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翁婿
裴宴当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这茶叶还是青沅帮着选的,最好的明前龙井,贡品。
只是他不喜欢喝西湖龙井。
但他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如果是平时,他可能就直接说出来了。
可刚才他见过郁棠了,答应过郁棠要有分寸的,这话就不能像他往常那样的说了。
他笑道:“看茶汤就知道是好茶。不过,我更喜欢岩茶。您喜欢喝什么茶?岩茶最好的是秋茶,我在福建那边有朋友家里是种茶的,到时候我弄点上好的岩茶送给您尝尝,您看喜欢不喜欢。”他还道,“我二哥最喜欢的是碧螺春和毛尖,家里每年都会买些上好的碧螺春和毛尖,我今天来的急,也没能给您带一点。等会我回去的时候,差他们给您送点过来,您也可以尝尝。这品茶像喝酒似的,每样都试试才有意思。”
靠在后墙窗棂上听墙角的郁棠冒出一身的汗来。
这个裴宴,到底会不会说话?一个茶而已,喜欢喝就多喝点,不喜欢喝就少喝点,干嘛非要强调自己喜欢喝什么茶?
又不是上门女婿,以后天天要和岳丈生活在一起,有些事不讲明白了不好。
郁棠生怕父亲生气,踮了脚悄悄往里张望,却忘了因为天气炎热,书房有穿堂风吹过,她身上那淡淡的雅香别人有可能闻不到,但对于裴宴这个鼻子特别灵的人却立刻就闻到了。
他侧了侧身,果然就看到了郁棠乌黑的头顶。
她在这干嘛?
担心自己把郁文得罪了,令他们的婚事平生波折吗?
那她也太小瞧他了。
裴宴在心里冷嗤了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半点不反感,还觉得喜滋滋的。
难道是自己人叫不动,鬼叫飞跑?
裴宴怀疑着人生。
郁文却喜上眉梢。
好茶可遇不可求,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
裴宴说得郁文十分的心动。
他笑道:“好啊!那我就等着尝尝你的好茶。”
说(话)音还没有落,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说好了把裴宴叫来给脸色他看的,自己怎么刚一见面就被裴宴给牵着鼻子走?
不行!这样下去他还怎么给闺女撑腰。
郁文立刻板了脸,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这才道:“我这次叫你来,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裴宴正襟危坐,肃然地道了声“您说”。
郁文就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就一个姑娘,怕她受了委屈,原本是想留在家里的。你要娶我们家的姑娘,回头却让她受了委屈,我们家是不依的。我就想问你,如果我们家姑娘在你们家不适应,你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努力适应啊!
裴宴有点懵。
他知道郁家看重郁棠,不然也不会让她读书写字,他见过郁棠之后猜着郁文找他应该是要他保证以后要对郁棠好,还可能会在聘礼或是陪嫁上做些要求——比如说,裴家的聘礼送过来之后重新写进陪嫁的单子里,或者是约定陪嫁随着郁棠走,就是郁棠的子女也不能随便染指之类的。他没有想到郁文会问这个。
好在他之前考虑和郁棠的婚姻时就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他也就愣了几息的功夫,然后真诚地道:“这得看郁小姐的意思了?”
不管是坐在书房里的郁文还是站在书房外的郁棠,都很意外,都支了耳朵听不说,郁文还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裴宴道:“这上牙齿还有和下牙齿打架的时候,郁小姐是个聪明人,若是遇到个什么事就先打了退堂鼓,小事也会成大事。可只要郁小姐有心,我肯定是要站在她这一边的。若是她有错,那也应该是我们两人私底下商量着办,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了。”
至于其他的,他一句都没有说。
有些事,有些人,说得再好也没有用,只有相处了,发生了才知道。
他有心学费质文,可郁棠却不能像费夫人那样才行。
郁文听着,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彻底地放了下来。
世人重承诺,何况像裴宴这样的人。
只要他能做到他的承诺,郁文就觉得郁棠这门亲事不会差太多。
他不由语重心长地道:“阿棠和你生活的地方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她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要耐心地教教她才是。所以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对她没有了这份耐心,你们也不必强扭在一起。我们郁家再穷,也不差阿棠的一口饭吃。”
真到了那一天,孩子是不可能要回来的。
最好的,也就是能带个姑娘回来养几年,等到正式说亲出阁,还是得送回去,而且还不能让人知道。
郁文深深地叹了口气。
裴宴想到来之前郁棠那像晚娘的面孔,干脆主动地给郁文续了杯茶,道:“世叔,阿棠不比任何人差,你就算是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我不会看错人的!”
这句话郁文喜欢听。
郁棠之前被裴宴弄得满心郁气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她笑眯眯地继续听着墙角。
郁文感慨地点了点头。
裴宴就趁机向郁文请教订亲的事:“照我家里的意思,先交换庚帖,等到孝期满了,就正式地把日子定下来,赶在十月初一之前成亲。这样,我侄儿裴彤也能在年前完婚。您看这样行不行?或者您觉得怎么办好,我回去跟我二兄和母亲商量,再拿个章程给您过目?”
态度非常的端正,恭谦。
郁文觉得裴宴这个态度才是对待老丈人的态度,想着之前他和裴宴不过是乡亲,裴宴在他面前自然也就是另一个行事作派,突然觉得裴宴也挺难的,同辈变成了晚辈,裴宴还能在他面前低头,也算是拿出了诚意了。
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拿出诚意来,遂道:“这样的安排挺好。你年纪不小了,后面还有晚辈,早点成亲我们家也没什么意见。就是成亲的日子要好好瞧瞧,我寻思着要不要请了昭明寺的主持师傅帮着看个日子?”
裴宴很上道,觉得这就和他拍他老师张大人的马屁一样,想通了就好了。
“那我等会就去趟昭明寺,请慧空大师帮着看几个日子由着您选。”他立刻道,“您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要注意的。我不太懂这些,还指望着您帮着指点一、二。”
郁文在临安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加上性格随和宽厚,人缘很好,常被人请去做知宾先生,对婚丧嫁娶的一套非常的熟悉。
他既然决定放裴宴一马,自然不会过多的要求,道:“就这些,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裴宴暗暗吁了口长气,觉得还是继续巩固一下得之不易的好印象更保险,索性道:“那您看送聘礼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郁文道:“没有!”
他又不是贪图裴家的聘礼,他准备不管裴家送多少聘礼过来,他都当成嫁妆再给女儿带过去。
裴宴想到顾昶和殷家订亲时的情况,道:“那好。等除了孝,我亲自去山里打一对大雁好了。”
订亲当然要送大雁,但现在大雁难寻,未必能弄得到大雁。
裴宴这样有心,郁文更满意了,两人就七七八八地闲聊开来,气氛还挺好的。
郁棠抿了嘴笑,想着这家伙虽然常常语出惊人,可关键的时候却挺靠谱的,是个能付托的人。
她也就不在这里站着喂小虫子了,带着双桃去了前面的厅堂。
正巧碰到吴老爷从和裴宣见面的地方回来,热得满头大汗,咕嘟咕嘟地喝着茶。
他看见郁棠眼前一亮,随后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喜洋洋地道:“姑娘,可得恭喜你了,以后回娘家记得到你吴伯父家里看你吴伯母一眼。”
她之前,为了郁棠的婚事可算是操碎了心,三天两头地拉着陈氏说着适合的人家。
郁棠落落大方地给吴老爷行礼,道了谢。
吴老爷呵呵地笑,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没了,转了头对陈氏道:“裴二老爷选了黄道吉日就会派人来拿姑娘的庚贴了,供到庙里看看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还要寻思着请人来做个解。这些日子你们就要把姑娘的陪嫁准备出来了。这些事又琐碎又磨人,我让我们家那个也过来帮忙。要是缺了什么,就去我们家的库房里寻,以后有机会了,再还给我们家就是了。”
陈氏连声婉拒。
吴老爷却道:“姑娘家不小了,裴家三老爷就更是等不得了。我寻思着这门亲事要是定下来了,裴家会很快来要人,你们也要有时间置办出阁的小东西才行。在这件事上,你们就不要和我客气了,等到我们家以后缺什么,你们也得像我似的爽爽利利地开了库房才行。”
说来说去,还是顾忌郁家没钱。
陈氏也想给女儿一个体面的婚事,没再一味的拒绝,而是笑道:“那就等我和我们家老爷先商量商量。”
吴老爷犯不着上赶子,笑着应了,问道:“怎么没有看见惠礼?他不会是还在生气吧?我等会也没有什么事,我去劝劝他好了。”
陈氏笑容尴尬,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是王氏更直爽,道:“我们家小叔正和裴家三老爷在书房里说话呢!”
“和裴家三老爷?”吴老爷目瞪口呆。
陈氏就把郁文叫了裴宴过来说话的事告诉了吴老爷。
吴老爷想到裴宴那张冷漠的脸,心里直突突,站起来就住书房去:“我去看看,顺带着也向惠礼讨杯茶喝!”
第三百零一章 奖励
陈氏觉得有些不合适,拦着吴老爷道:“您这是有什么急事吗?裴三老爷进去一会了,我估算着差不多也应该快说完了,您要不要再喝杯茶,等一会……”
吴老爷急急地打断了陈氏的话,跳着脚道:“我哪里是真要去讨惠礼一杯茶?我这不是怕这两个人吵起来吗?”
陈氏一听急了起来,王氏直接催他:“那您快去!那您快去看看!”
吴老爷“唉”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就离开了厅堂。
郁棠看着哭笑不得,道:“裴三老爷再大的脾气,也不可能和我阿爹吵起来啊!”何况她刚才还听墙角来着,裴宴的态度说不上殷勤,但也不至于像刚上门的毛脚女婿愣头青。
陈氏就嗔道:“你知道什么?你阿爹那脾气啊,看顺眼了,那是千好万好,看不顺眼,那是没有一样好的。当年那个鲁秀才,不就是这样入了你阿爹的眼,你阿爹对他那是言听计从,家里没钱了借钱都要帮着鲁秀才度过难关的呀。怕就怕你阿爹对裴三老爷先入为主!”
她说着,急得不得了。
郁棠安慰了母亲几句,不仅没能消除陈氏的担忧,反而被陈氏念叨:“是你了解你阿爹?还是我了解你阿爹?裴三老爷是个讲道理的人,可你阿爹不是啊!“
什么时候她阿爹变成了个不讲道理的人?!
郁棠望着眼前一心一意为裴宴担心的母亲,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是没过多久吴老爷就陪着裴宴从后院走了出来。
陈氏等人忙跑到窗棂前看。
吴老爷满脸笑容,对裴宴恭敬又不失亲昵,裴宴呢,也一改从前的冷漠,和吴老爷说说笑笑的,两人之间气氛融洽,相处友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氏和王氏面面相觑,“阿棠她爹呢?”
吴老爷笑着把裴宴送出了门,还在门口站了会,等裴宴走远了这才折回来。
陈氏和王氏几个立刻就簇拥上去,七嘴八舌地道:“这是怎么了?”
“我们家老爷呢?他怎么没有送客?”
郁棠踮了脚在旁边听,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了进来的阿苕拉了拉衣角,低声道:“大小姐,裴三老爷说,他在我们家后院等您,不见不散!”
她脸一红。
阿苕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郁棠犹豫着是矜持些等会再去,还是立刻就去问个清楚明白,就听见吴老爷感慨道:“人家裴家不愧是耕读世家,瞧那涵养,瞧那品格,那真是万里挑一的!要不我怎么会极力凑成这门亲事呢?你们家姑娘,可掉进福窝子里了。”说着,他就开始劈里啪啦地说起裴宴和郁文见面的事,“……惠礼可是一点也没有客气,提了不少的要求,人家裴三老爷那真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全都答应下来不说,还姿态很低,完全把惠礼当长辈看待,说话非常的恭敬……偏偏惠礼还摆岳父谱摆上瘾了,人裴三老爷走的时候他坐在那里大爷似的挥了挥手……我瞧着不太好,就帮他送客了。”
陈氏和王氏听了都在那里骂郁文:“看把他张狂的!怎么也不看看姑娘的面子!就是寻常的女婿也不能这样对待,人家裴三老爷还是进士老爷呢!”
吴老爷道:“谁说不是!”
话虽这样说,可语气里却掩饰不住羡慕。
陈氏和王氏见了心里美美的。
相氏甚至用胳膊拐了郁棠一下,含笑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郁棠小声嘀咕道:“我又没有担心过。”
相氏不相信。
郁棠则觉得裴宴表现得不错,决定表扬表扬裴宴。
她去见裴宴的时候就用帕子包了一小包樱桃,见到裴宴就递了过去,还道:“给!你的奖励。”
裴宴不明所以地接了过去,一面看是什么东西,一面道:“什么‘奖励’?我有什么值得你奖励的?”
郁棠笑道:“奖励你在我阿爹面前没有乱说话。”
裴宴见是一包樱桃,并不怎么稀罕,但想到这还是郁棠第一次送他东西,他又觉得挺不错的,顺手就收了下来,递给了旁边服侍的阿茗,这才对郁棠道:“我这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吗?你不是让我对你父亲尊敬点吗?”
郁棠笑盈盈的,在夏日的阳光下像朵盛开的花似的:“所以奖励你啊!”
“奖励我什么?奖励我听你的话?”裴宴不满地道。
郁棠抿了嘴笑,觉得裴宴这么想也不错,以后若是还这么“听话”,她就继续奖励他。
裴宴有点生气,觉得郁棠对自己的这个态度不大好——有点像他对待自己养的小狗,听话了就给点吃的,不听话了就关在门外。
他顿时面如锅底。
郁棠却觉得这样的裴宴太不解风情了。
可……挺有意思的。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裴宴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弯的像轮明月似的,一时间又心软得厉害,觉得她高兴就行了,有些事就暂时不和她计较了。
不是有句话叫“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吗?
郁棠还不是他妻子呢,等她成了他的妻子,他再慢慢教她好了。
裴宴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神色自然也就变得和蔼可亲。
郁棠在心里暗暗骂了声“狗脾气”,想着他这性格,估计这辈子就得这样哄着了。她的声音不禁柔和下来,道:“今天多谢你。我知道你平时性格淡漠,都是为了我,才会对我阿爹这样好的。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樱桃,但我们家现在有的最好吃的果子就是樱桃了。要不,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再买给你吃。或者是你要什么其他的奖励?我下次再给你准备。”
她嘴唇红润,一张一合,声音清脆悦耳,让人想起唱歌的百灵,婉转的黄莺,可爱得不行!
裴宴不由咽了口口水,道:“那你下次唱首歌我听?”
郁棠目瞪口呆。
唱歌啊,那不是伶人的事吗?
裴宴让她做伶人的事吗?
郁棠有片刻的不自在,但她很快就释然。
裴宴若是要羞辱她,就不会三书六礼地娶她为妻了,他这样,也许真的只是想听她唱个歌而已,就像她还小,记忆还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时,依稀见过她爹帮她娘画眉。
好像后来还曾无意间碰见过她阿爹亲她姆妈。
这也许就是私底下夫妻之间不同的喜好。
想到这些,她脑海里印象中的父母突然变成了她和裴宴……
她立刻面红耳赤,不敢多看裴宴一眼。
而裴宴呢,话音一落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郁棠可是他要明媒正娶回家的人,他怎么能说出这么轻佻的话来呢?
他暗暗后悔,再看郁棠,脸已经红得仿佛在滴血似的。
裴宴心里就有点慌。
他该怎么办?
道歉还是……道歉?!
裴宴嘴角微翕,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耳边却传来郁棠弱弱的声音:“好!”
“什么?!”裴宴睁大了眼睛。
郁棠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大眼睛明亮地望着裴宴,高声又说了声“好”,道:“等我下次见你,就唱给你听。”说完,实在是难以抑制住心底的羞涩,一转身跑了。
裴宴望着郁棠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明白郁棠都说了些什么。
他的嘴角忍不住高高地翘了起来,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难怪别人都要娶老婆,娶老婆真得挺不错的,这样无理的要求都被同意了。
那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可以听郁棠唱歌了。
他要不要吹个笛子或是萧,或者弹琵琶还是琴?
好像笛子和琵琶更合适。
毕竟是闺房之乐,用不着那么严肃。
裴宴想着,直到自己高一脚低一脚地进了裴府的大门,这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还没有跟郁棠说。
他不由皱眉。
看在别人眼里不知道有多冷峻。
以至于下人们在私下里议论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
裴老安人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想了想,把儿子叫了过去,直言不讳地问他:“你今天去郁家了?听说是郁老爷把你叫去的?”
裴宴眉头锁得更深了,觉得家里聒噪的人有点多,胡兴这个大总管做得有点不称职。
“是啊!”他很随意地端了手边的茶盅喝了一口,朝着母亲点了点头。
裴老安人道:“他们家说了什么吗?”
