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斗篷
裴宴那边回到了他在别院住的藕荷堂却神色怏怏的。
裴府还有很多事要他决策,可他全推给了裴满,就这样上了山。一来是他担心母亲,想看看她老人家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二来是想躲躲那些打着给他拜年的名义来找他的人。
又有官员上折子请皇上立储,朝野内外闻风而动,江南官宦世家私底下更是暗潮涌动。裴家当初选择定居临安,不就是看中了临安城的闭塞和安静,他又怎么会允许裴家再牵扯到其中去呢?
这样的事每隔几年就要来一次。
从前他是这其中的弄潮儿,并且从中体会到了无可比拟的快乐。
可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他突然之间就觉得这些翻云覆雨都没意思极了。
裴宴望着院中扫雪的小厮,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以后可就真的要隐居山林了。
现在还好,再过个十年,估计也没有谁还能记得他了。
不过,在他真正隐退之前,得把他二哥起复的事办好才行,京里的那些关系也就不能在这时候就淡下来了。
他叫了裴柒过来问话:“家里还有多少可动用的银两?”
“天津那边的钱庄自老太爷去后就没动过。”裴柒低声道,“有十万两银子。”
裴宴想了想,转身回到书房拟了张单子递给裴柒:“你把单子给舒青,然后听他的调遣。”
舒青是跟着他回了临安的师爷,如今算是他的幕僚。
裴柒恭敬地应诺,退了下去。
裴宴躺在了摇椅上。
阿茗机灵地拿了条毛毯搭在他的腿上。
裴宴没有理会阿茗,闭着眼睛,脑子却转得飞快。
天津那边的银子调到京里送礼,临安城这边的银子就不太够花销了。他今年在田庄里花的银子太多了,收益却不大,也看不出还需要几年才能收回投入。最好的办法是调了当铺里的死当来应应急。这件事还得和佟大掌柜商量商量。佟大掌柜是他阿爹留给他的人,他只在刚接手裴府的时候和他聊过一次,算算已经年余,是得找机会和佟大掌柜再好好说说话了。
裴宴想着,突然想到了郁棠的斗篷。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当铺里时常有非常好的皮子,可以问问佟大掌柜,拿件过来给郁小姐御御寒。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浮现出郁棠细白如初雪的脸庞。
旧皮子……好像不太好……
还是想办法给她弄点新皮子好了。
他的库房里应该有……
裴宴是个想到就做的人,他立刻让阿茗派人回城去开了自己的库房:“看看有没有合适给郁小姐做斗篷的。之前是我疏忽了,只想着请了她过来陪老安人,却忘了……”
郁家毕竟家风朴素,就算是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也不可能像那些暴发户似的,开始做衣裳打首饰,挥金如土地过日子。
不过,郁小姐有句话说的不错。
若是把李端家剩下的那一百五十亩能种出碧梗米的良田归属给郁家,郁家从此以后就可以生活富庶,郁小姐估计会更高兴。
裴宴又道:“我要写信,安排人来磨墨。”
日照的事,仅仅托付给都察院的人还是太慢了,他们每天经手的大案要案太多。他还是给山东布政使写封信好了,他们那边出了这样大的案子,若是由他们自己报上去,还能落个督查有力的名声,被都察院弹劾的话,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阿茗忙安排下去。
裴宴已想好了措词,等墨磨好了,就开始写信。
郁棠当然关心自己的诗得了第几,只是她不想在顾曦有机会和她讨论诗作的时候去问。免得顾曦像前世似的又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像个女夫子。不过,这也与今生的她明白了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有很大关系。
因而她是在回去的路上,见顾曦一直围绕在老安人左右,没有精力和时间注意她的时候,她悄悄地问五小姐:“第三和第四是谁?”
五小姐抿了嘴笑,道:“郁姐姐和我并列第三。”还告诉她,“第五是二姐姐,四姐姐排在最后。”
郁棠有点意外。
她以为二小姐会排在她之前。
五小姐笑道:“顾小姐的诗做得最好,又快又有意境,大家都投了她第一,三姐姐输在意境上没有顾小姐深远。郁姐姐的诗也做得好,不过在韵脚上没像顾小姐和三姐姐那样严谨,所以和我一起排了第三。二姐姐的诗我姆妈觉得太僵硬,没有灵气,四姐姐则是因为最后才写完。”
郁棠脸微红。
顾曦三岁启蒙,从小一起和家中的兄弟一起上学,就算是她两世为人也追不上。而三小姐的诗比她做得还好,五小姐年纪最小却和她并列了第三,可见两个小姑读书都很聪慧。
她真诚地赞扬:“你和三小姐两个人都好厉害!”
五小姐红了脸,谦逊道:“没有,没有。只是正好出的题我比较擅长而已。”
郁棠也不和五小姐争辩,只是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
五小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因而她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走在她们前面的三小姐耳朵红彤彤的。
晚上在老安人那里用了晚膳,郁棠以为老安人会留了她们说话。谁知道婆子们刚刚收了桌子,老安人就端茶送了客。
郁棠等人难掩惊讶。
老安人很直爽地道:“等会你们三叔父要过来给我问安,我就不留你们了。”
几个小辈乖乖起身告辞,郁棠等人也不好多留,大家各自回了住处。
翌日一早,老安人让她们过了辰时再去问安。
郁棠问缘由。
来报信的柳絮笑道:“三老爷一早要去给老安人问安。”
郁棠恍然大悟。
用过早膳,阿茗抱着个包袱过来了。
郁棠非常惊讶,连声问他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阿茗嘿嘿笑,把手里一个包袱塞给了双桃,道:“这是我们三老爷让我送过来的,三老爷还等着我回话呢!”说完,也不待郁棠说话,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是什么?”双桃嘀咕着,抱着包袱进了屋。
打开包袱一看,居然是件水绿织凤尾团花的缂丝白色貂毛斗篷。
“这……”郁棠讶然地拿起斗篷。
缂丝独特的织纹在室内不明的光线下闪烁着华丽的光芒。
“真漂亮!”双桃忍不住惊叹。
郁棠心里不安。
裴宴为什么送她件斗篷?
她吩咐双桃:“你去看看阿茗在做什么?三老爷为何要送件斗篷给我?”
而且还是件女式的。
应该不是临时做的。
双桃也觉得不妥。
三老爷若是有心,大可让老安人转送给小姐。如今却这样私下里就送了过来……
她急急忙忙去寻阿茗。
郁棠收拾打扮停当,靠在床头看书,双桃才冒着风雪回来。
“小姐!”她顾不得回房更衣,带着一身寒气就进了内室,“阿茗随着三老爷在老安人那里,我找了个机会才和他说上话。他说,是三老爷见小姐斗篷单薄,特意差人连夜回裴府去拿的。还说若是您不喜欢,先将就着用这几天,他再找人帮着做一件,还让我问您喜欢什么颜色?”
急着赶出来的吗?
郁棠有些出神。
是看见她今天穿着斗篷还有些冷吗?
那这斗篷她是收还是不收呢?
不收吧,辜负了三老爷的好意。收吧,太贵重了,她心中不安。
不过,这斗篷真的很好看,她非常喜欢。
郁棠拿不定主意。
想着要是她姆妈在这里就好了。
她就可以问问她姆妈了。
郁棠用指尖摩挲着缂丝上凸起的花纹,纠结地皱起了眉。
顾曦那边也收拾好了,闲来无事地坐在书案前看书。只不过荷香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的手指死死地捏着书页,差点把书给弄破了。
“郁小姐的那个贴身丫鬟双桃跑去找三老爷贴身的书僮了?”她的脸阴得仿佛要下雨了似的,在摇晃不定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扭曲。
“嗯!”荷香小声应着,“两个人躲在花树后面拉拉扯扯了半天,那双桃才走。接着阿茗就跑去见三老爷。”
顾曦问道:“那时候三老爷在哪里?”
“还在老安人的屋里。”荷香答道。
顾曦的眉头锁了起来,语气十分冷淡:“然后呢?“
荷香磕巴道:“然后阿茗进去之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阿茗就随着三老爷从老安人的屋里出来,回了他住的藕荷堂。”
顾曦一愣,道:“回去藕荷堂之后就没有再去郁小姐那里吗?”
荷香顿了顿,道:“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人去。而且她也不想再去盯梢了,这么冷的天,一个不小心,会把人给冻坏的。
好在是顾曦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那天晚上,顾曦没有睡好,一直想着双桃为何要去找阿茗。
可第二天早上,她去给老安人问安的时候,就知道了。
当时屋里只有郁棠一个人,屋里服侍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因这段时间和老安人屋里的人都熟了,进去的时候门口的婆子没有拦她,她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进了厅堂。正奇怪着屋里怎么没人,要不要发出点声响,就听见了老安人的声音:“……他是自他阿爹去了之后才开始学着管理庶务的,之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事,难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悦
顾曦乍听这话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和老安人说话的是谁,等她听到一个干净悦耳的声音时才惊觉和老安人说话的是郁棠。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她还是不由竖了耳朵听。
“老安人您可别这么说,折煞我了。”郁棠不好意思地道,“无功不受禄。我只是一时奇怪罢了,却没有想到给三老爷惹了麻烦,我,我实在是羞愧不已。”
她说的是真心话。
可能是因为她差了双桃去问阿茗斗篷的事,阿茗禀了裴宴,裴宴索性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安人,让老安人帮他解释。
这才有了之前的对话。
裴宴坦荡荡,却显得她长戚戚。
她有些无颜再见裴宴。
老安人也觉得郁棠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郁棠一个小姑娘家,住在别人家里,慎重些也是应该的。
她道:“你没有放在心上就好。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让他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他若是有事让我帮忙,我正好打发时间,求之不得呢!”
老安人之前是宗妇,家中之事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妯娌间的口角都会找到她这里来,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三个儿子都是由乳母带大的,如今她突然闲了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也只有裴宴,知道她寂寞,让家里的那些小姑娘常到她这里来玩。
只可惜几个小姑娘年纪都小,不能陪着说话,这才又招了郁棠进府。
郁棠不知道这些缘由,只当老安人在安慰她,心中更是赧然,寻思着怎么也要说几句道歉的话,外面却突然传来计大娘的声音:“顾小姐,您过来了!”
顾曦正听得专注,骤然间被人问话,心中一慌,面上不免带了几分无措,忙道:“我刚刚才到。不知怎地,这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仆妇,心里正奇怪着,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大娘就进来了。”说话间,她心渐定,笑容也浮现在她的嘴角,她反问道:“大娘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还以为院子里没人呢!”
裴宴刚走。
在此之前,老安人把身边服侍的都打发下去了。
计大娘只当顾曦来的太巧了,没有多想,笑道:“我也是远远看见顾小姐在这边。”又道,“您这是来给老安人问安的吧?您等会儿,我这就去给您禀一声。”
老安人已经听到外面的对话了,也没有矫情,高声道:“是顾小姐吧?!快请进来坐。”
顾曦松了口气,一面道:“怎敢当您一声请,您直接叫我就是。”一面笑盈盈地走了进去。
郁棠起身和她见了礼,两人一左一右在老安人身边坐下。
顾曦就娇嗔着对郁棠道:“你过来怎么也不叫了我?害得我在屋里眼巴巴地等了你好一会儿。”
郁棠应对顾曦的经验十分丰富。她笑眯眯地道:“那我下次记得约了你一起来。”
并不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顾曦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禁心中凛然,开始正视郁棠。
郁棠对她的表情、小动作太熟悉了,见状不由在心中暗叹。
她和顾曦真是没有缘分!
前世是妯娌,李端又心思不正,那是没有办法。今生都隔得这么远了,她也尽量避着顾曦的,怎么还被顾曦盯上了呢?
郁棠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
前世顾曦是为了留住丈夫的心,她能理解,今生她和顾曦可没有什么夺夫之恨杀父之仇,顾曦犯得着这样吗?
郁棠在心里冷笑,就不愿意再忍让和回避了。
她低头喝着茶,寻思着要是顾曦还敢惹她,她不介意给顾曦一点教训。
好在是没多久裴府的几位小姐和二太太都过来问安了,一时间厅堂内欢声笑语,十分热闹,把郁棠和顾曦的那点小心思都冲得不见了踪影。
可等郁棠回到屋里,双桃不免低声问她:“我们等会真的要和顾小姐一道去见老安人吗?”
四小姐犹不死心,今天依旧嚷着要去烤肉。老安人答应了,大家约了下午去后花园那株百年老槐树下去烤肉。因而大家在老安人那里用了午餐,就先回房午休了。
郁棠随意地笑道:“不过是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不成?”
双桃瞠目结舌。
郁棠笑着把薄被拉到了胸前,闭了眼睛,道:“睡觉!”
双桃只得讪讪然地退了下去。
郁棠却在想二小姐的事。
顾曦明显是在笼络二小姐,不知道二小姐身上有什么值得顾曦图谋的?
她今天上午都是围着二小姐在打转。
还有裴宴那里,自己居然会误会他……郁棠脸上火辣辣的。
真是太丢人了!
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么算了呢?还是去给裴宴道个歉?
郁棠迷迷瞪瞪地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她醒来,却发现日头已经偏西。
怎么会这样?!
郁棠大惊,连声喊着“双桃”。
双桃小跑了进来,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郁棠沉了脸,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双桃咧了嘴笑,道:“小姐您有所不知。您睡着的时候老安人屋里的计大娘特意过来了一趟,说下午老安人有事,让几位小姐都不用过去问安了。我看您睡得熟,就没有把您叫醒。想着等会儿要是裴府的几位小姐去烤肉再说。不曾想裴府的几位小姐今天下午都没有过来,我还怕是几位小姐忘了喊您,特意请了柳絮过去问了一声,结果几位小姐下午都被二太太拘在家里练字,根本没有去烤肉。”
郁棠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双桃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没有别人,这才上前凑到郁棠的耳边道:“听说是京里来人了。先去的老宅,三老爷不在,就由二老爷陪着上了山。怕冲撞了贵客,内院的女眷都被拘着没让出门。”
郁棠心中惶恐。
是什么样的人上门,才能让裴府家中的女眷回避?
她想了想,问双桃:“顾小姐下午在干什么?”
顾曦向来比她的消息灵通,从她的行踪推断京中来人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
双桃道:“和二小姐在屋里绣花呢!”
“一直都在绣花吗?”郁棠有些意外。
双桃点头,道:“从前荷香还到处走走,今天下午都没有出门。”
也就是说,来客身份真的很尊贵。最少也能震慑住顾曦。
是谁有这样威严?
郁棠猜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干脆把这件事放下,想着找个机会直接问问老安人好了。
晚膳众人也都在各自的住处吃的。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消息传了出来。
来人是裴宴师座张英的嫡长子张绍。
前些日子被任命为江西巡抚,此次是去江西上任途中特意转道来拜访裴宴。
但也应该不至于让家中的女眷都回避啊?
郁棠觉得张绍的来意不简单。
她问来给她送簪花的计大娘:“是怕我们冲撞了张大人吗?”
“不是!”计大娘笑道,“张家和我们家是通家之好,张大人过来,和老安人说了半天的话,晚膳也是留在老安人屋里用的,所以不好邀了几位小姐过去。”
真的吗?!
那张家和裴家的关系真的非常好。
仅仅一个师生情谊是没有办法解释这种亲厚的!
郁棠把怀疑压在了心底,挑了朵含苞待放的黄色山茶花,笑道:“别院是不是有暖房?”
计大娘笑道:“是有暖房,就在梅林旁边,小姐若是想去,可提前跟我说一声。大太太的几株兰花养在那里,大太太常去暖房莳弄花草。”
郁棠笑着应了,赏了计大娘一个红包,亲自送了计大娘出门。
双桃困惑道:“为何要赏计大娘?计大娘平时也对我们很照顾的。”
她这段时间除了跟着柳絮学规矩,还在观察计大娘和陈大娘待人接物。
郁棠觉得这是件好事,很鼓励她,她心中有不解也就会直白地问出来。
她轻声教她:“你从计大娘嘴中听出了什么没有?”
