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坚定 温柔
车子在并不怎么顺畅的国道上开了三个多小时,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的盘山公路,终于在凌晨一点赶到“徊城县医院”。
徊城是国内有名的特级贫困县,即使是县公立医院,也是狭小、破旧。傅时御在院区内外绕了几回,都没找到车位。
唐希恩情绪焦虑,不断给阮静雅打电话,在获悉李妙莲此时已送到重症监护室后,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傅时御在住院部楼下停车,到后备箱将她的拐杖拿出来,再将她扶下车,“你先上去,我停好车就过来。”
唐希恩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傅时御。
那种眼神带着依赖,傅时御看懂了,他朝她点了点头,“我马上就过来。”
语气坚定,眼神温柔。
唐希恩彷徨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她收起眼泪,心绪笃定地往前走。
深夜的县医院住院部很是冷清,重症监护部的走廊更是阴冷得可怕。
拐杖砸在老旧瓷砖地面发出闷闷响声,唐希恩朝不远处的三个人走去。
饶是多年未见,她也认得出龟缩在角落里,穿一身松垮廉价西装,袖后标签都不舍剪下,却装模作样地在胸袋处别一块粗糙手帕巾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继父,阮福生。
“大姐!”阮静雅首先认出她,从座位上跑过来,“你来了!”
阮静雅脸上有一瞬的惊喜,眼神确是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仔细打量过唐希恩的双手。
坐在阮静雅身旁的年轻男人是小唐希恩三岁、同母异父的弟弟阮家豪,他此时一脸冷漠,看都不看唐希恩,仿佛并不认识她这个人。
“我妈呢!”唐希恩朝继父走去,声音不大,口气却有兴师问罪之感。
原本缩在角落发愁的阮福生顿时冲了出来,骂骂咧咧:“你妈在里面等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你们这两个赔钱货!老赔钱货三天两头上医院,小赔钱货养这么大,从没拿过半毛钱孝敬我!”
不说话时,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阮福生,一开口,被烟熏得脏脏的黑牙、不标准的普通话、各种粗俗的咒骂,便全都泄了底。
见他一副要冲过来跟自己动手的样子,唐希恩单手举起拐杖护在胸前,直指阮福生,将阮福生狠狠往后逼退。
“听说我妈是跟你吵架才倒下的?”唐希恩冷冷看着阮福生,“如果我妈这次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阮家豪从侧方冲上来,狠狠推了唐希恩一把,杀气腾腾的:“你拐杖指谁?你凭什么对我爸这个态度?我他妈要断你另一条腿!”
唐希恩被推倒在地,后背狠狠着地,整个人被撞得发懵。
阮家豪冲上来,拿起她的拐杖,作势要抽打她。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阮静雅突然神色一变,尖叫大喊着扑上去拉扯:“二哥你不要呀!不要这样!”
阮家豪一把推开她,抡起拐杖,要朝唐希恩砸下去。
唐希恩来的路上,就知道今天不仅是李妙莲,包括她,也在劫难逃。她睁大眼睛,想记住阮家豪抽打自己的模样。
只是拐杖最终没机会落下。
阮家豪一声哀嚎,整个人被阔步冲过来的傅时御一脚踹到角落。
046 陪伴
傅时御弓身扶起唐希恩,轻声问:“撞到哪里了?疼吗?有没有伤到腿?”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唐希恩不知该先答哪个,便就简短回道:“没事,后背撞了一下。”
傅时御宽厚温热的手掌,这就挪到她后背,轻轻地来回摩挲安抚着。虽然还隔着两层衣物,唐希恩却觉得他这个动作,比任何止痛药都有效果。
她撑着傅时御的手站起身,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没事。但我妈还在ICU,没那么快出来,我得守在这里。你先回车上休息,天一亮,就启程回B市。”
“我陪你,”傅时御伸手握住她寒凉僵硬的手,“我送你来,就得好好把你送回去。”
“真没事,我可以应对。”深知傅时御留下会发生什么事的唐希恩,不想再欠他更大的人情。
傅时御没说什么,扭头冷冷瞥了眼正虎视眈眈朝这边看的阮福生父子,握着唐希恩小手的温热大手紧了又紧,默默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从角落挣扎起身的阮家豪冲过来,拳头还没挥到傅时御脸上,就被他用力扼住手腕,往后折去。
阮福生见状,骂骂咧咧地跑过来,指着唐希恩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杂种,家豪今天掉一根汗毛,我都要你和你那个死妈陪葬!”
老家伙深知李妙莲就是唐希恩的软肋,句句不离要对李妙莲不利,想借此遏制唐希恩。
手被人用力扭着,阮家豪“哎哎”直叫,傅时御没理他,喝了阮福生一声:“嘴巴放干净点!”
唐希恩拉了拉他的风衣,低声道:“算了,别因为他脏了你的手。”
傅时御这就一甩,阮家豪再次被甩到墙角。
阮福生依旧骂咧咧,跑去扶起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却也不敢再对唐希恩说什么难听的话,大约是避讳守在她身旁的傅时御。
气氛归于平静。
唐希恩无言地坐在ICU外的等候区,塑料椅子的冰凉,仿佛从布料沁入,直达她的心脏。她累得头直往后仰去,绝望地看着头顶那盏昏黄暗淡的灯。
“姐……”阮静雅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唐希恩仍旧仰着头,没正眼看她,声音冷淡:“医生怎么说?”
“急救医生说是什么风湿膜病,需要换东西……”阮静雅学历不高,超过四个字的医学名词要说全,有些困难。
唐希恩坐正身体,仿佛眉心都带着凌厉,看向对方,“风湿性心脏瓣膜病,需要换瓣膜?”
“……”阮静雅想了一道,“医生好像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了。”唐希恩结束话题,复又将头往后仰去。
她的意思很明显,阮静雅却还坐着不走。
“姐,这位是?”阮静雅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傅时御,苹果脸微红。
唐希恩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傅时御朝阮静雅点了点头,“我是唐律师的朋友。”
“男朋友吗?”
