屈,低声道:“之前我和她们商量的时候,她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杨老夫人觉得太丢脸了,不依不饶,道:“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干什么的?再说了,我们还指望着裴家帮着把老二和老三快点捞回来,你们这样,不是打裴家的脸吗?让我们怎么开口?”
杨二老爷和杨三老爷犯事的时候,搭进去了不少钱,当时只想着救人,也没有分个你我的,如今事情落定了,老二家和老三家的手底空了,老太太和老头子又不贴补两人,总不能让她拿了她自己的陪嫁出来给二房和三房过日子吧?
杨大太太低头没有吭声。
裴宴和郁棠在通州玩了两天,还在通州那里买了个傍水的三进小宅子,郁棠很喜欢布置宅子,带着青沅在那里整理了好几天,还想着明年还不知道他们在不在京城,她挺想在那宅子里种几株石榴树,不知道托了谁好?或者是有裴家的老嬷嬷或老管事要荣养的,可以安置在这宅子里,顺便帮着看看宅子,他们以后来京城,就不用住在通州的客栈了。她大堂兄郁远以后要常来京城,运河过来的仓库都在通州,她那宅子还可以帮着堆堆货,压根没有注意裴彤暖房的时候杨家都送了些什么。
二太太整天想着给裴丹置办嫁妆,等到了夏末,秦大公子又奉了父命回老家参加科举,二太太还寻思着得给他们家的姑爷做几件衣裳,置办几支好笔寻几方好砚,哪里管得到裴彤那里去。
两妯娌各有各的事,宋四太太突然来了京城。
郁棠正和青沅在从前裴彤住的院子,和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说着种什么花草把那几株被挖走的牡丹补上,听到当值的婆子来禀报的时候愕然地指了指自己,道:“宋四太太要见我?”
“那到不是。”那婆子也是从临安老家跟过来的,她笑眯眯地道,“宋氏的当家太太来拜访我们家,肯定是您去见的。我就直接来禀您了。”
郁棠听着不免有些汗颜。
她这段时候净顾着自己玩了,都没有履行宗妇的责任。
她忙去重新梳洗了,去了花厅。
宋四太太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宋七小姐。
两家人见了礼,分宾主坐下,等到小丫鬟上了茶点,宋四太太身边的婆子就递上了礼单。
“路太远了,有些东西也不好带,”宋四太太客气地道,“想着你们在京城也住了些日子了,就带了些家里的特产,让你们解解馋。”
站在郁棠身后的青沅接了礼单,郁棠也笑着和她寒暄:“多谢您了。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吃的有些不习惯。您来了,我们也有口福了。”
宋四太太笑呵呵地和郁棠说了几句闲话,郁棠这才知道原来宋四太太是过来参加武小姐的婚礼的。
郁棠不免有些奇怪。
她这个住在京城的江南人都不知道武小姐的婚事,远在江苏的宋四太太不仅知道了,还跑到这里来参加武小姐的婚礼……她不由问起武小姐嫁给了谁家。
宋四太太听了直笑,道:“您这平时都在做什么?这样的事您都不知道?武小姐嫁到了彭家,做了彭九爷的次媳。”
彭家吗?
郁棠想到彭屿和彭九爷是胞兄弟,孙小姐也嫁到了彭家。
还有江华的长媳妇,是武家的大小姐。
这样一来,江家和彭家也是姻亲了。
郁棠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真没有注意这些事。”郁棠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宋四太太说着话,“武家这是要在京城嫁姑娘吗?您这么远来,就是为了给武家的小姐送嫁吗?”
“也不全是。”宋四太太笑着,就看了宋七小姐一眼,道,“这不,家里的姑娘也都大了,我们总是窝在苏州那一块儿,来来去去地总跟那几家说亲,也应该走出来看看了。”
也就是说,武家让宋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宋家准备效仿武家,用儿女亲事为自家争取利益了。
这种事郁棠不好多说,她这个时候只想尽快见到裴宴,把这件事告诉他。
她装着没听懂的样子,敷衍道:“是应该出来走走,虽然江南风景甲天下,可京城也有京城的好处。”又道,“武家要和彭家联姻的事,还没有传出来吧?我们都还没有接到请帖,不知道两家定了什么时候的婚期?”
第三百八十六章 资格
宋四太太笑容里就多了几分得意,道:“是啊!婚期还没有定下来,武家就先给我送了信,想让我过来给他们家搭把手。我寻思着我这辈子还没来过京城,就厚着脸皮过来了。”她说完,还从手边的碟子里挑了片甜瓜叉进了嘴里,“这甜瓜真好吃。比我们那儿的甜。”
郁棠又敷衍地和她说了几句话,留了宋四太太在家里用晚膳。
宋四太太没有客气,高兴地答应了。
郁棠只好让人去请二太太来作陪。
宋四太太一看见二太太就高兴地拉了她的手,关心地问:“听说五小姐要嫁去秦家了?怎么样?嫁妆准备好了吗?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没有?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又感慨,“真是没有想到,当初秦大人任浙江布政使的时候我就私底下和大太太说过,秦大公子不管是人品还是学问都是一等一的,秦夫人也是性格宽厚温和,也不知道谁家闺女有这样的福气,嫁到秦家去做大少奶奶。没想到和秦家结亲的居然是五小姐。你这个女婿可选得真好!”