双桃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郁棠道:“她这是在告诉我,不要随便去暖房。”
双桃“啊”了一声。
她们在别院住了好几天了,除了那天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太太。
可见大太太和外面传的那样,和老安人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她既然是因老安人进的府,最好还是别和大太太打交道了。
双桃醒悟过来了。
郁棠这边能得到消息,顾曦那边也得了消息。不像郁棠的镇定从容,顾曦心里七上八下的,犹豫不决。
裴家居然和张家是通家之好。
难怪她阿兄想把她嫁给裴宴。
张绍的父亲张英就不必说了,他的曾叔祖曾是帝师,祖父曾经任过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是名流青史的能吏。还有一位胞弟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一位堂弟在吏部任主薄。可以说,张家是本朝最显赫的官宦世家之一。
这让她心情激动。
可她来了这么长时间,老安人看着好说话,但她想做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做成。
最妥当的方法是不参与到裴家的内斗中去。
只是她时间不多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总不能真的留在裴家过年吧?
大太太常去暖房,而大太太又和老安人不和,她要不要利用利用这件事呢?
顾曦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第一百六十八章 痕迹
心中焦虑的,除了顾曦,还有顾曦的丫鬟荷香。
她既然能跟着来,就是顾曦的心腹。顾曦想办法住进了裴家,使足了力气却一无所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见顾曦来回踱着步,她也忧心忡忡的,不由轻声道:“小姐,那天的事,我打听清楚了。”
顾曦精神一振。
无意间听到老安人和郁棠的对话,语气中透露出来的那股子亲昵让她很是忐忑不安,而只言片语间所说的事更让她万分地警觉,她派了荷香去打听,荷香却一直没有给她回音。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说!”顾曦在荷香面前停下了脚步。
荷香犹豫了片刻,觉得这件事顾曦知道了固然会生气,可若是不告诉顾曦,让顾曦判断失误,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她压低了声音道:“是三老爷,见郁小姐的斗篷有些单薄,专程派人下山去取了件白貂毛的斗篷送给了郁小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曦脸色已经大变。她惊呼道:“你说什么?”
荷香不安地抿了抿嘴,继续低声道:“三老爷是直接让人送给郁小姐的。不知怎地,老安人知道了,老安人就说是三老爷从前不懂庶务,把郁小姐当成自家人,才会不拘礼数的。”
顾曦觉得这话听着仿佛有把刀在扎自己似的。
什么叫自家人?
什么叫不拘礼数?
两榜进士那么难考裴宴都考上了,若是有心,会不懂这些礼数?
裴宴分明就是对郁小姐另眼相看罢了。
还有老安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掩耳盗铃似的粉饰太平?这是越看郁小姐越满意,把她当成了自己儿子的屋里人了吧?
顾曦心中涌现出层层的不甘来。
郁小姐装聋作哑的,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压着她?
顾曦原本还斟酌着要不要和大太太搞好关系,此刻却似心头有把火在烧,不仅点着了她的理智,还让她透不过气来。
郁棠想嫁裴宴,那得看她同不同意!
顾曦想到这里,不仅勇气倍增,且生出义无反顾的勇气。
她笑道:“我们去暖房看看兰花去吧?我早就听家里的长辈说起过,说大太太是养兰高手,从小就喜欢养兰花。养的兰花不要说京城了,就是广州也有很多人喜欢,还曾有人花大力气、大价钱找来,想买大太太养的兰花。我们既然来了,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眼,免得别人问起来,我们一问三不知。”
平时是这个理,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
荷香劝道:“您这又是何必呢?大公子说了,您过来,也就是让老安人认个脸熟,其他的事,他自有主张。您啊,只要呆在家里等消息就好了。”
毕竟太过主动,给人轻浮之感不说,还太掉架子了。
顾曦是个有主意的,并不会因为心腹丫鬟的几句话就改变主意。
她有些走神地嗯嗯应着,脑子里却想着得找个什么借口能经常去暖房,这样才能碰到大太太。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送走了张绍,老安人在自己院子里歇了几天,郁棠、顾曦和裴家的几位小姐不用去老安人那边问安,自行安排自己的事。二小姐和顾曦常在一起说体己话,三小姐和四小姐常在一起练字,五小姐则天天来郁棠这里玩,跟着郁棠学习做绢花。而且五小姐在这方面好像很有天赋,一开始就做得有模有样的不说,还大胆地配色,不像郁棠那样尽量做仿真花,而是做各式各样撞色的绢花,有一次还做了朵半边桃红半边粉红的牡丹花。
郁棠张口结舌,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绢花看着有种别样的漂亮。
五小姐美滋滋地送给了老安人。
老安人夸奖了五小姐一番,送了五小姐好些点心,却没有留她在自己院子里说话。
郁棠感觉出事了。
却因为生活在内院,没办法知道出了什么事。
人最怕未知,她不免有些着急,问起了裴宴的行踪。
五小姐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些。倒是计大娘,悄声告诉她:“三老爷躲在山里,谁都不愿意见,老安人甚至免了他的晨昏定省。我听我亲家说,外面都传三老爷是在别院里养病。”
计大娘的亲家就是佟大掌柜了。
郁棠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要裴宴这边安稳,这日子想必就能安稳地过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沈太太不知怎么咳嗽不止,请了大夫,说是常住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太干燥了。
顾曦暗喜,提出买几株金钱桔回来,并道:“金钱桔有止咳之效,如今天气越来越凉,让大家经常出门活动虽然可以减少咳嗽,可这一冷一热之间,又容易受凉。不如常煮了金钱桔喝,即可以平咳又可以养肺。”
老安人是冬天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呆习惯了,几个小辈中只有五小姐从小跟着二太太在任上,冬天是以火盆为伴,今年春上就因此犯过咳嗽,不过那时候地龙很快就熄了,五小姐的咳嗽也很快就好了。这次众人虽然知道这个情况,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但又怕她冷着了,先仔细地观察着,好在五小姐到现在还没有咳嗽。
老安人心疼五小姐,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并让陈大娘派人下山到裴府的后花园搬了很多金钱桔过来,养在了暖房旁。
顾曦就经常去那边摘金钱桔。
陈大娘遇到了面色通红的顾曦,连声道:“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丫鬟来摘,怎好劳累您亲自过来。”
顾曦笑着擦着手道:“沈太太毕竟是我的长辈,我孝敬她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不太习惯屋里的地龙,太热了。”
陈大娘很是佩服顾曦,能和沈太太都相处得好,闻言不由笑道:“您有心了。我让他们把您?屋里的地龙少烧些炭好了。”
“别,别,别。”顾曦连声阻止道,“屋里太冷,沈太太会觉得冷得受不了的。”
陈大娘不好再说什么,到了晚上,给她送了些枇杷膏来。
顾曦笑着把它送给了沈太太。
沈太太一个人歪在屋里,望着头顶的承尘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曦也没有打扰她,送完东西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她又去摘金钱桔的时候,如愿遇到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着比她上次见的时候又柔弱了几分,笑着客气地和她寒暄。
顾曦应酬了她几句,赞了她养的兰花才各自散了。
老安人这边立刻就得了消息,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与沈太太不一样。大太太要面子,遇到沈太太了未必会说什么,可顾曦有个做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皋入室弟子的胞兄,大太太只会又生出许多的心思来。
她问:“是谁把那些金钱桔放到暖房那边去的?”
陈大娘不安地道:“是我!我看着那边有块空地,就让人放那里了。要不我把它们再挪个地方……”
“不用了!”老安人恹恹地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她去好了。”
陈大娘不敢再说什么,却私底下又提醒了顾曦一次。
顾曦达到了目的,抿着嘴笑了笑,去见老安人,向老安人陪不是。
老安人呵呵地笑,道:“这与你有何相干?只是从前大太太不怎么喜欢热闹,家里人这才少去那地方的,你们既然聊得来,你能陪着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顾曦应了,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足暖房。
老安人暗中点头,对二太太道:“也算是个懂事的。”
二太太顺着老安人的话笑道:“她们家里也很复杂,想必从小经历的这些事也多。”
老安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这话不知怎地就传到了顾曦的耳朵里,她眉眼间都带了几分笑意。
荷香不解,道:“这样就行了吗?”
“这样就行了。”顾曦道,“如今裴家缺的是宗妇,是听话又有管家能力的媳妇。能给老安人留下这个印象就行了。后面,就是我阿兄的事了。”
接连几天的大雪过后,天空放晴,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明媚起来。
裴家的几位小姐都坐不住了,一起跑到梅林去赏雪赏梅。
这次没有作诗,而是以茶代酒,盘坐在暖亭里行令。
郁棠想起上次的误会,这次穿了裴宴送的斗篷出来。
老安人虽没说什么,可觉得郁棠这样穿着很漂亮,看郁棠的目光就很欢喜。
顾曦在心里冷笑。
别院里迎来了新客人。
毅老太爷的妻子,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祖母。
二小姐躲在屋里不愿意见人。
四小姐和五小姐在郁棠身旁小声嘀咕:“是不是相看的人就要上山了?”
“为什么不在庙里相看?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这么冷的天,去庙里,要是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那就等到春天再相看呗!二姐姐这么漂亮,想嫁谁不行!”
“你又胡说八道。”四小姐道,“就算二姐姐想嫁,那也得别人看见她才行。我听我祖母说了,那户人家的公子明年要进京参加大比,不等过年就要出发往京里去,得现在订下婚约才行。”
五小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要是他们家真想娶二姐姐,早干什么去了?”
“你怎么总是和我抬杠?”四小姐不悦地道,“人家从前跟着父兄在任上,刚刚回来老家。要不是为了和二姐姐相亲,就直接去京城了。”
回老家?那就是附近人家的公子了?
不知道和二小姐相亲的是谁?
郁棠非常好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发火
前世,因为李家的缘故,郁棠对临安周边几个县府的世家都有所耳闻。因而毅老安人和裴老安人说起二小姐的婚事时,她就竖了耳朵在旁边听。
“是我表姐的外孙,自幼失恃,在我表姐家里长大,也是跟着我那表侄开的蒙,后来年纪渐长,才跟着父亲去任上的。就到现在,身边服侍的也还是我表姐家的人,那孩子的人品、德行都信得过,年纪也相当。就只看她们俩有没有缘分了。”毅老安人道。
她和裴老安人差不多的年纪,却不像裴老安人那样保养得像二太太的姐姐。她头发已经花白,用额帕包着,眼角额头都已经有了皱纹,一双眼睛却含着笑,目光慈爱。
看得出来,裴老安人和她的感情很好,闻言直白地道:“那他家里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形?就算那孩子再好,有个继室的婆婆,也挺麻烦的。”
毅老安人轻声地笑,道:“这孩子的继母也不是别人,是你们钱家的姑娘,虽是旁支,但教养品行都不错。我说出来你说不定还认得。”
钱家是大家大族,老安人从前是宗房的姑娘,旁支家的姑娘未必都认得全。
“是哪房的姑娘?闺名叫什么来着?”裴老安人感兴趣地道。
“是你们钱家外八房的旁支,闺名叫晓娥来着。”毅老安人料着她就会这样,笑道,“她说认识你。这次那孩子过来,她也会陪着一道过来,想给你问个安。也有想和裴家搭上话的意思。”
裴老安人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娘家有这么一个姑娘了。
她歉意地道:“我这就派人回娘家问一问,免得见了面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毅老安人点头,道:“那孩子的父亲也不是糊涂人,找人来给那孩子保媒的时候就说了,除了他生母的陪嫁,他是家中的嫡长子,该是他的一分不会少。想找我们家二姑娘,就是想着以后二姑娘进了门能主持中馈,让那孩子身边有个照顾的人。我寻思着,是想让那孩子回乡读书。”
科举几次不成的人多得很,不可能都住在京城里备考。估计那家人是想让儿子娶了二姑娘之后留在老家读书管事,自己带了继室在任上生活。
这样也是不错的。
不用在继婆婆面前立规矩。
郁棠想着,和她一起在碧纱橱后面做绢花的五小姐悄悄地凑了过来,低声和她道:“郁姐姐,我们不告诉四姐姐。”
四小姐一直想知道和二小姐相亲的是谁。
郁棠抿着嘴笑,点了点头。
又听毅老夫人说那男子叫“杨颜”,她寻思着不知道这个“杨颜”是不是就是她前世知道的那个“杨颜”。
前世她知道的那个杨颜,是桐庐人,他们家有片茶山,出产一种名叫“雪水云绿”的茶叶,那茶叶形似银剑,茸毫隐翠,汤色嫩绿,入口甘甜,是林氏的最爱,每年都会派人去杨家买茶。
她去世前,杨家的茶成了贡茶。
而办成这件事的,就是杨颜。
郁棠印象非常深刻。
可见这个杨颜是个有本事的。
若是说的正是这个杨颜,郁棠觉得应该还不错。
等裴老安人送了毅老安人去休息,她问在屋里亲自服侍茶水的计大娘:“杨公子家是不是种茶的?”
计大娘“哎哟”道:“郁小姐也知道这户人家?”
郁棠忙道:“我是听说他们家的茶好。”
计大娘没有多想,笑道:“就是他们家。他们家产的茶清香甘甜,这次毅老安人过来,就带了不少他们家的茶过来。等会我让茶房拿些送到您屋里,您也尝尝。”
一旁的五小姐道:“二姐姐的婚事还没成,我们家就喝他们家的茶,合适吗?”
老安人身边的人都很喜欢有些稚气、内向的五小姐,生怕吓着她似的,每次她问话都会轻声细语详尽地回答。这次也不例外。
计大娘道:“是毅老安人拿过来的,那我们就只记得毅老安人的好就行了。若是杨家送的,我们自然不能要。”
五小姐点头,和顾棠说悄悄话:“那家人姓‘杨’,跟我大伯母娘家一个姓呢!”
郁棠一愣,不知道五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五小姐已转移了话题,道:“郁姐姐,除了茶叶,你还知道杨家一些别的事吗?”
“我不知道。”郁棠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偶尔喝到他们家的茶,才知道杨家的。具体的,恐怕得问毅老安人了。”
“我姆妈肯定也知道。”五小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声道,“郁姐姐,我们去问我姆妈去。”
与其说她在关心二小姐的婚事,不如说是想多知道些男方的情形,好在四小姐面前显摆,让四小姐着急。
郁棠莞尔,不愿意陪着她胡闹,道:“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你想打听,我肯定陪着你去。可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们这样问来问去的,万一不成,于二小姐脸上也无光啊!”
五小姐想想,不再坚持去打听杨家的事了。
可她们没打听,顾曦却打听了个清楚明白。
晚膳,老安人给毅老安人接风洗尘。大家用过饭后,移去了东边的次间里喝茶,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由二太太服侍着,和沈太太低声说着话,几个小辈则窃窃私语地自成一隅。
老安人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毅老安人把二小姐叫了过去,四小姐立刻就跳了出来,颇有些得意洋洋地问五小姐:“你知道二姐姐要嫁给谁家吗?是桐庐杨家。他们家的嫡长子。”
五小姐失了先机,觉得脸上无光,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很委屈地望着郁棠,好像在说“就是你不让我打听,现在可好了,四姐姐比我知道的还多了”。
郁棠抚额,正想着怎么安慰五小姐,长辈们那边的说话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几个小姐不明所以,也都跟着安静下来,朝老安人那边望了过去。
只见老安人神色淡淡的,抬手轻轻地喝了口茶,道:“明年九月就要除服了,遐光的亲事呢,也是要仔细地想一想了。不过,你也是知道我们家的,从太老爷那一辈就不太主张婚事全由父母包办,怎么也要相看一眼,看看有没有眼缘,不然家里多了一对怨偶,容易生事不说,还容易闹得鸡犬不宁的。所以遐光的亲事,我想让他自己挑,他要是满意了,我这边没什么不成的。”
这是在说裴宴的婚事!
