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2 想要女儿的人看谁都喜欢
十楼门前有一颗四五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师承此时撑着一把暗色雨伞站在树下,望着十楼中的嘈杂。
入目是十多个女工拿着柴刀坐着处理冬笋,手起刀落,拨皮去泥,干净利落。
他知道这些是杜十娘从淮沁带回来的“特产”,其中就有他闺女的份。
师承不甚明白,春风城能买到从淮沁来的竹笋,杜十娘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自己去挑……可偏偏,姑娘家看重的就是这个。
七姨在知晓杜十娘给她带了一些冬笋后,也很高兴。
因为可能是自家姑娘要吃的东西,所以师承将所有的竹笋仔细看了一遍,发觉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想起自己来十楼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一个身穿绿衣的少女打着伞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不是旁人,正是师承心里不愿意与之扯上关系的翠儿。
这可是安宁爱慕的姑娘,他在安宁的警告下,没有插手杜十娘和安宁的关系……却不代表他不忌惮。
师承看向正拿着柴刀使劲劈笋的婵儿,心道整个十楼,也就只有这个丫头还算正常一些。
“先生。”翠儿走到师承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起身道:“先生找十姑娘有事儿?”
“算是吧。”师承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抓着自己胡子的手也略显僵硬。
“那我去叫姑娘,先生先随我去楼里歇着。”翠儿说道。
“好。”师承点头。
接下来,他随着翠儿一同走进院子,路过院子中的女工时,所有人都用或紧张、或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个传闻中让尊上屈膝以待的夫子。
只有那大冬天穿着桃红薄裙的少女对着师承挥舞着略带柴刀,娇声道:“先生,你来啦。”
翠儿扶额,走过去踢了她一脚:“砍你的笋,没大没小。”
婵儿撇撇嘴。
她因为经常替石闲去七姨那儿送东西,所以对师承很熟悉,也逐渐去了那股子距离感。
“婵丫头,你七姨说晚上有东西给你。”师承笑着说道。
“真的?”婵儿眨眼,便有些期待。
翠儿无奈道:“先生,这丫头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师承心道活泼的丫头,谁会不喜欢呢?
他这几个月将女儿周遭的人都观察了一遍,发觉最普通、最容易让人忽略的就是婵儿……可实际上婵儿是所有人都宠的姑娘,这丫头完美符合他心中顽皮女儿的形象。
师承随着走进楼阁,在里面等着。
翠儿则上楼去叫杜十娘。
翠儿在阶梯上回头看了一眼师承,却发现先生对着她柔和一笑,转过身,更摸不着头脑了。
虽然十姑娘还在睡觉,可既然先生来了,自然是要将姑娘叫起来,这对于翠儿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让她奇怪的是,先生从不与她对视,与她说话也一副拘谨……
呸。
虽然这个词很合适,可翠儿不认为先生有什么必要对她拘谨。
真是奇怪,明明对其他人都是另一副模样。
最明显的就是先生对她和婵儿完全就是两个态度,天差地别。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师先生找十姑娘是有什么事情。
翠儿走到杜十娘的房间前,轻轻推开门,看着眼前一幕,轻轻叹息。
“石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嘘,你小声一些。”石闲骑在杜十娘身上,手里拿着杜十娘的面纱,一副做贼的模样。
姑娘家在歇息的时候,衣衫凌乱,于是眼前的场面便很是旖旎,好在翠儿知晓石闲的性子,不然定要误会了。
石闲拿着杜十娘的面纱,盯着身下姑娘熟睡的脸。
她想要看十娘的脸已经有时日了,今天总算让她得逞。
石闲想起之前杜十娘喝水都小心不暴露出面容的模样,心中很是解气。
“哪有人睡觉还戴面纱的。”她小声说着,望着杜十娘那白皙的面容,眼中闪过不可自拔的依恋。
翠儿在一旁扭过头去。
事实上,她在十楼这么多年,一直不甚知晓杜十娘和石闲之间究竟是怎么复杂的关系,她当年虽然也是受鱼姐姐照顾的姑娘之一,也是因为这个关系被杜十娘要到十楼亲自照顾,可她对于二人小时候的事情并不知晓。
也就是从杜七入楼,杜十娘和石闲的关系才明朗。
翠儿不大能理解石闲对杜十娘这份感情,却知晓她在做的事情若是让姑娘知道……被踹下床都是轻的。
“翠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十娘的脸好了?”石闲压低了声音。
翠儿点头。
整日与姑娘朝夕相处,她还能看不出来?只是不说罢了。
“我其实也发现了,可总归是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石闲露出由心的兴奋,恨不得现在就抱着杜十娘好好庆祝,可她知晓现在不是时候。
“嘘,你什么都没看见。”石闲给了翠儿一个眼神。
“……”
杜十娘睫毛轻轻颤动,看起来是要醒了,石闲见状立马将面纱盖在杜十娘脸上,迅速钻入被子。
动静很大,直接将杜十娘弄醒了。
“……嗯…”
午后阳光刺眼,屋内有轻微煤炭的味道。
杜十娘一睁开眼就感觉自己的面纱被人动过了,回头看了一眼,听见的是石闲均匀的呼吸,眼前是一脸平静的翠儿,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翠儿进来才醒的。
“什么时辰了?”杜十娘起身整理好面纱。
“未时四刻。”翠儿开口说正事:“姑娘,先生来了,在楼下呢,好像是有什么事与姑娘说。”
“师先生?他怎么来了。”杜十娘一愣,立刻翻身下床。
她的动静很大,于是石闲故作朦胧的道:“十娘,你怎么醒了。”
“没事,你继续睡吧。”杜十娘捏了捏石闲的脸,翻身下床褪下睡衣问翠儿:“先生自己来的?”
“嗯,也没带东西,不知有什么事。”翠儿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这就下楼。”杜十娘开始梳头。
翠儿点头,就要离开。
“对了,你动了我的面纱?”杜十娘忽然说道。
床上的石闲身子一僵。
0433 看见许多东西
屋内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泛着些许让炭火的气息,这味道对于杜十娘来说很熟悉,在烫了脸的那些时日,这让她心理不适。
现在却好了许多。
石闲趴在床上,闭着眼睛装作休息。
这种当鸵鸟并不是她应该做的,按照石闲以前“傲娇”的性子,估计会直接承认,还顺便刺挠杜十娘两句。
可十娘已经不是以前的十娘,她们的关系也不似以往那般僵硬,加上杜十娘漆黑的眼睛总是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威势……说是威势可能不大合适,可在石闲眼里,那是让她害怕的东西。
于是她继续装死。
翠儿和她不一样,十分的淡定,走过来整理好杜十娘的面纱,小指在杜十娘眼角的泪痣轻轻滑过后微微一顿,接着熟络的给杜十娘捋平衣服的褶皱,这才说道:“方才我没有碰姑娘。”
“哦。”杜十娘点头,随着翠儿出了房门。
“……”感觉到脚步渐渐远去,石闲才松了一口气,睁开眼。
石闲作为四苑的姑娘,十分的有魅力,不然也不会让秦淮如此的喜爱。
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是冬日的阳光。
石闲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十娘的脸好了,并且比以往还要好看。
石闲抑制不住踊跃而出的喜悦,一脚蹬开褥子,抱着杜十娘的枕头在床上来回滚动。
又想起了什么。
十娘的脸烫成那个样子,照理说一辈子都不会好,现在是怎么恢复如初的?
难道是师先生?
……
……
走廊上,杜十娘往前走,翠儿跟在她身后。
翠儿忽然开口道:“十姑娘不想让人知道?”
杜十娘摸了摸自己的面纱,放缓脚步,幽幽道:“若是四闲,也没什么。”
她如果真的在意,也不会毫无防备的在石闲身边熟睡,自家姐妹,好事也好、坏事也罢,没有什么是不能分享的。
杜十娘不知道自己的脸为什么会好,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很害怕照镜子,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便不在将其当做一件事情挂念。
反正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亲近的人都会喜欢她,因为美貌而喜欢、厌恶她的人,她也不会在意。
当然,有一个姑娘例外,杜十娘很在乎她的感受,所以……眼角让姑娘喜欢的泪痣重新回归,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事儿。
杜十娘轻轻一笑。
“原来姑娘不在乎。”翠儿意外道。
杜十娘回头看了一眼翠儿,眼里有无奈,嗔了一句:“你这妮子倒是听她的话。”
“我是听姑娘们的话。”翠儿强调道。
“行行行。”杜十娘加快脚步:“先生还在等着,我可不能墨迹。”
“那我继续去弄笋,对了姑娘,可知先生过来是要做什么?要我去找七姑娘回来吗。”翠儿关心的问。
杜十娘也很意外:“我也不清楚,不过想来能让先生过来找我,无非是七姨、或者杜七那妮子的事情,至于叫她回来…也不用,有什么我来定就好。”
“我觉得也是,方才我还听婵儿说,七姨这两天又没给先生好脸色了。”翠儿露出一抹浅笑。
“没大没小。”杜十娘推了她一下,旋即和翠儿分开,一个人走到师承等候的房间,微微一顿后敲门。
“先生。”
师承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进来吧。”
杜十娘推门而入。
阳光穿过窗棂,洒在师承身上,映着那一抹白胡,倒是真的有几分仙家之人的神秘。
“先生找十娘?”杜十娘很自然的在师承前面坐下。
师承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杜十娘的面容,眼上多了几分惊诧,可因为禅子今日也在……所以师便默认是禅子所为。
师承意外道:“一段时间不见,你这丫头怎么不拘谨了?”
“先生这是哪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杜十娘稍稍摇头,补充道:“七姨吩咐的,不许与先生客气,请问先生,十娘是该听七姨的,还是听先生的?”
“……”师承眼角微微抽动,片刻后无奈说道:“自然是听她的。”
杜十娘掩面轻笑一声,随后收起玩笑的心思,很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淮沁的姑娘多是从春风城内城出去,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七姨的过去,她有心询问之下,隐隐约约猜到了七姨和师先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很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于是,杜十娘便不紧张了,甚至站在七姨的角度,觉得她不愿意承认也是人之常情。
杜十娘以七姨女儿自居,现在忽然来了一个仙门中人认亲……她很难说先生是不负责任的人,可从七姨的遭遇,以及他总是丢下自家姑娘来看,先生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
师承没有开口,他发现杜十娘正在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杜十娘在他面前从未表现的这般正常。
杜十娘移开视线,心想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
她曾想过这是七姨的家事,自己不该插手,可与青姨聊过一些之后就改变了想法。
那是她的七姨,若是自己真的装作不知道,七姨一定会伤心。
杜十娘起身将师承的茶水重新满上,接着坐下后说道:“先生喝茶。”
师承意外的道:“你没有要和我说的?”
杜十娘想了想,说道:“暂时没有,想不到我该与先生说些什么。”
“你知道我和你七姨的关系?”师承有些疑惑,便直接问了。
杜十娘叹息,心道若是一般人,绝对不可能问出口的,果然……他还是七姨说的那般不通人事。
“知道了一些,比如七姨以前的名字。”杜十娘承认,旋即提醒他:“您还是先别与我敞开了说……若是七姨知晓,说不得会生气,到时候咱俩都得遭殃。”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师承轻轻一颤,心想杜十娘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先生,午后特地跑一趟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七姨已经生气了,并且几天没有理会我……该怎么办?”
“……”
0434 杜十娘是不客气的姑娘
房间内寂静的可怕,师承听着窗外风吟,撸胡子的频率加快,手指僵硬。
许久之后,杜十娘才长长叹息。
她猜的果然没错,师承来找她正是为了七姨。
以前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她给师承出了主意,准备一些七姨喜欢的茶叶和新奇蜜饯才安抚了七姨,现在……又是同样的情况。
她想着方才闺房发生的事情,心道在七姨那边,她和翠儿都一样,都是“外人”的细作。
杜十娘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以七姨的性子,不该故意刁难先生……难道她猜到了先生一定会来找自己?
很有可能。
事实上杜十娘猜的是正确的。
……
“她喜欢的东西我都与先生说过了,茶叶或是新奇的点心,其他的……也没有了。”杜十娘如实说道。
师承眼睑抽动,说道:“茶叶,上次给她的还没有喝完,点心……这春风城的点心只要有新品婵丫头都会送给她,我也找不到什么能符合她心意的。”
“上次那种点心没有了吗?我听七姨说,烧起来还是很香的。”杜十娘说道。
“……”
师承揪下来一根胡子。
他也是从婵儿口中知道自家闺女曾经有一个馋嘴的侍女,只是那侍女已经远离人世,所以姑娘不喜吃蜜饯却喜欢收集然后用火烧。
只是上次那盒珍贵的点心是他曾经在天枢阁时,少阁主的临别赠礼,世上独此一份,青云峰吕师姐问他要过许多次他都拒绝了,后来却拿给自家闺女烧着玩……说不心疼是假的。
当然,若是还能有一份能让女儿高兴,他会毫不犹豫的交出来,关键是没有啊。
“她还有其他喜欢的吗?”师承不死心的问。
“我能问问发生什么了吗?”杜十娘蹙眉。
“银丝鱼。”师承说道。
“银丝鱼?”杜十娘一怔。
之后,师承简短的将事情和杜十娘说了,换来的杜十娘少许的懵然。
因为没买到鱼,所以生气?
这是什么理由。
“先生说的日子,青姨的收徒宴上,姑娘们吃了几百条银丝……难道是那带鱼来的姐姐将所有的银丝都买干净了?”杜十娘惊诧道。
她回城之后第一件询问翠儿的就是银丝鱼的事情,好在太子殿下并不在意,也没有任何风声,她才安心。
“不是,海里都没有,不知是我搜的地儿不对还是出了什么岔子。”师承叹息:“现在重点不是鱼。”
杜十娘点头,她当然知道是要安抚七姨。
可对方都没有真的生气,又哪里来的安抚?