这可是二太太最喜欢听的话了。
她立刻滔滔不绝地和宋四太太说起裴丹的婚事来。
宋七小姐悄悄地走到了郁棠的身边,轻声笑着对她道:“三太太,昭明寺一别,就没再见过了。您还好吧?”
她神色腼腆,像个受惊的小兽,惹人怜爱。
想必她对自己来京城的目的一清二楚,对于自己能嫁个怎样的夫婿,不是看才学、能力而是看是否对宋家有利,她心中正惶恐着吧!
郁棠在心底叹气,不免对宋七小姐生出几分同情。她温声地笑道:“是很久没有见着了!六小姐还好吧?”
当初的几位小姐,武小姐的婚事已定。彭九爷的儿子不管怎样,和武小姐好歹年纪相当,顾曦已经出阁,裴彤在很多人眼里也勉强算是个金龟婿了,现在又搬出去自立门户了,她要是经营得好,未必没有一个好的前程。
宋七小姐神色微黯,道:“六姐也出阁了,她远嫁到了蜀中,那家人是做药材生意的,我们家在苏州的药铺,前些日子出了点事,六姐夫家帮着了很大的忙。”
也就是说,宋六小姐也因为家族利益而联姻了。
郁棠只能安慰她:“那也挺好。好歹是一起做过生意的,知些根底。”
宋七小姐却苦笑,低声道:“因为药材铺子的事,我们家和六姐夫家实际上闹得还挺不愉快的。六姐嫁到他们家,算是补偿那家人——那家人已经不再做苏浙一带的生意,改和江西、两湖的人做生意了。“
难道是宋家对不起别人家?
郁棠一时也不好多问,倒是宋七小姐,若有所感,好像很多话压抑在心里终于有了个倾诉的机会,有些不管不顾地低声继续道:“六姐夫之前娶过一房媳妇,生了三子一女,六姐不愿意嫁,可家里人说,六姐脾气不好,留来留去留成仇,不如就这样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都湿润起来,直直地望着郁棠,好像这件事和郁棠有什么关系似的。
郁棠愕然,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却突然被二太太挽了胳膊,耳边则传来二太太带笑的声音:“主要是我们这边离江家还挺远的。大公子他们刚刚搬走,还有些东西留在这边院子里没收拾干净。若是没有分宗这件事,我们派人去跟他说一声也就是了。如今分了宗,我们再去跟他们说,知道的,觉得我们是想给您腾个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找了借口赶他们快点全搬走。真是左右为难啊!”
“看您说的!”宋四太太笑呵呵地道,神色间全无芥蒂的样子,“我们可是武家的客人,武家在江南诸家中又是出了名的豪气,我们肯定要去占他们家的便宜啊!”
郁棠这才听明白,原来宋四太太委婉地向二太太表示,想在留京期间住在裴家,但被同样委婉的二太太拒绝了。
她觉得二太太做得太对了。
听裴宴的口吻,裴家和宋家迟早是要翻脸的,既然如此,也不需要走得太近,不然到时候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二太太不知道这些事,她拒绝宋四太太,纯粹是觉得宋四太太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送走宋四太太和宋七小姐,她对郁棠道:“说起武家的时候眉飞色舞,那去找武家好了,占我们家的便宜还不说一句好,算是怎么一回事!”
郁棠朝着她伸大拇指,道:“还是二嫂想的周到,我没想到她们会打这主意。不过,换成是了我,我也不会喜欢他们住在我们家里。”
二太太连连点头。
郁棠和她在岔道口分手之后,没有回自己住的宅院,而是去了裴宴的书房。
他正和舒青商量着盐引的事。
江西那边的田庄今年的粮食收成应该不错,他们准备和殷家一道,运粮到九边,换盐引。
原本这计划是不错的,可惜裴宣做了户部的侍郎,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裴家都应该回避裴宣做官的衙门,裴家的盐引生意反而不太好操作了。
舒青建议他们把粮直接拉回苏浙卖。
苏浙地方,粮价一直比较高。
但肯定没有做盐引生意赚得多。
裴宴犹豫着,就看见了郁棠,他就住了话题,决定明天再和舒青说这件事。
舒青笑着和郁棠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郁棠开始还矜持地和舒青点头,待舒青的身影一离开书房,她立刻就跑到裴宴的身边,拉住了裴宴的衣袖,急切地道:“遐光,我跟你说件事,武小姐要嫁给彭家了,这件事他们两家捂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宋四太太今天来家里做客,我还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裴宴显然也很意外,皱着眉道:“我知道武家在找亲家,但没有想到彭家会答应。宋四太太已经到了京城,那这件事应该是蓄谋已久了。”
郁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道:“你之前也没有听到风声吗?”