“没有!”裴宴非常反感别人打探他的事,也就不太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您怎么问起这件事来?”
裴老安人叹道:“我看你从郁家回来不怎么高兴,所以问你。”
裴宴眉头锁成个“川”字,奇道:“我不高兴?”
裴老安人看着,一下子抚额笑了起来,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不再问你这些了。”
她怎么就听信了那些下人的胡言乱语呢?
在他们的心里,裴宴什么时候高兴过?
裴宴却没有走,但也没有继续说这件事,而是道:“姆妈,我有件事要商量你?”
裴老安人笑道:“你说!”
裴宴迟疑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我还没有决定。”实际上是还没有和郁棠说,“我就是这么一想。”万一郁棠不同意,也有个退路,“郁小姐对我们家里的事一知半解的,我想在她嫁进来之前,您帮我指点指点她,也免得她嫁进来了不熟悉我们家的一些行事作派。”
第三百零二章 心软
裴老安人听着,神色就变得有些冷峻起来。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谁家的姑娘出阁之前对夫家很了解的?不都是嫁过去了之后自己慢慢的摸索?”
这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儿子已经在一心一意地为她打算了。
她以为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冷心冷肺的,会和他的两个哥哥不一样,结果呢?不仅一模一样,还变本加厉,生怕她受了委屈,要提前给她“上课”。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裴老安人端起手边的茶盅,冷冷地喝了一口,觉得这茶苦涩苦涩的,不是个滋味,不禁对旁边服侍的陈大娘皱着眉道:“这是谁沏的茶?虽说是天气越来越热,可也没有喝冷茶的道理。快去让人换了。”
陈大娘忙接过了茶盅,飞快地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发现茶的温度正好,知道裴老安人这是因为裴宴的话不高兴了,她忙看了裴宴一眼,也不知道裴宴有没有知道她的意思,这才低头笑着应是,退下去重新沏茶。
裴宴不用陈大娘提醒他,已经知道母亲不高兴了。
照理说,他娘不是那种不讲道理,小气的人,可这次却偏偏做了件小心眼的事,他猜测着,这多半是他两个哥哥留下来的阴影,特别是大哥,当年为了大嫂,和母亲置了多少闲气,他当时曾经发誓,以后娶了媳妇决不再让母亲担心的,没想到轮到他这里的时候,还是让母亲心中不快了。
他就蹲在了母亲的面前,双手扶着母亲的膝盖,仰望着母亲,低声道:“郁氏出身寻常,我又是个好强的,不想别人看我笑话,这件事,除了母亲,我不想让别人知道,除了母亲,也无人可托。还请您帮帮我。”
裴宴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孩子,像金童似的,两、三岁的年纪,还没有桌子高,老太爷在书案后教训他,他就会稚言稚语地反驳老太爷的话了,那歪着头说话的模样,萌到人心里去了。当时老太爷就笑着对她说,瞧这伶牙俐齿的,以后也不知道会祸害谁家的闺女。后来他年纪渐长,出去就有女孩子逗他,不是兜一兜新鲜果子,就是兜一兜糖回来,老太爷怕他恃靓行凶,对他管得越发的严格,他也听话,从来不去沾花惹草,看到他大哥气她,还知道给她顺气,铁青着脸说要给她出气……
眨眼功夫,孩子长大了,要娶妻生子了,可在母亲的面前,还是这副小孩子样,越来越英俊,依旧要母亲庇护。
裴老安人的眼睛一下子泛起了水光。
她轻轻地抚着儿子乌黑顺滑的青丝,温声笑道:“好!姆妈帮你。我们家三儿向来样样都比旁人拔尖,找的媳妇肯定也比旁人的好。”
裴宴看着松了口气。
他是真不想让母亲伤心,更不想让母亲和郁棠之间有罅隙。
让母亲指点郁棠的事,也是他今天去见了郁文之后想到的。
不过,他好像很早就开始让郁棠陪伴母亲,难道在他心里,很早就有了这样的担忧?
这些念头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很快被他丢在了脑后,他一跃而起,笑着抱住了母亲,撒娇般地喊了声“姆妈”。
这么的高兴啊!
不知道是因为她答应了他的请求,还是因为她愿意帮他未来的媳妇?
这些念头在裴老安人心底一闪而过,也很快被她压在了心底,她笑道:“让我帮你未来的媳妇早点熟悉家里的情况,你是有什么打算?”
裴宴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既然有了这样的主意,肯定就有实施的方案。但他无疑是最聪明的那种人,立刻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快,他索性反主为客,把这件事的主动权交给了母亲。
“我就是刚才这么一想,”他道,“具体要怎么办,我心里还没有个章程。何况这件事还得先看您同不同意呢?”
他说完,朝着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姆妈,内宅里的事没有比您更熟悉的了,您觉得这件事怎么办好?”说着,他还颇为孩子气地补充道,“反正不能让像宋家、武家这样的人家挑出什么错来!”
这孩子!
裴老安人的心软了下来,她嗔笑道:“看你这好胜的样子,也不知道像了谁?我和你爹可都不是这样的人。”
她怎么会让宋家或是武家看她儿子的笑话呢?
裴老安人想了想,对儿子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好了!”
裴宴高兴地“嗯”了一声,也不问裴老安人有什么打算,就这样有些欢喜地走了。
裴老安人不禁摇头,和重新倒了茶回来的陈大娘道:“你说他心大吧,他知道给郁氏撑腰,你说他心细吧,他就这样把郁氏丢给了我,走了!”
没有比陈大娘更明白裴老安人心结的人了。
她笑盈盈将茶递给了裴老安人,一面笑盈盈地给裴老安人捶着肩膀,一面声音轻柔地道:“三老爷怎么可能是个毛躁的人呢?您看他接手裴家之后,哪一件哪一桩不是安排的好好的。他这样,不是因为相信您吗?相信您会帮他,相信您会安排好,相信您有自己的成算。说起来,三老爷这才是真正的和您最亲。有什么话都敢说,有什么事都敢让您帮着办!”
言下之意,相比大老爷当年偏听偏信,只要一涉及到大太太的事就不管巨细都要问个清楚,相比二老爷的不闻不问,却也从来不提任何要求,三老爷这样才是真正的亲近。
裴老安人明白陈大娘的意思,思忖着点了点头。
很快,裴宴就得到了消息。
他不由为自己的机智捏了把冷汗。
这婆媳之间的相处,可真是门技艺,他偶尔客串一下还成,让他天天这样,他可受不了。这种事,只能交给郁棠由她自己去想办法。
但愿她有这个本事能兜得住他姆妈。
郁棠还没有嫁过来,他已经开始头痛了。
相比裴家的波谲云诡,郁家却显得颇为平静。
郁博亲自去安排了席面,叫上了郁远,准备好好的感谢吴老爷一番。
郁文被陈氏拉去更衣,陈氏忍不住低声抱怨郁文:“你也别太过份了!人家裴三老爷把你当长辈,你就应该有个长辈的样子,端坐在那里不动,却让吴老爷帮你送客,这是什么做派?你也不怕裴三老爷私底下笑话我们家?”
“他敢!”郁文粗着脖子道,“谁家的岳父不是这样对待女婿的,他难道不是我未来的女婿?我让别人替我送送他怎么了?”
“老顽固!”陈氏说不动他,气得直骂。
郁文扬长而去,到了宴请吴老爷的大厅却立刻换了张笑脸,和吴老爷说起江潮那船货:“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到,若是姑娘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底,来不来得及置办嫁妆。”
这就是要把那海上贸易得来的利益都给姑娘做陪嫁的意思了。
吴老爷觉得郁文不愧是读过书的,有担当,有气魄,不同意是不同意,但同意了这门亲事,却能下决心给姑娘做面子,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他竖了大拇指,道:“你要是不放心,我们不如走一趟宁波好了。”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起郁棠的陪嫁来。
郁棠倒觉得大可不必如此。
她是什么样人家的姑娘,就算有再多的陪嫁,别人也知道,犯不着踮着脚做长子。她劝母亲和为她忙着的大伯母:“和街坊邻居们嫁姑娘时一样就行了,别人家只会夸我们家本份。”
陈氏和王氏根本不听,郁棠有意让相氏和马秀娘帮忙劝一劝,谁知道裴老安人身边的陈大娘突然拜访,十分客气地对陈氏和王氏道:“天气热了,老安人要带几位小姐去别院避暑。去年郁小姐也跟着一道去了,今年老安人还想请郁小姐一道,不知道两位太太的意思如何?”
未来的婆婆相邀,虽然不知道是凶是吉,可郁家能拒绝吗?
陈氏和王氏连忙恭敬地应了,送走陈大娘之后却开始担心起来,猜测着裴老安人是什么意思。
郁棠不忍看两位长辈忧心,索性让双桃私底下去见了计大娘。
计大娘已经知道裴郁两家的事,对待双桃自然比从前又热情了几分。她笑着告诉双桃不必担心,裴老安人真的只是请郁棠一起去避暑,而且还承诺,若是郁棠有什么事,她肯定立刻就差人来告诉郁家的人。
陈氏和王氏得了这样的回信,心中微定,忙前忙后地帮着郁棠收拾衣饰,按着和裴家说定的时间,把郁棠送到了裴府。
郁棠心情很平静。
她和裴宴有很大的差距,这个差距不是靠陪嫁或是其他就能弥补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嫁到裴家之后好好地和裴宴经营自己的婚姻,让别人慢慢地认识到她的好。
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不禁俏皮地想,实际上别人不认识她的好也没有关系,裴宴觉得她好,裴老安人觉得她好就行了。
前世她在李家的时候,想讨好这个讨好那个,结果谁都不买账,等到她和李家站到对立面,谁也不讨好了,众人觉得她不好惹,都不愿意惹她,不愿意得罪她,反而对她客客气气的。
她和善时没有做到的事,板着脸反而做到了。
郁棠像从前一样笑着去给裴老安人问了安。
裴老安人看上去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问了问她家中长辈的身体,问了问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就端了茶,让她去找裴家的几位小姐玩去:“她们听说你今年和去年一样要和我们一起上山,很高兴,一直问你什么时候来呢!”
第三百零三章 府里
郁棠仿佛不知道裴家即将和郁家联姻似的,落落大方地向裴老安人道了谢,随着计大娘退了下去。
陈大娘则亲自送了她出门,折回来的时候对着裴老安人夸郁棠:“年纪轻轻却这么沉得住气,有点像您年轻的时候。”
裴老安人冷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收了遐光的好处吧?”
看着挺冷淡的,却并不是真正生气的样子。
陈大娘知道自己这话说对了,忙做出一副喊冤的样子:“您这么说我,我可不答应!我虽说是向着三老爷的,那也是因为三老爷对您最好!”
裴老安人的嘴角不由地就翘起来,温声吩咐陈大娘:“上次来服侍她的人叫什么来着?柳絮还是柳梢的?你安排一下,这次依旧去服侍她。”
郁家的家世毕竟摆在那里,不可能送很多陪房过来,就算是送了过来,也比不得从小就在他们家长大的这些丫鬟婆子熟知世家的规矩。
要是那几个丫鬟机灵,等郁棠嫁过来了,就调到裴宴屋里去当差。
陈大娘明白,想起计大娘的托付,道:“计大娘身边有个叫累枝的,我瞧着挺不错的,要不,把这个累枝也派到郁小姐身边去当差?单靠柳絮几个,怕是撑不住。”
柳絮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这个时候还在客房做个三等丫鬟,可见能力有限。
裴老安人是很信任陈大娘的,闻言道:“你安排就是了。”然后说起了去别院的避暑的一些琐事。
至于郁棠,随着计大娘去了给她安顿的客房,又遇到了柳絮几个,因还在老太爷的孝期,裴宴求娶郁棠的事除了裴老安人身边几个体己的,再就是裴二老爷裴宣、二太太几个知道,连大太太那边都还不知道音信,更不要说家里的其他人了。柳絮几个对郁棠依旧如从前一样,彼此间说说笑笑的,手脚麻利地帮着双桃收拾了郁棠的行李,郁棠重新换了件衣服,就带着双桃去了五小姐那边。
计大娘见这边收拾停当了,去给裴老安人回话。
裴老安人立刻问她:“怎么样?”
显然是等了很久。
计大娘是裴老安人身边的人,也算是半个知情人,自然知道裴老安人问得是谁。她含笑道:“还和从前一样。”说着,拿了个小荷包出来,打开荷包给裴老安人看:“您瞧,和去年一样。”
裴老安人一看,是对五钱的万事如意的银锞子。
裴老安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来,忍不住向她们倾诉道:“我既担心她张狂,更怕她畏缩。这样挺好,至少成了一半。”
计大娘知道裴老安人最喜欢裴三老爷的,忙道:“您应该相信我们三老爷的眼光,他选的人,不会有错的。”
裴老安人笑眯眯地点头,赏了陈大娘和计大娘各一袋子金豆子。
陈大娘和计大娘就在旁边凑趣:“哎哟,我们老安人急着要喝媳妇茶,连我们这些旁边服侍的也跟着沾了光。”
“娘要喝谁的媳妇茶?”门外突然传来大太太温柔的声音。
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当值的都是死人吗?
还有“娘”这个称呼……嫁到裴家都快二十年了,还不改口,非要喊她“娘”,她听着就觉得难受。
裴老安人脸色有点难看。
陈大娘忙去撩了帘子,嘴里还笑道:“大太太来了!快请进来,老安人正念叨着您呢,说今年天气特别的热,老安人马上要去山上避暑了,宗房就您一个人留在府里,大少爷的婚事,就只能有劳您多操劳了。”
裴老安人听着翻了个白眼。
*
这个时候郁棠也到了五小姐的住处,她刚进院子,就听到五小姐的厢房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她脸上顿时也带了几分笑,问来迎她的阿珊:“怎么这么热闹?几位裴小姐都在吗?”
阿珊笑着点头,道:“除了几位裴小姐,杨家的大小姐也过来了。”还怕她不知道,道,“就是二姑爷家的继妹,从京城回来,奉了家中长辈之命,特意来给二小姐送些土仪。二小姐领着她过来给二太太请安。”
郁棠颔首,由阿珊领着进了五小姐的厢房。
众人见了她,均是眼睛一亮。
今天的郁棠,比她们记忆中更漂亮了。
湖绿色的素面褙子,白色的南珠耳钉,戴了很朴素秀气的茉莉花,却红颜乌发,一双原本就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浸在水银里的宝石,顾盼之间熠熠生辉,如同打磨透了的金刚钻石,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五小姐第一个喊了起来:“阿棠姐姐,你吃什么了?或者是抹了什么?怎么一下子气色变得这么好看?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不可以藏私。”
郁棠愕然,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这段时间和平时一样,什么也没有做啊?抹的香膏还是你们上次推荐的,我和徐小姐去杭州城的时候遇到有卖的,我们都买了一点。难道是因为那些香膏?”
四小姐就嫉妒地道:“我们也抹的是那些香膏,为何郁姐姐用了就这样的好?郁姐姐,不行,你得请客!要不是我们推荐给你,你哪里会用这么好的香膏,你要请我们吃东西?”
郁棠爽朗地笑,道:“好,你要吃什么,我请客!”
裴府的小姐们自幼身边就跟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吃食上讲究且养生,哪里会让她们随便乱吃,等到她们出阁,又嫁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有些东西,她们怕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能要的吃食实际上是很有限的。
四小姐眼睛珠子转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让郁棠请她吃什么,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个玩乐的机会,拉了旁边一个圆脸的陌生女子道:“杨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郁棠猜着这小姑娘就是杨家的大小姐了,笑着朝她点头。
杨小姐也是个活泼的性子,见了立马向郁棠自报家门。
三小姐就瞪了四小姐一眼,觉得她们应该在郁棠进门的时候就把杨大小姐介绍给郁棠的,让客人自我介绍,太失礼了。
四小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郁棠倒没在意这些,和杨大小姐序了齿,她比杨大小姐大两岁,做了姐姐。
杨大小姐就提议:“要不,等到了别院再说。我听说别院里有小河,我们可以去钓鱼,我们烤鱼吃!”
郁棠没有想到杨大小姐也跟她们一起上山。
三小姐就悄悄地对她道:“杨大小姐要借了我们家别院相亲,对方是我祖母那边的一位表兄。”
这就是亲上加亲了。
不过,江南数得上的世家只有那么几户,彼此之间不管怎样都能联上姻,关系还挺复杂。
她莞尔,二小姐红着脸请郁棠在她身边坐下,说起了苦庵寺的事:“杨大小姐知道了觉得特别好,也想出把力。我说这件事是你主导的,要问问你才行。”
杨大小姐听二小姐提到她,就冲着郁棠笑了笑。
做善事,当然是越多人参加越好。
郁棠自然是欢迎的。
杨大小姐向郁棠道了谢,二小姐感叹道:“可惜这次顾姐姐不能随着我们一起上山了。”
大家又议论起顾曦来。
“没想到顾姐姐会嫁到我们家来,可见顾姐姐和我们家挺有缘的。”
“大伯母说不去避暑的别院,十之八、九是要留在家里准备顾姐姐和彤堂兄的婚事,那顾姐姐是不是很快就会嫁到我们家来了?”