她现在还不知道七姨的算计是什么就真的是傻丫头了。
七姨就是要让先生来找自己,这样,她若是有什么所求的就可以直接与先生说。
“你七姨还喜欢什么?我去找。”师承道。
“她喜欢我。”杜十娘说道。
“?”
“准确的说,她喜欢我、四闲她们,今晚的小宴上,我给先生说说好话。”杜十娘无奈道。
“那最好不过了。”师承松了一口气。
有杜十娘这句话,他至少有五成的希望能再一次吃上七姨做的面。
杜十娘猜到的他都能猜到,可那又怎么样?
“照你这么说,她还喜欢杜七。”师承说道。
“您说要教我家那姑娘行医,差不多……也该拾起来了。”杜十娘提醒道。
“我准备教她炼丹。”师承说道。
“炼丹?”杜十娘努力将江湖方士的骗子形象甩掉:“是修仙?”
“是。”师承承认:“不止如此,关于明灯的修炼,也要提上日程了。”
绝云宗得了一根悟道竹,掌门吩咐,可以开始教明灯绝云入门功法了,所以即便杜十娘不说,他也会主动提起。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杜十娘去了心底的矛盾,眨眨眼:“七姨知道了,会很高兴。”
“行吧。”师承端起茶杯,小酌一口抬头:“你们这些姑娘家,有什么事情都不直接说,非要让我去猜……可真是累人。”
“先生要习惯才是。”杜十娘笑着。
“我尽量。”师承放下茶杯,看着杜十娘那略微发白的前额,关心的说道:“怎么脸色不大好。”
“吃了些酒,酒劲有些大。”杜十娘承认道:“您可不要与七姨说这件事,不然她又要唠叨我了。”
“我懂,我不告诉她。”师承说着,忽的张开手,随后一个黝黑的药丸出现在他手中。
“吃了吧,解酒。”
“这就是您说的丹药?”杜十娘盯着那黝黑的丸子,嗅到了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气。
“算不得丹药,只是一炉废丹。”师承说道。
当初他在春风城炼丹,后来因为突如其来的地震,灵气涣散,好好一炉开源丹变成了糖豆,只是三元草的药力还留着一些,解酒、祛除乏力、提神醒脑还是可以的。
“是四闲吃过的那种吧。”杜十娘想起了什么。
“正是。”
“我尝尝……”杜十娘接过那卖相一点都不好的弹药,就着茶水入口,还未感觉到丹药的触感,便有一股清甜气息伴着一股子凉意直冲脑袋,仿若利箭直接击碎了她的宿醉,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看东西都清楚了。
“感觉怎么样?”师承问。
“……不疼了?”杜十娘惊诧之后,摇摇头。
这就是仙家手段,可真玄奇。
最重要的是,先生说要教杜七那丫头怎么去制这种神奇的丹药,真是一件好事。
还有一件事。
虽然杜七要修炼,可她不想让姑娘落下了琴艺的修炼。
“我教了杜七练琴。”她问道:“您可喜欢听琴?我让丫头弹给您听。”
师承不置可否:“能听。”
“您不喜欢女子练琴?”杜十娘有些紧张。
“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没有这个习惯。”师承解释道:“音律是一道握执人心的通天大道,可以学,再不济,修身养性也是不错的……我曾有幸于蜀地聆听狂僧一曲,琴声洋洋乎若天过江河……发人深省。”
“仙人也有弹琴的!?”杜十娘很是惊讶,她以为……这是女子六艺才会侍弄的、没有意义的东西。
“自然有。”师承说道:“天底下,最有名的琴道大家莫过于一个人。”
杜十娘忽的来了兴致:“先生,她是什么人?”
“隐仙祝桐君。”
“……”杜十娘一怔。
姓祝?
桐君……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0435 殊途同了
杜十娘捏着裙角,用力到指节发白而不自知。
祝桐君。
她听过这个名字,在淮沁。
古今皆平?
杜十娘漆黑眼眸微缩,轻轻颤动着,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怎么了?”师承感受到杜十娘的异样,奇怪的看着她。
“没什么。”杜十娘面上带着僵硬的笑容:“清湖纳明月,远览无留云。人生亦何须,有酒与桐君……祝桐君,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名字是好名字。”师承摇摇头,想着这些时日绝云宗的事情……他对于祝桐君和自家掌门的过往并不在意,也不知晓她隐藏在哪里。
杜十娘沉默,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乱了。
她想起了平娘给她的那三张琴,以及平娘的一颦一笑,许久后一声叹息……
自己真的是一个很能忍的姑娘。
能一直不询问七姨和先生的关系,能放着杜七那一身神秘而不考究,能不理会衣柜中紫衣书生送的那块庭玉……
这应该是聪明的选择。
现在,不过是多了一个东西埋在心里罢了。
杜十娘恢复了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与师承又随意聊了一些,直到师承心满意足的离开,她依旧是那般平静。
十楼前,大树银影下,杜十娘撑着一把小红伞,屈身道:“先生慢走。”
师承挥挥手,往商街去了。
经过杜十娘的建议,他决定去买一些酒水点心送给女儿,不是让她吃,而是大年前后七姨这儿会有许多的姑娘作客,买一些备着是好的。
“……”
杜十娘目光在师承腰间停留许久,直到他消失,才收回视线。
这世界可真小。
在淮沁的时候,平娘送了一块玉佩给秋水,说是那云姐姐给的礼物,目前是只有秋水有,没有送给其他人。
名字是叫青云玉魄,平娘没有说太多,当时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那玉佩价值不菲,还代表一个身份。
杜十娘不懂,可她今日在师承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一块玉佩。
先生和那云姐姐一定有关系,那云姐姐又是平娘的好友……
当真是乱。
“十姑娘,先生走了。”
翠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换回了杜十娘的思绪。
“翠儿,我有些乱了。”杜十娘扶额,头脑隐隐作痛。
“出什么事情了?”翠儿一怔,立刻询问道。
杜十娘幽幽道:“我说不太清楚……翠儿你说若是忽然发现身边的姑娘是很厉害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翠儿眨了眨大眼睛,心道这个问题可真是熟悉……她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譬如七姑娘?”翠儿道。
“呸,她有什么本事?一个傻丫头。”杜十娘啐了一口。
“只有十姑娘这么想,或者……十姑娘并没有这么想过。”翠儿笑着。
“死丫头,回去剥你的笋。”杜十娘咬着字,甩下翠儿,撑着伞准备会楼上歇息。
翠儿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姑娘先前的问题,我觉得不重要。”
“是不重要。”杜十娘摆摆手:“晚上的小宴,还有其他姑娘要来,你穿的好看一些,就穿四闲给你买的衣裳。”
说完,杜十娘走进院子,弯腰与婵儿说着话,面上带着浅笑。
翠儿摇头,一脚踢开脚下的碎石,旋即歪了歪头。
其他的姑娘?
晚上以七姨和十娘为主的小宴,能来的姑娘一定是要和在场的姑娘都很熟……那么人选就寥寥无几了。
平娘?
还是……
翠儿低头看自己的左手边,微微抽动嘴角。
她竟然习惯了安宁那妮子了,该说那丫头小算盘打的响吗?知道这么粘着自己早晚有一天她会习惯。
当然,这也与她不讨厌那个孩子有关。
“家宴?不知还算不算家宴。”翠儿看着满院的女工,看了一眼南方。
那是天池泽的方向。
……
……
大日西移,天色将暗,杜七带着明灯回到十楼,见到是一筐筐处理好的白净冬笋,而翠儿正指挥女工们将竹笋盖上保存收到屋子里。
虽然有要晒成笋干的,不过还是先送出去的好,要在两日内送出,虽然不至于变质,可总归是不大好看。
“翠儿姐,都弄好了吗?”
“嗯。”翠儿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
“姐姐辛苦了。”杜七走到翠儿身后,用力的按着翠儿的肩头。
“嘶……”翠儿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眯起,她轻轻说道:“这些冬笋,一会就按照十姑娘的吩咐给店里的姐姐们送过去,姑娘的那份呢?柳依依和连韵要二十斤……虽然晒干之后也就两斤多……姑娘,再使点力气。”
杜七踮起脚尖,借用体重才让翠儿更加满意。
翠儿经历了一天的忙碌,不仅要出力,还要负责安排楼里的各种事物,很是疲惫,可现在被杜七这么一按,便觉得一天的辛劳都值得了。
真是个贴心的姑娘。
翠儿咬唇,勉强松开之后说道:“七姑娘之前要给景天公子送一些冬笋……还作数?”
“作数,为什么不作数。”杜七点头。
她去了一趟淮沁,就带了一些冬笋,那自然会有景天的份。
翠儿睁开眼,说道:“沁河医馆一般的姑娘也接近不了……我也没空,也没通知玉儿……要不,七姑娘给公子送过去?”
杜七还没说话,明灯就兴奋的说道:“翠儿姐,我去我去!正巧也可以见见月姐,而且我力气也比小姐大,能拿的东西多一些。”
杜七:“……”
“行了,你添什么乱。”翠儿没好气的看着明灯,她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让杜七去一趟医馆,可不能被明灯这个没有眼力劲的丫头给破坏了。
这倒不是她有意撮合白景天和杜七,只是白景天这么照顾她们,杜七作为白景天的先生,去瞧瞧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有时间,正巧我最近也想去一趟。”杜七说着笑着。
“姑娘笑什么?”翠儿很疑惑。
“没什么。”杜七眉眼弯弯。
她知道了景天小时候被海棠当做女孩子养,觉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姐,我也想去。”明灯可怜巴巴的说道。
“谁拦着你去了。”翠儿踢了她一脚,正要说什么,便看见身穿桃红小裙的婵儿走出来,发觉杜七在给翠儿捏肩之后一愣,随后高声喊道。
“翠儿,你让姑娘做什么呢!!!”
0436 不算是家宴
婵儿蹬蹬蹬跑过来,先是看了一眼杜七搭在翠儿身上的手,又看了看翠儿,心中酸乎乎的,说道:“翠儿,你怎么能让姑娘做这种事?”
翠儿还未解释,杜七就说道:“婵姐姐,什么叫这种事情……翠儿姐累了一天,帮她按按也没什么吧。”
翠儿摊手,无奈的看了一眼婵儿,只是那目光中带着一丝的得意。
两人一同长大,谁还不知道谁?
于是婵儿心里更酸了,本来想着说翠儿的话也因为杜七的话而卡住,哼哼唧唧道:“谁还不是累了一天……”
说着,她看向在一旁的明灯。
明灯眨眨眼,说道:“婵儿姐,不然……我帮你捏捏?”
“不用了,你还够不到我的肩。”婵儿说道。
“……”明灯一愣,随后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扁着嘴。
“行了,她也不是嫌弃你。”翠儿瞪了一眼婵儿:“她还小,你怎么欺负她?”
听到翠儿的话,不止是婵儿一愣,连杜七和明灯都是一怔。
明明……欺负明灯最多的是你吧。
平日里明灯没有出什么错,她都能挑出错来收拾她……明灯从来到十楼,杜十娘摸明灯的次数都没有翠儿打她的多,翠儿现在反倒是做起好人了。
杜七拿开手,说道:“婵姐姐,晚上吃完了饭,回来之后我给你做艾灸好不好。”
婵儿眼睛一亮,急忙点头。
姑娘的艾灸舒服的让她感觉好像飞上了天,傻子才会拒绝。
婵儿冷静下来才想起来说正事:“哎呀,都让你们给我弄忘了,小姐说让你们回来了不要站在楼下闲聊,抓紧换衣裳,定了金风楼的雅间,现在差不多空出来,咱们要早些去……毕竟花了银子的,这个时段都是我们的,不去坐着不是亏了银子?”
一提到银子,杜七马上就来了精神,她觉得婵儿说的对,都包了时段,不去可不是亏了。
“你们去换衣裳吧。”翠儿笑着。
于是杜七牵着明灯的手上楼去了。
婵儿没有离开,而是皱眉看着翠儿的一身打扮,目光在那略带泥渍的绣花鞋上掠过。
“你不去收拾一下?十姑娘说让你打扮的好看一些。”
“我?我去找姑娘一趟。”翠儿看着依旧初入的女工,平静道:“带回来的东西有些多了,一时半会也忙不完,而且姑娘刚回来,店里也有人得去报个备。”
“你说什么胡话呢,以咱们和常姐姐的关系……”
“规矩是规矩。”翠儿摇头。
“……行吧。”婵儿进屋了。
不久之后,杜十娘穿着一身漆黑,在杂物房找到翠儿,只见翠儿正在收拾她和杜七的日常用具。
“姑娘怎么来了,快出去,再弄脏了新换的衣裳。”翠儿说道。
杜十娘走过去,抹去她面上的些许灰尘,嗔道:“有什么活不能放一放?吃个饭的空都没有?”
翠儿认真说道:“姑娘们明日要用的东西,还是要好好收拾。”
“不是让下人换了新的?”杜十娘说道:“旧的也都洗过了。”
“她们弄得不仔细。”翠儿说道。
其实这些活她晌午就准备做的,可姑娘带回来的冬笋实在是多,一直忙到天黑才处理干净。
“就你弄得干净,旁人都弄不干净。”杜十娘无奈。
翠儿说道:“姑娘是要我去?”
她也是个下人,若是姑娘强硬一些,她便不会拒绝。
“你怎么想?”杜十娘问。
翠儿指着那屋里干剩下的活:“若是放着,这饭我可吃不安。”
“死丫头,随你吧。”杜十娘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之后回头道:“我给你带一些吃的。”
翠儿点头。
杜十娘无奈离开。
翠儿有时候就是太过认真。
……
屋内,几个姑娘全部打扮精致,除了明灯,剩下所有人都做了些许淡妆,婵儿穿上了平日里很少穿的小袄,披上了云肩。
因为本质上是家宴,所以她今天不是下人。
杜七戴上最后的面纱,不解道:“翠儿姐不去?”
