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防御阵破(求推荐,一会还有一更)
明军果然有后手,德格类脑中一个声音炸响。
他什么样局面没见过?但是今天的真没见过。
看着那些黑点,瞳孔一缩。
嘣!
声音与此前不同。
啊!
惨叫声更烈!
呼尔格刚才还嫌弃自己的战马慢,但是看见前边人遭遇后,他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慢。
只见同伴身上插着各种铁片,数不清的口子在流血。
罪魁祸首正是还在地上冒烟的黑东西。
跑!
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不再是复仇,保命要紧。
德格类不是莽夫,几人帮他挡住来袭的弹片,让他清楚认识到这些东西的威力。
“绕开那该死的东西,两路突击!”
原本就有溃散迹象的鞑子,迅速调整马匹方向。
尽管死伤几百人,但是他们依旧有足够的力量杀掉那些敌人。
德格类难以相信,明军的火器又有新玩意。
他们的武器就像是变戏法一样,总会有新鲜火器出现。
人一旦冷静下来,便能很好分析。
方才怒火渐渐平息,他能够纵览全局。
新玩意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要死在箭矢之下!
“全体,迂回放箭!射死他们。”
明军缺乏有效的远程武器,他们并没有携带鸟铳,甚至弓箭也不多,只有一部分弓还没有几只箭。
转场并非作战,并没有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
明军阵地,箭矢伴随着破空之声射来。
“御箭!”
掷弹兵们三五成群靠在一起,躲在盾牌之后。
他们有防御措施,却没有有效的进攻手段。
仅有的弓箭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射击游走的马匹也不方便。
往往敢于射击的掷弹兵,都被女真人重点照顾。
看着薄弱部位被射穿的袍泽,方书安眼中要喷出火来。
“让他们停下,这是浪费!”
掷弹兵都是宝贝,不能和对方弓箭对射的消耗。
“收弓!”
射箭的士兵们听到呼喊,赶紧藏到盾后,那里至少能保证不被射到。
“尽忠,若是他们冲刺,马上扔弹,千万不敢冲过来!”方书安和李尽忠隔着有几丈远,俩人大声呼喊着。
见如此,德格类怎么会放过。
“冲!砍死他们!”
三十丈的距离,很快便能冲到。
掷弹兵自然不会给他们机会,甚至都不用旋转,扔到十丈之外形成障碍,敌人便冲不过来。
眼看那黑不拉几的玩意,德格类只好再换一个方向。
快了,圈子在缩小,再有一次,就能直接砍中对方。
噗嗤嗤!
箭矢穿过厚面布的声音,扔火药弹难免要站起来,距离太近,棉甲防御作用大大降低。
不少掷弹兵身中数间,血液顺着箭矢向外流,眼看神仙难救。
“闪开!”
刘二康突然冲向方书安,狠狠地将其压在身下。
发生了什么?
没有意识到严重性的方书安还想挣扎。
嘣!
一声巨响,感觉他自己被石子撞击数下。
不好!
脑海中念头闪过,有火药弹在己方阵地炸了!
这也正是阵形松散的原因,一但没有扔出去在脚下炸了,那也能带走一片。
他抬头看的时候,身边倒下七八个人,有的捂着脸,有的捂着胳膊,更多的是在捂着脚脖子。
弹片的杀伤力真大。
一瞬间火力真空,德格类不顾身上破片,骑上一匹无主的战马继续厮杀。
明军撑不住了!
一鼓作气杀光他们,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支撑着继续砍杀明军的动力。
不过是几百明军,在一千轻骑面前,只是看过切菜的功夫。
眼下,伤亡过半却没有伤多少敌人。
他有些怀疑人生,明军不都是冲到跟前就跪地求饶的角色么?
今天这些人,为何如此难以应付?
“杀啊!”
思考的功夫并不耽误杀伐。
距离太近了!
两军之间只有不到十丈,扔出来的铁蒺藜不少,但是还没来得及爆炸,女真人已经穿过。
五丈,冲到了五丈!
不能再扔破片火药弹,会伤到自己人。
扔完后,人们不约而同的抽出腰刀,准备好最后的决战。
“拔刀!”李尽忠扯着嗓子,夹杂无边愤怒。
那个老家伙刘大康,此刻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为救方书安,他承受了不少破片侵袭。
“杀啊!”
骑兵叫喊的冲上掷弹兵阵地,双方开始接战。
呼尔格终于可以报仇了!
他万幸的保住小命之后,终于有机会举起屠刀。
然而,和想象中的不同。
明军没有任何慌乱,都在举刀严阵以待,每个盾牌后边都有三四个人,强撑盾牌等候着马匹的撞击。
眼神中是镇静,更是视死如归!
嘭!
一个明军飞出数步远,人的力量终究无无法和马力抗衡,尤其是飞奔的战马。
盾牌救了明军!
想要砍到明军,必须撞开盾牌,然而破盾之后失去动力的骑兵,面对的是三四个人围攻。
鞑子的局部劣势,让他们并没有占得先机。
好景不过眨眼之间,越来越多的明军被撞飞,失去保护的掷弹兵越来越多。
刚才还是强行抗击的战斗,此刻快要变成一边倒的骑步对决。
尽管如此,掷弹兵仍不怂!
没有一个人转身向后,越是如此,方书安的心越发滴血。
这他娘都是挑出来的宝贝啊!
是投掷火药弹杀伤对方,怎么就变成和骑兵对拼。
他已经杀红了眼,尽管没有战马,但是身体的优势依旧能让他不会轻易被砍到。
李尽忠更是不要命的在砍杀,对面的马匹被他抢来的长刀一斩,几乎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他自己也没有占多少便宜,被冲击力冲的倒飞出去。
“莫要逞能!”
方书安擦一把脸上的血,冲李尽忠狠狠喊道。
他们,要保存有生力量。
“下令,撤退!”
有火药弹护身,他们能逃出去。
“来不及,今日若是战死,记得帮我和芷雨说声,俺,惦记着他,到那边也是!”
“掩护书安,让他们走!”李尽忠声嘶力竭的喊着。
他的嗓子已经冒火,但是依旧传的很远。
“走,一起走!掷弹兵不能没有你!”
方书安砍死一个敌人,伸手拽上三个火药弹,喊到。
德格类已经注意到两人,断定他们便是统帅。
走?没门!
今天都得死这!
掏出背后所剩不多的箭矢,拉开弓弦……
060 逃跑一时爽(方书安在此,还请过路的老少爷们留下票票)
嗡~
弓弦声响。
却不是德格类!
李应祖拉满强弓,瞄着他射去。
啪!
箭矢射中瞄准的手,鲜血登时抛洒出去。
援军来了!
李应祖终于赶来,虽然他们的距离并不远,但是短短的时间,便如同沧海桑田一样。
“援兵到!”
方书安看见从北方杀出来的明军,长出一口气,好在李应祖走的并不远。
“兄弟们,不能让鞑子跑了!”
“杀光他们!”
局面瞬间逆转,千人队的目标只是骚扰,一沾即走是他们的作战方式。
德格类现在想起已经晚了。
贪念,贪念太重,只想着全歼对手,从未想到,几百人的明军竟然如此难缠。
女真人想要杀掷弹兵不易,但是逃跑还是有一套,论弓马娴熟,没有几个明军比得上他们。
“书安,你去干什么!”
李尽忠杀掉敌人后,看见方书安正在抢一匹马。
“我去杀了敌军首领,不能让他们泄密!”
“同去!”
“你来善后,都是宝贝疙瘩!”
刘二康若是能指挥,李尽忠便能走,如今……
他只好开始善后。
李应祖看见方书安骑马冲来,神色急迫,便问道。
“怎得?”
“这些鞑子,一个不能放走,不然铁蒺藜弹的秘密不保!”
李应祖听完后,神色一正,当即明白,喝道,“全歼敌军,一个不许放跑!”
车营马多,虽然挽马多,但是也有一部分战马,追击残余的鞑子够了。
德格类跑着跑着,想到什么,突然调转马头。
现在已是残兵败将,明军都是生力军,并且人数更多,向南跑又是深入明境。
怎么办?
向北,那里有流民!
李应祖没想到,鞑子不但不跑,反而曲折向北,那里可是有着完整的车营。
找死!
方书安察觉出异常,女真统领不是个傻子,从他作战的手段就能看出来。事出反常,定有蹊跷。
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必须跑呢?
流民,那里有流民!
不好,尽管不是全部流民,但是有数千人乱了,都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李千户,不能让他们冲进流民营,否则,后果难测。”
李应祖听到后,脸色瞬间苍白,是啊,如果流民暴乱,危害比几百鞑子更甚。
“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明军想要截住鞑子,只有穿过掷弹兵阵地,速度减小之后再掉头,已然慢了。
德格类的人马已经跑出去几十丈远,并且差距依然在加大。
李应祖和方书安顾不得其他,两人伏在马上,使劲抽着马腚,脚下马刺刺的战马险些甩下他们。
方书安弓马差些,被李应祖抛在后边,其他人也都超过于他。
“马兄弟,你倒是快些,完事给你吃好饲料!”
他不敢再刺马了,摔死可不算工伤。
然而,战马当然听不懂他的语言,依旧不徐不疾。
“杀!”
呼尔格拉满弓弦,冲着眼前正在逃窜的流民射去。
人太多了,根本不用瞄准!
所有女真人都铆足了劲,要把刚才受的憋屈发泄在流民身上。
“狗娘|养的,畜生们!”
李应祖目眦欲裂,这帮王八|犊子,竟然对难民如此之狠!
“杀呀!”
追击的明军眼看这就要冲到近前,呼喊出来。
但是,结果出乎预料,他们不喊不要紧,叫喊之下,有流民慌了。
鞑子杀人是因为他们是鞑子。
明军为何也杀向自己人?
不知谁先喊一声,“匪兵来啦!”
“匪兵杀人啦!”
“老天爷不给活路!”
一人起哄,无数人跟着起哄。
令人诧异的是,遇见鞑子还和鹌鹑一样的他们,面对明军骑兵竟然“勇猛”无比,冲着明军战马涌上来,三五个人不由分说便扑上前,牙咬、拳打、脚踢。
可怜冲锋最快的士兵,刚射倒一个鞑子,便被流民报销了。
李应祖眼珠子都红了,都他|娘的是什么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么?
追击的士兵不过几百人,眼看便有一半陷入难民当中。
局面成了巨大反差,女真兵马像是砍瓜切菜一般砍到呆立的流民,受到抵抗并没有影响太多。
明军却被难民包围,陷入当中动弹不得。
更为糟糕的是,数千流民开始东奔西跑,眼看就要炸营。
如果五万流民集体炸营,建奴大军再到。
想要守住沈阳城,难!
李应祖总算明白建奴这一招连环计,实在是可怕至极。
方书安猜到鞑子目的,看见人群中分外“勇敢”的几个集群,分明是有人带头作乱。
“千户,有内奸,看那里。”
可不是么,顺着马鞭望去,分明有数十精猛的汉子,几个分组在放倒明军,随即将目标转向下一个。
“脱离接触,截击鞑子!”
李应祖不得不下令,流民营是过不去了,但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一个营再去捣乱下一个。
然而,真正脱身的不足一半,眨眼之间便有一百多弟兄们陷了进去。
德格类一招得手,兴奋地向下一个营地路狂奔,明人将流民营隔开,就是防止炸营,但是那又怎样,只要他们跑得快,就能搅动风云!