傅时御淡笑,没有否认。
阮静雅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很贴心地说了一句:“有你陪着我姐,我和我妈就放心了。”
“没事的话,带你爸你哥回去吧,”唐希恩冷声,“这里有我就可以。”
047 初抱
阮福生本来就想回去睡觉,一听唐希恩要留下来守着,巴不得地带着儿子女儿,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阮静雅走了一会儿,又折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红胶袋,里头是带给唐希恩和傅时御的两瓶八宝粥及几块蛋黄派。
唐希恩和傅时御俩人都没吃,东西被完整地放在胶袋里。
阮静雅就坐在唐希恩身旁,找机会和她说话,但话题却与李妙莲无任何关系,大部分围绕唐希恩在香港和美国求学的那几年。
“听村里人说,能去美国留学的,最后都能赚大钱回来。”阮静雅笑起来,竟有与唐希恩一样娇憨的神态。
唐希恩冷呵一声,“说得好像那些人自己去过美国一样。”
阮静雅面上一阵尴尬,迅速转移话题:“姐,你这次回来,会住家里吗?”
唐希恩没吱声。
她去年在B市安顿好,立马打电话给李妙莲,要她收拾东西,随自己到B市住,但李妙莲死活不同意,说自己有家,怎么能抛下自己的家出去外头住。
李妙莲是个既传统又固执的人,如果她出院执意想回家休养,唐希恩势必也得回去陪上几日。
但这样就得住到阮家,与阮家父子同一屋檐。自从十五岁那年出来后,唐希恩就再没回过阮家……
“姐,如果你要回家住,我得把你房间打扫一下……”
阮静雅一句话,把唐希恩扯出神思。她默了默,松口道:“如果妈要回去住,我也会回去陪她几日。”
“那就好,你也好多年没回家了。”
唐希恩没再答腔,起身朝走廊唯一的窗户走去。
晨晖从东面的天空铺散开,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遥远的方向,想起李妙莲跟她说过,她的生父来自东边的大城市。
所以她去了B市,那个东部最大、最繁荣、最发达的城市。
唐希恩站在窗边发呆,傅时御凝眸静静看着她,他没有去打扰她,他知道,这种时候,他只要站在她身后就够了。
……
八点钟一到,医院热闹起来,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纷至沓来,而唐希恩也终于可以进ICU探望李妙莲。
她换上无菌服,隔着玻璃看到多日没见的李妙莲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满心酸楚。
而这种悲恸的情绪,在看清李妙莲脸颊边的手掌印及手臂上的青紫时,彻底压抑不住,化成两行无声的清泪。
唐希恩从ICU出来,傅时御正站在门边等她,见她脸上有明显的泪痕,什么也没说,上前默默将她拥入怀里。
她木然地任由他抱着,直到阮静雅激动地跑过来:“姐,医生要跟我们说妈的情况,我们快去吧。”
唐希恩回神般,推开傅时御,匆匆跟着阮静雅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县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没有能做瓣膜置换术的专科医生,故而主治医生建议他们将李妙莲送到医疗水平发达的大城市手术。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阮福生父子刚好进来,一听要将李妙莲送到大城市手术,手术费保守估计数十万,俩人异口同声表示,放弃手术。
在徊城县医院,这种无力医救、默默等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医生早已见怪不怪,所以并未力劝阮福生父子,只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就签字让李妙莲转到普通病房。
唐希恩出去的时候,傅时御迎上来,关切地问:“医生怎么说?”
唐希恩摇摇头,还没开腔,阮静雅旋即插嘴道:“医生说我妈得到大城市手术,但没人同意!”
傅时御诧异地看向唐希恩。
048 帅气有钱的男朋友
“静雅,你先去病房陪着妈,我一会儿过来。”唐希恩出声,要阮静雅回避。
阮静雅一走,傅时御再次问:“怎么回事?手术费有问题?”
“十来万的手术费,我还负担得起,”唐希恩体力不支,精神也几近崩溃,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我会让朋友在B市帮我妈找最好的心脏科专家。”
傅时御明显也是松了一口气,挨着她坐下。
唐希恩紧握成拳的右手,指甲深深扎进掌心,欲言又止,家丑毕竟不好对外人道,她避重就轻:“但是在这个事情没落实之前,就先不跟阮家人啰嗦了,以免节外生枝。”
傅时御点头,赞同:“你自己有主意就好,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唐希恩轻声道了声“好”,便就没再说话了。
阮静雅偷偷告诉她,李妙莲这次之所以会发病,是因为阮家豪要李妙莲拿出三十万给自己娶媳妇,李妙莲没有,他们就逼她找唐希恩要,李妙莲自然不肯,大约也是觉得这个从十五岁就出去外头自食其力的大女儿,哪来这么多钱。于是,阮福生打她,打到她心脏病发。
想到这些,唐希恩不免悲从中来。
可李妙莲偏偏又那么固执,想救她出火坑都无能为力。阮福生就是吃准她这点,才会发生这么多悲剧。
甚至有时候,唐希恩觉得,大概只有阮家父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李妙莲才能解脱。
……
李妙莲被转到普通病房后,护士很快就来催欠费了。阮家父子早已跑得没影,阮静雅说自己没有钱,钱都让阮福生拿走了。
唐希恩从B市来的时候魂不守舍,忘记带卡包,只带了个小钱包,里头只装几百块现金,而县医院又不支持手机付款,她只好求助傅时御。
傅时御二话不说,拿着缴费单,随护士去交钱了。
回来将单子交给唐希恩的时候,唐希恩看到上头显示的余额还有两万五,不免诧异:“你存进去了三万?”
“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存几万。”
“够了,”唐希恩小心翼翼地将单据折起来,“回去我还你。”
傅时御没答,转而说:“我出去打包点食物。”
唐希恩也饿了,而且她希望李妙莲醒来,第一时间有东西吃,病房里只有阮静雅昨晚买的八宝粥和蛋黄派,对于病人来说,这些东西总归不好。
于是唐希恩要阮静雅带傅时御去县里最好的饭店打包。
阮静雅红着脸跟傅时御出去,为表现自己的热情,刚走出医院大门,立刻主动跑到路边拦计程车。
傅时御跟过去,淡淡道:“我车子停在那边。”
他指了指医院旁边的小旅馆后,径自往前走,阮静雅赶紧跟上。
坐上傅时御那辆银灰色的Urus之前,阮静雅看了眼车牌号——京QF1111。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
她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也听人说过,能拥有京牌的车,那都是在大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且不说这牌子的数字还是一个炸。
村里人说得对,果然去美国读书,都是能赚回大钱的。
阮静雅开始后悔当年没有像唐希恩那样,努力学习,飞出那座大山,否则,她现在也能带个像傅时御这么帅气有钱的男朋友回来了。
049 格格不入的他
傍晚,唐希恩趴在病床边打盹。
发觉手中握着的那双枯槁的手有细微颤动,她回神般直起身子,果然见李妙莲正满脸泪水地看着她。
她一下就扑到李妙莲怀里,声泪俱下:“妈,你感觉怎么样?”
