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不太够
唐希恩听出傅时御声音微变,选择无视,莞尔道:“不是来找我?那真是太好了!”
她笑得坦荡,脸颊两侧有深深陷入白皙肌肤的酒窝,看上去十分甜美可爱。
傅时御的情绪莫名烦躁。
也许是因为黎韬跑来他的地方喝酒、瞎逼逼;也许……是因为黎韬不仅真是来找唐希恩,还没脸没皮地表示想当唐希恩的对象。
他想让这种诡异的情绪翻篇,平了平心神,转而凉凉问道:“指甲油还涂?”
“涂啊,继续。”
俩人很快坐回原位,傅时御继续帮唐希恩刷剩下的指甲。
唐希恩脚上的皮肤细腻透白,脚背上青色的、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十个脚指头圆润可爱,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一点污垢都没有。
这让本身就有严重洁癖的傅时御觉得有点舒适,竟一点也不反感帮她刷甲油……
不习惯与陌生人肌肤接触的他,也确实避讳得很,拿着甲油刷的手,一丁点都没碰触到唐希恩的皮肤。
看着他细致认真的模样,唐希恩突然觉得有些别扭,刚想找个理由要他停下,却听他淡淡问起:“你跟黎韬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B大读研时,他是‘国际经济法’的教授。”
傅时御手中的甲油刷精准地再刷下一笔,“所以他后面书也不教了,是为了带你入行?”
“怎么可能,”唐希恩解释,“我在美国读博时,他就已经跳槽去麻省一家律所了。”
“你在麻省读博?”傅时御抬眸,口气微讶,“麻省理工?”
“不是。”
傅时御收起惊讶,没有再问。他下意识觉得唐希恩或许是在麻省某个不知名的大学读的博士学位,所以唐希恩没有再提起自己读博的学校。
许是为了给唐希恩台阶下,他转而问:“本科也是在B大?”
唐希恩淡笑:“港大。”
“香港大学?”
“是。”
“为什么跑去香港念大学?”
“不用钱啊!”见左脚五个指甲都涂好,唐希恩推了推傅时御的肩膀,“好了,你起来,我要吹一吹。”
傅时御这就坐正身体,可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停留在唐希恩身上。
唐希恩将左脚的指甲油吹得半干,身子往里侧了侧,这又将右脚抬了上来。
“发什么呆呢?继续呀!”她推了推傅时御的手臂。
傅时御复又低下头帮她画另一只脚的指甲,刷下第一刷的时候,他问:“港大给你全额奖学金?”
“嗯,学费全免,一年还给四万多块钱的生活费,平均一个月能有四千。”
“四千够用吗?”
“不太够。”
唐希恩没再多言。
仍仔细帮她刷甲油的傅时御也沉默了。
据他了解,港大的全额奖学金非常难申请,一般的市状元、省状元都不一定能申请到,唐希恩极有可能是理工类的全国性质竞赛一等奖获得者。
傅时御猜测她的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即使不是富二代,至少也是中产家庭出身,这才有条件到美国读博。
只是,唐希恩接下来的一席话,却又全部推翻他的猜测。
“我拿民宿的干股跟你换设计图,不是我有钱不想给你,而是我实在太穷了,读书的这些年,一直是很清贫的状态,特别是在美国读博那两年,因为哈佛只给了半额奖学金,所以生活费还得自己出。”
哈佛……
傅时御自嘲地笑笑。
他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人,才会把不是麻省理工出身的唐希恩,排除出同在麻省的哈佛?
当甲油瓶盖拧上的那一刻,他抬眸看向唐希恩,目光专注而犀利,像是要看透她身上所隐藏的一切:“因为哈佛没给全额奖学金,所以黎韬每个月往你账户汇钱?”
031 擦身体乳
当甲油瓶盖拧上的那一刻,傅时御抬眸看向唐希恩,目光专注而犀利,像是要看透她身上所隐藏的一切:“因为哈佛没给全额奖学金,所以黎韬每个月往你账户汇钱?”
“呵,”唐希恩迎着他的目光,冷冷一笑,“我要是拿了黎par的钱,还需要住连电梯都没有的老破小公寓?”
傅时御挑眉看她,眼神似乎在说——居住环境恶劣并不能推翻黎韬给你汇钱的可能性。
他没有说出口,但唐希恩可以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的心理。
唐希恩原本懒得再提起黎太太那件事,但看在傅时御那晚在黎太太面前帮过自己的份上,她破例解释。
“你该不会是忘了,”唐希恩笑意盈盈,“前阵子,有个女人,拿着一份伪造你签名的天价协议书,控诉你不仅性侵她,且还违反和解协议,要你支付几千万的和解金?结果呢?”
闻言,傅时御脸上立马出现一种吃到屎的表情。
“所以,你还认为黎太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张银行流水,就能证明我跟你表哥黎韬有不道德的关系?”唐希恩唇边依然挂着淡笑,一点都看不出因为此事生气。
若换做其他女人,遇到这种毁坏自己声誉的事,就算不起诉,也会用一些其他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比如拉着黎韬出来对质。更遑论身为律师的唐希恩,要让黎太太吃点苦头,简直信手拈来。
在这件事的反应上,唐希恩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傅时御甚至很想看她接下来会如何处理。
如果说唐希恩真就是黎韬的小三,那关于民宿设计图的事,她自然不必兜圈子,大可直接要黎韬帮她牵线就可。
但黎韬显然并不知道她有做民宿的打算。
傅时御猜测,唐希恩这是被黎韬碰瓷了。以他对黎太太的了解,她获得那几张银行流水的前提,是她相信那是真的,并且从某些她认为可靠的渠道获得。
试问,身为严谨的大律师,黎韬怎可能让配偶随便拿到自己的手机,甚至还轻易打开电子银行,偷拍下他的个人汇款记录?
只是这些,傅时御并没有对唐希恩提起,留下一句“记得关灯”,便就冷着脸进书房了。
唐希恩冲他的背影比了个鬼脸,也回房。
她得回去拿其他东西折腾傅时御,得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才会愿意找人来帮忙。
很快,唐希恩从包里翻出一支许久不用的身体乳,再去敲书房的门。
再次开门的傅时御,神色不耐,口气有点冲:“又怎么了?”