几个小辈一听,不敢有半点响动,几双眼睛全都盯着几位长辈。
毅老安人还好,笑着道:“说是这么说,可也不能太离谱。他想娶怎样的就娶怎样的,你也要过问过问才是。”
老安人叹了口气,要说什么,沈太太却突然声音有些尖锐地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就应由父母做主,老安人怎么能让三老爷胡来!我可听说了,人家黎家当初可是非常看重三老爷的,甚至主动提出两家联姻,三老爷却不冷不热的,一直没有下聘,黎家眼看着家里的姑娘拖不得了,这才重新给姑娘定了门亲事。你们家三老爷,也太傲气了些。就算是看不上黎家的姑娘,可黎大人对他那可是像子侄似的,连大老爷的身后事,黎大人也帮了不少忙。否则你们家长房怎么可能有个恩荫名额。”
郁棠和顾曦均感愕然。
老安人却柳眉倒竖,一巴掌就拍在了榻几上,几个瓷器都东倒西歪地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好歹是你的长辈,有你这样在长辈面前出言不逊的吗?恕我们家招待不周,你这样的客人,我们家接待不了。陈大娘,你这就下山去跟沈先生说一声,让他明天一早来接人。”
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众人全都惊诧不已。
特别是被老安人直接出声驱赶的沈太太,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红得仿佛要滴血,嘴角翕翕,“你,你,你”了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毅老安人目瞪口呆,握着身边婆子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老安人却没有熄火的意思,冷笑道:“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我告诉你,这里是裴家,可不是沈家。沈家自持读书人,不好和你一般见识,处处让着你,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以为你干什么都对。今天我就不容你这脾气,代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人。”然后咄咄逼人地质问她:“谁告诉你我们家遐光看不上黎姑娘了?你一个久居乡下的婆子,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到了?你平时不是自诩自己是读书人吗?怎么还以讹传讹的!我们家遐光多会做人,一进官场就得了张大人和黎大人的赏识,张大人是他恩师,我们家遐光受他照顾也是应该的。可黎大人不一样,我们家遐光受了他的恩惠怎么能不常去问候?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话。在你们这种人心里,我们家遐光和黎大人就是别有用心,不扯上点利益,不担上点儿女情长你们这心里就不痛快。自己心里臆想还不说,还到处造谣生事。我就说,外面怎么总在传黎家看中了我们遐光,想我们家遐光给他们做女婿呢,原来就是你们这些长舌妇在那里嚼舌根。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了?没事干就先管管自家的儿子媳妇、当家的。
“十几年了,当家的不回去,你以为外面的人说起你都夸你是贤妇吗?
“先把自己的事弄清楚了再指点别人家的事!”
沈太太被老安人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骤然用衣袖挡着脸,跑了出去。
老安人却不依不饶,高声对陈大娘道:“你带人去看着她,她就是要死,也给得死在沈家,死在王家,别脏了我们家的地。”
沈太太娘家姓王。
第一百七十章 后果
发生了这样的事,任谁也坐不下去了。
几个小辈在二太太的示意下像鹌鹑般唯唯诺诺地起身告辞,只留了二太太和毅老安人在屋里安慰裴老安人。
出了正院的月亮门,五小姐惊惶地拍了拍胸口,小声对郁棠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祖母发这么大的火,吓死我了!”
郁棠也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慈爱和气的裴老安人骂起人来这样地尖锐。难怪裴家上上下下都对她又敬且畏老虎不发危,别以为是病猫。
她温声安抚五小姐:“你刚才不也说,第一次看见老安人发这么大的火,可见老安人不是个轻易发脾气的,她老人家发脾气,也是因为沈太太的话太过份了。”
四小姐好像也被吓着了,她在旁边听见了郁棠和五小姐的对话,有些迫不及待地就凑了过来,悄声问着郁棠:“那是不是我们不惹着伯祖母,伯祖母就不会发脾气了?”
“嗯,嗯,嗯。”郁棠连连点头,还轻轻地摸了摸四小姐的头,轻声笑道,“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啊!”
三小姐虎着个脸,原本气冲冲地走在她们的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慢下了脚步,转身就拉了四小姐的手,小声道:“今天本来就是沈太太不对宴叔父和黎家小姐怎么样了,关她什么事?要是别人听了她的话,肯定以为是宴叔父不对。她这是栽赃陷害!我要是伯祖母,也要发脾气!”说到这里,她小小地叹了口气,道,“不过,伯祖母的脾气也真大,说骂就骂,只怕沈太太不会善罢干休!”
郁棠之前被老安人的脾气给镇住了,还没有仔细想过沈太太的话,此时听三小姐这么一说,也觉得沈太太话里有话,的确不太妥当。
她正想着怎么把这件事揭了过去,就听见二小姐冷冷地“哼”了一声,对顾曦道:“……顾及她的面子?谁又顾及我们家的面子呢!阿曦姐姐,我看沈太太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也应该离她远一点才是。”
阿曦姐姐!什么时候二小姐已经和顾曦这样亲密了?
郁棠抬头望去。
就见顾曦满脸窘然地和二小姐面对面站着,显然刚才在说什么,结果二小姐一激动,声音太大了,让大家都听见了。
“二姐姐说得对!”三小姐神色肃然地上前支持二小姐,“顾姐姐,你人很好,可有时候好人也要分得清是非。沈太太……她这样乱说话不好,你还是少跟她来往的好。”
顾曦尴尬得不行。
郁棠为她解围,伸手去拉了三小姐,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沈太太的事,老安人和二太太、毅老安人她们自有定夺,我们就不要背着她议论什么了。老安人今天心情肯定不太好,我们先各自回去歇了,等会看看老安人要不要我们陪伴。若是不需要,我们今天晚上就想想明天能干什么,让老安人也跟着高兴高兴。“
“好的!”三小姐觉得自己在背后议论沈太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转身牵了四小姐的手。
五小姐跑了过来,对三小姐道:“还有我,还有我。”
三小姐忙用另一只手牵了五小姐。
二小姐这才正眼看了郁棠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恭敬地道:“郁姐姐,我们先回去了。你和顾姐姐路上也要小心。”又叮嘱顾曦,“要是顾姐姐没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们或是郁姐姐玩。我记得郁姐姐那边还有个后罩房没有住人,虽说那地方不怎么好,但好歹比跟那样的人一起住着强。”
顾曦连连点头,向二小姐道谢。
四位裴小姐一前一后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顾曦红着脸向郁棠道谢:“多谢你帮我说话,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说着,眼角都红了,一副羞惭难堪的样子。
郁棠那么做并不是为了顾曦,而是不想让几位裴小姐再议论这件事,传了出去,若是不说清楚,别人会以为是裴家仗势欺人,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又会成了裴家的一件轶事,不如小辈们都装不知道。因而她闻言道:“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不用放在心上。”
但此时的顾曦毕竟还年少,还没有修成前世的功夫,以为郁棠这是在同情她,她忍不住向郁棠抱怨起来:“原来想着她是长辈,跟着她出来做客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她能指点我一二,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三老爷真的拒绝了黎家的婚事,她也不能这么说啊!她这么一说,让人黎家小姐还怎么做人?如果话传话的,别人若以为这话是老安人说的,岂不是让裴黎两家成仇人吗?”
郁棠神色古怪地看了顾曦一眼。
顾曦愕然。
郁棠是想到了前世,顾曦没有发现李端对她的那些龌蹉心思之前,也常这样低声地和她抱怨林氏。
她还记得有一次,也是站在游廊里,丫鬟婆子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游廊外是皑皑白雪,一枝红梅探过来,她伸手就能摘下来。
郁棠有些恍神。
时光如同回到从前,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竟然让她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来。
顾曦却心中有些不安。
就在一刻钟前,郁棠还让裴家的几位小姐“非礼勿视”,结果她转眼就朝她吐槽起沈太太的不好来。如果郁棠接了话也好,偏偏郁棠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对比之下,显得她非常没有教养。
她匆匆别了郁棠,回到屋子里脸还火辣辣的。
荷香一面服侍着她更衣,一面小声和她商量:“我们怎么办?毕竟住在一个院子里,难道还能装着不知道不成?这个沈太太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大公子知道了她干的这些事,还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顾曦脑海里却始终浮现着郁棠有些淡然的面孔。
她又想到了裴家几位小姐对郁棠的态度,特别是二小姐,她花了很多心思才和二小姐渐渐熟悉起来,二小姐也开始愿意和她讲裴家的一些事,郁棠却只用了几句话就让从前对郁棠不太瞧得上眼的二小姐另眼相看。
难道,这就是天意!
不管她怎么做,郁棠都比她更投裴家人的眼缘?
顾曦不服气,心里乱糟糟的,答非所问地打断了荷香的话,道:“那位郁小姐,可真会装模作样,和她说点体己话她还端着个架子,我见过矫情的人,却没有见过比她更矫情的人了,我看我们以后还是远着点她的好!”
荷香满脸困惑,不知道怎么接话。
顾曦这才惊觉自己失言。
郁棠,什么时候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了?
她心里更乱了。
然后想起沈太太,脸上再也挂不住笑意,沉下脸来,吩咐荷香:“我给大公子写封信,你想办法送去京城,不要惊动裴家人,至于我……就说我回来之后就伤心地吃不下饭,病倒了!”
“啊!”荷香惊呼。
顾曦厉声道:“小点声!你还怕裴家的人不注意我们不成?沈太太做出了这样的事来,我不病还能怎样?难道你还让我去她床前侍疾不成?”
荷香不敢说话。
顾曦问:“沈太太那边怎么样了?”
荷香忙道:“是陈大娘亲自陪着回来的,之后陈大娘也一直在沈太太屋里没走。我怕把我们牵扯进去,没敢仔细过去打听,但那边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那老安人的话是一时的气愤呢?还是真让沈善言把她带走呢?
怕就怕这么一来沈太太觉得丢了这么大的脸,不想活了!
顾曦心情复杂地给顾昶写了一封信,又让荷香背着院里服侍的裴家仆妇烧了个手炉给她,再去二太太那边报了生病。
二太太急急地赶了过来,问了她几句病情,大夫过来后,二太太让了地方,由年过六旬的老大夫把了脉,开了副寻常的柴胡汤,等裴家派人去抓了药,顾曦歇下,二太太这才回了老安人屋里。
老安人气消了,恢复了从前的和颜悦色,道:“顾小姐那边安顿好了?”
“好了!”二太太吁着长气道,“还好只是普通的发热,大夫也说了,可能是惊厥引起的,怕是沈太太的事引起的。”
老安人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问起了郁棠:“郁小姐那边呢?”
“挺好的!”二太太道,“说是练了会字就歇了。”
老安人面色微霁。
歇下的郁棠虽然闭着眼睛,脑子里却飞快地转着。
顾曦的话提醒了她。
老安人发脾气,肯定不是简简单单地因为沈太太说错了话。
而照沈太太的话分析,黎裴两家的婚事没成,应该是黎家反悔了,不然黎家也不会帮着操办大老爷的身后事,还帮着留了个恩荫的名额,要知道人走茶凉,恩荫这种事,要皇上记得你,你才可能恩荫,要是不记得你,就算你是三品大员的儿子,也要好好操作一番才可能恩荫。
这对裴家来说,也是非常荣耀的事。
但从老安人的话推算,事情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的。
大丈夫何患无妻,就算这件事是黎家反悔了,裴家也得了补偿,老安人为何对沈太太的话反应这么大?
这可不仅仅是怕坏了两家关系的模样!
郁棠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睡不着,她索性披衣起床,推开了窗,透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猜想
之前停了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将地面薄薄地铺了一层,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刺骨的风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寒冷之余却又带着几分清新。
算一算她来裴家别院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再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家里的父母和兄嫂可好?不知道老安人的怒火明天会不会消一些?她这几天都在和五小姐做绢花,数量不仅够五小姐当礼物,她还可以送一些给裴家服侍的仆妇。那从明天开始,她是不是开始给兄嫂明年开春就要出生的小宝宝做几件贴身的衣服呢?
郁棠胡乱想着,可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到了裴宴的身上。
裴宴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黎家真的和他退了亲,他心里肯定非常不好受。也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有黎家,裴宴这个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除了脾气略有些不好,而且这种“不好”还不是暴躁、狠戾,而是因为太聪明而表现出来的急躁,黎家怎么会舍得放弃这样的金龟婿呢?
郁棠怎么也想不明白。
难道真如沈太太所说,是裴宴不太满意黎家小姐,然后拖着不上门提亲,黎家没有办法了,总不好自己低头去请裴宴娶了自家的女儿,这才重新为自家的女儿觅了夫婿?
或者,黎家的小姐有什么地方让裴宴不满意?
不然老安人怎么会说裴宴的婚事得让他自己点头才行!
郁棠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肯定是这样。
因为裴宴不答应黎家的婚事,因而黎家虽然想招裴宴为东床快婿,可裴宴不答应,这件事就拖黄了。
这么一想,既可以理解沈太太的话,也可以理解老安人的愤怒了。
郁棠心满意足,关上了窗,重新钻进了被窝里,想着明天要不要找个机会去问问裴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裴宴肯定知道了。沈太太说话固然有些越僭(越),可是安抚老安人的愤怒更重要,如果能知道裴黎两家为何没能结成亲家,那就更好了!
她含笑闭上眼睛。
睡着了都还在笑。
离郁棠不远的顾曦内室,顾曦猛地坐了起来。
荷香吓了一大跳,忙移了灯过来,拿了件夹袄裹在了顾曦的身上,低声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梦魇着了?”
大夫开的汤药她们当然是悄悄地倒在了后面的花圃里,只是这半夜在睡梦中惊醒的事,还只在顾曦小的时候发生过,后来大公子中了举人,顾曦就再也没有做过恶梦了。
顾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地吩咐荷香:“我有点口渴。”
荷香去倒了一杯茶过来。
顾曦慢慢地喝了几口,这才道:“黎家和裴家的婚事,肯定是裴遐光不愿意。而且,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因为这件事,裴家人把他婚配的事交给了他自己。”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荷香倒没想那么多,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您还是早点歇了,也好应付明天的人和事。”
顾曦把茶盅递给了荷香,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却没有要睡的意思,道:“明天的事好办,我会从头到尾装病,不会出门的。不管沈太太那边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插手就是了。我是在想三老爷的事……既然他的婚事他自己能做主,沈太太做出这种事来,我也跟着羞愧难当,能不能找三老爷说说,让他给我阿兄送封信,然后派人送我回杭州城?”
荷香立刻就明白了顾曦的意思。
她眼睛一亮,悄声道:“老安人发了那么大的火,您畏惧老安人也是人之常情,请三老爷帮您给大公子送信,请他派人送你回家,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顾曦抿了嘴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等沈太太走了,立刻去请三老爷帮我当家作主好了。”
荷香连连颔首。
她相信以她们家小姐的相貌才情,若是主动示好,没有哪个男子能逃得过!
顾曦心满意足地睡了。
翌日被院中的吵闹声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更显得沈太太那边的喧闹声声扰人心。
顾曦想了想,趿了鞋子推了窗缝朝外看。
只见沈善言穿了件秋香色灰鼠皮的斗篷,脸色铁青地站在沈太太屋外,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正举止粗俗地在搬东西。
沈太太的哭声从那边的内室传出来。
沈善言冷笑,道:“你还好意思哭!我要是你,就赶紧掩了面悄悄地从裴家后门下山,连夜赶回杭州城去,再也不踏足临安城半步。”
顾曦愕然。
她没有想到老安人说赶人就赶人,还这么快就通知了沈善言。
她以为这件事还要等几天,等到大家情绪都平静一些了,沈太太主动告辞,维系一下表面上的体面。
看样子,老安人比她以为的脾气还要更急躁,几乎到了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地步了。
这下好了,沈太太面子里子全都没有了。
不知道沈善言回去之后会怎样处置沈太太。
她从前听她继母说过,沈家曾经把犯了错的太太奶奶们丢到寺庙里,一住就是两三年。
不知道沈善言会不会如此?