李妙莲动了动手臂,气若游丝道:“我挺好的……”
唐希恩擦掉脸颊的泪,起身帮李妙莲将被子掖好,“医生说你没事了,最重要的是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出院了。”
她没跟李妙莲提换瓣膜的事,怕老人家忧思过度,影响身体。
起身倒水的时候,李妙莲见她裹着石膏的右腿,挣扎着起身,“恩恩,你腿怎么了?”
热水倒一半,唐希恩赶紧过来将李妙莲再按回床上,“没事。在浴室摔倒了,有点骨裂,就快好了。”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李妙莲说着,眼泪又涌出来,“都是妈没用,害你过得这么苦……”
悲伤的情绪总是容易互相感染,想起自己童年的遭遇,唐希恩除了觉得委屈,心里大约还有些埋怨李妙莲的软弱。
以及,对阮家父子的刻骨仇恨。
这种仇恨大到那些委屈和埋怨都生不出眼泪,此时只能化作脸上隐隐的戾气。
“妈,别再说这些了!”唐希恩大喝。
李妙莲了解她的性格,便就没往下说。彼此默默无言地坐了片刻,直到傅时御敲门进来,才结束这令人悲伤的沉默。
见到打扮讲究、举止优雅从容,气质不同寻常的傅时御,李妙莲眼中除了诧异,还有一丝惊喜。
她觉得,这位矜贵的年轻男子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自己女儿的男朋友了。
那边,傅时御将打包好的食物放到桌上,主动上前来问候李妙莲:“阿姨您身体好点了吗?”
李妙莲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一会儿看看自己女儿,一会儿看看傅时御,笑意盈盈的。
唐希恩从床底下拉出一把掉绿漆的木板凳给傅时御,示意他坐。
她跟李妙莲介绍:“他是我在B市的朋友,知道我没办法开车,特地拨空送我回来的。”
李妙莲不断跟傅时御说“谢谢”,虽然女儿介绍傅时御为“朋友”,但她还是很欣喜,方才还白生生的脸上,瞬间就多了一丝生气。
晚些时候,唐希恩给李妙莲喂饭,傅时御就坐在一旁吃打包的套餐饭,瞥见他将自己的鸡腿夹到另一份饭里,唐希恩心中一暖。
安排好李妙莲入睡,唐希恩看过去的时候,傅时御已经吃完饭,高大的身躯屈居在逼仄的病房角落。
彼此深秋,徊城要比B市更冷些,傅时御穿一件藏青色暗格纹毛呢长外套,里头搭配黑色毛衣,看上去儒雅而稳重,显然与老旧县医院的旧病房格格不入。
他腿上放着笔记本,正在审核设计图。
唐希恩拿着盒饭坐到他身旁,轻声说:“你待会儿在附近找个旅馆休息一晚,明早天亮就回B市吧。”
傅时御“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后,侧过头看唐希恩,问:“那你呢?”
“我妈还得住上几天才能出院,我打算陪陪她,等她情况稳定下来,再回去。”
说话间,傅时御就认真看着她,看到她眼下的青紫,以及泛红的鼻尖,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我等你朋友过来再回去?你现在这个情况,跑都跑不动,万一真有个什么事,你应付得来?”
唐希恩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但阮家父子一向冲动又不讲理,就算她真的叫乐蔓过来,乐蔓也不敌那俩土匪。
默了片刻,她说:“他们生怕要支付医药费,不敢来医院的。等到带我妈回家后,我就不怕了。村里头都是亲戚,我一个电话,舅舅们就能冲过来,没事的。”
她总是很能抓到说服人的点,傅时御听后,没再提出其他担忧,阮静雅过来时,他就借此离开了。
天亮的时候,唐希恩起床上洗手间,手机刚好进了一条信息,她打开来看。
是傅时御发来的:我马上到医院了,病房门口等你。
050 暂时离开
天亮的时候,唐希恩起床上洗手间,手机刚好进了一条信息,她打开来看。
是傅时御发来的:我马上到医院了,病房门口等你。
她赶紧披上外套出去。
老旧县医院的住院部昏暗陈旧,寒风从楼梯口灌进来,呼呼作响。唐希恩缩了缩脖子,站在病房外等傅时御。
等了片刻,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梯口阔步走来。
是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傅时御。
他穿着白色的圆领开司米、卡其色毛呢大衣,远远走来,气质干净俊朗。
他在唐希恩面前站定,静静看了她几秒,轻声说:“我回去了。”
唐希恩动了动嘴巴,有一些话凝在舌尖,却没说出来,最后只淡淡笑了下,态度客气:“回程注意安全,这些天谢谢你。”
四目相对间,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默了片刻,傅时御从大衣内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塞到唐希恩手里,“这里不支持手机支付,卡里有些钱,留给你应急用。”
“不行的。”唐希恩下意识推辞,将手中的卡反塞回傅时御手里,似乎是怕他再塞过来,便就用自己的小手紧紧包住他的大手。
俩人都注意到交握的手,几乎烫得快燃起来。
最后,傅时御主动抽回自己的手,卡留在唐希恩手里。
他说:“卡你先留着,回去再连同昨天那三万一起还给我。”
傅时御提到昨天帮李妙莲预存的三万块钱医药费,唐希恩想,总归是要还钱,那干脆就收下这卡,过几日跟李妙莲回老家,没钱真的不方便。
“那行,我就收下了,回去一起还你。”
傅时御松一口气,“密码回头我发你。走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唐希恩一眼,很快离开了那个灰暗阴冷、飘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
唐希恩目送他离开,转身回病房的时候,忽觉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为了让傅时御早点回去,骗他说还有舅舅会支持,其实她哪有什么舅舅,李妙莲的娘家人早在二十八年前,李妙莲决定未婚生下她时,就与李妙莲决裂了,此后再无联系。
若真有舅舅可以撑腰,李妙莲又何至于被阮福生欺负得心脏病发。
……
李妙莲在医院观察了三日,自觉身体已有好转,便就执意要出院,大约是担心负担不起医药费。
唐希恩怕刺激她的身体,便也只能由着她去。
出院这一天,从李妙莲第一次醒来就再没见过人的阮家父子同时出现了,唐希恩这就猜到他们是为预存的医药费来的。
果不其然,就在唐希恩准备带李妙莲离开病房时,阮福生发话了:“妙莲,听说你这次给自己存了三万块钱医药费啊!”