裴宴道:“我之前听说武家有意和黎家结亲,但黎家没有适龄的孩子。”
所以选了彭家。
郁棠迟疑道:“不对啊!应该是别人家选武家不是武家选别人家吧?”
彭家为什么会答应娶武家的姑娘呢?
郁棠猜测:“是不是武家的陪嫁丰厚。”
裴宴看她那提心吊胆的小模样,玩心大起,不由刮了刮郁棠的鼻子,道:“也不完全是陪嫁的事。多半还是有什么合作。”
郁棠心里有事,也顾不得和裴宴闹腾,着急地道:“两家联姻,肯定是有什么合作的,我怕对我们家有什么影响。江大人和你不和,现在武家又和彭家联姻了。”
她还记得他们用《松溪钓隐图》截了彭家财路的事。
裴宴却不以为意,笑道:“这样不是更好!像现在似的,我们和彭家明明有罅隙,还要装着亲密无间的样子,还是挺让人心烦的。”
这倒是。
郁棠提醒裴宴:“你小心点!我总有不好的感觉。”
“你放心!”裴宴笑着搂了郁棠,“我现在有家有室,我不敢乱来的。要不然你可怎么办啊!”
郁棠脸上火辣辣的,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说什么都破坏气氛,又心情激荡之余,全身的力气都不知道往哪里使似的。
她使劲地搂住了裴宴的腰……
没两天,彭、武两家联姻的事在京城传开了。
郁棠去殷家参加徐萱长子百日宴的时候,不少人拉着她打听:“是嫁到江家的那个武家的姑娘吗?”
“是的!”郁棠笑着答应。
知道的大多数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还颇为轻蔑地道:“嫁女儿嫁成他们家这样的,也算是不简单的了。”
可见武家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名声。
就是被殷家众多姑奶奶强压在家里休息的徐萱都私底下和郁棠说起这件事:“听说武小姐这次陪嫁十万两银子。彭九爷是个玩家子,常常捉襟见肘的,也只有他会答应这门亲事了。”
难道不是因为彭家有彭屿这个仕途上的明日之星吗?
徐萱嗤笑:“彭家估计宁愿娶孙小姐进门也不愿意娶武小姐进门,太明显了,容易落人话柄。”
郁棠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不好随意评论,转移话题说起了宋四太太:“你有没有给她下帖子?”
徐萱不记得了,让人去喊了管事的嬷嬷过来问,然后对郁棠道:“你和张大小姐、阿丹的请帖是我亲自写的,其他的人要问一声。”又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家既然有意把宋七小姐嫁到对宋家有帮助的人家,这样的场合肯定会想办法进来。
郁棠也就是随口问问。
她觉得她作为内宅的妇人,没能打探到武、彭两家的婚事,有点失职。
她也就比较关注宋家的动向了。
“就是没有看见她,问一问。”郁棠不好意思跟徐萱说起自己失职,含含糊糊地应着她。
好在徐萱也没有多问。
一会儿,管事的嬷嬷过来了,忐忑地禀道:“之前大奶奶没有特意交待,我们就没有给他们下帖子。”之后还为自己辩解,“宋家虽是江南世家,最高也只是个四品,宋家在京城的宅子也卖了,宋四太太如今住在武家,我们也没有给武家送帖子。”
言下之意,是宋家还没这资格参加他们家大少爷的百日宴。
第三百八十七章 防守
这位嬷嬷说的倒也没错。
宋家虽然在江南是世家名门,但这几年却没有出过三品以上的大员了,而且也没有什么让人眼睛一亮的读书人,在徐府这样的顶级官宦世家眼里,就算是落魄了,可以暂时不用费心思结交了。加之宋府在江南,彼此原本就离得有些远,宋四太太来到京城又没有主动来拜访徐萱,殷府大可说一句“不知道她来了京城”就可以糊弄过去。
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只是郁棠此时特意问起,徐萱不免要给她一个交待。
郁棠一听就明白了。
宋四太太不是不想主动拜访徐家,而是身份地位还不够格一来京城就往别人家投拜帖,多半因此也没有来拜访徐萱,不然殷府不会如此失礼。
她若是此时计较,这位管事嬷嬷肯定是要受责问的。
这样就不好了。
郁棠忙对徐萱道:“宋四太太前两天来家里拜访,我以为她会来你们家喝喜酒。”
徐萱知道郁棠不太懂京城一些社交的惯例,今天又是她长子的好日子,听郁棠这么说,也就没再责问那管事的嬷嬷,挥挥手让她退了下去,道:“宋四太太怎么突然来了京城?她找你了?是有什么事要你帮忙吗?”
郁棠想了想,觉得她身边若是有一个能让她全然信任,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徐萱算是一个了,遂也没有隐瞒,把宋四太太想给宋七小姐说门于宋家有利的婚事告诉了徐萱。
徐萱听得直撇嘴,道:“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这是想学武家,也得愿意拿出那么多的银子给女儿做陪嫁才行啊!”
但宋家比武家要好点吧?