“我听说大伯母想要在杭州买个宅子给彤堂兄,不知道大伯母会不会把自己在杭州的那个宅子送给彤堂兄?”
大家七嘴八舌的,郁棠笑着只在旁边听着。倒是坐在她对面的杨大小姐,神色微动,几次欲言又止。
郁棠想到这位杨大小姐据说从小是随着父母在京城长大的,她猜测杨大小姐若不是认识大太太娘家那位和裴彤青梅竹马的侄女,就是知道裴彤差点娶了那位杨小姐的事。
她去给二太太请过安之后,和杨大小姐、裴家的其他几位小姐一起,留在了五小姐屋里用了晚膳,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没想到她住的地方灯火通明的,青沅正指使着柳絮几个更换着厅堂的陈设。
“那尊花觚是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十几年的旧图样,立刻去换件去年新添的。还有这坐垫,没看见红里都偏紫吗?拿了我库房的锁匙去找一套猩猩红的过来……”
柳絮几个紧张的大气都不敢透。
见郁棠回来了,齐齐松了口气,求助般地喊了声“郁小姐”。
郁棠猜着青沅可能是奉了裴宴之命过来的,只有这个家伙,是一点委屈也不肯受的。
她无意大费周章,可也不能辜负了青沅的好意。
郁棠两边和稀泥:“客房这边待客是有惯例的,你就是想让她们给我开个后门,她们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东西可用。我呢,想着只住一个晚上,也就没有管这些。倒让你们帮着着急了。”
青沅虽然不知道裴宴和郁棠即将定亲,但她从裴宴对郁棠的态度知道裴宴对郁棠非常的上心,这就足够她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郁棠了。
她笑着恭敬地给郁棠行了个福礼,道:“是三老爷听说家里还有女客,怕您这边要待客,所以才让我来给您布置厢房的。”
郁棠抚额。
第三百零四章 避暑
这个府里发生的事,特别是后宅,若是裴老安人想知道,她就能立刻知道。所以裴宴派了青沅去跟郁棠收拾房间,还开了自己的私库房让青沅随便挑选什物的事,青沅还没有从郁棠住的厢房出来,裴老安人就知道了。
她哈哈大笑,对陈大娘道:“你看这孩子,要对谁好起来,就掏心掏肺的。”话说到最后,笑容渐敛,变成了唏嘘。
作为母亲,她最怕自己孩子的深情被辜负。
陈大娘忙安慰她:“这不,郁小姐进了府,您正好可以在旁边观察观察。”
裴老安人点头,不由觉得因大儿媳妇到来而生出的郁闷之气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裴府的几十辆骡车浩浩荡荡地上了天目山。
沿途行人见了不免驻足议论:“今年裴家的女眷怎么这么早就上了山,不在城里过端午节的吗?这个时候上山还有点冷吧?”
“这是裴家的管事要操心的事,与你何干?”
“说起来,我有些日子没有看见阿满大总管了,你们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裴家那么多生意,人家是大总管,随便去哪里看看,来回都要大半个月,你没看见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郁棠坐着裴家的骡车,到了别院。
管事们已提前两、三天到了,住宿的地方早已收拾好了,和去年不同,今年郁棠住在了裴老安人的隔壁,二太太后面的院子。
杨大小姐知道不免有些奇怪,问身边的嬷嬷:“郁小姐真的只是裴家的一个晚辈吗?”
可住的却比裴家的二小姐、五小姐离裴老安人还近。
那嬷嬷仔细地想了想,肯定地道:“真的只是裴家的一个晚辈。可能是因为这郁小姐行事颇有些章法,得了裴老安人的青睐,所以裴老安人才会对郁小姐旁眼相待。若是小姐觉得不放心,我再去查查好了。”
杨大小姐摇头,笑道:“那倒不用。我们只是来她们家做客的,过两天就走,犯不着平生枝节,我还要赶回京城,徐姐姐定了九月二十八的日子出阁,我得去送她一程。”
那嬷嬷不再说什么,派了人去打听裴老安人那边是什么安排,他们家小姐也好准备衣饰,去裴老安人面前凑个热闹。
郁棠心里却明镜似的,觉得自己能有这样的待遇多半是因为她即将要和裴宴说亲了。她趁着丫鬟在布置屋里的陈设在院子里转了转。
这个院子和她去年来时住的院子差不多大小,不过景致更明瑟,小小庭院除了有花架花墙,还有两株合抱粗的榕树,枝叶繁茂不说,根茎虬结,从地里冒出来,有些能荡秋千,有些却能像凳子似的坐人。
郁棠围着那两株植在一处的老榕树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可容人的树洞,不由得童心大起,寻思要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藏人。谁知道她正准备进洞,就听见耳边传来裴宴那熟悉的声音:“你这是要做什么呢?就不怕小虫子钻进衣裳里去了?”
她吓了一大跳,循声望去,就看见裴宴穿了件月白色素面直裰,面带好奇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另一株榕树下。
郁棠心中一喜,道:“你怎么来了?”
裴宴见她看到自己眼睛都亮了起来,声音里也透着欢快,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道:“我来看看你适不适应。”他说着,走了过来,突然朝她伸出手去。
郁棠心里顿时怦怦乱跳,还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声音带着几分警惕地道:“你要干什么?”
裴宴脸一沉,伸手从她头顶取下两片树叶,摊了手给她看道:“你以为我要干嘛?”
郁棠呵呵地笑,忙道:“您什么时候过来的?用了午膳没有?我们出门晚,车上还备了茶点,我吃了好几块茯苓糕,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又软又糯,很好吃,比我们家做的好像还好吃一点。”
裴宴对郁棠怀疑他的用心是有点生气,但看着郁棠这样笑嘻嘻地讨好他,他心里的一点点火气又很快地散去。
他道:“我虽比你们晚点出门,不过我骑马过来的,和你们差不多时候到。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再过一个时辰就用膳,然后大家各自回房间里歇了,晚上就各在各院子里用餐愿意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这样大家都能舒服自在一点。不过从明天开始,就一日三餐定时了,最好别吃宵夜,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不说,年纪大了,还容易生出很多的毛病来。”
裴宴给她讲了一堆养生的知识,说来说去,就是少吃多动,她听得都要犯困了,只好趁着个空档打断了裴宴,道:“我听说骑马挺累的,你要不要去我屋里喝个茶?我这次带了些岩茶过来,肯定没有你收藏的好。不过,我做了点心,是那种微微有点甜又不腻口的味道,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把他的喜好还摸得挺熟的。
裴宴满意地在心里点头,并没有意识到郁棠打断了他的话,反而考虑到她和二太太住的近,二哥回去之后肯定会跟二太太说起他和郁棠的事,他要是去郁棠那里被他二嫂看见了,怕他二嫂会对郁棠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他决定还是暂时别去拜访郁棠了。
“我把青沅带过来了。”他道,“你等会把点心让她带过去就行了。”话说到这里,他叮嘱郁棠,“我二嫂陪我母亲过来住几天就会下山,我二哥要准备起复的事了,有些打点应酬的东西还得我二嫂亲自准备才行,你到时候多照看点我那个小侄女。”
这样于郁棠也有好处。
郁棠明白了他的用意,感激地望着他“嗯”了一声,不免猜测起这次裴老安人请她上山的用意来。
裴宴望着她波光粼粼的双眼,觉得自己仿佛望进了一汪秋水中。
真是漂亮!
他在心里感慨着,就有点晃神,语气迟缓地道着:“也不是其他什么意思,你早点熟悉了解我们家里的人和事,以后就能轻松点。我们家说大也不是很大,说小也不是很小,主要是那些姻亲很多,又错综复杂的……”
郁棠也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看过徐小姐点评那些世家就知道厉害了。
“我知道了。”她朝着她甜甜地笑,道,“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还顽皮地冲着裴宴眨了眨眼睛。
那模样,像个小孩子似的俏皮。
这都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郁棠不仅没有恼他自作主张,非常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裴宴非常的高兴。
他看中的小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裴宴忍不住上前抱了抱郁棠。
郁棠被吓着了。
她全身僵直,脑筋都不转了,一片空白,直到裴宴放开她,她才感觉到四肢渐渐有了力气,脸上火辣辣的,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裴宴抱着她时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身上月白色细布那柔软的感觉……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裴宴一眼。
裴宴看着郁棠的样子,这才惊觉自己失礼。
他脸上红彤彤的,尴尬地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松的脚步声,还有青沅小心翼翼的声音:“郁小姐,郁小姐,您在这里吗?三老爷特意差了我过来看看。”
郁棠抬头。
裴宴更觉得尴尬了,他又做了一件事后他很久都不能理解的事。
裴宴低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拔腿从另外一边跑了。
郁棠目瞪口呆。
青沅出现在她的眼前。
“郁小姐!”青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面露欢欣地道,“可找到您了,老安人那边派了人来传话,说一个小时之后用膳,我瞧着山下刚送了新鲜的鲥鱼过来,让她们给您炖了碗汤,您先垫垫肚子,歇一会,免得等会没有精神。”
郁棠笑着向她道了谢,脑海里却抑制不住浮现出裴宴有些狼狈的身影,她没能忍住,大笑起来。
青沅不明所以,满脸懵然。
郁棠笑得更厉害了。
*
喝了点热汤,休息了半个时辰,郁棠感觉自己又神彩奕奕了。
她梳洗打扮一番,去了裴老安人那里。
二太太早已在那边服侍了,见着郁棠不由上下打量她。
湖绿色的素面褙子,镶了圈细细的银红色牙边,素雅中透着几分活泼,皮肤白得像在发光,偏偏面颊带着淡淡的红润,像朵盛开的芙蓉花,鲜活恣意得令人要心生妒忌。
难怪三叔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
作为她婆婆的裴老安人可能会不满意裴宴娶了这样一个媳妇,可作为妯娌,她却很高兴。不说别的,郁棠至少不会像大太太那样非要压着她不可。不然当初她相公也不会想尽了办法才找了个机会让她跟着他去了任上了。
她笑吟吟地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了郁棠的胳膊,道:“饿不饿?这个时候说是午膳晚了点,说是晚膳又早了点,不过好歹先陪着老安人用一点。你那院子里有小厨房,晚上回去的时候你再让丫鬟婆子给你熬点粥什么的当宵夜好了。”又想着郁棠出身不显,怕她身边的人胆子小,不敢烧火,又道,“要不你也别麻烦了,你晚点去我那里,和我们家阿丹一块儿用一点。”
第三百零五章 打牌
如果郁棠不是要嫁裴宴,也就是和她女儿一块儿玩的小伙伴。
二太太这么一想,对郁棠的态度就越发的和软了。
郁棠能感觉到二太太对她的善意,她笑吟吟地向二太太道了谢,和二太太肩并着肩进了厅堂。
裴老安人见两人一个端庄秀丽,一个明媚鲜妍,如两朵花似的,眼睛都笑弯了,朝着两人笑眯眯地招手:“来,过来我这边坐。”
两人笑着给裴老安人请了安,坐在了裴老安人的下首,裴老安人就问郁棠:“山上有点冷,你带了披风没有?要是冷了,记得做声,别硬挺着,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郁棠恭敬地道:“带了披风。还带了夹衫。”又笑着看了看二太太,“我要是要什么,就去找二太太。”
二太太笑着朝她点头。
裴老安人则满意地颔首。
几个人正说着话,裴二小姐带着杨大小姐和几个妹妹过来了。
屋里响起了欢声笑语。
陈大娘忙指使着丫鬟婆子上茶。
众人在裴老安人屋里用了晚膳,又移到了西梢间喝茶。
裴老安人就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有长辈在身边看着,我带你们来呢,也是想你们高高兴兴地玩几天。”说着,叹着气笑道,“等你们出了阁,做了主持中馈的主母就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得了。我呢,也不拘着你们,你们自己玩自己的,我呢,也玩我自己的。就是有一样,不能去后山玩水,天太冷,浸了冷水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姑娘家的,也不能受了寒气,于以后不好。”
四小姐听着喜上眉梢,朝着五小姐使着眼神,却和众姐妹们一起恭顺地应着“是”。
裴老安人看着好笑,特意点了四小姐的名字,并道:“你要是顽皮,我就把你送下山,交给你祖母管教。”
四小姐顿时泄了气。
杨大小姐等俱抿了嘴笑。
等从裴老安人那里回来,已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郁棠打着哈欠,先去睡了一觉。谁知道这一觉睡得沉,等她睁开眼睛,已是翌日的清晨,朝阳透过雪白的高丽纸晒了进来,照得屋里亮堂堂。
青沅早已经到了,还带了青萍和青莲过来。
一个帮着青沅在准备早膳,一个正和双桃等着服侍郁棠梳洗。
青莲和青萍不管怎么说也是裴宴的丫鬟,郁棠笑着朝她们道了谢。
两个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谁的吩咐,若说从前是敬重,现在就有些拘谨了。
郁棠也没有多说什么,还是像平常一样的对待就是了,青萍和青莲这才渐渐的随意起来。
只是她去给裴老安人问安的时候,被裴老安人留了下来,说是要打叶子牌,三缺一。
郁棠并不擅长也不是很喜欢打叶子牌,闻言不由指了自己惊讶地问陈大娘:“我吗?”
陈大娘笑道:“正是小姐。”
众人诧异不已。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之时,天气渐热,大家都换上了夏衫,别院里绿树成荫,走在林间,清风徐徐,凉爽而舒适。裴老安人不允许女孩子们玩水,裴二小姐就约了去后山采花。
几位小姐听了不禁都面露同情,却生怕自己也被老安人抓了壮丁,同情归同情,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郁棠笑着直摇头,跟着陈大娘去了裴老安人的牌室。
只有杨大小姐心生困惑,悄悄地问四小姐:“裴老安人为何单单留了郁小姐?郁小姐很会打叶子牌吗?”
四小姐惦记着后山那片野紫荆,一面快步朝前走,一面不以为意地道:“可能是因为郁姐姐在我们这里面年纪最大吧?老安人怕我们不耐烦。”
就算是不耐烦,也不敢丢了牌就跑吧?
打牌与年纪有什么关系?
何况她看不出郁小姐有多喜欢打牌的样子。
杨大小姐挠了挠头。
郁棠则在计大娘的指点下,专心致志地学着打叶子牌。
裴老安人明显的是有心要教她,牌打得很慢不说,还不时指点郁棠几句为什么要这么出牌。好在郁棠学什么都挺快的,不过半个时辰,她已经摸得着些门路了,打起牌来有模有样,也能偶尔胡上一把了。
“看样子你算术应该还不错。”裴老安人满意地道,“你可会打算盘?”
“会!”郁棠笑道,“我祖父是做生意的,我小的时候他老人家闲着无事的时候,曾经告诉我打过算盘。后来我母亲身体不太好,精力不济,有时候就会叫了我去帮着算账。”
裴老安人就更满意了,道:“正好府上端午节的年礼都送出去了,你明天早点过来,帮着二太太把家里端午节礼的账目算一算,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郁棠心中一跳,隐隐有个想法,可她看了看裴老安人,又看了看二太太,却都没有在两个的脸上发现什么异样。
难道是她猜错了?!
郁棠在心里纠结着,面上却不显,笑着应了下来。
接着裴老安人就跟她说起家里哪些人喜欢打叶子牌,都是些什么品行。
裴家的长辈们在郁棠的心里从名字变成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的困惑越发重了,就寻思着是不是找裴宴问问。
裴宴回到自己的住处,却是辗转反侧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又天还没有亮就起来了。
他黑着个眼圈,回了临安城。
裴宴怕自己忍不住会去找郁棠。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拥抱的感觉这么好,真如书上所说的软香暖玉般,柔柔的,像棉花,又像云彩,使劲怕坏了,不使劲又怕抱不住。
他怎么就那么没有出息地跑了呢?
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景,他就应该落落大方地再多抱一会儿。
反正阿棠很快就是他妻子了,他抱一抱也没有什么。
这么一想,他就突然觉得自己的婚期应该早一点才好。
不是有句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吗”。他爹直到死之前都惦记着他的婚事,今年他带个媳妇回去给他老人家上坟、敬香,他老人家肯定很欢喜。
裴宴回到了城里,处理了一些家中庶务,心里立刻像长了荒草似的,痒痒的,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就想上山看看。
他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
得想个办法到别院去小住些日子才是。
他姆妈正在教郁棠怎么管家,郁棠初初接触,一时被灌这么多信息肯定一个头两个大,说不定正需要他指点迷津呢!
