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关于“七”这个数字的一些可能(2)
白景天忽然对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产生兴趣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杜七依旧像往常那般替他解惑。
“按照书上所推理出的,男女单单拿出来都属于先天一卦,属乾坤卦,关于阴爻的东西我也没有看过卦书解释不大明白,不过女子来天癸实际上是先天转变后天之术,一点真阳也转而从下,后代繁衍也正式如此。”
杜七想了想,又说道:“至于女子为七,男子为八……兑数为七,艮数为八,兑为少女,则其数七;艮为少男,故其数八。”
白景天完全听不明白,他惊讶的问道:“先生还懂得卜算之法?”
秦淮看向杜七。
“不懂,只是医术之上提到了一些,那些你还没有看过的医书。”杜七如实说道。
实话实说,她的记忆中也有人喜欢念叨这些,可是她不感兴趣,因为算她的时候那卜法向来都不大准。
白景天则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医书上了解的,那也正常。
要是先生连卜算都懂,那他与先生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
而医术难免会扯到这些天地阴阳之术,所以不算什么。
白景天盯着杜七,眼睛也不眨一下。
杜七以为他还没有听明白,便说道:“如果真的听不明白也没什么,我觉得之所以定周期是因为从实际情况之上看的,男子约在十六岁、女子约在十四岁落熟,男子约在六十四、女子约在四十九落退,所以男子以八岁为周期、女子以七岁为周期。”
“先有果,后定周期?”白景天点点头。
“该是如此。”杜七解释清楚了,又有些好奇,问道:“你今儿怎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我?”白景天嘿嘿一笑,说道:“不敢隐瞒先生,我听闻先生的名字是自己起的。”
秦淮明白了,也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杜七。
这件事她听石闲说过,她也不明白杜七为什么给自己这样一个名字。
白景天补充道:“在我看来,淮竹这个名字更加的适合先生才对。”
秦淮闻言,眉头一挑,不满的看着弟弟,却没有否认。
“淮竹?”杜七摇摇头,相比这个名字,她更喜欢杜七这简单的字。
“先生的七字与医书上的女子周期有关吗?”白景天问。
杜七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原来不是。”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也说不大清楚。”杜七顺手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发,那午日阳光落在她发丝之上,映的透亮。
白景天还想要追问,秦淮一巴掌拍在他脑后。
白景天怒道:“你做什么!说好的半个时辰,你与先生一起聊了两个时辰都有了,我说一会话都不行?”
秦淮看着弟弟愤怒的样子,也不气,转头对着杜七说道:“这就是小男孩。”
杜七点点头。
这边杜七一点头,白景天就蔫了,因为先生站在了姐姐那边。
秦淮这才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已经缺席了一个早上,虽说不用你出面,但……你要让七姑娘吃剩饭吗?还有时间扯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啊……我忘了。”白景天一拍脑门,歉意的看着杜七,问道:“先生,你饿了吗?”
“饿了。”杜七如实说道。
“那我们走。”白景天脸一红。
秦淮见状翘起嘴角。
杜七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真的十分的讨喜,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
秦淮眼看着杜七和白景天下楼,转身褪下自己的衣物,准备换上一身新衣裳与石闲一同出去游玩,忽然想起了什么,探头对着即将要出院子的白景天喊道:“练红!”
“先生,你先上马车吧。”白景天送杜七出了院子,退了几步,抬头。
“怎么了?”
“那个李孟阳,你多在意一下,我知道他和……关系不好,但是毕竟与书院有关,别给你先生惹麻烦。”秦淮看了一眼远处的杜七,对白景天使了一个眼色。
白景天立马就明白了。
惹了李孟阳,恐怕会带来不少的事端,他虽然乖戾,但也不傻。
“我知道了。”
见弟弟开窍,秦淮露出了笑意,补充道:“至于那朱儒释便不用给面子,让他老是恶心我。”
“呵,女人。”白景天转身离开。
……
……
马车之上。
“怎么了?”杜七问。
“没什么事,先生不用在意。”白景天正要在杜七身旁坐下,瞳孔一缩,马上一个后跳撞在了车壁之上,捂头痛呼。
再看原处,一条青蛇缓缓吐着信子,顺着杜七的裙子攀上了她的腿,在那里盘了下来。
青蛇慵懒,但是在白景天眼里充满了威胁。
“它……什么时候……”白景天吞了口口水。
这青蛇毒的很,要是被咬了一口,今天恐怕就没法与先生一起相处了。
杜七点点头,轻轻抚摸着腿上的花瞳青蛇,抬头说道:“你说花瞳?她一开始就跟着啊,只是方才在休息。”
白景天:“……”
白景天想到了平日里青蛇化作手镯与脚镯的样子,便心里发憷,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咱们是要去赴宴,带着它……是不是不大好,毕竟宴会上的贵人还是蛮多的,万一要是咬到了谁也不好处理。”
“是吗?”杜七有些动摇,她不想给人添麻烦。
“是。”白景天趁热打铁。
“那……”杜七低头,却看见青蛇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那一双仿若有花开放的瞳孔闪着水花。
杜七温和的摸了摸花瞳的身子。
白景天心中难受,也不知道这种女孩子绝对讨厌的滑溜溜生物为什么先生会喜欢,还对它那么温柔。
他说道:“放它在车里休息就好。”
杜七看着窗外那逐渐明盛的阳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道:“平日里也到了花瞳捕食的时间,她应该也饿了。”
“所以呢?”白景天不理解。
“和我一起吃吧。”杜七说道,见白景天愣神,又说道:“不方便?我会看着她不伤人的。”
白景天无奈。
他只是觉得有花瞳在,与先生在一起会少了很多空间,其他都是借口。
“先生发话,哪里有不方便。”
杜七闻言,轻轻点头。
白景天见到杜七那清澈的笑容,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0104 不一样的兔子和蛇
车马摇晃,姑娘碎花青裙也随着车马轻轻摆动。
青蛇绕手。
杜七是真的有些饿了,她在那里与小蛇聊着天。
“你也饿了啊……”
杜七看着青蛇细小的身子,觉得摸起来当真是十分舒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白景天说道:“景天,宴会之上有花瞳吃的东西吗?”
“它?”白景天忌惮的看了一眼青蛇,眸子中闪着红光,十分不愿意思考,但是又因为是杜七的疑惑,只得说道:“它以往都是吃一些鸟鼠,不吃熟物,宴会上倒真的不一定有适合的。”
“是吗?”杜七闻言,看着整缠在自己手腕上的可爱小家伙,说道:“我倒是忘了这一点……要不然先回一趟医馆把花瞳送回去?”
白景天闻言心中一喜,却没有顺势而为,他不愿欺骗先生,便说道。
“先生不用担心,蛇类,也能吃一些蛋类,还能饿着它不成?”
杜七闻言,觉得他说道的有道理,便不再忧心。
车轮声滚滚。
杜七又想起什么,转头盯着白景天。
姑娘的视线温暖,像是秋日晌午的阳光,可是在白景天眼里,他很少会被先生这么注视,大部分时间他觉得自己在先生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先、先生……我脸上有东西?”白景天摸着自己的脸,眼神飘忽。
杜七没有回应,只是眼神越来越诡怪异。
就在白景天被杜七看得脸红心跳之际,杜七方才开口。
“你怕蛇?”
“不怕。”
“嗯?”
被杜七看着,白景天支支吾吾,说道:“不怕蛇,但是花瞳例外,它的毒性愈发强烈了。”
“真的一点都不怕?”杜七又问了一遍。
白景天嘴硬道:“不怕。”
尽管他不会欺骗先生,但是事关男人的尊严,绝对不能在此退让。
杜七盯着白景天。
白景天盯着杜七。
“嘶!”
花瞳青蛇忽然弹起一些,冲着白景天面门而去。
“啊!”白景天惊呼一声,后跳了一小步撞在了马车之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吁——”车夫停下马车,疑惑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公子?”
“没事,你继续行车。”白景天揉着脑袋。
“是,公子。”
……
……
车马重新起步。
杜七捏着花瞳的七寸,一只手轻轻戳着她的脑袋,说道:“可不许再吓他,本来就不大聪明。”
花瞳自然没有表示,杜七便按着她的脑袋点了两下。
白景天:“……”
这下丢人了。
不过想来,他在先生那边早就没有面子可言,但是听着杜七那般言语,心中总是不大得劲。
只是说实话,他的确对花瞳有些心悸就是了,说起来以往的时候还好,自从花瞳跟着杜七之后,它在自己眼里就愈发的有威胁,白景天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杜七还能不明白?
杜七说道:“你怕这长虫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景天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花瞳青蛇似乎很不喜欢长虫这个名字,一口咬在杜七的虎口之上——当然是收了牙口的。
杜七笑了笑。
海棠可是一只兔子,那作为海棠的半妖子嗣,会对蛇类感到怯意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实如果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经常跟在杜七身边,这青蛇自然也会有长进,不复之前的普通,白景天所以才会感觉到压力逐渐递增。
“对了,你怎么会想到在院中养着花瞳?而且说是养,你可没有喂过她吃的。”杜七问。
“我?我以前可是经常给它灵草服用。”白景天等着花瞳青蛇,嘟囔着:“只是养不熟而已……”
说是这么说,白景天却对花瞳并不厌恶。
这般凶恶的性子却可以任由他先生蹂躏,本身就是一件很有“眼力”的事情,所以白景天并未停止灵草的供应。
先生喜欢逗花瞳玩,他就觉得自己养的值得。
“我问你一开始怎么想的。”
“花瞳?”
“嗯。”
白景天眨眨眼,烈日下,淡红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与以往不同的是,周围的气温并没有下降。
红瞳对着那细小的花瞳。
白景天抬头,认真的说道:“因为眼睛。”
“眼睛?”杜七眨眨眼。
“嗯。”白景天回忆,片刻后说道:“它的眼睛与普通的小蛇不一样……而且,我见到它的时候,它正在被同类攻击,我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它快要死了……是姐请了师先生出手才救它回来,说起来,可真是花费了不小的代价。”
“原来是这样,做的不错。”杜七口头上夸赞了白景天。
白景天移开视线。
花瞳青蛇有妖气,不是一般的野兽长虫,这一点他可以确定。
世人皆知晓妖物的可怕,师先生更是嫉恶如仇,虽然师先生没有表示不满,但是白景天觉得也许正是那一次自己对花瞳的心软才导致了师先生看不上他,找了一个女人做药童。
轻轻叹息。
后悔吗?