顾曦叹气。
心中生凉。
真心看不下去了。
她转身回到床上躺好了,直到荷香打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梳洗,她还是神色恹恹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真的病了。
郁棠得到消息时沈太太已经离开了别院,双桃还小声地跟她说:“据说沈先生还专程去向顾小姐道了歉,还说让顾小姐安心养病,他过几天就派人来送了顾小姐回杭州城。”
莫名地,郁棠听了这话心情突然开朗了很多。
她问双桃:“老安人那边还好吧?”
“应该挺好的!”双桃有些不确定地笑着回答道,“那边按往常的钟点摆了早膳,老安人吃了半个金丝花卷,喝了半碗菌菇汤,还吃了一个红豆沙包,计大娘说,这已经是老安人吃得好的食量了。”
郁棠知道双桃一大早就去计大娘那里打听消息了,对于双桃这么快就能帮得上她了,很是欣慰,道:“那计大娘有没有说老安人今天有什么打算?”
“没说。”双桃道,“可沈先生来向老安人辞行的时候,老安人对沈先生感叹了一句‘你这一生,也被她耽搁了’的话。”
郁棠对此不感兴趣,她道:“那三老爷今早有没有来给老安人问安?他们可曾说起过这件事?”
“这个我没敢打听。”双桃正回着话,外面传来柳絮的声音:“郁小姐,五小姐和四小姐过来了。”
这两个小姑娘倒早!
郁棠忙打住了话题,笑着出了门,问两个牵着手进了她院子的裴家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膳了没有?”
一夜的功夫,两个小姑娘都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恬静,闻言齐齐喊着“郁姐姐“,道:“我们用过早膳了,想和郁姐姐一起去给老安人问安。”
从她们住的院子到她住的地方还得绕半个正院。
郁棠笑道:“你们怎么跑了过来?二小姐和三小姐呢?”
五小姐道:“她们今天起床就去了叔祖母那里,我娘又去了花厅听婆子们禀事,我们两个就来找您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黑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像个怕被她抛弃的小猫崽,可爱又让人心疼。
郁棠忙把手搭在了五小姐的肩膀上,道:“你们这是怕老安人余怒未消吧?我也挺害怕的。不过,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们结伴过去好了,可以彼此壮壮胆。”
两位小姐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催着郁棠快点用早膳,大家好一起去给老安人问安。
四小姐还提出要不要邀顾曦一起去。
郁棠这才想到裴家小姐都跟裴老安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顾曦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可能还不知道,就把顾曦病了,沈太太被沈先生接出了别院的事告诉了两位裴小姐。
两位裴小姐听后均是目瞪口呆,五小姐则担忧又同情地道:“可怜顾姐姐,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我们应该去看看她才是。”
郁棠怀疑顾曦是在装病。
前世她就这样,有什么事想回避的时候就喜欢装病。
但这也是大多数内宅妇人的手段,说不上好或是不好。
她道:“那行。我们先去看她,再去给老安人问安好了。”
两位裴小姐异口同声地应“好”,催她去用早膳,并道:“叔祖母每天起的可早了,我们怕不快点会比她们到的晚。”
郁棠就很快用了早膳,和两位裴小姐先去探了顾曦的病,然后才去了老安人那里。
她们的确是来晚了一点。
毅老安人和二小姐、三小姐已经到了,二太太在旁边亲自服侍两位老安人喝茶,见到她们,瞪了五小姐一眼,声音却依旧温柔地道:“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到?我刚准备让人去叫你们呢!”
五小姐忙道:“我们去看了看顾小姐,她生病了。”
二太太没有说话。
五小姐忙拉着四小姐上前去给毅老安人问了好,郁棠则在她们之后给毅老安人行了礼。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病
昨天毅老安人给了郁棠和顾曦见面礼之后还没来得及仔细和两人说上几句话就发生了沈太太的事,只是在印象里觉得郁棠温婉,顾曦秀雅。今天再看郁棠,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舒展,眸光灿然,温婉中竟然还透着几分潋滟。她不由诧异地又多看了几眼,对裴老安人道:“昨天就觉得漂亮,老眼昏花的,也没仔细看。今天这一看,郁小姐可真是标致,难怪你要留她在身边陪着,就是这样看上几眼,心里也觉得舒畅啊!”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夸奖过她,特别是在裴老安人面前。
郁棠脸色腾地通红,忙起身喃喃地谦逊了几句。
裴老安人呵呵地笑,眼角眉梢哪里还有昨天震怒时的忿然,神色慈爱地看了看郁棠,道:“要不怎么说这小姑娘都像花骨朵似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舒坦呢!我看你啊,就别整天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有空的时候多出来走动走动。”又道,“五叔他老人家还在修那长生道呢?”
毅老安人神色无奈,道:“他去了龙虎山的天一教,要不我怎么有空出来走动!”
裴老安人“咦”了一声,道:“那在家过年吗?”
“说是在山上过年。”毅老安人摇头道,“我也没办法。只好叮嘱随行的管事好好地照顾他了。”
“身体好就比什么都好。”裴老安人安慰着毅老安人,“要不怎么说他是个有福之人呢?五叔比我们家那位去的还早,四叔也病了这几年了。要我说,五叔下次回来,不如把四叔也带着修修这个天一教好了。”
两人说着家务事,几个小辈都长长地透了口气,彼此四目相视,都露出喜色来。之后陪坐了一会儿,就被裴老安人“嫌弃”了:“你们小姑娘家的,也不耐烦听我们老一辈的讲古,自己去玩去吧!只是今天又开始下雪了,你们不许打雪仗,不许玩雪球,好生生地都给我呆在屋里头,否则就不带你们出去了。”
众人嘻嘻笑着福身应“是”,只有四小姐鬼机灵,道:“伯祖母,您要去哪里?我们要是今天都乖乖地听话,您一定要带我们一起出门哦!”
“哎哟!”毅老安人闻言笑着转头对裴老安人道,“瞧这样子,姐妹里就没有谁比得上她伶俐的,你这才透了个音,她就立刻知道了。”
裴老安人也笑。
大家醒悟过来,就是三小姐这样沉稳的性子也不由高兴地和五小姐一起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抱了裴老安人的胳膊撒着娇:“您也不能忘了我!”
“都去,都去!”裴老安人笑道,“我们去苦庵寺吃斋席去!”
苦庵寺?!
前世她遇害的那个庵堂!
郁棠眼前浮现出苦庵寺那个灯光昏暗的大殿还有主持师傅可法那张愁苦的脸。
她脑子“嗡”地一声,像有惊雷在耳边炸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郁姐姐,郁姐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人摇着,耳边传来五小姐焦灼的声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吓我啊!”说着,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快去请个大夫过来!”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裴老安人焦虑的声音紧接着五小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我有时候就怕她在我这边不舒服,还特意让计大娘多看顾着点她,怎么突然就面色煞白,两眼发直了呢?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快,快派了人去她家里问一声,但别说是病了,只说是过几天我们要去苦庵寺住几天,怕天气太冷,孩子们冻出什么毛病来,提前知道有什么注意的地方,也好配些药丸或请个医婆带在身边……”
这要是派了人去她家问话,不管如何地隐讳,万一让她姆妈察觉到什么,岂不是要急死?!
郁棠闻言忙深呼了几口气,又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忙笑道:“没事,没事。就是突然间腹疼,疼得厉害。我,我想去趟官房……”又想着这样也不行,裴老安人既然怀疑她有暗疾,就得把这个怀疑去掉,不然她这样冒冒失失地住在别人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人家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她又忙改口道,“要是老安人能给我请个大夫来就更好了。我怕是,是吃坏了肚子!”话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呐。
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都笑了起来,明显可以看得出来松了一口气。
郁棠不免心生内疚。
两位老安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如今为她着急,七情六欲都上了脸,可见她这样真的是吓着两位老人家了。
她心有所想,眼神中不免透露出几分来。
两位老安人走过的桥比她吃过的盐还多,自然看得出来,不由得双双对视一眼,看郁棠的目光越发地柔和了。
计大娘就和珍珠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了官房外面。
郁棠不好意思地向她们道谢,等她从官房出来,大夫已经来了,诊了脉,只说是脉象有力,不沉不浮,没有任何毛病,还和两位老安人开玩笑:“看姑娘这样子能绕着这别院的明山湖走上两、三圈都不带喘气的。老安人们就是关心则乱。刚才说不定是一时岔了气,我瞧这脉象,连个气胀都没有。您安心好了,都可以带小姐去爬昭明寺了。”
两位老安人忍俊不禁,重重地赏了那老大夫。
郁棠不好意思地向两位老安人道歉。
裴老安人她有所了解,没想到毅老安人也是个豪爽的,挥了挥手道:“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又不是你想它不舒服,你给它背什么黑锅。虽然大夫说没事了,但你还是要歇一歇,几个小姑娘年纪小,你是做姐姐的,也别总是顺着她们,她们要是走急了,你慢慢地跟在后面就是了,家里一堆的婆子丫鬟,还能让她们走散了不成!”
这是相信了刚才大夫说的岔了气。
郁棠心中更是不安,连声应“是”。
五小姐满脸心疼地上前扶了她,稚声稚气地道:“郁姐姐,我扶着你慢慢走。”把个郁棠的心都要说化了。
四小姐也满脸疼惜地上前扶了她。
三小姐则小心翼翼站在她身边,像她动一动就要摔了似的,就是向来高傲的二小姐,也面露担心。
郁棠哭笑不得,说自己没事她们也不相信。
还好裴老安人发话了:“既然知道你郁姐姐跑不得,你们就不要到处乱窜了,今天就在屋里让你们郁姐姐告诉你们做绢花,要不,就请了计大娘教你们做女红。”
三小姐恭敬地应了,四小姐和五小姐纷纷道:“我们跟着郁姐姐做绢花!”
裴老安人摇头,笑嗔道:“还不快走,站在我面前让我看着头痛。”
几个小姑娘拉着郁棠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立刻停下来,像怕踩死蚂蚁似的走着路,还一面走,一面叮嘱郁棠:“郁姐姐你小心点!你还好吧!要不我让陈婆子叫顶软轿来,把你抬回屋去。”
“我真没事!”郁棠心里暖流四溢,前世那些痛苦仇恨突然间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甚至死亡前的那些冰冷也仿佛被一层纱隔着,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场景,那些场景却再也没办法让她感觉到彻骨疼痛。
她想起了裴宴。
说起来,她的这一生,她最应该感谢的就是他了。
若不是他,她姆妈的病不会好;若不是他,她家不会轻易躲开家破人亡的惨痛结局,也不会有笔意外之财;若不是她,她也不可能来陪裴老夫人,认识这几位心善人美的小姑娘……
他是她的贵人。
郁棠眼眶忍不住就涌出水珠来。
“你这是怎么了?”二小姐别别扭扭地安慰着她,“你要是走不动就别逞能了。我上次陪着祖母去昭明寺的时候就是坐软轿上的山,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郁棠眼里含着泪,脸上却带着笑。
她温声道:“我真没事。就是觉得你们都很关心我……”
“我知道!”四小姐打断了她的话,高声道,“郁姐姐这是感激的!”
这小丫头!
郁棠一下子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五小姐和三小姐也哈哈地笑。
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要去郁棠那里学做绢花,二小姐则道:“我不去!我要去看顾姐姐!”说着,她瞪了郁棠等人一眼,道,“你们不知道顾姐姐也病了吗?你们难道都不去陪陪她吗?”
三小姐和五小姐都不好意思地冲着二小姐笑了笑,四小姐立马辩道:“郁姐姐和顾姐姐住得那么近,郁姐姐刚才也不舒服了,我们先把郁姐姐送回去,下午再去陪顾姐姐不行吗?”
二小姐就有些生气。
郁棠笑道:“那咱们先去看顾小姐好了。顾小姐是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去陪着顾小姐说会话,然后你们去我那里午膳。如果下午天气好,我们还可以去湖边走走,你们觉得怎么样?”
二小姐脸色大霁。
四小姐也拍手称“好”。
一行人往顾曦屋里去。
郁棠却心不在焉地想,裴家人怎么会知道苦庵寺?
要知道,苦庵寺很小,藏天目山的一个小山凹里,是个庵堂,在那里出家的全是些无家可归的女子,甚至有些人是进了庵堂之后,无处可去,没有办法才开始修行的。
而且还没有什么香火。
若不是机缘巧合,她这个从小在临安城长大的人都不知道还有一个这样的庵堂。
第一百七十三章 庵堂
即使郁棠有千万种猜测,可此时也不是细思这些事的时候,她们很快到了顾曦住的院子,郁棠这才发现,正房那边半敞着门扇,拿着抹布和抬着水的丫鬟进进出出的,可见沈太太确实是已经走了。
几个人突然间就静默下来。
来迎客的荷香脸色也有瞬间的窘然,忙低声解释道:“我们家小姐原本也是想和沈太太一起下山的,可一来是突然生了病,二来是沈先生亲自来接的沈太太,我们家小姐怕沈先生脸上无光,不好凑上前去,只好让我去送了送沈太太。”说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面露担忧地又道,“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是像从前那样和沈太太常来常往呢?还是从此以后疏远一点?我们家小姐倒不是觉得嫌弃,而是怕沈太太看到了我们家小姐不自在。”
这还不是嫌弃是什么?
若是真不嫌弃,说这些做什么?就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也能让丫鬟、婆子架着去送沈太太一程沈太太不自在,不是还有沈先生吗?同伴不丢伴。沈太太陪着顾曦来了临安,就算沈太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情于理顾曦都应该送送沈太太。
前世郁棠看顾曦,向来佩服她明理大方,此时看来,却不尽然。
也许是因为前世仰视她的时候多,对着她内疚的时候多,等到她觉得自己能平视顾曦的时候,郁棠已经离开了李家,和顾曦也站到了对立面上。
郁棠有些嫌弃地暗暗撇嘴。
三小姐低垂着眼睑,没有吭声。二小姐和四小姐则笑盈盈地和荷香说着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也没有想到平时谨言慎行的沈太太会一时失控,顾姐姐也受了牵累。”又问她:“顾姐姐还好吧?吃了药吗?”
荷香恭逊地回着话。
五小姐却左瞧瞧,右看看,欲言又止。
郁棠就上前牵了她的手,低声道:“怎么了?”
五小姐犹豫了片刻,见几个姐姐都走在了她前面,这才悄声道:“郁姐姐,我听说顾姐姐受了惊吓……可我觉得,她还是应该和沈太太一起走才好……若是我,肯定不好意思这样子了还住在别人家的……”说着,她脸一红,惊觉自己失言般语气急促地道,“我也不是想她不要住在我们家,我就是觉得,她毕竟是和沈太太一起来的,现在沈太太肯定也很伤心,她应该去安慰安慰沈太太才是……”
郁棠听着恨不得把这个小姑娘抱起来亲一口。这小姑娘虽然还说不清楚什么大道理,却因为心底纯善,本能地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知道。”郁棠也悄声地和她说着话,“每个人的性子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也不同。我们先管好我们自己才是。”
五小姐眉眼带笑地点了点头,心情开朗地追上四小姐,挽着四小姐一起进了顾曦的屋子。
顾曦估计已经得了信,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葱绿色覆枝牡丹图样的褙子,乌黑的长发很随意地挽了个髻,没有戴首饰,只在额间绑了个白色的额帕,面容憔悴,笑容苦涩,出了内室招呼她们:“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派了丫鬟婆子先过来说一声,我这边也好早些准备茶水点心。荷香,你去把我从家里带来的信阳毛尖沏一壶过来,让郁小姐和几位妹妹也尝尝好喝不好喝?”