裴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在家里想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去别院看看。
没想到临出门的时候,他被大太太堵在了门口。
“他三叔父,”大太太客气地对裴宴道,“我们和顾家商量了几个日子,想让您帮着看看,您看有空没有。”
他大嫂什么时候需要听他的意见了,十之八、九是来向他要银子的。
若是平时,他可能会推给了自己母亲,但现在,裴彤的婚期也关系到他的婚期,他没有拒绝,让阿茗收下了单子,道:“我正好要上山,给母亲看过之后再回复嫂嫂好了。”
大太太听了笑道:“那就请三叔和母亲早点定下来好了,顾家那边也要办喜事——顾家的大少爷顾朝阳和殷家宗房的小姐,也就是殷明远的嫡亲堂妹订了亲,做哥哥的总不能在妹妹后面成亲吧!”
这门亲事细说起来和裴宴有很大的关系。
裴宴暗中撇了撇嘴,神色间却一派冷峻,道:“我尽快答复大嫂。”
大太太满意地走了。
郁棠强忍着心中的雀跃,觉得大太太有时候行事也能让人顺眼的。
裴宴很快上了山,将大太太写的几个婚期给裴老安人看。
裴老安人这几天已经把家里的姻亲全捋了一遍给郁棠听,有些关系复杂的,还专程照着裴宴之前的做法画了个图,裴老安人再说起谁家的谁谁谁,郁棠也能听得懂了。
她看着大太太送过来的婚期全都集中在来年五月,面色不善地冷哼了几声,道:“我觉得他只要不在你之前,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好了。我儿子都还没有成亲呢,没空管孙子。我也不是那种非要抱重孙的老太太。”
只要不耽搁裴宴自己的婚事,他才懒得管这些。可老安人的不满让他想起一件事,他道:“姆妈,我听说大嫂想着您位于西湖边的那座河房,有这回事吗?”
裴宴既然做裴家的宗主,多的是人巴结讨好他,他就是不问,有些事也会有人传到他耳朵里去,况且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瞒下来。
裴老安人听了道:“她说她们杨家的根基在北方,她不了解南边的事,没想到这边买个位置好一点的宅子都这么难,无意间知道那河房是我的陪嫁,问能不能由她出双倍的银子,让我把那河房卖给她。”说到这里,老安人目露狡黠,“我说,我这陪嫁是母亲留给我的,我准备着留给的女儿的,谁知道我这福气,只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我就准备把这河房给孙女做陪嫁的。”
裴宴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
长房是不可能有孙女了,二房有五小姐,他还没有成亲,也有可能生女儿,老安人说的这话,真可谓是扎心了。
念头一闪而过,裴宴就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几眼。
没有看见郁棠。
不知道是因他来她回避了,还是她本就不在这里。
第三百零六章 账目
这么一想,裴宴就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他那位大嫂,不管他们家怎么对她,她都会觉得不公平,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这已经不是财物可以解决的事了。何况他们家的财物再多,也不能全给了长房,他和他二哥也是一母同胞的,父母怎么可能为了长子不顾其他两个儿子的死活呢?
杨氏自诩聪明,却连这个道理也看不明白。
裴宴撇了撇嘴,随意地附合了裴老安人几句,就要起身告辞。
裴老安人看着好笑,道:“你去抱厦看看好了,郁小姐在那边帮着我算账呢,她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给指点一、二好了。”
止不住的欢喜就从裴宴眼底涌现出来。
“多谢姆妈!”他也不要脸皮了,笑嘻嘻地给裴老安人行礼,快步去了抱厦。
裴老安人呵呵笑着摇头,想着她看到小儿子这样鲜活的样子,还是在他十岁之前,现在倒好了,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不过,也不可否认,他是真的很高兴。
这就好。
裴老安人就转了头和在她身边服侍的陈大娘道:“没想到郁氏的数术还真的挺不错的。我瞧着以后可以告诉她学点勾股之术。”
这是裴老安人做姑娘时的爱好。
陈大娘听着就头痛,觉得像天书似的,郁小姐算数是真的很厉害,那些数字看一看就能在心里算出来,可会算数的人未必就能学得会裴老安人的那个什么勾股之术。
想到这里,陈大娘就有点同情郁小姐。
郁小姐若是真的被裴老安人拉着学这些,如果学得好,那肯定会成为裴老安人的心头肉,以后在裴家的地位不言而喻。如果学不会……那还不如不出这个头呢!
但这些话不是她一个做下人的能说的。
陈大娘笑着应“是”。
郁棠却正为手中的一堆账册发愁。
算账是最简单的,加加减减,不用打算盘她也能算明白。但账册不同于算账,那些五文钱一个的鸡蛋,十五文一把的干菜,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郁棠正在那里抓着脑袋,裴宴进来了。
她立刻像抓住了救星似的,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身后的椅子被她绊得一阵响她也没顾得上,两眼发光地望着裴宴道:“你怎么来了?”
裴宴含笑望着郁棠,心里一阵欢欣。
小丫头还是惦记着他的,他不应该因为自己尴尬就把她给丢在这里。要不然他还能再抱抱人……应该是可以的吧?
裴宴想起那曾经萦绕在他鼻尖的淡雅香气……还有软软的身体……
越想就越觉得挺好。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道:“你这两天还好吧?”
在郁棠的想象中,像裴府这样的大家大族,肯定有很多不可说的地方。她实在不知道哪里是坑,她可不想人还没有嫁进来,就先掉坑里了。但郁棠也无意帮裴宴隐瞒——这又不是她造成的。当然是谁惹的祸谁去背祸。
“不好!”郁棠说着,拉着裴宴的衣袖把裴宴按坐在了书案前的太师椅上,指了上面的账册道,“你帮我看看这账册有什么问题。”
这是没有办法,向他求助了吗?
裴宴依旧眉眼带笑,顺从地坐了下来,一面翻着账册,一面心不在焉地道:“你怎么看起账册来了?姆妈这两天都让你干了些什么?你都做完了吗?二嫂没有帮你?”
郁棠想到欢欢喜喜地在后山采桑葚的裴家几位小姐和杨大小姐,再想想自己这两天做的那些事,声音里不由就带了几分撒娇似的抱怨:“老安人先是让我陪着她老人家打叶子牌,给我说了很多裴家和裴家姻亲的轶事,后来又让帮着陈大娘把端午节礼的账算出来。然后你就看到了,”她指了桌上的一堆账册,“今天来给老安人请安,老安人又把我留了下来,把去年别院的账册都搬了过来,让我给做张盘存表。”她无意识地嘟了嘟嘴,“二太太也想帮我来着,可二老爷那边派人送了信过来,让二太太把前几年陶家送的那套酒具找出来,说是要送人。二太太赶回了裴府,我就是想找个人问问,也不知道问谁好。”
她烦的时候不无苦恼地想,说不定这是裴老安人考验她的。
可她真心不想经历这样的考验。
裴宴却觉得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他温柔地望着郁棠,轻声地道:“好,我帮你看看!”
他的声音原来是很冷峻的,可这一句话却说十分轻柔,听在郁棠的耳中甚至带着几分缱绻,让她心尖像被羽毛撩了撩似的,痒痒的,她甚至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这才能正常的呼吸。
偏偏裴宴还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像夏日的阳光似的,灿烂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硬生生地让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裴宴已经飞快地翻了半本账册了。
郁棠怀疑地看着裴宴。
难道他就没有发现这账册有问题吗?
念头闪过,郁棠张大了嘴。
她的确不应该指望裴宴。
裴宴是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里知道鸡蛋多少钱一个,干菜多少钱一把,他怎么可能发现这账目上的问题呢?
那她要不要告诉他呢?
郁棠心里有气。
觉得还是应该让裴宴知道。
给不给这些采买的人赚钱的机会是一件事,但他知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又是另外一件事。
郁棠索性站到了他身边,指了他翻开的账册其中一栏道:“三老爷,您看看这个!水梨十个,二百二十文,差不多二十二文一个了,还只是用来做菜时调口的。我要是没有记错,好一点的水梨才十五文一个,还是咳嗽的时候用来炖川贝用的。调口的梨子根本不用买这么好的,最多也就六、七文一个。”
裴宴非常的意外,他望着郁棠:“你在家里常做这些事吗?”
他表情严肃,让郁棠直觉这件事很重要。她忙道:“当然。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帮着家里的陈婆子算账,市面上的物价我差不多都很清楚。”
裴宴“嗯”了一声,脸色显得更差了,道:“家里大了,什么人都有。你以后也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你看这些账目的时候,若是差别不大,就睁只眼闭只眼好了。若是差别颇大,挑出几项点一点就行了。最重要的是谁占着这些位置?那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家的账目都是外院的管事做,然后涉及到内院的账目拿到内院来审核的。”
郁棠不知道要说什么,茫然地点了点头。
裴宴继续道:“所以这些账目上的手脚是瞒不过人的,你要知道的是,这些账目是谁做的?谁负责采买?负责采买的又是谁的人?这些账目到底是因为不知道价格上了当?还是有其他不好明着写在账册上的账目摊在了这些明细上……”
郁棠听听就很烦,她道:“可我不想这么麻烦?因为最后审核这些账目的是我,若是出了事,我得负责任。我不想为别人的事负责。”
裴宴愣住,随后却笑了起来,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过宽和,或者是他的态度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和纵容,郁棠受了鼓励,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道:“所以我才求助于你啊!”
裴宴挑了挑眉,在心里猜测着郁棠这是要撂挑子不干了还是要他帮着在裴老安人面前说话,或者是让他帮着把这些七弯八拐唬弄人的仆妇教训一顿,就听郁棠道:“你帮我想办法弄清楚老安人要做什么好了!”
这就更让裴宴意外了。
郁棠干脆道:“若是裴老安人只是想让我帮她老人家算算账,我就照着这个账册算着总和是对的就行了。若是老安人想借我的手教训谁,还请你帮帮我,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推给二太太,要是实在不行,推给大太太也行啊!”
反正大太太和裴宴不和,背个锅也就不算什么了。
裴宴哈哈大笑,觉得郁棠可真有意思,不禁道:“要是我不来,你准备怎么办?”
郁棠想了想,道:“我准备就当不知道,把这账看看就算了——我又不管这些,不知道市价也是正常。然后再找机会跟你提一声。”
免得裴宴被人当傻瓜。
裴宴感觉到她未尽之言,眉宇间更柔和了。他道:“你这是怕我上当吗?”
算是吧?!
郁棠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裴宴却突然转移了话题,笑道:“那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办好了。”
难道她的眼孔太小?!
她是受不了被人这样蒙骗的。
可对裴宴来说,水清无鱼,这就是裴家对那些忠心的世仆的宽待。
郁棠有点气闷。
裴宴却不依不饶地问她:“如果是你当家,你会怎么做?”
她被问得心躁,也就对他没有什么好言语,耿直地道:“如果是我当家,这账目自然是要推翻重做的。市面上卖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有不方便做账的,单立一个项目好了,这样不清不楚的,查账的人云里雾里看不清楚不说,时间长了,采买的人也说不清楚了。那查账还有什么意义?”
第三百零七章 旧闻
裴宴望着郁棠,双眸熠熠生辉,轻轻地笑了一声。
等到他家阿棠当家,就要照着阿棠的规矩来了,裴家,肯定又有一次大震荡。
至于现在,还是依旧照着他姆妈之前定下来的规定来吧!
他站起身来,把郁棠重新按坐在了太师椅上,道:“那就别折腾了,你算算这账目有没有错的,若是没有错的,就这样交了好了。”
郁棠气呼呼的。
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但这毕竟是裴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多加指责,最好还是听裴宴的话,算算账面上的数字好了。
裴宴却像看清了她的想法似的,温声道:“你听我的准没错!至于你担心的,老安人是什么用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听得懂就做,听不懂,那有什么办法?”
他说完,还摊了摊手,特别的无赖,可郁棠看了却莫名的觉得特别踏实,特别安心。
她不由抿了嘴笑。
裴宴没能忍住,伸手摸了摸她顺滑的青丝,想着,你暂且先忍忍,等嫁过来,就可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显地表现出对郁棠的喜欢,郁棠有点害羞,但更多的却是高兴。
她干脆就当作没有看见他做了什么,拿了算盘过来,开始算账。
黑漆漆的算盘珠子,雪白纤细的手指,黑白分明,让那普通杂木制的算盘更显粗糙,如玉琢般的手指更显细腻,加之郁棠动作娴熟,那些冰冷的算盘珠子在她手指下如被驯服的小孩子,噼里啪啦,带着音律般的节奏舞动,就这样在旁边看着都让人倍感赏心悦目。
裴宴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就站在那里看了半天,等到青沅端了果子过来,裴宴才回过神来,接过青沅手中的果盘,怕打扰郁棠似的低声道了句“我来就好”。
青沅不敢抬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郁棠就把整本的账目都算了出来。
裴宴笑着问她:“怎样?”
郁棠站了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腕,道:“账房里出来的账册,若还是有错,那你们家的账房都得换了。”
裴宴微笑着点头,端了果盘给郁棠:“尝尝,家里田庄种的。”
郁棠仔细看看,一堆樱桃李子里居然还有几颗金灿灿的枇杷。
她欣喜地拿了颗枇杷,边剥边问裴宴:“您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裴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讲真话——说谎太麻烦了,他还得不停地为这个谎话圆谎。
“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他坐到郁棠的身边,和郁棠一起剥着枇杷,道,“你这几天怎么样?这些账册什么时候能看完?要我帮忙吗?”
郁棠看着手中剥好的枇杷,寻思着要不要客气客气先给裴宴尝尝,抬头看见他正垂着眼睑认真地剥着枇杷,侧面帅气又俊逸,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小口地吃了口枇杷,和裴宴说起这两天在别院发生的事来。
裴宴见郁棠的样子,好像很喜欢吃枇杷似的,就让青沅拿了个小碟子进来,把剥好的枇杷全放到了小碟子里递到了郁棠的手边。
郁棠颇有些不自在,又觉得能让裴宴干活的机会太难得了,思忖了好一会儿,还是笑着向裴宴道了谢,在和裴宴说话的空档吃了几颗裴宴剥的枇杷。
一时间抱厦里虽然只是低声细语,却气氛温馨。
青沅等人在外面悄悄地笑。
裴老安人听说了,也悄悄地笑,还吩咐陈大娘:“给他们送点绿豆汤去,偷偷地送过去,别让人看见了,免得郁氏害羞,在我面前不自在。”
这就有点偏心了。
刚刚收的绿豆,市面上还没有开始卖,二太太那里都还没有呢,就开始给郁小姐煮了。
陈大娘眉眼含笑地应是,下去煮绿豆汤去了。
可惜裴老安人的绿豆汤还没有送过去,裴四小姐和裴五小姐抓着把野花兴冲冲地跑进抱厦,打破了裴宴和郁棠的相处。
“三、三叔父!”两个小姑娘目瞪口呆地望着并肩而坐的郁棠和裴宴,满脸无措。
裴宴皱着眉,不知道该责怪两个小姑娘太鲁莽还是该责怪门外当差的丫鬟不称职好,脸色很是难看。
郁棠的脸却红成一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慌张地心虚道:“我,我们在看账……”然后很快镇定下来,掩饰般地先发制人道,“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去后山采野菜吗?怎么拿了一把野花?这是什么花?可有什么讲究?”又指了旁边的绣墩:“天气这么热,坐下来喝杯茶吧?我这边有上好的胎菊,还有明前的西湖龙井,你们喝什么?”
喝什么她们也不敢和她们的三叔父裴宴坐在一起喝啊!
四小姐在心里嘀咕着,朝着郁棠只使眼神色,示意她把裴宴弄走。
裴宴不用她说也想走了。
这俩小丫头都是只长个子不长心的,她们既然来了,他想和郁棠说会体己话也是不可能的,更没有气氛了。
他干脆站了起来,道:“那我先走了。你这边的账目既然不急着交,那就别急着整理,每天对一点,到时限对完就是了。”
郁棠当然也不好留他。
垂着头送了裴宴出门。
两个小姑娘见了喜出望外不说,等裴宴一走,就立刻亲亲切切地上前一右一左地抱了郁棠的胳膊,拉着她往抱厦外面的小花园去,嘴里还道:“郁姐姐,我们有急事找你。”
郁棠不好泼了两个小姑娘的兴头,只好笑着随两人去了小花园香樟树下的藤椅坐下,让柳絮去倒了茶,问她们:“是什么急事,让你们两个巴巴地来找我。”
五小姐还有些腼腆,四小姐却像个百灵鸟似的围着郁棠就叽叽喳喳地讲开了:“郁姐姐,你知不知道,顾姐姐的哥哥,就是顾朝阳顾大人要娶徐姐姐家的小姑子殷小姐为妻了?”