白景天望着那正讨好杜七的青蛇,想到了那时的它的奄奄一息,便觉得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会是这样。
单从给先生捡了一个好宠物回来,就不亏。
……
……
杜七在一旁静静的看了白景天一会,收回了视线。
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孩子。
因为她不会讨厌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他和他的母亲真的很像,如果海棠还活着,应该也会喜欢这花瞳青蛇。
杜七笑着。
车声隆隆,耳边是喧嚣的人声,车马行至城中心,杜七可以听见周围的议论纷纷,她拉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这人间繁华,当真是好看。
杜七怔怔的望着外面,心中猜测十娘今日又在忙些什么。
节日之上,车马禁行,这唯一的一辆马车本就惹尽了视线,而此时杜七的面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杜七自己不在意,她在人群中看着,忽的好像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欲开口呼唤,白景天却冲了过来,一把将帘子拉下。
“你做什么?”杜七看着他。
0105 不算什么麻烦
街头粥铺中。
一队意想不到的组合正待在一起。
连韵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车,放下手中勺子,转头看着一旁的柳依依。
“依依,我是看错了吗?”
柳依依收回视线,摇摇头。
不出意外的话,方才那辆车之上坐着的正是杜七。
“可是……”连韵正要说什么,柳依依摇摇头,指了一下一旁喝下白粥的红衣女人。
“石姐姐。”
“嗯。”石闲放下碗,擦擦嘴,之后说道:“我看到了。”
怎么会是杜七。
石闲也很好奇,并且担心大于好奇。
能在这般时日乘坐马车出行的,无非也就那几位皇子,如果杜七入了他们的眼,的确是一桩麻烦事。
“你们先玩,我去处理。”石闲说道。
连韵明显还放不下,却被一旁的柳依依拉扯住。
“是。”柳依依鞠躬说道。
石闲点点头,转身离去,她打算先去十八坊找杜十娘,询问一下杜七今天的安排,然后顺路去找淮竹。
有淮竹在。
七姨说师先生也回来了。
对于杜七的安全,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忧。
……
……
连韵眼看着石闲转身离去,转过头却发现柳依依正将勺子递给她。
“吃饭。”柳依依平静的说道。
“吃饭?”连韵十分不解,她没有接过勺子,而是说道:“你还有心情吃饭?”
柳依依将勺子放入连韵碗中,接着自己喝了一口粥,之后说道:“粥有些冷了,你最近身子不好,别吃凉的。”
“柳依依。”连韵盯着她。
“……”姑娘叹息,放下勺子,说道:“这种事情,我们插不上手的,你担心阿七,我何尝不是?可我们又能做什么?”
就好像离开家乡之时她能做的那样。
就好像娘亲去世时那样。
柳依依尝了一下连韵面前那凉定气的粥,接着将自己这碗依旧冒着热气的粥推过去。
她能做的只有这个。
“依依……”连韵低声道。
柳依依喝着那凉了一些的米粥,安慰连韵道:“安心吧,阿七不会有事情的,说不定并不是什么皇子,而是沁河医馆的公子呢?毕竟是与淮竹姑娘有联系的人,好了,把粥喝了。”
“……嗯。”连韵点头。
在春风城生活的她们了解这里的规矩。
见过了太多的因为容颜而酿成的祸端。
现在的杜七就处在那旋涡中,连韵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并非是大惊小怪,而是因为喜欢杜七。
别的不说,哪怕杜七并没有被那些皇子看上。可方才杜七掀开幕帘露出了自己的脸……多少是一桩麻烦事。
……
……
马车之上,杜七还不知道自己平白让友人担心,正不解的看着白景天。
白景天郑重的说道:“先生,别让人家看到你的脸……算了,肯定被看到了。”
“为什么?我长得不能见人?”杜七不明白。
“先生你说什么呢,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哎呀……”白景天的严肃一秒被杜七击破,挠挠头,说道:“其实也不算是麻烦……怎么说呢……”
“有话直说,别磨磨唧唧的和翠儿姐一样。”
似乎在杜七这里翠儿总是中枪,其实翠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墨迹了,只是一些店里的规矩她不愿意和杜七说便被杜七一直记着,也是无辜。
“那我直说了。”白景天认真说道:“今天的春风城禁止马车通行。”
“禁止?”杜七听着环绕身旁的马蹄声,眼睛睁大了一些。
她不喜欢坏了规矩,就好像买东西需要付钱那样,杜七觉得自己做事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一切按规矩来。
别管是谁定制的,只要是规矩对她就有束缚力。
白景天也多少也了解一些杜七的心思,一见杜七脸色变差,马上解释说道:“只是禁止一般百姓的马车,咱们不再管制之中。”
杜七点点头,这也是规矩的一种,她理解。
她不解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白景天觉得没有什么需要瞒着杜七的,便解释道:“今日可以出行的马车都会记录在案,虽然他们无法查阅我春风城的书案,可是今日来的皇子有限,这些人见上一面便会知道先生不在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车上……这样一来,会有一些人联想到我的身上。。”
“不能让人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杜七终于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白景天摊手,说道:“咱一向不出门嘛……总有人想要与我结识,先生你明白的。”
虽说这春风城不乏认得他的人,比如金风楼的天家管事,只是这般有些地位的人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也不会找他麻烦……可是那些皇子就不一样了。
这里面掺和的就是春风城和南离国的复杂关系。
白景天不信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但是这些王宫贵族恶心人可是有一套,只要消息散布出去,尽管在春风城先生的安全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来了想要攀关系的人,总归是让人不爽的。
杜七明面上可没有任何“势力”,也没有任何地位,毕竟本质上,她只是杜十娘捡回来的姑娘,在外人看来,早晚要入望海店。
白景天自责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先生与我认识的事情一旦散播出去,定会打扰到先生的生活。”
白景天自己在这边愁眉苦脸的,却没成想杜七关注的是其他的东西。
杜七意外的看着他,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一些。”
“啊?”白景天一愣。
杜七摇摇头,上面的话只说了一半,按照白景天说的话,马车上还有可能是他的姐姐,她与九苑的姑娘一同出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但杜七不会与他说这些,因为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杜七接着说道:“你担心的就这些?”
“就这些。”
“不算什么事情。”杜七说道:“对了,别的我不管,不能打扰到十娘。”
这才是杜七在意的事情。
“那是自然。”白景天用力的点头,自家先生在想什么十分的难懂,但是有一点白景天知道,那就是杜十娘对先生来讲是很重要的人。
杜七不会生气,前提是不要牵扯到杜十娘。
白景天微微歪头,有些不明白杜十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嗯。
有一说一,那位杜十娘还是挺好看的。
白景天又想起了那李甲李孟阳,心道还是带着先生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0106 拖了那么久,杜七很不高兴。
天望海如一片天空,清风白云过城池,却停了下来,染上了浓郁的风尘气。
此时,春风如旧。
此刻,春风如残柳。
那道路两旁的旧柳见不得一丝青绿,却依旧那么挺拔,这方圆几里的中庭聚集了南离最多的权势,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眼望过去,却尽是阴影。
酒色,权谋,私欲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了小半个天空。
莺歌燕语下并不平静。
这里很不安生,更不安宁。
可是白景天不在意。
杜七更不在意。
二人乘着车入了开阔中庭,这里的宴会并非只有宫殿一座,而是数十个园林重叠,每一处都有不同身份的人、不同的戏台、不一样的珍馐美味,玉石林立,反射耀眼阳光,这环状中庭当真是奢华铺张到了极致。
而这场盛宴最尊贵的人自然是要出在中心园林中的,所以白景天的马车一路向前。
当车马入中庭,便吸引了一些正游玩的公子,纷纷远远注视这普通装饰的马车,猜测着这个时间点才到来的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马车出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这本热闹的庭院瞬间变得肃穆,马蹄声清脆落在石板之上,像极了和尚敲木鱼的声音。
直到那简单马车顺着大路走向了更深层,一众公子才驱散女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的公子?宴席都已经开了几个时辰了。”
“应该不是天家的人,没有看到金丝。”
“这马车也太寒碜了。”
“难道是……南离之外的……蛮……”
“嘘,慎言。”
南荒可不止有南离一国,并且……南离国的王可管不到春风城头上来,可春风城又被南离国土包裹……这就会诞生很多的隐形矛盾。
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事情。
“嗯,去听曲吧,说不定能遇到那孟阳君,听闻他也喜欢看戏,过一会有九苑的姑娘演出,兴许可以见到淮竹姑娘。”
“该是如此。”
众人交谈着逐渐散去。
倒是没有人把这车上的人与那神秘的练红公子联系到一起,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生辰宴都开了大半天了,正主还没赶到。
……
……
马车之上,蹄声环绕,青衣姑娘面露不满,因为她已经可以嗅到那中庭内露天的美食香气,可这马车没有停下来让她下去吃东西的意思。
“我真的很饿了。”杜七转头说道。
“嗯。”白景天点点头。
“我说我饿了。”杜七盯着白景天。
“那个……”白景天支支吾吾。
杜七不高兴了,是这孩子说可以有吃的东西,结果呢……如果不是海棠的女儿心疼她,给她一些水喝,她真就什么都没有入肚了,杜七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答应和白景天一道行动,而是一个人逛街……现在一定吃的很满足,哪像现在,明明已经过了饭点,她却饿的眼冒金星。
杜七抬手,只见那花瞳青蛇也无精打采,这一人一蛇都是按时进食的类型,皆是有气无力。
“白景天。”杜七喊了一声。
“在。”
“你要带我去哪里?”
“先生……咱们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车啊,再等等,等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带先生去吃好吃的。”白景天紧张兮兮的解释道:“放心,食物不会冷掉的,先生再忍忍。”
杜七盯着他看了一会,心道白景天这个寿星也没有吃东西,便说道:“行吧,最好快些,你也该饿了。”
“我不饿,我是男人嘛。”
“哦。”杜七轻轻哼了一声。
马车在路径之上穿梭。
虽然入了宴会的园林,但是距离中心的庭院还有不少的距离,足矣见得这一场生辰宴的声势浩大。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马车驶入了一处清净的院子。
那马蹄在青石板之上轻轻砸了两下,微微晃动后车厢停了下来。
车夫下车,恭敬说道:“公子,到了。”
“先生,我就说快的很吧。”白景天说着,率先下了车,紧接着扶着杜七下了车。
杜七环顾四周,只见眼前是一处清冷的住所,庭院中种了一片海棠花,香气清新。
杜七觉得他应该养兔子,而不是种花。
提到兔子,杜七竟然有些饿了。
罪过,罪过。
这边,白景天遣散了车夫,回身解释道:“这里是我的一处庭院,后院有小路,从这里出去就可以混进去了,或者……我让人做一些午食送到这里,咱们就在这里吃?”
“不了。”杜七摇摇头,说道:“出去走走也好。”
“那好。”白景天当然是一切以杜七为主,他忽的直挺挺的站在杜七面前,停止了腰板。
“你做什么?”