李妙莲诧异地看了眼唐希恩,什么都不敢说。
“你说说!这三万块钱到底怎么来的?”阮福生大喇喇往病床上一坐,“你是在外头给我偷人了还是去当贼了?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进我阮家门!”
他一把将病床旁的木凳子踢到墙角,用蛮横的武力来彰显自己那可笑的权威。
站在一旁的阮家豪大囔:“妈你太过分了!我要娶老婆你没钱,自己藏着私房钱看病啊!”
李妙莲红着眼眶看唐希恩。
唐希恩早有心理准备,将她护在身后,抬起下巴看阮家父子,“那钱是我去存的,怎么样?”
051 衣锦还乡
“怎么样?”阮福生跳起来,“你的钱就是老子的钱!你说怎么样?去给老子把剩下的退回来!”
“我要是不呢——”唐希恩笑,拉长尾音。
“那老子今天就打死你!”阮福生抡起一旁的拐杖,作势要抽打唐希恩。
阮静雅冲上来抱住他的腰,“爸,那钱不是大姐的!大姐也没钱,是跟大姐一起来的那个男的存的!”
“当真?”阮福生停手,三角眼看向素来听话的阮静雅。
阮静雅拼命点头。
阮福生这就不说话了,三角眼在唐希恩身上不停转悠。片刻后,竟好似很实在地囔道:“如果是别人的钱,那我们就不能去惦记了。既然这样,都回家吧!”
唐希恩一时没看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分警惕地将傅时御给的卡藏好,扶着李妙莲离开医院。
阮家豪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带篷子的三轮摩托车,招呼所有人上车。阮福生首先跳上车,挑了里头唯一的软皮座坐下。
唐希恩恨恨白了他一眼,与阮静雅合力将李妙莲扶上车。
车子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阮家所在的阮家村。
这是唐希恩自十五岁那年从阮家村逃到市里读高中至今,唯一回来的一次。眼前这满是黄土、遍地飞沙走石的贫困村落,与当年毫无二致。
阮福生命令阮家豪在村口停下三轮摩托,要所有人下车,从村口走进去。
唐希恩知道他想炫耀。
这些年,他没少跟村民吹牛,说自己供唐希恩到外头读高中,完了还去香港读大学,去美国读博士。
徊城是国家特级贫困县,而阮家村更是穷得响叮当。大家都一样穷,没有最穷,只有更穷。
所以阮福生这牛皮吹出去,经常被人耻笑,越被笑,他就越想证明自己,天天逼李妙莲打电话让唐希恩带毕业证书回村里给人瞧瞧。
唐希恩当然不可能如他愿,如果不是因为李妙莲还在阮家,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个令她噩梦频频的地方。
一行五人朝村里走去,除了李妙莲因为身体难受微微猫着腰,其他人都精精神神的,特别是爱装腔作势的阮家父子,那腰杆挺得直直的,老的依然穿那套廉价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小的全身牛仔打扮,看上去倒人模人样的。
坐在路边闲聊的村民,见阮福生一家四口中多出一个长相标致、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再看女孩精致的脸上依稀看得出当年的模样,纷纷上前来打招呼,试探道:“呦,这不是‘小拖油瓶’吗?是吧?是她吧?”
“小拖油瓶”是唐希恩在村里的外号。想来真是讽刺,这外号还是阮福生给起的。
李妙莲没吭声,低垂着头。
阮福生洋洋得意地向众人介绍:“是我家大女儿没错啦!出去念了十几年书,去年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回来啦,在B市当律师!”
村民哗然。
他们一辈子没见过大学生,更何况是从美国回来的博士。他们像看怪物一样围着唐希恩打转,似乎想看清楚博士与寻常人有什么不同。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其他村民中,有几个出去外头见过世面的。这所谓的世面,其实也就是去外头打过工,道听途说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他们一听唐希恩在B市当律师,忍不住就用一种看汉奸一样的眼神看她,小声交头接耳:“听说这做律师的啊,都是帮坏人说话,把原本该关进去的坏人放出来!甚至帮杀人犯无罪释放!”
052 阮家恩怨(1)
于是,阮福生希望唐希恩给自己长脸的如意算盘,因为那几位“见过世面”的村民散播“律师就是坏人”的谣言,宣告失败。
他很生气,觉得唐希恩这个美国回来的女博士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实际上的好处,他把气都撒在李妙莲身上,唐希恩气得又跟他大吵一架。
因为阮家豪没在家里,阮福生没有帮手,瘦小的他实际上不敢拿唐希恩怎么样,大吵完,骂咧咧地跑出去了。
唐希恩给李妙莲擦完身子,拿着脏衣服和脏床单去水井边洗。手刚下水,阮静雅抱着一个木盆子跑过来,主动说要帮忙。
唐希恩都好几年没手洗过衣服了,正看着那一大盆脏衣和床单犯愁,阮静雅主动提出帮忙,她当然求之不得。
洗着洗着,俩人就聊上了。唐希恩趁机问:“这些年,家里怎么也不修一修?你们后来不是都出去挣钱了吗?”
阮静雅指着阮家主屋旁两间看上去略新一些的屋子说:“你出去后,我们挣的钱都用来盖那俩屋了。一间是二哥的,一间是我……我和你的。”
唐希恩抬眸看了阮静雅一眼。
那两间屋子有她的一席之地就有鬼了!
她敛了敛唇角嘲讽的笑,猛然想起了什么,略微不确定地问:“那两间屋子是找村里要的宅基地?”