这已经是旧闻了。
当然,这也是相对郁棠而言。
说起来,这件事郁棠也算曾经亲自参与过。
她去给殷家布置过新宅。
“知道啊!”郁棠笑吟吟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四小姐和五小姐。
两个小姑娘听得眼睛发光,一个道:“那郁姐姐知不知道顾家吵起来了?”
一个道:“不关顾姐姐的事哦!是顾家的大老爷和顾姐姐的父亲顾家二老爷吵起来了!”
这件事郁棠还真没听说过。
她有些惊讶。
四小姐就抢在五小姐之前道:“我们是听杨大小姐说的,她是听她的一个表姐说的。她这个表姐,嫁到了沈家旁支,妯娌是顾家长房的姑娘。”
江南世家,果然盘综错节,论起来全是亲戚。
郁棠支了耳朵听。
四小姐道:“说是顾大人和殷家订了亲,却和殷家约定,殷小姐的陪嫁由殷小姐自己掌管,若是以后郁小姐没有孩子或者是走在了顾大人之前,殷小姐的陪嫁得还回殷家。顾家的人一听就炸了,特别是顾家二爷,直接找到了顾家大老爷那里,不顾颜面地就吵了起来。”
这件事郁棠是知道的,她当初知道的时候也觉得有点过份,可这也只是相比顾家的门第而言有些过份。江南这边嫁女都喜欢厚嫁,比这更过份的约定也不少。
她觉得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因而有些息事宁人地道:“想必殷家有殷家的顾忌,他们家姑娘陪嫁丰厚是出了名的。”
江南曾经出过为了贪图女方陪嫁把女方谋害了的事。
五小姐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郁姐姐,你不知道,顾姐姐的阿爹,就是顾家的二老爷,就把顾姐姐姆妈的陪嫁给贪了。这件事,顾家的人都知道,只是怕丢脸,瞒着外面的人罢了。顾大人他阿爹故计重施,丢脸丢到京城去,才和殷家有了这样的约定,顾家大老爷才亲自出面给顾大人说亲的。可如今顾家二老爷这么一闹,这件事就像纸包不住火似的,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顾家又被推到风口浪尖被人议论了。”五小姐同情地道,“顾姐姐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呢。特别是大伯母,顶顶要面子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嫌弃顾小姐。”
“应该不会的。”四小姐道,“大堂兄是讲道理的人,就算大伯母有什么不好听的言辞,大堂兄会护着顾姐姐的。顾姐姐最多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几句闲话罢了。何况顾姐姐一时也不会嫁过来,就算是大伯母要说什么,也没个说处去啊!”
五小姐道:“我就是有点可怜顾姐姐。她摊上个那样的继母,如今又曝出殷家嫁妆的事,虽说不是她的错,可总归是被人指指点点的,让人难受。”
“谁说不是。”四小姐附和道,“所以要我说,这件事得告诉大堂兄才是。让大堂兄派个人去递个话什么的,也好安抚安抚顾姐姐。可惜顾姐姐就要嫁到我们家来了,不然可以请她到别院来住些日子,也能散散心。”
五小姐咯咯直笑,拍着手道:“这次四姐姐可算是说错话了。若是顾姐姐不是要嫁到我们家,就不会遇到大伯母了,不遇到大伯母,也就不需要大堂兄去安慰了。这次你得服个输吧?快把你镜台上供的那个弥勒佛送给我才是。”
“你看你就是想我的东西。”四小姐道,话题立刻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你就看我什么东西都好。”
郁棠坐在那里笑盈盈地听着她们斗嘴,心里头却嘀咕,这件事不会是裴宴让人传出去的吧?
第三百零八章 小灶
这事当然不是裴宴传出去的。
他虽然挖了坑给顾昶跳,但顾昶跳了,他也就不再关注了。
这件事实际上是顾曦传出去的。
因为父亲贪了母亲的陪嫁,她从小就被族中的长辈们议论,她早就受够了。
这次,为了她的陪嫁,她父亲甚至耍起无赖来。
她早就不指望自己的父亲了,当然也就没有特别的伤心,可等到她哥哥和殷家的婚事敲定,她父亲因为恼怒哥哥驳了他的面子,居然想故计重施,借着他哥哥和殷家的婚事,想挪用殷家的陪嫁来给她做面子,等发现她哥哥和殷家的约定之后,在屋里破口大骂他们死去的姆妈……
虽说这样做的结果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她心里痛快,居然觉得就算是有什么后果,她也愿意承担。倒是她身边的丫鬟荷香非常的担心,道:“万一要是姑爷家……”
顾曦撇了撇嘴,道:“你以为裴家是李家那种暴发户?裴家是讲颜面的,就算是我德行有损被退了亲,他们那种人家也会瞒得死死的,不会在外人面前说我一个不是的。”
这不就是君子欺之以方吗?
荷香目瞪口呆。
顾曦抿了嘴笑,道:“所以说,嫁什么样的人家,一定要睁大了眼睛。”
荷香低头没有说话。
郁棠这边,好不容易送走了裴家的两位小姐,又对了两本账册,就到了掌灯时分。
双桃心疼她,和青沅一起给她炖了人参母鸡汤。
郁棠喝着汤,杨大小姐和裴二小姐过来了,还给她带了些京城的点心。郁棠自然要请她们喝汤。两人有些意外,纷纷婉言拒绝了,郁棠这才知道,原来杨大小姐她们明天要去不远处的苦庵寺玩,约了她一起去。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眼书案上堆得老高的账册,只能婉言拒绝了。
两人倒没有勉强,和郁棠闲聊了几句苦庵寺的佛香,就起身告辞了。
郁棠觉得两人好像不仅仅是为了邀她去苦庵寺而来的,否则下午裴四小姐和裴五小姐过来的时候就会问她。
她不由问青沅:“能知道她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青沅笑盈盈地应了,不一会儿就打听到了消息:“明天杨大小姐要相看人家,定在了苦庵寺。怕是想请小姐一道去。人多些,这件事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郁棠就感兴趣地问起杨小姐要嫁的那人来。
青沅不愧是裴宴屋里的丫鬟,知道走一步看两步,把郁棠有可能问的问题全都打听清楚了,这样郁棠问起来,她也就不会答不上来了。
这可能是就是普通的丫鬟和一等丫鬟的区别了。
“姓严。说是个秀才,但家底非常的殷实。”青沅徐徐地道,“和毅老安人那边原本是出了五服的,因中了秀才,可能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就想着法子攀了毅老安人的关系,和毅老安人娘家走动得十分亲密。这次杨家之所以答应了严家的婚事,也是看在毅老太爷的面子上。杨家就把这次相看托付给了毅老安人。毅老安人不太喜欢做媒,听说我们老安人过来,就又托付给了我们老安人。这才有了苦庵寺的相看。”
郁棠直点头。
青沅就笑着提醒她:“若是明天一切都顺利,杨大小姐再过两天就会起程返京了。您看要不要带点东西给徐小姐?”
郁棠没想到杨大小姐和徐小姐关系很好。
青沅却笑道:“杨大小姐和徐小姐只能算是认识。不过,杨家以后和我们裴家也算是姻亲了,姻亲之间帮个忙什么的,我想杨大小姐肯定非常的愿意。”
郁棠也有点想徐小姐了,她兴奋地和青沅商量起送什么给徐小姐好。
杨大小姐和裴二小姐出了郁棠的院子,不由地回望了那红漆如意的大门一眼,这才笑道:“没想到郁小姐院子里的厨子手艺这么好,那鸡汤熬的又浓又鲜,喝得我差点咬了舌头。还有端上来的果子,拼了个喜上眉梢的图样不说,还特别的甜。这是郁小姐带来的人做的,还是你们家的人做的。”
裴家的别院很大,好几个客居的院子都是带着小厨房的。
杨大小姐的院子也带,需要灶上的婆子却要跟裴家的管事说一声。但这样一来,少不得要上上下下打点一番。她只在这里住几天,虽说杨家也不差这个银子,只是她不想那么打眼。
裴二小姐刚才也注意到了,只是她和郁棠的关系一般,并不太了解郁棠的事,杨大小姐又是杨公子的继妹,且关系不是特别的好,她怕自己对杨小姐太好了会惹得杨公子不快,因而回答的有些敷衍:“应该是她自己带来的人吧?这样的手艺,就是在我们家里,也是服侍几位当家主母的人,就是我们屋里也没有这样的人。”
杨大小姐有些不太相信。
她既然来裴府做客,就不会全无准备。
郁棠她也打听过。
郁家不是有这样能力的人家。
第二天在苦庵寺里闲逛着等人的杨大小姐再次说起这件事,并邀请裴家的几位小姐:“我们回去了再去郁小姐那里讨碗鸡汤喝吧?”
四小姐听着拍手称好,并不解地问五小姐:“伯祖母怎么想到让郁姐姐帮她去看账册?弄得郁姐姐都不怎么能和我们一起玩?”
五小姐胡乱猜道:“应该是郁姐姐的算数好,她们家不是做生意的吗?做生意的好像都挺会算数的。”
四小姐听着直点头。
三小姐看着哭笑不得,拉了四小姐和五小姐的手,道:“你们别乱说了,今天的太阳可真大,我们去前面的凉亭歇歇脚好了。”
四小姐和五小姐被转移了注意力,笑嘻嘻地跑了。
杨大小姐却若有所思。
今天的太阳的确有点晒人。
郁棠坐在屋里,青沅专门叫了两个小丫鬟帮她打扇,她打一阵算盘背心就要出点汗,非常的不舒服。
她干脆站了起来,推开窗户吹了吹风。
裴宴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月白色素面的细布道袍,通身只在头上簪了根翠竹簪子,面白无汗,看着就让人觉得清爽。
等走近了,身上更是有淡淡不知名的雅香,给人洁净无垢之感。
怎么有人能这样的干净呢?
郁棠不无妒忌地想着,就见裴宴举了举手中提着的个竹篓,道:“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啊?!”郁棠睁大了眼睛。
前两天裴老安人还让她们不要接近河水,怕她们不知道深浅掉到河里了。
裴宴就在她耳边低低地笑,诱,惑着她:“别怕,我会泅水!”
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勾动着她的心弦。
郁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有些犹豫地道:“能行吗?”
“有什么不能行的?”裴宴朝着她狡黠的笑,“这些账册你看了一大半了。”
郁棠望着外面的大太阳,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这还没有到端午节就已经这么热了,今年夏天会不会格外的热,会有旱情什么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刚嫁到李家,林氏突然翻脸,她各种的不适应,每天忙着应对李家的人事,对外界的事关注也就很少,她依稀记得有县州大旱,很多人到临安来逃荒。
裴家有很多的地,说不定哪些田庄就会遭殃。
裴宴闻言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还会观天色。不错,今年紫宿星西迁,主火,西边应该有防灾。我会让田庄的庄头注意的。”
郁棠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尴尬地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可见你直觉还挺灵的。”裴宴继续夸她,把竹篓塞到了她的手里,道,“拿着,等会就看你的了。”
郁棠只在小时候跟着郁文出去的时候远远见过几次别人钓鱼,再就是在那些书画中,她看那竹篓还挺新,散发着青竹的香味,不禁抱在了怀里,道:“为什么要看我的?我们要用这竹篓抓鱼吗?我不会啊!”
她也不愿意。
那些画上画的拿竹篓的,都是打着赤脚站在小溪里的。
画里和现实可是两个样子。
画里的小溪是清澈干净的,现实中的小溪会有很多她不认识的水草或是小鱼小虫,她自幼就怕这些东西。
裴宴看着她就像说“我不干”的面孔,觉得特别的有意思,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顶竹笠,盖在了她的头上,道:“我负责钓鱼,你负责提鱼,这算公平吧?我们能有多少鱼,就看你能提多少回来了!”
但她不想提鱼。
鱼又腥又黏的。
他不是挺讲干净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不讲了?
郁棠委委屈屈地缀在裴宴的身后,绞尽脑汁地想着脱身之法。
但直到他们沿着绿树如荫的甬道到了一座小河边的凉亭她也没有想到脱身之计,裴宴心里却快笑翻了。
他向来觉得郁棠有趣,不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样的脸谱,可真正和她接触了,才发现这个小姑娘比他知道的还要有趣。
就这敢怒不敢言,鼓着个包子似的脸却眼睛溜溜直转的小模样,足够他笑上半年了。
“就这里吧!”他佯做出副板着脸的样子,风轻云淡地道,“这里蚊虫多一点,鱼肯定也很多!”
然后他就看见郁棠悄悄地瞪了他一眼,害怕般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真的很有意思!
裴宴吩咐跟出来的阿茗:“把蚯蚓拿出来,挂到钩上。”
第三百零九章 钓鱼
蚯蚓?!
那种黑褐色不停蠕动的小虫子吗?!
郁棠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人悄悄地后退了两步,声音里也带了几分颤抖地道:“蚯蚓?为什么要挂蚯蚓?鱼不是吃糠的吗?”
裴宴就很鄙视地看了郁棠一眼,道:“谁告诉你鱼是吃糠的?吃糠的那是猪。”
是这样的吗?
郁棠不太清楚,自然也就不敢反驳。
但她还是受不了挂蚯蚓之类的。
她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害怕,索性装着不经意般地连着又退后了几步,坐在了凉亭旁的美人椅,远远地道:“这河里有鱼吗?都有些什么鱼?”说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看到不远处好像有几株枫树,她忙指了那几株树道:“那是枫树吗?到了秋天,这边的景色岂不是很漂亮。霜叶红于二月花,冬天的时候有人来这边观景吗?”
裴宴看着她极力掩饰自己害怕转移着话题,觉得她怂怂的,像被人逮住了要洗澡的小猫似的,又可爱又可怜,就有点舍不得继续逗她了,站起身来拍拍衣襟,走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认出是他小时候种的几株枫树,不由笑了起来,道:“那的确是几株枫树。是我小的时候,第一次和阿爹去五台山凤林寺时路上看见的,我觉得非常的稀罕,就让人给讨了几株回来。那个时候我姆妈正在修院子,师傅不知道种哪里好,我阿爹就把这几株树种到别院来了。”
还有这种事!
郁棠大感兴趣,跑了过去。
裴宴也就笑着跟了过去,问她:“你怎么认出这是枫树?一般的人认不出来。”
郁棠有些得意地道:“我家中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我阿爹又是个喜欢孩子的,从小就把我顶在脖上,又怕别人说,就把我打扮成男孩子,常带了我去参加他的那些诗会什么的,可他一参加起这些诗会就会忘了我,任由我跟着那些小厮到处跑,我因此不仅认识很多的树,还认识很多的花。”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件事来,“我看你院子里没有什么花树,你不喜欢花吗?”
“那倒不是。”裴宴摸了摸鼻子,想了一会才低声道,“阿爹去世的时候,正值夏季,姹紫嫣红,开得热闹,仿佛不知道人间悲喜似的,看得我心烦,才让人把花全都摘了。”
花木无情,原本就不知道人间悲喜啊!
因为父亲去世就不喜姹紫嫣红,没想到裴宴居然这样的多情。
难道他正是应了那句“看似无情人最有情”的话?
郁棠想着,再看裴宴英俊却因为带着几分冷漠而更让人心动的面孔,心里突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说不定是因为你更喜欢树。”郁棠甚至忍不住为他找起借口来,“你看你住的地方,再看你选的凉亭,都是林木葱茏之地。”
老辈的人曾经说过,喜欢山的人重德,喜欢水的人多情。
那裴宴是个怎样的人呢?
郁棠看他的目光就不禁透露着几分痴。
裴宴自然能感觉的到。
能得到一个像郁棠这样的美女直白的欣赏目光原本就很难得了,更何况是自己的心中之人。
裴宴体会到了飘飘然的感觉。
就像他第一次被父亲夸文章写得好,第一次参加殿试,第一次穿上官袍……难怪别人要把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夜相提并论。
他忍不住就挑着眉笑了笑,道:“你以后不就知道了?”