“先生,我穿的还算得体,符合礼数吧。”
杜七想了一下他平时披头散发的模样,再看这眼前这还算好看的孩子,点点头。
“那就好,也不算丢了先生的人。”白景天自信满满,紧接着不知道自哪里取出一顶浅色席帽戴上,遮住那一双不搭一样的眼睛,他见到杜七想要说什么,便说道:“戴上帽子好,省的等下惹来不必要的事端。”
见他这么说了,杜七也就没有再要求什么。
二人一同踏上了那林间小路,前往中庭。
白景天还记得先生与他说过的话,所以没有偷偷摸摸的,而是大大方方的盯着杜七看。
“我说。”杜七停下脚步,转头说道:“你看够了吗?”
白景天眨眨眼。
实话实说,先生近日的装扮十分戳他的点,这里的夸赞无关情欲,只是单纯对于美的欣赏,杜七今日一身青色碎花长裙,身影苗条,一头柔顺青丝束成一道高马尾,发尾以一道白色缎带束紧,那溢出的白色随风摇摆,像极了一对兔耳。
杜七的身形高挑完美,充满了女性应该有的一切清韵,当真是像极了那淮沁之水。
“先生今天真好看。”白景天认真的说道。
杜七却没有被夸赞蒙住双眼,她轻轻推了一把白景天,嗔道:“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快带路。”
“是。”白景天对自家先生真是没有脾气,加快脚步,走出林间。
0107 被甩开的人
白景天与杜七此时并非处在宴会最中央的庭院,他们方才竟然顺着大路走到了中央,然后自小路又绕了一圈。
只能说白景天住处选的好,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就算他们忽然走出来,也不会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树影斑驳,云散知光,当视野陡然开阔,宴会中庭的一角暴露在二人面前,那青玉上雕刻着美丽的花纹,阳光照得其闪闪发亮,十分的好看,庭中宽大通明,到处是怒放的鲜花和翠绿的不认识的树木,那碧绿之上很规则的点缀着一些白色的石桌,让人感觉清爽悦目。
更重要的是,石桌上面那些精致的果子。
少许侍女恭敬站在一旁,等待着用餐者的到来。
此时,杜七和白景天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吸引太多的实现,一是这里是庭院的角落,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即便有,也都是一些不上不下的公子。
二,此时也已经过了食用水果的时间,多数人都已经去了房间享用真正的美食。
所以,杜七竟然也感觉到了些许清静。
“好新鲜的果子。”杜七略表惊讶。
“那是自然。”白景天自然而然的与杜七走到一张圆桌前坐下,这里摆着一桌子水果,阳光洒下,新鲜水果上水珠闪耀。
“公子。”一旁的侍女端着空盘子走过来,恭敬说道:“是否……”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白景天让侍女退下,讨好似的拿起一个小巧的青色果实,擦干净后放于杜七面前的盘中,说道:“先生喜欢吃酸的,那尝尝这琉璃果,味道很好的,这可是城里自己种的,营养的很……”
杜七看了他一言,接过果子放入口中,紧接着,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杜七说道:“味道不错。”
“对吧。”白景天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先前耽搁了先生的时间,还望先生不要在意。”
“知道了。”杜七说着,自己切了一些果子,撒上一旁准备的白糖,一个人就这么吃了起来。
这才是她想要的东西。
杜七又见到白景天在一旁坐着,便说道:“吃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席帽摘了。”
白景天刚要摘下帽子,却注意到了什么,冷哼一声,说道:“麻烦来了,我就知道定会有人在这等着。”
“嗯?”杜七有些疑惑的顺着白景天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侍卫远远的在哪里藏着,好像是想要过来,但是没有得到允许,便是进退两难。
杜七微微蹙眉,便对着他招了招手。
侍卫见状松了一口气,一个闪身出现在杜七与白景天面前,恭敬行了一礼。
“杜七先生。”
然后才对着白景天说道:“公子,尊上让你来了之后去玉观楼见他。”
“哦?什么时候的事情。”白景天拿起白桃咬了一口,心道这味道着实不错。
侍卫回答道:“两个时辰之前。”
“两个时辰……嗯……”白景天看了一眼正在吃东西的杜七,转头对侍卫说道:“回去告诉他,我就不过去了,都两个时辰,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了。”
“……”侍卫有些为难,说道:“可是……”
“没有可是。”白景天微微抬头,语气平静。
侍卫却感受到了尖锐的压力,嘴唇颤抖,还要说些什么。
白景天眼睛微微眯起。
就在这时候,杜七说话了:“你父亲让你去就去。”
杜七的清澈的声音像是一条小溪流淌过侍卫的心,所有的压力瞬间破灭,换来的是说不出的平和,侍卫感激的看着杜七。
“先生。”白景天无奈的看着一旁的姑娘,说道:“我不想见他。”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杜七认真的说道。
白景天不明白杜七的意思,却不好反驳,便叹息一声,说道:“……那先生与我一起。”
“我?我就不去了,我要吃东西。”杜七摆摆手。
白景天急着说道:“那我也不能把先生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为什么不能。”杜七盯着他,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看着?”
他以为他是十娘吗?
再说了,她也不走远,就在这里吃吃东西,看看表演,能有什么事情?
“可是……”白景天还要说什么。
一旁的侍卫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幕,没有任何的表情,实际上……心中早就泛起了波澜。
果然,杜七先生就是厉害,尊上都管不了的公子在她手里就像一个小孩子。
“没有可是。”杜七没有抬头,咽下口中食物,说道:“让你去就去,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白景天沉默了。
先生就是先生。
“那先生先与我一道去玉观楼,去那里用餐也是一样。”
“我不去,这里就不错。”杜七心道再拖一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呢。
白景天不死心:“那边的食物比在这里的好吃多了。”
杜七抬头,认真的说道:“你走不走?”
白景天忽的一阵心悸,只得无奈说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他还真不好违背先生说的话,只能苦着脸说道:“先生,那你别走太远啊,我马上就回来。”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着白景天摆摆手,示意他抓紧些。
“……”少年无奈,起身没好气的对侍卫说道:“走吧。”
“公子,车马已备好。”侍卫说道。
于是白景天便随着侍卫一起离开,将杜七独自一人留在了这庭院中享受美食。
白景天离开之后,杜七拿起一个洗干净的蜜桃,咬了一口,却微微蹙眉。
……
……
小路上,白景天行至阴影中,面上的无奈与轻浮之色全然消失不见,换上的是平静的面孔。
他说道:“今日有哪些人去见了我父亲。”
侍卫恭敬说道:“回公子,尊上还未焚香。”
白景天点点头,他父亲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出门或见人之前定会点上一根海棠香,这也就是说……那太子与李孟阳还在等着。
少年轻轻摇头,说道:“李孟阳来了?”
0108 驭下是娘亲教的,这一招曾经杜七也用过,真巧
要说白景天今日有何在意的人,当然只有杜七先生。
可除了先生之外呢?
那就只有那天子甲位的孟阳君了,年纪轻轻破格入四方书院的存在,前途无量。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负了杜十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站在杜七的角度白景天当然会这么认为。
“那李甲与朱儒释在一起?”白景天问道。
侍卫早就习惯了自家公子桀骜的性格,对于他话语中的不客气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说道:“回公子,殿下按照规矩在玉观楼,至于说孟阳君……小的不知。”
“也是,你都在这里站了那么久了。”白景天点点头,然后郑重的提醒道:“别让那些五陵子打扰了先生的兴致。”
侍卫点点头:“这是自然。”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会保证杜七先生的安全和心情。
白景天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公子问就是了。”侍卫不解的转过身,却发现自家公子已经取下了帽子,那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就这么平静看着他。
白景天的眼睛也不是一片血红,瞳孔凝实,仿若有一朵花在缓缓旋转。
侍卫忽的好像闻到了一股海棠的香气。
白景天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方才,是先对谁行的礼?”
“回公子,是……杜七先生。”侍卫先是一愣,紧接着硬着头皮回答道。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怎么样的错误,正战战兢兢,却没想到白景天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
“唉?是这样吗?那我记错了,我还以为你先对我行的礼呢,那没事了。”白景天温和一笑,拍了拍这比他高了不少的侍卫的肩,夸赞道:“做的不错。”
说完,便率先上了车,留下侍卫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
将公子说的话记在了心上。
以后要先礼杜七先生……
侍卫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心道按道理公子并不会认错什么,所以他不明白公子想要表达什么……咽了口唾沫,便带着些许余惊,驾车前往玉观楼。
“对了。”白景天忽然掀开车帘,对着那一片空地说道:“阿五,让人将先生那片园子清干净,别有不长眼的惹先生不高兴。”
这样一来,院子中就只有杜七一个人了。
黑衣卫领命,又说道:“公子,若杜七先生要离开……怎么办?”
白景天苦笑一声:“什么怎么办?你还敢拦着先生不成?”
……
……
偏庭中,杜七坐在石桌上,小口小口吃着那晶莹剔透的水果,丝毫不在意庭院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有什么好在意的?
至于说白景天那孩子的言语,她都听得见。
他和海棠当真是一模一样,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像十娘那样老是被人欺负,挺好的。
“花瞳,看看这里可有你想要吃的东西?”杜七杨起手,青蛇缓缓而下,落在石桌之上,像一条青色绫罗。
青蛇很人性化的对桌子上的各种水果表示了嫌弃。
杜七有些惊讶:“你不喜欢吃葡萄?我还以为你喜欢吃呢……哦,只是喜欢阴凉的葡萄架啊,那是我肤浅了,只是这院子里都是水果,都不吃吗?”
青蛇一动不动,表示自己的不满。
“看什么,不许咬我。”杜七洞悉了青蛇的想法,轻轻捏住她的脑袋将其丢在了路边,非常敷衍的说道:“这里的丛林中总有你吃的小东西吧,自己去找点吃的。”
“……”青蛇哪里敢反驳,扭着身子钻入了丛林。
这就是杜七的解决办法,如果早知道这里也有小林子,她也就不会纠结了。
说好的一起吃好东西,结果就杜七一个人在享受。
也是十分的真实。
……
……
玉观楼。
青年一身白衣坐在书房中,手握一只细毫正在书写着什么,他面前挂着一幅绿衣少女的画像,那角度,仿若画中人正看着他忙碌。
忽然,青年放下笔,轻轻一叹,抬头无奈的看着那画像上的姑娘,轻声道:“海棠,他什么时候能稳重一些……我也就安心了。”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窗子被打开,一白衣人影跳了进来,正是白景天。
白龙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只是转头说道:“你不会走正门?”
如果说秦淮长得和她母亲有九分相似,那白景天就与父亲十分接近。
“我看着那朱儒释心烦。”白景天说道。
白景天对自己这个父亲其实是又敬又怕,但平时绝不会如此恭敬,之所以会好好的与父亲说话……只是因为这里挂着那一幅画像。
白龙也知道只有在这种一家“三口”齐聚的时候才能与儿子好好说上几句话,他摇头,说道:“你以为你这样直接走窗,殿下就不知道你来过了?”