宋家好歹是读书人家。
郁棠笑笑没有吭声,拉着徐萱去看孩子。
徐萱就带她去了因怕吵着孩子而专程收拾出来的暖阁。
郁棠很是稀罕,抱着孩子看个不停。
徐萱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的贵妃榻上,道:“你要是喜欢,就自己生一个呗!”
郁棠顿时有点泄气,见孩子眼皮耷拉着一副想睡觉的样子,就把孩子交还给了乳娘,坐到了徐萱的身边,怅然地道:“我也想啊!可就是没有!我想找个大夫看看,可遐光不答应。说有女子三年无孕的,我这是自己瞎折腾。我就想,难道要等我三年之后都没有孩子再去找大夫看吗?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京城。还是京城的大夫厉害一些吧?还可以请到御医。”
她把裴宴想带她去登泰山的事告诉了徐萱。
徐萱大笑,道:“既然裴遐光都不急,你急什么。说不定裴遐光觉得你没孩子正好,你们夫妻可以到处走走看看。等有了孩子,丢着吧挂心,不丢着吧带在身边又不方便。”然后她说起了自己,“我之前想,生孩子就生孩子,家里有这么多人看着,还要我动手不成。等孩子生下来才知道,那是谁带着都不放心,我娘都不成,我一眼看不到,这心里就空落落,像少了什么似的,根本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样……”
两个人说着贴己话,直到有管事的嬷嬷进来说黎夫人和张夫人过来,徐萱要去待客,她们才从暖房出来。
就这样,徐萱还安慰她:“武家和彭家联姻的事你不用担心,还有裴遐光呢!再不济,还有裴启明。你放心,官场上的事他们比我们都要敏感的多,不会出现你担心的事的。”
郁棠点头,从殷家出来的时候,裴宴还在外院喝酒,她等了一会才等到裴宴。
不过,裴宴神色如常,靠近了才能闻到淡淡的酒味,可见喝得并不多。但她还是关心地上前扶了裴宴一把,道着:“你还好吧?”
裴宴应该心情很好,借着靠近她的时候还飞快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低声笑道:“我挺好的。让你久等了。临出门的时候被殷明远拉着说了点事。”
郁棠没有问是什么事。
如果裴宴想告诉她,自然会告诉她。
她和裴宴上了马车。
晚上摒退了屋里服侍的,郁棠枕在裴宴的肩上,裴宴和她说起这件事来:“殷明远接到殷浩的信,觉得武家和彭家联姻可能与上次我们买给他们的海舆图有关系。武家有船手,宋家能造船,彭家有能走船的船长,这三家联合起来,的确是有点麻烦。”
郁棠不由就紧紧地握紧了裴宴的手臂。
裴宴就捧着她的脸“啪啪”地亲了几下,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谁又怕了谁?”
郁棠不解。
裴宴就悄声对她道:“我们家毅老太爷那边有位表兄如今在西安府为官,我和殷明远商量过了,过几天就把他调到京城来。二兄在户部,他不好去户部,但到刑部或都察院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郁棠听着精神一振,又有点担心这位裴家表兄的能力。
要知道,彭家在都察院可花了不少的心思。
裴宴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含笑道:“我这个表兄,自幼丧父,从小是在我们家长大。只是裴家人多眼杂,这位表兄入仕之后,表面上的往来不多。他和殷浩是同科,殷浩对他的能力人品赞不绝口。二兄在户部入职之后,我就给这位表兄写过一封信,问他是否愿意入京,他很快就回了我的信。不过是之前事情太多,京城又没有太合适的职位,这件事就暂时放下了。现在正好,彭家不是和武家联姻了吗?我们就安插一个去刑部或是都察院。最好是都察院,正好和彭屿打交道。”
郁棠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她安心歇下了。
等过了中元节,临安那边也有信过来了。
先是毅老太爷。他在信中喝斥裴宴一顿,说裴宴不应该和裴彤分宗。可事已至此,他骂过之后又开始吩咐裴宴怎样安置裴彤。
他老人家不仅反对把裴老太爷的私产均分给裴彤,还单独写了一封信给裴宣,狠狠地骂了裴宣一通。
郁棠因为担心老家的长辈误会裴宴,把裴彤分宗的事怪到裴宴的头上,知道临安来信,还讨来看了看。
结果她发现,毅老太爷虽然言语严厉,但在关于怎样安置裴彤的事上,却比裴宴兄弟苛刻得多,颇有些既然不是裴家人了,就不用管太多的意思。
郁棠很是意外。
裴宴笑道:“长辈们虽然喜欢多子多孙,但更希望兄弟齐心。”
郁棠点头。
裴宴却多看了那信几眼。
毅老太爷也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当初他父亲去世的时候,毅老太爷就几次把他们兄弟俩叫去问他父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他们兄弟俩实在是没脸说出大兄行径,这才没有落下口实。但后来他父亲除服时,毅老太爷看着他们兄弟两人不停地叹气,他隐隐觉得毅老太爷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因而裴彤分宗的事,他老人家才只是轻描淡写地在信上骂了他几句,之后又担心他还顾着手足情深对裴彤太过宽和,斩草没除根,留下祸害。
这些他不准备告诉郁棠。
自武家和彭家结亲,郁棠当着他的面什么都没有说,他却感觉到郁棠心弦一直绷得很紧,这对郁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他只有尽量地安抚她,让她平静下来。
他就拿了裴老安人的信给郁棠,道:“姆妈也有点伤心。让我们早点回去。大嫂那边,她老人家说,会尽快让人送他们来京城的。”
兄弟阋墙。
最伤心的是做母亲的了。
郁棠一直担心着裴老安人,闻言立刻接过了信。
裴老安人语气还挺冷静的,但想想也能猜到她的心情了。
郁棠叹气,商量裴宴:“张家那边的事也差不多了,裴彤他们分了出去,老安人伤心之余肯定也觉得寂寞,你要是实在走不开,要不我先回去?”