荷香笑着应声而去。
二小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扶了顾曦,嘴里抱怨道:“姐姐既然身子骨不舒服,就别下床招待我们了。我和郁姐姐、三位妹妹过来,原是想着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怕你病中寂寞,胡思乱想,陪你说说话,解解闷的。没想到反会劳累你要花精神招待我们。早知如此,我们就应该直接去郁姐姐那里,让你好生歇着的。”
顾曦听着就笑着看了郁棠一眼,道:“我不累。你们不来我也是躺着。正如你所说,还会胡思乱想。你们来了,我这里热热闹闹的,让我知道几位妹妹都没有嫌弃我,我心里好受多了。”
“我们怎么会嫌弃姐姐!”四小姐立刻机敏地道,“我们都心疼姐姐还来不及呢?沈太太是沈太太,顾姐姐是顾姐姐,我们都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顾姐姐你就尽管放心好了。好好休养身体最要紧。”
顾曦连连点头,很感动的样子。
郁棠别过脸去,不想看顾曦在那里惺惺作态。
顾曦性子要强,她要是真觉得有歉意,反而不会去口头道歉,只会私下里想办法帮你。她若是觉得自己做得对,道歉、赔礼的话可以不要钱似的你想听多少她就会说多少。
此时的顾曦,显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
荷香端了茶点进来。
众人喝了茶,略吃了一块或是两块点心,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了。
顾曦这才知道,她们之所以这个时候才来,是因为郁棠也病了。
二小姐还很直白地道:“要不是郁姐姐提醒,我差点就一整天都准备在你这里盘桓了。”
“是吗?”顾曦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郁棠一眼,话中有话地道,“没想到我病了之后,郁小姐也病了。”
郁棠想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当没听出来,不仅没生气,还笑眯眯地望着顾曦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顾曦听着,只当郁棠在讥讽她装病,一时没能绷住,脸色唰地沉了下去。
五小姐和四小姐都非常意外,愣愣地望着顾曦,手足无措。
二小姐则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被一直不吭不响的三小姐抢在了前面:“当时豆大的汗珠从郁姐姐额头上流下来,把我们都吓坏了,伯祖母吩咐给郁姐姐请了大夫,还亲自看了大夫的药方才让大夫去抓的药,也不知道现在郁姐姐好了没有?”
她叹着气,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顾曦和郁棠都暗中惊讶,沉稳的三小姐平日里轻易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就棉里藏针,也不知道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顾曦这话都接不下去了。好在还有郁棠,她笑道:“当时也就是那一会儿有些不舒服,过去了就好了。大夫不也说了没事了吗?”
三小姐就笑了笑,没再说话。
但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凝滞。
郁棠就朝二小姐望去。
是她要过来的,她要是没有什么事了,郁棠准备告辞。
她不想看顾曦在这里装病。
二小姐估计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对顾曦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就起身要告辞。
郁棠巴不得,不管顾曦怎么挽留,郁棠也没有多留。
裴府的几位小姐在郁棠那里用过了午膳,二小姐也许是向来和郁棠没有什么话说,也许是在顾曦那里发生的事让她心里不痛快,她很快就借口要午休走了,下午就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留在她这里做绢花玩。
郁棠就问裴家的三位小姐:“老安人为什么要去苦庵寺?苦庵寺里什么都没有,老安人去那里做什么?“
四小姐听着惊呼:“郁姐姐,等闲人家根本不知道苦庵寺,你怎么知道苦庵寺的?你还知道苦庵寺没有什么好玩的?难道你去过苦庵寺?”
难道苦庵寺去不得吗?
郁棠没这印象。
但她也是几年之后的印象了。
难道这个时候的苦庵寺还不接受别人的香火?
郁棠有点拿不准了。她只好道:“我只是听说过,并没有去过。可我想,若是这苦庵寺那么灵,怎么在临安城一点名气也没有,可见这寺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如去昭明寺。至少昭明寺我们可以爬爬山啊!“
三小姐就在旁边笑,轻声细语地向郁棠解释:“苦庵寺当然没有名气啊!那是我们家的家庙,不接受外人香火的。伯祖母和祖母过去,也是因为快过年了,伯祖母和我祖母要去那边给苦庵寺捐香火钱了。”
啊!
郁棠睁大了眼睛。
不对,既然是裴家的家庙,她大伯母的表姐怎么会在苦庵寺里?而且寺里还有那么多无家可归之人?有些妇人都在寺里住了十几年了。当初苦庵寺收留她,不就是因为有大伯母的表姐在那里出家吗?对了,苦庵寺轻易不接受外人,能进去的,都是通过寺里的人引荐的。她当初就是大伯母的表姐引见的啊!
她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她又抓不住,半晌才理清了一点头绪问三小姐:“我认识的那个人,是丈夫去世,又没有子嗣,被娘家的人强迫着嫁人,所以才跑到寺里躲起来的……”
“你是说寺里都不是什么好人是吗?”三小姐不高兴地道,“谣言止于智者。这是说我们要多读书,多动脑子,听到别人说什么才能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苦庵寺是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女居士,可她们都是可怜人,是好人。我们是读过书的人,不能因为别人的遭遇不好落魄了,就轻怠别人!”
郁棠苦笑。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小姑娘说教。
她忙道:“我没有看不起她们的意思。我是觉得苦庵寺既然是你们家的家庙,怎么会又收留了像我大伯母表姐这样的人?她们要是不愿意皈依佛门怎么办?并不是人人都能下决心遵守三皈五戒的。”
她大伯母的表姐是在苦庵寺里住了快十年之后才决定皈依佛门的。
三小姐歪着头望着郁棠,道:“她们不愿意皈依佛门就不皈依呗!反正佛门居士也有很多事可以做,我们家收留那些妇人也不过是想着做点好事,帮些需要帮助的妇人罢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行
做些好事,帮那些需要帮助的妇人!
是这样的吗?
郁棠心跳得厉害。
前世,她也是那些需要帮助的妇人之一。
苦庵寺也帮过她。
也就是说,裴家也曾经帮过她。
而她,受了裴家的恩惠却不自知。
她突然想起她刚刚去投靠苦庵寺时大伯母表姐看她的表情,虽然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可在她不经意间,却能从大伯母表姐的眼里看到些许审视和怀疑。
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出逃李家的大胆举动。
可如果不是呢?
郁棠心如擂鼓,越跳越急促,越跳越响,她忍不住把手覆在了心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
可一回过神来,她就不由地苦笑。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就因为今生裴三老爷对她、对她们家有很大的恩惠,她就有个什么事都能联想到裴家、裴三老爷的身上,这对大伯母的表姐太不公平了。
在苦庵寺的时候分明是大伯母的表姐照顾的她,帮助的她,她怎么能就这样把那些功劳都归结于裴三老爷、裴家的身上呢?
说起来,这个时候大伯母的表姐应该已经在苦庵寺里住下了,自己应该去向她道个谢才是,若是能帮上什么忙就更好了。这次若是能随了裴老安人去苦庵寺,她就去见见大伯母的表姐,想办法和大伯母的表姐说上话;若是不能,那就只有等过完年了再去趟苦庵寺。
苦庵寺虽是个伤心地,但她受老天爷垂爱,重生了,还改变了父母家人的命运,她也应该忘记从前的苦难,向前看,好好过自己的这一世才是。
郁棠深深地吸了口气,情绪渐渐冷静下来,把所有的精神放在了告诉裴家的几位小姐做绢花上。
大家说说笑笑的,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裴老安人的情绪越发好了,还和毅老安人一起去了梅林散步,约好了过两天去苦庵寺看看。因说这话的时候郁棠和裴家的几位小姐都在,郁棠到时候也会跟着去。
裴家的几位小姐都非常高兴,欢天喜地地回去准备衣裳和首饰,还有给苦庵寺的香火钱。
郁棠心里想得明白,但想到会再次踏足苦庵寺,心情难免会很不自在。
五小姐看在眼里,以为她为香火钱的事犯愁,还特意很委婉地告诉她:“主要是祖母和几位叔祖母去捐香火钱啦,我们就是意思意思,每个人随意丢几个银锞子就行了。祖母说,这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忘记与人为善。”还怕郁棠一时手里拿不出来,道,“我去年跟着去了一次,结果只有我丢的是升官发财的银锞子,二姐姐她们丢的都是万事如意,我还被她们笑了一回。这次我学聪明了,事先和二姐姐她们商量好了,我们丢的香火钱都由家里的管事统一做成万事如意的模样,每个人都丢三两银子,谁也不许与众不同。”
郁棠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这几个小姑娘真是暖人心。
她让双桃去拿了五两银子递给五小姐的丫鬟阿珊,笑道:“那就请五小姐帮我跟府里的管事说一声,帮我兑五两银子的银锞子。万一遇到要赏人的情形,也不至于慌手慌脚的。”
五小姐“哎呀”一声,高声笑道:“我怎么没有想到!我这就去跟二姐姐她们说一声,我们一起都兑五两银子,丢三两银子的香火钱,余下的赏人,谁也不许多赏。”说完,没等郁棠开口,就带着自己的丫鬟跑了。
郁棠忍不住依在门口直笑。
双桃望着五小姐的背影也直笑,道:“小姐,要不要让我给家里带个信,让家里做些点心带到寺里去?我听裴府的小厮说,去苦庵寺要一个时辰的车程,正好让几位小姐尝尝我们的点心好吃不好吃,以后您再进府还可以带些过来做礼盒。”
郁棠觉得这样很好,不仅让人给家里带了信让做点心,还让双桃去订几件粗布的僧袍,准备哪天找机会送给苦庵寺的几位曾经帮过她的师傅和居士。
双桃奇道:“为何不后天一块儿带去苦庵寺?”说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朝着郁棠不好意思地笑。
五小姐怕她为难,连打赏的银锞子都要大家约了一样,她又怎么好出风头似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双桃讪然地下了山。
郁棠想起前世在苦庵寺的时候。
大家冬天最盼望的就是能有件厚棉袄,香火钱什么的,主持总喜欢存着,生怕哪天没有了香火的供应吃不上饭了,从来不给寺里的人添些僧服,有些人的僧服都补了又补,快成百纳衣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把苦庵寺和裴府联系到一起的缘故。
双桃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带了七、八匣子陈氏做的点心不说,还带了陈氏的口讯。说是很想郁棠,问郁棠什么时候回去,回去的时候让人早一点带信给她,她也好给郁棠做些好吃的。
郁棠自然是欢喜的,拉着双桃问了半天家里的情况。
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今年郁博和郁文两家还是一起过年,过年的年货、祭品什么的都准备好了,章家那边的银子也送了过去……没什么要她操心的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情十分舒畅,准备带去苦庵寺的衣饰不是淡绿就是水蓝,让人看着都觉得明快。
下午,她送了一圈点心,就是顾曦那里也没有落下,但顾曦那里是派了双桃送过去的。
到了晚上,计大娘来给她送兑好的银锞子,并悄声告诉她:“顾小姐的病好了,说要去庙里还愿,正巧老安人们不是要带着几位小姐去苦庵寺吗?顾小姐也要去,老安人答应了。二小姐还特意让人去跟管事说,让把顾小姐安排和她骡车。
郁棠挑了挑眉。
之前双桃去送点心时都没有听说她要去苦庵寺……可这也挺好。免得到时候把她和顾曦安排在了一辆车,她可不想应酬顾曦。
她笑着向计大娘道谢。
计大娘道:“应该是我谢谢小姐才是。没想到小姐居然记得我们家里的人喜欢吃桂花糕,还特意送了我一匣子桂花糕。我这刚刚拿回去,就被小孙孙吃了两块,我家媳妇还让我给郁小姐道谢呢!”
“你小孙孙喜欢就好。”郁棠和计大娘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送了计大娘出门。
双桃雀跃道:“小姐,我们以后有什么事是不是就可以找计大娘打听了?”
“小事可以。”郁棠笑道,“大事谁都别问,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成了。”
双桃就左右看了看,和郁棠耳语:“柳絮告诉我,她看到顾小姐在暖房那边和大太太说了半天的话,大太太还送了顾小姐一盆兰花。”
郁棠愣住,道:“顾小姐这几天不是在屋里养病吗?”
双桃道:“我也不知道。是我下午去给柳絮送点心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郁棠苦笑。
没想到柳絮也是个人精。
也许能在裴老安人跟前服侍的,就没有一个傻的吧?
郁棠没有专程去打听顾曦的事,她相信顾曦做事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只要她的这些目的不伤害她,不伤害她的家人,她就可以视若无睹。
这天她早早地就睡了,凌晨寅时就起了床,梳洗打扮,没敢喝粥,只吃了些馒头花卷,就去了裴老安人那里。
她以为自己是早的了,没想到顾曦已经到了,她刚和顾曦打了个招呼,二太太带着四小姐、五小姐也到了。大家互相寒喧了几句,去给裴老安人问安。等毅老安人带着二小姐、三小姐过来,众人又上前去给毅老安人问安。等到大家分主次尊卑坐下,郁棠就看见二小姐拉着顾曦嘀咕:“不是让你等我们一起过来的吗?你怎么自己就先过来了?”
顾曦笑道:“我不好打扰你们祖孙天伦之乐,就在这边等你们了。”
二小姐没说什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关心地问:“你真的好了?苦庵寺的路很不好走,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顾曦笑着和她说着话,郁棠却莫名地感觉到她有点憔悴,好像没有睡好似的。
人到齐了,骡车就一辆辆地驶了进来。
两位老安人一辆,二太太在车里服侍;二小姐和三小姐、顾曦一辆,四小姐、五小姐和郁棠正好一辆,加上家里的丫鬟婆子、小厮管事、再有赠送给寺里的米油等物,浩浩荡荡二十几辆车,三十几个护卫,一路下山去了苦庵寺。
苦庵寺在个小山凹里,进去要走一段不过人肩宽的青石板路。
众人换了软轿。
从轿子往下看,轿夫好像随时要踏空似的,坐得郁棠胆战心惊的。
好在是这段路不长,他们很快到了苦庵寺。
苦庵寺门口站着形如枯木的主持,还有两位愁苦着脸的知客。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两位知客都簇拥着气宇轩昂,带着七、八个护卫的裴宴站着。
郁棠下轿的时候差点跌倒,顾曦却半点也不好奇地扶着二小姐下了轿。
“三叔父怎么会在这里?”五小姐几个和郁棠一样地惊讶,大家纷纷朝裴老安人望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进寺
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都没有露出惊讶之色,裴老安人更是呵呵笑道:“你们三叔父现如今管着家,家里的事他当然都知道啊!”
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都睁大了眼睛,转头瞪向了裴宴。
这其中还包括了郁棠。
裴宴却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郁棠。
说起来,他有些日子没有看见郁棠了。
她穿了他送给她的那件水绿织凤尾团花的缂丝白色貂毛斗篷,毛茸茸的领子衬着她白白净净如初雪般的脸庞,原本就因为黑白分明而显得分外灵动的眸子睁得大大的,仿佛映着他的倒影,更加清亮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
郁小姐的眉眼慢慢长开了,更漂亮了。
他上前几步,准备和郁棠打个招呼,但转眼就看见顾曦走到了裴老安人的身边,好像要去搀扶老安人似的,他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突然决定先不和郁棠打招呼了,而是向裴老安人行了个揖礼:“母亲一路奔波,身体还受得住吧?”又给毅老安人行礼:“婶婶!”
两位老安人齐齐点头。
裴老安人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听说昨天又发脾气了?有什么事慢慢来,发脾气也没有用,只会让你的心情不好,只能败坏你自己的身体。你阿爹和你阿兄都去了,你……你要是和你二兄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准备让我这老太婆怎么活?”话说到这里,裴老安人没了笑容,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我知道了姆妈。”裴宴低声道,上前搀了裴老安人,道,“我虽从小就很顽劣,可大事上从来没有犯过糊涂,姆妈,你就相信我好了。我和二兄都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裴老安人答着,神色间却露出几分倦容。
顾曦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到了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的中间,虚扶着裴老安人,和裴宴一左一右的,像对璧人。
毅老安人深深地看了顾曦一眼,顾曦却没有发现,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裴宴的身上。
沈太太被送下了山,她差人去打听过了,沈太太连夜就被沈先生送回了娘家。
一点也没有顾念夫妻的情份。
说是要把沈太太送回王家的家庙里静修。
这和休妻有什么区别?