“我当然知道。”白景天呵呵一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一只腿,说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这么做。”
“为什么?恶心他一下?你就那么不喜欢他?”白龙面色如常。
“我?”白景天摆摆手,说道:“我对朱儒释的性子还有几分佩服,只是你宝贝女儿不喜欢他,特意吩咐的。”
“……”白龙哪里还不懂自家闺女,满脸的无奈。
海棠的画像就在上头,他还能为了一个外人去教训自己儿子不成。
“算了。”白龙敲了敲桌面,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宴,怎么来的这么晚?”
白景天看着他,没有回应。
好像他哪一次来的早了似的。
白景天知道,也就是在娘亲眼皮底下他才能这般的硬气,他说道:“叫我来做什么,我可是说好了带先生一起赏玩,如果是让我接待那朱儒释和李孟阳,免谈。”
和先生的“敌人”混在一起,绝对不可能。
他答应了姐姐不与李甲为难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你倒是聪明。”白龙摇头,平静的说道:“只是自作聪明,让你去与孟阳君一道?我可不打算开罪四方书院的先生,他那里自然有人陪同,找你另有其事。”
“什么事。”白景天有些疑惑。
白龙认真的看着他:“你还想不想做师先生的学生。”
“什么意思。”白景天终于感觉到了意外,那先生是仙门长老,即便是他父亲听说也曾经是师先生的徒弟,可对方不是已经拒绝了他吗。
白景天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白龙看着他,说道:“你就说想不想。”
“不想。”白景天果断拒绝,说道:“我有先生了。”
白龙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上有几分玩味,他说道:“那没事了,你走吧。”
0109 一块令牌与一个字
当白景天还在猜测父亲的用意之时,一转眼却发现不知何时,父亲已经出现在他身边。
白龙比白景天高了许多,在这个男孩面前,他的压力让人无法喘息。
白龙注视白景天片刻,转过身,盯着那一幅画像,接着说道:“去陪你先生吧。”
对于杜七,他十分的满意。
白龙觉得没有人会讨厌这般干净的姑娘,不得不承认那位杜十娘的气运之好。
那位李孟阳他可以看透一些,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并非是无情之人。
“天池那边送了一些水泽果,带你先生去尝尝,味道应该不错。”白龙笑着说道。
“莫名其妙。”
见到父亲笑容的白景天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显现出来,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白龙拂袖,说道:“从哪儿来,从哪儿走。”
白景天一怔,转头最后看到的是父亲那轻扬的嘴角,便觉得一震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却是整个人飞出了窗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砰。”
声音不大不小,沉闷如雷。
虽然对于修炼者来说不会受伤,但是很疼啊……
而且这一身衣物也凌乱的很。
白景天狠狠瞪了一眼眼前静止阁楼,想要上前理论,却发现有人自大厅走出,正是那南离太子朱儒释。
金衣青年对着白景天伸出了手,说道:“练红,你没事吧。”
“没事。”白景天定睛看着朱儒释,随后握上了他的手,龇牙咧嘴的站起来。
朱儒释面露无奈之色,说道:“你又惹尊上生气了?”
“算是吧。”白景天说道:“应该是我直接没有走大门的缘故。”
“你呀。”朱儒释摇摇头,十足的兄长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方才脸色有多差。
他丝毫不避讳白景天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眸子,直直与白景天对视,结果反倒是白景天先移开了视线。
“知道你不喜欢客套,我也就不说庆贺的话了,怎么,一起去用午食?”朱儒释对白景天说道。
“算了,殿下你与众多公子还有不少的事宜商谈吧。”白景天说道:“我也就不打扰了。”
朱儒释闻言无奈之色加重了几分,说道:“这些应酬也是没有办法,可能的话我自然是更愿意抛下这些负担,与贤弟一同游玩……岂不快哉,只是为人主,总是不能这般快意。”
“也是。”白景天点点头,说道:“像我这般做游侠儿状总是不好的,对了殿下,那孟阳君去哪里了?没有与你一道?”
“你现在知道叫孟阳君了?怎么开窍了?”朱儒释笑呵呵的说道:“我猜……是尊上训斥?”
“我也不能老是惹麻烦不是。”白景天整理了自己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呢?那未来的大儒去了哪里?”
朱儒释说道:“孟阳不愿与朝堂有过多牵扯,一人离开了。”
“哦。”白景天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准备离去。
“等等。”
白景天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略显扭捏的青年。
“练红,那个……你姐姐呢?”朱儒释犹犹豫豫的问道:“我这次来,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淮竹……”
“我哪知道,父亲都管不了她。”白景天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也是,也是。”朱儒释叹息一声:“不打扰贤弟玩赏了。”
“嗯,我才是打扰。”白景天说着便上了马车,转身离开。
朱儒释眼看着白景天离开,回到了玉观楼,面色如常。
他拿出了一条金丝手帕,似乎是想要擦手,可是……只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便收起了手帕,继续等待着自己家臣的到来。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
楼上,白龙点燃了海棠香,对下方那小孩子把戏丝毫不在意,他一如往常与亡妻说着话。
“海棠,都是你起得头,留恋什么烟花之地,现在好了,你那女儿非要做什么淸馆,可是难了我。”白龙面上都是无奈:“如果不是为了那宝贝丫头,我也不会弄什么春风城,现在也不会没有脸面在先生面前说话。”
画像静止,白龙面露温柔:“那个,我也不是怪你啊,就是说说,说说。”
他伸手抚摸那画像中的绿衣姑娘。
“海棠……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仔细去看,就可以看到白龙此时眼中全然是严肃与郑重,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抉择。
白龙自言自语。
他兴许从未想过,自家妻子会有什么神秘的来历。
前些时日师先生带来的一样东西却让他改变了对妻子的想法。
一开始还没有发现什么,可昨日整理亡妻遗物之时,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一个不认得的古字,恰巧……师先生拓印的那些字中便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就说觉得眼熟。
白龙也是绝云中人,而且也算是亲信,自然也明白一些那些字意味着什么。
能与这般物件扯上关系,妻子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妖族。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而且他也没有要交出遗物的想法,说到底只是恰巧和石板之上的有相同的字,又不知其意。
也许他会在白景天上绝云之时将这块令牌送上绝云。
轻轻叹息。
这南荒……也不安定了。
……
……
师承这两日在七姨那边过的好不快活,也重新开了自己的医馆。
至于说祖师神像下出土的青石板,那些字到目前也没有任何头绪,也很正常,师承一点也不着急。
今日的宴会他也没有打算参加。
忽然接到了一个单子,便背着自己的药箱出了门,他本是不愿意的,可七姨听说是春市的姑娘,便对他再三催促。
师承也没有办法,谁让七姨也是这春风城的人呢,对这里的姑娘自然是无比的关心。
他入了春市,见到了那常管事。
“先生,只需检查一下,无病无灾便好。”常管事领着师承入了院子,推开房门。
师承走了进去。
屋内,那名叫安宁的姑娘回过头,阳光下那张小脸是如此的惹人怜爱。
可师先生看清楚了这个即将在春市上拍卖的姑娘,手一抖,差点将药箱扔在地上。
有时候,生活的惊喜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0110 安宁,人如其名
春风城不知经历了什么,灵力汹涌如海浪却皆被禁锢在城镇中,那无处散尽的巨大灵力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搅动。
此时此刻的春风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可处在风波中心的向来都将不是城镇,而是人。
那阁楼中,年岁也不大的常姓女管事将师承送入房,退后,关上门。
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公子诞辰,能请到师先生也真的是幸运,而有了师先生帮着检查,她也是能放心了。
轻轻一笑,先生就是先生,居然对她们这些下人都是那般的客气,似是如沐春风。
常管事也换上了艳丽长裙,准备着今天春市的各项事宜,她却没有想到,此时那一向对春风城姑娘和煦的师先生现在脸都绿了,如果不是她走的及时,怕不是会被好一顿教训。
……
……
充斥着麝香的房间中,少女轻轻自长椅之上起身,微微提起自己的长裙,行了一礼:“安宁见过师先生。”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在师承耳中却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可师承反应的也快,下意识躲开她的礼节,纵然是他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对他行礼,什么样的人他不能受也受不起。
“那个……”师承打开药箱,不知应该怎么做。
现在的他仿若身陷囹圄,稍稍一个不妙的举动就会沾染巨大的因果和麻烦,而实际上,没有什么比眼前的姑娘这般打扮的出现在春风城更加大的麻烦了,往不夸张的方向说,事情一旦闹大了,绝云可挡不住东玄那一群疯子。
安宁轻轻摇头,说道:“常姐姐说让先生给我检查身子,不要有什么病症就好。”
“好……好。”师承吞了口口水,老脸上松了一口气。
心领神会。
他只要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有些事情不说破也就没事了。
师先生心中有一万个好奇,想要知道这禅子为什么要这般模样进入春风城,甚至……甚至还要拍卖自己。
但是可不敢问。
这可是一个大麻烦。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师先生镇定了一些,取出一道银丝。
“先生这是要……悬丝诊脉?”安宁有些好奇的看着师承。
师先生点点头。
他平日可不会做这种墨迹的事情,哪怕当初给杜七检查身子都是直接上手的,现在却感觉到男女授受不亲了,十分的真实。
“好吧。”安宁露出自己那白净的手腕。
银光闪过,那丝线缠绕上了安宁的手指、雪腕,让姑娘觉得有些发痒。
师先生心道这只是走一个流程,她怎么可能会有病症。
只是这一查不要紧,师先生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安宁体内的元气微乎其微,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修为。
尽管心中惊涛海浪,但是师承表面还是十分的冷静。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这和时候,安宁看着窗外那热闹的春风城,忽然开口:“先生,这城里和以往不大一样呢,只是走进城中,便觉得浑身舒畅,真神奇。”
“啊……是。”师承一怔,点点头。
安宁微微翘动手指上那一根银色丝线,说道:“先生可知晓缘故?”