“不去。”婵儿没好气的道:“说是去店里报备了,常姐姐一会也来,不知道她报的哪门子备。”
“规矩是规矩,行了,不管她了。”石闲一身红衣,带着娇艳的耳坠,指着金风楼的方向,很是期待。
今天是家宴,她一定要把十娘灌醉,到时候她就可以尽情玩弄十娘……的脸了。
石闲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令刚推开门进来的杜十娘身子一凉,奇怪的看了一眼石闲,才说道:“走吧,车马备好了。”
“十娘,翠儿姐去店里了?”
“嗯,过去了,正巧给秋水楼送一些笋。”杜十娘摇头。
“哦。”杜七应了一声,旋即随着一众姑娘们从十楼出发,向着金风楼而去。
……
……
翠儿从秋水楼出来,没有第一时间继续奔走,似是有些累了,找了一处偏僻的凉亭,将油纸伞放在一侧,随后抬头看着南方的天空。
夕阳连着晚霞,映在她的眸子中,披在她的身上,仿若给她穿上了一件华美的衣裳。
她撒谎了。
其实没有这么多的活要做。
她只是不想去参加喜庆的宴会,因为今天对她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没有直说只是怕坏了姑娘们的兴致。
记忆中的那一天,便是晚霞掀起一场横行妖祸,一旬内,整个天池泽彻底沦陷,也是自那天起,她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之后与姐姐相依为命,年后的盛夏,姐姐也消失不见。
翠儿靠着木椅,自言自语道:“娘,今年女儿的运势也很好,有了喜欢的姑娘,兴许也有喜欢女儿的姑娘……对了,女儿今年依旧没有买黄纸,其实烧不烧都一样,女儿也不信佛了。”
她的声音顺着风不知道传到哪里。
兴许传到了天的耳朵里。
“阿姊,你会嘲笑我吗?嘲笑我给其他人做了下人,你会训斥我吗?是了,以你的性子,定是死也不会做下人的活。可翠儿很喜欢,其实也算不得下人,算了……这么说你又要骂我了。”
翠儿说着,闭上眼睛。
她以前不叫翠儿。
是店里给起的名字,所以她本来的名字也不重要了,就好像红吟原先的名字叫做“寻”,可若是杜十娘不再这么叫她,她也会忘记的。
“长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好有姑娘们,不然活着可真累。”翠儿笑着,起身往店里走去,晚上还有一些活要做,需要尽快调整状态。
……
金风楼雅间,杜七颔首。
所以她喜欢翠儿姐。
0437 无妄之灾谁都经历过(二合一)
金风楼不愧为春风城最好的酒楼,这儿的雅间哪怕是中等档次都装饰布局的豪华而不庸俗,让姑娘们身心舒适。
婵儿此时褪下了云肩和小袄,趴在软榻上晃荡着两条白皙的长腿,读着方才在路边买到的小说。
七姨在另一侧坐着,眯着眼睛瞧着桌前正打着巧牌的一桌姑娘,显然很享受这般温馨的气氛。
方桌上,一副白玉做成的棋牌摊开,桌前,坐着杜十娘、石闲、杜七、祝平娘四个姑娘。
她们在一起玩,选择的打法是二打二,于是很自然的杜十娘和祝平娘成了一头,石闲和杜七一伙,相互对抗。
“赢了。”杜十娘面露笑容丢下最后一张玉牌,完全看不出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祝平娘。
祝平娘笑着将手中三张牌放在杜十娘的牌上面。
她们两个只要有一个先出完就算赢。
“还有一局呢,现在不过是平了,十娘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石闲哼了一声,旋即看着自己身边那仍旧抱着一把玉牌的杜七,叹息道:“丫头,你真的会玩吗?”
“四闲姐,我今天才学会的……”杜七红着脸放下自己没有怎么出过的玉牌,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咱们又输了……”
她也侥幸赢过,可完全没有什么参与感,几乎都是石闲一个人带她走向的胜利,将她换成一个完全不会玩的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明灯趴在杜七身后,伸着脑袋说道:“小姐是今天下午才学会的,以后会越来越厉害的。”
“大概吧。”石闲摸了摸明灯的绒耳。
“我就知道这妮子玩不好,才一直不带着她玩,这般需要动脑子的玩意,她不行。”杜十娘一本正经的说道。
祝平娘轻轻敲了敲杜十娘的额头:“别老是这么说姑娘,万一真的说傻了,你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杜七心想世上哪有人会靠说就能让别人越来越傻的。
“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瞧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活的才高兴。”杜十娘瞪了杜七一眼,说道:“换婵儿来打,再和你玩一会我估计四闲就要骂人了。”
杜七:“……”
她看向石闲,发现石闲别过头去,便知道自己打的真的很不好,只能起身去找婵儿。
能直接嫌弃自家姑娘,也是关系好的证明,不用顾虑那么多。
明灯想要跟着杜七一同离桌,却见祝平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着明灯说道:“丫头来我这儿坐,给我添添运气。”
明灯只能乖巧走过去。
杜十娘似是随意问道:“平娘,笋,翠儿可是送到秋水楼了,你给我准备的梅株呢?”
“在楼里呢,小三十六给送过来的,明个我让她去帮你栽上。”祝平娘随口说道。
“小三十六?”杜十娘略微抬头。
“怎么,你没见到?”祝平娘面带浅笑。
“……”杜十娘不置可否,终结了这个话题。
石闲没听明白,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巡视,似是一只嗅到腥味的猫咪。
……
“婵姐姐,十娘叫你过去打牌。”杜七走到婵儿身边,小声道。
“啊?”婵儿脸色一变,抓着自己的小说:“我正看到好看的地方,姑娘不是打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要换人。”
“四闲姐嫌我打的不好。”杜七颔首。
婵儿眨眨眼,一个翻身下床,搂着杜七的肩,安慰她:“小姐也是的,怎么能对姑娘说这么过分的话?”
即使是真话,也得照顾着姑娘家的面子?更不要说杜七本来就是脸皮薄的孩子。
“我去陪姑娘们玩一会。”婵儿说着,指着床上的小说:“姑娘若是闲着就看看书,故事还挺好的。”
“嗯。”
婵儿离开。
杜七坐在床上,拾起那一本小说,看了一个开头,发觉并不是她喜欢的情爱小说,而是不安定的打打杀杀,就不感兴趣了。
婵儿姐的性子也不像是喜欢情爱的姑娘,稍稍的可惜,若是讲述的是男欢女爱,她一定会耐下心来看。
杜七忽然感觉到七姨的视线,坐起身子看向不远处慵懒躺在睡椅之上的老人。
“七姨,怎么了?”
“没什么。”七姨眼角皱纹又深了一份,却掩不住那眸中笑意:“姑娘比去淮沁之前又长高了一点,也大了些,到底是长身体的小姑娘。”
杜七应了一声,随后听着外面传来的打牌声,问道:“七姨怎么一个人在这躺着……是先生惹你生气了?”
七姨先是一怔,随后哭笑不得:“这事儿连姑娘都知道了?”
“十娘与我说的。”杜七说道。
“行了,和他没有什么干系,我本来也没有刁难他的意思……只是,兴许是这几个月因为膝下的丫头我心情好了些,他有些得寸进尺了。”七姨平静说道。
杜七心道先生也不容易,可说到底是他的错。
“翠儿不来了?”七姨问道。
“不来了。”杜七摇头。
七姨了然,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杜七:“本来想亲手给她的……过了今日也没有意义了,就请姑娘晚上帮我转交给她罢。”
杜七掂量手中锦盒,发觉略微沉重,好奇的问道:“七姨,这里头是什么?”
“说不上是礼物,一个旧物件,想着挑个日子给那丫头,今个正好。”七姨轻轻一笑。
除了翠儿的东西,她还给姑娘们准备了几件小礼物,也没有什么好特意拿出来说的。
“……”
她看着杜七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的叹息一声,说道:“姑娘想看,就打开瞧瞧吧,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
杜七使劲点头,随后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便在里面见到了一块红白相间、十分娇艳的玉坠,上面穿着一根红绳,看着像挂在脖子上的首饰。
她眨眨眼。
七姨解释道:“这是火烧玉,是只在天池泽产出的软玉,不久前我得了它,就找了匠工雕了个小坠……准备送给翠儿。”
她说着,牵住杜七的手:“那火烧玉太小,下次有大的,我一定给姑娘也弄一块。”
杜七嗯了一声,随后有些发怔。
天池泽?
那是翠儿姐的老家……
她看着七姨那略显浑浊的眼睛,心道七姨不愧是看着十娘她们入店的,连十娘都不知道的秘辛,七姨却记得那么清楚。
“我记得翠儿姐是天池泽的姑娘,天池泽有一座寺庙,翠儿姐以前很喜欢去拜佛。”杜七说道。
七姨低缓道:“姑娘知道的倒不少……天池泽是个好地方,算是南荒为数不多山灵水秀之处,出了不少有名的琴师、乐伶,也离十娘的家乡很近,可惜后来糟了妖祸,连带着十娘的老家也……”
她本意没有与杜七说这些的意思,可气氛到了,作为翠儿最喜欢的姑娘,让杜七多了解一些翠儿没什么不好,这样……杜七也能多疼疼翠儿那个丫头。
杜七捧着锦盒,认真问道:“七姨,你和十娘总是说妖祸,翠儿姐的家是毁于什么妖祸?是姐姐们总体起的大圣吗?”
“是大圣。”七姨应声。
杜七不意外,看向南方。
……
……
淮沁之外百里,一道金色身影远远望着徐阿也和一众元山护卫纵马入淮沁官道,凝视许久,忽的心头发凉,根根鎏金毛似钢针般竖起。
金影猛然抬头,却见天空如黑幕合上,一道无声白练直直冲着它的脑袋而来。
金影眸子缩成一点,想要动作,却发觉自己四周的空间仿若被固化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它本不惧天地,因为它就生在漫天劫雷中,所谓劫雷对它来说早就失去了恐怖的意义。
可金影望着此时的白练,时隔许久,终于再一次品尝到了恐惧的味道。
白练划破了空间,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闪耀天地的尾巴。
“轰!”
白色闪电忽然纵身,狠狠的在它脸上抽了一记,那不可一世的金色身影用可怕的速度被击飞,噗通落入天望海中。
火辣辣的痛楚直击灵魂,许久之后……金影龇牙咧嘴,再一次跃出水面时,身上的金光略微暗淡。
“是谁!”
他眸子中带着无尽的凶暴和怒意,怒吼着,似是要找到偷袭它的小人。
可紧接着,那份杀意就变成了惊愕。
因为乌云散去,天上下了一道烟雨,和风细雨落于面上,映着那焦黑的毛发和它错愕的眼神。
知道是谁了。
金影老老实实坐下,抬手又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它又一次飞了出去,沉入海中。
只是这一次不是被动,而是主动。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它一定是错了。
……
……
金风楼,杜七收回视线,心道这不是她的本意,可她的确心疼翠儿姐。
“是大圣,不过应该不是你说的大圣。”七姨解释道:“妖族有许多大圣,统称妖圣,姑娘说的世人皆知的无天大圣,而毁了天池泽的听说是一头虎妖。”
她说完,望着杜七那惊诧的眼神,奇怪道:“姑娘怎么了。”
“啊……我……”杜七不知所措。
七姨知道杜七对神话传说、妖魔鬼怪感兴趣,正巧也没事,便随意说道:“无天大圣可怕,也是从咱们南荒出去的,可事实上……从大圣出世,这两年反倒是安稳了不少。”
“七姨,毁了翠儿姐家乡的不是无天大圣,而是一只虎妖?”杜七小心翼翼的问。
“应该是吧……”七姨回忆道:“十娘来春风城前后,有不少逃难的说见到百丈高的大虫。”
“虎妖……”
杜七脑海中闪过疤脸少年和秋水姐的脸。
有一个叫做青州的地方曾经遭遇妖魔夺取龙脉,段千川的父亲死在那场劫难中,后来一个道姑一招击败妖魔,之后妖魔逃难到南荒。
算着时间该是没有猜错。
“现在的妖灵……怎么都变成的这么凶暴?”杜七不解的问。
在她的心中,妖应该是似以前那些陪着她的孩子一样活的久,又讨人喜欢才是。
“七姑娘这话有些奇怪,心中有恶既是妖,这世上的妖什么时候善过?”七姨严肃的说道。
她活的久,更清楚种族之争带来怎么样的血腥和战乱,半妖就算了,对于为恶的妖魔……可不能有半点的怜悯之心。
“没有善过?”杜七手指忽然僵硬。
是了。
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人……跟着她的又能什么好脾气。
海棠就不说了,刁蛮都算是夸奖她的,简直是胡来。
在梦里,那使剑的小花和另一个用剑的白衣人整日打来打去,一点也不文静。
寸心死于劫雷。
近一些的,连花瞳在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也不是好相与的,咬的白景天几天没有缓过劲来。
杜七叹息一声,她这才明白,不是妖魔变坏了,而是她入世之后,变了立场,所有才有善恶的观念。
“我就知道会这样。”杜七脸色微微发白,望着手中那盛着火烧玉的挂坠。
“七姑娘你没事吧。”七姨看到杜七暗淡的脸色,哪里还躺的住,起身盯着杜七。
屋外,一阵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后,杜十娘冲了进来,面露焦急:“妮子怎么了?”