郁棠看着心怦怦怦跳得厉害。
不笑的人一旦笑起来,整个人就像被点亮了似的,真心让人受不了。
她忘记了回答裴宴的话,跟着傻傻地笑。
这丫头,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裴宴嘴角含笑,眉目含情,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温柔,心里却想着还好他单独带了郁棠来钓鱼,不然郁棠这个样子被人看到了,人家肯定会猜出他们之间有情愫。
他又暗自庆幸自己临时决定让郁棠提前跟着他母亲学学管家的本事,让他们有了相处的时光。
裴宴和郁棠两个就这样一立一坐地在凉亭边,默默无语却安心地相伴着,要不是阿茗挂好了蚯蚓来喊裴宴,两人可能还会继续静谧地坐下去。
阿茗的喊声打破了两人的宁静不说,还把郁棠带回了之前的糟糕情绪。
她皱了皱眉。
裴宴则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湖前的小马扎上坐了,朝着她招手:“你也来钓钓鱼。”
郁棠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凉亭靠湖那边的台阶上已摆了两个马扎,之前她抱着的竹篓被用绳子系着,飘浮在湖中,几个面生的小厮垂目恭立在旁边服侍着,她既没有看见蚯蚓,也没有看见其他的诱饵。
她走到湖边就伸长了脖子看。
湖面上什么都没有。
怎么钓鱼?
郁棠正在心里嘀咕着,就看见一个小厮拿起根鱼杆往湖里一抛,然后把鱼杆递给了坐在马扎上的裴宴,裴宴接过了鱼杆,两眼盯着湖面的白色鱼漂,注意着动向。
这,就是钓鱼了?
郁棠看了眼裴宴雪白的衣衫。
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她又伸长着脖子四处看了看,发现有两个小厮正凑在一起往鱼钩上挂着什么。
果然,这就是裴宴所谓的钓鱼了。
她太高估裴宴了。
郁棠心中的小人捂着脸,觉得裴宴再一次让她“大涨见识”了。
偏偏裴宴还一无所知,喊她:“快坐下来。我让人薰了蚊虫的,太阳正当头,也晒不到你。你钓两条鱼就会觉得有意思了。”
恐怕她永远没有办法体会钓鱼的意思。
郁棠暗暗嘀咕着,坐在了她脚边的小马扎上。
有小厮抛了鱼杆,阿茗跑过去接了,再递给郁棠。
郁棠入手后发现这鱼杆还挺沉的,她举了一会就觉得有点累了,换了个姿势。
裴宴好像长了后眼睛似的,吩咐旁边一个小厮:“你帮郁小姐拿一拿。”
那小厮立刻跑了过来,帮郁棠拿了鱼杆。
郁棠两手空空的,没有事干了。
她试着和裴宴聊天:“你经常钓鱼吗?”
谁知道裴宴冲着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出声,悄声道:“小心把鱼吓跑了。”
然后又认真去盯着湖面了。
那他们来干什么?
就这样枯坐着?
郁棠双肘撑膝两手托腮,觉得钓鱼真是太无聊了。
但她阿爹他们出来钓鱼的时候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挺有意思的啊!
可能只是跟着裴宴钓鱼才会这么无聊!
郁棠撇了撇嘴角,下决心下次再也不跟裴宴出来钓鱼了,就发现帮她拿着鱼杆的小厮猛地向她走了两步。
她吓了一大跳。
身子向后仰,差点跌倒……接着看见那小厮难掩兴奋地挂了鱼杆……一条尺长的大鱼浮出水面……
“不错,不错!”旁边的裴宴站了起来,赞着郁棠,“没想到你一下杆就钓了条鱼。”
立刻就有小厮跑了过来,手里捧着她之前带过来的那个竹篓。
鱼被装在竹篓里,重新放进了湖里。
小厮们继续装了鱼饵,甩了鱼杆,帮她拿着鱼杆……
这就是裴宴的钓鱼。
好吧!
她就不应该对裴宴这个爱干净爱到过份的人抱什么期待。
这下子郁棠能安安心心地坐在那里“钓鱼”了。
郁棠发现这周边的风景的确非常的好。
坐在这里望去,湖光山色的。
但郁棠还是忍不住找裴宴聊天:“你秋天来这边做什么?秋天应该不是钓鱼的好季节吧?”
她阿爹通常都是夏天去钓鱼。
她想到裴宴书房里那些插在青花瓷大缸里的画轴,道:“你喜欢画画吗?会在这凉亭里画画吗?”又想到他为自家漆器铺子里画的些花卉,“我听人说画花一定要观花赏花,才知道什么花什么时候开,才能画出各种姿态的花,你的花画得那么好,是不是也会对着花观察很长的时间?”
叽叽喳喳,虽然声音悦耳动听,可也像一百只黄鹂在耳边叫。
裴宴有些气闷。
还从来没有人像郁棠这样把他的话不放在心上的。
他说了让她别说话,会把鱼吵走,她也就安静了一会……
裴宴转过头去,看见了郁棠因为好奇而显得比平时更亮的眼睛,所有的话一下子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郁棠还问他:“我知道这边有个暖房,你住的地方有暖房吗?”
裴宴忍了忍,最后还是道:“有一个,比这边的要小。裴府最大的暖房在老安人院子后面,我曾祖母特别喜欢养花,那个暖房好像在此之前就有了,是到了我曾祖母那会儿扩建的,后来我母亲嫁过来之后,因为我外祖父喜欢养花,带了很多珍奇的品种过来,又扩建了一次。你之前在杭州住的那个院子也有个暖房,是我外祖父建的。外祖父身体不好的时候怕这些花木没人照顾,被人忽略了,又移了一大部分到我们家的暖房,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仅兰花,那暖房就不下六百个品种。你要是喜欢,到时候可以移栽一些到我们院子的暖房去。”
什么“我们的院子”!
郁棠脸都红了,眼睛也不敢看裴宴。
裴宴满头雾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等他反应过来了,却只觉得甜蜜。
好像说成亲的事也很有意思。
至少现在比钓鱼有意思。
他坐直了身子,盯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道:“阿棠,你喜欢我现在住的院子吗?要不要换个院子住?要不我和姆妈说说,端午节的时候看龙舟,我们回府里住几天,你到处走走,看喜欢哪个院子,我们到时候就搬到那个院子里去住。”
第三百一十章 喜欢
郁棠听了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甜滋滋,声音像浓得化不开的糖:“谁去你家选院子?我要回家过端午节!”
裴宴看着她雪白皮肤一点点的染上红晕,如在一张素白的纸上涂上了颜色,而这个涂色的人还是他,刹那间心动,犹如喝了杯高梁酒般醺醺然。
他心中说不出来的高兴,忍不住凑在她耳边道:“就在我们家过端午节!我陪你去看赛龙舟。”
凑这么近做什么?
郁棠又闻到了裴宴身上那股淡淡的仿若檀香般的味道。
她的脸更红了,磕磕巴巴地道:“那,那得我姆妈同意才行!”
也就是说,郁棠是同意的。
裴宴心满意得。
郁棠肯定也很喜欢他,不然不会这样回答他了。
“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他像只开屏的孔雀,睨视天下般地向她拍胸保证,“你就想着端午节的时候要穿什么好了。”说到这里,他想起件事来,道,“我过两天就让银楼的人过来给你打首饰。”
那她成什么人啦?
“我不要!”郁棠想也没有多想地就拒绝了裴宴,“我有新首饰,也做了新衣裳。”
肯定没有他找来的师傅手艺好呀。
裴宴还想坚持,郁棠已站了起来,走到了旁边的大树下,用手扇着脸,道:“天气太热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脸红还是因为太阳大。
不管是什么原因,裴宴都有些不高兴地看了阿茗一眼,觉得阿茗这孩子还是不够灵敏,在书房里服侍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带出来就不怎么方便了。胡兴倒是个好的,可当他和郁棠在一起的时候,又不太喜欢带着胡兴。
是得重新再添个小厮了。
裴宴想着,就看见给郁棠甩鱼竿的那个小厮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把蒲扇,站在台阶上大力地帮他们扇着风。
他赞赏地看了那小厮一眼,记住了他的样子,接过了那小厮手里的蒲扇,一面给郁棠扇着风,一面道:“那你端午节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赛龙舟估计要到申正时分才能赛出胜负,开了赛之后我就可以陪着你出去走走了。那天苕溪堂的人很少,你想不想去歇歇。等到取彩的时候我们再过去看谁会得胜也不迟。”
苕溪堂是由裴家捐赠的一座水榭,就在苕溪河边,占地十来亩,仿了杭州的书院而建,是临安本地学子最喜欢聚集之地。每到初一、十五,很多人在那里游玩。
郁棠小的时候也常随郁文过去玩,待过了七岁的生辰,就再也没去过了。
苕溪堂空旷宽广的敞厅,高大茂密的树林,潺潺流淌的小溪,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郁裳有些意动。
裴宴就怂恿着她:“大家都喜欢在苕溪堂的敞厅玩,实际上苕溪堂后面还有个别院,里面花木扶苏不说,还有个藏书阁,藏书阁旁边有座凉亭。我没有出仕之前,偶尔有杭州来的朋友,我都会领了他们去那里逛逛。还可以在那里烤肉吃。我们到时候就在那里用午膳好了。你觉得如何?”
郁棠很是向往。
裴宴就做了决定:“那就定了。到时候我派了青沅陪着你一起过去。”
还得想办法清个场,免得有人看见了,于郁棠的名声不好。
这件事就交给胡兴去办好了。
可那天端午节,他姆妈身边肯定也要有人服侍。
那就派个管事去好了。
然后裴宴突然发现,郁棠身边没什么人可用。
但他母亲既然答应帮着郁棠提前熟悉裴府的事,这种小事肯定不会忽略。
他脑子转得飞快,无意间开始试探郁棠都喜欢些什么。
郁棠对裴宴没有什么戒心,加之她的确很喜欢和裴宴聊天,两人不知不觉地就说了很多,都忘记了钓鱼的事。
苦庵寺里,准备留在寺里吃了晚膳再回别院的裴老安人听说裴宴带着郁棠去钓鱼了,张大了嘴半天都没有合上,问陈大娘:“我没有听错吧?他那性子,还知道带着郁氏去钓鱼?”
“是真的!”陈大娘眉眼间都是喜色,道,“不仅去钓了鱼,两个人还有说不完的话,就站在凉亭边的台阶上,太阳都晒脸上了也没挪个地方。”
裴老安人哈哈地笑了起来,想起裴宴小的时候,她和裴老太爷带着这孩子去昭明寺里吃素,她和老太爷说话说得时间长了一点,他都满脸的不耐烦,嚷着下回出门别再带着他了。没想到这几天,就轮到他和未来的妻子说话都拉不断线了。
她家幺儿,真的长大了。
裴老安人就问陈大娘:“他们在什么地方用晚膳呢?”
陈大娘笑道:“可能会在郁小姐那边用晚膳,来回话的人说三老爷灶上的婆子都凑在一起打马吊,郁小姐那边灶上的婆子已经开始做点心了。”
裴老安人见幺儿的晚膳有了着落也就不愁了,扶着陈大娘的手就站了起来,道:“走,我们去苦庵寺的灶上看看去。他们主持师傅吹牛说她们庵堂的梅干菜炊饼做得最香,外面卖的都比不上,我们去尝尝,到时候也给三老爷他们带点回去。”
陈大娘笑着应“是”,虚扶着裴老安人去了苦庵寺的厨房。
郁棠这边却在犯愁。
他们……才钓了两条鱼。
一条是刚开始她钓的那条尺长的青鱼,还有一条是裴宴“钓”的一条筷子长的鲫鱼。
而裴宴还在孝期呢!
郁棠和他商量:“要不,今天就算了,我们改天再来钓鱼——这两条鱼,煎也不好,做汤也不好。”
真要想做菜,什么样的鱼都行。
裴宴看出了郁棠的心情,微微地笑,让小厮们把两条鱼都放了,还道:“就当是放生了!”
郁棠松了口气。
裴宴微微地笑。
他原本就没准备带回去,所谓的“吃鱼”也不过是想让郁棠以为他要她抱鱼篓子,逗逗她。
但她能时时刻刻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他更高兴,遂道:“你也不用管我。我们家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家。三年的素,我们这些人受得了,年纪大的和小孩子就不行了。平时也会吃些蛋羹什么的。你现在又没正式到我们家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不必顾忌我。”
可以裴宴的性格,裴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他连鲜艳的花都受不了,孝期肯定会严格要求自己遵守孝期的各种礼仪的吧?
郁棠点头,却并没有放肆,而是趁着裴宴回屋去更衣的工夫,去了趟灶上,安排了桌素席。
裴宴吃饭的时候没有说什么,但吃过了饭,派人给她送了个和田玉的把件过来。
洁白细腻的籽料,鹅蛋大小,只在挂首的地方利用黄色的皮料雕了个惟妙惟肖的侧卧着的小鹿,非常的难得,郁棠也很喜欢。
裴老安人听说后也叹了口气,对陈大娘道:“他喜欢上郁氏也是有原因的。瞧瞧这心细的。又能在他面前有说有笑的,他怎么能不心动。”
陈大娘生怕裴老安人对郁棠生出什么不满之心来,她们这边近身服侍的也不好取舍,平白多出许多事来,闻言忙道:“这也是郁小姐的福气,和三老爷投了缘!”
裴老安人没说什么,梳洗一番后歇下了。
倒是郁棠,新得了那个把件,躺在被子里还把玩了半天才睡觉。
翌日醒来,她就寻思着送点什么给裴宴道个谢,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联袂而来,说是要和她一起去给裴老安人问安。
郁棠想到昨天杨大小姐去苦庵寺的目的,知道她们来找自己绝不是仅仅为了去给裴老安人问安,不禁笑了半天,道:“你们是想和我说杨大小姐和严公子的事吧?”
“对啊,对啊!”四小姐最活泼,也是最先跳出来的那个,她朝着郁棠挤着眼睛,道,“郁姐姐,你猜猜看,昨天出了什么事?”
一般这种婚事,若是对方的外貌没有太明显缺憾,双方都会同意的。
四小姐这么一问,倒让郁棠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她好奇地道:“出了什么事?”
裴家的三位小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对郁棠道:“郁姐姐,你要先猜猜,猜不出来了,我们再告诉您。”
郁棠哄孩子玩,没动脑筋,胡乱说了好几个理由,都不出所料地被三位裴小姐给否认了,最后居然是三小姐忍不住了,对郁棠道:“这门亲事肯定不成了。”
“那你们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郁棠就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催着她们快说。
三小姐叹气,道:“严公子的模样,长得太丑了。”
没有别的什么事就好。
郁棠松了口气。
谁知道她这口气松早了,五小姐在旁边补充道:“然后来陪严公子相看的是严公子的一个表弟,也不知严公子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带来的那个表弟长得貌若潘安,杨大小姐见了脸直接就黑了。说严家一定是故意的。想让她来退亲。”
三小姐道:“二姐姐昨天一夜都没有回房,在安慰杨大小姐。杨大小姐现在也很为难,不退亲吧,严家或者说是严公子显然不想和杨家结亲,退亲吧,又正中了严公子的计策,杨大小姐又不甘心。”
“杨大小姐左右为难。”四小姐愤然地道,“严家这事做的太不地道了。不愿意就不去求娶嘛,既然求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喜帖
不管裴家的人怎样义愤填膺,这都是杨家和严家的事,杨大小姐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了京城。
郁棠让她帮着给徐小姐带些土仪过去,杨大小姐满口答应了。裴宴却觉得不太好,道:“我过几天会派人去给殷明远送贺礼,你的东西就随我走好了。杨家的事很复杂,徐小姐未必喜欢和杨大小姐交好。”
她不清楚这些世家之间的旧怨,自然最好是听裴宴的,裴宴和她去了后山那边的花圃,一面给她介绍家里的那些花树,一面和她说起杨家的事:“……在京中只能算是个小吏,只好让自己的妻女多和那些世代官宦的人家交往。严家和他们家差不多,但我听说严家的那个孩子挺会读书的,怕是不愿意这么早定下来,想再求娶一门更好的亲事。”
这样说来,她找杨大小姐去给徐小姐送东西的确不太妥当。
裴宴笑眯眯地望着她,道:“你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先和我商量才是。”
他看她的目光看似深邃,却又带着几分炙热,让郁棠不由的脸红,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杨大小姐知道后不免遗憾,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走的时候居然对郁棠道:“实际上我和大太太娘家的三小姐关系挺好的,当初裴家大少爷和杨家的三小姐,好得如同蜜里调油,我们都羡慕的不得了。没想到,杨家三小姐去世没多久,裴府的大少爷就和顾家小姐订了亲。可见这男子……”她说着,还摇了摇头。
郁棠当然是要维护裴家的,闻言笑道:“杨大小姐慎言!杨家三小姐已经去世了,她和裴府的大少爷是表兄妹,自幼一块儿长大,关系肯定很好,可照你这么一说,好像他们私下有什么交情似的。于裴府大少爷的名声不好不说,于杨家三小姐也不太好。你既然说杨家三小姐从前和你的关系很好,你就更不应该相信这些不靠谱的话才是。”
杨大小姐弄了个面红耳赤,赶紧上了马车走了。
裴家的几位小姐围上前来,纷纷问她杨大小姐走的时候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郁棠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我和徐小姐的事。”
徐家在当朝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杨大小姐想讨好徐小姐也很正常,几位裴小姐没再多问,拉了郁棠问:“你那个账什么时候才能整理完啊?我们想在端午节的时候一起烤肉,还想你和我们一起呢!”