师承这才反应过来安宁问的是什么。
她说的是这春风城内那几乎无解的灵力旋涡,是不是绝云宗弄出来的。
“我也不知。”师承摇摇头,说道:“兴许是妖物破坏了南荒哪一处的灵脉导致灵力转移吧。”
“嗯。”安宁点点头,便不再说话,直到一切完成之后才开口邀请说道:“先生,傍晚的春市,要不要来看看。”
师承瞥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无奈的移开视线,说道:“不了。”
“对了,我很喜欢这里。”安宁认真的说道。
师承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师承带着忐忑的心情离开。
眼看着这老人逃似的离开,少女微微翘起嘴角。
紧接着,她的视线越过房屋,放到了那个正在打扫庭院的少女身上,面色温和。
按道理说,她们并不会有交集。
但是她相信缘分。
……
……
师承终究是没有为难常管事,说了一句没问题之后便直接回了自己了医馆,连去见七姨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坐在庭院的泉水旁,面色凝重。
联想到安宁那糟糕的身体状况与方才的问题,师承心道她是来春风城恢复修为来了?毕竟这里的灵力浓度高的可怕。
倒是有这个可能。
理智告诉他,最好是直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他不能走,原因有好多。
老人原地想了很多事情,片刻后长长叹息一声。
万物都有两面性。
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安宁的出现保住了七姨一直生活的春风城。
其实春风城自从出现了那股灵力流就已经变得不再安定,试问哪有修士不眼馋这样的修炼圣地?所以他已经与白龙说清楚,让他早日抽身。
这般近乎龙脉的宝地,就算是绝云宗也不可能吃下来,远处不说,单单是八方客栈的人就够绝云宗喝上一壶的,更不要说那些魔教妖人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到时候为了夺得宝地,说不定会将春风城变成人间炼狱。
还有妖族环伺……
可是现在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安宁忽然出现,而且还按照春风城的规矩行事,这一下就把春风城从一个人人想争抢的宝地变成了所有人巴不得逃离的旋涡。
就算是八方客栈也绝对不敢插手这修炼界最大的麻烦事中,甚至还会帮助清除那些散修。
这样一来,春风城反倒变得安全了。
当然,作为春风城的城主,白龙还是早日脱身的好。
师承心道安宁虽然起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她的名字,但是也的确起到了安宁的效果。
仔细想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只要如往常那般陪着那位老人……就好。
这样就好。
……
……
中庭角落。
杜七安然的吃着水果,忽的一阵嘈杂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安宁,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原来是一人被侍卫拦住。
杜七看到了一身紫衣。
0111 故人
园林之上,祥云透光,欲念错综之下,竟然也有一方净土。
紫衣人被那年轻侍卫阻在了门外,他面上有些无奈,看到了杜七一个人在里面,纵然是他也不可能忍得住前往的心情。
男人轻轻叹息。
因为在面上施了障眼法,所以侍卫并认不出他就是今天最大的客人“孟阳君”,否则的话就算有白景天的吩咐,这人也不可能阻拦他。
倒是真的有些麻烦了。
他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年轻的孩子,便准备转身离去,正在这时候,杜七走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青年侍卫赶忙行礼,急着说道:“惊扰先生了……小的马上就处理好……”
接着恶狠狠的对着那紫衣人说道:“还不快走!”
这一边,紫衣人注视着打扮和一般女儿家不大一样的杜七,眸子漆黑的很好看。
杜七也眨了眨眨眼,她恍然说道:“原来是你。”
紫衣人一时间有些奇怪,疑惑道:“原来是我?姑娘所言何意?”
他有些不大明白杜七的意思,他虽然见过杜七许多次了,可杜七是没有见过他的,就算在杜……那见过,在其他人眼里他也应该是另一张面孔,就好像现在这个侍卫一样。
却是侍卫先受不了了,嚷嚷道:“什么所言何意,再不走别怪我动粗了啊,杜先生也是你能搭茬?”
紫衣人又觉得很奇怪,心想这先生叫的是情愿的,他虽然了解了一些,却以为是因为白景天的缘故所以才……倒是他肤浅了。
“你给我……”
侍卫伸手去推那紫衣人,杜七走过来打断了他的动作,将手里果子塞进那侍卫口中,并说道:“去忙吧。”
“啊?”侍卫还未来得及感受口中果子的味道,惊觉道:“先生你认得他?”
“见过几次,好了,再有人来就别拦着了。”杜七想了想,说道。
她本来就是过来蹭吃蹭喝的,这样也不太好。
“可是……”侍卫有些为难。
“怎么了?”杜七看着少年。
“没事,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侍卫想到公子的命令,只能向紫衣人赔礼,之后转身离开。
一旁的紫衣人见杜七给他解了围,站在原地等待着杜七先开口,却没有想到杜七一言不发,甩下他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拿起水果刀削着水果,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认识十娘,杜七怎么会去理会一个忽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傻傻的在门前站了一会。
杜七不理他,他却不能不在意杜七,毕竟……本来今天就没有任何计划,现在能意外的见到她身边的姑娘,已经算是惊喜了。
“这位……姑娘,在下李孟阳,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李孟阳拱手,主动开口。
相比天家赐名的【甲】字,他更常用的其实是孟阳二字。
他兴许是没有隐瞒身份的打算,可杜七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名字。
杜七削着水果,出于礼貌的抬头说道:“杜七。”
李孟阳虽然早就调查了杜七和杜十娘的关系,但有机会与杜七近距离说话,还是说道:“姑娘也姓杜?”
杜七心道她现在只想吃东西,不想和不认识的人聊天,但心中记得白景天与十娘说过的话,在这些地方能不得罪的人就不得罪,她只能点点头。
杜七也许不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然的承认自己姓氏对这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看到杜七承认自己的姓氏,李孟阳看着她的眼神瞬间温和了许多。
人是无法一个人活下去的。
所以杜七真的很重要。
“你看我做什么。”杜七问道,她不喜欢在吃东西的时候被人看着,没发现白景天都被她赶走了?
“没什么。”李孟阳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果,随口说道:“姑娘不喜吃白桃?”
“也不是不喜欢。”提起吃的,杜七稍稍来了一些兴趣,说道:“只是……味道有些不大好。”
“是吗?”李孟阳拿起一个白桃咬了一口,片刻后说道:“鲜嫩多汁,香甜可口,并且灵力充沛……怎么会味道不大好。”
“不知道,就是不大喜欢。”杜七觉得有可能是家里还有一个更好吃的,所以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也许是闲人会影响她的胃口。
“那……”所以在李孟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杜七果断放下吃的,紧紧盯着他。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了。
半晌后,杜七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什么,双手环胸,头上白色缎带轻轻摇晃。
她平静说道:“你想说什么,说。”
“……”李孟阳没见过这样的路数,有些懵。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不说,我走了。”杜七起身,对着丛林中喊道:“花瞳。”
话音落下,一道青色闪电冲着杜七面门而来。
妖气!
李孟阳瞳孔放大,衣角突兀的扬起,片刻后……他松了一口气,将一身修为压了下去。
“你呀,就不能慢点。”杜七轻轻弹了一下花瞳青蛇的脑袋,待青蛇化为手镯,然后看着李孟阳:“你想好了吗?”
“姑娘,这青蛇有妖气。”李孟阳认真说道。
“所以呢。”杜七抬头。
李孟阳看着杜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腰间那拇指大小的玉佩解下,放于桌面之上,说道:“这庭玉可化解戾气,姑娘拿着,以防……”
“不用。”杜七摇头,在她眼里,花瞳没有任何的戾气,不会伤了她。
李孟阳却没有收起玉佩,而是将其放在杜七面前,说道:“玉可聚财。”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李孟阳只能叹息,说道:“不是给你的,拿回去给你家十娘,就说是故人……算了,姑娘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正要收回玉佩,却没有想到杜七抢先一步将玉佩拿在手中。
故人。
杜七对这两个字有莫名的感觉。
而且,她喜欢“你家杜十娘”这几个字。
这个人比白景天会说话多了。
姑娘修长手指轻轻摩擦这一块玉佩,感受那指尖润滑,说道:“你果然认得十娘,那我就收下了。”
“……”李孟阳怔怔的看着杜七,许久之后才苦笑一声:“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杜七想到了什么,忽然盯着面前的男人,说道:“你喜欢十娘?”
姑娘的话语像一柄利剑。
男人眼睑不自觉的一颤,镇定的说道:“姑娘说笑了。”
“海边,庭院,衣坊……多的我就不说了。”杜七说道:“不喜欢,就别总是偷看。”
“……”李孟阳抽了抽嘴角,叹道:“不愧是师先生看上的姑娘。”
杜七摇头,心道又是师先生,怎么就没有人说不愧是十娘喜欢的姑娘呢?
她不明白。
0112 君子有故,藏玉于身。
从跟着杜十娘开始,杜七觉得自己的变化看似很大,可某种意义上又什么都没有变。
对海棠那种忽然涌现而出的记忆让她明白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对她来说这样慢慢回忆关于过去是很有趣的。
她真的很喜欢十娘,也许是因为“杜”这个姓氏,她想要了解杜十娘的过去,比如曾经在城南生活的日子是怎样的,比如十娘未来想要做些什么,比如……十娘为什么那么好。
她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杜七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了解,她并非知晓自己知道的,而是——她只会知晓自己想要知道的。
这件事很重要。
所以杜七对这位李孟阳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还会与他说话也只是因为那一句“你家十娘”让她觉得心中温暖。
杜七第一次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不得不说,即便是以杜七的刁钻审美,眼前的男人长的也很好看,很温暖……硬要用一个词的形容,应该会是【君子】二字。
对,就是君子。
君子如玉,外带恭顺,内具坚韧。
杜七一边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而欣喜,一边点头说道:“长的挺俊的,配得上这一身紫色。”
“是吗……”李孟阳没想到这个不易接近的姑娘居然会夸赞他,意外的说道:“多谢姑娘夸奖。”
“实话而已。”杜七轻语。
这边,李孟阳忽然反应过来,他使用了障眼法啊……在杜七这个毫无修为的姑娘眼中,他应该是一个脸上有些许麻子的男人,并非是他人眼中那位孟阳君。
想到这,李孟阳看着杜七的眼神发生了少许的变化,片刻后这份怪异消失不见。
人各有好,不算什么。
而且,被夸赞了之后……应该回礼……
李孟阳用恰到好处的视线略过杜七,认真的说道:“清脆而不张扬,伶俐而不圆滑,清爽而不单调,青色象征生命、昭望、古朴,很适合杜姑娘。”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那青色的天空,心道原来这个李孟阳也不会说话,并且说话也不好听,夸赞人也是那么的生硬,按照翠儿姐与她说的,他应该是不长出入烟花之地,算不上五陵子。
杜七低下头,说道:“没那么多讲究,我只是单纯喜欢这种颜色。”
“是吗。”李孟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毕竟……他自己穿衣就是有一套规矩。
杜七稍稍有些好奇,问道:“那你穿的紫色有什么说法?”
“不算什么,就不与姑娘细说了。”李孟阳绕开了这个话题。
他不想说,杜七也就不追问。
“那就这样,我要走了。”杜七说道。
“我送杜姑娘……”
“不用了,你不是要吃水果吗?快吃吧,味道还不错,我已经吃了一些。”杜七说着,将那玉佩揣在怀里,一个人出了院子。
她走的很突兀,突兀到李孟阳都没有什么准备。
追上去?