裴宴想了想,道:“要不让姆妈也来京城?家里的人问起来,就说想看看裴彤。然后我们直接从京城去爬泰山。”
郁棠眼睛都亮了,道:“我们陪着她老人家散散心也好。”还催着裴宴快点给裴老安人写信,“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愿不愿意和大太太一起同行?”
裴宴不以为然,道:“路上要对两个月,我怕姆妈人还没到,先气病了。”
这话也太刻薄了。
郁棠拐了拐裴宴。
裴宴不说了,让人去给裴彤那边送信,告诉他大太太大致什么时候会来京城。
郁棠则盘算着裴老安人来了之后住哪里。
二太太和裴宣知道这事,也很高兴,两口子还抽了个工夫过来,和裴宴夫妻商量,让裴老安人在京城多住些日子,他们去和秦家重新商定裴丹的婚期,等裴丹出阁了再回去。
时光就在这悠闲中到了八月。
郁棠养的那些桂树眼看着陆陆续续都开出了黄色细小的花苞,裴府东院到处弥漫着桂花馥郁的花香。
郁棠偶尔过去一趟,回来还得洗头洗澡,换身衣服,怕薰着裴宴了。
裴宴没有察觉,他只是很高兴地告诉郁棠:“我们家那位表兄,调到都察院任了佥都御史,品阶虽没有升,却调到京城来了。他这几天就会携了家眷进京,我派了人去通州接他,还想邀请他和我们家一起过中秋节,你觉得如何?”
既然是一个船上的人,自然是越亲近越好。
郁棠欣然应诺,主动道:“我去和二嫂商量,看到时候怎样招待他们一家子。”
裴宴笑着颔首。
第三百八十八章 鬼胎
二太太这些日子正在整理自己住的东边宅院,见郁棠过来,忙拉了她去看:“你觉得收拾得怎么样?要不要再添点什么东西?”
裴宣裴宴兄弟两个商量过后,准备裴老安人进京后,就住在这里。
墙重新粉过了,院子里的花木也重新修剪了一遍,还添了一些黄梨木的家具和紫檀、鸡翅木的屏风,就差挂上帐子铺上坐垫,人住进来了。
郁棠笑道:“二嫂辛苦了。我瞧着这边和婆婆在老家住的地方陈设都差不多,婆婆肯定会满意的。”
二太太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就怕她老人家住不习惯。北边的气候和南边可差得太远了。”
的确,老安人到京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那今年多订些炭。”郁棠帮着出主意。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郁棠才提起来意。
二太太听了自然是高兴,笑道:“我就怕二老爷在京城为官,挡了其他兄弟的官路,如今有个表兄来京城做官,彼此有个照应,太好了。”然后问起住的地方安排好了没有,问要不要帮着租个宅子,“毕竟远道而来,有些事不太方便。”
郁棠笑道:“遐光说那边的管家会提前几天到,已经安排舒先生帮着接待了,想必这些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二太太听了神色微动,道:“你们到时候准备去通州接人吗?”
郁棠道:“您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二太太笑道,“我就是想,这天高气爽的,家里该忙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你们要是去通州,我也跟着过去你们那新宅子里住几天,透透气。”
郁棠哈哈大笑,道:“是送礼的人太多了,二伯又不让收,您怕得罪人,干脆躲出门去吧?”
临近中秋节,裴宣又管着盐引的复查,虽说裴宴早就言明了在家里不谈公事,可架不住裴家盘桓江南数百年,故交太多,最近一段时间,来家做客的人快把裴家的门槛都给踩断了。
二太太讪讪然地笑。
郁棠也来了兴致,道:“要不我和遐光商量商量,我们提前几天去通州?”
二太太笑道:“到时候我也带着阿丹和阿红过去。”
郁棠爽快地应了,还派了管事提前去了通州安排相关事宜。
宋四太太带了武大太太来拜访郁棠。
郁棠拿到拜帖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地问来禀告的小厮:“你听清楚了,宋家四太太是来拜访我的?”
