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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求助

    郁棠回到家就写了封信让阿苕跑了趟章家。

    马秀娘收到郁棠的信就开始督促章慧画画暂且不提,郁棠这边却在头痛第二天和裴宴的见面。

    日照的那个案子肯定是不能提的,不然她没有办法交待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那就只能在那五十亩的永业田上花功夫。

    好在是李家留下的破绽足够多。

    郁棠第二天换了身新做的墨绿织银粉色四季如意团花的杭绸褙子,戴了前几天刚做的鹅黄色玉兰绢花去了裴府。

    裴宴一副疲惫的模样,神色有些蔫蔫的,却无损人的英俊,反而因没了平时的矜贵而让人觉得平易近人,感觉亲切而温暖。

    “你急巴巴地找我做什么?”他很随意地靠坐在暖阁的罗汉榻上,指了指小丫鬟端上来的果盘,道,“尝尝,福建的福饼,大家都说挺好吃的。”

    福建的福饼是福建那边做的一种柿饼,因颜色鲜艳,红彤彤的,吃在嘴里又甜而不腻,还有清热润肺平咳喘的效果,用来作点心甚至是泡水喝都很好,得了个福饼的名称。

    不过,福饼通常都是腊月上市,这个时候……也太早了些。

    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郁棠忍不住道:“听说您去卖桔子了?卖得如何?好吃吗?”

    裴宴闻言挑了挑眉,目光颇为不善地盯着郁棠:“卖桔子?你听谁说我去卖桔子了?”

    郁棠一听就知道要糟,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话传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卖桔子”了。不管谁传错了话,以裴宴这个性子,一不高兴说不定就真的去查这件事了。到时候岂不是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忙道:“是我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听说府上吉安那边田庄种的桔子上市了,您不是过去查看去了嘛。也是我想当然了既然这么早就开始收桔子,肯定是已经想好了销路。这话赶话的,不就成了‘卖桔子’了吗?”

    郁棠觉得自己这话够给裴宴台阶了,谁知道裴宴却像要故意怼她似的,又挑了挑眉,道:“谁告诉你我不是去卖桔子了?一共五千斤桔子,全都卖给了上林苑,还卖了五千株树苗。”

    要不是有他,上林苑的人能这么老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们的桔子能卖到京城去?

    郁棠惊掉了下巴,道:“上林苑还买桔子?”

    她羡慕得不得了。

    他们家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本事呢?

    可就算是供宫里人食用,那也是二十四衙门里太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给皇家种树种花的上林苑?

    “这你就不懂了吧?”裴宴淡然地道,“皇家园林要是有了收入,皇上也会高兴嘛?何况是这么早就结果的桔子。”

    也就是说,上林苑在弄虚作假!

    郁棠磕磕巴巴地道:“他们,他们就不怕被发现吗?万一皇上要去看看桔树呢?”

    “皇上忙着练丹呢,哪有空关心上林苑种了多少棵桔树!”裴宴不以为然地道,“万一他真的要去,就想办法从我在通州那边的果园里移几株桔子树过去好了。要不然他们上林苑怎么会向我们家买桔子呢?不就是因为我们家通州那边的田庄也种桔子。不过没这边的桔子好吃罢了。”

    郁棠已经被这一波操作给弄懵了,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个劳民伤财的法子。但官衙做的这样劳民伤财的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了,她无意攻讦也无意多说。

    她没想到裴家在通州还有田庄?!

    裴家还在哪里没有田庄?

    郁棠在心里腹诽着,转移了话题,道:“这福饼不会也是贵府田庄晒的吧?”

    裴宴在郁棠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红润的脸庞,想着裴满跟他说的,她不仅得了他母亲的欢心,和他的几个侄女相处得也都挺不错的。第一次见面就和她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做什么款式的衣裳,还得了他母亲的赏赐。

    要知道,他母亲可不是一般的妇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得了她的青睐的。

    他原只是想让她进府来逗他母亲开开心的,不曾想这事对她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瞧这样子,他在吉安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她在他家还过得挺悠闲的。

    莫名地,裴宴就有些唏嘘,想逗逗郁棠,不想让她在他面前一副万事如意的模样儿。

    他闻言不由撇了撇嘴,道:“我们家的手还没有你想得那么长,福建是彭家、印家、利家的地方,我可没有准备同时与这几家为敌。这福饼,是利家送过来的。据说是做给自家人吃的,和市面上卖的很不相同,你可以尝尝有什么不同。”

    郁棠听他那口气,好像不怎么喜欢吃这些甜食,那她做的花生酥去了哪里呢?

    难道从前都是做做样子的?

    她不禁道:“那您喜欢吃什么?我姆妈要是会做,下次做了送给您。”

    裴宴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或是特别不喜欢吃的。有新鲜的东西就尝一尝好了。不喜欢吃福饼,主要是老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多吃福饼可以治咳嗽,从小就每天不间断地给我煮柿饼水喝,我闻着那味就不舒服。”

    郁棠顿时如遇知己,忙道:“那我和您一样。我姆妈总觉得小孩子肠胃不好,就得喝粥。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姆妈就喜欢让我喝粥,后来长大了,我看着粥就不想端碗。”

    还长大呢?

    这才几岁,再怎么长,也不过十几年光景的。

    裴宴听她说得有趣,挺开心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郁棠搭着话,直到陈其送帐本过来让裴宴过目,裴宴这才想起来,正色地问郁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旁的陈其就多看了郁棠几眼。

    三老爷最不耐烦说闲话了,怎么今天和个小姑娘说得这样开心。

    不过,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办事却有模有样地,难道三老爷看中了这位小姐?

    他出了书房就去打听郁棠的来历。

    郁棠陪伴在老安人身边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却也没有刻意回避,很快,陈其就把她进府的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了。

    什么都好,就是门第有点低。

    陈其在心里琢磨着。

    郁棠和裴宴都没有想那么多,郁棠向裴宴说起这次的来意:“您之前跟我说李家急缺在京中活动的银子,我当时就觉得李家未免太心急了,既然是一时之需,以李家的声誉,就是抬个空箱子贴了封条到当铺里去当个活当,肯定也有当铺愿意卖李家这个人情的,何必非要卖了这五十亩的永业田呢?不过,我前几天听到一个消息,说李竣奉父命从日照押送回来的东西的确压得车辙入土三分。我这几天在家里没事就在想这件事。您说,这会不会是障眼法?李家有多少家底别人不知道,临安城里的人可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家发得迹。要是李意真的在日照贪了银子,总得想法子把这银子给洗白了吧?”

    裴宴听着,脸上的轻快慢慢地就开始收敛起来,等到郁棠把话说完,裴宴已坐直了身子,神色肃穆地望着郁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把李端按到泥地里再搓磨一顿吗?”

    郁棠听着脸色一红。

    她的确有这个意思。

    可裴宴说得也太直白了。

    别人听了,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在商量怎么谋财害命的事呢!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听说李家马上就要搬去杭州城住了,李端还准备去京城随着父亲读书。他们要是真的离开了临安城,卫家二公子的大仇就报不成了?”

    裴宴不太能理解,道:“李端已经给卫家二公子披麻戴孝了,李端和顾家的婚事也告吹了,你觉得这样还不够吗?”

    他觉得郁棠太执着了一些。

    她和那卫家二公子也只不过是相了个亲,连婚事都没有订。

    难道郁小姐看中了卫家二公子?

    裴宴摸了摸下巴。

    郁棠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我就是再恨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在私底下咒他不得好死罢了。李家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就害了卫家二公子,可见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我们家,这次要不是有您庇护,说不定也会落得个和卫家二公子一样的下场,甚至有可能家破人亡!这样的人家,我为何要放过他们?”

    裴宴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因被同窗忌妒受了欺负,他不仅反击了回去,还痛打落水狗,不仅让欺负他的人从此再也不敢惹他,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不敢再轻易地惹他。偏偏他父亲觉得他心胸不够宽广,还为此狠狠地斥责了他一番……这样一想,他觉得郁棠这么做好像也无可厚非。

    郁文毕竟只是个小秀才,如果能把李家这样的官宦世家拉下马,以后别人肯定不敢再随便欺负他们家了。

    “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裴宴痛快地道,“我等会还要和帐房的对帐。”

    言下之意,让郁棠别浪费他的时间。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您能不能帮我查查李端父亲在日照为官时的所作所为。普通的人不可能做个知府就能送那么多东西回来吧?”

    她实际上还想问问,同样是一块地,为何只有李家的那二百亩永业田能种出碧梗米来?他要是有意,她可以把自家得的那三十亩地拿出来给裴家人研究,说不定裴家的地里也能种出碧梗米来。

    只是裴宴前脚刚说了这样的话,她后脚就提这件事,很容易让人误会她这样是想和裴家交换条件,反而辜负了裴宴的一片好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重逢

    裴宴倒没有想那么多,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郁棠松了口气,起身告辞,准备去给老安人问个安就回去。

    裴宴很忙的样子,吩咐阿茗带郁棠去了内院。

    老安人正和二儿媳喝着茶,听说郁棠过来了,还是阿茗带过来的,扭头对裴二太太笑道:“正好你也见见。这孩子性子活泼却不闹腾,正好可以和阿丹做个伴。”

    二太太素来敬重婆婆,闻言立刻笑着应“是”,并温声道:“我也听阿丹说了。说上次来您这里做衣裳的时候遇到郁小姐,郁小姐给她挑了件鹅青色的料子做夹袄,一听就是个稳重的姑娘。”

    老安人心疼晚辈,悄悄地给晚辈们炖鸡蛋羹吃,那是老安人的慈爱,他们这些做小辈的却不能得意忘形,真的不守规矩,吃肉喝汤穿鲜艳的衣裳。

    他们家的裴丹年纪最小,从小跟着他们在任上长大,心思单纯,每次她和几个姐姐出门她的心都悬着,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每次都要反复叮嘱那些在裴丹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多盯着点裴丹。

    若是裴丹身边的人都像郁小姐这样,那裴丹闯祸的机会也会少一些。

    两人说着话,郁棠由陈大娘领着走了进来。

    屋里有个陌生人。

    郁棠不由好奇地打量了裴二太太一眼。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桃子脸,柳叶眉,穿了件白色鎏银如意云纹团花杭绸褙子,端庄秀丽地坐在那里,未语先笑,矜持中透着温柔,像个邻家姐姐似的让人觉得可亲。

    “这是二太太,五小姐的母亲。”老安人向郁棠介绍裴二太太。

    郁棠忙上前行了礼。

    二太太伸手虚扶了扶郁棠,笑道:“不知道郁小姐今天过来,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说着,她想了想,拔下了发间戴的一朵珐琅白贝紫荆花簪子递给了郁棠,“就算是见面礼了。还请郁小姐不要嫌弃。”

    那紫荆花做工精细,就连花蕊都镶了一颗颗芝麻大小的白色晶石,一看就不是凡品。

    郁棠暗暗叫苦。

    裴家的几位太太小姐人都挺不错的,就是这人情来往太重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脱贫。

    “多谢二太太!”郁棠笑着收了下来,在老安人指的绣墩上坐了下来,笑着主动说起来裴府的事:“我听说李家当初真的运了几车银子回来,就寻思着这件事传开了只会对临安城的声誉不好,就去见了见三老爷。”

    李意不管怎么说也是从临安出去的官员,若是他名声坏了,也会连累临安人的声誉。不过,这不应该是郁棠操心的事,跑去告诉裴宴,就更不应该了。

    老安人心中不喜,但也没有因为这一件事就否定郁棠,她和郁棠毕竟接触的不多,也许这只是小姑娘一时的失误呢?

    “三老爷怎么说。”她淡淡地道。

    郁棠倒是想把她的怀疑告诉老安人,但老安人明显不是普通的妇孺,直接说出来,老安人肯定会觉得她多管闲事或者是喜欢找借口往三老爷面前凑,还不如问什么说什么。时间长了,让老安人自己来判断她是怎样一个人,反而更能让老安人安心。

    “三老爷说他知道了。”郁棠笑道,“我想着有几天没见着您了,就过来给您请个安。”

    老安人笑了笑,想着,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家,行事再稳重也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她看着郁棠一副花容月貌却没心没肺的模样,突然间觉得有点可惜,忍不住告诉郁棠做人:“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就让你阿爹来找三老爷,由他跟三老爷说。”

    郁棠觉得她的机会来了,忙道:“我之前也想让我阿爹来跟三老爷说的。只是我阿爹这几天很忙李端李举人家前些日子不是要把他们家能种碧梗米的永业田卖掉一部分吗?我阿爹和我们家隔壁的吴老爷一起买了一部分,田契刚到手,这几天我阿爹和吴老爷整天不着家,整天在忙这件事呢!也不好打扰他老人家,我这才来见的三老爷。”说完,她立刻乖乖认错,“老安人说了之后我也觉得是我行事太鲁莽了一些,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说完她还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二太太抿了嘴笑。

    老安人却是一愣,道:“你说什么?李家卖了五十亩永业田?!你可知道一亩地买多少钱?”

    郁棠笑道:“说是一亩地四十两银子。前两天我阿爹和吴老爷去签的契书,还怕李家刁难,请了三老爷出面帮着解决了灌溉的事。我阿爹和吴老爷都非常感激三老爷,还说过几天要去庙里替三老爷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三老爷福泰安康,长命百岁呢!”

    这下子,老安人和二太太都大笑了起来,老安人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面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手帕擦着眼角,一面道:“他年纪轻轻的,上什么香啊?小心折了他的福气。”

    郁棠汗颜。

    裴宴这个人,第一眼会被他的相貌迷惑,多接触几次,就会被他的气势压住,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容易让别人忽视他的年纪。

    “那,那我一回去就跟我阿爹说。”她道,“让他换点别的东西来拜谢三老爷。”

    “什么也不用!”老安人脸上还留着刚才欢快大笑后的笑意,“他什么也不缺的。再说了,他既然做了家主,就得庇护乡邻,有什么好谢的。”说着,她老人家就说起当年裴老太爷是怎么造福一方的。

    这恐怕是老安人记忆中对亡夫最难以忘怀的念想了。

    郁棠恭恭敬敬听着,眼角却看到一个小丫鬟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她一来是不想打断老安人的美好回忆,二来她只是个做客的,不必大惊小怪。

    郁棠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

    那小丫鬟却急得直探头,终于被二太太发现了。

    二太太朝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丫鬟就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又轻手轻脚地折了回来,在二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二太太就看向老安人,等老安人的话告一段落,端起茶盅喝了几口茶之后,这才笑盈盈地道:“母亲,沈太太过来拜访您。”

    “沈太太?”老安人不解地问,“哪个沈太太?”

    二太太笑道:“就是在我们这儿的县学做教谕的沈善言沈先生家的太太。”

    老安人听着却皱了皱眉,道:“她来干什么?怎么也没有事先递个帖子。”

    一副不怎么待见沈太太的模样。

    郁棠不由支了耳朵听。

    沈先生长年一个人住在临安,不知道她太太是怎样的一个人?也不知道那沈太太和老安人有什么渊源?

    二太太却好脾气地笑道:“上次姨母不是说有东西带给您吗?就是托的沈太太。我想,沈太太多半是来送东西的,以为您知道,也就没有再送个拜帖过来。”又道,“说起来沈太太也不是别人,就没有和您见外。”

    老安人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道:“让她进来吧!”

    二太太亲自起身去迎。

    郁棠忙起身告辞。

    老安人却留她:“她说几句话就走。我还有事要问你。”

    郁棠不好再提走的事,起身帮老安人续了杯茶。

    二太太就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郁棠抬头一看,差点把手中的茶壶给甩了出去。

    那飞扬的眼眉,炯然的明眸,不是顾曦还是谁?

    她的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前世,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顾曦和裴家有什么关系,也没有看见顾曦到裴家来拜访过老安人,怎么她重活一世,事情全都变了样?

    先不说江灵的变化,就是顾昶、顾曦两兄妹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好在是屋里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顾曦和与顾曦一起进来的沈太太身上,没有谁发现郁棠的不对劲。就是顾曦,也只是飞快地睃了郁棠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惊艳的神色,就又很快地低眉顺眼,跟着一起来的沈太太曲膝给老安人行礼问安。

    老安人微微地笑,半点也看不出刚才的抱怨,等到两人起身坐下,趁着丫鬟们敬茶点的时候还问顾曦:“你是顾家二房的长女,顾朝阳的胞妹?”