“嗯。”
唐希恩脸色急速冷却,尘封多年的恐惧感从四肢百骸爬上脑仁。
她丢掉手中正洗一半的衣服,神色严肃地问阮静雅:“当时村长不是说,得我嫁给他儿子,才愿意给宅基地的吗?”
阮静雅支支吾吾:“这个事情我也不清楚,是爸去弄的。”
“村长儿子娶老婆了吗?”
“没娶。”
唐希恩脑中警铃大作,顾不得盆子里洗一半的衣服,立刻起身朝屋里跑去。
阮静雅追上来,“姐,你怎么了?衣服洗一半呢!”
唐希恩动作飞快地收拾好行李,将高领毛衣内戴着的细钻项链摘下,塞到阮静雅手中,“静雅,我有事得先回去。这条项链我在美国买的,价值人民币一万多块,送给你,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阮静雅愣愣地点头。
唐希恩压低声音:“帮我叫辆车回B市,尽快!我在水井那边等你!”
“好!”阮静雅拿着项链,小跑出家门。
唐希恩进去叫醒还在睡觉的李妙莲,抱了抱她,轻声说:“妈,我先回B市,过阵子来接你去手术。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有钱。”
李妙莲什么都没问,挣扎着下床,从床底下一双沾满泥土的手打布鞋鞋垫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流着眼泪塞到唐希恩手里。
唐希恩没有推脱,将钱收好,亲了亲李妙莲的额头后,提着行李袋出去了。
身后的李妙莲在哭,唐希恩也泪流满面,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现在若不走,就走不了了。
阮静雅出去好一会了还没回来,唐希恩提着行李,去约好的水井边等她。
等了片刻,突然一串轰隆隆的三轮摩托声逼近,唐希恩心里一个咯噔,正想往一旁躲去,就见阮家父子操着棍子跑过来。
唐希恩带着行李,脚又裹着石膏,跑不了几步,就被二人合力抓住。
053 阮家恩怨(2)
唐希恩大呼“救命”。
阮家豪则大喊:“你别想跑!妈是不是偷偷塞钱给你了!我要搜身!”
闻讯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小声议论:“福生家这个大女儿专门在外头做坏事的,坏得很!这不,回来榨父母的血汗钱了……福生也真是倒霉,怎么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所有人都把唐希恩当成回家掠夺弟妹资源、毫无人性的白眼狼,没人对她伸出援手。
唐希恩看这形势,也不再呼救,保存体力,跟阮家父子周旋。
她被阮家父子押到主屋,阮家豪骂咧咧地要她交出行李袋,她敌不过,行李袋被拿去翻个底朝天,没翻到任何钱财,阮家豪又要来搜她的身。
李妙莲踉跄着从屋内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阮福生面前:“福生啊,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饶了我可怜的大女儿吧!”
阮福生一脚踢开她,恶狠狠骂道:“我对你还不够情分?当年你带着这个拖油瓶嫁给我,我省吃俭用,把她养到这么大,这还不够情分?但她有把我的养育之恩放在心上吗?在外头挣了大钱,回来孝敬过我这个做爹的吗?”
李妙莲无能为力,哭着爬到唐希恩脚边。
唐希恩泪如雨下,想蹲下身去抱抱李妙莲,可阮家豪扭着她的双手,她动惮不得。
恰好在此时,阮静雅从外头进来,一见这阵仗,立刻冲过去扶起李妙莲,将她带回房间。
唐希恩深吸一口气,稍稍缓了心绪,再看向阮福生时,目光仿佛带了刀,能将他千刀万剐。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她冷冷地问。
阮福生笑,“就等你这句话。”
他扬了扬手,阮家豪立刻放开唐希恩的手,并从旁边踢了一把椅子到她腿边,粗声粗气地囔道:“坐下说话!”
唐希恩这就坐了。
阮福生点了一支烟,廉价粗劣的味道呛得唐希恩猛烈咳嗽起来。
隔着白烟雾,阮福生眯了眯眼睛,说:“家豪今年二十五了,该给他娶媳妇了。你也知道现在的彩礼行情,没个五十万,谁愿意嫁到我们这种地方?”
唐希恩不说话,唇角抿起淡淡的弧度,静静看阮福生装逼。
阮福生吸了一口烟,又说:“你也知道自己不是我亲生的,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现在在外头风风光光的,以后也不会回来孝敬我了。所以,一口价,五十万!拿出来,我就放你走!”
“你刚才说五十万是要给女方的彩礼钱?”唐希恩问。
“自然是。”
“不是三十万吗?”唐希恩嘲讽地笑了下,“是人家女方坐地起价了,还是你想多坑我二十万去花花?”
一听这话,阮福生三角眼一瞪,将手中还未燃尽的烟蒂往唐希恩身上一扔,大声囔道:“我说五十万就五十万!你拿是不拿?”
“五十万我可以给你,但是我得先确定一件事。”
一听唐希恩愿意给钱,阮福生瞬间换上笑脸,“什么事?”
054 谈判
一听唐希恩愿意给钱,阮福生瞬间换上笑脸,“什么事?”
“后面新盖的那两间屋子的地皮,是不是村长私下划拨给你的?”
阮福生三角眼转了转,反问:“你当时都跑了,我又没适龄的女儿嫁给村长儿子,村长哪里会划拨宅基地给我?”
“那你地怎么来的?”
“自然是跟村里买的。”阮福生语气坚定。
唐希恩提出看地契,否则不给钱。
阮福生当即激动拒绝,理由是地契曾经放在口袋里,被李妙莲洗衣服给洗坏了。见唐希恩不信,他冲到房里大声咒骂李妙莲。
李妙莲本就有心脏病,经不起吓,被阮福生这么一顿吼,又是快晕死过去的样子。
唐希恩又气又无奈,深知自己再与阮家父子吵下去,没任何好处。
在这深山老林里,如果阮家父子不放人,她怎么也逃不出去,最后甚至可能真的被卖给村长的傻儿子当老婆;就算她逃出去,阮福生也会折腾死李妙莲。
罢了罢了,钱财乃身外物。
看着坐在床头哭泣的李妙莲,唐希恩下定决心般,对阮福生道:“五十万我一次性给你,最迟明天就能给,但我有一个要求。”
阮家父子一听明天就能拿到五十万,四只眼睛瞬间发出饿狼一样的光,“你说你说!”