然而,想法是美好,现实十分残酷。
车营已然横在路上,他们在李应祖走了时候,便原地摆阵,防止意外出现。
看着整齐的鸟铳长矛阵,德格类迅疾减速。
想要冲破有鸟铳和炮车的明军,靠他们不过是送死。
时间稍纵即逝,等到他们想要迂回的空当。
方书安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方才追击冲的慢,他没有进入流民营便脱身,眼下是最快与女真接触之人。
“杀呀!”
方书安躲开箭矢,举起一个不知从谁那里顺来的狼牙棒,向德格类砸去。
敌人穿的衣甲鲜明,看眼便知是统帅。
眼看对手避过箭矢,德格类抄起得胜钩上的长刀。不过是鸡仔一般的明军,还敢来送死?
他在女真之中也算是力大之辈,一刀砍翻对手不在话下。
“明贼,受死!”
锵!
一声兵刃交击,德格类脚下一沉,马匹竟然被直挺挺砸的跪在地上。
特么?
这是刚才那个小鸡仔?
为何力壮如熊?
眼看不敌,只有继续逃跑。
逃跑一时爽,一直逃跑一直爽。
他从来没想到,这次来明境尝到了迂回转进的好处。
然而,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方书安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拿锤子像是砸爆西瓜似的砸爆两人之后,方书安看着翻身上马的德格类,将狼牙棒扔了出去。
只见那狼牙棒,又大又沉。
竟然能够和长矛一样飞翔……
德格类并没有注意到背后飞来的重物,被狠狠砸中,随即吐出一口鲜血,然后陷入马蹄乱踏当中……
061 大局定,乱民平
没有了统领的女真士兵,在诸方围剿下,便是砧板上的猪肉。
很快就清扫干净,呼尔格死里逃生,被一箭射落之后,竟然只是被俘。
女真小队人马清剿结束,但是造成的影响依然在持续。
此刻的流民营,仍旧处在混乱当中。
李应祖损失了一百多骑兵,后续赶来的车营,依然没有办法平复。
局面危险,车营的阵里有流民需要的粮食,也有水泥和火药,甚至还有掷弹兵的投掷弹。
如果被破坏,损失巨大。
是以,车营只能抽出少半兵力进行疏导。
在五千人面前,一千余人不算少,但是那是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
而此刻,流民营里有不知道多少内奸或者泼皮,正在混乱之中摸鱼。
“镇压吧”方书安看着情况,说到。
眼前的情况,如果引起相邻的流民营动乱,局面更加难以控制。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车营腾出手来的士兵,手里不是鸟铳就是长矛。
这些东西原本就不适合平乱,难道让他们向流民射击?
“管不了那么多,下命令吧,不然更加难以控制!”
李应祖心里更加纠结,此处消耗的都是他手下士兵的性命。
“听令,下兵器,结阵!”
没有什么能让一支军队扔下兵器结阵,但是鸟铳手和长矛手此时只能这样。
拿着鸟铳或者长矛,哪怕只是用后端砸人,都可能让危险加剧。
看见他们拿着如此长兵刃,流民们会更加紧张和动乱。
千余人放下兵刃,手臂与手臂夹在一起,形成前后三道紧密人墙,向人群压迫过去。
“退!退!退!”
流民们只是为自己生死担忧,虽然明军开始压迫,但看见他们没有兵刃之后,不少人开始动摇。
似乎来得不是匪兵,并不伤害他们。
眼看局势稍微控制,方书安等人心下稍安。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三道人墙,突然破开一个缺口。
“不要上了匪兵的当!”
“他们圈好就杀人!”
只见数十泼汉拿着兵刃,向明军砍去。
然而,手无兵刃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刀插入身体。
刚才,那还是女真人的刀,都没能砍到明军。
如今却被自己人砍中!
又或者,刚才还是杀敌人的刀,现在却用来杀同袍。
结成人墙的明军眼珠子要喷火,但是他们无可奈何,军令如山,一但再拿起兵刃,损失更大!
李应祖要暴走了,右手举起有放下,迟疑不定。
这命令,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下!
“放下兵刃,持刀者死!”
一声巨大的呼喊声传来,方书安和李应祖转头一看,终于松口气。
骆养性来了,同行的还有沈阳城出动的五千兵马。
他们形成的压迫感,足够压服眼前的流民。
明军没有冲锋,他们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乱民。
是同胞不是敌人,不需赶尽杀绝。
此刻,明军脚下蹋的步点和口号严密配合,速度不快,却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人心。
要的就是威慑感!
流民们彻底崩溃了,纷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一千余不持兵刃的明军或许可以抗衡,加起来数千的士兵,一对一都能完爆。
内奸们见如此,早就找地方藏好,只有那些被忽悠的泼皮,还要逞威,此刻被一顿刀背砸翻在地,眼看出气多如期少。
他们半点都不冤枉,可是砍死不少明军。
死的十分冤枉的明军!
安定流民,打扫战场,动乱的领头之人也被看押审问,查清之后或杀或配。
战士们的鲜血不能白流!
日头渐渐西斜,殷红如血。
给仍有硝烟残留的战场上铺上血色,宣示着不平静的一日。
危险解除,熊廷弼勃然大怒。
不过区区一千骑兵,竟然能搅动整个辽东防御。
众将此前还以为是铁板一块,现在看来,若是建奴当真攻来,或许会是一败涂地之局!
然而,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尽管明军在和女真骑兵作战当中占优,死在自己人手下的士兵更多。
作战死伤不过两百,死在流民手里也有两百,还不算伤号。
近五百人伤亡,过半是流民造成!
熊廷弼怒了,出离的愤怒。
一剑将帅帐的椅子斩了,才被众人劝阻。
李怀信更是替士兵们叹息,怒吼着指着周永春,“当时真听你的,让流民进城,只怕现在,沈阳城就姓女真了!”
周永春想要分辨两句,却不知说什么,只好用力的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李怀信说的没错,如果真在内奸煽风点火之下,沈阳城保不齐就乱了。即便不丢,也会鸡毛一片,失去守卫价值。
熊廷弼换几口气,稍稍回过神,道,“掷弹兵单独使用都有如此威力,命令各部伺机遴选,将掷弹兵补充完整外,再多加些进去,投掷火药单产量跟上之后,扩充!”
方书安的努力没有白费,热兵器没有进入精准射击的时代,掷弹兵在会战作用当中意义重大。
此战仅仅是单纯的掷弹兵,就解决掉将近一半骑兵。
可以想象,如果是机动性稍差的重骑或者步兵,战果会更加夸张。
说到此处,方书安突然想到什么,“经略,咱们的投掷单还没有正式名字,不如,您取个吧。”
投掷火药弹怎么叫都觉得费口舌。
“火铳之中有迅雷铳,爆发快,威力不小,此弹便唤作迅雷弹吧!”
迅雷弹?
方书安听到名字,心里十分奇怪……
看来,古往今来人们的审美差不了太多,迅雷这样的名字,总能引起功共鸣。
“那些俘虏可有何交代?”熊廷弼问道。
骆养性负责情报,审问也是他们的特长,“据审讯,此番是建奴一次突袭,就是想在流民之后制造恐慌。原本两支,另一支退走,德格类想要替莽古尔泰报仇心切,所以战死。”
“德格类?”熊廷弼疑问着。
“正是,建奴之子……”
听完汇报之后,众人都觉得,事情似乎还有后招。来了五万流民,却仅有两个队伍进行骚扰。
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熊廷弼决定明日召集人手,讨论下一步对策。
除却部将和幕僚,孙传庭和卢象升都参与,他们是智计百出之人,将来不只是池中之鱼。
至于方书安,熊大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能给出合理的分析和意见……
062 以工代赈
沈阳城外,保安寺的大和尚正在给战死的士兵诵念往生经文,李尽忠指挥人往车上搬士兵遗体,准备后事。
昨日还一起喝酒的袍泽兄弟,今日就没了,不少还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想起这个,李尽忠就悲愤交加。
不远处的流民营鸦雀无声,流民大多表情麻木,眼神空洞,本能的啃食着官府发的干饼,稍有动静就像受了惊的鹌鹑,全无此前对明军动刀子的血性。
处理完之后,李尽忠瞥见方书安立在流民营之前,若有所思。
听闻方书安所言,李尽忠一脸诧异。
“你真的要这么干?”
“相信我,只要一晚上,便能抓到那些叛徒!”
听他说叛徒,李尽忠来了精神,前些日子没少输给他钱,心下又想起那事,“找不回来,你把赢得钱给俺。”
方书安斜看着他,未曾说话。
“唉,你是不敢打赌么!”李尽忠还拱火。
“你自己作死,可是不赖我,上赶着送钱!且等着,你输了再给我一份钱,赢了你都拿去……”
李尽忠才不信,方书安要是能两日破案,他敢直接给熊廷弼提亲!
按照常理来说,他没说错,但是方书安是什么人!
四百年经验以及各种谍战剧洗礼,自然清楚有什么样法子传递信息。
而且,传递消息之人,定是平日里低调,晚上便四处流窜。
散出去一些李尽忠手底下掷弹兵,让他们做好筛选标准,不过一个晚上,就有了结果。
这些人也太按捺不住性子,到驻地的头天晚上便开始散播谣言,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开始找机会观察流民营各种细节。
试问,有几个人流民会不忙着吃饭,而是在饭点数运进来的粮车数量,试问还有谁没事数整个留民营的帐篷数量?
只要注意此点,想不找到他们都难。
骆养性手下锦衣卫不能说不好用,只是他们没有搞清楚当中的思路。
确定叛徒之后,办法就多了。
方书安不过略施小计,就让那人说了真话,建奴是有意安排他们回来!
至于其他的,不是那叛徒能涉及到的内容。
方书安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熊廷弼说说,众人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流民目前看,作用是弊大于利,但是又不能不要。
拿在手里最后不见得有功,但是赶走肯定是过。
让他们避入关内也是不可能,关内又不是无主之地,怎么安排?
好在,孙传庭开口。
“既然流民回来,那便回来。抚顺城和清河城都需重建,他们又是当地人,直接派过去筑城便是。不过,如此一来,供应的粮食可能要比原计划多些。”
粮食?
一个字同时击中熊廷弼和方书安的心眼。
可不是么,难怪建奴会放回来大批流民,他们在建州部处,吃的是建州粮食。来到大明,消耗的可是大明粮食。
反正流民但是汉人,不怕熊廷弼不收!
大军展开,熊廷弼囤积的粮食足够吃到明年开春,确保在冬日大雪封路之时,不会因为缺粮战败。
但是,他们并没有把计算多出来五万人的口粮!
要知道,大军一共不过十二万。
多出来五万人,意味着现有粮食能坚持的日子要减少三分之一,有可能熬不过冬天!