    可见是曾经听说过顾曦这个人的。

    顾曦忙起身答话,却被老安人阻止了:“坐下来说话。我和你母亲娘家是姻亲,你在我这里不必拘礼。”

    顾曦笑着,大方地坐了下来。

    可是以郁棠对她的了解,却觉得她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来拜访一个长辈而已,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郁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曦。

    老安人问了顾曦半天的话,顾曦答得很得体,却也很谨慎,这让郁棠更加觉得顾曦是带着目的有所图而来。

    老安人问完了话,把郁棠引荐给了沈太太和顾曦,并很带着几分庇护意味地说郁棠是她的一个晚辈,却没有具体提郁棠是谁家的姑娘。

    顾曦和沈太太都和郁棠见礼。

    沈太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人很瘦削。穿了件普通的靓蓝色妆花褙子,发间插了两只金簪,手上戴了一对金镯子,以她的身份地位而言,打扮得非常朴素。或者因为她表情很严肃的缘故,或者是受了刚才老安人的影响,她虽然待郁棠客客气气的,可郁棠还是觉得她的面相有些苛刻,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顾曦则让她感觉有些意外。

    前世,顾曦是出了名的端庄有礼,可这一世她们初见,顾曦就俏皮地笑着问她:“你今年多大?我是要叫你妹妹还是姐姐?”

    热情得一点不像前世的她。

第一百五十三章 见面

    不用序齿,郁棠就知道顾曦比她大一岁。

    但她还是微微一笑,报了自己出生的年份。

    顾曦抿了嘴笑,转头对裴老安人和沈太太道:“是我妹妹呢!”

    郁棠想着前世两人的恩怨,想着顾曦对她露出的那些嘴脸,她可不想再自己为难自己,和顾曦称什么姐妹了。

    “顾小姐!”她笑眯眯地喊了顾曦一声,态度间的疏离肉眼可见。

    顾曦面上不显,眼眸却缩了缩,笑容依旧活泼地道:“妹妹别恼,我平日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只是看见妹妹长得这么漂亮,实在是喜欢,不免有些失了分寸。姐姐给你赔个不是。”说完,伸手拉了郁棠的胳膊。

    郁棠听了在心里冷笑。

    这是在指责她脾气不好吗?

    前世的顾曦可没有这么小气?

    是因为自己没有像她们前世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落魄吗?

    可见顾曦前世的那些善良、宽厚是多么的虚伪!

    不过,上眼药谁不会?!

    她朝老安人望去。

    老安人暗暗点了点头,心里想着郁家的这位小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根子却不坏。她虽然向沈太太等人介绍说郁小姐是她的亲戚,可郁小姐毕竟不是。顾曦对郁棠这样的热情,明显就是冲着她的面子去的,姐姐妹妹的,看似简单,若真的来往起来,却牵扯颇深。郁棠能在这关键时刻来征求她的意见,可见心里还是有杆秤,是个能分得清轻重的。

    “她是个胆子小的。”老安人笑着,开口就护着郁棠,“你既然是做姐姐,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说完,扭了头开始问起沈太太的来意,“我记得你说家里的小孙孙要照顾,沈先生来了临安五、六年也没见你过来,这次怎么?是来探望沈先生?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吗?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先不说沈先生和我们家老二的关系,就是我们家老太爷活着的时候,最最欣赏的就是沈先生了,两个人常常一起喝酒出游。你既然来了临安,也别把我们当外人。”

    对郁棠和顾曦序齿的事,一字不提。

    言下之意,就是反对顾曦和郁棠结什么姐姐妹妹的。

    顾曦咬了咬唇,飞快地睃了郁棠一眼。

    相貌出众,举手投足间也是一派落落大方,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出身。那她到底和老安人是什么亲戚关系呢?

    老安人为何不让她和这位郁小姐序齿?

    难道是她称郁小姐为“妹妹”不妥当?

    念头一起,顾曦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随后心也咚咚乱跳起来。

    沈太太小了老安人一辈,她又是和沈太太一起来,看着像沈太太的晚辈,也就是成了老安人的孙女辈……难不成这位郁小姐是老安人为裴三老爷准备的……未婚妻!

    顾曦忍不住又瞥了郁棠一眼。

    郁棠正安静地听着老安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顾曦的打量。而且,就算她注意到了顾曦的打量,也不会放在心上。

    前世,她们是妯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那是没有办法的了。今生,她父母俱全,还有哥哥嫂嫂帮衬,顾曦就算是再看她不顺眼,又凭什么动她!

    倒是沈太太这边,郁棠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据沈太太的说法,她来临安城,是受了顾昶所托陪顾曦过来的。裴宴的姨母知道了,这才托她带了些东西过来,而且这些东西除了吃食、药材,还有些江南这几年流行的话本。

    顾曦可是和李端订过亲的人,她这样来临安城合适吗?

    顾昶有什么事不能派了贴身的随从或是幕僚帮着跑一趟,要请沈太太陪着顾曦来临安城,沈太太来裴家拜访,怎么还要带上顾曦?

    郁棠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透着几分蹊跷。

    可只要顾曦的到只要不涉及到郁家的安危,那就与她没有关系。

    郁棠无意多问,继续安静地陪坐在旁边听老安人和沈太太说话。

    顾曦却心绪大乱。

    她来临安拜见沈善言,根本就是个借口。实际上,她是来见老安人的,且最好能让老安人对她心生好感。

    想到这些,她脸有点热。

    李家是没什么用处了,照她哥哥的说法,如果能和裴家联姻成功就是最好的选择了。特别是她之前觉得既然和李家退了亲,最好别再和临安城的人扯上什么关系。结果顾昶把江浙一带的世家子弟都给她说了个遍,还真没有比裴宴更合适的人选了。

    顾昶也打听到了,裴家之前对裴宴寄于厚望,非三品大员以上人家的闺女不娶,甚至之前他们家和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黎训家的婚约也是真的。可两家的婚事还没有订下来,裴老太爷就去了,裴宴和黎家的婚事也就搁了下来。

    原本他们也不敢和黎家去争,毕竟黎家和裴家有婚约在前。可就在上个月,听说黎家唯一待嫁的那位三小姐和翰林院大学士杨守道家的儿子订了亲,可见黎家和裴家的婚约出了变故。

    偏偏好婿难求。像裴宴这样的,从前大家都觉得他和黎家有了口头之约,不会打他的主意,现在他是自由身了,消息一旦传出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会盯着,到时候别说他们顾家了,就是他的恩师张英家的那些三姑六舅恐怕也会急着把裴宴这个金龟婿钓到他们家去的。

    顾曦思忖着,暗暗叹了口气。

    两相比较,他们顾家比钱家还强一点。可坏就坏在他们顾家和裴家没有什么交情,特别是女眷之间,压根就没有能和裴家女眷说得上体己话的人。要是托了他们的继母行事,他们的继母不把裴宴弄成她娘家的侄女婿也会把这件事给搅黄了。至于其他的人,就更不靠谱了。

    顾昶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太太身上。

    当然,以沈太太的性格,也不是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但可以让沈太太带着顾曦去裴家走一趟,如果能让顾曦在老安人心里留下个好印象,相比其他道听途说的姑娘,顾曦的赢面就大了。

    顾曦想的比顾昶简单。

    如果裴宴没有她哥哥说的那样好,就算是她哥哥力主,她也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与其嫁个没用的东西,嫁过去应付完后宅还要应付前厅,她宁愿永远呆在家里,做个趾高气扬的姑奶奶,在家里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只不过她是个好强的。虽然不知道她和裴宴有没有缘份,但她既然出现在了老安人面前,出现在了裴家人面前,她就会做最好的自己,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让别人说起她来就会竖了大拇指交口赞好。

    因此在裴老安人和裴家二太太面前留个好印象就尤其重要了。

    顾曦姿态端庄优雅地喝着茶,暗中琢磨着怎样才能打听出郁棠的出身来历。

    郁棠听着沈太太的话,越听越觉得奇怪。

    沈太太想和顾曦在裴家借住几天,理由是沈善言在临安没有自己租房子,而是住在县学,县学里又有太多的士子,沈善言又没有设个内宅外院的,男女有别,她和顾曦住在那里不方便。

    郁棠没能忍住,颇为惊讶地看了沈太太一眼。

    这么长时间没见自己的丈夫,不是应该欢欢喜喜,没有机会都要找个机会和丈夫呆在一起吗?怎么到了沈太太这里,反而是敬而远之了呢?

    郁棠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沈先生和沈太太不和了。

    难道这就是沈先生来了临安却没带家眷的原因之一?

    答案她不得而知,可老安人不喜欢沈太太她却是看得明白清楚。

    “你是师母,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安人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些严厉,“我看你就是有时候太过讲规矩了。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能放松就放松些的好。”

    沈太太显然也不喜欢听老安人这样说,她道:“若是老安人这里不方便,我就先去客栈住两天,只是顾小姐跟着我我不放心,还请老安人收留她几天。”

    这倒是。

    客栈再好也怕遇到那混不吝的人。

    老安人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退了一步,道:“我是怕你们来往县学不方便。你既然觉得这样没什么,我这里倒也好说。我看你们这就住进来好了。我这里别的没什么,就是客房多。你想住哪间住哪间。”

    沈太太和顾曦就这样住了进来。

    出门的时候郁棠问送她出来的计大娘:“和鸣堂有很多间房吗?”

    她瞧着和鸣堂也就是个五间三进的院落。

    计大娘这些日子和她越发地熟悉了,说话也就更随意了。

    “旁边那个五进的院子也是和鸣堂的地方。”她低声对郁棠道,“和鸣堂是从前裴家孀居的老安人、老夫人们住的地方,自然房间多。不过这些年来裴家福寿双全的多,像老太爷这样这么早就去了的少,又没个妾室姨娘的,房间也就空下来了。”

    郁棠打了个寒颤。

    莫名觉得和鸣堂有些阴森。

    计大娘看到了直笑,道:“你上次也来祭拜老太爷了。裴家可是大户人家,很讲究的。家里的人要是不行了,是有专门院子的。和鸣堂哪里就阴森了?”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

    计大娘道:“何况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不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匪夷所思,这才对有些事深信不疑的吗?

    郁棠在心里嘀咕着,上了回家的轿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失和

    郁棠回来的时候坐的是裴家的轿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和鸣堂的客人,轿子走的又平又稳,几乎没有什么颠簸就到了青竹巷。

    进了门,她看到王四正在朝着家里搬柴火。

    她不由奇道:“你怎么来了?”

    王四朝着她憨憨地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从厨房出来的双桃就抢着答道:“他闲着无事,拾了很多柴火,想着我们家还要买柴烧,就赶车进了城。小姐,你快过来看,家里的柴房都堆满了。”

    郁棠笑着去看了一眼,然后回房更衣,去给陈氏问安。

    陈氏正和陈婆子商量着十月初一祭祖的事,见郁棠进来,就打住了话题,让陈婆子去给郁棠冲碗桂花糖水进来。

    陈婆子笑着应声去了。

    陈氏则拉着郁棠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温声问她:“不是说去去就回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安人留饭了?”

    郁棠笑着点头,说起遇到顾曦和沈太太的事来。

    陈氏颇为意外,道:“沈太太来了啊,你阿爹被吴老爷叫出去了,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看看我要不要去和沈太太打个招呼。”她对顾曦也很好奇,问:“那姑娘长得漂亮吗?”

    “挺漂亮的。”郁棠实事求是地道。

    “那你们是在一起用了午膳?”

    郁棠摇头:“没有。沈太太说要回去收拾东西,老安人就没有留她们。”

    不像她,事后说要回去,老安人却再三地挽留不说,还留了二太太用午膳,让人把五小姐也接了过来。

    老安人对沈太太,更多的好像只是面子情。

    陈氏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以为是沈太太执意要走,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关心地问郁棠:“你在裴府还自在吗?要是不自在,以后就找个借口少去好了。”

    她虽然有意报答裴家,可若是女儿受了委屈,她宁愿用其他的方式报答裴家。

    郁棠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不由抱了母亲的胳膊,道:“您别担心,老安人是个很好的人。我在她老人家那里没有什么不自在的。”

    而且,在沈太太和顾曦走后,老安人又仔细地问了李家卖地的事。

    从老安人的神态猜测,裴宴没有怀疑的事老安人却起了疑心。

    她走的时候,老安人叫了胡兴过去,估计是要问李家的事。

    照这样看来,以后她有什么事,与其找裴宴还不如找老安人。

    郁棠赖在母亲的身边,一面喝着桂花糖水,一面听她和陈婆子继续说着祭祖的事。

    那边王四卸了柴火,进来给陈氏问安,准备回村子了。

    陈氏赏了他二十个铜板,还问他过年的时候要不要回老家去看看。

    王四觉得路上花费太大,他不准备回去了。

    陈氏就让他到家里来过年。

    王四喜出望外,谢了又谢,这才赶着车走了。

    陈氏就对陈婆子道:“倒是个老实人,眼睛里有事。上次老爷回老宅,就是他帮着对的帐。

    中秋节过后,郁家就开始收租子了。

    从前都是请了郁家的族人帮忙,可大家家里的事都多,说是帮忙也就只能帮帮忙,顶不上什么事,过秤、算帐、记帐不是郁文动手就是郁博动手。这次郁文回乡收租,王四忙前忙后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让郁文亲自上阵,郁文只负责记帐就行了。回来的时候还和家里人感慨:“你说王四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算起帐来居然比我还快,一笔都没错。”

    郁棠也听说这件事了。

    她笑道:“陈婆子不也大字不识一个,可您看她买菜,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有别人占她便宜的吗?”

    大家哈哈大笑。

    陈婆子则非常地自豪。

    陈氏说到这里,陈婆子就朝着陈氏使了个眼色。

    陈氏见了,轻轻咳了两声,打发郁棠:“你回屋里去歇歇,等会我带了你去你大伯母家串门,顺便说说祭祖的事。”

    自相氏怀了身孕,王氏就整天笑不拢嘴地服侍相氏吃吃喝喝的,连铺子都不去了,来他们家的次数也少了。

    郁棠就知道陈婆子又要和母亲说体己话了。

    上次她偷听的时候年纪还小,母亲常年卧病在床,陈婆子怕郁文有想法,劝母亲给父亲买个丫鬟回来做通房。

    这次她佯装出了门,却躲在母亲的窗棂下偷听。

    陈婆子这次是劝母亲把双桃许配给王四,并道:“反正我们家是要招女婿的,双桃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原本配阿苕最好,可阿苕年纪也太小了点,双桃平日里也和他说不到一块儿去。我看不如把王四留下。”

    陈氏若有所思。

    郁棠一溜烟地跑了回去,找了机会问双桃:“你觉得那王四如何?”

    双桃可能误会郁棠在打听王四的为人,考虑是否把王四留下来,帮王四说了一大通好话。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可以看出双桃对王四的印象非常好,只是不知道王四能不能安心地留下来?

    郁棠抿了嘴直笑,随后和陈氏去了大伯父家里。

    相氏已经显了怀,正在那里苦着脸喝鸡汤,见郁棠进来顿时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忙吩咐夏莲:“快,去把那鸡汤给小姐盛一大碗过来。”

    夏莲满脸的纠结。

    郁棠忙道:“我不喝鸡汤。你给我沏杯茶过来就行了。”

    相氏怂恿她:“天气凉了,喝碗鸡汤正好。”

    郁棠道:“我才不喝呢!阿嫂要是喝不下了,就让我阿兄帮忙。我可不想被大伯母骂。”

    “不会的,不会的。”相氏讪讪然。

    郁棠呵呵地笑,和相氏悄悄说起夏莲和夏平贵的事来。

    相氏非常地意外,夏莲给她们续茶水端点心的时候就不时地盯着她看,直至让夏莲觉得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相氏这才放过了夏莲。然后又和郁棠窃窃私语:“我瞧着挺不错的。正巧你阿兄想扩大铺子,有夏平贵在铺子里坐镇,你阿兄和你大伯父都最放心的。”

    郁棠也觉得他们合适,在心里思忖着,要是能成,他们家明年是不是要办两场喜事了!

    等她和母亲回到家,在门口碰到了郁文。

    天气太冷,他冻得直跺脚。

    陈氏心疼地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没有雇顶轿子回来吗?”