“脸色不太好,你也别太紧张。”七姨无奈。
此时,石闲、祝平娘、明灯、婵儿也走进来,忧心的看着杜七。
“哪儿不舒服?”杜十娘紧张的问。
杜七抬头,视线掠过屋内的众多姑娘,最后停在杜十娘的泪痣上……
十娘可真好看。
她不是会后悔的姑娘,说好触摸身边的风景,就不会退缩,再说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规矩,坏了也就坏了。
她脸色发白的原因只有一个。
“十娘,我肚子疼。”杜七咬唇,睫毛颤颤,双手捂小腹。
“啊。”明灯一拍手:“小姐上午在琴楼吃了许多凉东西,定是吃坏肚子了。”
“……我教你少吃些冷的你忘了?你当你是婵儿有个铁胃?”杜十娘眼角微微抽动,石闲见状,牵住杜十娘要抬起来的手。
“行了,虚惊一场。”祝平娘目光一扫就知道杜七没有大事,单纯的是受凉了,喝点热茶,睡一觉也就好了。
祝平娘为了不让杜七挨训,牵着杜七的手出门带她下楼缓解,也让杜十娘冷静一下。
……
屋里。
对于在场的姑娘们来说,不过是一场闹剧,只是这么一闹,也就没有了打牌的兴致。
婵儿发现桌上的锦盒,将其打开拎起来。
那玉坠里面刻了一个字。
杜十娘偏头过来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我都快把翠儿的名儿给忘了,七姨你还记得呢。”
0438 礼物有许多种
“翠儿的名字?”婵儿闻言一愣,接着看着那玉坠一面,露出回忆之色:“小姐若是不说,我也想不起了。”
杜十娘丝毫不在意玉坠,而是看着七姨,问道:“七姨怎么想起送给翠儿这天池泽的火烧玉?”
“也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她会喜欢。”七姨眨眨眼,眼角略带褶皱。
石闲将玉坠放回锦盒中,拥婵儿入怀:“过去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只知道,这两个丫头一个叫杜翠儿,一个叫石婵儿。”
“小姐,能不能不带姓叫我……”婵儿撇嘴。
“死丫头,还嫌弃我的姓难听?那你去姓杜吧。”石闲从后方撕扯着婵儿的脸。
婵儿看了杜十娘一眼,模糊不清的说道:“若是……小姐你……姓杜了,我就可以顺理成章……”
石闲更气了:“我怎么可能改……”
石闲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是有机会改姓的,如果十娘愿意娶她的话。
这么一想,给予她灵感的婵儿怎么看怎么可爱,她手指逐渐轻柔,抚摸着婵儿的脸。
到底是自己照顾大的丫鬟,就是聪明可爱,自己怎么忍心欺负她。
松开蹂躏婵儿的手,石闲盯着杜十娘那略微浮动的面纱,认真说道:“十娘,你觉得夫人杜氏叫起来还顺口?”
气氛带着一抹艳丽的颜色。
明灯小脸微红,趴在床上偷偷看着这边。
“……”面对石闲近乎“骚扰”的发言,杜十娘面色冷淡,仿若没有看见眼前的二人,自然也没有回应。
她是传统的姑娘,羞耻心尚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说不出这种话来。
七姨躺在躺椅上,将眼前的一幕闹剧收入眼底,掩面而笑的同时,眉宇间竟然是几份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很认真的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她不反对姑娘们搭伙过日子,不如说杜十娘和石闲走到那一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当年柳依依和连韵的母亲如果一方有石闲这样的心思,也不会早死他乡,当然也不会有连韵和柳依依了。
春风城不乏搭伙过日子的姑娘,最明显的就是连韵和柳依依了,这两个丫头平日里亲密、做些虚龙假凤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意外。
七姨瞥了一眼杜十娘那极其冷淡的眼神,便叹息一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杜十娘这么容易改变,当年也不会喜欢上男人了。
说到底,传统的姑娘对于拿走她第一次的男人总归是有不一样的执念,而那李孟阳也是个良人,现在闹成这样,只能说两人是有缘无分?
兴许也没有什么缘。
七姨合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她记忆中的杜十娘,发觉那本来清澈、充满自信骄傲的眼神之所以消失,正是从知晓李孟阳和这个国家的公主缔结婚约时候开始的。
睁开眼,她瞧着杜十娘眼里的清冷,露出由衷的笑容。
从杜七出现后,她过得比那时候还要好。
“七姨,我脸上有东西?”杜十娘奇怪的摸着自己的脸。
“有。”七姨点头。
杜十娘摸索着侧脸,就听七姨说道:“有些好看,也难怪四闲喜欢你。”
“……”
在场的姑娘们都是一愣,惊愕的看着那躺椅的老人。
石闲心道七姨真的变了许多,和婵儿说的一样,比起以前的死气沉沉,充满了活力。
“七姨,你就别掺和了,我已经很头痛了。”杜十娘无奈说道。
“好了,玩笑而已。”老人微微坐起一些。
婵儿腻歪了上去,抓着七姨的手,撒娇道:“姨,翠儿都有礼物,我的呢?先生可是说了……七姨给我准备了礼物。”
“对啊。”杜十娘伸出手掌:“可不能厚此薄彼,十娘我也不是贪心的姑娘……我只要一点点银票就行。”
“十娘,掉钱眼里了?”石闲看不惯喜欢姑娘满眼金光的财迷模样。
“你知道什么,养几个丫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杜十娘说道。
“有你们的份,我前些时日要了一些披罗居的布、线,闲来无事,织了几件小玩意,一会自己挑。”七姨说道。
婵儿很高兴。
石闲笑着,这种礼物是每年都有的。
杜十娘很失望,因为不是银子。
“大年的时候,还有礼物,你应该会喜欢。”七姨抓住了杜十娘的手指,说道。
“什么?”杜十娘不明白。
“会知道的。”七姨一幅保密的模样,歪头看着自己包中的一封信件,想着柳青萝那般美丽的容颜,目光掠过自己枯树一般的手。
她年过五十,以老人的模样生活了近十娘,若是忽然变成青萝那个样子,不知是否还能习惯?
可以确定的是,身边的姑娘一定会很喜欢,因为这一个个都是只看皮囊的肤浅之辈。
对于年轻时候的样貌,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
“时间也不早了。”石闲望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空,说道:“常姐姐怎么还没来,这可是等了有一会了。”
要不是为了等常平怜和安宁,她们早就开始吃了,还能一直闲来无事的打牌?
“常姐姐那么忙,都和你似的,那么清闲?”杜十娘道。
“要不然我叫石闲呢。”
……
……
金风楼偏院,杜七有些腿软的从精致房间中走出来,一旁等候的祝平娘上前搀扶住她。
“可好些了?”
“嗯。”杜七点头,脸色发白。
她比自己想的是要弱好多,不过在琴楼吃了一些水果居然就闹肚子了,也是丢脸。
好在,因为都是亲密的姑娘,也不觉得有什么羞人,只是……杜七缩了缩脖子。
“怕十娘生气?”祝平娘敏锐的道。
“嗯。”杜七应声。
“安心,我帮你说说她。”祝平娘说着,牵着杜七的手回到金风楼,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就见到了几个熟悉的人。
“少君?”祝平娘意外的看着并排走进来的三人。
吕少君、鱼行舟,以及鱼行舟牵着一个的……半妖?
年龄和明灯相仿,和明灯的样貌也相似,甚至也有一对黄色的绒耳,只是明灯是带尖尖的耳朵,这个半妖小姑娘的耳朵要更圆润一些。
虎妖的血脉。
祝平娘了然。
0439 春风城上有龙脉
杜七也注意到了面前的三个人,视线在那个半妖小姑娘身上掠过。
都是见过的人。
这个小丫头自称为“小虎”,在淮沁大宴的时候来给十娘敬过酒,名字好像是……王随鱼?
居然是虎妖的血脉。
杜七眨眼,想起了什么。
“七姑娘一个人上去吧,我马上就回去。”祝平娘说道。
“嗯。”杜七点头,对着三人轻轻行了一礼,转身上楼。
……
“真是个可人的丫头。”吕少君望着杜七的背影,说道。
“你们怎么来了?”祝平娘问。
“来吃饭啊。”吕少君理所当然的指着小姑娘:“行舟带小虎出来转转,想着来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祝师。”鱼行舟恭敬行了一礼,丝毫不避讳现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不在意,祝平娘可在意店里姑娘们的眼光,嗔道:“叫姐就行。”
小虎乖巧的说道:“祝姐姐。”
“嗯。”祝平娘揉了揉小虎的脑袋,四人走到角落里,祝平娘这才问道:“这丫头就是你说的,她捡回来的孩子?”
“算是吧。”吕少君瞥了一眼小虎,后者身子轻轻一颤,显然在小姑娘心里,掌柜的稍稍的有些可怕。
“行舟闯入妖山,在死人堆里救出来了这个丫头,后来觉得喜欢,便养着了。”吕少君随意说道。
“南荒妖山?”祝平娘看着鱼行舟,蹙眉:“以你的修为,还是勉强了。”
“谁说不是呢,受了重伤,我可是心疼的要命。”吕少君瞪了一眼鱼行舟,后者闭上眼。
事实上,小虎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其实这些时日观察的那个明灯,也十分符合她的口味……恨不得将其抱在怀里。
当然,表面上看起来的鱼行舟依旧是那般冷静。
“日后可不能这么鲁莽。”祝平娘叮嘱鱼行舟,接着看着小虎,对吕少君说道:“我现在知道你说的小虎有什么问题了。”
“是吧。”吕少君摇头:“说是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我一开始也不信,恶习虎不食子,现在看来……半妖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不受待见。”
“它在是虎之前先是妖。”祝平娘说着,面色起了几份凝意:“小三十六来的路上,发觉一路的妖孽不甚平静。”
“毕竟大圣露面,会乱一阵子。”吕少君说道。
“比如虎妖?”
“谁知道呢,你不觉得春风城莫名聚集的灵力旋涡像是龙脉转移?”吕少君随意说道:“不过这儿是春风城,天塌下来有佛门顶着。”
“也是。”祝平娘点头。
那青州虎妖和其他的妖族不一样,对人族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当初毁灭青州龙脉计划失败,来到南荒也对手无寸铁的人报复,关键是实力够强,跑的块……都没死在盛怒的魏云笈手中,所以算是一个大麻烦。
可现在佛门盯着的地方,也不甚可怕。
鱼行舟很奇怪:“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甚明白。”
小虎却察觉到了什么,小脸煞白,死死抓着鱼行舟的衣角。
祝平娘见状,弯下腰吻了小虎的前额:“不怕……和你没有什么干系,好好修炼。”
被安慰之后,小姑娘逐渐冷静,面上起了一抹绯红。
吕少君摇头。
桐君还是那么温柔。
鱼行舟眨眨眼,更奇怪了,她这才发现,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孩子似乎有什么特殊的身世?
……
杜七上了楼,心想那王随鱼也是个可爱的名字,不过真要说的话,还是明灯更可爱一些。
她没有急着进门,而是靠着漆木角落,隔着窗眺望南方。
她错怪了那个小家伙,所以要道歉,可离得太远,说话它也听不见,若是放它进来,又会引起十娘的恐慌,便有些为难。
怎么能向它道歉呢?
杜七记得它好像很喜欢的自己的味道,对她送给徐阿也的缎带都能看上许久,难道要解开缎带送给它?
杜七摸着自己的发带,心想实在是可笑和拿不出手,收起了这个想法。
罢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很看重修为,所以也好处理。
杜七准备回雅间,在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脚步一顿,因为那房门打开,有一个姑娘走出来。
“姐姐,又见面了。”杜七屈身一礼。
长禾公主一怔,红着脸:“姑娘好……”
说完,她手忙脚乱的与杜七道别,重新关上门。
杜七疑惑,自己有那么吓人吗?
……
房间内,朱儒释蹙眉:“不是要出去透透气?怎么又回来了。”
长禾公主小脸通红,坐下后趴下。
杜十娘和杜七就在外面,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们,直接逃了。
……
……
杜七只当是插曲,洗了手,走进房间,杜十娘正在门前等着她,关心的问道:“好些了?”
杜七点头,意外十娘居然没有生气,更奇怪的是,石闲、婵儿和明灯正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尤其是明灯,基本上将心疼和不忍写在了脸上。
杜七正疑惑,却听杜十娘语气低缓的说道:“你闹肚子,那今晚的大鱼大肉就吃不了了,我刚要了一些养胃的面水、粳米,你该是会喜欢。”
?
杜七瞳孔放大,不敢置信的看着杜十娘那美艳的笑容。
十娘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残忍事情罢。
……
……
淮沁之外,金影站在天望海上,奇怪的看着天地灵气朝着它体内涌来……莫名其妙。
这算是什么?
奖赏?
它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
它抓着自己脑袋,懵了。
不过片刻,它感觉自己整体的实力提升了一成。
然后呢?
应该高兴吗?
金影现在满心都在琢磨姑娘的心思,内心忐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所以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很快,它的身子被潮水般的灵元淹没。
灵力似海,若百鸟朝凤,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可敢来查看的少之又少,因为那儿有一抹金光。
当然,也有妖敢来,它冲着金影跪拜。
金影满心都是姑娘,随手抓了一团灵元丢给它,算是受了这五体投地之礼。
那妖得了一团灵元,恭敬的退下,消失在山林中。
只留下金影一个人抓耳挠腮,揣摩着姑娘的意图。
0440 狠毒的姑娘(二合一)
明月高悬于天空,泛着一股子清新淡雅的桂兰香气,皎洁月光之下的金风楼,姑娘们围桌而坐。
常平怜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来与杜十娘她们一起聚餐。
七姨浅尝辄止,放下筷子温柔的看着周围的姑娘们。
石闲和杜十娘要了一壶玉露酒,相互对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杜十娘好像忘了一样,摘下了面纱,将面容暴露在众人面前。
很自然的,却没有人问。
婵儿喝着果酒。
明灯和安宁坐在一处,杯子里是果汁。
常平怜很有眼力劲的没有喝玉露酒,而是吃着温软米酒,面带绯红。
“安宁,怎么不甚高兴?”常平怜问。
安宁咽下口中食物,轻轻叹息道:“翠儿姐怎么没来?”
她喜欢翠儿的事情并未瞒着常平怜,也不是能瞒得住的,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宁对翠儿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并且将这份好感幸运的倾泻在了翠儿的身上。
对于姑娘们来说,这份好感自然是莫名其妙的,事实上连杜七都不知道安宁怎么忽然就喜欢上了翠儿姐……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她是个身上充满恶意的人。
若不是翠儿说下次来还想看到她,那场雷雨就不会只是单纯的洗掉了安宁的金身。
“小姑娘,天天见面也不腻得慌。”常平怜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面色发酸。
安宁对她就没有对翠儿那么粘人,一会不见翠儿就口中念叨、心底想念……便稍稍的有些吃醋。
安宁起身,提起酒壶熟络的给常平怜满上,端起后送到她唇边。
常平怜眨眼。
这是在……安抚自己?