想到这一点,方书安和熊廷弼顿时汗如雨下。
建奴果然不是一般人,不敢硬碰硬也就罢了,能想出一石数鸟的招数。
流民之中掺杂内应,这是第一招;
在进城等安置的事情上给熊廷弼制造麻烦,让政敌有借口攻讦他,为第二招;
消耗作战储备粮,让熊廷弼面临粮食危机,打仗束手束脚,第三招;
扰乱整个辽东秩序,散播谣言,动摇军心,为第四招;
目前看,背后可能还有隐藏花招在其中。
众人一五一十分析出来,莫说是孙传庭、卢象升、李怀信等人,就是方书安都觉得十分惊讶。
难怪在原本时间线上,奴儿哈赤和黄台吉能够逐鹿中原。
如此计谋,换做水平一般的将领,真的会应对乏力,偏偏原本历史轨迹上,党争不止,大明走马观花的换一茬又一茬主事,但是真正能改变局面的几个却未曾留下。
不过,有方书安和熊廷弼在,任建奴和黄台吉想破脑袋,他们也想不到,自己面临的对手除却一个熊屠夫,还有穿越者!
冷兵器时代,人口便是财富,想必土地,人丁才是第一生产力。
建奴好容易掳走三十万,谁能想到竟然忍心放弃到手的人丁,不得不说,野心早就放在整个大明版图之上了。
五万流民被安置后,表面上看是因为人们稳定,实在是建奴在不断加码,每日都有流民自建州部返归。
多时有上千,少的时候也有数十人!
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一点点稻草施加上来,总有撑不住的那一天。
奴儿哈赤等的就是哪一日到来,届时,便能和清河城一般,不许多大付出便可拿下。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没有成功实施。
以工代赈!
虽然流民对与此刻的辽东是累赘,但是当中可是不少青壮和能够做工之人。
那就好办了,抚顺城和清河城修筑在即,并且十余个卫堡都要加固。
日常修筑还要征伐劳役,现在不同,有流民不用,还找何人?
反正都是要喂饱他们的肚子,也就干活吧!
省不少人力物力,更好的是他们都是原先抚顺城或者清河城居民,自己给自己修建的东西,至少更加用心!
以工代赈从来就是最好的安置流民和赈灾之法,与其白吃白喝还有时间瞎折腾闹事,不如让他们忙起建设来,自己出卖劳动力获得报酬会心安理得。
日以继夜的轮班忙碌,也省的那些游手好闲之人胡乱琢磨!
熊廷弼的命令下达后,沈阳城外的流民随即开始分流,一批一批的开拔前往清河城旧址,那里,水泥已经源源不断运过去,就等着熟手就位,便能开始重建工作。
熊廷弼拍着脑门,使劲赞叹方书安的主意,若是历代先贤能琢磨出这么个事情,那么多少此前想都不能想的工作都能完成。
不说其他,河道疏浚、道路铺就,此类靡费人力的事情,此后都可用以工代赈的名义出现。
能够省下大量动员民夫的成本……
063 粮价异常(求推荐,求收藏)
很明显,以工代赈的事情,建奴也没有预料到,在第三日,一个来自赫图阿拉方向的流民也没有了。此时再看,若说他们不是刻意为之,傻子才信吧。
清河城在打地基的时刻,方书安没闲着,拉着孙传庭和卢象升一起与他设计图纸。
“你说的棱堡,真能更好抗击火炮打击?”孙传庭看着他画的图纸,总觉的有什么地方不对。
“大明的城池不是圆形便是方形,恕我直言,书安,你的图确定画地正确?”孙传庭实在是不敢相信,那奇怪形状的东西,竟然是堡垒,类似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棱堡的辉煌在西方,当欧洲最坚固的君士坦丁陷落之后,人们便想各种办法克服大炮的威力。
终于在意大利出现棱堡雏形,进而在法国声名鹊起。
公元1552年5月份,法王亨利二世攻占了洛林地区的梅斯城。5个月后,神圣罗马皇帝查尔斯五世率四万五千大军开始围攻梅斯,企图将其夺回。
但5个月中,5800守军在旧式城墙的背后重新修筑了一道新型防线。
11月27日,攻方一天内发射7000多颗炮弹,轰塌70多米城墙,可是其背后的棱堡防线依然完好。
神罗军进行数次强攻均告失败。天气也越来越冷,并开始下雪,围攻最终于次年1月初结束。
神罗军队撤离后,出城的法国人惊讶的发现了一片惨淡情景——到处是坟地和伤兵。武器和其他各种器械也被纷纷遗弃,似乎这里经历的不是一次围城战而是一场大败。
荷兰人将其应用在自己土地上,更是创造了辉煌的胜利……
“若是按你所说,那棱堡真是无任何防御空当,不但能彼此照应,更能很好的对城墙正前方主攻方向形成两侧的干扰。”
卢象升按照图纸比划着沙盘,清楚的认识到棱堡的好处。
李怀信更是见识到不可多得的宝贝,捧着就像是看见心爱的姑娘一般,无比宝贵。
但是递送到熊廷弼面前后,后者面无表情,并没有众人猜想的情况发生。
他看看方书安,把图纸放下,“想法是好想法,只是眼下,并不适用……”
并不适用?
方书安一时想不明白,为何熊廷弼会有此说。
看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熊大也没有卖关子,便解释道,“清河城直面建奴,是他们主要进攻之方位。很容易被探子探查知晓城堡规制,再者,谁能保证清河城固若金汤,若是丢了,我们想要打回来,同样是难上加难。”
原来如此,一肚子不解的众人恍然大悟。
先不说现在对于大明和建州部来说,大明是主攻的一方,尽管熊廷弼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他最终要和建奴在野外决战,因此清河堡奇怪的形状并非是最佳选择。
“当然,此物绝非不用,只消此处大势已定,新建的卫堡必然以棱堡规制建设!”熊大一番话语算是给棱堡定下基调。
东西是个好东西,并且修筑也不算麻烦,只要等到他们正面没有足够强大的敌人,便能修建。
赫图阿拉可是有不少心灵手脚的大明子民,若是让他们学得将赫图阿拉等关口都改成棱堡,那就更兼加严峻。
棱堡作为储备技术落定后,又有新情况出现……
建奴实在是令人厌恶,要打出来边打,要是认输就直接接受各种条件归顺。
躲在背后出的种种阴招,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不过在江山存亡面前,脸面是什么东西已经无关紧要。
奴儿哈赤在流民计划受挫后,开启他第二阶段的试探性进攻!
德格类战死的消息传回赫图阿拉,建奴已然有些麻木。嫡长子褚英之死,或许是多方面的原因。
但是莽古尔泰和德格类都是战死,造反,注定是脚下白骨垫起来的,就看战死的生灵,是否能将他抬进金銮殿。
面对着黄台吉、李永芳,建奴无力地挥挥手,“去执行你们的计划吧。”
当然,所谓的计划仍然不是硬碰硬的正面对决,依然是歪门邪道……
熊廷弼并不知晓新阴谋即将到来,依旧忙碌着流民,尽管大部转移到抚顺以及清河城,但是沈阳周边依旧有不少。
其他不说,筛选出来的一些青壮,便需要加入行伍成为新兵卒。
此前两城陷落,死去约有两三万士卒。各边来助战的队伍不能永远留在辽东。
反正他们之前不少都是军屯或者没有多少财产的贫户,加入练兵更好的为长久在辽东乃至于黑土地经营出力。
最后一批队伍才整合完毕,一个不好的苗头开始呈现。
尽管已经准备大量的粮食在辽东,但是世面上的米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升。
甚至于到了一日一价的程度。
方书安终于明白,流民计划已经开始下一步方案。用流民的题材炒作粮价,形成辽东缺粮的局面,到时候……
米价背后若是没有辽东各方势力手笔,方书安甘愿把自己脑壳奉上。
单纯涨价也算,毕竟货物紧俏。要命的是,看见价格一点点变动,周边的粮商都开始捂着不卖,等着价格日日抬升!
“军粮!”这是他看见熊廷弼后的第一句话。
“我知你意,但是此刻,并没有合适选择。”熊廷弼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的可能。
“经略,我是说,咱们要加强对军粮的看管啊!若是辽东探子在军粮上放一把火,仗不要打,咱们直接回京去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如此关键节骨眼上,若是粮食真出真么意外,便和方书安说的一般,仗无需打了。
人心散的情况下,怎么还有心情继续作战呢?
熊廷弼也不敢耽误,迅速增派人手,将大大小小的粮仓和粮食中转库看护起来。
不过两日,便有数起报告传来,查到不少准备破坏粮仓之人。
那些人并非是女真士兵,都是潜进来的暗哨。
但是,还是有个别漏网之鱼,烧掉某个商队的粮库,还是个不放粮的主。
虽然粮食没有受到多大损失,但反应十分激烈。
商贩开始起哄,说朝廷要强制收购粮商手里的粮食!
064 九浅一深
那还得了?
商家粮食也是所赚之钱采购到手,若是让辛苦多年的财产损失掉,对辽东经商环境是个巨大的挫折。
不能够,方书安还要费心费力的培育市场经济。
“将那些奸商统统抓起来!祸乱市场!”
熊廷弼主张直接抓人,在他眼里,商人偶尔也会是放在砧板上的肥羊。
“属下深以为然。”
“下官附议。”
“俺听经略的!”
几个与会的将领幕僚全都支持熊大,他们的观点很简单:打仗的关键时刻,你们这些商人心中还有没有家国君父?
唇亡齿寒的道理懂不懂?
国破家亡的事情知不知道?
和方书安同来的几个人,哪怕是向来理智的孙传庭,也表示唯有抓这帮人才能不影响作战。
只是,别人都在议论纷纷之时,方书安却在保持着沉默。
见他眉毛都拧成疙瘩,熊廷弼心里一动,便开口问道,“可有何想法?”
“此刻抓人,非是最好的办法……”
方书安话一出口,其余人像是听见什么稀罕事情不成,纷纷停下讨论。
若论非常手段,方书安干的可不少,这次怎么妇人之仁了?
当然,也有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有什么不对……
李怀信和他们处的也不错,此刻同样皱着眉,“方贤侄,莫非是粮商牵扯到家里商队?”
不能说李怀信不相信方书安的操守,方家家大业大,有些事情并非方书安一言能决。
“若是涉及到家里内部矛盾,那你确实会处在一个两难境地。”
看方书安不说话,李怀信继续问,方家内部之事,他还是听人提起过,世家子弟大多如此,倒也正常。
为此伤了家里和气,或者有什么大影响,自然不妙。
“不然,我等挑选一番,把涉及到方家的粮商选出……”
李怀信还没说完,熊大便挥手制止了他,开后门不对,还不如不抓。
方书安当然不是因为是否涉及到方家问题,如果他家在沈阳有掌柜如此不长眼,干掉那人也无可厚非。
“经略,小子倒不是为了某人或者某家之利益。如此关键时刻,管它是谁家里人,还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拿掉他们也是应当。我所担忧,是另一问题,影响程度远远高于得罪某一家!”
不是因为招惹到某家之事?
熊大有些想不明白,他不是个怕事的主,管你是首辅或者国舅家的商号,封掉抄了便是。
要不然熊瞎子的诨号,是如何得来的!
如果不是此等问题,还有什么能令智计百出的方书安为难?
“为募集军饷,朝廷发行数百万债券,并且许出去贸易之权,当中一条便是能够参与作战前沿的商贸。如今,沈阳一地囤积居奇的粮商大多是本地固有商人,但其中难免夹杂远道而来的客商……”
当初制定国债相关的条件,就是给那些拓展商路困难的商户机会。
现在他们到辽东做生意,因为粮食囤积就全部抄没。在有心人运作之下,必定会被宣传为出尔反尔,下一次再以其他名义发行国债,一毛钱都不会卖出去!