唐希恩掏出那只橙花味的身体乳,笑得天真无邪:“王阿姨每天晚上都帮我擦身体乳的,现在她不在,而我也没其他帮手……”
傅时御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时钟,一想到今晚因为跟唐希恩小打小闹浪费了不少时间,工作进度被拖延,心情瞬间十分烦躁。
他反手重重关上书房的门,盯着唐希恩的脸看了片刻,笑道:“你今晚耍了这么多花招,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要我朋友来帮忙!”
“不行!”傅时御口气强硬地拒绝,“我说过了,不可能随便让人进出我的房子。”
“这不是我需要人帮我擦身体乳吗?”
032 防狼
面对唐希恩越发过分的要求,傅时御头疼不已。
摁了摁发胀的眉心,他耐着性子说,“你只是右腿裹了石膏,不是卧床不起,远不到需要人贴身伺候的地步,王阿姨请假后,你变着法子闹腾,目的是什么,自己心知肚明。”
他决定不再纵容唐希恩这种可笑的行径。
唐希恩挑了挑眉,笑道:“既然彼此心照不宣,那又何必浪费时间演戏?”
男人的视线在她精致漂亮的锁骨上转了一圈,嘲讽地笑了笑,“你以为我真想对你做点什么坏事,是你叫朋友来能阻挡得了的?真是天真!”
被人当色狼一样防着,傅时御一晚上的忍耐终于到了爆发边缘。
不等唐希恩反应,他“嘭”的一声关上门,声音震得唐希恩心中一跳。
唐希恩瞥了瞥嘴,冲紧闭的房门小声嘀咕:“这就生气了?”
她回房,心里有些不安。傅时御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刚才竟然用力甩门,想必是真的生气了。
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唐希恩决定接下来使用怀柔政策。
想好应对方案,她放心地去睡了。半夜,被肚子饿闹醒。
傅时御晚上带回来的外卖不好吃是其一,王阿姨请假她心情不佳、食欲不振是其二。
饿得难以入睡,唐希恩翻出从家里带来的泡面,准备出去煮一碗充饥。
不料,刚走出房间,就和同样从书房出来的傅时御打了个照面。
瞥见他手中空空的玻璃杯,再看看已经熄灯的书房,唐希恩客气道:“傅所长,工作处理完了?”
傅时御冷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自朝吧台走去,从冰箱里拿出纸盒生牛乳,倒在玻璃杯里。
唐希恩眼尖地看到牛奶盒倒空了,却也只倒出半杯牛奶,她本就有意讨好傅时御,便也跟了过去,善解人意道:“你肚子饿啦?喝冰牛奶怎么行呢?会伤胃的!我刚好也饿了,想煮泡面,你要吃吗?”
傅时御脸色不好,将牛奶盒扔进垃圾桶,再转身,吧台上那半杯牛奶已经被唐希恩倒进水槽里。
他太阳穴一阵抽痛,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为什么倒了我仅剩的半杯牛奶?”
“喝冰牛奶伤胃啊!我要煮热气腾腾的泡面,一起吃。”
“泡面不伤胃?”
见傅时御口气严肃,唐希恩顿了顿,转而建议:“那……不然我们去外面找点吃的?炒几个小菜,要点热粥暖暖胃?”
瞥见她脸上怯怯的表情,即便知道她最擅长扮猪吃虎,傅时御仍生了恻隐之心,看了眼墙上的镂空艺术时钟,不置可否:“半夜两点了,去哪里找吃的?”
唐希恩一听他这话,知道有戏,便就架起拐杖回房,边走边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好吃的,又便宜又好吃。我进去拿外套,你等我会儿。”
她拿好外套出来,傅时御也已经穿戴好一身,拿着车钥匙站在玄关等她。
033 红了眼眶
电梯一路直降地库。
傅时御将唐希恩的拐杖放到后备箱,小心扶着她进副驾。
“去哪里?”他启动车子。
“新街口不夜城,”唐希恩从大衣口袋摸出手机,“你知道怎么走吗?不知道我开个导航。”
“知道。”傅时御将车子驶出地库,汇入车辆稀少的大路。
唐希恩一路上都在想王阿姨回来之前,自己要如何与傅时御和平共处,几乎没主动开过口,傅时御也不是会主动找话题暖场子的人,故而俩人几乎沉默了一路。
隔音极好的车厢里,几乎只剩下俩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平日里习惯了安静的傅时御,此刻却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些令人心烦意乱。为驱散这种莫名的情绪,他打开车载收音机。
电台正播放一首小众民谣歌,傅时御全然没听进去唱的是什么,只觉得某几句歌词似乎有些伤感。
方向盘在手下打了圈,车子驶入新街口,但傅时御却不是很清楚不夜城入口在哪个方位。
“是往这边走吗?”他眼睛看着前路,开口问唐希恩。
等了片刻,没等来唐希恩的回答,他又问了一遍:“往这边吗?”
唐希恩仍旧没答。
傅时御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嗯?”唐希恩回神般抽了张纸巾擦拭眼角,鼻音明显,“什么怎么了?”
“是往这里走吗?”