    郁文直叹气,道:“这不要祭祖了吗?吴老爷拉着我去定了头猪。结果半路上遇到了沈先生。他在路边的小酒肆里喝酒。我瞧着他那样子不对劲,可吴老爷非要上前去和沈先生打个招呼。结果我们俩都被他留在小酒肆里喝酒。我那酒量你也是知道的,哪里敢多喝。吴老爷是千杯不醉,两个人喝了个旗鼓相当,我净在旁边给两人倒酒了。等到两人喝得差不多了,吴老爷由随从背回了家,我却还得把沈先生给送回县学。不过,我在县学遇到了小川,听县学里的先生说,小川读书十分刻苦,考个秀才肯定没问题。要真能这样,卫家也算是能翻身了。”

    卫家有那么多儿子还有那么多地,日子过得依旧紧紧巴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交的赋税太多。如果卫小川能考中秀才,就可以免去卫家的一部分赋税,这对卫家来说可是不小的一笔银子。

    陈氏直点头,道:“沈先生一个人在小酒肆喝酒吗?”说着,还看了郁棠一眼,好似在问郁棠“沈太太不是来了吗”。

    郁棠也竖了耳朵听。

    郁文显然不知道这件事,道:“说是心情不好。今天的课都没有上,请了其他先生代讲。说起来,沈先生也挺可怜的。我送他回去的时候,屋里冷冷清清的,就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童子在那里打着盹,让他帮着沏碗醒酒茶都不知道从何下手。沈先生这么好的学问真是可惜了!”

    这与学问多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郁棠在心里琢磨着。

    陈氏显然也想到了,她皱着眉道:“我听阿棠说沈太太来了,沈太太就没留个服侍沈先生的人?”

    郁文讶然,道:“沈太太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沈先生一句也没有提?”

    陈氏迟疑道:“我之前还想和你商量要不要去拜见沈太太,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郁文沉吟道:“我先去打听打听了再说。”

    陈氏应诺。

    过了两天,郁文来和陈氏商量沈太太的事,郁棠在旁边听着。

    “照理说呢,沈太太难得来一趟,我们又曾受过沈先生的恩惠,就算请不到沈太太来家里做客,也应该去拜访沈太太才是。”他为难地道,“可听沈方说,沈先生和沈太太自成亲起就不和,两人因此只有一个独子。沈太太来临安,也是住在裴府老安人那里,沈先生呢,也完全没有对身边的人透露一句。”

    到底去不去拜见沈太太,就变得很为难了。

    前世郁棠没有听说过沈先生的事,也不好拿主意。但她想了半晌,给父母出主意道:“要不,我们当做不知道好了。当时老安人没有介绍我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沈先生又没有和您透露半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郁文想了想,觉得郁棠的办法可行,并道:“反正我们家和沈家内眷也没有什么来往,不知道沈太太来了也说得过去。”

    这件事在郁文那里就算是结束了,但却引起了陈氏极大的兴趣,她悄悄地跑去吴老爷家,问吴太太知不知道沈太太来了临安。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服

    吴太太憋在心里正难受着,听陈氏这么问,又想着陈氏是个口风极紧的,也就没有了什么顾忌,打发了身边服侍的,就开始说沈家的八卦:“……据说沈先生来临安就是因为不想和沈太太在一个屋檐下呆着。你说,女人做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思。可我看沈太太那样,反而怡然自得的,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平时别说关心沈先生的起居了,就是说话都没有一个好言语的。”

    陈氏愕然,道:“那这次沈太太来临安做什么?这眼看着要过十月初一了!”

    吴太太当然也不知道,可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件事的好奇。

    又过了几天,吴太太来郁家串门,她拉了陈氏说悄悄话:“我可打听清楚了,那沈太太和沈先生,关系真的很不好。”

    陈氏虽然不是个喜欢主动打听别人家私事的人,但能听到她感兴趣的小道消息,她还是很喜欢听的。

    “连这样的事您都能打听到!”她佩服地望着吴太太,亲自给吴太太剥了个桔子。

    “我这不也是凑巧吗?”吴太太顾不上吃桔子,桔子拿在手里低声对陈氏道,“那天你回家后,我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对。你说这马上要祭祖了,谁家的当家太太不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沈太太居然还有闲功夫到处逛?我就跟我们家老爷说了一声,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派心腹婆子带了些家里做的点心送去了县衙,说是听说沈太太来了,特意送给沈太太的。可事情就有这么巧,我们家婆子送点心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沈太太和沈先生吵架。”

    “啊!”陈氏非常惊讶。

    吴太太叹道:“我们家婆子也没有想到,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在是县学里的先生都去上课去了,服侍的小厮、婆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在,没有旁人在场。我家婆子当时进退两难的,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到说是那沈太太受了别人所托,特意陪了别人家的一位小姐才来的临安。”

    这件事陈氏知道。

    她听郁棠说的。

    她还知道沈太太因为这个才住进裴家的。

    “沈太太是做得有些过份了。”陈氏是不赞成沈太太的选择的,道,“但两人也不至于为这件事吵得让下人看笑话吧?“

    吴太太就朝着陈氏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陈氏道:“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吴太太笑道:“你听我说完就知道了。”

    陈氏洗耳恭听。

    吴太太继续小声道:“这原本也没什么,谁家还没有个三朋四友的。可怪就怪在这里。沈先生一听,勃然大怒。指着沈太太的鼻子骂她伪善。还说沈太太对着他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现在还不是为了权贵低头折腰,像个媒婆似的。说什么沈太太若是还要点脸,就赶紧从裴家搬出来。”

    做为女子,被丈夫这样指责就有点诛心了。

    陈氏“啊”了一声,有些不赞同沈先生作派般地皱了皱眉。

    吴太太叹道:“我听我们家婆子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急,还想着,这要是沈太太一气之下做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事来了,只希望我们家婆子够机敏,能拉得住沈太太。

    “可谁知道人家沈太太根本不是个省油的灯。

    “听沈先生这么说,不仅没有伤心欲绝地走开或者是反驳,而是冷言冷语地开始数落沈先生。说沈先生什么自己没有本事,自己不上进,就以为别人都应该和他一样,看见权贵之家就躲着走,别人看着觉得他是愤世嫉俗,忌恨那些比他有本事的人,偏偏他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清高傲气,不惹世俗……总之,句句带刺,我们家婆子学都学不过来了。

    “沈先生当时可能是被沈太太说得气不过了,抓起手边的茶盅就朝沈太太砸了过去。还吼着说,若是沈太太两天之内不搬到县学去住或是回杭州城,他就亲自上裴家去请沈太太。把沈太太气得,又把沈先生说了一通,讽刺沈先生,说沈先生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他自己巴结顾家也就罢了,她帮顾家做点事,沈先生就喊打喊杀的,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掩饰自己想巴结顾家却巴结不上的窘况罢了。她可不是沈先生。她要为自家的儿子挣个前程。沈先生若是去裴家也行,她就直接去跟顾朝阳说,这件事是沈先生从中捣得乱。看沈先生怎么向顾家交待,还怎么在顾朝阳面前罢出师尊的样子!”

    “顾朝阳?”陈氏猜道,“难道是顾小姐的兄弟?”

    吴太太听着立刻叫了起来,不满地指责陈氏:“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竟然在我面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枉我把你当体己的姐妹,有什么事都先跟你说……”

    “不是,不是。”陈氏慌了起来。

    她从前卧病在床,和王氏走得最近,像吴太太这样的朋友,她从来没有过。她是很珍惜和吴太太的情谊的。

    “我之前听我们家阿棠说过一次,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忙辩解道,“听你这么一说,也就是这么一猜的。”

    吴太太想了想,觉得陈氏没有必要瞒着她,要怪,也怪自己事前没有好好问问陈氏。

    她立刻就原谅了陈氏,把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快抛到了脑后,道:“这么说,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陈氏摸不着头脑地问。

    “哎哟,你就别在我面前守什么君子非礼勿听之类的规矩了,”吴太太又有些不满地道,“我也不是那多嘴的人,你说给我听了,我最多也就是跟你说说,外面的人肯定是一句都不会多提的,我会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的。”

    陈氏真没有反应过来。

    吴太太就不高兴地道:“那沈太太不就是得了顾家的好处,专门来给顾小姐做媒的吗?”

    陈氏目瞪口呆。

    吴太太得意洋洋,道:“给我猜中了吧?我就说了,我也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要不是你,我肯定是不会说的。”

    陈氏忙道:“不是,您是从哪里听说沈太太专程来给顾小姐做媒的?顾小姐可也住进了裴府。我们都是生儿育女的人,就算是要给自家的姑娘做媒,也不可能允许自家的姑娘就这样住到别人家去啊!”

    吴太太就仔细地打量了陈氏一番,见陈氏不是在推诿她,迟疑道:“你是真没有瞧出来?”

    陈氏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吴太太就叹了口气,半是自嘲半是好笑地道:“瞧你这样,我觉得我看人还是挺准的。之前觉得你是个可靠的,你根本就是个不可靠的。”

    陈氏哭笑不得。

    吴太太也就不绕圈子了,道:“你仔细想想沈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再仔细想想沈先生说过的话。虽说我们女人家不应该向着男人说话,可这件事的确是沈太太做得不地道。就算是想给自己的儿子挣个前程,也不能这样低三下四地,让沈先生的面子住哪儿搁啊!也不知道沈先生的儿子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知道却没有阻止他母亲,我看,沈先生这儿子也不用要了……”

    陈氏左耳朵听着吴太太的叨叨,从右耳朵就跑了出来,心里乱了一阵子再琢磨这件事,把当事人顾小姐给抛开了,这件事还真如吴太太所说的,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

    她不由道:“就算是这样,难道就没有人教教顾小姐?还有沈太太,既然是受人所托,难道也不提点一下顾家的人?”

    吴太太看着陈氏直摇头,道:“说你是个实诚人,你还真是个实诚人。”

    陈氏不解。

    吴太太细声慢语地道:“你想想,顾小姐是什么人?她可是和李家有过婚约的!沈太太固然是受人所托,可骤然这么一提,你说,裴老安人会同意吗?”

    陈氏摇了摇头。

    要她是裴老安人,肯定不愿意娶这样一个媳妇进门。

    并不是说顾小姐不好,而是顾李两家退亲,明显就是顾家强势主导的,裴家和李家是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裴三老爷又不是说不到媳妇,何必为了这件事让李家不愉快,和李家生出罅隙来!

    吴太太道:“所以沈太太才会带顾小姐住进裴家啊!不过是要打日久生情的牌罢了!”

    陈氏睁大了眼睛。

    吴太太的话虽然没有说明白说透彻了,但陈氏已经懂了。她道:“那,那裴家三老爷岂不是要和顾家大小姐订亲了?”

    “听说那位顾小姐不仅贤良淑德,而且长得也很漂亮。”吴太太幽幽地道,“那沈太太也不是傻子,她既然敢出面,肯定是觉得有几分把握才来的临安。”说完,她顿时有些不服气地道:“虽说我们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且我们家就算是有适龄的姑娘,也轮不到我们家和裴家联姻,可我怎么想怎么不舒服,那顾小姐怎么能配得上裴三老爷!沈太太这么做,的确有点不厚道。”

    陈氏听了却犹豫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李家是什么人,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顾小姐也是受害人!”

    吴太太反驳道:“顾家和李家订亲之前难道就没有打听清楚的,又不是娃娃亲。可顾家还是在李家遇到事的时候就退了亲,可见顾家是很讲究利益得失的,我是觉得,像顾家这样门风的人家,怎么配得上裴三老爷!”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受

    自从裴宴拿了一大笔银子给江潮重振家业之后,吴老爷私底下就把裴宴夸上了天,连带着吴太太对裴宴也另眼相看,她这么一说,对裴宴怀着感激之情的陈氏也觉得顾小姐配不上裴宴了。

    吴太太甚至对陈氏道:“你们家阿棠不是常常去给裴府的老安人问安吗?沈太太到底是不是来给顾小姐做媒的,你让你们家阿棠去裴府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呗!沈太太和顾小姐还在裴府住着呢!”

    陈氏可不想让郁棠搅和到这件事里去了,她忙委婉地拒绝道:“她一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家,懂什么!若是惹了老安人不快反而不美。”

    吴太太虽然只是这么一说,可听到陈氏的回答她还是不平道:“裴家三老爷要是娶了顾小姐,我以后遇到了顾小姐肯定会绕道走的。”

    谁说不是!

    陈氏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本对裴宴娶谁她都没有想法的,可听了吴太太的一席话,她想到裴宴有可能会成为顾家的女婿也有点难受起来。等送走了吴太太,郁棠帮她拿了为过几天祭祖准备的新衣裳过来,她忍不住和郁棠说起这件事来,还向郁棠打听:“你遇到沈太太那天,沈太太都和老安人说了些什么?顾小姐有没有在老安人面前表现得很特别?”

    郁棠闻言像被雷劈了似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裴宴和顾曦……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她们也太能扯了!裴宴和顾曦隔着辈份好不好?!

    不对,是她想左了。

    裴宴和顾昶差不多大,还曾同朝为过官。

    要不是前世固有的印象,总觉得她和顾曦是一样的,她也不会认为顾曦和裴宴差着辈份了。

    这么说来,顾曦还真有可能会嫁给裴宴!

    可顾曦嫁给裴宴……郁棠想不出那是怎样的画面。

    但万一顾曦真的嫁给了裴宴呢?

    郁棠顿时觉得自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

    不仅仅是恶心难受,还有不能接受。

    裴宴和顾曦……怎么能行!

    顾曦配得上裴宴吗?

    她凭什么嫁给裴宴?!

    郁棠腾地站了起来,如困兽般在屋里转着圈。

    不行,她不能让顾曦嫁给裴宴!

    顾曦是个伪君子,是个假大方,是个人品低劣之人!

    裴宴娶谁也不应该娶顾曦!

    她得去跟裴宴说。

    郁棠心里这么想,脚居然就随心所动,朝门外走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她人都要走到门口了,却被陈氏一把拽住。

    陈氏满脸的无措,道:“我和你说裴三老爷的事,你怎么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嘟嚷嚷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孩子,不会是魔障了吧?

    陈氏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女儿。

    郁棠因手臂被紧箍的痛感而回过神来。

    她……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贸贸然地就要去告诫裴宴?

    先不说裴宴和顾曦的事只是她母亲道听途说而来的,就算是裴家真的要和顾家议亲,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了,她和顾曦的恩怨是她们之间的事,裴宴足智多谋,老安人精明强干,哪一个不比她强?她又凭什么觉得顾曦和裴宴就不合适的?

    顾曦和裴宴合不合适,也应该由裴家人来判断,而不是因为她和顾曦不和就自以为是的代裴家人做决定,认为顾曦和裴宴不合适吧?

    郁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纷乱的情绪压在了心底,对母亲道:“我听说顾家有意和裴家联姻,太惊讶了,一时有些失态……”

    陈氏并没有多想,唏嘘道:“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乍一听到也吓了一大跳。不过仔细再一想,顾家想跟裴家结亲也说得过去放眼整个苏浙,还没有订亲的男子有几个能比得上裴家三老爷的,要是我是顾小姐的母亲,也会打这主意的。我只是想着从前听人说过,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裴三老爷的婚事,非三品以上大员人家的姑娘不成的。如今裴老太爷去了,裴三老爷的婚事就给耽搁下来)了……”

    照顾家这样的,压根就达不到裴老太爷的标准。

    难怪她会觉得心里不好受。

    陈氏和郁棠不约而同地想着,都找到了一条解释自己心里不舒服的理由,心情也都平静下来。

    郁棠还仔细地回忆起那天她见到沈太太和顾曦时的情景来:“您不说,我还真没往这上面想。老安人分明就是不待见沈太太,顾小姐呢,在老安人面前也太活泼了一点,感觉她是特意如此,想讨老安人欢喜似的。现在看来,她们执意要住在裴家,还真像是有所目的而来的。”

    实际上,顾曦在老安人面前表现的挺正常的,只不过是郁棠前世和顾曦一起生活过,顾曦嫁去李家又是下嫁,从始至终都端着几分架子。今生和前世有所不同了,郁棠立刻就能感觉得到而已。

    陈氏咋舌:“这事若是成了,可见那句老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话真有道理。那我也大着胆子,请沈先生帮你在沈家的子弟里挑个人品端方的做女婿好了。反正有些事不去试试,永远不知道能不能成。”

    顾曦这是打开了陈氏的眼界吗?