稍显无奈,却接过酒盅,小口喝着酒。
安宁见状,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这一切都被祝平娘收入眼底,她在春风城隐居了那么多年,平日里封锁修为,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以往也听说常平怜找了一个好看的姑娘养着,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谁能想到……她养的居然是佛门禅子?
并且花费了些许心思将禅子变成了现在这个贴心可人的姑娘……
亲眼所见,祝平娘心底终是有了一份不切实际的荒诞感,似是听了一首荒唐戏。
其实仔细想来,祝桐君做妓院班主也一样荒唐,只是站的角度不一样。
感受到祝平娘的视线,安宁微微抬头,疑惑的看着祝平娘,问道:“祝姐姐,你也要喝酒吗?”
“我就不了,明个还有活。”祝平娘举起自己的果汁,转头看了一眼七姨,心道自己在淮沁整日缠着柳青萝喝酒,来到春风城,还是缓缓吧。
安宁坐下后,望着正抱着烤鱼吃的满嘴是油的明灯,取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慢点吃。”
明灯点点头,头上的绒耳耷拉了一些,似乎是害羞了。
安宁拿起筷子,心道安宁虽然是半妖,可真的是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她在没有接触明灯的时候,整日看着她和翠儿在一起“打情骂俏”,心中吃味。
现在接近了,反倒是两个都喜欢上了。
若是明灯知道安宁的想法,一定会叫屈,翠儿对她那哪里是打情骂俏,分明是打骂……她初入十楼的时候,没少因为手脚笨而被抽打。
虽然洗澡的时候,翠儿也会看着她身上的藤条痕迹而心疼,可下次下手的时候还一样“狠毒”。
对于翠儿来说,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疼才能长教训。
经过她的调教,明灯犯过一次的错就不会再犯第二次,效率极高。
“……”
月光穿过窗棂,融化在满屋的暖光中,酒气弥漫,混着些许果香让姑娘们食欲大开,看着满桌的鱼肉好菜,连七姨这个已经放下筷子的都忍不住又吃了一些。
如此美好的气氛,却有一个姑娘并未上桌,而是坐在雅间角落里,对着墙吃着面前的“养胃套餐”。
事实上,杜十娘比杜七想象中的还要狠毒,极其“残忍”。
杜七捧着面疙瘩汤吃着,嗅着那不远处传来大鱼大肉的香气,眉头凝成了一条线。
十娘可真懂。
粳米,补中益气,健脾和胃,味道清淡而略带香气,是作为主食的好材料。
细面,养心益肾、健脾厚肠,柔软香甜,做成面汤配以青色小菜,也是很好的主食。
于是她的晚饭就只有这两样。
米粥配面汤。
因为要养胃,所以杜十娘特意很“大方”的让金风楼的大厨做了这两个清寡的食物,让杜七选一个吃,当然……若是她都能吃得下,那就都吃了。
杜七现在很煎熬,因为屋子中的姑娘们吃的很香,她却只能喝这些清汤寡水……尤其是明灯那丫头,吃饭就吃饭,细嚼慢咽都没有学会?非要发出那诱人的声响。
杜七心想回去一定要好好说说明灯。
她吃干净面前的食物,优雅的拭去嘴上汤汁,说道:“十娘,我出去走走。”
这地方可待不下去了,她还有一些银子,可以出去买一些点心。
金风楼里的东西太贵,买不起。
“去吧,吃完饭消消食对胃好。”杜十娘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出去之后,不许吃零嘴,那些不好消化。”
“……哦。”杜七沉默了一会,走出雅间。
随着杜七的离开,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一个风向,明灯吃东西的速度变慢,石闲也无奈的看着杜十娘,只有婵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十姑娘,是不是有点过了……”
“你觉得我在欺负她?”杜十娘反问。
“不是吗?”婵儿眨眼。
一旁的石闲拧了一下婵儿纤细的腰肢,嗔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怕冷,也不会闹肚子……”
婵儿不说话了,懂了这是在为姑娘好。
“对了,你给翠儿带回去的饭可提前弄出来了?丫头忙了一天,别回家之后还要自己做吃的……我会心疼的。”石闲问杜十娘。
“那是我的丫头。”杜十娘白了石闲一眼,说道:“咱们吃之前,我就取了一部分出来。”
安宁对于杜十娘的做法很满意。
至于杜七……
那是小姐妹的家事,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再说了,按照常姐姐说的,闹肚子本就不能吃得太过油腻。
就在这时候,明灯吃完了,放下筷子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一碟碟尚未动过的鱼肉,说道:“姑娘,我吃饱了……我去陪小姐。”
“去吧,与她走一走。”杜十娘回道。
“嗯。”
明灯起身,擦干手后追了出去。
杜十娘轻轻摇头,望着杜七方才吃的干干净净的两大碗,心道金风楼的素食也独有自己的味道,反正比她做的好吃,丫头应该也不会太郁闷才是。
忐忑。
显然,她并不像看起来的那般冷静。
……
……
杜七出了雅间,摸了摸自己略微凸起的小肚子,长长叹息。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发现厅中屏风后有人在看她,视线移过去,居然见到白景天。
杜七惊诧的走过去。
白景天不似以往那般不羁,长发整齐的束起,红色眸子不再充满戾气,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感觉,在他的对面是一身绒白长裙的白玉盘。
桌上是豪华的、分开的一根根蟹腿。
“七姑娘。”白玉盘打招呼道。
“先生……好久不见。”不知为何,白景天略微的有些尴尬。
“你们也在啊。”杜七很自然的在白景天身边坐下。
白景天嗅到身边那一股子熟悉又让人安心的香气,红色眸子紧缩。
白玉盘则很平静的说道:“我们来吃饭。”
“那是自然,来这儿不吃饭还能是为了什么?”杜七说道。
白景天:“……”
“对了景天,你平日里不都是自己做饭,怎么也想着来金风楼了。”杜七说道。
她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白景天更紧张了。
白玉盘吃着蟹肉,轻轻叹息。
那自然是因为公子听她说姑娘要来聚餐,所以才请求尊上放他出门……
公子也是,平日里那份自信和气度怎么一见了七姑娘就消散的那么干净,女孩子可不会喜欢这般畏首畏尾、没有担当的男人。
明明平日里的公子还算可以,虽然生活邋遢了些,可总归有几分魅力,现在……白玉盘觉得公子没出息。
毕竟,越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就越应该表现的完美无瑕。
当然,她认为公子对七姑娘不似男女之情的喜欢,还掺杂着别的什么。
“姑娘,公子许久没见你,该是想念了。”白玉盘说道。
“!”白景天面色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白玉盘。
然而令他更加心乱的还在后面,只听杜七说道:“在淮沁那么久,我也想念他了。”
当然,更多的是想念海棠。
白玉盘一愣,随后看了一眼公子,发觉他短暂的震惊后,眼里就多了几分无奈之色。
便很满意。
因为公子和那些自作多情的男人不一样,不会自欺欺人,能够清楚的认知到七姑娘所谓的想念是什么意思。
这一点还是很讨喜的。
“先生,要坐下来吃一些吗?味道还是可以的。”白景天说道。
“我……不了。”杜七心说自己要养胃,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从淮沁带了一些竹笋,接下来几日抽空给你送过去。”
白景天自然知道杜七运了不少竹笋入城,说道:“也不用先生特意跑一趟。”
白玉盘说道:“我明个去拿。”
“不用。”杜七摆手,翘起嘴角:“正巧,我也许久没有看医书了,你们两个该是积攒了不少的疑问。”
白玉盘使劲的点头。
她自学医道,遇到了不少困难,而公子并不能给她解惑。
白景天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还真的被几个问题困扰的夜不能寐,而每一次因为医理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在深夜想起先生……
摇头。
可真是大不敬。
最初的紧张心情消除不见,他发现无论多久不见、无论先生的身子是不是成长了……她始终都是自己一开始见到的那个沁河般的姑娘,从那之后,先生就仿若一盏明月,在他这个兔子心中悬挂,千秋不落。
让人沉溺,无奈,又说不出的喜欢。
他开始能理解娘亲自言自语说过的一些话语了。
“小姐!”明灯追出来,接着惊喜的冲过来道:“月姐!”
“行了,白天不是才见过,腻歪什么。”白玉盘将明灯从身上撕下来,瞪了她一眼。
明灯屈身道:“见过公子。”
白景天点头,还要说什么,就见杜七牵着明灯的手道:“她们还要吃饭,咱们就别打扰了。”
明灯应声。
“走了。”杜七说着,自白景天身边站起,牵着明灯的手转身离开。
白景天望着杜七的背影,心中想说他又不是望海店的姑娘,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可以坐下聊天的,却说不出口。
白玉盘看着妹妹牵着杜七的手,咬断手中蟹棒,瞧的白景天一激灵。
“对了。”杜七走着走着,忽然回头说道:“景天,我在淮沁新认识了一个姐姐,是很好的人。”
白景天有些莫名其妙。
杜七眯起眼睛,表情弯弯像一朵月牙儿,今晚没有吃上大餐的苦闷削减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在淮沁,和秋屏姐学坏了。
“那个姐姐叫做方之南,你该是认识的。”杜七说道。
“……”白景天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直接定住。
杜七转身离开。
白玉盘歪着头,望着石化的白景天。
许久之后,白景天捂住脸,看不见面容。
怎么会这样?
那方姐姐可不知道他是春风城的练红公子……先生就算认识了她,是怎么知道那孩子就是自己的?
“公子,你怎么了?”白玉盘不解。
“没什么。”白景天移开视线,没有正面回应。
事实上,他之所以会穿着打扮不羁、没有礼法,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童年时候被当做女孩子养的阴影……急于强调自己是个男性。
直接后果是他不似其他男人一样,在这个年龄喜欢女人。
当然,他也不喜欢男人。
白景天一想到这件事被先生知道,便觉得自己以后作为一个男人,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0441 明灯是胆小的姑娘
出了金风楼,外面尽是出来遛弯的姑娘们,明灯自然而然的贴上了杜七的身子,生怕被挤丢在人群中。
“小姐,白公子方才是怎么了?”明灯抱着杜七的手臂问。
杜七不在春风城的时候,她因为自己的姐姐,没有少和白景天见面,明灯觉得他是很好看、很温柔的人。
虽然有些可怕,可和以往见到的男人都不一样。
兴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半妖,所以明灯对白景天还是有着些许温暖的情感。
“他?害羞了吧。”杜七脚步加快了几分,风拂动她的面纱。
“害羞?”明灯努力走着才跟上杜七的脚步,更奇怪了。
“是因为小姐吗?”
明灯心想若是因为小姐,那是很正常的事儿。
“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杜七停下脚步,面上是略带怀念的微笑:“那个捂脸的模样,与他娘亲简直一模一样。”
海棠也是,平日里都好好的,可只要自己一提起她从银兔变成人之前的事情,便会脸红。
这些日常在以前的她看来没有什么,可现在想起,觉得海棠真的是很可爱的姑娘。
所以她才会突兀的想要逗弄白景天。
明灯眨眨眼,听不太明白,可她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听的明白,因为姑娘在她身边就行,她只要能听到小姐的声音就已经很幸福了。
此时正走到路口,明灯问道:“小姐,咱们去哪里啊。”
杜七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稍稍犹豫之后选择了一个方向:“去看看连姐姐的店关了没。”
“小姐,十姑娘说了不能吃点心了。”
“我知道。”
……
……
会去连韵那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她今日还没有见过柳依依和连韵呢,作为自己最早认识的小姐妹,回来了自然是要过去瞧瞧。
当杜七来到连韵的店里,发觉还未关店,便加快脚步行至蜜饯店门前。
柜台里的灯火昏暗,看得出来已经无法再坚持太久,灯火下是香甜的糖霜气息,杜七吞了口口水,移开视线。
“连姐姐她们呢?”杜七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若是店里没人,那该将门掩上,现在门开着不见人影,稍稍的有些奇怪。
明灯轻轻说道:“还未打烊,店门也开着,连姐姐该是没有走远……在院子里吧。”
连韵的蜜饯店后面有个院子和几间用来存货的仓库,不在店里的话,在仓库的可能性最大。
“小姐,咱们要进去看看?”明灯指着空无一人的柜台,说道:“这样一直空着,也不太好,万一有人来买蜜饯怎么办。”
至于招贼的可能,明灯倒是没想过。
“也是。”杜七进屋之后在连韵以往会坐的地方坐下,说道:“我先看着店,你去后院瞧瞧连姐姐在不在。”
“小姐,我……”
“嗯?”
“没什么,我这就去。”明灯掀开帘子去找连韵了。
……
昏暗灯火下,杜七坐在柜台前,随意翻阅着柜台上的账本,发觉连韵的字很文静,正如她解开麻花辫之后的模样。
她看了一会,叹息一声将其合上。
都是姑娘家,为什么连韵姐敛财的速度可以这么快?若是她有连韵姐的本事,不出一年就能把白玉盘从白景天手中赎回来,这挣钱的速度,比十娘点妆来银子还要快许多。
不过想来也是,不是每个姑娘都需要帮忙点妆,也不是每个姑娘都会生病,甚至生病了也不一定会找她去瞧病。
可连韵不一样,她的蜜饯店在春风城、淮沁都极有名气,甚至都算的上是一种特产了,纵观春风城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都不存在没有吃过她做的蜜饯的姑娘。
以春风城姑娘们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连姐姐这些年一定存了很多的银子。
柳依依的包子铺虽然也很受欢迎,可生意却完全无法和对方相比,不然她也不会大半时日都在蜜饯店帮忙,今天也是,虽然知道是杜七回来的日子特意来十楼送了蜜饯,可等不了多久就又要回去忙碌。
杜七转过头,环顾四周。
她这才发觉连韵是个很会享受的姑娘,左手边有密封的瓜子,右手有些许调制好的花瓣,柜台上也放着一杯凉透的茶,杜七端起茶杯,闻到的是一股子清新的梅花香气。
就在这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杜七坐直身子,看着那身穿貂皮大衣、手捧小说趁着月光边走边读书,还傻笑的青年,心想他是要买点心?