“对,这条路直走,下一个红绿灯右拐一百米左右就到了。”
“好。”傅时御收回视线。
电台的歌还在继续唱着——
“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这是他的生命留下、留下来的散文诗;几十年后,我看着泪流不止,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刚出门的时候,唐希恩心情还好好的,这会儿却哭了,想来是因为听了这首歌。
傅时御想起昨晚,让她不要把脚放在茶几上时,期间提到她父母,她当时也是脸色大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知道唐希恩是“观韬律所”的律师,是哈佛女博士外,对她的其他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更别说她的过去了。
这些事与他无关,但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一向明朗雷厉的唐希恩红了眼眶,他竟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车子在不夜城的停车场停下,傅时御将拐杖拿出,再伸出手臂,让唐希恩按着自己的手臂,从副驾座位站起身。
他垂眸看着唐希恩的脸,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又长又翘的睫毛,精致却泛红的鼻尖……
待唐希恩站定身体,并朝他扬起一贯明媚的笑,他才略微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不夜城早年是个大排档汇聚地,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虽然现在早已变成能形成规模效应的美食街,但其依然保留了大排档时期的营业时间,能从天黑一直经营到翌日的天亮。
傅时御原本打算找个看上去干净一点的饭馆,叫点汤粥之类的东西吃,但唐希恩一看到烧烤、麻辣锅就走不动。
最后,她提出吃羊蝎子火锅,而且还要辣的。
傅时御吃不了辣,刚想拒绝,见她眼眶还泛着红,鬼使神差的就顺了她的意。
034 征服
“羊蝎子这东西不仅口感好,还特别有营养,特别是那羊脊髓,滋溜一吸,别提多鲜美!”等上菜的那点空闲时间里,唐希恩绘声绘色地对傅时御科普起羊蝎子的营养成分。
见傅时御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她转而压低声音笑道:“傅所长,这东西对男人也特别好,你一会儿记得多吃点啊!”
傅时御白了她一眼,空气里飘荡的羊肉膻味一股脑冲进他的鼻腔、肺部,惹得他胃底一阵不适,一时间抽不出精力来跟唐希恩斗嘴。
但羊肉火气大,不可乱补,他仍想告诫唐希恩悠着点。话还没说出口,服务生已经捧着一口热得冒烟的不锈钢盆过来了。
火一点上,唐希恩立即拿起公筷,夹了一大块被辣椒油熬得通红的羊蝎子,往傅时御餐盘上放。
“我点的是中辣,这个辣度对你们B市人来说应该没问题吧?”唐希恩也夹了一块羊蝎子往自己碗里放,似乎觉得辣度不够,她又淋了一勺辣椒油。
她是徊城人,虽然徊城和B市距离不过几百公里,但徊城人却比B市人能吃辣。对于无辣不欢的她来说,点中辣,完全是为了照顾没那么能吃辣的傅时御。
傅时御没答,见她往羊蝎子上淋辣椒油,脸色白中带青,“吃这么辣,不怕对身体不好?”
“我从小吃辣,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
“但有些问题,它是积累的,量变到质变。”
饥肠辘辘,美食当前,唐希恩懒得跟傅时御扯,瞥见他盘子里的东西一动没动,又看了眼桌上仅有的被煮得滚烫的羊蝎子,唐希恩要服务生上了一碗白米饭。
果然,傅时御一碗白饭下肚,才肯吃羊蝎子。
唐希恩一阵好笑,“还挺讲究。不过你胃不好?不敢空腹吃辣?”
“习惯了,”傅时御敷衍回了一句,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拿下来,瞥了眼锅里还剩大半的羊蝎子,“你打算吃完这些才回去?”
“嗯,你也再多吃点。”
估摸着唐希恩没半个小时吃不完,傅时御便就独自一人去外头抽烟。他算准了时间回来,唐希恩刚好也快吃完了。
见她把一整锅的辣羊蝎子吃光,傅时御下意识就想去看她的嘴唇。
可她低着头边刷手机边啃羊蝎子,傅时御仔细看了几次,都没瞧见她的嘴唇是不是肿起来,但是从那个刁钻的角度,却仍可看出她五官的精致。
女孩子里鲜少见到的英气的剑眉,眼睛不是那种牛眼一般的大眼,而是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之间,仿佛淌动的都是风情和胆识。
这样的眉眼,令傅时御陡然生出一种,唐希恩若是生在古时、必然是巾帼英雄的既视感。
她不像一般女孩子单纯天真,带着长枪长剑的同时,又在身上筑起一层厚厚的保护壳,每一句话,都带着她暗藏于心的目的,同时又有着刀枪不入的防备。
征服这样的女人,是不是会很有成就感……
意识到自己有不好的想法,傅时御猛然将目光从唐希恩脸上移开。
“呼……”唐希恩摘下一次性手套,扯了张湿纸巾,“我吃好了,你还要吃点什么吗?”
“不了,”瞥见她红肿微翘的唇,傅时御轻咳一声,略微不自在地站起身,“吃好了就回去。”
035 流星
回去的路上,车辆比来时更稀少。
嫌弃车里有味儿,傅时御将天窗打开。
唐希恩抱着双臂,整个背部深深陷入宽大的真皮座椅内,仰着头,看因为车子高速走动而不断往后移的星光,笑道:“这么看,感觉它们都像流星。”
“那不挺好,你可以一直许愿。”
唐希恩“扑哧”一笑,“向星星许愿,我还不如给自己订上一个小目标。”
许是因为夜深,人的情绪比白天放松,情感也更丰沛一些,唐希恩竟破天荒跟傅时御多聊了几句。
“小时候我们家很穷,穷到我继父在我初一时,就决定等我初中毕业,将我卖给村长的儿子,用来换取二十平方的宅基地,给弟弟妹妹们建房间。”
“……”这猝不及防的画风转变,令专心开车的傅时御一愣。
“所有同学都笑话我是村长家的童养媳。我天天放学都躲到山上去哭,同桌呢就跟我说,天气晴朗的晚上,天空会有流星划过,有什么心愿跟流星说,都会实现。”
傅时御:“……”
“从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到山上等流星。有一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话到这里,唐希恩转过头看傅时御的侧脸,问:“结果,你猜怎么着?”
傅时御正专心开车,却仍分心侧过脸看她。
来车的灯光忽明忽暗地投在她脸上,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一双湿漉漉的凤眼正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
这一刻的她,格外不同。
傅时御收回眼神,淡淡道:“许愿肯定是有用的,否则现在的你,应该是躺在村长儿子的床上,而不是坐在我车上。”
唐希恩扑哧一笑,却又在片刻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吧。”
“……”傅时御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
他不忍心多问,即使唐希恩说起自己那段过去时,他有很多疑问。
唐希恩昨晚几句话提到的那几年求学经历,他猜测她即使非富贵出身,至少也是小康家庭的孩子。
在阶级日渐固化的这几年,精英教育早已不是寻常人家孩子所能接触到的,而她能够如此优秀,获得这么多资源,绝不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
可在她身上又怎么会发生那种因为一点宅基地而被迫卖给村长儿子的事情呢?