顾曦不知道裴家是否知晓了这个消息,可沈善言既然这样处罚沈太太,十之八、九都是在给裴家一个交待,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裴府来的。
到时候她这个和沈太太一同来裴家做客的人也没办法再呆在裴家了。
她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能否给裴宴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就在此一举了。
可惜,她对裴宴的了解太少了,想打听一些裴宴的事也没有什么进展,不知道裴宴是怎样的性格,也就不知道他对人的看法,不知道是大大方方地和裴宴打个招呼好,还是装着受害者的样子在裴宴面前落几滴委屈的泪水好。
顾曦垂着眼帘,正犹豫着,裴家的几位小姐已上前来和裴宴打招呼。
虽是侄女,又隔着辈份,但该回避的还是要回避,该寡言的还是要寡言的。
裴宴微微颔首,表情显得有些冷清地道:“两位老安人年纪都大了,你们跟着来寺里玩,不要乱跑,别让两位老安人担心。”
郁棠随着裴家的几位小姐曲膝行礼应是。
裴宴就睃了郁棠一眼,看着好像笑容平和,眉眼淡然的样子,这才放下了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时候高高悬起的心,暗暗地吁了口气。
众人和寺里的主持师傅寒暄了几句,两位老安人就由主持师傅陪着去了供奉观世音菩萨的大殿。
路上,裴宴不动声色地放开了裴老安人,走在了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的身后,渐渐地和走在两位老安人身后的郁棠、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走在了一块儿。
二小姐扶着毅老安人,不由回头望了裴宴一眼,面露犹豫之色。
裴宴不动声色,脚步更慢了,挡在了三小姐和四小姐之间。
四小姐不知道是怕和三小姐走散了,还是怕跟裴宴并行,悄悄地看了裴宴一眼,见裴宴好像在打量过道边光秃秃的石榴树,就三步并作两步,骤然越过了裴宴,走到了三小姐的身边,还牵了三小姐的手。
三小姐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她朝着三小姐眨了眨眼睛。
三小姐又飞快地睃了裴宴一眼,见裴宴并没有注意到她们,拉着四小姐就朝前快走了几步,紧随在裴老安人和毅老安人身后,和裴宴拉开了距离。
裴宴看得好笑,眼角的余光却不由地望向郁棠和五小姐。
郁棠和五小姐都没有看他,而是专心致志地在耳语。
他的嘴角微翘,眺望了远处的山林一会儿,没注意到郁棠抬速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不会!”郁棠在心里叹息,又看了裴宴一眼,无奈地向五小姐解释,“你三叔父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你是晚辈,而且你自己也说,你五岁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三叔父,你怎么判定你三叔父这个人非常严厉呢?再说了,就算他为人严厉,你若是没有做错事,他为何要处罚你?你不要道听途说了。你三叔父知道了该伤心了。”
五小姐小小地吐了一下舌头,大着胆子看了裴宴一眼,这才低声道:“可万一他要是……”
郁棠觉得旁人都恶化了裴宴。
他明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因为神色严肃就被人猜测成了坏人。
她心里非常不舒服。
斩钉截铁地就打断了五小姐的话:“不会的!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些在你面前嚼舌根的人?”
五小姐立刻点头如捣蒜,道:“我自然信郁姐姐。”
“那好!”郁棠没有给她多说的机会,立刻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那你就照着我说的试试。主动跟你三叔父说话,主动向他问好,有人要是诋毁他,你就立刻跳出来维护他。你且看看,他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嗯嗯嗯!”五小姐继续点头如捣蒜。
郁棠不知道自己越说声音越大,当然更没有看见裴宴嘴角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很快,大家就到了大殿。
主持师傅亲自引领两位老安人和众人上了香。
两位老安人分别丢了五十两银子的香油钱,郁棠几个小辈各丢了三两的银锞子,包括顾曦在内。
苦庵寺后面有十来亩菜园,还有竹林,每年都能收些冬笋和春笋,虽说没有什么外人的香火,可有了这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足够寺里吃喝一年的了。何况两位老安人还带了些米油过来。
两位知客师傅高高兴兴地和几个居士帮着裴府的小厮们搬东西,主持师傅则把他们请到了厢房喝茶。
郁棠踮脚仔细地看了看,没有看到她大伯母的表姐。
是去休息去了还是在忙别的?
郁棠想着,接过小沙弥的茶盘,帮着小沙弥分茶。
主持师傅则和两位老安人说着寺里的事:“前几天五房的勇老安人过来了一趟,也赠了五十两银子的香油钱。加上其他房头的太太和奶奶,寺里前前后后收了大约一百八十两银子的香油钱。只是去年又来了七位居士在我们寺里长住,我们就领着大家上山挖冬笋,除给各家都送了一些,寺里留了一些之外,还卖了三十几两银子……”
这是在向两位老安人说着寺里发生的事。
郁棠听得不是很仔细。
主持师傅还是那个主持师傅,她的小气是改不了的,寺里的清苦也就改不了了。
但不管怎样,苦庵寺都能给很多走投无路的妇人一个藏身之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她就应该感激这位主持师傅多年如一日的付出。
她脑子里全是裴宴为什么会发脾气?还弄得让老安人觉得他会怒气攻心,对身体有害。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郁棠去寻裴宴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厢房里都是女眷,裴宴刚刚还在这里的,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低声问五小姐:“看到你三叔父了吗?”
“我也没注意,”五小姐听主持师傅说话倒十分用心,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郁棠,“要不在外面院子里?或者是跑到哪间厢房躲了起来了?天气这么冷,谁会傻傻地站在院子里?你让人找找好了!”
郁棠哭笑不得。
再看二小姐几个,也都支着耳朵在听。
郁棠不理解。
在她看来,裴宴比这个什么帐目重要多了。
她不由问五小姐道:“你听这些做什么?你已经开始学着管家了吗?”
“还没有。”五小姐悄声道,“是我姆妈嘱咐我的,说世事通明也是学问,来的时候叮嘱我要仔细听清楚寺里都有些什么开支,以后就算是要供奉家庙,也不能让人随意把我们的善心挥霍了,要做到心里有数。”
郁棠佩服地看了二太太一眼,想着得找个机会去问问裴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喜欢的事。
很快,她就有了一个机会。
用过午膳,两位老安人决定各自歇个午觉,下午再见见在这寺里修行的居士,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寺里给她们每人分别安排了一间午休的厢房。
郁棠让双桃去找阿茗,让阿茗帮她通传一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竹林
双桃很快就回来了,说一刻钟之后,裴宴就在他们歇息的院子外面等她,让她有什么事可以那个时候再商量。
郁棠半晌没有吭声。
她乍听到裴老安人的话,立刻就跟着乱了阵脚,不仅急着想知道裴宴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还心神不宁,一看有能见裴宴的机会就派了双桃去求见裴宴……却没有仔细想想,她一个若不是重生了的人,心智见识都有限得很,凭什么去帮助裴宴,又有什么资格帮助裴宴。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好像对裴宴的关注有点多。
郁棠只觉得通身的不自在,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他是她的大恩人,前世她能受庇护于苦庵寺,都肯定有裴宴的一份恩情在。她又怎么能对裴宴的事无动于衷呢?
她不过是关心则乱!
对!肯定是这样的。
她关心则乱,有些失了方寸。
再就是,她也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经过了这件颇为乌龙的事,她以后肯定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也不会这样冲动了。
郁棠心里乱糟糟的。
双桃却满脸困惑,低声提醒她:“小姐,您看,您要不要换件衣裳?”
她们小姐要是不快点,等会就要失约了。
双桃的话让郁棠回过神来。
她暗暗叹了口气。
去见裴宴的事的确太冲动了些,但事已至此,她就算想反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那就先去见见裴宴好了。
上次他送了她斗篷,她误会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当面给他道歉;还有,她在裴家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了,最多再呆十几天就要回去了。年底事多,她走的时候裴宴未必在府里,她也未必能有机会和他辞行。这次见了裴宴,正好可以提前跟他道个别。再就是苦庵寺的事,裴家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资助苦庵寺的,她也想问个明白,也不算是没事找事了。
郁棠想着,心神这才完全平静下来,笑着应了双桃一声,重新梳洗了一番,出了门。
她们歇息的院子是苦庵寺最好的院子了,院子里不仅树木葳蕤,而且院子外面有一大片竹林,竹林里还放着几个供人休息的石椅。
郁棠出了门,在门口没有看见裴宴,但她知道,裴宴是个守信用的,说来就一定会来,说什么时候来就一定会什么时候来,就算是有事,也应该会派个人来知会她一声的。
难道是在竹林里等她?
竹林也算是门前。
她想着,不由就朝竹林里走去。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披着一身白色斗篷的裴宴,在满眼翠绿的竹林中,身姿玉立,肃肃如树下风,非常醒目。
郁棠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却在距离裴宴越来越近的时候,发现原来裴宴对面还站着个人,披了件淡紫色白狐皮斗篷,梳着坠马髻,长长的赤金步摇晃在她的颊边,肤如雪白。
她脚步一顿。
紧随她身后的双桃差点就撞在了她的身上。
“小……”双桃一句话刚起了个音,就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惊恐地望向了郁棠。
郁棠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不是那种狰狞的难看,而是面无表情,双眸却明亮得像团火,一不小心,就会炸了似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裴三老爷明明约了她们家小姐,怎么会又约了顾小姐?
双桃不知所措地踮脚眺望。
只见顾曦从衣袖里抽出一条真紫色绣着粉色紫荆花的帕子,轻轻地沾了沾眼角,哽咽着对裴宴道:“让您见笑了!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真是满腹的话也不知道对谁说好我阿兄一直说三老爷是他见过的最值得敬重的人,我,我遇到了您,没忍住就说了出来。还请您别见外。”说完,又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那擦泪的姿态,说不出来地楚楚动人又柔情蜜意。
双桃心跳得厉害。
就算她是个无知的丫鬟,可也是个女孩子,也有少艾倾慕的心思,看到顾曦这样,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只是她想不通,顾曦怎么会喜欢上裴三老爷?顾曦来了裴府之后,都没有和裴三老爷说过话。
或者是,也说过话,她们不知道罢了?
双桃在心里猜测着,莫名地朝郁棠望去。
郁棠好像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走了出来,她神色如常,轻手轻脚地躲在了一丛竹子后,还拉了拉双桃,示意她也躲一躲。
双桃没有多想,立刻跟着郁棠躲在了竹丛后。
裴宴和顾曦说话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顾小姐客气了。”裴宴表情冷淡,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憎,道,“敬重不敢当。令兄学识渊博,素来让我佩服。顾小姐来家里做客,裴府蓬荜生辉。沈太太的事是个意外,顾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是我母亲还是我,都不可能因此而责怪顾小姐。顾小姐不用自责。”
“话虽如此,”顾曦苦笑,道,“我听说沈先生亲自来给您陪不是,我心里还是很难过的。要是我再机灵一些,当时肯定就拦住了沈太太,老安人也不必这样生气,沈先生也不必这样伤心了。说来说去,都是我没有处理好当时的事情,我除了要给老安人陪不是,无论如何也得给您陪个不是,是我拖累了大家。”说完,她恭恭敬敬地给裴宴行了个福礼。
裴宴站在那里受了她的礼,说出来的话却让顾曦心里一阵发寒:“顾小姐,这件事你已经反复地说了好几遍了,我想,沈太太的事谁也不愿意,沈先生更是视为平生之耻,顾小姐是不是也应该选择把这件事甩到脑后,以后再也不要提起?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而不是应该又是找我说,又是找我母亲说,这和沈太太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
“啊!”顾曦呆呆地望着裴宴,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会眨眼睛似的。
郁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她紧抿着嘴,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像有小鸟在唱歌一样欢畅。
哼,顾曦终于踢到铁板了。
从前,她用这样的手段不知道讨了多少好,如今终于有一次不管用了。
虽然只是一次,但也足够让郁棠觉得欢天喜地的了。
她看裴宴就更顺眼了,更是英俊洒脱了。
“顾小姐,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请您先回去吧!”裴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白地道,“您这样跑出来,我相信您身边服侍的应该都很着急。我也快到和别人约好的时候了,不太方便继续和顾小姐说什么。若是顾小姐还有什么委屈,不妨去跟我母亲说说,她是个心善之人,肯定很愿意给顾小姐解决燃眉之急的。我这里就不留顾小姐了。”
顾曦落荒而逃。
郁棠心情大好,都想咧了嘴笑了,谁知道裴宴一转身,冲着郁棠藏身的竹丛厉声道:“郁小姐,你看够了没有?如果看够了,那就出来好了。我忙得很,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郁棠讪讪然,觉得自己的待遇比顾曦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她脸皮厚啊,被裴宴不知道说过几次了,何况偷听人说话原本就是她不对。
她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强辩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在说话,我总不能就这样过来吧?人家顾小姐看见了我多尴尬啊!我这不是怕你……”
“还狡辩!”裴宴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道,“既然怕人家顾小姐尴尬,为何走动的时候不发出点响动?”说完,也不想和她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可是李家又闹出什么妖蛾子来了?快过年了,京城那边我还没空过问,你且等等,保证让你如愿以偿就是了。”
郁棠现在不太关心这个问题了,她道:“顾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怎么会碰到的?”
裴宴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根本没想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遍:“你找我什么事?”
郁棠“哦”了一声,忙将自己担心他是否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说了出来,又问最近裴家可还太平,有没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
裴宴上上下下打量了郁棠几眼,那眼神,明晃晃地是在轻视她,问她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郁棠气坏了,道:“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你这样目中无人,小心失道者寡助!”
裴宴冷哼了一声,道:“我忙着瓜分李家的家业,这算不算是件事?这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吗?是谁要扳倒李家?是谁告诉我李意受贿的?是谁在旁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我既然动了手,不把人按死在河里,难道还等着他回过头来给裴家找麻烦不成?”
有这么严重吗?
郁棠紧张道:“大家乡里乡亲的,你要是分了李家的产业,让别人怎么说啊!”
李家从前算计别人的时候,都是在背后做手脚,裴宴不会自己跳出来和李家对着干吧?
裴宴气得直瞪眼。
他是这么蠢的人吗?
这个郁小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我觉得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多读点书!”裴宴说完,把郁棠丢在了竹林,扬长而去。
郁棠气得直跺脚,在他身后喊道:“我还有事要问您,您别急着走啊!”
裴宴估计是不相信,头也没回。
郁棠只好追了上去。
竹林外,有紫色衣角一闪面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认为
郁棠只追了一小段路就追上了裴宴。当然,这不是说郁棠跑得快,而是裴宴在前面等着她了。
“我还有话问您呢!”郁棠喘着气,不高兴地道,“您怎么不搭理人啊!”
裴宴用一种“你是白痴”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们明明站在下风,顾小姐身上的那种香味一阵阵随风往他的鼻子里直冲,郁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还是个女孩子吗?
女孩子不是应该对香味都非常地敏锐吗?
裴宴道:“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郁棠道:“苦庵寺……是什么时候开始受到裴家资助的?以后裴家还会继续资助她们吗?”