    郁棠抿了嘴笑,心底却不知道怎地,始终弥漫着淡淡的悲伤,让她不得其解。

    十月初一祭了祖,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准备过年了。

    胡兴突然陪着计大娘来郁家拜访陈氏,说是裴老安人要去北天目山上的别院住几天,想请郁棠陪老安人一起去住几天,问陈氏同不同意。

    陈氏不太想让郁棠去别院住,可见是计大娘亲自来请,又说了很多“老安人特别喜欢郁小姐,二太太和五小姐也一道陪着在别院小住,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您就当是让郁小姐去串门”之类的话,让陈氏有些不好拒绝,就私底下问郁棠的意思。

    家里虽然烧着火盆,可离了火盆还是很冷。

    郁棠想着老安人屋里的地笼,就有点想去。

    陈氏哭笑不得,点了点郁棠的额头:“贪小便宜吃大亏。你到时候上了火可别回来哭着让我给你煮菊花茶喝。”

    郁棠呵呵地笑,心里却想着不知道顾曦和沈太太有没有回杭州城?自己这次去裴府别院小住难道真的是老安人想她了吗?要是顾曦和沈太太没有走,她遇到了这两个人又该怎样对待?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指使着双桃收拾衣饰,在和裴家约好的日子,她带着双桃,由计大娘陪着出了门。

    裴府的别院建在北天目山的半山腰,离临安城不过半天的路程。

    一路上,入目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幽静盘山的青石板甬道,如果不是撩开轿帘朝外望时会有刺骨的寒风吹进来,都会让人误会此时正值盛夏。而裴府的别院更是坐落在一片葳蕤树木的掩饰间,白色的墙院,灰色的瓦当,黑色的如意门,只露出一个门脸,仅能供个轿子进出。但进去了,绕过一道灰砖砌成的倒“福”字影壁,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绿翠叠嶂的假山,巍峨敞厅,幽深的曲径,玲珑的凉亭……竟然是座不输裴府的大宅院。

    计大娘一面在前面领路,一面不时地回过头来和郁棠说着话:“最早裴家人都是住在这里的,后来上山下山的不方便,就在小梅巷那里建了现在的裴府,那边的裴府在城里,老爷们做生意,少爷们读书在那边都更方便。渐渐地,这边就只在有人清修的时候来住了。又因是祖产,这个宅院归宗房所有,过来住的人就更少了。但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很喜欢来这边居住,连带着老安人也喜欢过来住。老太爷刚去那会儿,老安人是想搬到这边来住的,可三老爷还没有成亲,宗族里各房的家务事一时半会还得老安人帮着调节,老安人住了进来也不太方便,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

    郁棠看着这边的房舍漆柱粉墙的,没有半点败落的模样,估计每年要花不少银子修整,不由道:“那要是老安人真的搬了过来,你们岂不是也要跟着过来。”

    计大娘点头,笑道:“所以老太爷去了之后,那些年轻的或是不安心的就都放了出去,老安人现在留在身边服侍的,多是像我这样的世仆。再就是像珍珠、琥珀她们这样从小在老安人身边长大的。”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老安人歇息的东跨院正房。

    郁棠先去了她住的后院东厢房安置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

    进门一阵热气扑面。

    就连她的客房都烧好了地龙。

    郁棠很是意外,可全身的关节都像活了过来似的又让她倍感惬意,舒服得想直接扑到床上。

    她重新梳洗更衣了一番,这才跟着计大娘去给老安人问安。

    老安人看着神色间有些疲倦,七、八个丫鬟婆子在旁边服侍着,她正拿着个秸秆逗着只黄鹂鸟。

    郁棠忙上前去行礼。

    老安人放下手中的秸秆,自有小丫鬟上前把鸟笼提到别处,拿了帕子给老安人擦手。

    “你过来了。”老安人神色和蔼,擦着手请郁棠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道,“你母亲身体还好吧?我把你叫过来,她肯定舍不得,我在这里先跟她赔个不是。”

    “您言重了。”郁棠又重新站了起来,恭敬地道,“母亲是有点舍不得我,倒不是不想我来陪您,是觉得天气冷了,处处都要用炭,怕麻烦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见

    老安人听着这话就笑了起来。

    普通人家多半会有这样的考虑。

    郁家倒都是实诚人。

    “是我考虑不周。”老安人道,“这山上冷,等过几天,我也要回家里去了。”

    果然,老安人不是无缘无故上的山。

    只是这不关她的事,她也不好打听。

    老安人就和郁棠说起李家卖地的事来:“你是怎么想到李家是有意为之的呢?”

    郁棠不好说她是因为有了前世的经历,所以知道李家的家底,只好道:“我知道李夫人娘家是福建的大商贾,也没有听说林家落魄了啊!”

    言下之意,以李家和林家的关系,李家真的要缺钱,林家岂会坐视不理!

    老安人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有小丫鬟进来,说二太太带着五小姐过来了。

    “快让她们进来。”老安人听着,眼底都是笑意,显然非常喜欢二太太和五小姐。

    不知道大太太和老安人的关系怎样?

    郁棠还从来没有在老安人这里见到过大太太。

    二太太和五小姐见郁棠也在,二太太还好,矜持地笑着朝郁棠点了点头,五小姐却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大声喊着“郁姐姐”,高兴地问她:“你也要到我们家过年吗?那你等会儿要不要和我一起做花灯?琥珀等人要告诉我做花灯。”

    也?!

    还有谁?

    郁棠讶然。

    裴家人显然没有准备瞒着她,二太太笑道:“顾小姐家里出了点事,今年会在我们家过年。”

    她家能有什么事?

    郁棠在心里冷笑。

    顾曦因她继母的缘故,和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妹关系都非常不好,甚至可以用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来形容。而且,前世也没有听说她家出了什么事……

    难道顾、裴两家真的有联姻的打算,所以顾曦找了个借口,老安人也就顺势而为的留下了顾曦?!

    她很想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

    如果在前世,她可能会私下里去打听。可重活一世,她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与其和像老安人这样的人玩心眼,还不如直接去问,人家愿意告诉她,她就听着,不愿意告诉她,她就歇了那份好奇。因而她也没有犹豫,而是直言道:“顾小姐家出了什么事?居然不能回去过年?”

    老安人和二太太都露出惊讶之色,随后两人还交换了一个眼神。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涉及到别人家的隐私,一般人都不会问。郁小姐也算是读过书的,按理也应该装不知道才是,没想到她却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

    这位郁小姐到底是懂事还是不懂事呢?

    老安人按捺住心底的困惑,直接拒绝了郁棠:“顾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太多。只是收到顾小姐兄长的来信,想请我们留她在这里过个年。等会你也会见到顾小姐,你们年纪相仿,要好好地相处才是。”

    郁棠笑着恭敬地应是,心里却猜测着自己的到来会不会和顾曦留下来过年有关。

    她陪着老安人和二太太说了一会话,她就被老安人打发下去歇息了:“你今天刚来,坐了半天的轿子,下午就在屋里好好休息一会儿,晚上过来一起用晚膳。”

    郁棠笑着应了。

    五小姐却拉着郁棠的手求老安人:“我去帮郁姐姐收拾东西。”

    二太太笑着呵斥五小姐:“你不准顽皮,让郁小姐先去休息。”

    郁棠很喜欢五小姐,而且她新到一个地方,觉得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闹腾会更有安全感。她就笑着对二太太道:“您就让她和我一道回客房吧!有她在,我也能有个伴。”

    五小姐忙抱了郁棠的胳膊,冲着二太太道:“娘,您看,郁姐姐也想跟我做伴。”

    二太太还要阻止,老安人发话了:“那你就和郁姐姐做个伴去。不过,不准顽皮。若是顽皮,以后就休想我们再答应你随便乱跑了。”

    五小姐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郁棠也很高兴,笑着牵了五小姐的手,向老安人和二太太告了退。

    二太太不免有些抱怨,对老安人道:“母亲,您可不能再这样娇惯她了。您看三房的三丫头,小小年纪就进退有度,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

    老安人打断了二太太的话,道:“可你再看看四丫头!”

    二太太不再说话了。

    老安人却继续道:“五丫头从前可有这样地活泼好动?原本守孝就辛苦,她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你是做母亲的,难道就不盼着她能高高兴兴的?女孩子家,还能在家里呆几年啊!等嫁了人,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别人我是不管的,我们家的掌上明珠,我可舍不得她受苦。”

    二太太一听忙道:“哪能呢!有您老人家看着,就算是我们有所疏忽,她也不可能受苦啊!”

    老安人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郁棠住的东厢房,她和五小姐坐在内室的罗汉床上,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双桃指使着裴府的几个丫鬟婆子收拾内室。

    原本这些人被指派到郁棠这里时就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如今当着五小姐的面,做起事来就更麻利、小心了。

    五小姐对郁棠带来的绣筐里做了一半的绢花很感兴趣。

    她问郁棠:“我也能学吗?”

    郁棠笑道:“只要你愿意。”

    五小姐高兴起来,嘀嘀咕咕地和她说着悄悄话:“我外婆马上要过生辰了,我想给她送点不一样的东西。郁姐姐教我给我外婆做朵绢花吧……我去跟陈大娘要一点枣红色的漳绒,不知道够不够,等郁姐姐休息好,我让丫鬟们拿过来你看看……等会三位姐姐也会过来……沈太太和顾小姐也和我们一起上山了……她们住你隔壁的院子,那边大一点。陈大娘说,沈太太毕竟是沈先生的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安排她们住那边要好一点……但三位姐姐和我们一道住在这边……”

    郁棠笑着听了,没有再打听顾家的事。

    在她看来,老安人既然不愿意告诉她,那她在任何场合都不应该再去打听这件事了。虽然她好奇得要死。

    可裴家的另外几位小姐也会过来,还是让她很意外的。

    她问:“二小姐她们怎么也过来了?”

    五小姐心思全在绣筐里的绢花上,一面细心地翻着绣筐里各式各样的用具,一面心不在焉地道:“二姐姐马上要议亲了,三叔祖母的意思,得先看看人才行。那家人就想趁着来给老安人问安的机会让二姐姐看看人。快过年了,裴家大宅人来人往的,三叔祖母特意来和祖母商量,祖母就答应了。”

    倒还说得通。

    可为什么要把她也请来呢?

    她又不是裴家的人!

    郁棠还是没有想清楚。

    只是还没有等她细想,顾曦突然过来了。

    她身边跟着的是她前世的陪嫁丫鬟荷香,荷香手里还提着个篮子,不知道装了什么。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郁小姐。”顾曦微笑着,下颌微扬,语气温柔却神色倨傲,和前世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让郁棠有片刻的恍惚,差点没有分清楚前世今生。

    她想,难道是顾曦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才会对她摆出这样的一副面孔?

    但顾曦对五小姐显然就真诚亲切多了,她对五小姐道:“我前几天做的佛香做好了,准备拿一匣子你试试,谁知去了你屋里才知道你来了郁小姐这儿,沈太太又染了风寒,我要侍疾,不好在你屋里久等,就跑了过来。”

    她说着,荷香拿出了一个黑漆镙钿的匣子。

    五小姐的贴身丫鬟阿珊忙接过了匣子。

    “谢谢顾小姐。”五小姐道,笑容腼腆,还显得有几分稚气,并不多话,哪里还有刚才的活泼好动。

    郁棠心中微动,若有所思。

    顾曦却好像习惯了这样的五小姐,她歉意地对郁棠笑道:“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郁小姐也过来了,我就拿了盒百花香过来,平时看书写字的时候用最好不过了。”

    前世顾曦就喜欢制香,而且制的香在临安非常有名,临安很多乡绅秀才家的娘子都以能得到顾曦制的香为荣。这百花香前世郁棠也得到过,闻起来的确芳香扑鼻,沁人心脾,特别好闻。可惜她只得到过一匣子,没等她用完,林氏就以她是孀居之人,不应该玩物奢侈为由,把剩下的香拿走了。

    后来,她渐渐适应了新鲜的空气,反而不太喜欢点香了。

    但她还是笑着收下了以后当成礼品送给喜欢用香的人也不错。

    顾曦就参观起郁棠住的地方来。

    家具、幔帐等都是裴家的,可挂屏、花觚、茶盅却应该是各自在家里惯用的。

    那挂屏是四幅黑漆描金的梅兰菊竹,不管是制作还是用材、图样都非常普通,花觚则是尊随处可见的景泰蓝,茶盅就更不用说了,是套没有任何花纹和颜色的白瓷。她刚住进来的时候,圆桌上也摆的是这样一套茶具,当时被分到她屋里服侍的裴家小丫鬟告诉她,这是摆来好看的,等住进来的人换上自己带来的茶具,她们自然会把这些收起来。

    郁棠住的地方分明都布置好了,这茶具却还摆在桌子上,若不是不知道裴家的规矩就是她没有带自己惯用的东西上山。

    一个千金小姐,到别人家小住,却没有带自己惯用的东西,那还是千金小姐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欢笑

    顾曦想到自己找人对郁棠做的调查。

    临安人,秀才家的女儿,家里只有个铺子和一百亩水亩,三、四个仆人。

    她之前还以为郁家是低调内敛不想惹事,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很穷。

    顾曦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光亮无尘的黑漆桌面,无声地笑了笑,这才转过身去,温声对郁棠道:“郁小姐,那我就先走了。等沈太太好些了,我再来拜访。”

    郁棠笑着点头,甚至没有问一声沈太太怎样了,就看着双桃把顾曦主仆送了出去。

    然后郁棠就听到身边的五小姐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

    五小姐在面对顾曦的时候很紧张吗?

    郁棠不解地望向五小姐。

    五小姐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喃喃地道:“顾小姐,很厉害,什么都会,我胆子小……“

    因而让她倍感压力吗?

    郁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前世的顾曦也是这样的,只要一出现就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今生她就算是在裴家人面前有所收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她若真是有所求而来,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些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会成为她融入裴家的阻碍吧?

    郁棠只想仰头大笑。

    她心情灿烂地安抚五小姐:“没事,没事。像顾小姐那样厉害的人毕竟是少数,我们都是普通人,远远地看着就好了。”

    五小姐连连点头,看郁棠的目光又亲近了几分,道:“顾小姐和二姐姐、四姐姐玩得好,三姐姐喜欢和我一起玩。”

    郁棠想到那个趾高气昂的二小姐和目光灵活的四小姐。

    也就是说,目前顾曦笼络住了二小姐和四小姐。

    她有些意外。

    她以为自律守礼的三小姐会更喜欢顾曦,傲气的二小姐会和顾曦争艳。

    可见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郁棠抿了嘴笑,回到内室,见丫鬟们已经铺好了床,她也有点累了,就问五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歇歇?我们等会再一起去给老安人问安。”

    五小姐想了想,欣然答应了。

    五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就进来给五小姐卸妆、熏被子。

    一通忙碌之后,两人并头躺下。

    小丫鬟们放下了纱帐。

    五小姐看那纱帐顶是原来就挂在这里的普通白色银条帐,她不由道:“郁姐姐,你喜欢什么颜色?我让阿珊给你拿一顶来。我那里有好多纱帐、花帐的,我送你一顶。”

    “不用了。”郁棠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前世,林家的小姐来李家串门的时候,不要说帐子被褥了,就是马桶都只会用自己带来的。

    她没有这么多的讲究。

    当然,也是因为她讲究不起来。

    而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

    “我也只是在这里小住几日,换来换去的,太麻烦了。”她笑着侧了身,望着五小姐,“再说了,我觉得就算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也和你们家用来装饰客房的东西差不多,就别折腾我们家的小厮了。”

    五小姐见她说得真诚,小声地笑了起来,道:“郁姐姐,那我送你一个暖炉吧?是我舅母从金陵送过来的,说是金陵那边最时新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好看。”

    郁棠记起来,二太太娘家的兄弟好像是在金陵做官的。

    她见五小姐说得诚挚,不好扫了小姑娘的兴致,忙笑着向她道谢:“这可好!你们家烧着地龙还好说,我在家里的时候,连大字都不练了,手伸出来一会儿就冻僵了。”

    五小姐显然没有住过没有地龙的屋子,听她这么说半点也没有怀疑,还暗暗高兴自己送对了东西。

    两人低声笑着说了半天的话,睡意渐袭,慢慢地就都睡着了。

    等到两人被叫醒的时候,已近申正时分,五小姐慌忙坐了起来,焦急地道:“完了,完了,晚了,晚了!”

    阿珊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据说自五小姐出生之时就在五小姐身边服侍了。到底比五小姐年长,她不慌不忙地笑道:“五小姐别急,这个时候起身穿衣梳洗正好。”

    五小姐看了旁边一眼,见郁棠一脸的镇定,她这才放松下来,抚着胸讪讪然地朝着郁棠笑了笑,解释道:“我,我总是迷迷糊糊地,好几次都迟了……”

    郁棠毕竟不真的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若是前世的这个时候,她看五小姐可能会觉得可笑,可现在的这个时候,她看五小姐只觉得可爱。

    “你慢慢来。”她安慰五小姐,“若是迟了,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吗?”

    五小姐羞涩地笑了笑,一面由着阿珊服侍她起身,一面问阿珊:“几位姐姐过来了吗?”