到时候即便朝廷如何澄清,黎民还是更愿意相信那些小道言论。
比起公信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似乎更值得相信。
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事实从来如此……
不然,多少人写段子一般的历史传奇当成信史读的津津有味?
相比粮食带来的困境,国债路子断掉之后,影响更大。
即便熊廷弼没有在庙堂最高层坐着,但转念一想他就能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相比起来粮食的价值,数百万能迅速聚集起来的战争资金,实在是太过珍贵。
好容易找到的一个筹集钱粮的路子,若是被他一次查封搞黄,那真成了大罪人。
一番九浅一深的分析之后,众人俱是陷入沉默当中。
“要么,我们去挨家挨户劝劝,让他们自行……”
李尽忠话还没说完,看见人们都瞪着他,便知趣的闭上嘴巴……
商人们要是听劝,太祖早就将大明的货物卖到五湖四海去了。
“上折子,让朝廷再运些军粮吧,咱们先将库存的军粮卖出去部分,解决眼下燃眉之急!”
李怀信也是个文转武的将领,只不过他没有在朝堂见证过斗争的凶狠。
熊廷弼看着他,轻叹一声,“以后啊,你莫要轻易上朝堂,在外带兵合适。若是新军粮尚未运到,先把军粮开仓发售,只怕还没等到消息,你的人头便送到了京城。”
出卖自己的军粮,与变相通敌有什么区别?
看着没有发言的方书安,熊大知道,他或许有什么办法,“方小子,你说呢?”
“我有办法,不过,麻烦些……”
买又买不到,劝也劝不动,抓也抓不得?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自然不是,当年土工入驻上海,面临的是同样局面,熟知那一段历史的方书安,自然想来个照葫芦画瓢。
他就不信了,在大明朝,还有人用过他的手段?
方书安将自己的计划小声说与众人,听的他们啧啧称奇。
此方法确实新鲜,熊廷弼想不到,战争的事情除了明枪明刀的干,还有这等手段。
不过听完之后更加感慨,“建奴能想出如此精妙之法?”
方书安摇摇头,“很明显,建奴绝对不会有如此手段,想必那些经常与他做生意的商人提供的办法。”
“还真是,建奴利用经商的水平也仅限于让人乔装成商户,里应外合。让他去琢磨高深的商业手段,还不如教牛弹琴来的爽利。”
李怀信分析过抚顺城和清河城失守的原因,知晓奴儿哈赤的手段。
“商人实在是太可恨!除却卖给敌人违禁品,更是堂而皇之的通敌助敌!”
“难怪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要禁止商人随意活动!”
几个人同仇敌忾,但不知为何,却把矛头指向了商户。
方书安不这么认为,尽管有些商人确实干了通敌叛国之事,但是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仗义为国的也不少,有人明知运送粮食会赔钱,依旧千辛万苦的运来大批粮食。
事情还是要辩证的看待!
“商人是逐利的群体,但并非所有人眼中都只有利益,买国债的那些,大多还是有良知,不能一刀切啊。想要民众变得更加富裕,百姓过上好日子,还是要靠商人。”
“此言差矣!”
065 膨胀了!
方书安的话并未能引起共鸣,反对声音不小。
自从太祖立国,对商人的地位就不曾有过应有的评价。
不过,众人顺着方书安思路一想,似乎还有那么些道理。
“确实有些商人忧国忧民,貌似真不能同一而论。”周永春首先想到是运粮给他却没拿多少报酬的商人。
看着众人陷入思考,意识到中间的差别,方书安的目的便达到。
让人们一天就能意识到商业活动和工业生产带来的巨大效益,那是是不可能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只可循序渐进。
至少,水泥厂已经把集约化生产的效率带给知情的人群了。
普及尚久,道阻且长……
经略府大堂昏暗一片,只有桌案上一盏油灯明灭不定,灯油已快燃尽,熊廷弼以手掩面,似在沉思。
门帘轻响,一团亮光飘了进来,待亮光到近前才看清,是个瘦削老者举着油灯。
老者将油灯放在案上,桌案周围瞬间亮了起来,熊廷弼自始至终都没动一下。
“东翁,可还是为今日之事烦恼?”
熊廷弼缓缓坐正,晃了晃有些酸麻的右臂,看一眼老者道。
“原来是先生,唉~是我小看了建奴啊,这般连番诡计差点让我的布置和朝廷努力付诸东流,惭愧惭愧,还是多亏了那小子。”
老者笑了笑“东翁说的可是方公子?”
“正是此人,先生以为如何?”熊廷弼问道。
“若是孙举人和卢举人,老朽还能说上话,要说此子,老朽也看不透啊。”老者抬头叹气,颇为无奈。
熊廷弼咦道:“还有先生看不透的人?”
“东翁莫要说笑,您宦海沉浮这些年可曾见过此等人物?”
熊廷弼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老者再道,“东翁位子要想坐的稳固,此子不可或缺,此子若在,方首辅便可为东翁在朝中遮掩一二,若再得些功绩,东翁位置将无人能撼动。”
“您还是高看于我,我依旧是那番性子,若非辽东危机,懒得趟这一趟浑水。”熊廷弼摆摆手,说到。
“难道您没察觉,自从方公子出现在视野内,您行事之法都与过去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么?
熊廷弼想了想,似乎……是有那么些不一样啊,以前都懒得和那些官员们废话,现在为了辽事,都能跟他们好商量的来。
“以前,若是有人持反对意见。您是不管不顾,现如今,为何非要和他们说明白呢?”
老者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便自顾自去了。
熊廷弼自己想了又想,似乎,那小子喜欢把别人不了解的事情掰开揉碎的讲,争取大多数人的支持……
自己还真是被他影响了,为何?
……
粮食之事,熊廷弼同意方书安办法之后,便开始迅速执行。
由于机密行事,保密是第一要务。
不熟悉的人不可用,能够参与到其中操盘的,也就是方书安、熊廷弼、孙传庭、卢象升四人,下边传达信息的人群,也都绝对靠得住。
当天晚上,几封八百里加急便发往京城,一场无形的战斗开始打响。
论起来,这才算是熊廷弼指挥的一场全局战,其危机程度,并不比后来的实战要小。
京城,张府。
张田余第一个接到方书安的书信,只看一眼内容,他便血脉喷张。
原来,打仗也能在千里之外参与!
没话说,即便是晚上,他也迅速召集在京的掌柜。
刚刚冷寂下的张家院子,再度热闹起来。
各路掌柜有的浑身酒气,有的脸上还带着红色痕迹,有的则是还没能从睡梦当中完全醒来。
众人在厅里叙话,不晓得东家为何夜晚突然袭击。
“老李,你他|娘的又去喝酒,就你那肚子,多喝几回,离风痹之证也不远了。”
“好你个大老憨,就惦记着爷们儿的店铺,做你的梦去吧,少去窑子多操心,超过爷们儿再说。”
“我没醉……”
张田余看见人都到齐,颇感欣慰,虽然形象差了点,但事急从权,至少都来了。
他没有太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所有商铺手上现银,除去经营所需留下两成,其余尽数上缴,近日会有大动作!”
大动作?
适才还在走神的各大掌柜登时就来了精神。
“所有现银只余两成?乖乖!”
“少东家,这是又有大手笔了?”
“我没……醉……什么,上缴现银?”
掌柜们动作各异,但是并没有太出格的表现。
大动作可是几年难遇啊,不管最后挣得多少,过程俱是令人难忘。
“少东家,可能透些消息给咱们?”红字号也是最有发言权的大掌柜问道。
张田余拍着他方才吃饱的肚子,那颤颤巍巍的样子,比女人胸堂都跳荡的厉害,“此事莫要问,知道不如不知为妙,哈哈哈……”
红字号掌柜更加好奇了,不过看东家的态度,似乎是真的有机会大干一场。
若是搁以前,说不定他还能摆摆资历,好生深入了解下。毕竟张田余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处理的不算妥当。
但自从拿到瓷砖三个省的代理权以后,即便是他,红字号掌柜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当初人们对瓷砖多是观望时,少东家便极力以大价钱拿下三个地区代理权。
现在看来,当初付出的钱财不过是毛毛雨,收益却是巨大,无法想象的那种巨大……
“既然少东家又有什么大买卖,看来是个能和瓷砖相媲美的。”有掌柜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
“东家,我们马上要采购入冬的备货,此番钱财上缴,怕是存不下多少东西。”也有人为资金流着急。
“不要紧,不要紧,我要干的这件事,可比你那点小买卖强多了。”
小买卖?
膨胀了!
张田余实在膨胀的厉害!
那可是十万两的规模啊,人参和貂皮的生意,向来是冬日买卖的大户,难道今年就要放弃。
只是一旦机会被别人抓住,老主顾走的厉害,明年再干的难度,不亚于从头开始。
他要再争一句的时候,红字号掌柜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不再言语。
眼见红字号掌柜如此,便不在做声。
究竟是什么买卖,能让少东家放弃如此多利润?
066 不惜一切运粮(求推荐票票)
几乎所有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情:希望少东家不是因为上次瓷砖得利,心里膨胀的厉害吧。
毕竟,人不能总是踩到代表好运的狗屎,更多时候沾染一身骚……
随后接到通知的是林成风,方书安给他的信更简单:此事只要办成,林天华的事情不过就是走走过场,而且,还是个赚钱的大买卖!
蜀中瓷砖运输不便,林成风开始并不幻想便宜女婿给他代理权。
而且,女儿事情还没有落定,还不知将来会是怎么个样子。
眼下关键节骨眼,方书安能想起他,说明……此前的猜测仅仅是猜测,事情还有很大的空间!
莫说是个赚钱的机会,哪怕是赔钱,赔大钱的买卖,他也要干!
比起赚钱,林天华的安危更加重要!
钱没了可以再赚,若是林天华得不到保障,那万事俱休。
不过,出于慎重,他还是召来林月华共同商议。
看完信件,林月华没有急着表达意思,而是看着父亲说到,“爹爹,您以为方公子说的有几成可信?”
林成风呵呵一笑,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道,“女儿啊,事情其实与几成可信关系不大。只要我们参与,华儿便能安然无恙,那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父亲,方公子并没有半分用天华要挟之意,我们若是不参加……”
林听风制止女儿的话语,“他没有半分要挟之意是事实,既然人家不辞辛苦的奔走,且不论此事赚钱与否,我们都要参与。”
“可是,您不是教导我,做买卖前要慎重……”
“非也,非也。慎重归慎重,但是也要有家国情怀。”
“情怀?”林月华想想道,“似乎是极为重要之物。读书人最讲情怀,拿一张纸上写满空口白话,美其名曰情怀,都能赚钱。”
“你与我所言截然相反,不过此事先不议,事情一定要做!”
林成风斩钉截铁,根本不给女儿再度开口的机会。
方家和李家的商队掌柜也接到同样的安排,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不惜一切向辽东运粮,哪怕价格高于世面五成都没有关系!
五成,远途运过去还能赚钱!