自然是要买点心。
青年闻到了香味,知道自己到了地方,便合上书,将小说中那让人心动的女主暂且忘记,抬起头说道:“连姑娘,我要一些……”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盯着火光下映着杜七那戴着面纱的半张脸,十分呆滞。
虽然依旧见不到杜七的全部模样,可那双眼睛很好看,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青年僵硬的说道:“杜先生怎么在这儿……连姑娘呢?”
因为知道她是药房郎中,所以唤一声先生总是没错。
“我来看连姐姐……她该是在后院,你要买蜜饯吗?”杜七说道:“若是要买得稍微的等一会,我让明灯去叫她了。”
“嗯。”青年面色平静,实际上心跳逐渐加速,双腿僵硬。
怎么会在这儿遇到这位姑娘。
自上一次在家中见到她已经过了许久,青年认为自己又成长了许多,不想此时依旧是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
“公子的名字可是叫徐青山?”
青年一怔,下意识点头。
……
……
后院,满地铺着一层落叶,月光自空中洒落而下,被树影分割成无数块。
明灯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找连韵,却依旧不是很能接受的了这份阴森。
方才就不应该逞能让小姐看店的。
明灯咬牙,往前方的仓库而去,脚步愈发急促,似是后头有人在追她。
仓库中,满是糖霜气,周围是屯起的货物,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盒精致的点心。
而挑选它的人,此时被逼到了墙角。
阴影折射的角落中,连韵背靠着墙,头发略显凌乱,慌张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姑娘。
“依依,你要干什么……”
0442 柳依依不喜欢徐青山
连韵此时很慌张,她现在该在店里,而不是被柳依依一路逼到墙角瑟瑟发抖。
她只是按照两人商量好的来仓库取最好的点心送人,却没想到一进来柳依依就用她平日里最害怕的脸色,一副要和她算账的样子。
连韵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已经无路可退,半张脸贴在墙上,斜视已经与她近在咫尺,再进一步就能融在一起的白衣少女,闭上眼睛:“我又哪儿错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柳依依看着面前这个睫毛颤动的姑娘,认真说道:“看着我。”
连韵睁开眼,嗅着柳依依的气息,很快的……一层绯红从她的脖颈一直蔓延至耳根。
“依依,你……”连韵吞了口口水:“咱们不是还要去十楼?”
柳依依伸手在连韵大腿上狠狠一拧。
连韵吃痛,银牙紧咬,使劲将柳依依推开,心里有几分莫名的火气,也不害羞害怕了。
“你就不能直说吗?总是让我猜。”连韵瞪着她:“若是因为我想去看阿七而生气,那你可太小心眼了。”
说完,连韵对着柳依依做了一个鬼脸,当然,她还不忘整理好自己方才被推搡时候乱掉的衣裳。
柳依依也不气,依旧平静,轻声说道:“你和那徐公子是怎么回事?”
“啊?”连韵一愣:“徐公子,什么徐公子。”
“徐青山,你不认得他?”柳依依面色严肃。
“哦,你说这个徐公子啊……我认得,怎么了?”连韵眨眼,她被柳依依这么一问,直接懵了。
“他最近每天都来你这儿买蜜饯吧。”柳依依说道。
“是每天都来买……”连韵点头,接着意外道:“他都是晚上才来的,依依你不在我店里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柳依依自然不会承认她经常监视连韵的事实,继续追问:“他一个男人,总不会是因为喜欢吃蜜饯,所以才来买的吧。”
“不是喜欢蜜饯还是喜欢什么?”连韵一脸茫然:“依依,我就是个卖蜜饯的,他来买,我还能不卖不成?”
“问题不在这儿。”柳依依眼角微微抽动,有些分不清楚自家这个姑娘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了。
“他每次来,你都笑得那么开心是为什么?其他人可没有这个待遇,不仅给他的都是最好的,而用心的推荐……甚至……”柳依依越说音量越大,而连韵则从一开始的懵然,逐渐明悟。
“依依,我对他好是因为他是徐公子啊。”连韵强调道。
“?”柳依依一愣。
连韵叹息,提醒道:“徐公子在街上救了小玉儿的事情,你忘了?”
白玉盘是明灯的姐姐,自然是见过许多次了。
“没、没忘。”柳依依的声音逐渐软了下来。
是了,她和连韵不一样……
她其实不是温柔、也不是知恩图报的姑娘,所以一开始并未想过连韵是因为感谢徐青山救下白玉盘才那般殷勤。
当然,她也没有真的怀疑连韵和那徐公子,自己的枕边人还能不清楚?
柳依依此番只是为了日常敲打连韵,却不想误会了,被抓住了让人害羞的痛脚。
“依依,你很奇怪。”连韵看着柳依依,蹙眉。
“总之,你离他远一些……天天是来买蜜饯,定是没安好心。”柳依依扭过脸去:“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我赞成。”连韵点头:“可说徐公子没安好心有些过分了,就不能是他喜欢我们做的蜜饯吗?”
“一个大男人天天吃新鲜的蜜饯,难道就不奇怪了?”柳依依反问。
“你要是这么说,好像是有一些。”连韵眨眼。
她在想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心中的火气消散的干净,甚至还甜丝丝的,哪有人不喜欢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吃醋的,何况……柳依依那么好看。
“虽然那徐公子是个好人,只是我可不喜欢他,依依你没有必要别因为这个而生气。”
“是吗?你怎么证明?”柳依依向前一步,低头看着比她矮了些许的姑娘。
“现在不是时候,倒是挑个好看的地方,仓库……我可不想。”连韵无奈的从柳依依怀里窜出来,拎起桌上的点心盒,提醒道:“这是要给阿七的,别磨蹭了,等咱们磨蹭关店,阿七也该吃完从金风楼回家了。”
“阿七阿七……行罢。”柳依依歪头:“阿七带了竹笋回来,之后我也可以弄些好吃的,不过在此之前,你不能走。”
“你又要做什么?”连韵看着她。
柳依依指着自己。
连韵无奈。
……
许久之后,两人拎着蜜饯出来,打开仓库的小门都是一惊,只见明灯站在那里,脸红的滴血,那明亮的眼睛泛着水润。
连韵扶额。
柳依依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平静下来,问道:“明灯?你怎么来了?”
明灯不敢看她,只是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小姐来了,让、让我来找姐姐……”
“嗯,咱们走吧。”柳依依牵住明灯手,同时问道:“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脸红什么?”
明灯眨眨眼,有些不甚明白。
连韵杵了一下柳依依,心道依依可别给小丫头灌输什么不好的想法,蹲下来捏了捏明灯的脸:“什么都别说。”
“嗯。”明灯使劲点头,之后补充道:“小姐不问我就不说。”
“……”
连韵叹息。
柳依依却一点异样都没有,牵着明灯的手回到店里,才掀开帘子还没来及说话,便见到杜七正坐在柜台处,仰头与一个青年交谈,似是聊的融洽。
心下一凝。
又是他。
那徐公子果然又来了,真是让人心烦。
柳依依呡了呡嘴,走上去说道:“阿七。”
杜七回头,摆手:“柳姐姐,连姐姐,你们总算是出来了,这个徐公子要买东西。”
“来了来了。”连韵捋起袖,拿着夹子,问徐青山:“和以往一样?”
徐青山看了一眼杜七,说道:“不了,今儿要梨条、柿饼,还有……”
很意外的,他和杜七聊了一些,以白玉盘为切入点让他很意外,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孩子居然认得这位杜先生,该说好人有好报?
至于他们聊了什么,在蜜饯店自然是聊吃的。
0443 火烧玉
连韵听着徐青山的话,面上是些许意外,因为她发觉今个这位徐公子点的全都是杜七爱吃的点心,便明白他和杜七方才在聊什么。
一旁的柳依依见状松了一口气。
也是,能让阿七提起兴趣、聊得那么高兴的话题自然只有美食了。
柳依依敏感的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徐公子可以很自然的看着她和连韵,却一副不敢看杜七的样子,很努力才做到不和杜七视线接触。
这才是面对憧憬姑娘的态度。
柳依依悬着的心就这么回归原位,毕竟阿七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姑娘,男人若是见了不喜欢,那定然是心智不正常。
而有这么一个姑娘在侧,哪有男人会喜欢她家傻兮兮的连姑娘?
她不再多想,抬眼看着那徐青山,有些疑惑难道这真的是一个喜欢吃蜜饯的男人?
……
“装好了。”连韵将蜜饯包好递给徐青山,接着踮起脚尖,半倾着身子浅笑着道:“徐公子倒是喜欢吃甜食,可真是少见。”
徐青山文言,面色一僵,看了一眼杜七之后无奈的说道:“在老家,没有什么机会能吃到糖。”
“我说呢。”连韵得意的回头对着柳依依一笑,换来的是一个白眼。
“公子看的是什么小说?”连韵凑过去,瞧了一眼。
徐青山主动后退一步,避开和连韵过于靠近,然后解释道:“这是在春风城摊位上找来的……”
连韵说道:“我看过这个,里头的女主很讨人喜欢。”
徐青山附和着点头,似是很难招架连韵的热情,与柳依依和杜七道别,拎着蜜饯快步离开。
“徐公子慢走。”连韵送至门前,对着他的背影挥手。
等到徐青山消失在巷子,她才转过身子,惊喜的看着杜七,扑过来抱住杜七的腰,一把扯下她的面罩,亲密的蹭着她的脸:“阿七,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正想要去十楼找你呢,白天去早了,没有等到你们回来就离开了,给,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点心。”
连韵态度的转换让杜七懵了,下意识的揽住连韵,望着连韵唇上的胭脂色,说道:“连姐姐怎么也会上唇脂了?以往可没有过。”
“我?我没有啊,只有依依会化那些勾引男人的妆。”连韵疑惑。
杜七眨眨眼,明白了什么。
明灯站在杜七身后,头埋的很低,耳根隐隐发红。
杜七一点也不意外,也不害羞,而是笑着说道:“连姐姐,柳姐姐,好久不见。”
“嗯。”柳依依坐下,问道:“淮沁可还好玩?”
“很有意思,姑娘们都很好。”杜七说着:“我遇到了一个叫做方之南的姐姐,说是认得你们。”
“那自然是认得的。”连韵使劲点头,她很喜欢方姐姐,和她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
世界很小,兜兜转转便是一个圈子。
柳依依做包子的手艺算是经过方之南的提点才符合春风城姑娘的口味。
姑娘们许久不见,有很多要说的。
连韵本来要去十楼,不过既然杜七来了,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柳依依不知何时又添了灯油,屋内再一次明亮。
杜七很放松的与小姐妹唠着家常,一旁的明灯也逐渐沉醉进去,忘记了之前听到那些令人害羞的声响,时不时的也能插上两句话。
“对了。”杜七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连姐姐是喜欢那徐公子?我是说……男女之情那种。”
“啊?”连韵完全没想到杜七会问这个,直接愣住了,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阿七你说什么呢,我可不喜欢……还男女之情,快别说了。”
她一想到杜七的猜测,身子一颤,似是浑身发麻。
“不喜欢吗?”杜七眨眨眼:“我看姐姐你对那徐公子这么好,还以为……”
“依依会生气的。”连韵认真道。
柳依依在一旁轻轻叹息。
她就说自家这个傻姑娘太过殷勤了,那份热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奇怪,不过虽然连韵的做法有失礼节,可徐公子有意的保持距离让柳依依对他还是很满意的,结合他的为人,柳依依勉强在心里给他打上一个“好人”的标签。
“他不是救了小玉儿吗。”连韵说着,看向明灯。
明灯点头,说道:“月姐也说徐公子是个好人。”
“这样?”杜七歪歪头,说道:“那他的确是个好人。”
……
……
月光下,徐青山拎着蜜饯回到房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放下点心和小说,坐下后整个人精神一阵恍惚。
忽的一只手拍在他肩头,青年身子一颤,转过头。
“三公子。”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三公子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徐青山无奈:“天师可别取笑我,反倒是天师你,怎么乐呵呵的,才是遇了好事吧。”
老人哈哈大笑,拍了拍徐青山的肩:“公子尽管在这春风城赏玩,若是喜欢什么姑娘就放开手去追,有元山在后面撑着,不说那连姑娘、杜先生,你就是喜欢那南离的长禾公主……”
“天师。”徐青山严肃的看着他。
老人捂嘴,行至院子中,面上依旧挂着止不住的笑容,这也没办法,谁能想到大圣居然主动和元山搭上关系,不仅送出了一根至宝,还主动传授给徐阿也秘法随时可以召唤祂。
这对于元山来说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
无天大圣虽然非妖非灵,可它居住元山这短短几年已经向整个元山证明了它那近乎苍穹一般的实力,从大圣驻守开始,天望海那一边再没有一只漏网之鱼可以侵入南荒。
这般实力,还要更甚于道天君尚在时期的封锁能力。
大圣,绝对是目前天底下唯一一个无视九华山的存在,现在祂对元山的大公主如此的上心,那面对九华山的时候,元山可以稍稍的要回些许主权。
月光洒下。
老人收起了笑容。
其实元山所作所为并非是受制于九华山,即使没有九华山,他们依旧会镇守在南荒,守着那结界。
九华山虽然态度高高在上,可事实上,它们尽可能的在帮助元山,毕竟这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整个人族、甚至整片世界的稳定。
可元山之人对九华山依旧厌恶。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是一群无法无天、曾经亲手弑神的人。
也是因为那群人杀掉了太阴元君,导致这些年佛门、道宫多少都对九华山有了芥蒂。
那并非是飞升之神,而是山河之灵。
九华山在做出这种逆天之事、彰显自己那无可匹敌力量的同时,也被烙上了忤逆者的标签。
没人会喜欢疯子。
元山这种自诩为神裔的部落更是对其深恶痛绝。
……
……
屋内,徐青山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遇了什么好事,让天师高兴成这样。
他表情微微一顿。
追求吗?