    阿珊笑道:“刚刚上山。这个时候估计还没有安顿下来。等小姐收拾好了,正好一道去给老安人问安。”

    五小姐的神色更放松了。

    郁棠暗暗奇怪。

    看二太太的样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怎么到了五小姐这里,却一副被管束得极严的样子?

    她们打扮好了出门,还正如阿珊所说,在正厅的门口遇到了来给老安人问安的裴家另外三位小姐。

    二小姐还依旧如之前那样地骄傲,她穿了件蜜色却裹着银红色边的褙子,手里捧着个鎏金梅花纹的手炉,看人的时候头抬得高高的。

    三小姐穿了件月白色镶着灰鼠毛的比甲,笼着白色兔毛手笼,毛茸茸的,看一眼能让人暖到心里去。

    她看见郁棠和五小姐,规规矩矩地喊了声“郁姐姐“和“五妹妹”。

    四小姐则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拉着五小姐的手,和郁棠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家里准备年货的事来。淡绿色斗篷在这冬日里显得特别有活力。

    或者是屋里的人听到了动静,或者是之前已经有小丫鬟进去通禀,陈大娘笑盈盈地出来给她们撩了帘子,对她们道:“老安人算着几位小姐应该到了,刚刚吩咐下去让我们煮了桂花蜜进来,几位小姐就过来了。”

    大家嘻嘻笑着进了屋。

    四小姐任由自己的丫鬟帮她脱了外面的斗篷,高声笑道:“还是伯祖母最好,知道我们想喝桂花蜜了。还很厉害!捏指一算就知道我们要过来了。”

    老安人被逗得笑了起来。

    四小姐拉着五小姐第一个跑到了老安人面前给老安人行礼。

    老安人受了她的礼,随手赏了她一个把玩的玉器。

    四小姐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

    郁棠以为二小姐会和四小姐争争宠的,谁知道二小姐什么也没有说,和她、还有三小姐一起,上前给老安人行了礼。

    老安人看着眼前一群漂亮的小姐妹,眉眼舒展,道:“快过年了,让你们上山来轻快轻快,你们可不许乱跑,不然下次再也不带你们出门玩了!”

    大家齐齐道谢,轻声笑着围着老安人坐了。

    老安人就问问这个这些日子在做什么,问问那个字练得怎么样了,气氛十分融洽温馨。

    郁棠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几次打量安静地坐在旁边的二小姐。

    四小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的耳朵边,悄声笑道:“郁姐姐不必奇怪,二姐姐马上要出阁了,她不好意思和我们一起玩闹了。”

    郁棠恍然大悟,却被听到四小姐说话的二小姐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只好歉意地朝着二小姐笑了笑。

    二小姐别过脸去,不理她。

    郁棠哭笑不得。

    计大娘进来请老安人示下,能不能用晚膳了。

    老安人挥了挥手,道:“摆饭!小姑娘们肯定都饿了。”又温声对她们道:“厨房里今天做了八宝饭。”

    小姑娘们有哪个是不喜欢吃甜食的?

    几个人一阵欢呼。

    四小姐还极活泼地向老安人讨要:“伯祖母,我们明天能吃龙须糖,芡实糕吗?”

    老安人笑眯眯地道:“行,等会就让厨房里给你们做。”

    小姑娘们又欢呼起来。

    大家正高兴着,有小丫鬟来禀道:“沈太太和顾小姐过来了。”

    众人一愣。

    老安人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请她们进来!”老安人道。

    陈大娘轻手轻脚去领了两人进来。

    沈太太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顾曦却容光焕发,穿着件青色素面杭绸褙子,衬着她如画的眉眼秀丽逼人。

    郁棠心中一沉,飞快地睃了老安人一眼。

    老安人的脸上看不出爱憎,神色平静地问着沈太太:“不是说让你卧病休养吗?怎么起了床?你还好吧?”

    “多谢老安人。”沈太太虚弱地笑道,“不过是肚子不舒服,又不是什么大病。吃几副药就好了。”

    老安人道:“还是要好好休息。年龄不饶人,你也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比不得从前,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了。”

    沈太太脸色微变。

    顾曦忙道:“沈伯母,我扶您坐下来说话吧!”

    陈大娘一副打圆场的模样,立刻笑着去搬了个绣墩放在了沈太太的身后,道:“您坐!”

    沈太太面色苍白地坐了下来,看了裴家的几位小姐一眼,道:“我这不是听说几位小姐都上了山,特意来打个招呼吗?”

    老安人不软不硬地道:“你是长辈,就算是要打招呼,也是她们去给你问安,哪里就要你亲自跑这一趟了。”

    沈太太道:“我们两家又不是旁的人家,不必这么讲究。”

    老安人挑了挑眉,没有吭声。

    几位裴小姐还小,郁棠又是外人,都还好说,二小姐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机敏

    如果是平时还好说,偏偏此时沈太太一句话说完了,老安人没有接茬,二小姐那声冷哼就清楚明了地落在了众人的耳朵里。

    沈太太脸色大变,看二小姐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憎恨了。

    既然敢做就要敢当。

    郁棠当没有看见。

    旁边服侍的陈大娘却不能让气氛变得太糟糕,她忙笑道:“沈太太大病初愈,也不知道大夫都交待了些什么?我也好吩咐小丫鬟和仆妇们避着点。”

    肚子不舒服不是什么奇怪的病,富贵人家的仆妇多半都有这方面的常识,陈大娘这么问,分明就是要打圆场。

    老安人不知道是护短还是不喜欢沈太太,并没有阻止,其她人都以老安人马首是瞻,当然个个都低头当鹌鹑。

    沈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嘴角翕翕地就要说什么。

    顾曦飞快地瞥了郁棠一眼。

    她没有想到这位郁小姐是个缩头乌龟,出了事一副置身事外,安然在旁边看热闹的样子,那老安人让她来做什么?

    难道就因为她听话?

    可裴家的这几位小姐哪个不听话?

    老安人犯得着为了找个听话的小姑娘还把别人家的小姐带在身边吗?

    顾曦在心中暗暗地鄙视着郁棠,心情有些烦躁,嘴角却微翘,笑道:“让陈大娘费心了。大夫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待,只让这两、三天少吃辛辣的东西就行。”

    她得想办法弄清楚老安人为什么把郁棠叫来别院小住才行!

    那边陈大娘见顾曦接话,松了口气。

    她服侍了老安人这么多年,老安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特别是老太爷去了之后,老安人越发地随心所欲没有了顾忌,不要说像沈太太这样的,就是宋家的大太太,她老人家都是说怼就怼,一点情面也不留。

    如今顾小姐给了这件事一个台阶,她自然是要抓在手里的,顿时笑道:“避讳辛辣的东西我也曾经听说过。虽说平时家里的吃食也清淡,可什么事就怕万一。我这就叮嘱那些丫鬟婆子一声。”说完,立刻叫了个小丫鬟过来,道,“你除了要跟厨房里说一声,沈太太身边服侍的也要说清楚了。要是有个纰漏,仔细你们的皮!”

    那小丫鬟唯唯诺诺地应下,快步退了下去。

    陈大娘就问沈太太:“您用过晚膳了没有?要不要加一点?”

    这话就问得有些不客气了。

    通常要留人吃饭,都会直接挽留,而不是问别人要不要留下来。

    何况沈太太她们这个时候来不就是来吃饭的吗?

    沈太太听着眉毛就竖了起来。

    顾曦再次救场。

    在沈太太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就笑着抢话道:“就怕厨房里没有准备,我让荷香去跟我们院里服侍的婆子说一声,把我们那边的晚膳也端到这边来吧?”

    这就是一定要留下来用晚膳的意思了。

    老安人看了沈太太一眼。

    沈太太额头冒出青筋,却没有反驳顾曦的话。

    老安人就笑了笑,道:“也行!沈太太吃不得辛辣的,我却是无辣不欢,沈太太这才刚好,若是又犯了可是我的罪过了。”

    老安人嗜辣?

    郁棠还是第一次听说。

    顾曦却笑着道:“之前听舅母那边的婶婶们说老安人曾经随在长沙府做官的钱太老爷住过些日子,没想到老安人的口味都变得和湖南人一样了。”

    这样的事郁棠也是第一次听见,她有些惊讶地望向老安人。

    老安人刚才还有些绷着的神色闻言就有了笑意,她以回忆的口吻叹息道:“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顾曦笑道:“不管过去了多久大家都会记得的。前些日子还听我阿兄说,他的师兄去长沙府的时候还特意去了太老爷当年修的水渠旁走了走,还说尽管五十几年过去了,可宁乡那块的灌溉还依仗着太老爷在任时修的那几条水渠呢!大家都感念太老爷的恩典,还有人家依旧供着太老爷的牌位呢!”

    “真的吗?”老安人又惊又喜,看顾曦的眼神再也没有之前的冷淡,变得热烈起来,“还有人记得我父亲?”

    “真的!”郁曦点头,神色真诚,道,“是我阿兄写信回来说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而且我阿兄的信还不是给我的,是写给我大伯父的。说当官就应当如太老爷似的,让我大伯父教育家中的子弟向太老爷学。”

    “哎呀,让你阿兄费心了。”老安人客气着,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还说起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在任上的事。

    顾曦不时地附合几句,气氛热烈。

    郁棠很是佩服。

    前世,她还是小瞧了她。

    她能那么受欢迎,还是很有道理的。

    两人的对话直到二太太到来才打住,就这样,老安人还兴致不减,拉着二太太说了半天这件事。

    二太太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说。她不仅笑眯眯地应着,还道:“母亲,外祖父的忌日也快到了。您看要不要去和昭明寺的师傅说一声,给外祖父做几场水陆道场?”

    “那倒不用了。”老安人叹气道,“你外祖父你是没接触过,他性子拗着呢。当年去世前,还曾经留下遗嘱,要把自己的尸身烧了,骨灰洒在西湖里。你们舅父吓得都没有了主意,特意请了家里的宗主出面,这才把你们的外祖父葬在了祖坟。我有时候想,遐光这性子到底随了谁,我就觉得是随了你们的外祖父。可偏偏你们外祖母和外祖父不这么觉得,还特别喜欢他这性子。要不然,你们外祖母走的时候也不会把自己的陪嫁全都留给了遐光。那时候你们才刚成亲呢!”

    裴宴的舅父是老安人的嗣兄。

    难道不是因为裴宴是自己的亲外孙吗?

    郁棠不以为然。

    不过,听老安人这么一说,裴宴还真和他外祖父挺像的。

    竟然要把自己的尸身烧了,连骨灰都洒了……她想想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太太或许是对裴宴继承了外祖家的财产没什么不满,但她非常会说话是真的。

    “外祖父他老人家一辈子随心所欲,三叔像外祖父,外祖父也喜欢三叔,就想把自己体己的东西留给三叔,而且外祖父的东西到了三叔手里可比到了我们手里更好,这也算是宝剑赠英雄了。”她笑盈盈地道,“传了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老安人既高兴又欣慰的样子,握了二太太的手直点头。

    珍珠进来轻声禀说饭菜摆好了。

    二太太就虚挽着老安人站了起来。

    一群人跟着老安人去了西边梢间用膳。

    沈太太和二太太分坐在了老安人左右。

    顾曦坐在了沈太太的下首,郁棠坐在了二太太的下首,几位裴小姐则分年龄坐了。

    一顿饭倒也吃得安安静静,没有出什么乱子。

    饭后,老安人兴致很好,大家重新回到东边的梢间喝茶说话。

    话题从饭前的钱太老爷转移到了凤凰山的雪景。

    凤凰山在杭州城郊外,说起凤凰山的雪景,当然是顾曦更有发言权。

    她绘声绘色地说起小时候跟着顾朝阳去凤凰山捉麻雀的事。

    几位裴小姐,包括老安人、二太太和沈太太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有郁棠,在心里冷笑。

    前世,她也听顾曦说过捉麻雀的事。

    可不是在凤凰山,而是位于杭州城西郊的永福寺。

    据前世的顾曦说,那是她母亲十周年忌,她第一次随着胞兄顾朝阳到庙里为母亲做道场。

    她更相信前世顾曦的话。

    但顾曦能临场发挥到这个程度,郁棠还是很佩服她的。

    屋里正热闹着,计大娘神色有些慎重地走了进来,在老安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安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

    五小姐吓得拽住了身后阿珊的衣襟。

    屋里的气氛也像被凝固住了似的。

    顾曦面露犹豫。

    郁棠知道,她这是觉得应该告辞了却又不想失去接近老安人的机会。

    有些机会是转瞬就逝。

    顾曦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老安人已淡淡地道:“她既然有心,那就让她进来吧!”说完,还看了沈太太一眼。

    沈太太莫名其妙,顾曦心中却生出不好的感觉来。

    郁棠和几位裴小姐静气屏声。

    不一会儿,计大娘带着一位身穿缟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郁棠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来的人居然是裴大太太。

    郁棠定睛一看,只不过年余没见,裴大太太和郁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不仅鬓生华发,而且皱纹明显,神色憔悴,像一下子被抽了筋骨,没有了精神。

    “母亲!”大太太恭敬地给老安人问安,神色谦卑,哪里还有之前的尊贵傲气。

    郁棠有片刻的茫然。

    大太太这年余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又怎么会在别院?是自老太爷发丧之后就住在这里?还是这次老安人进山把大太太也带上了?

    郁棠心里像海啸,又生怕别人看出她的惊讶,掩饰般地低了头喝茶。

    只是她放茶盅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顾曦,发现她也在低头喝茶。

    郁棠苦笑。

    老安人已对大太太道:“你如今身体不好,每个月还要请了杨御医过来把平安脉,你就多歇歇,我这边有老二媳妇陪着,有几个丫头陪着,也没什么事要你忙的,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第一百六十章 长媳

    大太太恭恭敬敬地应“是”,笑着对二太太道:“都怪我身体不争气,有劳二弟妹了。”

    二太太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笑得依旧温婉恬静,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嫂也太客气了。”又亲自去端了个绣墩给大太太,道:“大嫂快坐下来说话。”

    大太太就朝着二太太笑了笑,笑容挺温和,还带着几分羸弱,让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她消瘦的身上。

    郁棠更奇怪了。

    大老爷是在老太爷之前去的,要说大太太这是怀念亡夫,那时候她看着虽然有点伤心的样子,却也不像现在这样……仿佛是在示弱般……

    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沈太太也感觉有点奇怪。但她不是奇怪大太太为何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毕竟从正三品的官太太,未来的宗妇变成了孀居守贞的妇人,任谁也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她是奇怪老安人看她的那一眼。

    大太太的出现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沈家的关系不好,亲戚间的应酬也轮不到她出面,大太太和沈家是不是姻亲她不知道,但大太太肯定和她娘家不是姻亲,难道大太太如今这副模样还能与她有什么关系不成?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她依礼客气地和大太太寒暄了几句。

    大太太的回答既有礼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或是热情,分寸拿捏得正好。

    沈太太心里暗暗称赞,不禁对大太太留意起来。

    这一留意,她发现大太太看着一身素,可仔细看看却有些寒酸。

    鞋子洗得已有些泛白,外面的褙子是白色杭绸,但里衣却是细布。

    沈太太心中微沉。

    她知道自己性格耿直,常常会直言直语地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但她觉得,这才是做人应有的态度。

    难道大老爷死了之后,裴家苛刻大太太,老安人怕她看出来嚷了出去?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特别是最后裴家的宗主之位越过长孙和二老爷传给了三老爷。

    要知道,裴家的这位三老爷可是老太爷和老安人的心头肉。

    想当初,他烧了宋家大爷的新房,老安人可是一句赔礼的话都没有舍得让这个幼子说的。

    这件事在亲戚和世家之间可都传遍了。

    沈太太低了头喝茶。

    倒是顾曦,对大太太非常感兴趣,她不仅热情地和大太太打招呼,还关心地问起大太太的日常起居来。而且她的这番问话还不是普通的应酬。因为她的话题很快从抄佛经转移到了写字上,还说自己启蒙时虽然临摹的是颜真卿,可最后却练的是卫夫人,让大太太眼睛一亮,说起话来都精神了几分。

    郁棠猜测大太太肯定写得一手好字。

    她心里顿时有些沮丧起来。

    看样子顾曦真是为了嫁给裴宴而来,不然她不会对裴家的人都这么了解。

    气氛因为顾曦的缘故渐渐开始回暖,就是二小姐,也慢慢地汇入了顾曦和大太太的谈话中。沈太太更是看大太太的目光都有所不同起来,她甚至话里话外都开始赞扬大太太是个真正的才女。

    大太太谦逊道:“哪里,也不过是家祖喜欢写字,我们这些孙辈跟着受益罢了。”

    沈太太想到大太太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又想起沈善言当年拒绝去国子监教书却窝在了临安城的事,心里很有些不舒服,且把这情绪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大太太就很快打住了这个话题,问起了几位裴小姐的功课,还有郁棠是谁。

    几位裴小姐按序齿一个个回答着大太太的话,四小姐还热心地介绍郁棠是谁。

    郁棠就专程起来重新给大太太见了礼。

    大太太在衣袖里摸了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想到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客人,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下次再给你们补上好了。”

    郁棠恭声道谢。

    大太太这时候和顾曦倒攀起亲戚来:“你既是杭州顾家的姑娘,认不认识有个闺名叫‘留神’的姑祖母,她嫁到了我们家,我要称她一声堂伯母。”

    顾曦忙笑道:“是不是我们四房的那位姑祖母?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经出了阁。不过,到了现在还有人说,她是我们顾家最漂亮的姑娘了,可惜我无缘见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太太就抿了嘴笑,眉眼间波光流动,风情万种。

    郁棠骤然间有点明白大老爷和大太太为何伉俪情深了。

    任谁有了这样一位太太,都会多几分怜爱吧?