要不是瓷砖的神迹摆在面前,所有人都会以为,方书安疯了。
粮食征收是个困难事,但是购买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有五成的价格上限,便容易许多。
只要多出一成,最多两成,屯粮户们便开始释放仓储。
随后可能还会有涨价的机会,但是难保会超过眼下,再者,存放亏亏库,后期没有更好的价格,便会下跌的厉害。
陈粮与新粮完全两个价格体系,一旦过年时没有好的价格,单价便会一路走低。
出于保密的需要,各家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收粮,都是化整为零的进行。
若是被有心人或者探子察觉到传回建奴那里,对方有所警觉之下,还会有更多的幺蛾子出来……
事实证明,商人的运转效率要比户部效率高上太多。
等方从哲接到方书安计划安排下去任务开始执行时,各家商队已经完成任务量的七七八八。
不同的队伍装载不同的粮食,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
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最后的目标都是穿越山海关,进入辽东。
为了迷惑对手,各家商队挂出的旗号五花八门。
日升号棉鞋、千里马皮货、高升号皮帽,这些也就罢了,可那湖州肉粽是几个意思?
关外也吃肉粽了?
好在朝廷发行国债,之前已经有不少商队装着奇怪的东西出关。
肉粽就肉粽吧,好歹也是吃食,许是有江浙的兵马想念之。
安插在关内的探子们,除了发现通关的货物有所增加,却并没有发现粮食大规模运进来的迹象。
因此,沈阳的粮价更是放胆开来,随心所欲的上涨。
从开始的每天涨个几文钱,到后来的半成半成的涨。
半月过去以后,价格已经是原有粮价两倍有余!
高粮价越发的让小商户关门歇业,等待这新高的到来。以往遇到灾荒,最高位在三五倍的不是没有。
盐涨价即便多,也没多大影响。粮就不同了,除了惜售之外,更是引起民众的恐慌。
并不是谁家都有粮食储备吃到来年开春,在居民开始大规模抢购开始后,两倍粮价又开始了上涨的迹象……
经略府,李怀信在一圈又一圈的转着圈,他真是慌乱了。
“书安的办法是不错,但是谁能想到……唉!”
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远超过方起初的安排,若是再不开始,只怕不需要流民民变,买不起粮食的百姓就要揭竿而起。
熊廷弼也有压力,并且压力还不小。
但是嘴上还需要安稳他人,“急什么?方小子哪件事不是事不可为偏生为之?”
方书安确实神奇,但是证明他实力的也就是水泥和瓷砖。
凭借那两样物事来衡量做买卖的水平,说实话,差距是相当不小。
但是,箭在弦上,现在除了等着发射,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李尽忠名义上是在训练掷弹兵,但心早就跟着方书安飞到了锦州,那里,有他们打赢第一场非接触战争的希望。
当孙传庭和方书安两人等的嘴上涨满火泡时,第一批伪装成被服的粮车终于到了。
听闻消息,方书安一咕噜从椅子上跳起来,“谁家的队伍,有多少车?”
“林家商队,八十车,他们三百辆大车队伍分作三队,怕一起来太引人注目。”
汇报之人是方书安从家里带出来的得力助手,以前也是锦衣卫的幡子,后来受伤退下来,当个供奉还是足够。
“让他们往北走吧,到了预定地点卸货便可。”
方书安总算是松口气,虽然办法他能拿,但具体实施依旧需要做过相关事情之人。
好在,林家商队的到达说明,他托付之人能够帮得上忙。
不过,回完之后,汇报之人并未离开。
“还有何事?”
“林家带队的掌柜……掌柜是……”
“掌柜是谁?需要我去会会?”方书安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对方一口答应,“去,得去,您一定得去。”
方书安有些纳闷,难道来的是林成风自己么?那确实需要去看一看,毕竟现在还是名义上的未来岳父。
只是看见来人时,他也傻眼了,怎么,林月华?
究竟是自己魅力太大,还是林月华有想法?
067 买卖不成仁义在
林月华并没有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看见方书安便说,“我来看看你说的事情,到底有多大可能成功。”
原来如此,还以为林月华是想念他……
虽然是老司机,还是犯了男人几大经典错觉之一:觉得女人喜欢自己……
名义上的未婚妻来了,方书安自是不能躲在锦州城门洞里。
“老孙,我这……嗯……未婚妻来了,你好生盯着。”
“我懂,我懂,自去,自去……”
看着孙传庭脸上邪恶的笑容,方书安突然想起前世季羡林季老的笔记……
原来,大学问家也是……内心丰富多彩的……
和孙传庭告别后,他在一行人簇拥下,和林月华一起北上,目的地正是他秘密储存粮食之处。
车厢里,两人对面而坐,各自不再言语,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你先说!”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方书安还是笑笑,“女士优先,还是你来吧。”
林月华知道他的歪理很多,新鲜故事也多,没有执着在这些细节。
“天华他……”
“天华之事原本就不需要麻烦爷爷,主要是有些人陷害,调查出结果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们担心的是他不确定是否自己所为吧!”
林月华欲开口,想想却又闭嘴,天华自己都弄不清的事情是现实。
“不过若是真有什么,那他还……”
方书安摆摆手,“放心,目前基本能确定不是天华所为。另外,既然我在书信中给你们许诺会帮助天华,就一定不会食言。
我说过,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了夫妻,商业伙伴还是可以的。”
免疫掉那些自己听不懂的新词,林月华便开始着手眼前的事情。
“此前在信中你说能保证一倍以上的收益,最高可五成收购,别家不知,为尽快凑齐,我最高的收购价格达到溢价四成。父亲也不奢求能赚多少,他只希望救回天华,但是,真的能做到翻倍收益?”
林月华太好奇了,任谁跟她说远道而来送粮能有翻倍收益她都不信。
也就是有救弟弟的成分在内,不然就是凭借瓷砖大发横财的方书安,也不能给其任何信心。
“不怪你们没信心,我们要干的事情,过去基本无人做过。你信不信,只要粮食开始发售,根本无需我们出面,自有人全数包圆!”
眼前人说的笃定,但林月华越觉得不可能,事情越说越玄幻!
随着林家商队到达,其他家的商队也逐渐到了,更有李家因为辽东优势,借助船运。
相比之下,他家运来的粮食不但多而且价格更低。
只是,李家内部就不是铁板一块,为了保密需要,只是动用李如松和李如梅那一支的商队。
至于李如柏,老子还不知道在哪躲着,儿子更是和黄台吉说不清楚,离他们越远越好。
沈阳城里,粮食价格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在熊廷弼和众商户会谈一次之后,稍微收敛几天,现在又开始反弹。
放任不管不是办法,表面功夫仍旧要做。
熊廷弼再次召集大小粮商,在沈阳城最大的酒楼商议粮食价格问题。
“诸位,建奴在东边虎视眈眈,国事紧急。我素知商人逐利,但是在国家大义面前,还望你们念及君父和百姓,莫要让粮食价格上涨的厉害,适当时候开仓卖些粮食。你们有钱赚,百姓有粮吃,熊某面子上也好看。待战事结束,定然不会忘掉诸位襄助之情。”
这恐怕是熊廷弼在公众面前最软的发言了,以往他可是杀伐果断。
商人当中也有些是被别人裹挟的,但是没有大户吹风,他们也不敢贸然露头。
眼见无人说话,熊廷弼也不再言语,而是端起手边的茶,若无其事的饮下。
心里却想着:你们就作死吧,等到方书安粮食到了,且看你们还能装聋做哑?
毕竟是经略,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讲话是什么个态度。
王财主是沈阳城大户,存量也是数一数二,此刻别人不出头,他自己站了起来。
“经略,不是小的们不卖,实在是有心无力。昨日我东关的三家店一起开门,价格也就是三日前的价格,您猜怎么的,刚刚开始便排起长队,不过半柱香功夫,就被人买完了。等到下午一看,怎么着,别人从我那买的粮食自己去街上加价买,您说说看,这不是白白让人赚钱么不是。”
“对啊对啊,我也是这般。”
“我家店铺只要价格开的低,就有人包圆!”
王财主开头,底下人便不再装傻充楞,纷纷说起自己的“遭遇”。
至于是真的还是有人安排,那就不好说了。
真的想要卖,自然是有着解决办法。每人限量也就是了,即便是大户人家派十人来收购,也有人力成本不是。
很明显,不过是用来敷衍熊廷弼的借口。
“难道,诸位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人,此事不是我们不做,实在是那些刁民带头起哄啊……”
“住口,都是一样的黎民百姓,说谁是刁民!”
“是小的说错,唉,我这张破嘴”被熊廷弼呛一句,王财主忙守住嘴不再言语,作势轻轻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算是糊弄过去。
心中却不一样:那些穷破落户,不是刁民是什么,且看你熊瞎子还能挺多久!
王财主背后不但和李家有勾连,与范仁宽更是过往从密,至于和黄台吉么,不用说也有着关联。
数个靠山在背后,熊瞎子迟早要走人,他才不会真当回事。
会议白开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不过,熊廷弼毫不在意,用方书安的话说,只是搂草打兔子,要是有几个良善之辈,说不得给他指条明路。
既然都埋着头装死,那就一起死吧!
粮价高企,熊经略自然要做些事情,能不能得到结果就两说了。
若是什么事情都不做,粮商和黄台吉才会觉得事情有蹊跷。说白了,此番会议不过是用来麻痹他们的一个手段而已。
眼下,戏台搭好,时机也差不多,就等着方书安前来唱戏!
068 疯狂的粮食
会议结束第三日,熊廷弼只带着几个贴身随从,出经略府由沈阳城南下.
那里,有个粮草转运地,此刻生生扩大一倍,无数民夫忙碌着。
周遭更是守卫森严,稍微靠近些就有站岗的悍卒轰人。
边上的村民都习以为常,自从李如柏失败后,以前时而和蔼的军卒们仿佛换了副脸孔,一言不发就像赶鸭子似的训斥驱赶旁人。
最近,更是随着大量的车队涌入外乡人,听那口音多是关内之人,官话比他们说的顺流多了。
阵阵黄烟腾起,一队车马疾驰而过。
他们便是熊廷弼的车队,为掩人耳目,专门乘坐的马车。
熊大一到门口,候着的李应祖和方书安齐齐迎上去。
“经略远道……”
熊廷弼伸手打断他们的客套话,开门见山道。
“够了?”
“够了!”
两人打哑谜是的一问一答,随后便是哈哈大笑。
“那还等什么,给老子收拾他们!”
熊廷弼一句话,似乎是要把近些时日受到的憋屈说完,发话都拉着长音。
饶是他人到中年,胸有城府,连日来也折腾的够呛。
“遵命!”李应祖当即应下,回身对身边的传令兵道,“按计划行事!”
一层层命令传递下去,原本就热闹的大营就更加热闹,一声声呼喝中,停放没有几日的车队再次开拔。
这次,他们的目标便是战场,沈阳城!
……
沈阳南门,人们已经习惯每日各种大车进进出出,但今日不同,数百辆整齐划一的车队,很少会直接进城。
即便是做大买卖的商队,也只会进城一些核心队伍,大多在外面的车店修整,城内的费用就不少。
街头人群议论纷纷。
“王家婆婆,肉粽还来沈阳?”
“我瞧着也是奇怪,米都吃不起,谁还买肉粽。”
“肉粽也罢,往此地运皮帽,是何居心?”