自然是不合适的。
他轻轻摇头,心道有这般的姑娘陪在她身边,总归是安心了一些。
园子中只剩下了这一身紫衣。
李孟阳卸了障术,坐在方才杜七坐的地方,拿起一个白桃咬了一口,果肉化作甘汁流淌入喉,甘甜的像是先前那一位清澈的姑娘。
李孟阳面色疑惑:“明明味道很不错,怎么会不喜欢呢。”
对于杜七,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满意的多,虽说没有聊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是有时候只是看着她,内心竟然意外的宁静。
这般的心性,也不知十娘是如何发现这样的姑娘的。
他为了十娘而感到高兴。
……
青天之下白云飘,山中鸟啼笑,不知时间仿若流云,不知消逝几何。
当李孟阳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这面前也不自觉吃了两盘水果,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道今日的胃口出奇的好,兴许是因为杜七,兴许是这春风城的灵力充沛沾染到了这些果子之上,让其变成了灵果。
也不知这春风城为何会有这般浓郁的灵气,李孟阳心中担忧着这般灵力可能会给春风城带来磨难。
“有师先生在,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最重要的是,她离开了春风城就能得了安宁了吗?
李孟阳摇头,完全不会是这样。
有时候,你没有选择。
修长手指按在石桌之上,留下两道痕迹。
两年。
男人捏紧了自己的衣角,那洁白如玉的手面之上起了一道道狰狞的青筋,这份美丽被破坏给人一种十分恐怖的错觉。
李孟阳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平静。
只要给他两年的时间,他绝对可以达到先生要求的修为,绝对可以。
秋风过,拂动男人衣角,将不远处的丛林吹得沙沙作响,清新的空气伴随着果香在庭院中来鼓动,一片生动的场景,只是在这般好看的场景中,有人仿若出鞘了一半的利剑,闪烁着寒光。
这一刻他有一些不一样了,似乎不再是面对杜七时候那般的安稳如玉,多了几分不在人前的锋锐。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倘若君子有故呢?
故人……也算是故。
他将那跟了他二十年的庭玉送给了杜七——或者说送给了杜十娘。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君子。
他会将这块玉拿回来,但不是现在。
出鞘的光重新归于剑鞘,李孟阳那俊朗的面上重新出现了温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抚平棱角,准备做回平日里的那一个人畜无害,潜力无限的孟阳君。
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孟阳嘴角含笑,心道这是一个莽撞的孩子,可他有一个好父亲,或许还有一个好先生。
园林之外,白景天闯了进来,还未站定身形,便发现自己的先生变成了一个男人,顿时急了,吵嚷道。
“李孟阳!我先生呢!!!”
0113 人各有思
少年看似莽撞,青年看似安宁,其实也算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原来是练红公子。”李孟阳放下手中水果,起身微微行了一礼,待白景天行至自己面前,才故作疑惑的问道:“在下并未见过什么夫子。”
事关杜七,心中了解李孟阳和杜十娘恩怨的白景天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冷静。
“你装什么呢,说!我先生去哪里了。”白景天嚷道。
李孟阳先是看着眼前少年的“焦急”,随后摇摇头,心道自己调查杜七的事情果然不可能瞒得过这位春风城的公子,不过这位小公子的确十分在意杜七,不清楚这声先生是否是单纯如表面,说实话,近距离接触过杜七之后他着实是不大相信白景天的定力。
毕竟是少年人,如自己当初一样。
“公子请坐,孟阳自是知无不言。”李孟阳平静的说道,丝毫不在意面前桌上果皮成堆,一片狼藉并不适合发出邀请。
“好。”白景天竟然真的在李孟阳面前坐了下来。
尽管他表现的是一个莽撞、不喜欢面前人的少年,但是所作所为却不那么符合逻辑,比如……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傻。
李孟阳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在白景天对杜七做完描述之后,方才恍然,之后说道:“在下并未见过公子口中的那位姑娘。”
“是先生,她是我的医道先生。”白景天强调道。
“原来是先生。”李孟阳点点头:“那在下并未见过公子口中那位先生。”
白景天眯着眼睛,看着这一桌子残骸,也不嫌弃那桌面上的果皮汁水,伸手将其推开两成,随后说道:“这二成是你,剩下的呢?还是说……孟阳兄真的这么能吃。”
他这边叫了兄长,已经表明了他的一些态度。
……
……
某处庭院中,杜七进了一栋充斥着美食饭菜的阁楼,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旋即让人上菜。
虽然吃了很多水果,但是却没有任何饱意……怎么说呢,之前那些顶多算是饭前甜点,众所周知,女人盛饭和盛甜点用的是不同的胃。
幸好没有让十娘知道她吃了这么多水果,也没有让白景天看到,算是赶他走的及时。
杜七脑袋放空。
就在等待饭菜的期间,杜七忽的一惊,手腕撞到了桌角。
“咚。”
“哎呀……”
“嘶!”
三道声音共同响起,最清晰的自然是杜七的惊呼,其次便是那条花瞳青蛇。
“对不起对不起。”杜七看着手腕上那莫名遭殃的手镯,向她道歉并解释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花瞳青蛇瞪大眼睛看着杜七,后者却明显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小脸红扑扑的。
杜七想到了什么呢?
自然是那一堆果皮了。
“应该也不会觉得都是我吃的……嗯。”杜七红着脸低下头,心中嘀咕。
杜七并没有发现,因为她方才的一些动静,已经吸引到了几位公子的注意。
倒是那刚刚吃了杜七一记“重击”的花瞳青蛇不改敏锐,正用暴躁的眼神看着那眼神“无意”间略过杜七的一众五陵子。
……
……
庭院中,二人各怀心思。
白景天取出手绢擦拭手上果汁,虽然如果是以往在身上擦一下就好了,但是今天怎么说也要注意一下。
他等待着李孟阳给出回答。
半晌后,李孟阳微微一笑,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又拨开了一些,说道:“练红兄高估在下了。”
“……”白景天抽了抽嘴角,心道先生真的是越来越能吃了,怪不得那位杜十娘如此拼命的干活。
“练红兄,你说自己的先生能吃……是不是有些不大好。”李孟阳问道。
“叫我景天。”白景天哼了一声,说道:“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也配叫君子?”
“君子……”李孟阳起身,转了一圈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出门忘记带玉佩了。”
“……原来如此。”白景天一愣,然后点头,心道这位孟阳君与他想象中的那一个薄情汉的形象有些许出入,玩笑开的这么冷。
“玩笑话到此为止。”白景天无比认真的说道:“离我先生远些。”
“这算是威胁吗?”李孟阳重新坐下,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少年。
“哪敢威胁四方书院的先生。”白景天自嘲一笑,接着说道:“是交易,我能提供的你应该会感兴趣,比如尊上没有与你说的,关于前些日子壬丁楼……”
白景天咧嘴一笑,话说了一半。
壬丁楼!
李孟阳面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的凝固。
这是他胞弟出事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在意,更不要说……李太乙落到了八方客栈的手中,生死不知。
白景天见状,恢复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神情,说道:“我先告知你一条消息,八方客栈妖人离开之后,壬丁楼中的人都失去了当天的记忆,从小厮到令弟身边最亲密的侍人,当然我相信这件事情孟阳兄已经知道了。”
“正是如此。”李孟阳点头,认真说道:“舍弟年幼无知,现落入妖人手中,家中上下甚是担忧,倘若贤弟可告知中间一二……愚兄感激不尽。”
二人的称呼不断亲密。
“少来。”白景天摇头,说道:“我说了,交易。”
“离你先生远些?”李孟阳没有任何思考,答应道:“可以。”
“爽快。”
“自然如此,只是……”李孟阳面露尴尬,说道:“我的事贤弟应该也清楚一二,这远离……也包括……”
他言止于此,白景天却听明白了,意思是这远离是只包括杜七,还是说与杜七身边的人。
白景天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所有人,尤其是那位杜十娘,说起来……散布羞辱一个女子的言论,也算是君子所为?”
白景天言语苛刻。
不想李孟阳却笑了,他说道:“自算不上君子所为,只是有贤弟这番话,我也可安心了。”
“你什么意思?”白景天皱眉。
“没什么意思。”李孟阳掩去笑容,认真说道:“在下三日后离开春风城,何如?”
“三日?”白景天摇头:“一日不行?”
李孟阳摇头,说道:“这其中的事情,三日已经算勉强。”
言语中颇有几分无奈,白景天也理解这份无奈,取出一个手卷交给他,说道:“这里面有你那好弟弟做过的一切。”
他没说妖人如何,反倒对李太乙表示出了厌恶,让李孟阳注意到了什么。
“多谢。”李孟阳接过手卷,将其随身携带好,起身行了一礼。
白景天便受了这一礼。
至此,二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对了。”白景天看着李孟阳这一身浅紫,想到了先生说他不懂穿着打扮,随口问道:“孟阳兄,这紫色有什么讲究?”
0114 这世上哪有什么圣人
能坐在一起说上几句话也算是有缘。
白景天不常与人交谈,李孟阳也很少遇到这般少年,聊得还算投缘。
男人嘛,随口便问了。
而这一次,不似敷衍杜七,李孟阳回应道:“紫为红蓝覆盖之色。”
“红……蓝?”白景天脑补了一下,交织出来的却是一个深青色。
温暖的红和冷静的蓝是极佳的刺激色,在这时候代表的也多是尊贵之色,不同于天家的金,这种尊贵要更加的隐形。
如紫气东来,万物皆祥瑞。
“据《列仙传》所言,轻紫表圣人,北辰紫宫,衣冠立中。含和建德,常受天福。在五行中,紫色属金,八卦的九紫右弼属火。”
他丝毫不避讳圣人之名,让白景天多有惊讶,高看了这人一眼。
“你想成为圣人?”白景天直言询问。
李孟阳摇摇头,说道:“圣人常游于天地间,不敢出圣人言,贤弟询问,引纶罢了。”
白景天皱眉:“四方书院的先生,追的不就是圣人之道?”
李孟阳抬头看了一眼那青天,平静的说道:“圣人常游于天地间,亦可表天地为圣,夫子求的是天地至理、无常大道,而并非常人理解的圣人之道。”
“我听不大明白。”白景天摇摇头。
李孟阳微微无奈,换了一种说法,道:“世间有仙,哪有什么圣人?”
白景天说道:“我是没听过什么圣人。”
“便是如此了。”李孟阳拂袖。
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白色干净衣裳,白景天又问道:“这浅紫色,是书院先生常色?”
“不。”李孟阳笑了笑:“她说喜欢。”
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言语不大合适,李孟阳换了个话题:“那杜姑娘身旁的青蛇充满戾气,总归不妙。”
“我知道。”白景天也头疼不已,奈何先生喜欢,他也没有办法。
“妖气这种东西……”李孟阳还想要说些什么。
“我就是半妖,你想清楚再说话。”
“……那没事了。”
……
……
当二人分开。
白景天一个人追寻着杜七的脚步,心道他真的一点看不透李孟阳,这人怪的很。
至于说杜七,他早就派人留意了,还真以为他不知道先生去了哪里?