    两人说起这位顾家的姑祖母来,越说越亲昵。

    沈太太却眉头紧锁。

    她感觉到大太太是因为她而转移的话题,她原想解释几句的,可几位裴小姐叽叽喳喳地,让她不好插嘴,再想解释,又找不到适合的机会了。

    她总觉得自己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大太太解释几句才行,免得大太太误会她甩脸色给大太太看,那自己岂不是成了欺负大太太孀居的那种人!

    郁棠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安人和二太太。

    可惜老安人和二太太都是有过无数历练的人,想让人看不出就不会有人看得出来,一个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憎地坐在那里喝着茶,一个笑盈盈地看着大太太和顾曦,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大太太到底来干什么的?

    只是单纯地来给老安人问安吗?

    那她又为什么会在别院?

    郁棠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那就老老实实地做人,别和高手过招,不然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在心里暗暗叹气。

    屋里的气氛就算看着挺温馨的,也没有了之前发自真心的欢喜,到底还是让人感觉有点累。

    好在是大太太没有坐多长时间,只说自己为了安静,自入秋以来就一直住在山里,就住在西边跨院的秋爽斋,让她们,主要是指沈太太和顾曦,没事的时候就去她那里坐坐,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抄经念佛的,比较悠闲自在,然后就起身告辞。

    沈太太和顾曦都笑着应了。

    大太太这才仿佛想起还有个郁棠似的,又专程叮嘱了郁棠一声,还道:“我那边下雪的时候雪景也不错,你到时候和几位妹妹一起过来玩。”

    郁棠笑着应诺。

    除去老安人,众人均起身送大太太出门。

    大太太走到门口就不让众人相送了,道:“外面天气冷,有陈大娘就行了。”

    二太太也笑着跟着大太太一起阻止众人,但她亲自把二太太送出了老安人的院子,这才回来。

    有了这么一出,气氛再也回不到从前,大家又略坐了一会儿,就纷纷起身告辞。

    老安人点头,没有留她们,大家各自回了屋。

    双桃跟着郁棠进了内室就掩了扇。

    郁棠还以为她要服侍自己更衣,谁知道她却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递到了郁棠的面前:“小姐,你要不要吃点?”

    烤红薯的香味立刻弥漫在内室,让郁棠咽了一下口水:“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因为郁棠只带了双桃这一个丫鬟过来,老安人就拨了个叫柳絮的丫鬟服侍郁棠的饮食起居,郁棠怕双桃失礼,就让双桃跟着柳絮多看多学,用晚膳和喝茶的时候,她身边都是由柳絮服侍的,双桃则跟着几位裴小姐的二等丫鬟一起在茶房里候着,也趁机认认人。

    双桃知道郁棠喜欢冬天吃烤红薯、炒板栗,笑道:“是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烤的,我们一人分了一个。“随后又笑着道:“我觉得裴家的几位小姐都不愧是大家出身,不仅自己待人和气,就是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也都很好。三小姐身边的丫鬟还告诉了我很多裴府的规矩,还说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她。”

    这就好!

    郁棠笑着点头,指了她手中的红薯道:“不是说一人一个吗?你留着自己吃吧?在老安人面前,难道还会短了我的吃食不成?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直管先紧着自己就是了。”

    双桃笑着应好,还是把红薯留了一半给郁棠,说是等郁棠想吃的时候再吃。

    郁棠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很感激她。

    知道她这是怕自己刚刚进府在老安人面前吃不好,特意留给自己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起床的时候看见端了热水进来的小丫鬟头发上有水痕,这才知道原来昨天半夜下起了大雪。

    这还是临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郁棠和双桃惊喜着推开了窗棂。

    外面白茫茫一片,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棉絮似的还在下着,树叶上已经堆满了雪,不时地有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使得堆在上面的积雪从树叶上滑落,发出“卟卟”地声响。

    郁棠和双桃都没有想到雪下得这么大。

    双桃笑道:“可以堆雪人了!”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让两人都打了个寒颤,却因为昨天晚上一直呆在烧了地龙的屋里,身上还是暖哄哄的,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但两人还是立刻关上了窗户。

    双桃问郁棠:“您今天要堆雪人吗?”

    若是在郁家,遇到这样的大雪,肯定是要堆雪人的。

    郁棠犹豫了片刻,道:“看看情况再说吧!”

    如果裴家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习惯,她也就不堆了。

    实际上前世自她嫁入李家起,她就再也没有堆过雪人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雪人

    双桃倒没有多想。

    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比不得在自己家里自在。

    郁棠梳洗完了,裴府的婆子把早膳也送了过来,并请了郁棠示下:“院子里的雪扫还是不扫?”

    裴家别院的建筑并不是典型的江南建筑,而是像北方似的,以游廊连着,因而不扫雪也不耽搁大家四处走动。

    “平时院子里的雪扫还是不扫?”郁棠反而请教裴家的婆子。

    那婆子四十来岁,行事十分地麻利爽快,闻言朗笑道:“平时没有人住的时候肯定是要扫雪的。”

    “那就扫吧!”郁棠无意与众不同。

    双桃不免可惜:“这么好的雪!”

    郁棠看了双桃一眼。

    双桃立刻闭嘴不语。

    那婆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看郁棠的目光一正,恭敬地应声退了下去。

    她和双桃用了早膳,正准备穿了斗篷去给老安人请安,四小姐和五小姐手牵着手跑了进来。

    “郁姐姐!郁姐姐!”两个小姑娘欢笑着高声喊着郁棠,抬眼却看见了几个在院子里扫雪的仆妇,顿时面露沮丧之色,道,“郁姐姐,我们来喊您一起去给老安人问安,还准备从老安人那里回来了来你院子里堆雪人的,您怎么让人把雪扫了?”

    郁棠忙笑着要把两个小姑娘迎进来。

    两个小姑娘却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四小姐笑着催道:“我们就不讲这些虚礼了。姐姐快点收拾,老安人那边寻思着也应该用过早膳了。”

    郁棠也没有和她们客气,披了斗篷,带着双桃就和她们出了门。

    五小姐还在感慨那一院子的雪。

    双桃不由小声地和五小姐的丫鬟阿珊道:“你们院子里没有雪吗?”

    阿珊看了一眼被郁棠带偏了话题不再提雪的五小姐,低声对双桃道:“五小姐月里不足,不能玩雪,可偏偏又特别喜欢玩雪,二太太叮嘱好几次了。还好你们院子里的雪也扫了。”

    双桃心中一凛。

    看了眼语气欢快的四小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小声问阿珊:“那四小姐那边……”

    “四小姐的管事婆子拦着没敢让五小姐在她们那里玩雪。”阿珊说着,看了眼走在他们前面的四小姐的贴身丫鬟白兰。

    原本身上暖哄哄的双桃不禁打了个寒颤。

    难怪小姐不让她近身服侍,就她这眼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小姐惹了麻烦。

    不过,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

    双桃晕头晕脑地跟着郁棠几个到了老安人的正房。

    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经到了,两人都穿着水蓝素面灰鼠毛的斗篷站在屋檐下看着几个小丫鬟堆雪人呢。

    五小姐和四小姐欢呼一声,丢下郁棠就跑了过去。

    守在雪人身边的计大娘忙叫道:“两位小姐仔细脚下。老安人可是发了话的,若是只看着,等会还要让婆子领着几位小姐去戏冰。若是自己动了手,沾了雪,这几天可是天天都得拘在屋里练大字。”

    五小姐笑得像朵向阳花,连连点着头,保证道:“我只看看!”

    然后拉着四小姐围着还没有堆好的雪人转来转去的。

    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掩了嘴笑。

    计大娘等人见拦着了五小姐神色俱是一松。

    只有郁棠在心里感慨,老安人是真的很疼爱后辈啊!

    大家陪着五小姐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就进屋去给老安人问安了。

    不一会,顾曦和沈太太、二太太也过来了。

    大家就决定到院子里去看小丫鬟、婆子们堆雪人。

    老安人和二太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就回了屋。

    沈太太就趁机告辞,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顾曦却留了下来,和裴家的几位小姐一起玩雪。

    院子里欢声笑语的,非常热闹。

    老安人由二太太虚扶着,站在半支开的窗棂后看了一会儿。见顾曦十分活泼地领着裴家的几个小姐在那里给雪人用了红萝卜做鼻子,折了树枝做胳膊,而郁棠却只在那里或照顾一下跑来跑去的五小姐,或笑着和站在旁边不怎么说话的三小姐轻语几句她嘴角微翘,问二太太:“郁小姐回屋后,有没有打听顾家出了什么事?”

    “没有!”二太太笑道,“这姑娘倒是很知进退,不该问的一句也没有问。”

    老安人颔首,慢悠悠地道:“人这一生啊,最难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

    二太太十分真诚地笑着附和道:“您说的对。”

    老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郁棠的身上,道:“这才是做姐姐的样子。”

    二太太笑着应了声“是”,却犹豫半晌,悄声问:“母亲,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安人“呵”了一声,颇为不屑地道:“内宅大院的,能出什么事?来来去去不过是那几件事。”

    二太太讶然,目光落在顾曦的身上,道:“那顾小姐……”

    “看破不说破!”老安人笑道,“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她既然想来我们家做客,我们就好好招待就是了。没有叫人说我们为难个小辈的道理。”

    二太太抿了嘴笑。

    老安人不再关注院子里的情形,由二太太虚扶着转身一面朝屋里走去,一面道:“老大那边呢?沈太太昨天晚上没有什么动静?”

    二太太面露为难之色。

    老安人就不悦地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还不如那位郁小姐!她能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反倒是扭捏,让你说你都不敢说。朝廷用人还讲究‘‘举贤不避亲’呢,难道我连这点是是非非都分不清楚?”

    二太太面红耳赤,连声告罪,道:“沈太太昨天晚上让贴身婆子带了些吃食过去送给大嫂。大嫂接了,还让小厨房那边做了些素点心做回礼,今天一早送给了沈太太。”

    老安人冷笑,道:“我就说,沈太太最喜欢作妖的,今天看见几个小丫头在那里玩得高兴怎么不教训几句,却急冲冲地回了屋。这件事必定还有后招,你让人盯着沈太太和老大媳妇。老大媳妇以为她有今天是我们家在作祟,想找了不相干的人送信给她娘家兄弟,那就让她送好了。我倒要看看,她娘家兄弟能为她做到什么份上。还有,两位少爷那里,也要派人盯着点。外面的事遐光都忙不过来,家里的这些事,我们能帮就帮一把,能让他少操点心就少操点心。”说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他找个能干的媳妇,我这肩上的担子也就能卸下来了。”

    二太太睃了一眼窗外,想着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顾小姐?但她更了解她婆婆,可不是个只知道主持中馈的当家太太,就是大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在她这个婆婆面前也是不敢大声说话的。她就更猜不中她婆婆的心思了,只能是她老人家吩咐什么她就照着做什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她安慰老安人:“好饭不怕晚。三叔的姻缘说不定很快就到了。”

    老安人无奈地又叹了口气,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二太太:“那郁小姐闺名叫什么来着?”

    “郁棠!”二太太道:“蔽芾甘棠的那个‘棠’字。”

    “是个好名字。”老安人称赞完,就说起过年的安排来:“几家经常走动的老亲戚好说,照着往年的旧例送年节礼就是了。外院的事有家里的管事操心,也不用我们管。就是宋家那边,又重新和我们走动起来,连九九重阳节都送了重礼过来,怕是又有什么事要求到我们家,你得提醒我问问遐光,看两家的礼该怎么送。还有郁家,既然结了通家之好,春宴的时候记得请了郁太太和郁小姐过来吃酒……”

    零零散散,交待了不下十来桩,听得二太太头都大了。

    她小时候跟着父兄读四书五经,写策论都没有这么累。

    院子里,顾曦帮着几位裴小姐大大小小堆了五、六个雪人就有些累了,她和二小姐倚在旁边的红漆栏杆上歇息,郁棠则和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继续玩雪。

    顾曦就问二小姐:“别院什么时候来客人?”

    二小姐听着面色腾地一下红得能滴下血来,赧然娇嗔道:“我怎么知道?”

    顾曦笑了笑,情绪突然低落下来,道:“你别恼!我从前也和你想的一样。可你看我现在……”她说着,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苦涩地笑了笑,“有些时候,羞涩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能做主的时候还是尽量抓住机会好了,免得将来后悔。”

    二小姐一愣,看着和姐姐们打打闹闹的五小姐,压低了声音道:“我,我也不知道。谁还能不听家里的?”

    顾曦笑了起来,骤然间仿佛又有了精神,指了指老安人住的正房:“那不是有个能为你做主的吗?”

    儿女的婚事,主要还是听父母的。何况老安人是隔着房头的伯祖母?

    二小姐从来没有想过。

    顾曦感慨道:“你看她老人家多疼爱你们这些做晚辈的,你若是求到老安人跟前,老安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二小姐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顾曦都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了,她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曦畅快地笑了起来,邀请二小姐:“我们也去玩雪吧?你看郁小姐她们,玩得多开心!”

    二小姐看了顾曦一眼,神态间对她亲近了很多,微笑着应了一声“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注意

    郁棠既然知道了五小姐不能玩雪,当然要看顾着点她。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没什么时间自己玩了。和几个小姑娘淘气了一个上午,等歇下来的时候她已是汗透衣襟。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状态是很容易受凉的。

    郁棠决定先回自己的屋里去换件衣服。

    二太太却叮嘱她:“没事,不要着急。回去洗个澡,把头发烘干了再过来,我们等着你们用午膳。”

    身上粘粘乎乎的,能去洗个澡就再好不过了。

    郁棠辞别了二太太,走到半路却遇到了计大娘。

    “郁小姐!”计大娘笑眯眯地上前给她行了个礼,道,“门房禀说您家里送了封信过来。刚才我特意去门房拿了信,正准备给您送过去呢!”

    郁棠吓了一大跳。

    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她向计大娘道了谢,心里却忍不住乱糟糟地七想八想。

    姆妈的药没有断,身体越来越好,去年就没有发病,今年和往年一样精心照顾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才是?阿嫂那边大伯母、大堂兄把她当掌中宝似的,全家都围着她转,阿嫂的身子骨又十分健康,也不应该有什么事才是……家里到底为什么给她写信?

    她匆匆辞了计大娘,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住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只看了一眼,她就忪懈了下来。

    原来是章公子画了十幅画过来,她大堂兄拿不定主意,把画转到她这里,让她看着拿个主意。

    郁棠仔细地看了看章公子的画。不愧是文人的审美,虽然廖廖数笔,却形神形兼备,雅致生趣。

    她立刻回了大堂兄一封信,让她照着之前说好的价格付钱,并道:“就算是之前订货的客商看不上眼,也可以留下来做别的用途。”

    双桃奉她之命请了门房的小厮帮着送信,郁棠则由柳絮服侍着洗了个澡。

    不一会,双桃回来了。

    木履上堆着雪。

    看样子雪越下雪大了。

    郁棠道:“信送出去了?”

    双桃一面脱了木履,一面笑道:“送出去了。我还给了那小厮二十文钱。”

    郁棠笑着点头,开了首饰盒子挑选适合的首饰戴。

    双桃过来帮忙,一边和她闲聊:“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了沈太太身边的婆子,她也是去送信的,不过只赏了那小厮十文钱。我原想着等了她一起回来的,见她这样,倒不好和她多说什么了。”

    郁棠挑首饰的手一顿,道:“沈太太也让人去送信?知道是送给谁的吗?”