翌日清晨,正当人们还在为粮食犯愁之时,街头突然多了大大小小的粮食摊位。
溢价一倍,价格不算便宜,但是比起粮店出售的价格,算是良心价。更难得,都是上好的粮食,可比那些掺沙子的好多了。
毫无疑问,瞬间便排起长队,若非有经略府派出士兵守着,早就打了起来。
王财主家中,听闻此事之后,马上发动家中老少,不管是丫鬟还是公子哥,全都提着口袋去买粮。
熊瞎子又如何,你以为自己从关内调来粮食,就没办法?
只要在两倍半之内,他们能尽数吃下,有范仁宽的应承,怎么也亏不了!
……
经略府,此刻轮到熊廷弼和方书安稳坐中军,看着别人热闹了。
来来往往的传令兵,像极一场恶战。
不同的是,大帐里不是将军,而是各家派来的帐房。
“东街八号摊位,粮食售罄,是否补充?”
“补充两车!”
“西市三号摊,有人买走一百石,卖否?”
“让他下午取货!”
同样还有一声声通报:
“今日售卖粮食已经收回所有成本!”
“距今日计划放粮还有一百八十车!”
……
大帐里忙的不成样,街头亦是如此。
五百车粮食拉到沈阳城,多半日的功夫,尽数卖完。
价格中位数为平日两倍一成,不为别的,有些是被人加价买走。
按照此前已经定下之计划,上午分着卖,下午有人加价要,便全数卖出!
当然,只能是一个摊位摊位的卖,让他们相信运粮之人要赚钱,并且粮食不算太多……
夜晚,银月如盘,静静的挂在空中,云层散了聚,聚了又散,周遭一圈巨大的月晕,预示着风暴来临。
经略府主厅,灯影绰绰。
熊廷弼、方书安等人都在,对面便是张田余、林月华、方家以及李家的大掌柜。
众人对沈阳城粮商的贪欲有了新的认知,三万多两银子入账,轻飘飘的赚了一半。
要知道,尽管他们是溢价收购,但是南方粮价也就是三石二两。
沈阳平时粮价在一两七八一石,如今溢价之下,达到了惊人的三两五。
疯狂,简直是太疯狂了!
张田余冲林月华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询问道,“为何要求那些大量采购之人必须用国债结清?”
熊廷弼没有回答他们,而是把目光转向方书安。
后者笑呵呵地道,“让我先卖个关子,到时你们自然清楚……”
见如此,别人也不好再问,便制定次日售卖计划。
第二日,又是五百车连夜进城,价格反而比昨日还低了一成!
即便是街道上依旧排起长龙,粮食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卖出去。
部分人还是有了想法,例如王财主。
他真有些慌了,平日里最喜爱的早饭都没吃,一早便去找范仁宽。
到得范家,后者并不慌忙,仍旧慢条斯理的品尝着他新到的上好烟丝。
看见王财主样子,范仁宽心里一阵冷笑,嘴上却道,
“王员外无需着急,区区一万石而已,我们继续吃下,前后不过五万两银子,怕个什么。”
王财主心道,你自然不怕,这些年给奴儿哈赤买粮食、铁锭没少赚钱。你们一众商家联合起来,拿出几十万现银也不是问题。
他自己虽然被人称为王半城,实际手里掌握的现银并不多,此前已经囤积十万两的粮食,没有多少余钱。
“丑话说在前边,我那里现银可是不多,如果到时候你们不像之前说好的那般,莫怪我对你的库房下手!”
面对王财主的威胁,范仁宽不过呵呵一笑,“你若是吃紧,匀给我些库存便是,实在不行,借些银钱也不是问题。”
“你!”王财主猛地站起来,指着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等了片刻才道,“希望你不要忘记就好!”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看着王财主远去的身影,范仁宽鼻孔冷哼一声,满是不屑。
也不知道如此小肚鸡肠的人是如何进了各家法眼,又想赚钱又想不投成本,哪来的美事?
当婊|子立牌坊也没有这么立的,他今日来意很明显,就是想拿走些银子还不给息钱,好多屯些粮食,等到卖出之后再换回来。
既不占用自己本钱,还能赚钱,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虽然收粮是建州部由范仁宽协调,但那可不意味着要打包票给王财主这样的胆小鬼保底!
没有银钱,匀些库存就是,还想吃着碗里占住锅里?
真是十足不要脸!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范仁宽也有些担心粮食会骑虎难下。
但是想到老哈赤(奴儿哈赤另一称谓)给的承诺,便都不是问题。
069 粮价崩盘(求收藏,求推荐)
即便粮食最后亏空了,他也有地方补上!
忽而哈部老山参和貂皮的独家售卖权!
那是什么概念,如果拿到手的话,等于将第一手货源攥在手里。
以往都是从二道贩子手里收货,卖价一千两的老山参,他们敢要价三百两。
要知道收货的时候,给上八十两都是高价。貂皮虽然加价没有如此厉害,但是从收获到售卖,也有十倍利润空间。
两相比较之下,就是在粮食上亏十万两又能如何?
卖一百只老山参就能赚回来!
……
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范仁宽们预料的方向进展,第三日,又有车队运来粮食,开始发售……
而且,卖粮食之人越发奸猾,竟然要求用国债券结算。
国债券在边地是紧要物资,能够免税的存在,持有的商人都是溢价出售。
在他们这里只给按平价算!
要不是边上有警卫的明军,范仁宽手下的打手们早就掀桌子。
但是形势比人强,王财主和范仁宽只能干瞪眼,咬着牙认了。
夜幕降临,此时着急忙慌的,换做囤积粮食的众人。
范仁宽府上,此番不仅仅有王财主,还有一众小粮商。
众人表情俱是十分焦急,眼看着每日都有粮食进来,尽管下午都会被他们收购,但是上午依旧有不少人买到手。
“范爷,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谁知道那些南人运了多少粮食进来。咱们得想辙啊。”
王财主依旧是能在范仁宽面前说得上话之人,事实上,此事之前,范仁宽想要见他一次,都要预约许久。
谁曾想局面会有今日呢?
“我还是那句话,粮食降多少,咱们都要。现在的粮食,能买得起的人本就不多。等到他们沾那点小便宜,卖完以后,想卖多少钱,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到时候,求着你们的可是熊廷弼!”
这……
小门小户想说什么,却见范仁宽挥挥手,“送客!”
裂痕从细节开始,正是他的态度,开始让粮价联盟出现破口。
反观他们的对手,连续三日粮价砸盘,哪怕是最后价格到了二两八,运来粮食的商队也是大赚特赚。
李家商队从海上直运而来,成本比林家商队便宜太多,理论上他们的售卖价格只要在一两银子一石,就能不亏,二两八可是大赚特赚了。
次日,王财主最先抗不住,他已经不再购入。
打定主意的王财主,即便是范仁宽在集会上骂到无法入耳,也无动于衷。
有一人低头,效仿之人迅速跟进。
等到第三日,也就剩下范仁宽他们还在吃进。
消息传到大帐,方书安和熊廷弼相视一笑,时机基本上差不多了。
“对外宣称,粮食已经售完,不过下一批过些时日再运来!”方书安道。
“你还真敢说,若是引起居民恐慌,我可饶不得你!”熊廷弼故作威严地道。
“让经略担忧了,当然,这只是说给粮商们听的,百姓们连日还是购置了些许粮食,不至于到揭竿而起的地步。”
看着方书安成竹在胸的样子,熊廷弼洒然一笑,“看不出来,你们若是坏起来,等闲坏人都比不上。”
可不是么,几乎让粮商们破产的手段,谁能想到呢?
消息传到范仁宽那里,他们高兴坏了,事情总有尽头,最终还是银子战胜了一切!
直到他们认为,再也不会有粮食运来的时候,城外却有更大庞大的车队在渐渐靠近。
月上中天,景色迷人。
但是,却让无数人难眠。
“老爷,我再去买些粮吧,四两就四两,那些商贩们说过些日子运来,谁知道是何时呢?咱们买点,争取熬到过年。”
“去吧,兵荒马乱的,手里有粮,心才不慌。”
此类对话在不断上演,以前几乎不愁粮的中产之家,也要和市井小民一样,为吃食发愁。
粮商的板子上,从昨晚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摘了,重新更改价格。
有的人已经早早挂出。
四两一石!
外乡人若是看价格,还以为卖的是掺了金子的米。
只有沈阳人知道,中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故事。
王财主家店铺的活计,早早就站好位置。
四两!
这是他们卖过最贵的粮食,然而,那又怎样,满沈阳城都是这个价格!
不可能再低的商家卖,因为所有人背后都是同一批人在操弄!
然而,事情不对啊。
日头不小了,竟然没有一人来买。
说好的今日会有人抢呢?
掌柜寻思是否有什么问题,便派人去看。
谁知不多久,那伙计便回来了。
“掌……掌柜……疯……疯了,都他……娘|的疯了?”
“什么疯了,给我嘴利索点。”
“有人……有人卖……卖粮,便宜!”
听活计一说,掌柜表情有些难看。
不是说好众家一起行动么?哪个没卵的家伙先坏了规矩?
拐过两个借口,掌柜终于知道为什么活计说不利索。
疯!
真的疯了!
沈阳城的人们都疯了,街头的粮车比原来还多!
不是说过些时日才会有粮食运来么?
“骗子,都是骗子!”
掌柜说了两句,便嗷呜一声晕过去。
报价一两五!
堆积如山的那种!
正常年景也不过此价格!
更为要命的是,范仁宽们买不到国债券!
沈阳流通的债券基本都流通到熊廷弼掌控之下,即便是还有流通的,也都在观望战后的情况,等着到时候大赚一笔。
崩了,价格彻底崩了!
没有人再有多余的债券来大规模收粮,而且看那源源不断故意游街的粮车。
恐怕规模比他们吃进去的还要大!
让人怎么买?
百姓们疯狂抢购一番之后,还有将近一万石的存货在街头!
那可是一万石!
次日,价格跌到一两四!
第三日,一两三!
即便是一天一个价往下掉,竟然没人要求退货。没办法,当初他们观望粮食涨价就是如此,知道最后买不起。
现在降价,好歹能买上粮食,尤其是今日大规模降价投放,大部分人都没买过如此便宜的粮食,直接屯到足够新粮下来,更有人屯了一年半的口粮!
070 城下协议
有些小富之家,买的粮食装满粮仓才算完事,可以说,沈阳城未来大半年的需求已经得到满足。
王财主傻眼了,谁能想到,熊廷弼敢这么玩?
粗略估算之下,运到沈阳的粮食比此前为大军准备的还多。
当时不过是十余万人的口粮,现在可是三四十万人的口粮啊!还是半年的分量……
卖不动,彻底的卖不动了。
一两三售卖之后,随着购买人数的减少,价格直接降到一两二,一两一……直到填满沈阳城所有的需求后,再也没有人买粮了。
“大郎,你买了多少?”
“愠哥儿,哥哥我买了十石,乖乖,一两一的那种!”
“您吃的完么?翻过年再长了虫子!”
“怕甚,哥哥去做炊饼卖,还能不够?”
人们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是屯了多少粮食……
等到没有人过问价格后,所有摊位开始有秩序的收拾,他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半……
另一半,就需要在谈判桌上完成了。
沈阳城粮商原本就是松散的联盟,现在一见如此,疯了似的扑向经略府。
他们没有经过商议,却意外地达成共识!