这段时间多是来拜访二太太的。
小厮忙恭敬地道:“小的问清楚了,说是来给您和二太太送请帖的。”
郁棠恍然。
这段时间只顾着忙家里的琐事了,倒把武小姐出阁的事给忘记了。
她请了宋四太太进来。
武小姐并不是长房的女儿,但来京城处理她出阁事宜的是武家的宗妇,也就是江家大少奶奶的生母武大太太。
能生出江家大少奶奶那样的美人,武大太太也是个相貌极其出色的女子,宋四太太向郁棠引荐了武大太太。
武大太太直夸郁棠漂亮,并没有因为自己和郁棠的母亲差不多年纪而对郁棠有所怠慢,可见是个十分会做人的女子。
两人客气地见了礼,分宾主坐下之后,武大太太亲自拿了喜帖给郁棠。
宋四太太在旁边说着捧场话:“我说这喜帖我来送,顺便来你们家串个门。可武大太太觉得这样有失敬意,非要亲自来一趟不可。我想,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来认个脸也好。就陪着她一起过来了。”
郁棠见武小姐的婚期定在九月二十二,先是向武大太太道了声“恭喜”,这才接了宋四太太的话:“多谢您了。我略早几个月进京,对京城虽然不是很熟悉,但家里的管事应该还算熟悉,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搭把手的,就差了人来说一声,我让家里的管事过去帮忙。”
让她去帮忙是不可能的。
武大太太也不知道听出她的未尽之言没有,笑盈盈地道着感激,问起了裴彤:“听说搬出去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我怕自己找不到地方,只好派了管事的去送喜帖。”
怎么可能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武大太太这么说,不过是委婉地在问郁棠,裴彤和裴府以后还是不是一家人。要是一家人,那武家就只需要往裴家送一份喜帖就够了。要两家,他们就再派人去给裴彤送一份喜帖。不过,裴彤离开了裴家,就是一般的读书人家了,武大太太不可能亲自去给他们送喜帖。
郁棠想到裴宥做的那些事,想到裴宴让裴彤分宗的用意,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那些在背后议论他们家的人说清楚了。
“他们搬去了原来的旧址。”郁棠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不知道他们到时候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若是贵府的管事没空,那我就让我这边的管事替你们家的管事跑一趟好了。”
她话音未落,武大太太和宋四太太的脸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武大太太更是笑容勉强地道:“他们就是做这些事的,哪里就要劳烦你们家的管事替他们跑腿了?既然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我就让家里的管事跑一趟好了。”
郁棠笑眯眯地点头,和两人说了半天的闲话,最后还留了两人午膳。
两人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借口还要给张、黎这样的人家送喜帖,婉言拒绝了午膳,约了下次有空再过来拜访郁棠。
郁棠也不勉强,亲自送了她们出门。
只是在路上大家遇到了过来找郁棠的二太太。
宋四太太大喜,将武大太太引荐给二太太。
二太太这段时间见着谁都像是来找她办事的,不免竖起几分戒备,草草地和武大太太说了几句,知道她是来送喜帖的,承诺了到时候一定会和郁棠一块过去之后,陪着郁棠把两人送出了门。
郁棠看着二太太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二太太却向她抱怨:“你都不知道那些人送东西有多刁钻——昨天我收到一匣子月饼,说是从广东那边带来的,我也没多想,寻思着给你拿几个过来尝尝。谁知道打开一看,装着一匣子的银票。把我吓了个半死,赶紧交给了你二伯处理。唉,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郁棠打趣她:“别人想都想不到,你还发愁。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二太太就笑着去捏郁棠的脸。
两人嬉笑着往内宅去。
已经坐上了马车的宋四太太却不解地问武大太太:“您怎么拦着我不让我跟裴二太太说?这秋收之后就要开始往九边送粮了?我们两家都不是做这生意的,彭家却跟着裴家之前在江西买了好几个田庄,今天都是丰收年。”
粮送去了九边就要换盐引,换来的盐引想拿到盐就得到户部登记。
宋四太太不由抱怨:“也不知道是谁想的招,盐运司岂不是成了摆设。”
武大太太笑道:“那也是因为两淮盐运使出了点事,到户部核查也不过是暂时的。我瞧着裴二太太不像喜欢揽事的,说不定说了反遭人不快。何必!彭家不是我们想象的,他们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我们还是别画蛇添足了。”
她话是这么说,却有点烦宋四太太吃相太难看。
不过,换成是别人估计比她吃相更难看。
苏州这些日子冒出了江潮,夺了宋家不少的生意,偏偏不知道这个江潮身后站的是谁,官府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管,偏偏裴家的两兄弟又在京城,找到裴家去,没个主事的人,宋家才无奈之下走了彭家的路子。
裴家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裴家会怎么做?