    双桃一面帮她把挑好的绢花插到发髻里,一面道:“好像是送往杭州城的。因为我听那小厮问沈太太身边的婆子,若是由裴家送信,就只能把信先送去佟大掌柜那里,然后由佟大掌柜去杭州城的时候带过去。若是由官府送信,他们就帮她把信送到驿站,拿张凭条给她。沈太太估计比较着急,让他们帮着送去驿站。”说完,她有些抱怨地道,“下这么大的雪,驿站又远,可沈太太身边的婆子却只赏了那小厮十文钱……”

    郁棠听了不悦道:“各家的情况不一样,说不定我们给的二十文钱在那些小厮眼里也很少。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在裴家,你要谨言!”

    双桃红着脸应了,等她收拾完了去了老安人那里。

    四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都到了,她们也都洗了澡换了衣裳,正围坐在老安人身边说着话。

    见郁棠过来了,众人起身打着招呼。

    顾曦和二小姐也一起过来了。

    两人也都重新梳洗过了。

    众人少不得又是一阵说笑。

    老安人就笑呵呵地吩咐陈大娘:“既然人都到齐了,就摆饭吧!”

    陈大娘应了。

    顾曦就上前去搀了老安人。

    老安人笑着拍了拍顾曦的手,由她扶着,郁棠几个簇拥着去了厅堂。

    或者是天气冷了,今天饭桌上多了一道清汤羊肉。

    那羊肉没有一丝异味不说,汤还出乎意料地醇厚。

    郁棠连喝了两碗,身上暖烘烘的,这才放下筷子。

    四小姐就提出下午的时候大家去暖亭。

    老安人呵呵地笑,吩咐计大娘:“去跟二太太说一声,让她下午别忙了,陪着她们去去。”

    计大娘笑着应是。

    大家都很高兴,七嘴八舌地邀请老安人下午和大家一起去。

    老安人慈爱地笑道:“我老胳膊老腿的了,经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你们就放过我,让我好好在家里歇歇好了。”

    几个小辈不免有些失望。

    老安人看着心中不忍,道:“那好。大家都回去睡个午觉,你们下午的时候我去看看。”

    大家又重新高兴起来,生怕耽搁了老安人的午觉,纷纷站起来告辞。

    老安人让陈大娘送了她们出门。

    郁棠和顾曦都住在老安人正房的后面,要穿过一道夹巷,而裴家的几位小姐则住在老安人正房的东边,两拨人出了老安人的正房,郁棠和顾曦同路,裴家的几位小姐同路。但等出了老安人的正房,二小姐却邀请顾曦:“姐姐要不要到我那里坐坐?”

    顾曦露出遗憾之色,道:“我还要回去看看沈太太。要不,二小姐到我屋里去坐坐。我之前听贵府的小丫鬟说,后山有一大片梅林,我还寻思着要不要等到下雪的时候采些梅花做香。没想到昨天晚上就下起了雪。我还准备请了几位妹妹和郁小姐一道去赏梅呢!”

    裴家的几位小姐都听得小脸一亮,四小姐更是兴致、勃、勃地道:“顾姐姐,我要去。你去采梅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

    五小姐也跟着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顾曦抿了嘴笑,道:“还不知道府上的梅花能不能采呢?如果能采,到时候一定带了你们一起去。”

    难得三小姐也很感兴趣,道:“应该可以采的。我们等会儿问问二婶婶好了。”

    四小姐连连点头,五小姐就主动请缨去问她母亲。

    大家笑着把这件事说定了,这才各自散去。

    郁棠见二小姐和顾曦并肩而行地说着悄悄话,知道顾曦这是想逐个地击破裴家人,让裴家的人对她心生好感。她无意卷入其中,就放慢了脚步,渐渐地落在了她们的后面。

    谁知道出了夹巷,迎面却碰到一个刚留头的小厮,见面就朝着郁棠行礼,还问她:“您是郁小姐吗?”

    郁棠诧异地应“是”。

    那小厮就笑:“三老爷上了山,知道郁小姐要送信,就让门房把信交给了胡总管,让胡总管亲自给您送家里去。胡总管怕您担心,特意让我来跟您说一声。”

    郁棠莫名觉得又惊又喜,道:“三老爷过来了?”

    “嗯。”那小厮道,“刚刚上山,住在了西路溪园。等会应该会去给老安人问安。”

    按着裴家的规矩,他是不应该泄露裴三老爷行踪的,可裴三老爷一上山就让胡总管帮着郁棠送信不说,胡总管还特意让他来跟郁小姐说一声,怎么看都让他觉得郁棠是裴府的贵客,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像胡总管那样,在郁小姐面前讨个好才是。

    郁棠笑着赏了他一把铜钱,这才和双桃继续往前走。结果她一抬头,却看见顾曦和二小姐都定定地站在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奇怪地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二小姐皱着眉头正要说什么,却被顾曦拦住了。

    “没什么!”顾曦笑道,“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你不见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等你。”

    二小姐闻言诧异地喊了声“顾姐姐”。

    顾曦却拉了二小姐一把,笑着对郁棠道:“你等会准备什么时候出门?到时候我们喊你一声吧?我们一起去暖亭。”把话给岔开了。

    郁棠太了解顾曦了。

    想得多,顾忌也多,说个话都要转几个弯,让听话的人想了又想才能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从前是大家做妯娌,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办法,如今两人各走各的路,她才懒得去猜顾曦的用意。只要顾曦不问到她面前来,她就会当做不知道。让顾曦自己私下里去琢磨去。

    想到这些,郁棠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顾曦满脸焦灼地在屋里团团打转的模样,她嘴角微翘,就笑了起来。

    “好啊!”她望着顾曦,“到时候我等你们来喊我,我们一起去暖亭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顾曦说着,拽着二小姐就走了。

    郁棠笑了笑,也带着双桃回了屋。

    二小姐却没有顾曦这么镇定。

    郁棠的身影一离开她们的视线,二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对顾曦道:“顾姐姐怎么不让我问问她?她怎么会得了胡总管照顾?就算郁秀才和胡总管交好,她住在内宅大院的,有什么事需要胡总管帮她出头的?她到底要干什么?”

    那小厮说了什么,她们听得并不十分清楚,这才更觉得不解。

    顾曦眼眸低垂,想到郁棠的家世,轻声道:“也不知道郁小姐是怎么得了老安人青睐的?照理说,郁家和贵府又没有什么渊源,她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就走到老安人面前?”

    二小姐一愣,仔细地想了想,却越想越觉得顾曦言之有理。

    她迟疑地道:“好像是听说她的绢花做得好……可她手艺再好,能好得过家里的绣娘吗?”说到这里,她愕然道,“顾姐姐,你不说我还没有注意,郁,郁小姐好像是突然间就冒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赏梅

    顾曦微微地笑,没再吭声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轮到别人说了。

    比如这位二小姐,看着目下无尘傲气得很,实则不过是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小姑娘罢了。情绪全摆在脸上,让人一看就明白,还不如那位看上去古灵精怪的四小姐。

    不过,裴家小姐都这样地天真,倒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是因为在临安这个小城的缘故?

    顾曦和二小姐慢慢往她住的地方走。

    二小姐却咬了咬唇,眉头紧锁。

    不行,她得想办法弄清楚郁小姐是怎么出入裴府的才行。

    临安城里想巴结奉承裴家的人太多了,她不喜欢有人借着裴家的名头做踏板,成全自己的私利。

    只是顾曦是客,又是初识,她当着顾曦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可一转身,等到顾曦回内室更衣的空隙,她就忍不住吩咐自幼照顾她的婆子去查郁棠。

    那婆子不免皱眉,道:“二小姐,那是宗房的事,您若是不喜欢这个人,只需面子上应酬几句就行了,何必去趟这浑水呢?再说您马上就要出阁了,去了婆家,还得靠娘家撑腰,娘家要是有什么不好的话传了出去,您在婆家也没脸。我看,这件事您就算了吧!”

    二小姐不依,道:“我就是不服气有人拿我们裴家做伐子!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由。祖母也曾教导过我们,不做长舌妇可也不能做糊涂鬼。那郁小姐,可不简单。处处都能讨了伯祖母欢心。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那婆子没有办法,只得应了,但还是反复地叮嘱她:“不管我查到什么,您可都要烂在肚子里才是。”

    二小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婆子这才退了下去。

    而在内室的顾曦一面对着镜台整理衣襟,一面让荷香去盯着二小姐的人,并低声对她道:“毕竟不是在自己家,你行事小心点。”

    荷香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她笑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的。不要说二小姐那边了,就是四小姐那边,我也打发人盯着了,不会让裴家的人发现的。”

    顾曦满意地颔首,问她:“银子可还够使?”

    她这次只带了两三个近身服侍的出门,要想知道周遭都发生了些什么,就只能借力使力,收买裴府的仆妇。但住进裴府的这几天她们也发现了,裴家看似因为裴老安人孀居,长房又丢了宗主的位置没有人主持中馈了,可实际上裴家却丝毫没乱。她们根本不敢往裴府那些有头有脸的婆子、丫鬟面前凑,只能收买一些粗使的婆子和丫鬟,然后通过观察所得来推断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荷香笑道:“够用。我们还剩一百五十多两银子呢!”

    顾曦一阵肉疼。

    她阿兄离开杭州城的时候给她留了一千两银票,这次来临安,她寻思着要用银子,就让人兑了三百两带了过来,这才几天,就去了一百五十两,还没有用到正主子上。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她们没有人呢!

    顾曦又问:“知道大太太为何要请沈太太帮她送信了吗?”

    荷香出门左右看了看,见大家各忙各的,这才和顾曦耳语道:“说是有事要求娘家的嫂嫂,怕老安人不高兴,才请了沈太太送信。”

    顾曦挑了挑眉。

    难道是说了婆婆的坏话?

    不,若是说坏话,也应该是说了小叔子裴宴的坏话才是。

    可到底是裴宴夺了宗主之位还是死去的老太爷偏心呢?这件事得查清楚才行。

    她可不想嫁给一个被人议论纷纷,位子都坐不稳的人!

    顾曦对荷香道:“你带些糕点,我先去给沈太太问个好,再陪二小姐说话。”

    不知道她阿兄是怎么想到的沈太太,这位沈太太,也是位奇人。不爱黄白之物,也不爱交际应酬,单喜欢好名声。只要对她暗示这涉及到她的声誉,她立刻就中毂。让人看着既可怜又可笑。

    只是不知道大太太是用什么方法打动的沈太太?

    沈善言也挺可怜的,娶了位这样的太太。还好他没有在官场上打拼,不然这位沈太太会惹出什么样的祸来,谁也说不好!

    荷香应声而去。

    顾曦看着镜子里衣饰朴素却因为精致的小首饰又透着几分雅致的漂亮女孩笑了笑。

    镜中的人也跟着笑了笑。

    她这才满意地出了内室。

    可能是为了方便赏梅,裴家别院的暖亭就建在后山的梅林中。

    坐在烧着地龙的亭子里,喝着茶汤清爽的白茶,看着星星点点的红梅,闻着淡淡的梅香,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三小姐第一个叫了出来:“在这里烤肉,也太煞风景了。梅香都变成了油脂的味道。今天与其烤肉,不如赏梅吧?正好顾姐姐和郁姐姐都在这儿,我们还可以行令或者是做诗。阿爹说,今年过了元宵节就开课,我还有三篇六言诗没有完成呢!”

    她抱怨着,郁棠暗暗惊讶,道:“府里请了女学吗?”

    三小姐点头,道:“我们几姐妹都在一块儿读书。”

    顾曦则看了一眼笑眯眯端坐在上首的老安人,脆声道:“我都可以!吃固然爱,读书也爱。”

    四小姐咯咯地笑。

    五小姐犹豫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老安人,喃喃地道:“不,不是还有月余才过年吗?不用这么急吧!”说完,又求助般地望了郁棠一眼。

    郁棠当然知道,做诗绘画韵律都是顾曦的拿手长项,行令或是做诗,顾曦肯定会出风头。可她也的确不想辜负这一番美景。

    她笑道:“要不我们举手吧!少数服从多数的。”

    三小姐立刻举了手,道:“我赞成赏梅!”

    四小姐迟疑,半晌都没有举手。

    五小姐则望着四小姐。

    顾曦遮了嘴在旁边笑,好像真的是随便怎样都行。

    郁棠在心里叹气,举了手:“我赞成做诗。”

    千古绝句肯定没有,但做个打油诗她还是没有问题的。

    念头闪过,她甚至有些恶劣地想,要不就拿前世顾曦得意的咏梅之作做弊,一定会让顾曦大吃一惊甚至是觉得憋屈,肯定很有意思。

    可她也只是想想。

    别的事可以这样恶心顾曦,做诗绘画这样的才艺,她不至于为了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却剽窃别人的。

    只是她话音刚落,五小姐就气鼓鼓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似的。

    郁棠恍然。

    五小姐恐怕是把她当成一伙的,她这样违背了五小姐的意思,五小姐肯定觉得气愤了。

    郁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小姑娘们就是这样地有趣,遇事不是黑就是白,直白却可爱。

    但她还是觉得在这里烤肉如同焚琴煮鹤,不如换个地方。

    四小姐却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举手道:“我要烤肉!”说完,瞥了顾曦一眼。

    顾曦心头一颤。

    大感失策。

    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像郁小姐那样,早点站出来了。

    这个时候,她应该表示赞同还是反对呢?

    顾曦头疼。

    五小姐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大喜,也跟着道:“我也要烤肉!”随后眼巴巴地望向了二小姐。

    二比二,二小姐和顾小姐的态度都很重要,但她直觉顾小姐肯定会随大流,那二小姐就比顾小姐的态度更要紧了。

    二小姐不屑地笑了笑,道:“我赞成赏梅!烤肉,换个地方好了。”

    顾曦叹气,只得道:“我也赞成赏梅!”

    五小姐嘟了嘴,拉了四小姐的手。

    四小姐嘻嘻地笑,一副不死心的样子,道:“这里还有伯祖母、沈太太和二婶婶,我们还不算输!”

    沈太太有些嫌弃地看了四小姐一眼,没有吭声,一副不愿意和她们一般见识的模样。

    二太太看着就有些不太高兴,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温声道:“我投你三姐姐一票。”

    这下子可算是大势已去。

    五小姐跺着脚娇嗔地喊了声“姆妈”。

    二太太和老安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最后大家决定下午赏梅,晚膳吃烤肉。

    五小姐还有些不高兴,四小姐就拉着她去扫梅花瓣上的积雪,还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和她交头接耳:“我娘说,可以盛在瓯里埋在地下,夏天拿出来煮茶。”

    “可那得早上采吧?!”五小姐有些茫然地道。

    “哎哟!”四小姐不以为意,“早上和下午应该没有太大的区别吧?反正我不想做诗。”

    五小姐嘻嘻地笑,道:“我们可以采梅啊!拿回去给祖母供在梅瓶里,满屋子都是梅花香。”

    四小姐道:“供瓶也应该是早上插吧?”

    五小姐愣住。

    众人哈哈大笑。

    老安人就招了两人:“两个皮猴,好好地给我呆在这里做两首诗,既应了景又交了功课,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人沮丧地应诺,又惹得大家一阵笑。

    计大娘等人已拿了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过来,只是安放好文房四宝之后对老安人禀道:“郁小姐家里有小厮送了信过来。”

    众人俱是讶然。

    老安人很慈祥地对郁棠道:“快去看看是什么事,也好让我安心。”

    郁棠也很好奇,曲膝行礼,随计大娘出了暖亭。

    顾曦却不动声色地朝着荷香打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荷香就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惊讶

    来给郁棠送信的是阿苕。

    看见郁棠,他匆匆忙忙地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小姐,是少东家让我来的。他说,您的信他已经收到了,就按您的意思办。还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您不要担心,那笔生意也谈成了。等您回去了,再庆祝一番。”说完,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

    郁棠笑着点头,打开了信,立刻就读了起来。

    除了阿苕说的那几句话,郁远在信中还盛赞了章公子的那十幅画,说那客商十分满意,还想出每幅十两银子将画买下来。郁远给她写信来有两层意思。一是想做成这笔生意那客商家里是做绣品生意的,来他们家买箱笼是为了让家里铺子的货品齐全一些,让绣品的生意更好做,因而两家的生意不仅没有冲突之处,还能相互促进。二是要和她商量,若是把画卖给那商家,要不要给章家银子?给章公子多少银子好?