没有人能吃下他们的库存,只有一个人才有可能,便是要打仗的军队。
熊廷弼闭门谢客,凡事来敲门的粮商一个不见。
人们逼得急了,有人便去夺守卫的刀,扬言要自杀进谏!
可惜,亲卫并没有给他自己抹脖子的机会,在他夺刀的档口,直接一刀砍了。
亲卫的兵刃是等闲人想夺就能夺的?
结局很好,亲卫成功的杀死那粮商,使他自杀未遂。
血流满地的画面,让人们意识到,熊瞎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他可是眨眼就让人头落地的熊阎王!
头天的闹剧便这么结束,当晚,有人举火自焚,他抵押全部家产甚至借债数万两囤积粮食,最后眼看亏得毛都不剩,便想一烧了之。
账面上的亏空,即便是全部给出去,都还不上。
那可是几十年奋斗下的家产!
人可以死,自己宅子能烧。
但是粮食不能,虽然他属于你,但他也同时不属于你!
那是战略物资!
熊廷弼当然不能同意,早就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兵丁不由分说灭火抄家,为首之人更是直接砍死在街口。
又成功的阻止一起自杀不说,还让人们清楚的意识到,粮食可是朝廷的战略物资,即便是你自己拥有,也不能付之一炬!
两个示例之下,粮商们蠢蠢欲动的心思彻底死了,看来,熊阎王真是熊阎王!
王财主别无他法,只能早早的来经略府碰运气。
事情显而易见,大军的粮草需求也有限。卖的早或许还能收走,若是卖的不好,那就只能等着开年夏天生虫废掉。
不少人家可是把全数流动资产投进去,压上半年,进不了货,买卖也就倒了。
等他来到经略府的时候,天刚亮,想不到前边已经占满了候着的粮商。
鸡贼,真鸡贼!
比特么他王财主还狠,感情是天不亮就来了。
不成,那可不成,往日余威犹在,他要去抢个好位置。
正当他往前拱的时候,平日里关系还算可以的人拉住了他,别挤,没用的,需要拿号。
“拿号???”
王财主曼联不解的看着他。
“喏,就是这么个玩意。”那人亮出手里一个条子,上边写着二十三的数字。
“能干啥?”
“按照队伍上的序号排队,否则即便是插队也无济于事。”
“你把号码给我便是!”
“没用的,有人登记姓名,一会还有,您还是先等等吧。”
王财主郁闷了,平日里都是人们等他,今日竟然成了要排在一堆不上台面的小贩后边,岂有此理!
前边进去早的已经出来了,众人一看便一窝蜂上去,“多少钱?”
“抱歉了几位,不能说,真不能说,回头我请几位喝酒,要是说出去,可就惨了。”
眼看前边一个接一个出来,王财主备受煎熬,每人的神态都不一样,有解脱、有不甘、有欢喜,难道说每个人得到的承诺都不一样?
是了,肯定是看菜下碟,那熊阎王听闻是个记仇的……
等到了跟前,总算明白为何。负责谈判的根本不是熊阎王,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子。
“王财主,请坐吧,您的价格是一两二。”方书安根本不给他废话的机会。
“什么,你们这是抢钱!老子三两五收的货,你们张嘴就给一两二?”
“你最开始收货时候,价值约在一两八,后来渐渐增长,均价约在二两五,最后三两多尽管你动静大,但其实收货不多。同意便签字画押去交割,不同意走人。”
“再涨些吧……”王财主眼见他方才咆哮的情绪没有任何效果,试图打苦情牌。
方书安知道他作为,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径直对外喊道,“下一位!”
敌人对你最大的蔑视,就是不把你当回事,正眼都不瞧你,王财主算是体会到了。
“慢,慢着,我签……”
王财主垂头丧气的拿起笔,在契约上签下名字。
赔就赔了,好歹比什么都没有强……
看见他跟事后蔫了一样,方书安心里那叫一个舒爽。
当初得瑟的有多大,现在毛掉的就有多少!
只不过,现在并不是搞王财主的时间,他也不是最重要的目标。
虽然和建奴有联络,与蒙古也说不清,但是沈阳大多数商人都有类似的情形。王财主平日里跋扈,至少有一点没有犯,他没有与建奴直接勾连。
或许也听其命令做些什么事情,若是如此算,只怕沈阳没几个屁|股干净的了。
直到处理完所有排队的粮商,方书安和张田余、林月华盘点之后才发现,这些人手里存的粮食有十万石之巨。还不算有些已经签订契约还没有送回来的东西。
都计算在内的话,恐怕将近二十万石!
货值按平均收购价格也有五十万两,谁敢说边地都是穷人?
就看那些粮食,都是怎么运过来的?
看到表格的熊廷弼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情,而是说了句,“范仁宽那些人没有来?”
“如您所料,他们一个都未曾出现。”
“既然他们决定一路走到黑,那便动手吧!”
071 大忽悠熊廷弼
熊廷弼不相信有人会彻底背弃大明,现在看来,是真的有人把灵魂都出卖给了建奴!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们行动,林丹汗虎墩兔传来消息:他们截获大明商户运送的物资,目的地是建奴!
接到信息的熊廷弼长出一口气,把信交给方书安。
“好了,现在可以放心收网,一个都逃不掉!”
李怀信看着熊大,问道,“经略,您看着并不高兴啊,难道还有人?”
方书安拍拍手里的书信,“李将军,经略不相信有人可以无耻到背叛家国到如此地步……”
“经略,虽然世上好人多,但奸佞之辈古往今来不再少数,您莫要为他们伤身,不值。”
等他说完,熊廷弼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李怀信便不再言语。
目光转向方书安,“方小子,林丹汗不愿归还粮食,你可有其他主意?”
林丹汗在信中说了自己的想法,范仁宽他们运送的东西不少,除了大宗粮食,竟然还有硝子!
那可是制造火药的核心原料,禁运到不能再禁运的东西。就是这,竟然还敢运给建奴!
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都够他们剥皮抽筋的。
“想必是商队之人不承认自己是范仁宽部下吧……”方书安叹口气。
“你说的很对,北境商队,里边什么人都有,蒙古人、女真人、汉人,到哪家地盘便是哪族人出来说话。没有十足十证据之下,恐怕也无法给范仁宽定罪。”
“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卖出去的粮食,都有特殊记号,当初卖给谁的,都在袋子里装有暗标,若是能拉回来,自然能知晓来龙去脉。”方书安知道会有些意外情况,早早的做了对策。
“如此一来,倒也是个办法。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么?”熊廷弼笑着问。
“只怕他们丢车保帅,仍旧证据不足。”方书安无奈的叹口气。
“你能想到这层便好,不过也算是个契机,这些人无情,自然不能怪我无义。此事有我料理,即使拿不下他们,要给我掉层皮!”
……
……
第二日下午,粮库。
看着满囤满仓的粮食,方书安有些傻眼,熊大发起狠来,真的很熊廷弼。
相比之下,他要挟别人到底是嫩点。
熊廷弼才叫狠,带着一些从人,愣是把范仁宽等人所有的粮食都拿回来,象征性的给了一两一石。
北地根不可能收到的价格,但是范仁宽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方书安还以为自己是个人才,没想到在熊廷弼面前,狗屁不是。
他马上换作一副舔狗的表情,若是有个尾巴,恐怕已然摇上了。
“熊大人,您这是用了何种法子。”
熊廷弼捋捋胡子,嘴角斜上一笑。
“你小子,就是算计太过清楚。有时候,糊涂才是好事。我把你搜罗出来的证据往他面前一抛,让他自己想去。
你以为他真放心被抓住的人不松口?他也不敢赌,赌赢后,或许损失小些。但赌输,那可是抄家的局面。”
“所以说,您其实是在忽悠他?”方书安声音提高好几度。
“忽悠?”熊廷弼疑问道。
“就是诓骗与他?”
“读书人的事,怎能说是骗呢?但是老夫肯定,我们真的在那掌柜身上问不出什么。”
“那是为何?”方书安纳闷了。
“死人怎会说出秘密?”熊廷弼声音低沉的说。
“您杀了他?”方书安有些懵了。
“想哪里去,我杀他作甚,不过是个犟驴,耐不住林丹汗手段,死了。”
嘶……
方书安是真服了,要是他知道商队的掌柜死掉,怎么也做不出没死的样子,去范仁宽那里敲诈出钱财。
姜还是老的辣,熊廷弼可是云淡风轻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就给办了。
“那您如何圆谎?”
“圆什么,拿了范仁宽的东西,告诉他人不会回来便是。”
一套操作下来,方书安只想跪在地上膜拜,都说熊廷弼不擅长朝堂斗争,看来他是根本不想。
一个能被建奴忌惮如斯之人,怎么可能没有办法在朝堂生存,只不过是懒得内耗罢了。
只是,林丹汗并不打算归还粮食,只怕把硝子、铁锭、农具等都送回来后,一个粮食毛都没见着。
熊廷弼又怒了,“这厮还真不给粮食,来人啊,命辽东总兵,给虎墩兔点颜色看看!”
好在方书安已经有了想法,忙劝到,“这件事,您不妨听听小子的想法?”
“少在那卖弄,有屁快放!”
“好嘞!”方书安正了正姿势,“您派个人去一趟,就传两句话:其一,粮食可留下一半,剩下的拿羊毛换;其二,你以为商人们面临的粮食战争,是见招拆招么?”
熊廷弼轻轻品味两句话,后一句不难理解,从开始涨价的时候,他们就在挖坑,直到把粮商们搞的几乎要破产,都是在计划之内。
但是羊毛换粮食,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
“小子,你要羊毛作甚?那玩意除了做毡子,没有任何用途。毡子又笨又重,一股子羊膻味,没几个人喜欢。”
熊廷弼说的在理,大明万历年间,没有人认为羊毛值钱。
然而,西方开始了羊毛纺织的尝试。
东方天朝上国有丝绸以及棉麻制品,对羊毛的诉求并不强烈。因此,羊毛的利用仍旧限于游牧民族打打毡子。
但是一年产生的羊毛数量巨大,都做毡子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因此,此时蒙古的羊毛,大部分是低价值的产品。
他们并不知道,远隔重阳的万里之外,已经要开始羊吃人的运动。
盎格鲁萨克孙们若是知道那个瓷器和丝绸的国度竟然视羊毛为废物,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但是,您要相信小子是个能变废为宝的人。只要我这里能够成功,将来,那些牧民都要听咱们的,而且,只有我们能消耗掉他们的羊毛,还能给上不菲的价格。”
“能有多高?”熊廷弼随意的问了句,不是很走心,毕竟羊毛再贵,能够多贵?
“高到能让他们放弃南下抢粮食!”方书安斩钉截铁的说。
“什么?”
072 越发膨胀的熊廷弼(求推荐~)
熊廷弼有些吃惊,放弃抢粮食,那需要极高的收益,高到牧民为自己的性命都懒得去做危险之事。
他打心里是不打算信得,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把废物一样的羊毛变成十分宝贵之物。
但是,他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方书安原本就是一个能创造出各种奇迹的人。
真的要是能由羊毛开始控制牧民,那么两千年来游牧民族南下攻击汉人的历史,或许真的要改写了。
熊廷弼心里想了很多,历来北方南下,无不是因为生存问题。
若是能解决他们的粮食危机,靠着放牧就能解决温饱。
那么他们南下的最大动力就能够解决了。
试问谁在吃饱穿暖之下还有心思去打仗?