傅时御觉得唐希恩若不是在演戏博取同情,那就是身上发生过很离奇的事情。
他虽然好奇,但他到底不是八卦的人,便就没有多问,唐希恩也没再多谈。
俩人一路相对无言地回了家,各自去睡了。
许是因为一晚上发生太多事,唐希恩翻来覆去没睡着,天快亮时,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她正想出去看看,突然又传来一阵重重的撞击声。
这声音诡异得很,担心黎太太又带人闯进来,唐希恩迅速披上外套,架起拐杖,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外头。
吧台的灯亮着,客厅没人。唐希恩又看了眼傅时御的房门,开着。
她寻思着,可能是傅时御半夜出去喝水,结果打破玻璃杯?可那一声闷响又是怎么回事?而且灯和房门都开着,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唐希恩越想越不对劲,赶紧架着拐杖走出去。
不看还好,一看她要被吓死。
一具白色的庞大身躯倒在吧台下,旁边还有一堆玻璃碎片。
看清楚那是穿着白色T恤的傅时御,唐希恩嗓子一紧,崴着脚走过去扶起他。
“傅所长?傅所长?你怎么了?”
傅时御双眼紧闭,唇色发白,浓密的深棕色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手则一直捂着肚子。
036 地板太冰
唐希恩伸手在傅时御的额头探了探,“你烧得很厉害,能听见我说话吗?”
傅时御没反应。
唐希恩这就猜到他可能因为高烧和其他急症的夹击,已经失去意识。
她尝试着想将傅时御拉到一旁的沙发上躺下,却因为腿脚不便,力气有限,努力了几次,都没办法将傅时御拉起来。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傅时御犯愁,“我叫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吧?”
她起身想回房里拿手机,突然被傅时御扯住睡裙裙摆。
傅时御微微睁开眼睛,声音虚弱、缓慢:“书房、右边抽屉、有药……”
唐希恩赶紧去书房,终于在傅时御的办公桌抽屉里翻到两个药盒。
她攥着药盒回来,拍了拍意识不清的傅时御的手臂,小声问:“傅所长,这两个药怎么吃?你都吃吗?”
“各一颗……”
唐希恩赶紧又起身倒温水,将两粒药丸小心翼翼地喂到傅时御嘴里后,又给他喂了了几口开水。
傅时御还有一点意识,艰难地将药丸吞下后,眼皮轻轻动了几下,又很疲累地闭上了。
唐希恩这些年一直独居,从没接触过突发急症的病人,而眼前这位还是身高逼近一米九,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大高个。
想着傅时御就这么躺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但自己又没力气把他拽起来,唐希恩犯了难。
“先退烧要紧!”她再次起身回了房间,翻出四片成人退热贴,一股脑全部贴在傅时御的额头和后脖子上。
她轻压他额头上的退热贴,小声征求他的意见:“傅所长,我脚这样,也没办法把你带到床上去睡,而你一直躺在这里,怕是会越来越严重,地板太冰了。”
傅时御没回应。
唐希恩这就又低下头靠近他脸庞近一些,“打120送你去医院吧?”
傅时御这才虚弱地抬起手摆了摆。
“你不喜欢医院?”唐希恩踟躇了下,又问:“不然,让黎par来把你背到床上?”
这一次,傅时御有回应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唐希恩,莹莹碎钻一样的光,从他深邃的眸子里倾泻而出。
察觉到他好像想说话,唐希恩又将头低下去一些,近得快趴到他身上了。
“你、想让黎韬,知道、你、在我这里?”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
唐希恩猛地抬头,“不行!”
傅时御像是笑了下,伸手抚上她的后颈,用力往下一压……
037 物理降温
傅时御像是笑了下,伸手抚上唐希恩的后颈,用力往下一压……
唐希恩的脸顿时就贴到他的胸膛。
滚烫的气息,透过T恤上细小的梭织气孔,瞬间冲到唐希恩脸上,闯进她的鼻腔。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阳光一样的味道。
真是干净的味道啊!
唐希恩一时间竟忘记挣扎,只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脑子一片眩晕。
“傻瓜吗?”傅时御垂眸看着自己胸前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轻笑一声,“拿被子、给我盖……”
“……”唐希恩回神般坐正身体,脸红红地朝主卧走去,将床上的被子拖了出来。
最后用棉被将傅时御整个人包住的时候,她已然累得满头大汗,坐在旁边直喘气。
傅时御倒是又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晕了。
唐希恩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还是滚烫,寻思这样这样烧也不行,便就去洗手间弄了一盆凉水,再到吧台的小冰柜里找冰块。
准备好这些,再去看傅时御时,他脸上、脖子上又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唐希恩掀开被子,赫然发现他身上的T恤已全部被汗水浸湿。
她轻轻触了一下他的结实的手臂。
被烫得缩回了手。
生活经验告诉她,这时候,必须要脱掉发烧者身上的湿衣,然后用冰毛巾帮他湿敷身体,最后擦拭干燥,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可身体权又告诉她,她既不是医者,也不是傅时御的爱人,再怎么的,她也不能动手去脱他的衣服啊!
唐希恩犹豫了。
她倒是不介意帮傅时御脱衣擦身的,毕竟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可傅时御不一定这样想,从他那次跩兮兮地说自己不与陌生人皮肤接触,就说明了他这人挺上纲上线的,万一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她脱过衣服,要告她性骚扰怎么办?
唐希恩纠结,高考填志愿都没这么纠结过。
眼见傅时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烧一直退不下,她咬了咬牙,低头小声问:“傅所长,你发高烧,身上的衣服全湿了,我能把你的衣服脱了,帮你做物理降温吗?”