裴家的女眷都很喜欢做所谓的“善事”,据说做这种“善事”是很容易吸引其他人加入的,甚至是可以鼓动其他人的。裴宴猜郁棠也是如此。他道:“五年前,家父无意间发现了这间庵堂,里面有两个尼姑带着七、八个无家可归的居士,觉得她们挺可怜的,就开始资助她们。帮她们重新修了大殿和配殿,还把周围二十几亩地和两个山头都买下来送给了寺里。让寺里的尼姑居士能够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至于说以后,肯定也是要继续资助她们的。这毕竟是件好事。”说完,他奇怪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没有,没有。”郁棠连连摆手,讪讪然地道,“我就是问问。我就是看着寺里的人都很清苦,也都很可怜,怕你们家觉得资助这样的寺庙没有什么意义,所以特意来问一声。”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裴宴闻言皱了皱眉,不悦道,“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你既然说这寺里的尼姑和居士很可怜,想必也觉得她们生活很不易吧?在这一点上,我倒和我父亲想的一样女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所遇非人,就更可怜了。我们能帮她们一点就帮一点。你不必担心我们裴家会不资助苦庵寺的。除非寺里的人不稀罕裴家的资助,开始藏污纳垢了,否则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资助这苦庵寺一天。”
也就是说,前世的她的确是得到了裴家,得到了裴宴的庇护的。
郁棠一时间百感交加。
原来,前世的她能活到花信之年,是因为曾经受到过很多她不知道的恩惠,得到过很多她不曾知道的帮助。
“谢谢!”郁棠喃喃地道,眼眶有些湿润,心情更是汹涌澎湃,不能自己。
她生怕自己会在裴宴面前落下泪来,朝着裴宴曲膝行了个福礼,就带着双桃匆匆地跑了。
裴宴摸不清头脑,站在那里半晌也想不出头绪来,他干脆叫了裴满:“你去查查,郁家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苦庵寺出家或是做了居士。”
裴满应声而去。
有小厮拿了封信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禀道:“三老爷,京城顾家六爷的信。”
在外面,大家都称顾昶为顾家六爷。
裴宴心不在焉地拆了信,快速地看了几眼过后,就忍不住冷笑了几声,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身边冒了出来的阿茗:“老安人在哪里?你去帮我通禀一声,我要去见老安人。”
谁知道阿茗道:“三老爷,杨家来人了,老安人和毅老安人正陪着杨家的人说话。”说完,他又半是好奇半是提醒地道:“三老爷,您要见杨家的人吗?颜公子也跟着一道过来了,我听他们家的管事说,颜公子很想见您一面呢!”
杨家是想借着裴家卖茶叶吧?
不过,杨颜是个有脑子的,想借裴家高枝的人不少,他若能借得上力,等他和二小姐成了亲,借一借也无妨。
裴宴道:“那就领他过来给我瞧瞧。”
阿茗应声而去。
二小姐却神色紧张地坐在茶房里听着四小姐和三小姐、五小姐说话:“杨家婆子都戴着金饰,看着也挺和善的,我觉得他们家的人应该也不错。”
三小姐也道:“那媒婆我看也不是那种精明外露的,可见和杨家打交道的人也都是厚道人家,他们家应该家风也挺不错的。”
五小姐却不以为然,道:“这种事还是要再看看。我祖母说了,看人是一回事,还得仔细打听打听。横竖是知根知底的,叔祖母也不会随意就把二姐姐嫁了的。”
“这话也说得有道理。”三小姐正色道,“你看大姐姐,没嫁的时候多好,可嫁了之后刚刚生了个女儿婆婆就不乐意了。谁家不是盼着长女先出生,好凑个‘好’字,可见大姐姐还是遇到了个不好的。可你看大姐姐,把大姐夫捏在手里,她婆婆还不是只能干着急。我觉得,嫁给怎样的人家不要紧,要紧的是丈夫要和自己一条心,不然就是家风再好也没用。”
“家风好总归要好一点吧?”四小姐犹豫道,“不然来来往往都是打秋风的亲戚,愁也能把人愁死。”
没有了长辈在场,三个小姑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顾忌都没有了,听得原本心里就不踏实的二小姐更是烦躁不安,低声呵斥道:“都是些没出阁的小姐,说什么胡话呢?要不要让我派人学给伯祖母听听?”
几个小姑娘低眉顺眼,不敢再说半句话。
对未来很是恐惧的二小姐依旧不安,她扬声叫了丫鬟进来,问起了顾曦的行踪:“刚才还都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小丫鬟还没有回音,裴家几位小姐的耳边就响起了顾曦那带着几分甜美的声音:“我这不是刚去了趟官房吗?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二小姐看见顾曦顿时松了口气,几步上前拉了顾曦的手,低声道,“顾姐姐,你之前跟我说,自己的事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软弱了,就算是父兄再好,也一样会被人欺负。自己刚强了,就算是娘家没有一个人,也一样能在婆家过得很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顾曦笑道,看二小姐的目光炯炯有神,坚定无比,“女人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是要靠自己经营的。”
因而她没能跟裴宴搭上话,郁棠却走在了她的前面,也是这个道理吧?
顾曦继续道:“这是我母亲生前说过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时时刻刻记在心中,希望有一天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顾姐姐你真行!”几位裴小姐纷纷赞道。
顾曦却笑道:“我是去官房了,郁小姐去了哪里?怎么没有看见她?”
五小姐抢先笑着答道:“郁姐姐有事去见三叔父了,她应该快要回来了。”
顾曦一愣。
郁棠去见裴宴……原来大家都知道……她还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呢?
顾曦的笑容有些勉强,道:“是吗?不知道她有什么事非得找三老爷?找老安人不行吗?”
五小姐道:“我也不知道!陈大娘告诉我们来客人了,让我们不要随意走动的时候,我们去约郁姐姐到茶房里来喝茶,郁姐姐身边的柳絮告诉我的,说郁姐姐有事出去找三叔父了。应该是很要紧的事吧?不然郁姐姐她肯定会找祖母的。要不就是寺里突然来了客人,她不好找老安人,就去找了三叔父。”
半点也没有怀疑郁棠别有用心。
顾曦在心里冷笑,想到裴宴说她的那些话,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要不是她心志坚强,不死心又返了回去,想拉着裴宴问个究竟,她还不知道郁棠也去找裴宴了,而且裴宴对她和对郁棠完全是两个态度。
那郁棠有什么好?值得他那样地轻声细语?
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那里搔首弄姿罢了。
裴宴能看得上这种人,可见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顾曦想着,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对五小姐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等会郁小姐回来了我得问问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郁棠就出现在了茶房的门口,打断了顾曦的话:“顾小姐要问我什么?”
“郁姐姐!”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都高兴地道,“我们还怕你来晚了。等会杨公子会来给两位老安人请安。”
言下之意,她若是来晚了,就看不到杨公子了。
郁棠不禁抿了嘴笑。
二小姐却有些恼怒,对三个妹妹嗔道:“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有什么好看的。人家郁小姐不是有事吗?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们一样闲?”
三个小姑娘嘻嘻地笑,并不和二小姐顶嘴。
郁棠却有点瞧不上顾曦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想着她会不会又像前世那样常常在众人面前挖了坑让她跳她很喜欢裴家的几位小姐,不想裴家的几位小姐误会她。
“顾小姐要问什么?”她笑道,“我听了个半头话,也不知道顾小姐到底要问什么?”
顾曦暗生不悦。
她能感觉得出来,从前的郁棠有点避着她,现在的郁棠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仿佛她突然间就有了和她对抗的勇气和底气似的。而她这些勇气和底气是谁给的,已不言而喻。
顾曦向来瞧不起这样的女子。
她挑了挑眉,若有所指地笑道:“我们刚刚在说郁小姐怎么没到,原来郁小姐是去找三老爷了,我们就在猜,有什么事郁小姐非得要去找三老爷,连老安人都解决不了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针对
郁棠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又是这样的手段,总喜欢把人架在火炉上烤,好像刚才在竹林里的那个人不是她似的。
郁棠笑着朝顾曦挑了挑眉,却对五小姐道:“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杨家的人就到了?不是说让我们先各自回屋睡个午觉吗?我以为时间还早,寻思着我回来了还能重新换件衣服再过来,没想到杨家的人来得这么快,我听到消息,半道就折了过来。我们等会不用跟杨公子见礼吧?”她问裴家的几位小姐,语气中带着几分紧张,“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合,心里不怎么有谱?”
裴家的几位小姐立刻被她给带歪了。
三小姐立刻安慰她道:“不用,不用。郁姐姐你不要担心。我们跑到这里来喝茶都是因为陪着二姐姐。陈大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可能让我们见外客的。”
四小姐则好奇地问:“郁姐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也不算是没有遇到过。”郁棠笑道,“只是没有遇到过像杨公子这样的。我身边的小姐妹们相看,或是约在庙里,或者是约在哪户相熟的人家,我们会装着在那里赏花或是做绣活,男方从旁边走过,大家彼此看一眼。我们都会在旁边陪着的。”
五小姐立刻道:“这样相看比我们家的有意思。我们家这边相看,我们都是不出面的,等杨公子来了,只需要二姐姐端个茶水进去敬长辈就行了。所以我们才会全都躲在这里啊!”说完,还掩着嘴笑了起来。
三小姐和四小姐也跟着抿了嘴笑。
二小姐羞得满脸通红,嗔怒道:“让你们坐在这里喝茶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倒也没有阻止五小姐向郁棠解释裴家的规矩,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郁棠莞尔,见自己掌握了说话的节奏,这才笑眯眯地回头,回答刚才顾曦质问般的问题:“顾小姐刚才是关心我为何去见三老爷吗?我瞧着苦庵寺的居士们各有各的困苦,裴家又一直资助着苦庵寺,想着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就想商量着看能不能帮寺里的居士们找点事做,一来是免得她们日常所需全都依靠寺里,时间长了,怕有人斗米恩,升米仇,裴家做了好事不仅没有好名声,反而还落下抱怨;二来是她们有事做了,要为一日三餐忙碌,就没空整天胡思乱想的,也就不会要死要活了若是寺里惹上了是非,总归是对裴家的声誉不好。”
这件事,是她在回来的路上想的。
她跑去追问裴宴的时候还没有想起来,回来的路上却想起一件事来。
三年之后,有个在苦庵寺修行的居士喝砒霜死了,把那居士赶出家门的丈夫却联同居士的娘家人来寺里闹,说是寺里逼死了居士。当时这件事在临安城动静还挺大的,很多临安城的人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知道原来天目山脚下还有个苦庵寺,知道苦庵寺里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妇人。
虽然最后这件事是那位居士的丈夫和娘家人被官府判了刑,可说起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她猜想,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裴家才一直没有在明面上庇护苦庵寺?
再就是,大家知道苦庵寺做的善事之后,很多家境贫困的妇人都佯装被丈夫或是儿子虐待的样子跑到苦庵寺来蹭饭吃,差点吃空了苦庵寺。
后来苦庵寺就关寺了。
没有相熟的人引荐,寺里不再随便收留女眷了。
为了避免做善事却被无良之人占便宜,郁棠觉得还是应该像前世苦庵寺后期那样的做法,让苦庵寺的人早点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三小姐一听就满脸赞赏,高声道:“郁姐姐这个主意好。谁也不愿意吃嗟来之食,做点事换取自己的吃食,更有尊严。”
郁棠嘴角直抽抽。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骨气的!
当初苦庵寺很是乱了一段时间,甚至被人批评是沽名钓誉,是想和昭明寺一争高低。
但她并不想破坏三小姐的纯善之心。
她笑道:“就是不知道给庙里的这些师傅找些什么营生好?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问问三老爷。就让双桃去禀了三老爷。三老爷不仅答应了见我,还早早就等在我们门口的竹林里。谁知道我到了竹林却像是被鬼打了墙似的,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是找不到说话的人。在竹林里兜兜转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三老爷。”说完,她这才正色地望着顾曦,“早知道这样,我就约三老爷在其他地方见面了。那竹林,东边的人看不到西边,西边的人看不到东边,躲迷藏倒是个十分好的地方,说话却没有个遮挡,不适宜说话。”
顾曦顿时脸色煞白。
难道郁棠听到了她和三老爷的对话?
如果是这样……
顾曦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到海里去了。
她以后还怎么立足于世?
可多年的行事作派却告诉她,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完了,她应该装做不知道的样子,试探一下郁棠的口风。
若是她真的听见了,得知道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她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对她不满还是想借此告诫她什么?
顾曦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笑道:“那地方的确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不过,郁小姐也把自己说得太无能了,巴掌大的地方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以后可怎么主持一府的中馈?郁小姐这是在谦虚吧!”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郁棠在心里冷笑。
现在掌握话语权的是她,顾曦还这么嚣张,她不介意给顾曦树上几个敌人。
“是吗?”她笑道,“我倒不知道迷路和主持中馈有什么关系?不过,再仔细想想,顾小姐说的也有道理。连个路都看不清楚,的确是个大问题。好在是我家小门小户的,难得见到这样大的一片竹林,想必没有什么关系?”
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不由得面面相觑。
刚才大家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郁小姐就和顾小姐对上了。特别是顾小姐,向来都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可此时虽然脸上依旧是一派从容优雅,骨子里却透露出心虚和不自在,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被郁小姐碰见了,没有了底气。
而郁小姐呢,之前都表现得很是温和无害,甚至是息事宁人,回避争执的样子,结果刚才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绵里藏针,柔中带着刚了。
是什么事能让顾小姐这样心虚?又是什么事让郁小姐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三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间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二小姐这些日子在顾曦的有意结交之下,视顾曦如姐妹,自然容不得郁棠这样针对顾曦,她顾不得今天是她相看的日子,上前几步就挽了顾曦的胳膊,站到了郁棠的对立面,道:“郁小姐,今天是三妹妹亲自沏的茶,说是六安那边送来的瓜片,我们还摆了你送给我们的点心,你刚刚赶过来,想必也渴了,和我们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吧!”
郁棠无意破坏二小姐相看女婿的大事,笑着放过了顾曦,和四小姐、五小姐坐在了一块。
顾曦也不敢深究,怕郁棠再说出些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来。
她也和二小姐坐在了一起,并很有心机地向二小姐道了一声谢,悄声道:“怕是我说她不知道主持中馈的事得罪了她,累得你给我解围,不好意思。”
因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二小姐善意地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边三小姐几个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由三小姐开口,继续说起帮苦庵寺的居士们找个营生的事来:“郁姐姐,你是想教那些人做绢花吗?我们都可以帮忙。”
四小姐在旁边连连点头,道:“我也可以帮忙。我姆妈有家胭脂水粉铺子,我可以跟我姆妈说说,帮她们在胭脂水粉铺子里卖。”
五小姐想了又想,苦恼地道:“我姆妈没有陪嫁的胭脂水粉铺子,不过有很好的几个田庄,但都在北方。要不,要不我就帮着那些人做绢花好了。我现在做的绢花可好看了。我姆妈前些日子都夸了我。给我外家送年节礼的时候把我给外祖母、舅母、表姐表妹做的绢花也一并送了过去。”
都是心底善良的小姑娘!
郁棠笑了笑,狡黠地道:“做绢花恐怕不合适。这里毕竟是庵堂。”
裴家的几位小姐俱是一愣,就连顾曦,也诧异地望向了郁棠。
郁棠这才慢悠悠地道:“庵堂,当然是做香卖最合适啦!”
五小姐立刻叫起来,道:“郁姐姐说的是顾姐姐做的那种香吗?”
大家又朝顾曦望去。
顾曦每次做香都要焚香沐浴,说起做的香来不是用三年前埋在百年老梅树下的无根水做的,就是用的秋季初开的桂花,不仅文雅,仿佛还是件非常神圣之事。让她得到了不少的赞誉。包括这次在裴府小住,大家都得了她做的香,知道她非常地会制香。
郁棠既然想要给她点教训,自然就要从她最得意之事入手。
顾曦此刻也的确有点得意。
郁棠这女人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没什么见识。想做好事,却搭了个架子让她去唱戏若是她出面来告诉那些居士制香,别人说起来,关她郁棠什么事?背后支持的是裴家,帮着出力的是她顾曦。
郁棠,也就给她们做做嫁衣裳罢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佛香
顾曦不由微微地笑。
笑容谦逊而温和。
越是这个时候,她就会表现地越低调沉稳,让人觉得她值得信任,沉得住气,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郁棠也在笑。
她就知道,她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会以为她是想请顾曦出面主事。这样一来,她出的主意,却让顾曦得了贤名,她心眼未免太实诚了一些。若是裴家的几位小姐都是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的人也就罢了,她吃了亏别人可能还会觉得是她太傻。但几位裴小姐都是正直纯良之人,肯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把她的功劳给抹杀掉的。
说起来,这些她还是从前仔细观察顾曦举动的时候发现的。
她是跟着顾曦学的。
果然,顾曦听到这个消息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故作姿态地保持着沉默,就等着别人把她推上前去,她再谦虚几句,好接手主持这件事。裴家的几位小姐却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因此等到裴家几位小姐的目光都落在了顾曦身上,顾曦又小小地回避了一下郁棠的眼神之后,郁棠心里就笑得更欢快了,不紧不慢地道:“怎么好意思麻烦顾小姐?我从前跟着我父亲读书的时候,看到过几张制佛香的古方,只是我从前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也就没有多留意。这次突然想起来,我就想,能不能根据那几张制佛香的古方,我们把佛香研究出来,再教寺里的尼姑和居士做起来,既可以更好地改善寺中诸人的嚼用,还可以让她们在修行闲暇之余有个打发时间的事。”
郁棠的话音未落,顾曦和裴家的小姐们都傻了眼。
五小姐更是跳了起来,道:“郁姐姐,你那个制香的配方靠不靠谱?我外祖父说了,很多有学问的鸿儒,学识可以和众人分享,私家菜谱却从不随意示人。万一那几张古方只是那写书之人随意写出来呢?”