他只是过来试试这一位孟阳君罢了,结果嘛……还算满意。
至少暂时解决了这李孟阳与先生的矛盾,那份麻烦的手卷也送了出去。
白景天觉得自己是赚了的。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亏了,具体亏在哪里?又说不出口。
白景天十分的不爽。
从头到尾,那孟阳君给他的感觉都是一块圆滑的玉,当真是让人头疼无比。
唯一的漏洞是在听到“壬丁楼”的时候,似乎他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弟弟。
……
……
李孟阳一步消失在庭院,出现在一个木制房间中。
这房间中只有一张床,一幅画,奇怪的是这画上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
李孟阳站在画前。
实际上他真的从白景天身上得到了一切想要知道的消息,甚至还有意外惊喜,所以白景天觉得自己亏了是正常的。
只是……
李孟阳取出手卷。
魔门……
始终是一桩隐患。
夫子定然是不会理会这般小事的。
长长叹息一声,李孟阳打开手卷,平静的看完了一切内容,面色如常。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昭示着这位孟阳君内心的不平静。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不再去看那副空白的画,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一会,便觉得这样也好。
……
……
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杜七有关,杜七呢?却只顾着吃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间小屋中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她和几个男人。
是真的不在意。
事实上,即便规矩再严苛,地大物博,相对的也总会有没脑子的人。
一时间,当杜七抬起头,发现自己坐的位置已经被一行人围住。
因为她挑了一楼窗边角落,所以跑也跑不了。
世界上少有无缘无故的麻烦,尤其是在这种敏感的场合,那些男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驱赶了这小楼中的人,竟然将大门关上,又指派了两个人守着门。
随着大门关闭,阴影逐渐将光明驱散,唯一还亮着的便是杜七身后那一闪窗。
五个人将杜七的桌子挡住,距离她越来越近。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没看清相貌,很奇怪这群人凶神恶煞的要做什么,她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些人?
她还没有吃完,所以没有办法,十娘说的嘛,食不言。
于是杜七竟然无视了这些男人,专心的消灭自己碗中的蟹腿。
这一幕让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觉得也许这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脑袋不太好使?
杜七只知道这是她一直想吃的,说实话,其实上次看到白景天吃的时候就已经在意上了。
那蟹肉微微颤抖,杜七轻轻咬了一口,露出些许幸福的表情,让周围的男人产生了一震的失神。
忽的有一只手出现在杜七眼前,将她身后的窗子关上,隐去最后的光源,而这一下,也碰掉了她的蟹腿。
杜七自然很不高兴,她看了一眼黑暗中,摇摇头,接着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五个人,有三家的公子,两个仆人,门外还有两个仆人。
三位公子,一高一矮是青年,还有一金丝少年。
“当真是俊俏……”高个子男人视线在杜七身上来回巡视,三分欣赏,六分欲望,还有一分的忌惮。
只是这一分忌惮在扫视完杜七的衣物之后也消失殆尽。
新来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春风城有一个七姑娘的。
他们只知道杜七这一身衣裳很粗糙,不值钱。
“姑娘,可是这望海店的人?”那矮小的男人笑着问杜七。
“是。”杜七平静的点头,十娘是望海店的人,她自然也是。
可是这份平静在眼前的男人看来便是楚楚可怜,那白色缎带微微颤动着,让人恨不得将杜七抱在怀里使劲蹂躏。
男人觉得她只是在故作镇定。
听到是望海店的姑娘,二人松了一口气,出现在这样的小地方,孤身一人,穿的也十分简陋,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势力。
最主要是……
一高一矮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兴许妩媚不够,少了几分女人味,可杜七是他们见过的最干净的少女,这种清澈往往会刺激到深入花丛的五陵子,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将她弄脏,让其变得浑浊。
而杜七又是望海店的馆人,就让实施这一切变得简单。
威胁临近,杜七的视线却放在了另一旁的金丝少年身上。
很明显,这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才是领头的人。
杜七觉得他有些眼熟。
0115 又一个穿男装的人
黑暗中,少许的光自窗外透进来,照亮了杜七的半边脸,那兔耳朵一样的缎带微微颤动。
杜七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俯视她的少年身上有影子浮现。
这一种眼熟很奇怪,好似一种重叠。
面前的少年一身黄衣,长相一般,衣角边绣着几缕金丝表明他与天家有几分关系,杜七觉得他身上似乎有着对自己扑面而来的恶意。
表面上是这样。
杜七还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朦胧的灰色气息,似乎这个少年并非看起来那般的安生。
杜七在看他的同时,那少年也在观察着杜七,只是他却没有先开口,而是放任着那两个青年靠近杜七。
少年看着杜七的眼神中充满了戾气,似乎杜七得罪了他。
可是……那种戾气背后居然是喜爱与欣赏,这就让杜七十分的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她看了一眼少年的胸口,才恍然。
原来是这位姐姐,那时的一面之缘……她都快要忘掉了。
就在此时,一旁的两个男人打扰了杜七的思绪,只见其中一人站在那里看着坐在角落的杜七,笑着说道:“既然是望海店中人,这些缠头姑娘收下。”
说着,他取出了一些银票放在了杜七面前。
杜七粗略了扫了一眼,发现居然有一百两,便觉得人不可貌相,这人看着有些丑,居然那么有钱。
只是为什么要拿钱出来?
杜七的无言让着两个男人觉得事情搞定了。
想来也是,这般可怜的少女,忽然被人关在了小楼中,本就该是惶恐不安的,现在他们再表现的温和一点,不愁弄不到手。
既然是望海店的倌人,用店里的规矩能拿下、不会惹麻烦自然是最好的。
至于说是清馆人还是红倌人,又不是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的姑娘,是清是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换任何人都会觉得是自己捡了便宜,这两个五陵子自然也是这般想法。
一旁的矮小男人见杜七不说话,以为小姑娘害怕了,爽朗的说道:“姑娘看来是刚进入望海店不久,这些……只是初见的礼,姑娘陪我等吃一杯香茶便可。”
“是是是。”那高个子男人指着一旁的金丝少年说道说道:“不会亏待了姑娘,咱们这王公子二次把院进,随带来三万六千银。在院中未到一年整,三万六千银一概化了灰尘……亏待不了你。”
王公子?
杜七的视线放到一旁的少年身上,大概知道了这张脸是属于谁的。
“这些钱是……什么意思。”杜七抬头问道。
矮男人咧嘴一笑,说道:“不是说了,陪我们喝一杯茶,这些就是你了。”
一旁的青年也点点头。
实际上,将杜七堵在这里不是他们的意思,而是一旁金丝少年的想法,要不然……他们两个小世家的公子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可有王公子撑腰就不一样了,这位可是王家的二公子,与天家有关系不说,还掌握着南离大部分的布匹生意……最简单的,杜七衣裳就是他们家的,足矣可见其势力。
兴许不算顶尖,但是在这春风城也算是上游了。
“喝一杯茶……就可以拿到这些钱是吗。”杜七眨了眨眼,有些动心了。
一百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符合规矩。
“当然,如果姑娘愿意喝酒的话,还可以加一些。”男人看着杜七白皙的小脸,吞了口口水。
“酒……不行。”杜七摇摇头,十娘不让她喝,虽然她的确想要尝一尝。
“姑娘这是同意了?”矮小男人欣喜,面上有期待。
杜七没有回应,而是看着那少年“王公子”。
这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十娘不让她与男人过于接近,所以……想要拿到这些钱还不能被十娘骂就需要稍稍想一点办法。
“这是你的意思?”杜七看着王公子,问道。
少年听到杜七的话,顺势在杜七的对面坐下,望着这一桌子吃了一半的菜肴,点点头。
“就按他们说的来。”
这是少年的第一次开口。
“那我答应你。”杜七说着。
男人们自然不觉得奇怪。
少年知道杜七是望海店的姑娘也不奇怪。
杜七自己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是……屋里那些隐藏的侍卫可不这么觉得,面面相觑,公子让他们保护杜七先生,可现在的情况……
想要上前去解决,可想到了杜七方才的让他们不要插手,又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傻傻的继续躲在那里。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杜七选的这个桌子不大,靠窗,坐不下四个人,但是那两个觊觎杜七美色的男人还是挤着坐了下来,那出了钱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茶水,给杜七斟了一杯,递给她。
“谢谢。”杜七接过茶水,巧妙的躲过了男人想要触摸她手的动作,并且在桌下对着手腕轻轻一弹。
【别闹。】
青蛇缠动。
美色当前,这两个色迷了心窍的男人还未发觉这一屋子其实都是危险,就连他们口中那一位“王公子”,此时也不是他们认识的人了。
这二人竟然真的对杜七有想法,并且还要将其实施出来。
还是这位王公子先打破了这窘境,转头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问她。”
少年语气充满了命令的意味。
这让二位青年一愣,齐声说道:“二公子……”
“我说出去。”少年转过头,面容平静,语气中却充满了毋容置疑。
“……”
平日里算是朋友,可是真实的地位心中也有数,二人讪讪的看了一眼杜七,便带着自己的守卫出去看门了。
……
……
门外,矮小的男人一脸的郁闷,说道:“二公子一向对女人不屑一顾,今天这是怎么了。”
还以为今天能捡到一个好货色呢,没想到居然被不声不响的公子给抢去了。
青年哼了一声:“一家的兄弟,能有什么两样。”
“嘘。”矮小的男人摇头,示意他这种话不能乱说,虽然王家算不上什么顶级世家,但是也不是他们这种附属家族能议论的。
当然,纵然是他这样的色中饿鬼,对王家大公子那喜欢小女孩的兴趣……也表示十分的不齿。
这些五陵子多数也都是有原则的。
0116 不是拉拉,装也没有用的。
房间不大,少有阳光,烛火昏暗,杜七伸手取了一根蜡烛放于桌面之上,火光映衬着面前可以让她们互相看到。
这算什么?
杜七不知道如何称呼面前这位“王家二公子”,在杜七眼里,她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面孔,以及一个少女的灵魂。
偏偏这两个人她都觉得眼熟。
自己是和她本来的面貌说话,还是和她用的身子说话?
杜七在纠结。
她不关注这男人被这般入了魂会怎么样,这与她没有关系。
杜七向来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东西。
虽说有过一面之缘吧,但是二人的确没有什么联系,当然,对方曾经帮着她一起将十娘抬去医馆,杜七还是很感激她的。
好在,就在杜七纠结无比之时,对方先开口了。
“敢问姑娘名?”少年模样开口说道。
王公子身上的虚影看的杜七心中无比怪异,当然也不怨面前这人,谁能想到……杜七一眼便看透了她的本质?