武家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有意走裴家的路子。
她来裴家送喜帖是小,趁机认识裴三太太是大,能遇到裴二太太就更是意外的收获了。
只是不知道派去和裴家接触的人联系上裴家了没有。
武大太太想着事,和宋四太太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彭家小定的时候,我还想请了两位裴太太去捧个场,到时候再来拜访她们也不迟。”
宋四太太更在意武家之前给宋七小姐介绍的一门亲事。
肯定是不如彭家的,但那家的大伯父在江苏做官,现官不如现管。可到底行不行,她还得回去商量四老爷。
两人各怀心思回了武家新在京城买的宅子。
彭家派来协助武家的那位高掌柜夫妇已在二门等候。
高掌柜站得有些远,高娘子则过来帮着随车的嬷嬷撩了帘子,扶着武大太太下了马车。
武大太太这两天都有这位高娘子奉承着,加之又是彭家派来的人,颇给她面子。她笑着问高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高娘子忙道:“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这边有什么需要我们跑腿的。”
武大太太想起之前隐约听到高掌柜来京城之后,帮着彭家拿到了一批盐引。
武家是靠船起家,若是能拿到盐引,比别人家更有赚头。
她脚步微停,笑着对高娘子道:“你们这样天天在我们家帮忙,不会耽搁你们的正事吧?”
高娘子很会说话,笑道:“您这里就是我们的正事啊!”
武大太太呵呵笑,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说漂亮话。我可是听说了,彭家之前能顺利地拿到盐引,都是你家那位的功劳。你可别在我面前打马虎眼!”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反击
高娘子素来以此为傲,此时武大太太这么说,不免有些小人得志般的得意,笑道:“不敢当大太太这样的夸奖,是我们家掌柜的,认识了裴三太太的娘家兄弟,这才讨了个巧。”
武大太太听着心里不由千思万转,对高娘子就存了点小心思,不动声色地笑道:“那也是你们掌柜的有本事。我听别人说,裴家人做事都很低调的,我刚才去裴家送喜帖的时候,他们家二太太也闭门谢客不见人,可见传言还是可信的。能和他们家来往,你们家掌柜的为人、品行应该也不错。”
高娘子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武大太太就像没有看见高掌柜似的,由她扶着就往里走。一面走,还一面装无事闲聊般地道:“他们家三太太娘家兄弟是个怎样的人?我听说明年的万寿节,他们家拿到一部分单子?他们家的漆器真的有那么好吗?”
高娘子跟着高掌柜走过一些地方之后,知道了深浅,哪里还敢拿大。闻言忙笑道:“郁家的漆器在我们眼里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只是我们家掌柜不是做漆器生意的,行业内的事,不知道如何评价。但他们能拿到万寿节的单子,与裴家应该多多少少有点关系的……”
她把彭、陶两家都没有推荐漆货的事告诉了武大太太。
武大太太像听轶事似的,十分感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还留高娘子在内宅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高娘子才回自己家。
高掌柜早等急了,回来就问她都和武大太太说了些什么。
高娘子把她和武大太太的对话都告诉了他。
高掌柜眼睛珠子直转,想着当初要不是他机灵,怎么可能搭上彭十一,要不是他胆子大,又怎么可能从彭家出事,成为依附彭家的一个大掌柜。武家分明是想抄彭家的底,巴结上裴家,说不定,他的机会又来了。
他就怂恿着高娘子多在武大太太面前露个脸。
高娘子原本就喜欢和高门大户来往,有了高掌柜的话,更是如鱼得水,红光满面。
郁棠这边,定下了和二太太、裴丹、裴红去通州的行程。
裴宴不太高兴。
郁棠亲自给他更衣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抱怨:“你们就不能晚去两天?”
他被张老大人拖着去香山见一个所谓的高僧,要为张家求签算卦。
这两天白天还是挺热的,晚上却吹起了凉风,裴宴像突然恢复了精神,晚上闹得郁棠有些睡不着,今天早上起来,小腹居然隐隐作痛。
她觉得她不能再这样纵容裴宴了,趁早把他给赶出去清静两天,而且还忍不住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祟尚道教吗?道教敬养生,你得和张老大人学学才是。”
裴宴就更不高兴了,板着脸捏她的面颊,道:“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些歪门邪道。你们去就去,可不能乱跑。那边毕竟是码头,三教九流的多。你们是金玉,他们是瓦砾,就是和他们撞到了,也是我们划不来。”
“知道了,知道了。”郁棠忙笑着应了。
和裴宴在一起生活的越久,她越能感觉到裴宴的“贪生怕死”,平时她出个门都要叮嘱好几句,更何况是去通州。
她保证:“我们一定不出门。如果出门,只在相熟的铺子里逛。何况还有裴丹跟着我们。”
可不能让裴丹名声有所损伤。
就这样,裴宴还是啰嗦了半天才出门。
等到郁棠和二太太住进了他们位于通州的小宅子,裴宴也启程去了香山。
裴丹和裴红一进院子就看见两条黄色的小奶狗,丢下郁棠和二太太,欢呼一声就围过去。他们身边服侍的也哗啦啦地跟了过去。
二太太看着直摇头,要喊裴丹进屋。
郁棠就劝二太太:“她还能这样欢快几年,您就随她吧!”