四小姐却想的完全不一样,可说话也和五小姐一样直接,道:“郁姐姐,你从前制过这种香吗?要是万一制不好呢?岂不是又浪费人力又浪费物力,顾姐姐好歹自己做过香,她肯定有经验,我看我们不如托付顾姐姐帮忙教那些尼姑、居士做香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三小姐皱着眉头。
她觉得若真是这样,郁棠的心胸就有点小。
郁棠看得分明,只是没等反驳,二小姐已经跳了出来,真诚地道:“郁小姐,我看这件事还是由你和顾姐姐一起主持吧顾姐姐负责教那些尼姑、居士制佛香,郁小姐负责向两位老安人说明,大家商量着看看怎么卖佛香才好。酒好也怕巷子深,指望着苦庵寺自己卖佛香,只怕是养活不了她们自己的,光我们家恐怕也用不了这么多的佛香。”
郁棠莞尔。
她是真心很喜欢裴府的几位小姐。
就算二小姐偏向顾曦,也会讲道理。
可惜了,她针对的是顾曦,就不会让顾曦跑了。
“不是我不想让顾小姐帮忙!”郁棠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觉得让顾小姐教苦庵寺里的人制香不太好?”
裴家的几位小姐纷纷摇头,顾曦也侧耳倾听,一副要抓住她把柄的模样。
郁棠道:“顾小姐制的香的确是好闻,我也曾经得到过顾小姐的馈赠,知道顾小姐擅长制香。不过,顾小姐制的香毕竟是闺中之戏,流落在外原本就不好,若是教给寺里的尼姑、居士大量地制作……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不如我们重新找个香方。或者是由顾小姐另外提供一张合适的香方,我们这边却要保守秘密,谁也不准说出去。”
如果做无名的善事,还做什么善事?!
顾曦直觉就想反对,好在是话到了嘴边,她猛然醒悟,没有说出来。
而裴家的几位小姐听了郁棠的顾忌之后,个个都点着头,就是不怎么喜欢郁棠的二小姐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是郁姐姐比我们都沉稳,这种事的确不能让顾姐姐担了名声。”
顾曦气得不得了,可又说不出反驳郁棠的话来,看郁棠的目光都变得锐利起来,并在心里琢磨着,要郁棠真的让她出力却不扬名,她无论如何都得找个借口推了这件事,让郁棠和裴家的人自己忙活去,让她们也知道做善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郁棠看着顾曦生气的样子就心底暗暗高兴,抿着嘴笑了笑,然后落落大方朗声道:“多谢二小姐夸奖。不过,我毕竟年纪太小,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商量长辈才是。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先去跟二太太说一声,看二太太觉得是否可行?”
裴家的几位小姐听了虽然先是一愣,但随后就发出一阵欢呼声,七嘴八舌地表示这件事就应该这么做。
有好心是好事,可好心未必会办好事。
郁家的几位小姐开始热闹地讨论起这件事可行不可行来。
这个问郁棠古香方靠不靠谱,那个问制香的材料好不好买,还有问府里派谁去管苦庵寺的好……事情都还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才一会儿几个人就已经开始想苦庵寺的佛香风靡临安城,让杭州的人都闻名而来了。
顾曦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那里,没有参与讨论,作壁上观。
郁棠却乐不可支。
她就算是读书的时候从书里读到了香方也不可能注意。
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些。
她等会要写给裴家女眷的香方,是五年之后顾曦为给昭明寺筹善款而献出来的。
昭明寺的香火那么好,那次顾曦筹到的一千两善款不过是锦上添花,想必她拿出来给了更需要的苦庵寺,佛祖也不会责怪她。
她悄悄在心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陈大娘走了进来,笑着喝止她们:“你们小点声,我一出大厅就听到了。我奉了两位老安人之命,这就要领杨公子过来了。”
二小姐脸色一红。
三小姐和四小姐、五小姐冲着二小姐齐齐地“咦”了一声。
二小姐羞得都要钻地缝了,三位裴府的小姐这才放过二小姐。
顾曦看着扯了扯嘴角。
郁棠却觉得有意思,抢先占了窗棂边的位置,支了条缝,想看清楚杨颜长什么样子。
五小姐和四小姐仗着年纪最小,笑着趴在她的背上不起来,和郁棠抢着窗棂边的位置。
郁棠没有办法,只好道:“那我们一个人只看两息的功夫,其他时间都是二小姐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二小姐又羞又烦,道:“我才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
“是哦!”郁棠打趣她,“二小姐等会可以进厅里奉茶,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看看。”
三位裴小姐又朝着二小姐笑。
二小姐脸上红得都能滴血了,四小姐忙道:“快别说话了,杨公子进来了。”
郁棠也顾不得和几位裴小姐说话了,踮着脚朝窗外望去。
只见陈大娘领了个穿着宝蓝五蝠团花杭绸直裰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高高的个子,相貌周正,气质儒雅,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一派沉稳。
郁棠觉得这个人应该不错。
但她两世为人,还没有见过比裴宴更英俊的男子了。
她看了两眼就退开了,对想看又挤不进来的三小姐道:“你也快来看两眼。不然杨公子就进大厅了。”
三小姐无声地笑了笑,和四小姐、五小姐挤到了一块儿。
郁棠笑弯了眉眼,一抬头,却和顾曦有些清冷的目光对上了。
她没有回避。
她没有做错什么,不怕顾曦审视。
顾曦讶然。
她想到郁棠刚刚来裴府的时候……什么时候开始,郁棠的胆子变得这么大了?还是因为裴宴吗?
顾曦冷笑。
郁棠镇定地望着她,神色从容,直到四小姐长长的叹气声回荡在茶房,她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
“怎么了?”二小姐没有见到人,听到点风吹草动就揪心。
四小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二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在间接地赞扬杨颜。
二小姐关心则乱,还没有反应过来,郁棠几个已经听明白了,个个都在那里笑。等到二小姐好不容易明白过来,陈大娘进来请二小姐去奉茶。二小姐急匆匆地跟着陈大娘逃也似的跑了,惹得郁棠几个又是一阵笑。
郁棠心里还记挂着大伯母的表姐,见这边可以散了,就要先回房去:“我去把香方写好了,等会儿去见二太太的时候也有个东西好交差,也免得让长辈们觉得我们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三小姐很是赞同,还破天荒地道:“郁姐姐,我陪你一块儿回房间。”
四小姐和五小姐也嚷着要去。
顾曦看不得众人围着郁棠转悠的样子,也有点回避这件事的意思,想着你郁棠不是厉害吗?那我就一句话都不说,看你能做出怎样的佛香来?反正事情办好了与她无关,事情办砸了也赖不到她的头上来。
她道:“我中午没有休息好,我就不过去了。等会儿你们去见二太太的时候再喊我一声。”
顾曦很想知道裴家长辈的态度。
第一百八十章 善事
郁棠和裴家的几位小姐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按照记忆默写下了香方,然后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错误,这才将香方递给了三小姐,道:“你们也帮我看看。我印象中就是这三种配方了。”
裴府的几位小姐里,二小姐对制香最感兴趣,偶尔也会亲自动手调制一些薰香或是佛香,她和顾曦很快成了好朋友,估计也与这样的兴趣有很大的关系。只是二小姐现在不在这里。
三小姐则可有可无,但她很喜欢读书,对什么事都非常好奇。她拿过香方仔细地看了看,随后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有些兴奋地对郁棠道:“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要是郁小姐信得过我,我就先照着你写的香方试着制一些佛香出来给两位老安人闻闻。”
郁棠有什么不相信的。
她之前还准备让顾曦帮她试做的,三小姐主动请缨,再好不过了。
不过,她没有想到三小姐也会制香。
四小姐直笑,道:“郁姐姐误会了,三姐姐是不喜欢用香薰衣服,可不是不会制香。”
也对,世家小姐能学的东西非常多,只要感兴趣,就能找到师傅教,这是一般家族不可比拟的。
“那就麻烦三小姐了。”郁棠笑道。
三小姐连连摇手,道:“这是在做善事,谁知道了都会帮一把的,郁姐姐这样说就太见外了。”
四小姐好像对制香不太感兴趣,五小姐则年纪太小,看不懂。香方在三个人手里传阅了一遍,又重新回到了郁棠的手里。
郁棠就让双桃去沏了茶拿了点心招待她们,还问她们要不要就在这里歇一会儿。
三位裴小姐摇了摇头,话题不知怎地又叽叽喳喳地转到了杨公子的身上。
郁棠这才知道,原来三小姐已经订了亲,而且还是娃娃亲,未婚夫是她舅舅的儿子,比三小姐还小两、三个月。可能是男子个子长得晚,至今还只比三小姐高半个头,三小姐一直担心他长不高。
看到了杨公子,她就更担心了。
偏偏四小姐还道:“早知道你就不应该答应这门亲事的。我祖母说了,婚事不能订得太早,要是人长大了长歪了,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以后大姐姐、二姐姐都带着姐夫回娘家走亲戚,看你怎么办?”
说得三小姐都快哭了。
郁棠在旁边听着,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见状忙安慰三小姐:“你别听四小姐乱说。令尊令堂把你们当掌上明珠似的,肯定是觉得你表弟有可取之处才会给你定下这门亲事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三小姐苦着脸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开心。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半晌,三小姐不仅没有释怀,反而越来越沮丧了。
郁棠此时才发现,原来三小姐是那种想什么事都喜欢先预料一个坏结局的人。
这就让人有点头痛了。
不过还好两位老安人那边见完客了,被她们留在那边的阿珊跑过来告诉她们:“两位老安人在说体己话,二太太在安排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别院。”
郁棠派人去叫了顾曦,又让人去通禀二太太。
不一会,顾曦过来了,二太太贴身的婆子也过来了,说是奉了二太太之命,请她们到隔壁的厢房奉茶。
一行人去了隔壁。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婆子小厮,几个丫鬟簇拥着二太太站在正房的屋檐下,正督促着婆子小厮收拾东西。
看见郁棠等人,二太太笑着迎上前来,牵了五小姐的手,对她们道:“到屋里去坐,这里乱糟糟的。”又问她们肚子饿不饿,道:“到家肯定都是掌灯的时分了,你们得吃点垫垫肚子才好。”还表扬郁棠,“点心做得好吃,送来的也是时候,真是费心了。”
郁棠连忙谦逊了几句。
她能想到的,裴家的婆子丫鬟自然也能想到,二太太不过是抬举她,才会这样地表扬她而已,她若是因此得意或是当了真,以为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能像她这样能干,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大家分尊卑坐下,丫鬟上了茶点,二太太这才温声对郁棠道:“你们的事我已经听婆子说了,这可是件大好事啊,我肯定是要支持你们的。你们说,是要钱还是要人?我这边都帮你们办妥了。”
五小姐嘻嘻地笑,依到了母亲的身边,道:“我们就是想问问您这件事可行不可行。若是可行,就去请两位老安人拿个主意。再就是,郁姐姐写了几个香方,也要您帮着看看行不行。”
她把三小姐会帮着试制佛香的事也告诉了二太太。
二太太非常欣慰。
几个小辈聚在一起做善事,既能增加姐妹间的情谊,也能让她们更有悲悯之心。
二太太这次倒是雷厉风行,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道:“这件事肯定能行,两位老安人肯定也会支持你们的。你们这就跟着我去见见两位老安人好了马上要回别院了,趁着我们现在还在苦庵寺,正好可以把这件事定下来。再过几天,我们也要下山回临安城了。”
再从临安到苦庵寺,路程就有点远了。重要的是,两位老安人也好,二太太也好,都要开始忙着过年的应酬了。
几个小辈高兴极了,欢天喜地随着二太太往老安人那边去。
素来喜欢闹腾的四小姐更是拉着二太太问:“二姐姐还在老安人那里吗?杨公子是不是已经回去了,那老安人答应了杨家的亲事吗?”
二太太估计已经了解了四小姐的性格,听着并没有生气,而是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面颊,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天天盯着这些事做什么?先生离馆时给你们布置的功课你可都做完了?我们下了山之后你舅舅家的表兄妹会过来给你母亲送年节礼,你们也要去舅舅家串门。若是你的功课没有做完,也不知道你母亲到时候会不会让你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出门做客……”
立刻堵住了四小姐的嘴不说,还惹得四小姐不住地向二太太求情“我再也不乱说话了”,惹得大家一阵笑。
很快,她们就到了两位老安人歇息的屋子,二小姐正满面羞红地站在两位老安人面前说着什么,见她们进来,立刻跑到了一边。
两位老安人相视而笑,裴老安人吩咐身边的丫鬟给郁棠等人上茶点。
一行人团团坐下,二太太把郁棠等人的来意告诉了两位老安人,两位老安人又惊又喜,把几个小辈都好好地表扬了一番。裴老安人则霸气地大手一挥,道:“这么好的事,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苦庵寺不想靠着自己站起来吗?那我们裴家帮得再多也就只能管管她们的三餐了,想救济天下,那是不可能的。”
二太太连连点头,问裴老安人:“那我们要不要请了苦庵寺的主持师傅来说说这件事。”
毅老安人抢在裴老安人之前道:“我看还是要说说。万一她们要是不愿意呢?我们岂不白替她们操心了。”
裴老安人颔首,吩咐计大娘:“你去请了苦庵寺的主持师傅过来。”
郁棠心里却暗自思忖。
前世,苦庵寺好像一直都是靠着周边的几亩地和山上的产出、香客们的救济过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自立还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她猜不出主持师傅会有怎样的反应。
顾曦手里的帕子则揉成了一团。
裴家的长辈果然如她所料般开始积极去做这件事,可惜这主意是郁棠出的,她就是想使把力也是为郁棠的名誉添砖加瓦,她可不愿意做这种事。
顾曦不由地瞥了郁棠一眼。
郁棠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忽闪忽闪的,看上去特别地娴淑温柔。
可她能想出教苦庵寺制香摆脱困境的主意。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娴淑温柔之心?!
顾曦在心里冷笑。
苦庵寺的主持师傅到了。
她可能事先已经打听到了两位老安人要和她商量什么,她神色显得有点激动,见到两位老安人就行了个大礼,连着念了好几遍“菩萨保佑,让我们苦庵寺遇到了好人”。
两位老安人也没有和她多寒暄,直接就说明了意图。
主持师傅高兴得眼泪都落了下来,腊黄苦难的脸骤然间都多了几分光彩:“我自二十年前开始主持苦庵寺,就一直想给苦庵寺找条出路,试过做干笋,试过卖咸菜,可始终都收效甚微。两位老安人能给我们苦庵寺里这些苦命人指点一条活路,我们,我们来生来世都会感激两位老安人,给两位老安人立长生牌……”说着,就要跪下去行大礼。
还好陈大娘和计大娘眼疾手快地把主持师傅给架了起来,没让她跪下去。陈大娘还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呢?这不是要折煞我们家两位老安人吗?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我们家老安人也只是这么一想,提了提,能不能行,这不是还得找了您来商量吗?”
主持师傅这才平静了些,讪讪然笑着坐在了旁边的绣墩上。
裴老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郁棠的身上。
郁棠立刻会意。
裴老安人是见这主意是她出的,此时要把她给推出去,让她给主持师傅讲制香的事。
郁棠忙向裴老安人摇头,还做了个恳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