“拿到钱,立刻放我和我妈走!”
“没问题!”阮家豪首先答应。
阮福生那双三角眼骨碌碌又转了一圈,用手肘拐了拐儿子,“你闭嘴!”
他转而对唐希恩说:“五十万,是我养你长大的钱!至于你妈,你要带走可以,再给三十万!一共八十万,我明天看到现金,立刻叫车送你们出去!”
“行,八十万就八十万!你把卡号给我,我马上让我朋友把八十万汇到你账上。”唐希恩一开始想到的是傅时御留给她的卡,但她不确定里头有多少钱,想想还是让乐蔓转账比较省事。
但阮福生一辈子没用过银行卡,而且他也不相信这钱能凭空跑到自己卡里。
生怕这钱说是转来了,实际上没有,他态度坚决:“不行!我得看到现金!”
唐希恩想尽快脱身,只能给,但她不愿意乐蔓搅和进这件事,便就试着跟阮福生商量。
“八十万得装两大袋子,我朋友是女孩子,不敢带这么多现金出门。要不,我让她把钱汇给你儿子,然后你们去镇上的银行领现金出来?”
阮福生想了想,觉得没问题,痛快答应,但他要求唐希恩须得当着他的面打电话找人要钱,且还要开着免提,证明她没搞鬼。
唐希恩打电话给乐蔓,开免提。
乐蔓知道她因为李妙莲生病回老家,一接起电话就问:“阿姨怎么样了?”
“没事,已经回家了。”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乐蔓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你何时回来?”
“我明天就回,但是回去之前,你得先帮我办个事。”唐希恩口气平静。
“行啊,没问题,什么事你说。”
“我老家这边需要八十万,你今天想办法帮我汇八十万到一个人卡里,好让他明天去镇上取出来。”
055 一波又起
电话那头的乐蔓顿了顿,一时没说话。
阮家父子屏息看着唐希恩,用眼神警告她,别耍花招。
唐希恩了然,又补充道:“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我弟弟要娶媳妇了,女方家要现金彩礼,而且我也想给他办个风光的婚礼,趁这次回来,一起办了。回头我把他的卡号发给你。”
乐蔓迟疑片刻,终是回了一声“好”。
挂上电话,唐希恩挑眉看向阮家父子,“可以了吧?你们明天就能见到八十万。”
阮家豪高兴得忘乎所以,跑到外头去给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
阮福生脸色也缓和下来,“那就好,我果然没白养你。”
唐希恩狠狠咬住后槽牙,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与阮家父子正面刚,只会浪费力气,伤害李妙莲。只能忍。
李妙莲坐在床上泣不成声,一直表示自己不走,这样唐希恩就不必拿出八十万了。
唐希恩突然觉得,阮家父子就是吸血鬼,只要他们活着的一天,就一定要榨干她,远远不是明天给八十万就能了结的。
但她没有其他选择,她必须先从这里出去,后面怎么收拾阮家父子,再从长计议。
钱从来都是好东西。自从唐希恩答应给八十万后,阮家父子就跟变了两个人似的,对唐希恩殷殷勤勤的,还说等阮家豪结了婚,要带对象到B市找唐希恩玩。
仿佛这两天对唐希恩的暴力和恐吓,都是闹着玩的。
唐希恩看着这俩不仅没脑子,且还不要脸的父子,暗忖:等我从这里出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来,大姐,你多吃点,多打点官司,以后咱爸咱妈也能跟着你享享福!”阮家豪给唐希恩夹了一块大大的红烧肥肉。
看着碗里那块肥得流油的大肥肉,且还沾有阮家豪筷子上的口水,唐希恩胃里一阵不适,借口身体不舒服,躲到李妙莲房里,打算等阮家人吃完饭再出去。
俩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囔声。
唐希恩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瞧。
破旧的小客厅挤满了人,为首的老头大喇喇坐在椅子上,高声喊道:“福生!你还欠我一个儿媳妇!打算什么时候给?”
阮福生哈着腰,低声下气解释:“这不孩子才回来吗?我家老婆子刚从医院捡回一条命,孩子想多陪她几日。过几日!就过几日!我一定亲自带她到您家去!”
唐希恩心中大呼不好,迅速关上门。
李妙莲见她一脸惨白,问:“是谁来了?”
“村长。”唐希恩压低声音,迅速拿出手机,打算发信息跟乐蔓求救。
对话框刚打开,身后的门就被剧烈撞上。几乎被白蚁蛀空的老木门,只有一把脆弱的插销抵挡着,很快就被外头蛮力十足的男人推撞开。
唐希恩往前踉跄了几步,趁势抓起靠在墙边的拐杖,横在身前,当成武器。
冲在前头、满脸横肉的男人看到站在屋内的唐希恩,瞬间直了眼,愣愣瞧了她片刻,忙不迭跑到外头,将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头拽进来,指着唐希恩傻兮兮地问:“爹!她她她!就是要嫁给我的姑娘吗?”
056 圆房
老头微眯着眼睛,盯着唐希恩上下扫了几圈,眼中露出一抹精光,喜滋滋道:“是她没错了!我眼光真不赖,当年我就看出这丫头是个美人坯子!啧啧啧!”
阮福生也冲进来,跑到唐希恩身前,指着唐希恩的石膏腿,满脸堆笑:“村长,孩子身体确实不方便,过几日我一定带她亲自登门拜访!”
村长儿子在一边囔:“不行!我今天就要把人带走!”
唐希恩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怒不可遏地将阮福生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质问:“所以,你的宅基地还是用我换来的?”
阮福生低着头不说话。
唐希恩扭头看了眼将房间堵得水泄不通的恶霸,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硬着头皮威胁阮福生:“今晚,我如果被村长那帮人带走,那八十万就打水漂了,你懂吧?”
阮福生泄气一般,嘀咕道:“如果把你放走,我拿那八十万也没命花!”
唐希恩总算看明白他的把戏。
他先是要从她身上讹八十万,拿到钱后,再通知村长来抓人,这样他不仅有钱,还能跟村长做亲家,将来能拿到更多地。只是他没想到,村长这么坐不住,当晚就来要人了。
唐希恩恨不能立刻将他大卸八块,但阮福生死了,她也逃不了。
她想了想,决定赌一把,“如果我能平安离开这里,会把你们一家人都带走,到那时候,八十万你想怎么花都行。”
见阮福生没答腔,唐希恩咬牙:“一百万!”