二太太已经开始把家中一些中馈交给裴丹定夺了,裴丹做的还不错。
她听着只好笑着叹气,和郁棠去了上房。
丫鬟仆妇们收拾行李,这边临时管事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见郁棠过来,特意来问安,还向郁棠和二太太推荐起本地的名胜来:“就在离我们里不远,叫清真寺,是个回回的寺庙,白色的塔,可有意思了。出了寺,旁边有家羊肉馆子,他们家的它似蜜是我们通州一绝。两位太太不去尝尝就可惜了。”
上次郁棠来送郁远的时候,只在街上逛了逛,当时裴宴也提到了这家清真寺,只是她后来突然瞧中了现在住的宅子,想买宅子,想着住的地方都有了,还怕不常来吗?也就把这件事甩到了脑后,现在听这婆子说起来,想着她自己好歹是东道主,就有点想去看看了。
她问那婆子:“那边的人多吗?”
那婆子知道自己是临时的,就想着怎么留下来了,有了这小心思,就巴不得能讨了郁棠的喜欢,忙道:“可巧两位太太来的正是时候,要是再晚几天,就到了漕运忙的时候,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去逛寺庙的人也就多了。这两天大家都忙着在家里过中秋节,正是人最少的时候。”
郁棠就望向二太太。
二太太难得裴宣不在身边,她不用照顾别人,也有些动心,对郁棠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郁棠就叫了随行的管事过来,让他去安排这件事。
裴丹和裴红听了十分高兴。
二太太就要裴红写完了裴宣布置的功课才能跟着去。
裴红虽然小小的纠结了一番,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可见大家都很想出去玩。
过了一天,管事安排好了,他们就轻车简从的,带了七、八个护院去了清真寺。
寺里面是不招待他们的,但可以在外面看看。
回回的寺院与他们平时看到的又不一样,大家都觉得开了眼界,在外面转了半天,又去婆子推荐的羊肉馆子吃饭。
虽说提前订了,中午会关门,只招待他们这一桌,但他们一进馆子就闻到很浓的膻味,还是让他们觉得有些受不了。
开饭馆的老板可能是见得多了,就把他们安排在后院吃饭,还指了后院的风景对他们笑道:“您们看,漂亮吧!”
那后院的确有点出乎郁棠等人的意料之外。
这小馆子的后院是片山林,郁郁葱葱的,和清真寺的后院连着,饭馆的老板在后院建了个亭子,桌子就摆在亭子里。
微风吹来,树叶沙沙响,吹散了暑气也吹散了热浪,让人十分的惬意,加上这地方的它似蜜不仅红亮绵软,十分合郁棠的口味,而且面食也做得好,郁棠和二太太吃了都觉得好。
撤桌摆茶的时候还特意赏了那饭馆的老板。
老板自然是谢了又谢。
只是没想到她们还没走出饭店,居然遇到了武大太太带着高娘子也来了这边的清真寺,还准备在这里落脚用个午膳。因郁棠几个提前约好的,吃了还没有走,那老板自然不愿意再接待客人,让武大太太要不等等,要不别寻他家。
武大太太倒无所谓,高娘子却认出了郁家一个随行的婆子,忙指给武大太太看。
这下子武大太太肯定不愿意走了。
还让人去禀了郁棠,说是缘分,大家见一见。
郁棠和二太太面面相觑,二太太更是道:“她不是要给武小姐准备出阁吗?怎么有空来通州玩?”却也不好不见,只能吩咐金嬷嬷去请了武大太太过来。
郁棠不太想见,就找了个借口,去了旁边竹林,说是要消消食。
二太太推不开,一个人接待武大太太。
郁棠就在竹林里转悠。
竹林遮天蔽日,非常的清凉,郁棠就想起了昭明寺后面的那片竹林。
她还笑着对阿杏道:“是不是所有的寺庙都会养片竹林?”
阿杏抿了嘴笑了笑,道:“裴府也有一大片竹林。”
她始终不能像其他的仆妇那样称裴府为“我们家”或者是“我们府里”。
郁棠想到前世的事,就想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出身。
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口,突然听见竹林旁有人幽幽地喊了她一声“郁姑娘”。
郁棠愕然地循声望去。
一片绿荫中站着个穿黑色短褐的男子。
他脸上有一道很刺眼的疤,目光幽暗,像两个黑洞似的,有些瘆人。
“彭十一!”郁棠低低地惊呼。
她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彭十一微微地笑,那笑意却像没有抵达心里,冰冷而淡漠。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您?”他慢慢地道,朝着郁棠走了过来,“您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怎么没见裴宴?”
郁棠不知道他和裴宴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让一个人对裴宴直呼其名,关系肯定就不好。
她本能地警觉,戒备地道:“不好意思,我带着丫鬟在这里,恐怕不方便和彭爷多说些什么。您要是找我们三老爷,不妨改日登门,我就不打扰您了。”她说完,朝着阿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快走。
阿杏也很机灵,立刻拉了她的手臂,两人转身就走。
可在她们转向的余光中,郁棠看见彭十一面露狰狞地朝她大步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