王公子当然也不会想到,她有自信,即便是师承也看不透她的秘法,所以自然很开心的在演着戏。
杜七拿了人家的钱,也要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所以她也点点头,说道:“杜七。”
这态度一出来,杜七就知道对方准备用男人的面孔与她说话了。
“杜……七……”王公子点点头,接着取出一幅画像,说道:“城南巡防与摊女皆言在我大兄消失前见过你。”
“嗯。”
这也不意外。
谁让杜七真的很显眼呢?哪怕周围真的有很多人可是众人印象中的依旧只有那个一身青衣,扎着白色缎带的姑娘。
这可太好认了。
杜七这才明白方才那股眼熟感是怎么来的。
原来,这个王家二公子是之前那个王家大公子的弟弟。
难怪长得如此相像。
“可认得?”王公子眯着眼睛,将画卷展开。
杜七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所以她点点头,说道:“见过。”
这一下让那少年一愣,按照她想的……这般麻烦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承认呢?
如果他真的是那王家大公子,是来找麻烦的怎么办?
真是个傻丫头。
那少年内心对杜七的“天真”表示不满,可面上却露出了不符的表情,他沉着脸,说道:“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杜七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她看见那人被装了麻袋,真的不知他的去向。
少年心又是一沉。
这姑娘在望海店是怎么生活下来还保持身子干净的?这种时候说见过又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这简直就是惹祸上身……
他并未夸张。
实际上,那王家大公子失踪是真,有人在案发现场见过杜七也是真……如果不是她随便找一人夺了魂,那这二公子找杜七麻烦也是真。
真是傻姑娘。
只是正巧,这少年对她出言不逊,便取来用,结果发现要找麻烦的是杜七,顺势就来看看了。
当然,这姑娘还是那么好看,就是不大聪明。
少年连连叹息。
一旁的杜七想着画上那个男人,想到了他欺负小女孩,想到了他将那孩子踩在脚下的场景,认真的说到:“你要问的就是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他兄长去了哪儿,我不喜欢他。”
他兄长?
他?
杜七说了他?
王公子盯着杜七,后者却面无波动。
不……怎么想杜七都不可能看透她的伪装,应该只是口误。
王公子说道:“你最好说清楚些。”
“我说了不知道。”杜七摇头,说道:“你真的要问?”
杜七不喜欢浪费时间。
少年看着杜七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装下去有些不合适,她少有作为五陵子的时候,这次见到了杜七,自然要好好调戏一翻,不然不是亏了。
要知道,她做梦都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呢。
时间不等人,她这一次可是有正事的。
改天一定要好好光顾杜七一次才行,只是……这姑娘相比之前那次好像有了一番际遇,都有人随身保护了。
“关于大兄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知道。”王公子收起画像,露出些许猥琐的笑容,说道:“那……姑娘,咱们谈谈风月?”
“我随意。”杜七说道。
“姑娘还未梳拢?”王公子问。
“这是什么意思。”杜七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不懂。
“你真是望海店的人?”
“十娘是。”
“原来是这样。”王公子点点头,她这才明白杜七是什么情况,心道那位杜十娘保护她还算用心。
“听闻那位杜十娘脸受了伤……不知……”
杜七看着她,心道这还用听闻?不就是你和我一起带十娘去的医馆?
她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十娘好了很多,不用担心。”
“公子我可不会担心这种小事。”王公子轻轻一哼,之后无意间发现自己多了几分小女儿姿态,马上变脸,说道:“本公子既然花了钱,那么姑娘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嗯?”杜七看着她,心道这姑娘究竟想要玩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王公子忽然一把抓住杜七的手,哈哈笑着:“姑娘手真滑。”
这一幕可是将满屋暗中的侍卫吓了一大跳,已经有人冲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王公子身后,随时准备将其打晕。
似乎这王公子真的没有修为,身后站满了人也没有发觉。
杜七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一众侍卫看着少年攥着杜七的手,握紧了拳头,咬牙隐入暗中。
少年很喜欢杜七的手,修长手指在杜七手面之上来回滑动,这让杜七觉得有些痒,便抽回了手,说道:“什么滑……不会夸人就不要夸。”
王公子心道杜七一点男女之防都没有,这很危险。
“哈哈哈,姑娘真有趣,可是许了人家?”王公子这么问,自然也是想知道杜七是否与春风城的城主攀上了关系,不然的话……一个少女怎么忽然就有人保护了?
“许了人家?没有。”杜七摇摇头。
“那就是本公子还有机会?”
“你?”杜七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和连韵姐她们不一样,要什么机会。”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杜七心道这姐姐看她的眼神是柔和喜爱的,没有一丝一毫那方面的欲情。
杜七嘴角勾起一条弧度。
一面之缘,这姐姐对她却还算关心。
似乎是被杜七的轻蔑刺激到了,少年起身,走到杜七身旁,近距离看着她。
就在杜七疑惑这姐姐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忽然一把捧起杜七的脸,就要吻上去——以一个男人的面貌。
几乎同时,一条青蛇弹射而起,一扇木门被踹了个稀烂。
少年闯了进来。
“放开那个姑娘!”
他这么说。
0117 死是最常见的东西
房间内的一切本就是一个魔女的胡闹以及一个少女的从容,在杜七对她有好感的时候,她愿意陪着这个姐姐胡闹。
也算是缘分吧。
只是玩闹可以,如果要接吻杜七就不愿意了,对方又不是十娘。
“放开那个姑娘!”白景天大喊一声,将那扇雕花沉木门踹的四分五裂,一时间阳光涌入,如海洋一般将杜七与少年包裹在一起。
金丝少年捧着杜七的脸,温柔的看着她,些许柔和的光落在他面上,清风吹动着杜七散落下的青丝。
少年与少女,暖光与清风。
这一幕是何等的美好。
在旁人眼中是那么的好看。
杜七眨了眨眼,与面前的少年四目相对,二人脸部靠的极近,少年都可以单方面的感觉到杜七的呼吸。
“这……”白景天瞳孔已经坍缩好似一个奇点。
先生……先生被人强吻了?
怎么会这样。
别看他踹了门,可实际上并未有任何的担忧,他之所以用这般有些滑稽的方式出现……只是想逗先生玩玩,却没有想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侍卫都是死人?
白景天摘下席帽,红色的眼睛瞥了一眼后面那些不敢动做的侍卫,紧接着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柄浅绿色的匕首,走向杜七。
……
“咳。”杜七将自己的手从嘴上拿下来,方才她反应的及时,这少年只是吻了她的手背。
杜七说道:“胡闹。”
这一声说了两个人,一是眼前这位夺魂的少女,另一个……自然就是花瞳青蛇了。
此时,可以清晰的看见少年颈间有两个浅色印记,那是花瞳青蛇的毒牙所留下的。
金丝少年望着杜七的嘴唇,眼神有些失望,同时也有少许惊讶。
一个长发少女的虚影忽然出现,自以为杜七看不见她,自言自语道:“算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小妹妹……等着姐姐去临幸你吧……哈哈哈……”
笑声忽然停止,少女面露愁容。
“这人已经死了,倒是有些麻烦。”
稍稍思考一番,少女面露狡黠的看了一眼正在接近的白景天。
“嗯,有这小家伙撑腰。”
这王家二公子的死要让青蛇给背锅了。
是的,从她夺魂开始,这少年就已经身死。
做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八方客栈的妖女来说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少女最后看了杜七一眼,消失在空气中。
杜七也不与她告别,只是将这份轻薄记在了心里,给这个曾经驾车送十娘就医的姐姐打上了一个爱作弄人的标记。
似乎是她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在杜七这里只是简单的“作弄人”。
眼前,失去了灵魂的金丝少年就这么瘫倒在地,如同一只失去了灵魂的金丝雀。
杜七这才有时间去看闯进来的人,可转过头就看见握着碧绿匕首、满脸杀气的白景天,她歪了歪头疑惑道:“你这是要杀了我?”
杜七的声音如清泉,一瞬间便洗干净了白景天心中戾气,少年人冲上前去一脚将地上的人踢到一边,急切的问道:“先生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杜七不着痕迹的用空碗遮住自己方才吃的残渣剩饭,之后指着白景天手中的匕首,说道:“你要做什么。”
她觉得这柄匕首有些眼熟。
“没什么,没什么。”白景天心虚一笑,将双手背在身后,再伸出来就已经将其收了起来。
他不希望让先生觉得他是一个喜爱用暴力的人。
“对了,先生,他刚才没有……那个你吧。”白景天看着那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年道。
“那个?”杜七疑惑。
“就是……轻薄……”白景天自然是难以启齿。
“哦,有啊。”杜七点点头:“他摸了我手,还要吻我,你不是都看到了。”
“……他居然……居然……我杀了他……”白景天一时间大怒,正要动手,却被杜七挡住了。
杜七摇摇头。
白景天萎了,只能将矛头转向后方那些侍卫。
“与他们无关,是我让他们不要插手的。”杜七又说道。
白景天明白了,他苦笑道:“先生,你怎么能让他这般……”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杜七想到了口袋中那一百两,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只是陪这位姐姐喝了一杯茶便挣来了一百两,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
至于其他的东西,杜七一概不在意。
对了,杜七还在意——不要给十娘找麻烦,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金丝少年,心道白景天说过这春风城的都是贵客,现在……花瞳咬了他一口,应该……
死了?
杜七多看了一眼,心道这人死的不能再死了。
不会惹到麻烦了吧。
虽说不是花瞳干的,但是眼前的事情怎么看都解释不清楚。
杜七有些不满的将花瞳从手腕之上撕扯下来,捏着她的脑袋,盯着那一双略显水润的鲜花瞳孔,嗔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叫你不要随便咬人,现在怎么办?嗯?”
“先生,我觉得它做的对,要不是它下嘴够快,这人就真的轻薄上先生了,那怎么得了,回去我就去准备灵草让它随便吃。”白景天一改望日对花瞳的忌惮,大声夸奖花瞳青蛇。
“你不是说不能让这些贵客受伤吗?我怎么觉得你恨不得咬他一口……”杜七怪异的说道。
白景天面色一滞。
那只是让先生丢下花瞳说的谎话罢了,这让他怎么解释。
不过还好有花瞳在,保护了先生,大大有赏。
赞叹的看着那被先生捏着脑袋的青蛇,白景天这才准备处理地上那中了“蛇毒”的少年,心道定要好好收拾这个登徒子。
此时,侍卫们上前将地上的金丝少年架起来。
白景天走上前去,看着少年那并不算俊朗的面容,沉默了。
他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的地方。
“他这是……”白景天伸出手,试探着他的鼻息。
“死了。”
白景天回过头,看到的是平静开口的杜七。
他忽的有些不理解这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