而且衣食父母就在那里,只有傻子才干的事情。
方书安当然知道,事情大有可为!
羊毛纺织过后,比重极小但是保暖性又极佳,比起毡子不知好好多少倍。
南方炎热地区或许需求不大,但是大江以北的人,谁不需要轻薄保暖好的衣物呢?
一件轻薄的毛纺长袍,穿在身上,比左一层右一层的衣服舒坦多了,稍加推广,便能风靡。
且不说是否出口,只要行销大明,就能让草原上各部落安安心心的牧羊。
到时候别说是南下劫掠,恐怕日日担心的会变成他们自己。
万一有一天,汉人为了羊毛,去抢他们的羊怎么办!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过去中原王朝难以掌握草原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投入产出比不行。
若是直接统治此处,花费掉的银子要远远高于收益。
但是有高价值的东西出现以后,完全就是两个故事了。
付出的成本小于产出,没有理由不纳入将版图内!
方书安一个大饼画下去之后,熊廷弼觉得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刚开始不是想着在极北之地屯田的事情么,现在怎么又想在在草原上牧羊?
……
……
搞定大小粮商,粮食交割完毕,到了收获的季节。
盘点完的清单摆在桌子上,熊廷弼已经看过三遍,看着对面笑眯眯的方书安,心里百味陈杂。
五十多万石粮食,三十余万两的盈余!
相当于熊庭弼花了二十万两左右的白银,买到五十万石粮食,还是在辽东!
中间产生的亏空,基本都被囤积居奇的奸商们承担了,原本有些并不从事粮食业务的商号也曾囤积不少,此番下来,俱是亏得底朝天。
亏损的大头在以范仁宽为首的商人身上,他们常年跟奴儿哈赤做买卖赚来的钱大半赔了进去。
八家商号,有两家是超额借支,即便把所有身价变卖都不够。据说债主已经去往太原府老家催收去了,去的晚,说不得连青砖都被人拆走。
看着几个满脸笑容的大掌柜,熊庭弼突然也变得十分和蔼可亲。
“诸位,三十万现银运回去也费劲,不如……”
方书安可不想熊大再出点什么主意,几十万便宜的粮食到手,多大便宜占了,贪心不足啊!
“经略,三十万给您,砸不出多大水花,若是有我们运作的话,就大不一样了。”
三十万少么?
熊廷弼有些纳闷了,现在人们开口都这般了么?
三十万银子都嫌弃少?
一点都不少,朝廷给辽事发行的债券也就是三百万两,足足十分之一。
熊庭弼也不会白白拿走,他只不过是希望几家大户再把银子换成商品带回去,那样才有意义。
“你小子,猴急个什么,老夫不过是想让你们买些货物带回去,只拉着银子,有什么意思!”
熊大像是个被冤枉的小媳妇一般,竟然有些害羞的表情,急切的想要分辩什么。
想来也是,被人误会他要拿走自己的利润,怎么能开心得了。
“您放心,拿银子回去是傻子的行为,算上征用的船只和大车,相当于数千大车的运货量,当然不能白白跑回去。不过么,采买什么的话,还望您莫要插手。”
“那是自然,什么赚钱你们便买什么,老夫还能强买强卖不成,哼!”
嘴上如此说,其实熊大是有自己的打算在内,叶赫部有马,喀尔喀也有马,他的意思是让几家买些马回去,再加些利润卖给朝廷,也算是利国利己。
但是既然方书安有自己的谋划,那就不强人所难,若是没有这些商户,他们根本不可能打赢这场粮食战争。
以怨报德总归是不好。
“我能知道你们要买什么?”熊廷弼不甘心的问问,万一想到一起去呢?
“羊,羊毛!”
“你还要羊毛?”
不只是熊廷弼疑问,听闻这些,林月华和张田余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解。
“三十万两的羊毛和羊,您这是要开羊圈么?”张田余问道。
“羊毛是好东西,他们不会用而已,你们要相信我,就赶紧买,下次咱们再想大量的屯羊毛,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林月华想都不想,“我跟你的决定!”
这就跟了?
不考虑一下?
两人一唱一和,让张田余直摇头。
二人好歹也算是两脚将要踏进一个门,共进退也无妨,他自己呢?难道要无脑跟下去?
“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先把债券买粮的事情解释下?”张田余一时想不出来,便换个话题。
“算是一份双重保障吧,尽管我们会用大量粮食砸盘,让价格降下来,或者直到他们手里的银钱枯竭。最开始,我们预计沈阳城的官银没有多少,但是后来经过分析,发觉错误的低估了他们的神通。
既然银钱无法控制,那边用能控制的,索性换为国债。购买国债的商家,大家都熟悉,和辽东势力泾渭分明,开始他们或许能收到流通的国债券。
等到手上资源耗尽之后,即便手里有银锭又能如何?等我们将成本赚回来,后期便死命砸盘,到时候,我看他们之前高价屯的粮食如何!”
这便是行政手段最大的用途了,不能强制你们卖粮,按我的规矩,用规定的货币,总可以吧!
073 挺大一个经略
三十万分一分的话,能拿到手的不是个小数目。
但是那又怎样,他无需再为挣多少钱来证明自己,眼下张家买卖早就因为瓷砖一事的成功授予极大便利行事之权。
保守一些的话或许能拿到手的利润,但是下次再有激进的行为,或许便不会叫上自己。
干了!
反正挣钱是方书安带他挣,哪怕再进去一些又何妨!
“好,我也跟着你干!”
“好,既然决定了那就好办,趁着现在羊还有时间换毛,让他们赶紧剪毛。”
方书安说完,又想起什么。
“收回来的羊毛不做任何处理,直接打包拉回京城在砖厂旁边剩余的库房存起来,等到我回去之后,你们就知道,如今是捡了多大的便宜!”
待他说完,张田余问道,“羊毛作价几何?”
“让他们出价,比做成毡子的价格高就是了,不然也没有卖的动力。但是也不能太过夸张,否则人们意识到异常之后,会大量提价。”
听闻此番话,张田余想想还真是,原本几十文的东西,猛然间提高到上百文,自然是会被人惦记。
“毛毡没有几钱,直隶羊毛稀少,价格贵些,三十斤作价二两,此地盛产羊毛,价格在五十文一斤应当差不离,明日我去查探。”
说到此处,方书安突然想到什么,“一斤羊毛五十文?那么三十万两就是六百万斤羊毛了?一只羊可产几许羊毛?”
“一斤吧……”一句话把张田余问住了,他从来没有做过羊毛生意。
反倒是熊廷弼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你们尚未弄清状况,张嘴就来。告诉你们,一只胡羊年产毛三到四斤,六百万斤看似多,不过也就是两百万只羊的数量。莫说整个蒙古,只怕察哈尔部就能满足你的要求。”
两百万只羊,看上去很吓人,其实没多少,哪个牧民家里没有上百只羊,算算也就是两万户。林丹汗虎墩兔帐下可不止两万户,算起来,确实不多。
“不过,你要想到一个问题,虎墩兔要你的银子干什么?”
要银子干什么?
什么不能干啊,青楼!酒馆!吃肉!
等等,方书安想了想,这些他们好像都没有……
那就尴尬了,三十万银子砸给察哈尔部,他们干什么?难道捧着银子吃?
不过,貌似林丹汗虎墩兔说过,他们可以把手里的粮食换成别的……
那似乎……可以和熊大谈谈啊,方书安马上换做一副谄媚的表情,贱兮兮的笑着说,“经略,咱不是还有些粮食在虎墩兔手上啊,要不,就让他们拿羊毛换吧,我们把银子补给您。”
“老夫要银子干什么,没用,没用!”熊廷弼态度也改的飞快,表情都学得方书安刚才的样子。
这……挺大一个经略,现学现卖地学自己真的好么?
“您老人家这是……记仇啊!”方书安萎靡的道。
“你小子现在想起来我是老人家了?方才还不等我说什么,就想堵住我的嘴!”
熊大还真是个孩子脾气,方书安也知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
“您不要银钱也成,我们换成货物从京城……不从何处运来都不是问题。”
熊廷弼当然不需要银钱,他也没有往自己口袋里装的打算,“给我想办法弄些骡马和耕牛,还有犁。”
一说这些东西,张田余和林月华都有些不解,仗还没打,就想着重建?
方书安眼睛一亮,“您这就做准备了?”
“不然还能怎样,你小子预言一个赛一个准确,有机会不抓住,当我是傻帽?”
你当然不是傻帽了,作为一个穿越者,我能忽悠你么。
方书安心里想着,嘴上道,“好,此事我们应下!”
熊廷弼此前或许还需要为屯田前期需要的粮食烦恼,但是一次粮食战后,他手上的粮食足够支撑到打完仗并且屯田用。
是以,原本不算坚定的想法也就变得更加清晰,便提出了让方书安他们解决耕牛和农具的问题。
只要有这两样东西,他就有把握将忽而哈部盘踞的黑土地变成千里沃野。
至于敌人,屯田的军民会让敌人知道,什么叫护食的老虎!
……
天气渐渐入凉,沈阳却是一片欢腾。
粮食保卫战的胜利,让压抑半年的民众得到释放,熊廷弼特意命全城庆贺三天。
只不过,军队们却更加集中精神应对女真可能发起的攻击。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熊廷弼之意便是让建奴麻痹大意,从而趁虚而入……
此时的赫图阿拉,却是愁云惨淡。
表面上看损失的是范仁宽等商人的钱财,实则其中有不少是建州部劫掠得到的资本。
范仁宽和李永芳商量一番决定拿粮价做引子,一举瘫痪沈阳城,至少也要搞掉熊廷弼。
谁知,小目标不但没实现,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想要去购买铁锭、硝子和生漆的流动资金告罄。
奴儿哈赤坐在宝座上,右手扶着额头,双目闭着,好一会不曾说话。
黄台吉双手垂在身前,同样闭着眼睛入定,却没有了过去的气定神闲。
李国忠和李永芳则是浑身抖如筛糠,尤其李国忠,他是第一次来到赫图阿拉。
以往还有李如柏庇护,在李如柏大败藏起来之后,能躲开方书安和李尽忠的办法,便是离开大明,藏入女真军营当中。
谁知道,他来的第一仗死了莽古尔泰,第二战不但亏了将近二十万银子,更是让熊廷弼白白捡了无数银子和粮食。
李永芳背上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随着后背往下,都流进裤裆里,湿漉漉的那叫难受。
“范仁宽说的好听,靠粮食打败明军,言之凿凿自己有五十万两白银储备,再从您这里拿走二十万两。整整七十万两白银的储备去和熊廷弼比谁粮食多,还能失败!我看是他自己贪墨了吧,尤其是后边藏着钱财不出手,谁知怎么想的……”
黄台吉听他说个不停,眼皮一抬,“范先生说的没错,都怪熊阎王太阴险。谁能料到他在暗地里从别处借调粮食,并且没有半分风声。”
说着,他看着李国忠,“你们家的商队泾渭如此分明?连李尽忠搞些小动作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