他点头。
唐希恩默默开了手机录音,补充:“我得先跟你声明,我是因为你发高烧,必须脱下衣服擦身降温,所以……”
“别啰嗦。”
正录一半被打断,但谨慎惯了的唐希恩仍是将眼下的情况强调一遍,并在傅时御口头答应醒来不会追究她的法律责任,这才收起手机,去衣帽间找干净的衣服。
灯一打开,她就被柜子里琳琅满目的奢侈品牌领带、价值不菲的手表、皮带惊得顿住脚步。
“果然是首富家的第一继承人啊!这衣帽间里的东西,加起来够买一幢大楼了。”
怕躺在外面的傅时御烧傻,唐希恩来不及多看几眼这个金子堆砌出来的衣帽间,翻出一件白色T恤和一件黑色睡裤,赶紧出去了。
再回到傅时御身边,她掀开被子,将他身上的套头T恤脱掉,然后拧了湿毛巾,开始帮他擦身子降温。
038 天妒英才
细软的毛巾不小心拂过傅时御的RT,他不受控地闷哼了一声。
而伴随这暧昧声音的肢体反映是——他灰色家居裤的裆处,比前一刻局促了不少。
真是个敏感的家伙!
唐希恩暗忖。
手中的毛巾再往下,拂过傅时御线条精致的六块肌,还有那隐隐约约露出个尖尖头的人鱼线。
唐希恩及时收手。
人家是病人,正发烧呢,万一再把人撩出火,烧坏身子,那就不好了。
一整盆的冰水变成温水,她又去换了一盆。如此反复几次,傅时御身上的温度总算下去了些。
她累得整个人都快虚脱,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帮傅时御套上干净的T恤。
她一刻不敢睡,每隔半小时检查一次他的体温。连续三次都没发现复烧,才终于卸下心理负担,狼狈地趴在吧台凳上睡着了。
再醒来,窗外阳光正炙,暖意透过落地窗,大片大片撒进客厅。
唐希恩眯了眯眼,浑身酸疼地坐正身体,正迷迷糊糊地喊王阿姨中午做点酸汤鱼吃,猛然一个回神般想起什么,转身去看躺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躺在被子里,睡得正熟,脸色看上去正常,只是嘴唇因为缺水的关系,有些干燥。
唐希恩忙将手背探到傅时御额头上,喃喃道:“不烧了。”
她如释重负般,刚想将手抽回,原本闭着眼的傅时御忽然睁开眼睛,并一手扼住她的手腕。
一个用力,唐希恩猝不及防被拉到他胸前。
他掌心仿佛还留有昨晚的高温,如烙铁般烫在唐希恩白皙细腻的手腕上。
一副晨起性致盎然的狼系模样。
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唐希恩回神,大胆迎上他泛着光的眸子,嘲讽道:“傅所长,你这是认错人了?”
许是看清楚人是她,傅时御很快就尴尬地放开了手。
他转而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声音因为水分流失严重而低沉沙哑:“几点了?”
唐希恩看了眼墙上的古董时钟,“十点半了。”
一听这个点,傅时御旋即挣扎着要起身。
见他一副弱弱的样子,唐希恩好心上前扶他起来,“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知道。”他只简单回答,没再提到其他。
唐希恩却直言不讳:“发高烧而已,怎么会烧得不省人事呢?”
见他不答,唐希恩忽然睁大双眼,诧异道:“你……你是不是生大病了?”
这也不能怪唐希恩大惊小怪,这年头,越来越多的重疾年轻化。傅时御发个烧就那样吓人,也难怪她要往那方面想。
傅时御煞白的脸色有大病不愈的烦躁,用力深呼吸几记,他疲惫道:“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话落,不等唐希恩说句“不客气”,他就拨开她的手,捂着上腹部回卧室。
唐希恩追过去,“你病成这样,那我们早餐怎么解决?还有午餐、晚餐呢?”
傅时御没回答她,不知是懒得回答还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唐希恩也是一头雾水,只好拿上钱包,自己下楼去买菜。
她在楼下的生鲜超市买了熬粥的食材,出电梯时,突然碰到要进来的路航。
俩人都是一愣,片刻后,路航率先开口:“唐律师,傅所长病了,所以这两天不去所里,还烦请您在家多关照关照他。”
“没问题!”唐希恩答应得干脆,片刻后,却又面色不豫地问,“只是,你知道你们傅所长是什么病吗?”
“傅所长胃不好。”
“那他是……”唐希恩叹气,“这么年轻就得胃癌,真是天妒英才啊。”
039 照顾小孩
“……”路航抽了抽嘴角,解释道,“傅所长只是有比较严重的胃病,不宜吃辛辣的食物,并没有胃癌那么严重。”
“不能吃辣?”唐希恩想起昨晚那一锅满是辣椒红油的羊蝎子火锅,低声自语,“那他怎么不早说……”
意识到自己是导致傅时御突发急症的始作俑者,唐希恩心中涌起一阵歉意。那些因为他不愿意请新护工、不愿意让乐蔓过来照顾自己的新仇旧恨,一瞬间烟消云散,甚至唐希恩还觉得自己应该补偿傅时御,不能让人白白遭罪。
有了这些想法,她又去买了其他食材,准备为傅时御熬土豆粥。
中医认为,土豆和胃调中、健脾益气,能在一定程度上达到补养脾胃、缓解胃部疼痛的作用。
当唐希恩将黄黄的土豆粥端上桌,大半天没吃过任何东西的傅时御不适地皱了皱眉,问:“你做的这是什么?黄色的米糊?”
“土豆粥啊,”唐希恩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在他对面坐下,“这个对胃病患者很好,你多吃点。”
“……”看着眼前这碗卖相糟糕、黄不拉几、甚至有点类似那种东西的粥,傅时御胃底又是一阵难受。
他嫌恶地将粥碗移开,掏出手机,冷冷道:“我点外卖。”
一听他又要吃不干净的外卖,唐希恩结结实实地舀了一汤匙土豆粥,递到他唇边,“你闻闻,味道不错啊,真的不试试吗?”
傅时御扭头想推开,一个不小心,土豆粥糊了一些在他唇边。他便就想去拿一旁的纸巾擦拭,只是被眼明手快的唐希恩率先抢走纸巾盒。
俩人大眼瞪小眼,唐希恩好声好气地哄:“反正都已经上嘴了,就一口?不好吃你再吐出来!”