郁棠汗颜。
她这几天只顾着和裴宴玩了,账目还有一大堆不说,把几位裴小姐也丢在了脑后。
而且她还已经和裴宴约好了……
到时候怎么办?
郁棠觉得头痛。
决定把这件事丢给裴宴。
反正他主意多,端午节的时候撇下别人去苕溪堂玩也是他提议的。
谁提议的谁负责。
郁棠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抿了嘴笑。
裴四小姐奇道:“郁姐姐你笑什么?笑得好甜!”
“没什么,没什么!”郁棠莫名觉得心虚,还是有点舍不得让裴宴一个人去面对,道,“我也不知道我的那些账目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只能到时候看情况再约了。”
四小姐就叹了口气。
裴老安人让人拿了几个炊饼过来,说是苦庵寺做的,她尝着觉得好吃,就让人学了回来。
裴五小姐欢呼:“那天就觉得好吃,没好意思多要,今天托郁姐姐的福,又有得吃了。”
四小姐不甘落后,跑过去和五小姐坐在了一起。
三小姐看了郁棠一眼,第一次没有跟着四小姐和五小姐起哄。
只有二小姐,还是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太注意郁棠这边的情景。
她和郁棠几个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去给裴老安人问安。
在裴老安人那里,她们遇到刚刚从临安城过来的二太太。
五小姐撒着娇儿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二太太笑着揉了揉女儿的青丝,和郁棠打了个招呼,继续和裴老安人说着话:“顾家那边已经送了请帖过来,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六。说是成了亲,也好早点随着顾大人去京城旅居。”
裴老太爷九月初十除服,裴家的女眷正好可以去参加顾昶的婚礼。
不知道顾昶的婚期是凑巧还有意安排的?
但那个时候,二太太和二老爷一家也要急着去京城了。加之大太太孀居,裴宴的婚事要正式下聘,哪些人去参加顾昶的婚事,就成了需要裴老安人定夺的事了。
裴家的几个小姐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打着眉眼官司。
裴老安人则接过二太太手中的喜帖看了好一会,这才把喜帖递给陈大娘,道:“这件事我先和遐光商量了之后再做决定吧!”
主要是还牵扯到裴宴的婚事。
二太太听着不动声色地睃了郁棠一眼,笑盈盈地应了是,回自己的院子里更衣去了,留了几个小姑娘在这里陪着老安人说话。
几个人叽叽喳喳了一阵子,郁棠惦记着她的那些账册,提前起身告辞。
裴老安人也没有留她,让几位裴小姐陪着她打叶子牌。
到了下午,几位裴小姐在陪着裴老安人听女先生说书,裴宴则跑到抱厦去陪郁棠算账。
两个人不免说起端午节的事。
裴宴有些不高兴地板着脸骂了几位裴小姐“胡闹”之后,果如郁棠想的那样,把这件事大包大揽了过去,让郁棠不用再操心端午节的事。
这样过了几天,郁棠把账册过了一遍,裴老安人叫了她去问话,问她从这些账册里都看出了些什么?
郁棠当然不敢说这账册上的金额和市面上的不一样,她只捡了自己能说的说:“没有发现什么做错的地方,只是觉得府上过年的年节礼一年比一年的多。”
裴老安人听了直点头,满眸希冀地问她:“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学计算之术?”
那是什么?
郁棠有些茫然。
裴老安人就向她解释了半天。
郁棠听得迷迷糊糊的,但裴老安人觉得她有这个天赋,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想着就当是她孝敬裴老安人,陪着裴老安人玩好了——区别只是在于裴老安人的爱好与其他人不一样罢了。
“我就怕自己学不好!”郁棠谦虚道。
“没事。”裴老安人很大方地道,“又不急于一时。”
郁棠见她老人家非常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还挺正确的。
可裴宴知道后却脸色大变,在常和她见面的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道:“我娘很痴迷这个。从前还怕我阿爹反对,不敢明着在家演数,后来发现我阿爹根本不在乎,胆子就越来越大了,有段时间家里的事都不怎么管了,我二兄有一次由我姆妈亲自带着,却因此而掉到湖里去了,我姆妈这才改了改脾气。”
这要是让她起了劲,他以后恐怕见郁棠一面都难。
裴宴忙道:“我姆妈肯定会先给本书你看看的,你拿到了书,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姆妈不再烦你了。”
“这样有些不好吧!”郁棠道,“老安人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当陪她玩好了。”
裴宴不知道该怎么跟郁棠说好,焦虑地道:“这件事上你得听我的。你记得收到她送给你的书就跟我说一声好了。”
这是小事,郁棠满口答应下来。
裴老安人后来真的给她送了一本书来,叫什么《九章算术》,让她先看看,不懂的再问。
郁棠翻了翻,感觉好像挺简单的。
她跟裴宴说了。
裴宴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焦虑了。
他正寻思着怎么和裴老安人说这件事,端午节快到了,裴老安人想留了郁棠到别院过端午节,特意请了陈氏上山,和她商量这件事。
陈氏舍不得让女儿在裴家过端午节。
裴老安人当然能理解,索性邀请了郁氏一家都来别院过端午节。
陈氏想着虽然马上两家要联姻了,可此时却名不正言不顺的,委婉地拒绝了。不过,陈氏怕裴老安人因此对郁棠不喜,邀了裴老安人下山:“那天苕溪会举办龙舟赛,您也去看看热闹呗!”
裴老安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偏偏裴宴在旁边怂恿:“当天去当天回来,几个小丫头难得出趟门,您就当是带她们去见见世面好了。”
老人家心疼晚辈,想了想就答应了。
陈氏从裴老安人那里出来就去了郁棠那里。
快半个月没见,她拉着郁棠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瞧着郁棠白里透红的脸蛋,比在家里的时候更好看了,笑容满面的,问起郁棠在别院的日子:“老安人叫你来做什么?我看你住的院子,就在裴老安人旁边,宽敞不说,离老安人还挺近的,看样子老安人更看重你了,你在这里可不能顽皮,要好好的孝顺老安人。”
郁棠有些不好意思,把裴老安人让她来别院的用意告诉了母亲,并道:“我在这里虽然都挺好的,就是想您和阿爹。端午节,我们肯定要一家人一起过了。”
至于裴宴那里,他不是胸有成竹吗?她就什么也别管好了。
陈氏喜出望外,忙问起郁棠平时都做了些什么,裴老安人又都说了些什么。
郁棠一一回答。
陈氏越听越高兴,拉着郁棠的手感慨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可要好好跟老安人学啊!别人想像你这样还不能呢!”
她就有些后悔拒绝了裴老安人。
裴老安人一心一意为郁棠打算,说不定留郁棠在裴家过端午节,也是有用意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磨墨
裴宴却觉得陈氏拒绝得甚好。
郁棠呆在裴家,这个那个的都想约了她出去,他想和郁棠单独出去不免要想很多的办法。郁棠回了娘家就不同了,只要得了陈氏和郁文的同意就行了。
他反而劝裴老安人:“这又不是一时的事,让她今年好好地在郁家过几个节气好了。”
等到明年,就要在裴家过节了。
裴老安人听出儿子的未尽之言,呵呵地笑,到了下山回裴府过端午节的那天,赐了郁棠很多节礼和药材,裴府的人直接回了裴家,郁棠则回了青竹巷。
陈氏早就做好很多吃食等着女儿回来,见到郁棠之后就一把抱住了女儿不愿意撒手了,还是郁文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啧啧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用得着这样吗?”
“我想女儿还错了吗?”陈氏小声嘀咕着,白了丈夫一眼,拉了郁棠回到她的内室说话,“你回来,裴老安人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郁棠好言好语地安慰了陈氏良久,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等郁棠更衣之后,陪着她用了膳,然后一起去给王氏问好。
王氏正守在睡熟了的孙子旁边做针线,知道她们来后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去。
郁棠恭敬地给王氏行了礼,王氏笑眯眯地拉着郁棠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见她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炯炯有神,不由笑道:“你姆妈说裴老安人叫了你去是想教你些管家的本事,我和你姆妈怕你做不好,还在家里絮叨了半天,现在看到你的模样,我可算是放下心来了。可见我们家阿棠和裴家还是有缘分的。”
最后一句,她是对陈氏说的。
陈氏抿了嘴笑。
郁棠问起相氏,知道她去铺子里给郁远送饭去了,就和陈氏进屋看了小侄子,又说了会话,相氏回来了。
王氏就留了郁棠母女在家里吃饭,还让家里的小厮去给在铺子里的郁博和郁远报信,让他们早点回来吃饭。
郁棠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相氏,姑嫂两个就在院子里坐着说了半天的话,等太阳偏西,郁博和郁远回来了,家里又是一番热闹。
等到郁文过来,兄弟俩少不得要说说过端午节的事,郁远就悄悄地拽了郁棠的衣袖,兄妹站在屋檐下说着体己话。
“昨天铺子里接了个大单子,”他朝郁棠眨着眼睛,“是杭州的一家笔墨铺子,订一千个装墨锭的小匣子,要求雕了步步高升之类的图样。阿爹高兴得不得了,可我让姚三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裴家当铺的佟二掌柜介绍过来的。要不,你再让三老爷给我们画几个图样呗!这样的定单我们可是第一次接,要是做得好,以后就可以帮那些笔墨铺子做活了。”
有钱人才读得起书,所以笔墨铺子的东西都卖得贵。而要雕红漆这样的匣子做装饰的,那就是很高档的文房四宝了。
这样的匣子,不仅做工要好,图样也要雅致。
并不是所有的漆器铺子都能做的。
这单生意若是郁家能拿下,会打开笔墨铺子的路子,郁家的漆器铺子不管是从口碑还是生意上都会上一个新台阶。
说不定哪天还会成为贡品。
可郁棠看着大堂兄那揶揄的目光,忍不住面色一红,嗔道:“那也是我们家能做这样的匣子啊!”
郁远嘿嘿地笑。
可郁家漆器铺子的本事郁棠是知道的,见郁远这样没心没肺的,她又有点担心起来,不由道:“阿兄,一千个匣子,我们家做得及吗?要不,我还是去请裴三老爷帮我们家画几个图样吧?他这个人,眼光可高了,他若是愿意提名,画出来的东西肯定好。”
郁远确实是有这样的心思,可妹妹毕竟还没有嫁过去,裴三老爷愿意吗?
郁棠没想这么多,道:“我去试试好了。”
万一他要是不答应,她就磨到他答应为止。
谁让他建议他们家的铺子以花卉为特色的。
这可真是应了谁出的主意谁奔波。
裴宴知道了肯定会抱怨的。
可他就是抱怨,也很有意思……
郁棠想着,都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裴宴了。
裴宴也有些不习惯。
前些日子住在别院的时候,他每天早上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就和郁棠一起用午膳,随后会一起到处逛逛,或去观花,或去看鸟,有时候天气太热,坐在树荫下说些家长里短的日子也过得很快。如今郁棠回家去了,他好像一下子没什么事做了。
用过午膳,裴宴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去见见郁棠,谁知道他还没有动,郁棠先来找他了。
他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让阿茗带了她到书房里说话,转头却吩咐青沅:“给郁小姐湃些果子来,她喜欢吃甜的,你管那甜的挑。”
青沅笑着应是,洗了果子端过来时,郁棠已和裴宴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说着话了。
“你觉得用什么图样好?”郁棠道,“我拿了几个家里收集的图样,你帮着看看呗!”
裴宴在心里撇嘴。
也不知道是拿了这个做借口?还是真有事来找他?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裴宴都神色冷淡地接过了郁棠手中的图样,随意看了看,就全都丢到了旁边。
郁棠很是意外,道:“都不行吗?“
“几百年的老样子了。”裴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道,“我小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种图样了。”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
甭管郁棠来找他是为什么,他能利用这件事不就得了。
“这样吧,”他站了起来,道,“我来给你画几个图样,你拿回去和你阿兄商量一下,看用哪种比较好。你来磨墨。”
磨墨吗?!
郁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裴宴已经大步往书房里去了。
郁棠只好跟上,确认道:“阿茗呢?他刚才还在这里呢?”
怎么就轮到她磨墨了?
裴宴猛地伫足转身,跟在他身后的郁棠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你可以在家里多呆几天吗?”裴宴问。
郁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宴这是让她抓紧时间。
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挽了衣袖,乖乖地站在大书案前给裴宴磨墨。
跑了趟厨房给郁棠端点心的阿茗被青沅拦在了书房外,点心也被青沅接了过去。
郁棠只给郁文磨过墨,可裴宴用的墨锭又沉又涩,郁棠磨了一会就觉得手腕有些酸,偏偏裴宴去拿了一盒子颜料过来,要画工笔,还向她解释:“我仔细研究过你们家的剔红漆,全靠着深深浅浅的的红色来勾勒,我用工笔,你们知道哪些地方要浅,哪些地方要深,比较好打样。”
郁棠还能说什么。
结果那些颜料比墨还不容易磨开。
郁棠忍不住小声嘟囔:“你用的都是些什么墨锭?什么颜料?为什么都这么难磨开?不会是劣质品吧?”
裴宴竖眉,道:“我用的全是上贡的松香墨,颜料里也是加了各种宝石的,要不然颜色怎么会这么漂亮?还经久不褪。”
脾气这么差!
郁棠不满地反驳:“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不好磨是真的。”
“是你不会磨吧?”裴宴冷冷地道,“除了你,我可没听别人说不好磨。”
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是你身边的小厮,谁敢说这样的话。
郁棠觉得裴宴没有点自觉性,不愿意干了,叫了青沅进来,问阿茗回来了没有,她要和阿茗换班。
青沅见裴宴的脸都要黑了,哪里敢交待阿茗的行踪,忙端了点心进来,笑道:“要不小姐歇会吧?”
郁棠立刻要求歇会。
裴宴没有办法,只好看她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自己开始磨颜料。
郁棠偷懒就偷的更理直气壮了。
待裴宴画好一张图样,天边已经泛起了晚霞。
裴宴把图样交给郁棠,叮嘱她:“你记得明天再过来。”
郁棠看那图样,是根梅花枝上歇着只喜鹊。
那梅花疏淡傲骨,喜鹊活泼俏皮,栩栩如生的跃然纸上,让人看了爱不释手。
郁棠决定把这画收藏起来。
她笑盈盈地道谢,拿着画走了。
裴宴看着大画案上残留的画具,突然觉得被孤零零地丢在那里,有点可怜。
郁远没有想到郁棠能真的求来裴宴的画样,他被裴宴的画技再次惊艳到,犹豫道:“这样行吗?不是说只用花卉吗?”
郁棠指了那枝梅花,迟疑道:“这不是有花吗?”
她之前完全忘了这件事。
想到裴宴的叮嘱,忙道:“他让我明天再去,估计还有图样给我们吧?”
郁远不再多问,仔细地琢磨着裴宴的画,道:“三老爷说让我们按着他画的深浅打版,我得和师傅商量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出来。”
郁棠也有些担心,郁远连夜去了铺子。
第二天早上,郁棠也很早去了裴家。
裴府侧门的仆妇对郁棠的拜访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到青沅来就放了郁棠进门。
裴宴道:“我给你块出入的对牌吧!”
郁棠觉得不用这么麻烦,等她能嫁过来再说,不然,她可能也永远用不上裴家的对牌了。
这次裴宴没让郁棠给他磨墨了,改让郁棠给他打扇。
郁棠已经放弃和他说道理了,乖乖拿了把川扇在他身后给他打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打扇
青沅端着冰镇过的绿豆汤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场景就有点想笑——裴宴伏案画画,郁棠拿着把川扇在给裴宴扇风,郁棠的身后呢,又有两个小厮在帮他们俩扇风。
三老爷这是非要折腾郁小姐吧?
青沅不敢多说什么,请了他们两人喝绿豆汤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郁棠则摊坐在太师椅上,揉着自己的手腕。
裴宴看了鄙视道:“你怎么连打扇都打不好?”
郁棠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要不,我们换换?”
裴宴看了眼画了一半的石榴花,挑了挑眉,把郁棠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郁棠:“要不,我们换换?”
郁棠才不怕他呢,挽了衣袖就道:“换就换!”
谁怕谁?
她画不好了,还不是他裴宴去救场。
这笨蛋,以为难得住她!
裴宴还真怕她把自己画好一半的画给毁了,忙拦了她:“行了,行了,别皮了。也不用你给我打扇了,站在旁边给我递递画笔好了。”还在那里道,“你说你,能干什么啊!”