他这般的男人去追求心爱的姑娘不应该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反而书中类似的故事都会传成佳话。
他原以为杜先生那样的姑娘会是很难以接近的,今日的一番交流,让他发觉对方并非是那么冷淡,相反的……提起连姑娘的蜜饯时,明眸闪光,十分的可爱。
徐青山忽然就心动了。
也许……可以尝试一下?
他拆开蜜饯袋,取出一个柿饼咬了一口,发觉那先生的口味和自己十分的相符,说不得,他们二人很有缘。
“大姐明日回来……”
可以与大姐稍稍商议一下这件事情。
……
杜七辞别了柳依依和连韵,重新回到金风楼,发觉姑娘们正喝在兴头上,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便将明灯留在了金风楼,若是石闲和杜十娘喝醉了……婵儿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有个人照应。
至于她自己,拿起了七姨的礼物与食盒,一个人提前回家。
杜七推开十楼的门。
此时她还不知晓,她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并非是默默的喜欢,而是打算开诚布公,放到台面上来说的追求者。
若是知道了,兴许会很高兴,毕竟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男人要的姑娘。
杜七一进门就看到翠儿坐在亭子中,深处黑暗,也没有点灯……若不是她闻到了翠儿的味道,只怕都不会看到她。
“翠儿姐,怎么不点灯。”杜七走过去。
翠儿面色疲惫,眼中略带水润,她揉了揉眼,起身说道:“有些困了。”
“困了怎么不进屋?”
“我这也刚回来。”翠儿笑着,说道:“我的饭呢?我忙了一天……若是还要自己做饭……”
“在这呢,十娘特意挑了翠儿姐喜欢吃的。”杜七指着自己拎着手上食盒晃了晃:“翠儿姐,你去热热再吃。”
“嗯。”翠儿接过食盒,回身道:“时候不早了,姑娘也去洗洗吧,热水我已经准备好了。”
“翠儿姐不是说刚回来?”杜七眨眼。
翠儿一愣,接着轻轻杵了一下杜七:“姑娘也是,这时候就别那么聪颖了。”
“翠儿姐,你心情不好?”杜七说道:“若是不高兴了就与我说。”
“算不上心情不好,只是乏了。”翠儿摇头,将杜七推进屋,让她去洗漱,自己则去准备热菜。
她眼见杜七上楼,这才开始换厨房穿的衣裳,谁知道没过多久就看到杜七披着浴巾、光着脚蹬蹬蹬的跑下楼,手中还拿着一个锦盒。
“我说姑娘,你怎么这样就下来了?”翠儿将自己的衣服披在杜七身上,很是无奈。
“翠儿姐,这是七姨让我带给你的。”杜七将锦盒递过来。
“知道了,抓紧回去,若是冻着了,十姑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翠儿随手接过锦盒放在桌上,然后抓着杜七回到浴室,这次她没有离开,而是眼看着杜七进入汤池,这才转身下楼。
下楼之后,先去厨房热了食盒中的晚食。
翠儿将一碟碟的菜取出来放在桌上,嗅着那香气扑鼻。
“姑娘也是,知道我吃不完还拿回来这么多。”
翠儿嘟囔着,却在笑。
因为这些菜都是她喜欢吃的,甚至有不少都特意加了辣……
她备好碗筷,才想起杜七拿过来的锦盒,拿过来后打开。
火烧玉。
是天池泽的物件。
翠儿拿起玉坠,望着上面雕刻精巧的“绫”字,呆滞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没想到七姨还记得这种小事。
她系上红绳之后将暖玉佩至胸口。
不该有过多的情绪,以往的名字既然已经丢掉了,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毕竟,她对于杜翠儿这个名字十分的满意。
这一桌子菜也表明,她没有所托非人。
只是一个久违的字勾起了些许儿时的回忆。
天池泽盛产琴师乐伶人,她小时候说过想要成为伶人,之后被阿姊骂了一顿说那是轻贱的活,可她是真的很喜欢,自学过一段时间唱戏,现在早就将其忘掉了。
她不是抚琴吹箫的料,嗓子也不行,在成为十楼侍女之前是店里的舞女,现在许久没有登台,估计协调性也不好了。
可她依旧喜欢听戏。
比如石闲的戏。
她从第一次听到石闲唱戏就对她有着深深的憧憬,对杜十娘也是一样。
翠儿细嚼慢咽,旋即看向南方。
那秋水姑娘据说是一个喜欢听戏的姑娘,又被青姨收做弟子……该是有几分本事,不知自己能不能和她相处的来?
……
……
次日,翠儿一早就出门送竹笋,回头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饭菜我都买好了,记得吃,还有晌午平娘的人会来栽梅花,地方就按照咱们之前说的好的来。”
“我记住了,翠儿姐你去忙吧。”杜七说道。
翠儿虽然再三叮嘱,却依旧有些不放心,却只能撑着伞离开。
原因无他。
整个十楼现在只有杜七是清醒的。
……
杜七嗅着空气中蔓延的酒气,上楼推开房间门,看了一眼就关上。
石闲和杜十娘缠在一起,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而且石闲因为平日里就心怀不轨,所以喝醉了手脚也不甚干净。
她取了火盆放进屋,给两人盖好被子,捂着鼻子走出来。
十娘醒过来一定会后悔的。
她又换了一个房间。
榻上,婵儿和明灯也抱在一起,明灯还咬着婵儿的领子,上面挂着一串口水的痕迹。
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喝醉了,还是师先生驱车给送回来的……
她反正是不明白,婵儿和明灯是被谁灌醉的?
0444 恶劣的姑娘
杜七回归十楼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天,却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吃着翠儿刚买回来的早餐,吃完之后收拾了桌面,而后在院子中的竹椅上躺下,眯起眼睛,手边放着连韵给的点心,时不时的吃上一颗,还算是悠闲。
虽然还是早上,可吃完了早饭,便有些乏了。
也没有看书的心情。
杜七侧过脸看着十娘房间的方向,面上是深深的不解。
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了?
虽然十娘一直被四闲姐灌酒,可也不该两个人醉的不醒人世的被先生送回来,毕竟杜七觉得四闲姐还是有分寸的……
嗯,就算她没有分寸,七姨不是还在看着?她怎么允许两人醉成这样。
还有就是婵儿姐和明灯居然也躺着被送回来。
她们俩喝的不是果汁吗?
果汁还能醉人?
尤其是明灯,谁能狠下心拉着明灯让她喝那杯中物。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猜,毕竟仔细想来,昨晚喝酒的只有三个姑娘。
杜十娘和石闲喝的玉露酒,婵儿、明灯、祝平娘、安宁喝的都是果汁……唯一一个吃米酒的就是常平怜。
“是常姐姐?”杜七歪着头。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那个常姐姐这么敞开了去喝,甚至把氛围波及到了其余姑娘的身上。
这么想着,杜七忽然后悔自己提早回家了,因为她一直想要尝尝酒的味道,可十娘不许她喝酒。
然而昨晚,连明灯这个小丫头都吃醉了,显然那时候十娘已经意识模糊,若是自己在,一定也能跟着尝尝。
抬手,抛起一颗蜜饯,那干果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
杜七樱口微张,接住那蜜饯,感受着糖霜在口中融化,眸子中是些许艳羡。
喝醉了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她不知道,却知道宿醉一定是很痛苦的事情。
叹息。
十娘也是,连着几天这么喝酒,也不知身子能不能受得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竹椅上弹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药材柜中翻着什么。
“材料不够。”杜七蹙眉,她本想着给家里的姑娘们弄一些解酒的药茶,发觉没有什么存量,走进书房,打开书房的抽屉。
角落里,那杜十娘一直珍视的小白花静静的保存在盒中,杜七取出小盒旁边药房的钥匙,换上出门穿的衣裳,拎起伞走到小雨中,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
“时间还早……”
确认一趟来回不会耽搁到翠儿姐吩咐的正事,她才出门,瞥了一眼在自家门前徘徊的几个姑娘,不甚在意。
天上小雨落在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杜七想着家里面那昏睡不醒的几个姑娘,内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需要自己去照顾一大家子人的时候。
杜七戴着面纱,撑伞拎着药箱,吸引了许多姑娘们的视线,虽然不少人都知道春风城的女先生就是杜七,可是依旧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毕竟,杜七针灸的手法已经在春风城的姑娘们中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先生用一双巧手能够祛除她们积蓄已久的疲乏。
雨在下。
杜七入了街没多久,见到巷子中的树下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正偷偷的看着她,似乎提早就知道了她会出门。
她这才知道自己家门前的眼线是谁安排的。
“常姐姐。”杜七走过去,屈身行了一礼。
“……七姑娘。”常平怜双手握着伞,有些不大敢看杜七的眼睛,她现在不像是雷厉风行的总管,倒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
这不是因为杜七和秦淮是朋友,也不是因为杜七是尊上钦定的贵客,更不是因为她是白景天的先生,只是因为杜七是安宁的小姐妹。
常平怜自认为她一个当长辈的做出那种失礼的事情很羞耻,也多亏都是亲近的姑娘,不然……她的脸都要丢干净了。
“姐姐有什么事儿?”杜七问。
“七姑娘,昨晚,我喝大了。”常平怜低声说道。
杜七眨眼,紧接着恍然:“十娘她们,明灯与婵儿姐是陪着常姐姐喝才醉的?”
常平怜摇头:“十娘是四闲灌醉的。”
事实上,昨晚石闲疯了一样的灌杜十娘喝酒,杜十娘也来者不拒,到最后,杜十娘还没醉,石闲先倒下了。不过杜十娘也神志不清,与她聊了一些怎么带孩子的事情之后,自己继续独饮,连七姨的话也不听,最后随着石闲一起完全醉倒。
七姨算是被气走的,临走的时候对着石闲和杜十娘的屁股踢了好几脚。
……
听着常平怜的话,杜七微微点头。
这一点她还是信得,因为昨天四闲姐那个企图,是个人都能感觉到,只是杜七认为十娘比四闲姐能喝。
常平怜不好意思的取出一个荷包,说道:“昨儿氛围实在太好,我也喝多了,七姑娘应该也知道我的酒品,醉了之后拉着婵儿明灯平娘一起胡闹,最后……”
她语气一顿,将荷包递给杜七:“这些算是赔礼,姑娘拿去吧。”
因为她的原因耽误了杜十娘回来的第一天,总归是心里过意不去。
杜七说道:“常姐姐也太见外了,这东西我不要,十娘也不会收下的。”
“七姑娘,里头是银子。”常平怜轻声道:“先前……我因为白玉盘的缘故,从公子那儿弄了不少银子,现在才知道是姑娘要的孩子,本来也是误会。”
“银子?”杜七挑眉,握着手中荷包,抬头,便见到常平怜已经离她几丈远了。
“就这样,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常平怜没有给杜七说话的机会,转身直接离开。
“常姐姐,我……”
“姑娘交给十娘就好。”常平怜摆手。
别看那荷包轻飘飘的,里头可都是银票,这银子足够杜七将白玉盘从白景天那里赎回来了。
常平怜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本来就是她从白景天那里讹来的银子,怎么也不能让杜七为了她的任性买单,正巧借着这一次机会将银子给杜七,解决了这桩麻烦事。
“……”
她行至角落,靠墙叹息。
是谎话。
0445 什么叫没出息啊
常平怜方才对杜七的话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谎话。
她不是因为氛围喝醉的,而是因为出门时候见到了白景天和白玉盘在吃东西,瞬间就明悟了白景天之所以出来吃是因为什么,然后心情不是很好……强行拉扯着婵儿和明灯陪她吃酒。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大抵是做姐姐的看着弟弟逐步沦陷的不适?
之所以这么急着给白景天送钱,说不定也有早些让白景天和白玉盘分开的想法。
常平怜掐着自己的脸,暗骂她在面对杜七这么干净的姑娘时候还一肚子小心思。
她这么恶劣的女人,没救了。
不过想来也是,能够做一家青楼的管事,怎么也不会是干净的。
……
杜七一个人迷糊的握着荷包,整个人晕乎乎的。
这是怎么了?
大早上就有人塞银子?
杜七打开荷包,紧接着擦了擦眼睛,清澈的眸子映着那纸张,散发着星尘一样诱人的光芒。
“嘶……”
姑娘身子一颤。
里面有一沓银票。
白玉盘真的是很值钱的姑娘。
心中慌乱,杜七发觉这儿没有什么人,赶忙将荷包自衣襟塞入,与胸口贴在一处。
她的里衣内部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绝不可能被旁人抢去,也不会不小心弄丢了。
“……”杜七沉默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数量这么大的银子。
杜七不知道该说常平怜狠辣,还是说白景天是冤大头,白景天又不知道白玉盘是寸心,居然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将其从春市买回来。
杜七捂着胸口,仿若做贼一样走在街上,刻意避开一路的陌生人,似是害怕有人惦记她身上的银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于四两银子都能张口问白龙要的她,属实是没有见过世面。
杜七感受到自己砰砰跳动的心……
这个视漫天灵元若无物,折悟道竹还嫌弃重的姑娘却因为些许银钱而感受到了紧张。
难道是去金刚寺求来的那块【文原菩萨】的木牌终于发挥了求财的作用?
杜七心里忽然升腾起了一朵小火焰,她以往说存钱赎白玉盘,那是因为量太大,没有什么概念,真要有了这么多的银子,立刻想法就不同了。
常姐姐说是用来赎寸心的……可是……
这么多的银子,该能买多少蜜饯?!