傅时御一副“吐出来也是脏了我的嘴”的嫌弃样,转眼起身,想去客厅拿纸巾。
唐希恩看了眼沙发上的纸巾盒,赶紧从另一侧走过去,在傅时御拿到纸巾之前,早他一步将纸巾盒抱在怀里。
傅时御气急,阔步上前,将唐希恩逼得节节后退。唐希恩小腿肚已经抵上了沙发,只要傅时御再往下逼近,她下一秒就得倒在沙发上。
“把纸巾给我!”话像是从他齿缝中挤出来的。
许是身体还不舒服着,傅时御收起了一贯的高贵矜持,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又生气,又没办法拿唐希恩怎么样的那种无奈。
唐希恩伸出食指,点着他的肩胛,逼他站正身体,也为自己争取了点空间。
她站定身体,习惯性拨弄了一下耳边的黑发,莞尔反问:“都这样了,还吃外卖?是打算今晚继续发烧,继续让我帮你做物理降温吗?”
傅时御:“……”
这招果然有用。傅时御一想起昨晚的事,手下意识就捂到了上腹部。
唐希恩继续攻进:“我做的粥是不太好看,也可能不太好吃,但至少干净营养吧?倘若你继续吃外卖,待会儿又加个食物中毒啥的,你得去住院。以你的身价来说,在医院歇个几天,得损失多少钱?”
这些道理,傅时御其实都懂,只是一来他抱着侥幸心理,二来他也确实不想吃唐希恩做的东西。或者说,他在清醒的时候,并不希望得到唐希恩的照顾。
他向来自己照顾自己,可现在,发个烧、胃个疼,就让唐希恩跟照顾小孩儿似的跟前跟后,总显得有些弱气,影响他高冷的人设。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略诡异,傅时御不自在地别开脸,逼自己无视唐希恩那张不时在眼前晃悠的清丽精致的脸庞。
他脸上的愤懑慢慢敛去,很快又恢复一贯淡然的模样,只是他一转身,竟叫唐希恩看见他红得接近透明的耳廓……
040 冰山之屋
唐希恩了然地笑笑,并未追问傅时御耳朵为何红得这般彻底。
真是个容易害羞的老男孩啊!
她轻咳一声,收回唇边的笑意,走去餐厅坐下。
傅时御就坐在她对面,此时正用汤匙舀着碗里的土豆粥,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不吃?”唐希恩笑了下,“看来还想再烧一次……”
意识到她在讽刺自己想让她脱光衣服物理降温,傅时御抬眸冷冷瞥了她一眼,张口吃下一口粥。
吞下粥,他身体微微顿了下。
第二口、第三口……
吃完最后一口,他优雅地用纸巾擦了一下嘴巴,而后整个人往皮质餐椅仰靠去,挑眉看向唐希恩,眸底有惊奇,“这个土豆粥,不像土豆粥。”
“那是,”唐希恩得意,“龙骨、牡蛎、猪肚熬汤,然后再加肉桂、党参、丁香与土豆、白米一起熬成粥。”
“味道不错。”傅时御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真香吗?”
“嗯。”
唐希恩扑哧一笑,起身收桌上的餐具。
手刚碰到傅时御用的碗,就听他清声说:“厨房有洗碗机,我来吧。”
“没事,我来,病人多休息。”唐希恩对傅时御甜甜一笑,将桌上的餐具收得干干净净。
洗碗机太高端,她不太会操作,便就只能水洗餐具,然后放进消毒柜,又将早先就买好的金橘及香蕉拿出来清洗、切块。
她本想去主卧喊傅时御出来吃水果,经过书房的时候,见他已经坐在桌前加班,便就将装盘的水果端到门口,轻敲门三声。
似是没想到她会送水果进来,傅时御愣了下,请她进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傅时御的书房。
书房的四面墙,被顶天立地的书柜包围,书柜里放满了书,甚至有一些书没地方放,一摞一摞整齐地堆放在墙角。
唐希恩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笑道:“你这里可好些是绝版书,随便拿一本出去卖都能值个好几万的吧?”
傅时御微微蹙眉,手中的马克笔没停,不咸不淡道:“不知道值多少钱,反正我不差钱。”
“……”臭显摆!
唐希恩面上仍挂着笑,叮嘱他记得吃水果后,便就离开了那间价值连城的书房。
昨晚折腾了一宿,早上又忙着买菜做饭,她觉得身体仿佛要被掏空,刚打算睡个午觉,手机突然进了视讯邀请。
唐希恩在床上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接通视频。
视频那头的乐蔓发现背景色不对,提高音量:“你在哪里?”
“冰山之屋。”
“?”乐蔓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在傅时御家?”
唐希恩翘着腿,将手机摄像头移动到昨晚刚涂好的指甲油上,笑着对镜头那边的乐蔓显摆:“这个甲油不错,显得我的脚多么白皙细腻啊!”
故意炫耀,必然有妖!
精明如乐蔓,一语中的:“傅时御手法不错呀!”
“嗯哼,”唐希恩自恋地看着自己那双常年不见阳光、白透得过分的脚,“还好他没恋足癖。”
乐蔓轻咳一声,“不管恋不恋足,还是少跟陌生男人做这种事。”
“已经做了。”
“……”
041 不相干
开了会儿荤素不忌的玩笑,唐希恩正要关掉视频,乐蔓忽然问:“对了,你好好的为什么去傅时御家住?”
“嗯?”唐希恩顿了顿,“为了设计图呀!”