阮福生狐疑:“你真给我一百万?万一你逃出去了,不给钱我找谁去?”
“我妈在你手上,我能逃哪里去?”
阮福生自然清楚李妙莲是唐希恩唯一的亲人,唐希恩过去十二年虽然从没回来过,但三不五时就会打电话给李妙莲,也偶尔会寄钱给她。
阮福生稍想了下,觉得应该没问题,便就应下。
他鼓了鼓勇气,朝村长走去,嘿嘿笑道:“这孩子刚跟我说,晚上想陪陪她妈,太多年没回来了。您就谅解下!谅解下!”
村长没说什么,倒是傻儿子一直在旁边大囔:“不行!”
看这阵势,阮福生真怕唐希恩被村长押走,那他的一百万就飞了。
他心一横,板起脸,对着墙壁,高声说:“这以后还要走亲家的,明知道我家老婆子大病初愈,也不让孩子多陪一天,就要直接带走,这算什么意思?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法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敢看村长父子的,胆量达不到,他只敢对着墙壁,像念课文那样,一字一句把心里准备好的台词念出来,故而这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村长听了,还是火冒三丈地冲过来,给了他结结实实一巴掌,“你跟老子讲法?在这里,老子就是法!你敢跟老子提法?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法!”
“来人!”村长朝堵着房门口的壮汉喊,“把福生的大女儿给老子押走!老子今晚就要让儿子圆房!”
057 营救
唐希恩被几个恶霸押走了。
李妙莲哭倒在地。
阮家父子像龟孙一般,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倒是阮静雅,试图操着菜刀冲上去,但寡不敌众,手中的菜刀挥舞不过三五下,就被留下来看守的恶霸逼了回来。
阮福生耷拉着一张脸,像腌了一年的苦菜瓜子,长吁短叹的。他倒不是心疼唐希恩晚上就要被村长的傻儿子糟蹋,而是可惜自己那明天就要到手的巨款飞了。
想到那白花花的一百万,他又生出了一点勇气,捏着邹巴巴的烟盒走到大门口,抽出两根,讨好地为守门的两个恶霸点上,只是还没开口,就被其中一个恶霸恶狠狠警告一记:“再啰嗦,哥俩就把你儿子的腿给打断!”
阮福生无计可施了,肚子里本就没多少墨水,要他只用一张嘴救出唐希恩,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阮家父子枯坐在破旧的圆凳子上,半天不吭声,见他们老实了,守门的两个恶霸扬长而去。
阮家豪说想给女朋友打电话,刚出去没多久,就跑着进来,大喊道:“爸,有辆汽车在外头!”
“谁?”阮福生站在原地直打哆嗦,“是不是村长叫人来抓咱们?”
“是进口车!不是村长家的破‘吉利’!”
阮福生下意识就觉得来人一定是唐希恩城里的朋友,他迅速站起身,伸手码了码头顶上零星几根毛,又扯了扯身上那件大半个月都不见换过的廉价西装。
只是刚跑到门口,就被外头的人逼回。
阮家豪指着来人大囔:“是医院那个男人!”
在房里陪李妙莲的阮静雅闻讯跑出来,见到与身穿帅气黑皮衣、浑身充满她没见过的飒爽气质的乐蔓一起出现的傅时御,微愣几秒,迎了上去。
傅时御脸上有连夜赶路的疲惫,口气严肃:“唐律师呢?”
阮静雅怯懦地看了父兄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阮福生抢了先:“她在里屋休息,钱带来了吗?”
阮静雅这就知道了父亲的用意,默默退到一旁。
乐蔓给傅时御递了个眼色,傅时御旋即转身,将阮家的大门关上,把阮家豪挡在外头。
阮福生跑上来,欲开门放阮家豪进来,被傅时御三两下逼到墙角。
阮静雅站着不敢动。
乐蔓朝卧室走去,见李妙莲坐在窗边哭,问:“阿姨,我是乐蔓,希恩呢?”
李妙莲颤抖着站起身,用手背抹了几下眼泪,哭道:“恩恩被村长抓走了,说是晚上要让她和儿子圆房!”
站在外头的傅时御听到“圆房”俩字,顿时像拎小鸡那样拎起瘦弱的阮福生,咬牙切齿道:“带我们去村长家!”
这关头,阮福生还惦记着那一百万。
他扬起头,大胆迎上傅时御快要杀人的目光,问:“我大女儿答应要再加二十万,一共一百万给我,还要在城里给我们买房子,这话你能作数不?能作数,我就带你去村长家!”
“你有没有搞错?趁机吸人血馒头?”乐蔓走过来。
阮福生缩了缩脖子,刚想倒苦水,就听傅时御爽快说:“八十万就在我车里,你只要带我们去村长家,那八十万就是你的,房子和剩下的二十万,唐律师救出来,我马上给你!”
见阮福生一脸怀疑,傅时御松手让他下地,同时打开大门,大喝一声:“出来拿钱!”
阮家父子这就屁颠屁颠地随傅时御出去。
傅时御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黑色行李袋,丢给阮福生。阮家豪在一旁,用手机闪光灯帮阮福生照明。
见那一捆捆的钞票还封着盖有银行印鉴的封条,阮福生笑开了花,忙指挥阮家豪:“我先把这些钱藏好,儿子你带他们去村长家!”
阮家豪也开心极了,忙不迭为傅时御和乐蔓带路。
058 结婚证
村长家在半山腰,有花园、洋楼和车库,豪华程度令人咋舌,与山下一众黄土砌成的土宅子形成鲜明对比。
阮家豪把人带到山脚下就溜了。
乐蔓嘲讽:“这个村长肯定有鬼!回头看我怎么收拾这个乡村恶霸!”
傅时御面色凝重,“这些都是后话,先把唐律师救出来。”
他上前,一脚踹响花园铁门。
很快,一个年轻男人操木棍跑出来,恶狠狠问:“你们找谁?”
“找村长!”