敢情这还是她的错了?
郁棠坐在椅子上不愿意动,道:“我要歇会!”
裴宴也不是真的要她做什么,就是想着他在这里给郁家劳心劳力的,郁棠怎么也得陪着他才心里舒服。遂也不勉强她,只要她在书房就行,他很快画好了两幅画,一幅石榴,一幅牡丹,还道:“这两幅都行,你们做几个样品出来,让胡家的人挑。他们家是做宣纸起家的,除了苏浙,在两湖、两广和晋中、京城都有分店,生意做得很大,若是你们家能拿下这定单,以后就不愁生意了。”
郁棠就在那里吃着水果看着裴宴继续画第三幅图样,还天马行空地和他闲聊:“你说,我们家添点新业务怎么样?做剔红漆的簪子?我觉得女孩子的东西都很好卖。像卖胭脂水粉的,还有卖头花的。“
裴宴毫不客气地打击她:“是挺好。不过,你算过成本没有?”
郁棠想到了她家的那片山林,立刻泄了气,不由恨恨地道:“为什么你种沙棘果卖蜜饯就能赚钱,我就不能。”
“因为我认识的人比你多啊!”裴宴全当时赞扬了,不以为然地道,“我能卖出货的地方就多啊!像你这样,眼睛最多也就盯着杭州,当然不行啦。”
郁棠就刺激他:“行啊!那我们家把铺子开到京城去好了。那里的机会肯定更多。可这得银子啊!京城里的铺子多贵啊,谁不想去京城做生意啊!”
裴宴就像看“傻瓜”似的回头看了郁棠一眼,道:“人吴老爷家银子不少,怎么没想着去京城开铺子?”
那是因为在京城开铺子还得有后台。
郁棠恼羞成怒,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说什么你都要回我两句,你就不能说句好啊?你这样,以后谁会和你聊天啊!”
怎么没有人和他聊天?大家都挺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的。
只是裴宴看着郁棠那样子像真的有点生气了,识实务地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生硬地拐了个弯,问郁棠:“等会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帮你做!”
中午郁棠是在这里用的午膳,他想继续留了她在这里用晚膳。
郁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就不在这里用晚膳了。大兄让我回去的时候先落铺子,他们想今天就把你昨天给的画打个版出来。”
她觉得裴宴帮她家忙不说,还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她这样吃干抹净就走,有点对不住裴宴。
裴宴倒没有想这么多,还有点顾忌这样留着郁棠被人说闲话,也就没有太过坚持,只在走的时候叮嘱她:“你明天也早点过来,趁着我这两天得闲,我多给你们家画几个图样。”
郁棠哪敢不应。
裴宴晚上就去陪了裴老安人用晚膳,还和母亲说了说端午节的安排。
裴老安人现在基本上不怎么管这些事了,裴宴怎么安排都说好。只是待送走了裴宴,她立刻拉了陈大娘问:“今天郁小姐又进府了?”
陈大娘满脸是笑的应“是”,道:“那边的路上,当值的都是我们院里的人,不会有人嚼舌根的。”
裴老安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两个人都干什么了?”
“三老爷好像在告诉郁小姐画画。”陈大娘有些不确定地道,“您也是知道的,三老爷最讨厌有人窥视他院里的事了,我们的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裴老安人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笑道:“没想到遐光还有这样的兴致。”
陈大娘忙在旁边捧场道:“谁说不是。可见三老爷和郁小姐是真的有缘。”
裴老安人点了点头,问起了大太太那边的事:“大少爷的婚事她准备怎么办?还在那里商量杨家的人吗?我听说顾家那边送了陪嫁的单子过来,都陪嫁了些什么?”
陈大娘闻言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大太太和顾家联姻有点失策,道:“那边陪嫁是六十四抬,压箱银子三千两,再陪嫁五十亩的桑田,杭州城里的两间铺子。”
若是郁棠在这里就会发现,顾曦的陪嫁比前世多了两间铺子。
就这样,陈大娘还解释道:“据说那两间铺子是顾大老爷自己的私产。”
如今顾昶有出息了,这个人情自然由顾昶来还。
裴老安人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陈大娘有点担心郁棠,迟疑道:“郁小姐那边……”
裴老安人道:“她以后是要做婶婶的,肯定不能就这样嫁进来。不过,杨氏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现在还犯不着让她知道这些。等顾家的陪嫁单子定下来了再说。”
陈大娘道:“您的意思是?”
裴老安人道:“顾小姐的嫁妆在江南也算是不错的了,可若是和我们这样的人家相比,也就保了个本。殷小姐若是会做人,就不会让自己的小姑子这样嫁进来。我们且走着瞧好了。”
也就是说,要通过这件事看看顾昶对顾曦的态度,殷小姐为人处事的能力。
陈大娘笑着应“是”,不再说这件事。
郁棠则连着两天都呆在裴家,直到端午节的前一天,他们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看赛龙舟,没办法继续一起画画了。
“等上了山,我再给你画几幅。”裴宴用过午膳,就准备送郁棠回去。
郁棠颇为意外,想着他应该是明天有很多的事,听话地拿了他早上画的画,就准备回去。
谁知道裴宴却让她等会,他要先去换身衣服,一副要和她一起出门的样子。
郁棠有点傻眼。
裴宴无奈地道:“你不是说你去铺子里看了吗?他们打出来的版若不尽人意。我在这里埋头苦画有什么用,还得你们家做得出来啊!我今天随你一道去看看。”
等过了端午节,他还要继续把郁棠忽悠上山,继续和郁棠一起避暑,他可不想因为郁家这摊子生意再下山了。
郁棠哪里知道裴宴打得什么主意,感激地望着他,恨不得亲手给他端茶倒水。
裴宴傲气地冷哼:“你别在我让你给我打扇的时候直呼手酸就行了!”
郁棠脸一红,说出来的话却理直气壮:“我这不是没做过吗?等我回家练习练习就好了。”
练习?找谁练习?郁父或是郁母吗?
这两人他还勉强能接受,可若是郁远呢?
裴宴不悦地看了郁棠一眼,道:“到时候再说吧!天气这么热,你别把自己给累得中了暑,到时候又要我从杭州给你请大夫来,那得多麻烦啊!”
郁棠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裴宴气得中暑。
她愤愤然地在轿厅的门口等裴宴,可心里想起裴宴那做了一点点小事就不可一世的样子,又觉得特别的娇纵,特别的有意思,特别的可爱……甚至让她只要一想起来就想笑。
郁棠不禁抿了嘴笑。
裴宴出来不见了郁棠,吓出了一身汗,知道她先到了轿厅这边,就急急地赶了过来,结果却看见她躲在旁边直笑,像偷吃了鱼的小猫似,他又急又气,想斥责郁棠一顿,又觉得她这个样子挺有意思,若是因为他的斥责被吓着了好像也不太好。
这一犹豫,郁棠看见了裴宴。
她笑容灿烂地朝着裴宴笑。
明丽的脸庞,比夏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裴宴觉得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把手放在胸口,想着: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更何况唯小人和女子难养。
两人一道去了郁家的漆器铺子。
因快过端午节了,明天又有赛龙舟,街上的人很多,主要还是些买吃食的,郁家的漆器铺子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裴宴一进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蹙了蹙眉,快步进了后面的小院。
郁远忙迎了出来。
裴宴飞快地看了眼戴着帷帽跟在他身后的郁棠一眼,沉声道:“进屋再说。”
郁远见他脸色有些不好,心中一凛,忙将两人带到了后面接待贵客的厢房。
郁棠摘了帷帽,松了口气。
天气还是太热了。
从江西聘来的那家师傅是拖家带口全都过来了,两个女儿就做了丫鬟的事,忙给他们端了茶过来。
裴宴的脸色也没见好,问郁远:“郁小姐平时就这么过来?”
郁远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师傅的女儿机敏,忙道:“平时大小姐过来的时候都是走的后门,那边没什么人,等会公子也可以和大小姐一道儿从后门出去。今天街上的人是太多了点。“
裴宴就赞赏地看了这小姑娘一眼,还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三百一十四章 端午
像郁家漆器师傅家这样的女儿家,一般都是嫁个门当户对的手艺人,然后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打转,能够跳出这个圈子的人很少。
女孩子听到裴宴问她,顿时欣喜若狂。
若是能得了裴家人的青睐,就算以后嫁个手艺人,也能想办法去裴家当差,或是借了裴家的东风自己开个铺子,最不济,也能在铺子里有几分薄面,日子会好过很多。
“小人叫兰花,”小姑娘答着,拉了身边有些木讷的姐姐,道,“这是我姐姐,叫梅花。”
裴宴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叫了郁家的打版师傅过来,问起打版的事来。
打版的师傅三十几岁,是郁家从江西聘过来的,五短身材,畏畏缩缩的,可说起打版的事却双目炯炯有神,很是自信,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我们照着少东家拿来的画打的版,可剔红漆和其他的漆器手艺又不同,阴即是阳,阳即是阴,要一层层的雕。”
也就是说,打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傅的手艺。
裴宴就问他:“那你觉得一千个匣子,你需要多少时间?”
师傅相当慎重地道:“我要是一个人做的话,大约需要四、五个月,可等过了夏天,天气转凉,漆干的就没有现在这么快了,怕是四、五个月都算是好的。我带着徒弟一起呢,大约可以节省一个月的。”
裴宴要去看他做一件漆器。
师傅有些犹豫。
裴宴冷笑道:“你们东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师傅也是很机敏了,忙道:“有些人沾不得漆,闻了那味儿都会脸上肿起来。我是怕您万一有哪里不舒服,那我可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裴宴站了起来,神色冷峻:“你在前面带路。”
那师傅不敢多说,忙走在了前面。
裴宴却一把拽住了要跟在他身后的郁棠:“你留在这里,帮我剥点莲子米,用冰镇起来,等会我回来了好吃。”
郁棠两眼发亮,好喜欢他的口是心非,眉眼都带着笑地道:“我从小在漆器铺子里长大的,要是沾不得漆,早就不来了。你放心好了。倒是你,要小心点,若是不舒服,千万不能逞能。”
裴宴颔首,想了想,让郁远去给郁棠找块帕子捂住鼻子:“那味儿实在难闻,你也别大意。”
郁棠知道裴宴是好心,顺从地用帕子捂了鼻子,这才和裴宴一起去了后面的作坊。
郁远看着裴宴和郁棠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师傅就给裴宴演示了一下剔红漆的工艺过程。
裴宴没有说什么,和郁棠出了作坊,然后要送郁棠回家:“这件事我仔细想想,等想好了再告诉你们。明天苕溪堂那边有赛龙舟,大家早点歇了,明天也好有精神好好的游玩一番。”
郁远原本只想让郁棠给他出出主意,也没想郁棠到作坊里来的,听裴宴这么一说,自然是连声称好,催了郁棠快点回去。
郁棠很信赖裴宴,裴宴既然说一时没有什么好主意,她也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想着以裴宴的聪明,他肯定能想出好办法来。遂也没有坚持,和裴宴一起从后门出了铺子。
裴宴就和她商量:“我看今天给我们倒茶的两个小丫头不错,要是她们愿意,你可以把她们带在身边,比外面买回来的好——她们的父兄都帮你们家做事,她们要是跟在你身边服侍,她们家估计也不会回江西了。”
郁棠在裴宴问两个小丫头名字的时候就有所猜测,现在裴宴开了口,她就更肯定了,笑道:“我回去问问。”
裴宴满意地“嗯”了一声,送郁棠往青竹巷去。
只是他们走到路口的时候,发现路口有家客栈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双桃不由多看了几眼,对郁棠道:“小姐,有外地来投亲的被客栈赶了出来。”
临安的客栈,大多是裴家开的。
裴宴闻言不由皱眉,吩咐阿茗:“你去看看。”
阿茗跑了过去。
郁裳有些担心。
她怕裴家的名声受损。
“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一会。”郁棠道,“我也不急着这时候就赶回去。”
若是有裴宴亲自出面安抚,不管是谁的错,这件事都会很快过去。
裴宴还有些迟疑,郁棠却当机立断道:“原本就是些小事,就更不能因小失大了。你还是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也不过是想和郁棠多呆些时候,听着思忖了片刻,就让人守在郁棠的轿前,自己去了客栈。
郁棠支了耳朵听。
不一会儿,客栈那边的声音就停了下来,又等了大约盏茶功夫,裴宴折了回来,道:“是从山东去福建投亲的,走错了路,走到了临安,母亲病了,是痨病,掌柜让他们去城外裴家的一个田庄里住几天,那家人怕被赶出来,不愿意走,就在客栈门口嚷了起来。我让人把他们带去了田庄。”
裴宴不是冷情的人,既然把人带去了田庄,肯定会想办法帮他们治病的。
郁棠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回到家里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裳首饰,准备明天悄悄地和裴宴去苕溪堂玩。
好在是陈氏从前总是病着,这两年虽好了些,郁文也不怎么让她出门,更不要说像端午节这么热的天气了,今年郁文和吴老爷定得早,抢到了苕溪河边酒楼的雅间,准备带陈氏出去游玩,陈氏也用心准备着自己的衣饰,没太多的精力管郁棠,等到了酒楼,又遇见了卫家的人,大家说说笑笑的,很热闹,以至于郁棠溜走的时候,只有卫小川发现了,还跟了过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郁棠踮着脚,见观景台上的裴宴已不见了踪影,生怕他等着自己被太阳晒着了,有些焦急地问卫小川,“我约了人去玩,你可别把我给卖了。”
“怎么会!”卫小川眼睛珠子直转,看着就让人没办法相信,“我也想去玩,姐姐带上我呗!”
郁棠比他更狡猾,喊了吴家的几位没满十岁的表小姐过来,抓了一把零钱给她们,笑盈盈地吩咐她们:“你们等会要是要买零嘴,就让这位哥哥给你们跑腿。“
立刻就有吴家的表小姐抱了卫小川的大腿,嚷道要吃瓜子。
卫小川气得脸都红了,道:“雅间里没有瓜子吗?为何还要到外面去买?”
小丫头答得理直气壮:“雅间的瓜子和家里的一样,外面的有裹了糖的瓜子,我们要吃裹了糖的瓜子。”还威胁卫小川,“哥哥要是不帮我们买,我们就去跟卫太太说,说你们不理我们。”
卫小川直跺脚,要找郁棠,郁棠已不见了踪影,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他点着小丫头的额头,道:“要是郁姐姐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怎么交待?”
小丫头圆圆的脸,雪白的皮肤,像过年时年画上画的小童。她“哼”了一声,道:“才不会呢!郁姐姐身边跟了三木,还跟了双桃,才不会丢呢!”
卫小川只能伸长了脖子张望,猜着郁棠要去见谁。
郁棠半天才挤出人群,到了和裴宴约好的大树下。
青沅已经在那里等了。
见到郁棠,她松了口气,急急迎上前来,请她上了辆骡车,还道:“三老爷说,人多口杂,还怕遇到拍花党,坐车安全一些。”
主是还是看到的人少一些。
郁棠没有异议,上了车。
只是她从人群里挤出来,身上一身的薄汗,由青沅服侍着擦了擦汗,又打开车窗透风,却在抬眼间无意看到有辆骡车和她们擦身而过。
郁棠的心怦怦乱跳,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抓住了青沅的手,急急地道:“你快派人去看看,和我们错身而过的那辆骡车上,好像坐着彭家的十一爷。”
青沅听到的是彭十一在昭明寺的讲经会上把郁棠给吓昏了。
她忙去报了裴宴。
裴宴的心里却觉得彭十一会伤害郁棠。
他神色一紧,骑着马就赶了过来。
还好大家都去看赛龙舟了,裴宴的马一路通行无阻飞奔而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和郁棠碰了面。
“你可看清楚了?”没来得及体会见面的喜悦,却先担忧起来,裴宴神色凝重地问:“是彭十一吗?”
“好像是他!”不过匆匆一眼,郁棠也不敢肯定了,她道,“李家的案子是还没有结束吗?”
若真是他,那他来做什么呢?
裴宴倒没有想那么多,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厮跟了过去,然后才对郁棠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弄清楚的。”随即觉得郁棠太危险了。
如果彭十一像郁棠梦中那样是冲着郁棠来的呢?
裴宴立刻道:“阿棠,改天我再带你去苕溪堂,你现在,去我母亲那里,她身边人多,又有我母亲护着,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碰碰彭十一。”
郁棠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她觉得自己今生不一定会有什么危险,心里并不十分的慌张。可见裴宴要去会彭十一,想到赵振他们都不在临安,她心里就有点发慌了,拉着裴宴的衣袖不让他走:“我们以静制动吧,他不来找我们,我们就不要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