她不想提到黎太太找上门的事,怕乐蔓气不过,提刀找黎太太的麻烦,到时候她还要上庭为乐蔓辩护,多费事。
一听她只是为了设计图,乐蔓便也不再多言,只交代她注意分寸,就结束了通话。
一觉醒来,窗外一片炽橘席卷大地,唐希恩睡意朦胧地看着夕阳,一时生出黄昏有如晨的既视感。
她浑浑噩噩地套上粉色薄棉睡袍,开门出去,客厅灯光昏暗,从另一侧晕染而来的光亮,是餐厅和厨房的光源。
她寻着光而去,看清站在灶台前忙碌的高大身影,鼻音浓重地喊了声“傅所长”。
男人身子一顿,锅里的油花滋滋作响。
她走上前,倚在门口,懒懒散散地说:“你去休息吧,我来做早饭。”
男人动作娴熟将油锅里的生煎鳗鱼装盘,端出来。经过她身边时,眼神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温润:“已经晚上了,去洗把脸吃饭吧。”
“好……”唐希恩温顺转身,动作笨拙地摸去一旁的客卫。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再出来,混沌的脑筋清醒不少。
傅时御正一脸清冷地坐在长型餐桌左手位。这种款式的餐桌,是有主位的,只是唐希恩来了后,傅时御就没坐过正中的主位,一直都是坐在左侧第一位,与时常坐在右侧第一位的唐希恩面对面。
这个细节,唐希恩早就发现了。傅时御昨晚下班,将外卖放到桌上后,她就狗腿地去拿餐具。傅时御是主人,她自然是将他的餐具放在主位。
可没想,傅时御换了衣服出来后,竟是不动声色地将餐具挪到她对面位置。
俩人平等而坐,共进晚餐。
就如今晚,傅时御对面的位置,餐具垫上,整整齐齐地放着汤碗、装满白米饭的瓷碗,以及一双排放整齐的银质筷子。
暖黄温馨的灯光下,傅时御身穿鹅黄色的美式衬衫,里头搭配白色T恤,整个人看上去清心寡欲的。
“过来吃饭。”傅时御喊话。
唐希恩猛然回神,乖乖走去自己的位置坐下,垂眸看了眼餐桌上的三菜一汤,笑道:“你怎么没叫醒我,我本来想给你熬粥的。”
“哦,我不想吃粥。”
“……”唐希恩觉得,傅时御真是一个擅长把天聊死的人。
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低头喝了一口汤,温润鲜美的鱼汤入喉,总算能涤淡点她对傅时御的嫌弃。
傅时御也吃饭。
他坐姿挺拔,咀嚼时嘴唇紧闭,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没发出半点声响,吃个饭都优雅矜持。
饭间,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吃饭,餐厅安静得只有银筷碰触到餐盘的清脆声。
直到都吃完饭了,傅时御这才一脸正经道:“我很感谢你昨晚的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唐希恩客气笑笑。
“或许,你心里生气我不找替代的护工,也不让你朋友过来陪你。”
“没有的没有的。”唐希恩一本正经说瞎话,“我不生气的。”
“基于这件事,我也跟你解释过了。我个人极其注重隐私,所以我的寓所,不想让不相干的人进出。”
唐希恩娇憨一笑:“可严格来说,我也是不相干的人啊。”
“……”
042 傅太太
傅时御深邃的眼睛弯了弯,像是对唐希恩笑了一下,只是唐希恩怎么看,都觉得这是皮笑肉不笑。
“不相干?”傅时御垂眸看了眼她裹着石膏的右腿,唇边的笑意深了些,“你不是让路航转达我,我需要对你的腿负责,除了我,你不接受任何人的照顾吗?”
唐希恩本还心存说服傅时御同意让乐蔓过来的想法,眼下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懒得再争取什么,妥协道:“行吧,那王阿姨回来之前,我就辛苦一点,自食其力好了。”
她一心想从傅时御手里拿到设计图,所以眼下不适合跟他撕破脸,他的要求再不人道,也得受着,跟设计图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事。
思及此,唐希恩朝傅时御扬起一抹甜甜的笑,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手刚碰到对面的汤碗,猛的就与同样想收拾碗筷的傅时御碰上。
傅时御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白皙干净得像是外科医生的手,触碰到她皮肤的感觉,温温热热的,像是有一团火苗在燃烧,将她的五个手指团团围住。
唐希恩心里一个咯噔,忙将手缩回,下意识垂到身侧,大拇指和食指略微不自在地捻了捻。被他手碰到的那块皮肤,好像长了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你做饭,我洗碗。”唐希恩回神,将自己连同傅时御的餐具一起叠放好,拿进厨房。
傅时御没再推辞,淡淡地应了声“好”,起身去客厅。
唐希恩将餐具全数放入洗碗机内,而后又连连抽了几张厨房湿巾出去擦餐桌。其实餐桌一点脏东西都没,傅时御吃饭的时候,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更别说掉落残渣到桌上。
真是教养很好的男人呢。
唐希恩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傅时御正在客厅看七点新闻。俩人还没熟到一起看新闻、聊时事的地步,故而唐希恩默默架着拐杖打算回房。
经过傅时御身边时,他突然问:“你今晚要洗头洗澡吗?”
唐希恩懵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洗啊,不洗澡怎么睡?”
傅时御站起身,“我进去拿外套,你准备一下,还是昨晚那个地方。”
“好。”
再出来时,傅时御身上的鹅黄色衬衫不见了,白色T恤外套了一件黑色开司米V领毛衣,衬得他年轻明朗。
他换好了鞋,神色淡然地站在玄关处等唐希恩,双手抄兜,一派闲适,不急不躁。
唐希恩突然想给他打分。
如若说将外型、气质、谈吐三者综合起来打分,满分十分,唐希恩可以给傅时御打到九点五分。
九分男已是极品,更遑论九点五分男。傅时御被扣掉的那零点五分,只是因为他有时候讲话太过直接,叫人没面子。
但不管怎么说,四舍五入后,约等于十分了。
去到楼下的养发沙龙,依然是昨天那位迎宾小妹,对方迎上来,热情地问:“傅先生,傅太太,今天洗头还是做发型?”
043 意外消息
乍一听对方喊自己“傅太太”,唐希恩一阵无语。
傅时御也没澄清,口气淡淡的:“洗头,我要八号。”
他看了不说话的唐希恩一眼,复又补充:“给她叫个女孩子。”
迎宾小妹连声应下,十分殷勤地带他们往里头走。
唐希恩跟在后头,一进去,见包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多功能床,顿时笑道:“呦,还是双人房呢。”
八号和另一个洗头小妹进来,笑咪咪回道:“是的,因为我们客人中有不少是像您和傅先生这样的恩爱夫妻,所以设计了一部分这样的情侣包间。”
恩爱夫妻??