    又因那客商这几天就要离开临安回乡了,做好的箱笼是由他们家包送的,这件事得在那客商离开临安之前决定下来,他这才刚刚收到郁棠的信就立刻差了阿苕送回信的。

    郁棠掩信思考了半晌,给郁远回了一封信。

    卖画是可以的,卖画的银子可以和章家对半分,但要和那客商写个契约,这十幅画是他们郁家独有的,客商拿去了,只限在他们家的铺子里用,不得转卖。如果一定要转卖,得以文书的方式告之郁家,并得到郁家的同意,需要重新支付银子。

    因天色不早了,回临安城最少也得一个半时辰,阿苕接过书信就立刻起身告辞,回了郁家。

    裴宴这边知道除了郁棠在别院小住,还有沈太太和顾曦也在别院,有外人在,他不好直接去给老安人问安,遂先回了自己住的院落,梳洗更衣过后,派了人去问老安人什么时候方便见他。

    只是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话,他就听说郁家有人来给郁棠送信。

    他不由心生讶然。

    郁棠的信才送回去,家里的人立刻就给她回了信,连一天都等不了,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裴宴想到郁太太的病,又想到郁家买的李端家那三十亩良田……

    他叫了在这边服侍老安人的胡兴进来:“郁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

    胡兴这些天都在别院全心全意地帮着老安人办事,几位小姐和几位贵客每天哪道菜吃的多哪道菜吃的少他都知道,没有听说郁小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一下子懵了。

    裴宴原本就对他的办事能力不满意,后来因为看他巴结上了老安人,加之老安人这边也需要个用得顺手的人,他这才睁只眼闭只眼,让他继续在总管的位置上尸位素餐的。如今看他这个样子,裴宴就更加不满意了,甚至这种不满意直接就表现在了脸上。

    他厉声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三老爷前几天才把原本服侍大老爷一家多年的一户世仆家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都打死了,妇孺全部发卖了。阖府上下正战战兢兢的,全在私底下议论三老爷既不像老太爷那样仁厚也不像老安人那样宽容,完全不像裴家的人,还有人羡慕胡兴因祸得福,提前去了老安人那里服侍。

    胡兴听了不免暗中庆幸,却又惶恐不已。此时被裴宴这么一问,一个寒颤,双腿发软,差点就跪了下去,好半晌才能发出声音,结结巴巴地道:“郁小姐和几位小姐都玩得很好,早起早睡,偶尔还会沿着明山湖走上一圈,刚刚还和几位小姐去梅林那边赏梅了……”他都快要哭出来了,“真,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随后,他的直觉不由让他又大着胆子道,“再说了,郁小姐一个闺中小姐,我就算是想知道些什么,人家郁小姐也不会和我说话啊!”

    裴宴神色微霁。

    胡兴暗中擦了擦了冷汗,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紧接着,他开始反省自己怎么会说出他没办法接近郁小姐的话来,反省为何裴宴会因为他的这番话而神色微霁起来……

    一时间,他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胡兴看裴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裴宴没有把胡兴看在眼里,自然也就不会去注意他那些变化微小的表情。

    他想了想,道:“郁小姐她们还在梅林赏梅吗?”

    胡兴忙道:“是的,还作诗了。”

    总算还能答几句话,有点用处!

    裴宴面无表情地瞥了胡兴一眼,道:“你悄悄地给郁小姐带个信,让她在梅林旁等我一会儿,我有话问她。”

    非礼勿视吧?

    为何偏偏要他去带信?

    胡兴心里很苦,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不仅要恭敬地低头应是,还要做出一副以功抵过的欢天喜地,高声道:“我这就去!”

    裴宴冷冷地“哼”了一声。

    郁棠得了信并没有多想,和老安人低语了几声,就找了个借口出了暖亭。

    五小姐刚好一首六言绝句做好了,见状不由道:“郁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

    几个人一起做诗,顾曦是第一个做好的,三小姐排第二,第三的是郁棠,二小姐和五小姐紧随其后,四小姐还在那儿低头写诗。

    大家准备写好了一起拿给老安人、沈太太、二太太点评的。

    老安人也没有多想。

    郁棠既然知道了李家卖地的蹊跷,裴宴肯定也知道了。

    她就猜测着裴宴应该是找郁棠问这件事。

    只是这件事不好让这些小丫头们知道,她老人家也就打了个马虎眼,笑眯眯地道:“谁还没有点事,你这孩子,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装不知道,该问的时候就直说,你还得练练才能放出门去。”说完,还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呵呵地笑,应着:“您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教导她的。”

    老安人“嗯”了一声,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顾曦心里却百转千回。

    郁家的小厮来找郁棠分明是有事,郁棠回来却只说是家里人来问她铺子里的事,连老安人想知道的都拦在了外面,如今又这样大摇大摆地从诗会上走了,她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简单。

    而荷香想的比顾曦更复杂。

    她寻了个机会凑到顾曦的耳边低声道:“小姐,三老爷上了山。”

    郁曦眉角一挑。

    荷香知道她这是想听更详细的,遂飞快地道:“我刚才去打听郁小姐的事发现的,三老爷还没有来给老安人问安,听说会在用了晚膳之后过来。”

    那郁棠这是去做什么呢?

    顾曦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二小姐还没有查出郁棠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她给荷香使了个眼色。

    荷香会意,悄悄地离开了暖亭。

    不一会儿,四小姐的诗也做完了。

    二小姐打趣四小姐:“我们可是全都在等你!”

    四小姐不满地嘟着嘴:“我不是说了要烤肉吗?是你们要做诗,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你要怎么准备?”三小姐难得和四小姐开起玩笑来,“来前先熟读白、李?”

    白是指白居易,李是指李白。

    四小姐心虚地反驳道:“难道不行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安人道:“那就先看四丫头的诗。”

    四小姐扭扭捏捏地让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把诗作递了过去。

    顾曦却道:“我们不等郁小姐吗?”

    老安人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们等会不是还要吃烤肉吗?不等她了。”

    顾曦抿着嘴笑了笑,上前去观看四小姐做的诗,心思却一半留意着荷香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荷香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暖亭。

    这次不用荷香找机会了,顾曦直接说她要去趟官房,带着荷香在无人的梅林中伫足。

    荷香的脸色有些凝重。

    她道:“小姐,那郁小姐哪里是有事,她是去见三老爷了!”

    顾曦愕然,心里却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她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荷香低声道,“我从暖亭出来,就照着郁小姐去的方向慢慢找了过去,结果发现那条路是通往明山湖旁的凉亭。凉亭里除了郁小姐,还有个穿着白色斗篷的青年男子。我想走近去看看,结果发现凉亭周围有七、八个护卫站在暗处,我吓了一大跳,说是您的贴身丫鬟,您让我回屋去拿点东西,结果我迷路了,这才脱身。之后我又遇到了胡总管,试探了几句,才知道那青年男子是裴家的三老爷。”

    顾曦沉默了半晌,道:“那三老爷长得什么模样?”

    荷香面色一红,低声道:“长得很英俊,气质儒雅……在我见过的人里面,只有大公子能和他一较高下。”

    顾昶是杭州城里有名的美男子。

    顾曦的脸也有些热。

    可想到郁棠,她不禁眉头紧锁。

    裴宴要做什么?

    他私下和郁小姐会面,老安人是不知道?还是知道却给两人打马虎眼?

    那郁小姐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裴宴面前出现的呢?

    说来说去,她和阿兄还是大意了,没有想到临安城还有像郁小姐这样的女子。

    她是随郁小姐去呢?还是想办法让郁小姐从裴府消失呢?

    顾曦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对荷香道:“你看能不能想办法知道郁小姐和裴三老爷之间的关系。特别是老安人知不知道……”

    如果老安人是知道的,那裴家打得是什么主意?

    这才是她应该注意和关心的。

    顾曦长长地吁了口气。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说话

    明山湖旁的凉亭,寒风吹过,冷得刺骨。

    郁棠裹着斗篷,瑟瑟发抖地问裴宴:“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说话?就不能找个暖阁什么的吗?”

    裴宴没回答,却瞥了郁棠的斗篷一眼。

    灰鼠皮的里子,素面杭绸的面儿,难怪会觉得冷。

    这个季节,应该用狐狸毛或是貂毛的里子,缂丝或是蜀绣的面儿。

    郁家如今也算是有钱人了,怎么也不舍得给郁小姐做件好点的斗篷。

    裴宴皱了皱眉。

    郁棠愕然。

    随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了自己的斗篷上。

    她顿时横眉怒目。

    这个裴宴,怎么每次都盯着她的衣饰看。

    她又不是裴家的小姐,应酬多,还每次应酬都要穿不同的衣裳。这件斗篷是用她母亲的陪嫁改的,皮毛保存得很好,素净的斗篷只在一角绣了一丛兰花,针角细密,配色淡雅,怎么着也是件能拿得出手的衣裳。

    他凭什么就总是瞧着不顺眼?

    郁棠在心里冷笑,决定也不让裴宴安生。

    正好又有一阵冷风吹过来,冷风直灌,她索性又裹了裹斗篷,挑着刺道:“要不水榭也成啊!这样站在这里,人都要冻成冰棒了。”

    他选的地方这么不好吗?

    裴宴解释道:“这里是离梅林最近的地方了。”

    好吧!

    考虑到老安人还在梅林赏梅,郁棠决定就算是有长话也要短说。

    她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裴宴原本想直接问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的,但刚才郁棠的抱怨让裴宴觉得自己没有把事情安排好,心里有点不自在,遂先说起了李端家的事在他心里,下意识地觉得郁棠若是知道李端倒霉了,应该会很高兴的。

    “你跟我说了李家的事,我特意去查了查。”裴宴沉吟道,“还真像你说的,李意在日照做知府的时候,手脚的确有点不干净。”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嘴角。

    千里做官为财。

    这是很多人当初踏入仕途的原因。

    裴宴能理解,却不赞同。

    因而当他知道李意在日照到底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他是非常愤怒的。

    什么事都有一个底线,过了这条线,就令人唾弃了。

    他把李意的事写信告诉了他一个在都察院做御史的同年,而这个同年向来野心勃勃,想做名留青史的能吏。

    他一定会好好告诉李意应该怎么做人的。

    郁棠心中一喜。

    也就是说,那户人家能早点洗清冤屈了。

    她不由道:“那,您准备怎么干?”

    裴宴见她眼底又流露出他熟悉的如同夏日阳光般明亮的光芒,暗中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他们家不是想搬到杭州城去住吗?那就索性搬过去好了。”

    郁棠愕然。

    通常这种搬出去了就再不回来的人家,都是在本地没有了产业的。

    也就是说,裴宴想逼着李家卖了祖产,就算不是全部,那也是大部分。

    她想到前世郁家卖的那些祖产,突然觉得,李家的报应这一世在裴宴的无心关切中慢慢地到来了。

    “谢谢三老爷!“她喃喃地道,眼角有水光闪烁。

    裴宴目露狐疑。

    他也没有说什么,怎么郁小姐一下子这么激动和感激,难道郁小姐恨李家已经恨到了只要李家倒霉她就高兴的程度?

    裴宴不能理解。

    郁棠无意和他解释,打着马虎眼糊弄着他:“哎呀,我不是在想李家剩下来的那一百五十亩地吗?他们家那地,可是我们临安城最好的地了,有钱都买不到。好不容易等到李家要倒霉了,我怎么能忍得住这么大的诱惑呢?”

    她开玩笑般地说着,眼里有一种不涉及恩怨情仇的纯粹欢喜。

    是真心的高兴。

    裴宴愣了愣,声音不由也轻快了几分,道:“若是我们家也想要那一百五十亩地呢!”

    郁棠非常地意外。

    在她的心里,裴宴可不是个随便开口说话的人。

    他此时却向她讨要李家的那一百五十亩地。

    明知道这句话可能是玩笑,郁棠却忍不住感觉到愉悦。

    她道:“那当然是让给你们家啊!大树底下好乘凉嘛!跟着你们家,至少以后浇田的水不用愁了。”

    这么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裴宴难得地笑了起来,道:“要不,我们去旁边的水榭说话?”

    隔着湖,凉亭对面是半边伫立水面的水榭。

    郁棠以为裴宴就是来告诉她这件事的,连连摇头,道:“算了,这里挺好的。老安人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呢!”

    裴宴见她恢复了常态,心情也跟着慢慢地平静下来,说起了自己的来意:“你早上刚送信回去你们家下午就又派了人过来给你回信,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郁棠觉得她最丢脸、最狼狈的时候裴宴都曾经见过,没有什么不能跟他说的了。

    她就把请章公子画图样的事告诉了裴宴。

    裴宴非常意外,上下打量了郁棠几眼。

    郁棠紧张道:“怎么了?”

    心里却忐忑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反复想着自己做过的事。

    谁知道裴宴却正色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份生意经。你想过做镙钿了没有?”

    现在最贵的家具就是镶镙钿的了。像他们家这样剔红漆的,通常都是小件,而且可能会用一辈子,有些人家就算成亲的时候还不一定非得买。

    家具就不一样了。

    人人家里都需要。

    但还是黑漆的家具多一点。

    可见裴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对的。

    郁棠拒绝得很委婉,笑道:“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就是剔红漆,若是做镙钿,等同于舍近求远了,就把从前的老手艺都丢了,想想还是不划算。”

    裴家的生意多,可大多数还是掌柜在管,他最多也就提提要求,看看帐目。这些事他还真是不懂。

    “我也就说说。”他道,“最近有人让我收个做镙钿的作坊,我还在考虑,就想着先问问你们家用不用得着。”

    郁棠讶然。

    若只是个做镙钿的作坊那能用的地方就太多了。

    只要管事的不乱来,是个颇为赚钱的买卖。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钱赶财”的老话儿了。

    不过她也有点好奇什么人家会把这样的作坊给卖了。

    裴宴也没有瞒她,道:“是宋家的。”还解释道:“他们家不是和彭家、武家合伙造船吗?彭家就不用说了,那武家原本就是暴发户洗白成乡绅的。可是造船的费用大,他们家哪有银子和那两家拼?我估算着是不是彭家和武家想联手把宋家给挤出局去,所以设了个什么圈套。宋家现在是骑虎难下,只好悄悄地变卖些产业救急。”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又道:“剔红漆是不是要上很多遍油漆,宋家好像还有个油漆作坊……”

    可他们家也不需要一个油漆作坊来提供油漆啊!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没有人来管这些产业。

    指望别人帮忙的产业,最终都赚不到什么钱的。

    这是郁棠前世的经验。

    她再次婉言拒绝了,觉得再这样和裴宴说下去,裴宴指不定还有什么惊人之语,忙转移了话题,道:“您是不是想接手宋家的产业?他们最赚钱的是什么?”

    “是织造。”裴宴道,没有回答他是不是想接手宋家的产业,“不过,织造太麻烦了,不织贡品不足以让人觉得织品好,做贡品又得有人跟二十四衙门里的人打交道……”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发起呆来了。

    郁棠不明所以。

    裴宴问她:“你认识江潮吗?”

    江潮在她们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当然认识。可看裴宴这个样子,分明是指她是否了解江潮这个人。

    郁棠斟酌地道:“还行吧!平时听我爹说过很多次。”

    裴宴点了点头,又天马行空般地问起了其它事:“你们铺子是不是只要有好的画样子就成了?”

    “现在看是这样的。”郁棠保守地道,“生意这种事,还得一点点地摸索。”

    裴宴就道:“章公子的画真的就画得那么好?”

    郁棠笑道:“我见识浅薄,在我所见之中,章公子的画是画得最好的了。”

    裴宴颔首,道:“行!你家里没出什么事就好。我请了你来陪我母亲,总不能让你一心挂两头。你家里有什么事,你直管叫了丫鬟小厮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郁棠道了谢。

    两人各自散了。

    郁棠不用说,直接回了梅林。只是这会儿梅林的诗会已经结束了,大家正准备去老安人那里。

    顾曦一见到她就笑着说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刚决定晚上吃羊肉锅子你就回来了,可见郁小姐是个有口福的。”

    “不是说晚上吃烤肉吗?”郁棠意外道。

    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四小姐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顾小姐的诗评了第一,三姐姐评了第二。顾小姐说自己最大,让三姐姐选。三姐姐说烤肉上火,晚上吃了不好,就改吃锅子了。”

    顾曦的诗评了第一郁棠一点也不稀奇。

    可见她走后又有场赌约。

    她吃什么都可以,笑道:“那行。明天如果还下雪,我们再烤肉好了。”

    郁棠的话说到四小姐和五小姐的心坎上了。

    两人齐齐点头,一群人说说笑笑拥着老安人去了正院。

    路上,顾曦几次想问问郁棠“你就不关心你的诗得了第几”却都忍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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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