对方见他和乐蔓一身贵气打扮,不像这附近的村民,登时握紧手中的木棍,大喊:“你们什么人?找村长什么事?”
乐蔓上前,尖声骂道:“唐希恩是我嫂子!说是回家看她生病的妈,结果跑来嫁给你们村长的儿子?有没有搞错?这是重婚罪!我家要把她和你们村长儿子告上法庭!”
对方一愣,感觉这事有蹊跷,也不敢赶走傅时御和乐蔓了,赶紧跑回屋里禀报。
乐蔓从没这么大声囔过,顿时脸红到脖子,直喘气。
她扭头问寒着一张脸的傅时御:“东西准备好了吗?”
傅时御点头,走到一旁点了一根烟抽上。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村长带人大摇大摆上前来,隔着铁门,与乐蔓对视:“什么意思?福生的女儿在外头嫁人了?”
傅时御将烟蒂扔掉,阴沉着脸上前,讽刺道:“你堂堂一村之长,抢我老婆当儿媳妇,这算怎么回事?”
跟在村长身后的男人们窃窃私语:“这跟娶寡妇有什么区别?”
“这比娶寡妇还难听……”
村长脸色很难看,眯眼在傅时御身上扫了几圈,下令:“请他们进来说话!”
大门这就开了。
傅时御和乐蔓被带进主屋,一进门,乐蔓就尖声叫道:“把唐希恩叫出来,当面对质!”
村长当然不可能贸然交出人来,在昂贵的红木单椅上坐下后,问:“你说你跟福生女儿结了婚,有什么证据?”
傅时御这就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两本结婚证丢到村长面前。
村长打开,见照片里的人确实是唐希恩和傅时御,气急败坏地将结婚证狠狠掷在桌上,吼道:“妈的!老子被福生耍了!”
他正打算叫人上楼喊唐希恩下来,突然一记凄厉的惨叫声从楼上传来。
村长一听,脸色煞白站起身,大叫道:“不好了,是我儿子的声音,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众人刚想跑上二楼,身高腿长的傅时御早已先他们一步,从客厅旁的楼梯几步跑上去。
惨叫声还在继续,傅时御循着声音,来到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外,抬脚用力踹了进去。
唐希恩身上的白色毛衣被扯破了袖子,露出白皙细腻的皮肤,此时正深一脚浅一脚地站在角落。
傅时御迅速脱下身上的风衣,上前将她裹住,护在怀里。
059 虎口
唐希恩惊魂未定:“你怎么来了?”
乐蔓也冲进来,跑到唐希恩身边,压低声音:“你什么都别说,交给我们处理!”
唐希恩用力点头,被傅时御抱着的身子,不停战栗。
傅时御看了眼倒在地上、捂着鼠蹊处哀嚎的胖子,咬牙切齿:“他就是村长儿子?”
村长一伙人也冲进来,见自己儿子被踢翻在地,一下也猜到是唐希恩所为,气得要上来扇打唐希恩。
傅时御将唐希恩和乐蔓护在身后,像一堵人肉高墙。
矮小的村长站在他跟前,还不到他肩膀高,跳了几下脚,都没办法越过他的身体。
村长气急,恨不能立刻杀了唐希恩。
他刚想叫人把他们三个都拿下,就听傅时御轻笑道:“你以为让我们消失,你就没事了?我刚已经把你这的坐标发给了当警察的朋友,一旦我们三个人有任何意外,你会立刻会抓起来!?你这些年贪污的扶贫款、私卖集体土地款、宅基地私下交易款,金额够你死刑了!”
村长大惊:“你你你!你瞎说什么?!”
“你厉害的话,把会计和出纳也一起杀了?”
站在村长身后的壮汉们这时也意识到听到这些话的自己有危险,瞬间放下手中的木棍,纷纷往楼下跑去。
村长见这局势,只能抑下满腔想杀人的冲动,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要带她走!”傅时御指的自然是唐希恩。
村长怒喝:“她爹福生,拿了我五十平方的宅基地,你把人带走,我他妈找谁要地去?”
“你把事情说清楚。”乐蔓出声。
村长囔:“当初福生要我给他三十平方的宅基地,说等自己大女儿初中毕业,就让她跟我儿子结婚!谁知道这丫头后来跑了,十几年没回来过!福生又来说,这丫头去了美国上学,以后一个月工资上万块,要求我再给他二十平方宅基地,说一定让这丫头跟我儿子结婚!”
乐蔓问唐希恩:“有这事儿吗?”
唐希恩挑眉看了村长一眼,“口头协议同样具有法律效力,但协议当场必须得有第三者在场,有人能证明阮福生与你订下这么一个协议吗?”
村长猛点头,“废话!当然有人可以证明!出纳和会计都在场!”
唐希恩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仿佛已胜券在握。
她徐徐道来:“宅基地属于集体所有权土地,你和阮福生私下交易,这本就属于违法行为,故而你们的口头协议不仅因为违法而失效,同时亦可成为举报你私下交易集体土地的直接证据之一,而你的第三方见证人,将作为本案的重要证人,证明你们私下交易集体土地的违法行为!”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村长在屋内来回走动,不时看看唐希恩,又看看傅时御,似乎在琢磨着有什么办法能完美解决这件事。
傻儿子躺在地上打滚,叫唤:“爹!不要放她走!我就要她!我就要她!你不把她给我,我就去死!”
村长气得上前踢了自己儿子一记,大骂:“你这个傻子!这个女人结过婚的!已经开过苞了!你要这种破鞋啊?”
一听唐希恩结过婚,村长的傻儿子愣了一愣,回过神后,跳起来吐了一口口水,大囔:“破鞋我不要!我要黄花大闺女!如果她不行,那就她的妹妹!”
村长猛然想起阮福生还有个小女儿阮静雅,也到了适婚年龄。他略有所思道:“我叫福生来讲!”
说着,他就准备下楼去打电话。
“慢着,”唐希恩出声,“不用去叫阮福生了,不可能让阮静雅嫁给你儿子!”
她虽然对阮静雅没什么感情,但也不希望李妙莲因为这件事抑郁而疾。李妙莲没能力阻止这样的事,只能她来处理。
傅时御上前帮她裹了裹风衣,轻声道:“下去讲!”
唐希恩抬头看他,看清楚他眼里的坚定和守护,一瞬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