唐希恩唇边笑意凝固,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傅时御,见他没打算开口,便就主动澄清道:“我和傅先生不是夫妻关系,只是碰巧一同前来罢了。”
八号尴尬:“抱歉,是我们误会了。”
“没事,”唐希恩坐上功能床,对将为自己服务的小妹招了招手,“开始吧。”
热水冲上头皮的那一刹那,她呼了长长一口气,喟叹道:“好舒服啊……”
躺在隔壁床的傅时御轻咳一声,闭眼不语。
为他服务的八号全程安静如鸡,一点也不像昨晚帮唐希恩洗头时话那么多,唐希恩便就猜到傅时御这人的性子,是真的冷,冷到在洗头的一个多小时里,都不跟人说半句话。
“唐女士,您是哪儿人啊?”洗头小妹开始要跟她闲话家常了。
唐希恩不排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天也无妨。她缓缓阖上眼皮,笑道:“我是徊城人。”
“徊城?”对方惊呼,“那里……”
话到一半,却又不敢往下说。
唐希恩笑笑,替她接下去:“徊城很穷,特级贫困县,到现在都还发展不起来。”
她语气很实在,一点没有因为自己来自贫困地区而扭捏自卑。
从刚才就一直闭眼休息的傅时御,此时却是睁开那双如星辰一般深邃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冲冲洗洗了大半个小时,唐希恩和傅时御的头发同时被抹上厚厚的养发膏,然后罩上一个不断喷出温热蒸雾的罩子。
八号和洗头小妹退到一旁准备下一道程序所需要的物件,包间十分安静,只有一些小物件发出的细微声,仿佛天然的催眠曲,唐希恩迷迷糊糊的想睡觉。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闹腾起来,嗡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洗头小妹走过去,将手机拿到唐希恩耳边,低声问:“唐小姐,需要帮您停下蒸雾,好让您接电话么?”
“帮我看下是谁来的电话。”唐希恩想,如果是公务电话,那自己就到外面接。
“来电人,阮静雅。”
“阮静雅?”唐希恩语气微变,“帮我接起来,然后把免提打开。”
洗头小妹道“是”,接起电话,打开免提后,将手机放在唐希恩手上。
唐希恩将手机拿到唇边,语气淡淡、不辨喜怒:“什么事?”
“姐!不好了!妈被急救车拉到县医院了!”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焦急,背景音嘈杂。
唐希恩猛然睁开眼睛,伸手欲扯下头上的蒸罩,洗头小妹见状,赶紧上前为她停下蒸雾。
她僵硬地坐起身子,声音轻颤:“妈为什么会去医院?你说清楚!”
044 送她回家
“还在急救……”阮静雅低声抽泣,“爸妈因为二哥的事情吵起来,然后妈就晕倒了……”
“这个杂碎!”唐希恩狠狠按掉电话,掀开身上的毯子,打算下地。
洗头小妹见状,着急道:“唐小姐,我先帮您把头发冲干净再走吧,您看头发上都是养发膏。”
唐希恩眼眶急速泛红,木然地又躺回去,声音已然变了:“快点,我有急事。”
躺在隔壁床的傅时御也让八号帮自己冲洗头发。
冲水、擦干、吹干,不到十分钟完成。
唐希恩心情焦急,架着拐杖的脚却走不快,大约是气急攻心,在等待傅时御签单时,一脚抬起裹石膏的那条腿踢在墙壁上。
傅时御走过来,紧紧按住她的手臂,沉声:“冷静一点!先回去再说!”
他扶着唐希恩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唐希恩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你在哪?”
“我妈进医院了,我需要你开车送我回老家。”她抓着拐杖的手不断收紧,白皙的手背血管分明。
许是对方没办法赶过来,要她找秦梓洲,她默了默,说:“梓洲这阵子在美国,比你还远。没事,我跟公司借车。”
唐希恩将电话挂上,却没立刻打电话给公司,转而问傅时御:“我妈出事了,我开不了车,需要一台车送我回老家,你能帮我叫一辆车吗?”
“我送你回去。”
闻言,唐希恩怔了一怔,口气不确定,“我家在徊城,从B市过去,没有高速,得开至少五小时。你送我回去,再回来,来不及上班的。”
傅时御盯着她看,神色严肃,语气却故作轻松:“我是老板,偶尔不上班没关系。”
“真的很感谢你……”明知道设计所工作量巨大,傅时御每天都需要加班,却仍为了送她回老家而旷工,唐希恩心里莫名一暖,第一次发自真心感谢傅时御。
傅时御则不习惯感情外露,即便此时他很同情唐希恩,却也只能化作一句淡淡的“你妈妈会没事的”。
俩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再上车时,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
傅时御开导航,定位“徊城县医院”后,车子驶入国道。
安顿好这一切,唐希恩又打电话给阮静雅,得到的回复是,李妙莲还在抢救。
唐希恩的心情不免跌到谷底,饶是平时再坚强独立,想到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此刻生死未卜,终是簌簌流下两行泪。
傅时御一手稳稳控制着方向盘,空出另一手抽纸巾给她,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阿姨平时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唐希恩茫然地摇头,“我十五岁就从家里出来了。在市里念高中的那三年,她偶尔会去学校看我,我有一次发现她的包里有药,才知道她都是趁着出来看病才能去看我……”
说到这里,她开始悲咽,“后来,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她应该是很早就病了,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念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我妈却还在那个鬼地方受苦!”
她捂着脸,发出“呜呜呜”的哭声,回荡在安静的车厢里,连傅时御都感受到那份悲恸和绝望。
傅时御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难受,猛然咽了几口口水,那种紧张的感觉不仅没有缓解,反而不断上升至鼻腔、眼眶。
他这才知道,自己被唐希恩的情绪感染,也难受得想哭。
他下意识地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声音也跟着柔软了几分:“会没事的,阿姨这次好起来,你多花点时间陪陪她老人家。”
唐希恩仍是捂着脸,虽然没哭出声了,但肩膀一抽一抽的。
傅时御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有没有用,但这一刻,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