荷包中的银票虽然抵不上十娘丢掉的百宝箱的价值,可是有了这么多的银两,十娘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给人点妆。
“要不……白玉盘……就不赎了?”杜七眨眼。
白玉盘挺喜欢白景天的,白景天也喜欢她,这不挺好的嘛。
即使自己昧下了这些银票,那也是符合规矩的。
想着,杜七忽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好,会再一次辜负白玉盘对她的期待与憧憬,就好像天劫之下她曾经辜负寸心的期待一样。
而且这兴许比眼睁睁看着寸心陨落在劫雷之下要更过分,因为这一次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
杜七心想原来自己是这般恶劣的姑娘?
“……还是交给十娘决定罢。”
若是十娘做的决定,那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她都能接受,让她自己选,只怕思索到年后也没有个头绪。
杜七暂时将身怀巨款这件事忘到脑后,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让十娘早些醒酒,可不能让十娘还宿醉着就把决定给做了。
毕竟……十娘可是能将百宝箱沉入海底的姑娘。
心中有了想法,杜七埋头走在街上,脚步急促。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
“杜先生?”
杜七一惊,捂着胸口往侧面一跳,却不料踩到一个水坑,那污水没至脚踝,将整双绣花鞋尽数弄湿,长袜中灌进来冰凉的雨水让杜七身子一颤。
徐青山看着杜七那么大的反应,也是吓了一跳:“先生没事吧!”
“没事。”杜七挎着药箱,双手环胸,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徐青山。
“……”徐青山不明白杜七为什么这么紧张。
正面对着他的姿势就好像时刻防备着他会上去非礼她一样。
没办法,捂着胸口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防备一个登徒子。
这是怎么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杜先生就对他这么警惕……难道是柳姑娘和她说了什么?徐青山可是知道柳依依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
“先生,你的鞋……”徐青山还要说什么,就被杜七打断。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家换。”杜七盯着他,加快语速:“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啊……好……”徐青山懵然的点头,又说道:“先生,阿姊今日回来。”
“徐姐姐?我知道了。”杜七说完,继续盯着他看。
徐青山抽了抽嘴角,有些忧心的看着杜七的鞋子,却只能无奈行了一礼,带着满心的郁闷转身离开。
看来,他想的太天真了,杜先生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追求她的计划得做一些改变。
徐青山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
“呼……”
杜七总算是出了一口气,望着徐青山离开的背影,心道他方才虽然盯着自己的胸前看,可应该不是贪图她的银子,所以勉强算是一个好人。
她撑着伞走在路上,因为长袜被雨水完全浸湿,所以每一步走下去都会有积水感。
就在杜七才放松警惕不久,忽然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她的身前,那帘子掀开,一个侍女跳下车,在杜七还懵着的时候将她抱上了马车。
“?”
马车没有继续走动,而是停在了路边,透着一股子优雅静幽的气息,跟着杜七的侍卫看着马车上标记,知道是经过尊上认可的,便再一次隐匿在暗中。
马车上,温暖如春,泛着好闻的香甜气息。
杜七被抱上车,侍女接过她的药箱,将她从怀里放下来之后,杜七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这是……被人抓了?
马车上有两个姑娘,除了那抱她上车的侍女,还有一个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的女人,不到三十的模样,眉间没有姑娘家的柔软可人,反倒是有着遮盖不住的英气。
短发女人看着杜七那医家先生的打扮,笑着对着杜七说道:“怎么那么不小心,我这儿有新的鞋袜,先生拿去用吧。”
0446 海棠做过许多坏事(二合一)
春风城的白尊上在旁人看来是很忙的人,只有白龙自己知道,他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修炼,望海店不过是他半路接手用来完成女儿愿望的……春风城所有的改变都是跟随着他的亲近之人谋划,与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
春风城对姑娘们越来越好自然是因为秦淮成了望海店的姑娘,又因为南荒妖祸频发,白龙作为绝云宗的一员,驱除妖物是分内之事。
他与师承有师徒之实,可在绝云宗算是一个边缘人物,关系算不上是多么亲密,不然也不至于求师承收白景天入绝云都煞费苦心。
房间内,白龙平息运转的真气,起身看了一眼妻子的画像,走入浴室。
以他的修为早就不用食五谷,也不需要沐浴,可白龙一直记得妻子的爱好是下厨和一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刚结为夫妻的那段时间,他若是一日不洗澡便会被妻子从床上踢下来,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每日沐浴的习惯。
就好像妻子说的,不感受凡间生活,偶尔就会忘记活着是什么感觉。
白龙不懂妻子的想法,却不妨碍他照做。
许久后,男人洗净了身子,穿着宽松的衣裳走出来,隐隐可以见到那衣裳下均匀精壮的身材。作为海棠的男人,他在样貌上无可挑剔,连杜七这种见过许多优秀之人的姑娘都不止一次夸赞过他的样貌。
坐在桌前,白龙放任长发湿润,只是将其束起,等待自然晾干。
他望着纸张上带来的情报。
全是白景天和秦淮的。
他每日除了修炼,就只有这些事情了。
纸上说秦淮因为朱儒释来了的缘故推迟去花月楼演出。
不出所料接下来几日女儿闲下来,又要去找那个杜姑娘玩闹了。
“师先生还是那般懒散。”白龙无奈一笑,这都收徒多久了,还没有教杜七修炼,就和当年教他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然后,白龙拿起另一张纸,看了一眼就嘴角抽动。
他说那倔强的儿子怎么忽然求自己放他出去,原来是跑去见那七姑娘了。
意外吗?
不意外。
若是白景天真能让杜七心动,那白龙估计做梦都能笑醒,毕竟连他都对杜七另眼相看。只是现实很残酷,以他的眼力,不觉得白景天能征服杜七这个浑身上下带着神秘的姑娘。
这份神秘与海棠莫名的有几分相像,也是白龙一直默默观察杜七生活的原因所在。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许多时候的视线都很失礼,比如杜七不喜欢自己吃东西的时候被人看,可白龙偏偏喜欢那个时候投过来视线。
也就是周围每个姑娘包括杜十娘都念叨着白尊上好,不然哪怕他是海棠的夫君,杜七也会去找他好好说道说道。
“……”似是身上还湿着,所以白龙脊背发寒。
他不否认杜七的优秀,却难以理解面对她时候自己莫名矮了一截是为什么,所以哪怕只是想起那七姑娘,就平添了许多莫名的压力。
“罢了。”白龙摇头,将杜七的形象从脑海中甩出去。
为人父,儿子可以完全不管,但是女儿不行,对女儿无底线的宠爱几乎是每个当父亲的人都会做的事。
一想起秦淮,白龙面上的无奈之色又加重了几分。
以前在女儿没有长大的时候还能与她亲近……而后自从秦淮与她的母亲越来越像……父女之间的关系便日渐疏远,对于这一点,白龙一直用女儿到了叛逆期来安慰自己。
至于白景天,那就是实打实的关系不好。
白龙知道姐妹……啊不是,姐弟二人都因为海棠的死而对他不满……那又能怎么办呢?
海棠离世,最痛苦的人莫过于他这个枕边人。
白龙起身打开窗,看着冬日窗外那一反常态的和风细雨。
半年来,烟雨天气意外的常见,若是妻子还在,这种时候又要搬出竹椅出去淋雨了。
“……”
任由那雨水落在面上,白龙的心情逐渐沉重。
每逢这般天气,他总是不可遏制的想起海棠。
那一日的烟雨别离,他远远的看着妻子虚弱的躺在竹椅上一如既往的等待着不会到来的东西。
他何尝不想歇斯底里询问她身上的秘密,可最终还是沉默的没有开口。
因为妻子眼中对死亡到来衍生而出的不是恐惧、不是不舍,更不是解脱……那是仿若星辰的希望。
那一天之后,少女身上所有的秘密都随着一场烟雨彻底消散,那姑娘在他的眼中变作光点,散到了青天里。
所以,他只做了一座衣冠冢。
这对于白景天和秦淮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娘亲在父亲面前死了,最后连尸体都没有……
任哪个人都不可能接受。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儿女之间的关系愈发的被割裂。
“东玄。”白龙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很快便重归镇定。
妻子的遗物是他所整理的。
所谓寿元到了尽头,不过是一个谎言,他隐约感受到妻子愈发虚弱,上手检查却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势。
白龙依旧坚信她是被人害了,想要调查妻子的死为她报仇是人之常情,只是一直没有什么重大的收获。
算着时间,她兴许是在东玄受的伤,白龙的修为不高,在绝云宗都不是正式弟子,更不要说在那地大物博的东玄,一直以来别说仇人,连妻子的来历都完全不知晓。
现在有了转机。
他平静的摸出一块令牌,手指掠过上面不知意义的古字,轻轻摩擦着。
这是妻子的遗物,在此之前,他只当妻子是一个普通的妖族,做着她家族遇到敌人所以回去帮忙之类的猜测,从未想过海棠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生前,这令牌被她随身携带,当做宝贝不许旁人碰。
上头的文字居然与师先生展示出来石碑拓印上的字一模一样。
白龙自然不明白,因为连杜七一开始都没有想得起来,也就是后来记忆复苏回忆起了这是海棠向她索要的青令,从那时候开始,海棠拥有了莫大的权利,偶尔替她处理事情,当然……更多的是胡闹。
白龙仔细考量,向绝云宗隐瞒了这件事,当然只是暂时隐瞒,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机。
叹息。
自己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倒是变成了她不喜欢的样子,若是有机会再一次见面,只怕她会很厌恶现在普通的自己。
因为她真的是“与众不同”姑娘。
……
白龙收起令牌后关上窗,将烟雨和对妻子的怀念一同收到心里最深处的地方,倒了一杯酒,小酌两口。
“朱儒释……长禾公主……李孟阳?”白龙手指轻扣桌面。
他完全不关心这些破事,李孟阳能不能破格成为书院的夫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特地想起这三个人,无非是一个是他女儿的追求者,另外两个都和杜十娘有关。
和杜十娘有关,那就与先生有关了。
白龙面上闪过一丝怪异。
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他作为绝云的“编外”人员,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师先生与他传达——
说是这么说,其实在先生找到七姨之前,春风城和绝云宗没有任何的联系。
可昨日,绝云宗的一个女人忽然跳过了师承直接找到了他……
白龙认出了那个女人,所以内心才震动。
绝云宗的云宗主居然亲自来找自己,关键是也没有说什么正事,只是要了一些银两,然后让他给几个姑娘安排住处。
当真是奇怪。
而后,那能够让宗主亲自出面安排的姑娘来见了他一次。
姑娘罕见的齐肩短发,带着一个侍女,说是知道他是师先生的学生所以特意来见一面。
态度很好,似乎对他手下春风城的经营感到很满意,然后说是对晚辈的见面礼,送了他一颗什么二品丹药。
女人年龄不大,面对他的时候以长辈自居,似乎和师先生的关系很好。
白龙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对东玄的探索,他又是去过东玄的,还将段千川救了回来,所以很容易的就从衣裳徽记上认出了那来春风城游玩的姑娘属于“天枢阁”。
师承是丹道大师,认得天枢阁的人不奇怪。
白龙奇怪的是为什么是云宗主,以及云宗主要春风城的银两做什么?虽然宗主拿了灵石来换……可他不能要啊。
更不要说,他现在怀疑妻子和绝云宗有关系。
“啧。”
那来自天枢阁的女人,最好不要扰乱了春风城的安定,不然他又要被秦淮埋怨了。
白龙抚额。
现在的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比一个喜欢逛窑子。
海棠也是,若不是嫁给了自己,他真的要怀疑她其实喜欢的是女人,那么喜欢泡在淮沁的女人堆里。
至于短发女人给的二品丹药,被他交给常管家,那老人近些年身子骨不太好,该是有一些用。
白龙想起了海棠遗物中那一盒盒的丹药,眼角不自觉的一抽。
一大蛇皮袋的丹药,说是她带回来的特产,他只当是海棠被游方道士给骗了买了泥丸子,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修为远超当年,前些时日突破之后再一次整理遗物,才隐隐察觉到一颗颗泥丸子的价值。
买的?
抢的?
白龙觉得以她恶劣的性子和那时的笑容,不用猜测就能得到结果。
乱了,都乱了。
越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越是看不明白那个枕边人。
白龙忽然起身。
他忽然想去见女儿,借口……就从那长禾公主身上找好了。
“……”
白龙离开之后,有一个清冷如月的女人出现在他的书房中,伴随着一股子桂兰香气。
纤阿抬头看着那海棠的画像,轻轻叹息。
总是因为样貌而去见秦淮,这就是秦淮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他怎么就是不明白?
她反正是不懂,海棠是怎么爱上这个一点不优秀的男人的,兴许就和小说中写的那样,仙子总会爱上一无是处的废物。
可即便是废物,那也是海棠的爱人。
今日,白龙提醒了她一件事。
青令是九姑娘的象征,有了这块令牌就能够获得莫大的权利,因为这青令,她才认可了跑到月亮上胡闹的海棠并且逐步和她成为了朋友。
令牌来历照海棠的说法,她要小姐就给了。
九姑娘不在意,可纤阿在意。
九华山的人在海棠那里见过这块青令,他们一直想方设法的想要得到这块令牌,只不过……春风城有她罩着,所以一直以来,这青令都静静的待在白龙这里。
青令失去作用了吗?
并没有。
它依旧是姑娘的腰牌,姑娘赋予海棠的权利也依旧生效。
纤阿看向春风城某处的豪华马车上,杜七红着脸正在换鞋袜,便又是一声叹息。
九姑娘变了。
她兴许该提醒姑娘,那青令还是早日收回来的好。
……
……
“谢谢姐姐。”杜七换上了干净的鞋袜,小脸通红。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方才那侍女脱了她的鞋子给她洗脚,擦干净之后换上鞋袜……总归是奇怪的。
“小先生客气了,走路还是要小心些,不能因为急着给姑娘们瞧病自己却受凉染了风寒。”短发女人对着杜七浅浅一笑,对着侍女说道:“送小先生下车吧。”
“啊……”杜七还要说什么,眼前一花,就再一次被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小先生,回见。”侍女对着杜七摆手,紧接着驾车离开,只留下杜七一个人在巷子里发呆。
……
车上。
“小姐,那小先生可真好看。”侍女感叹。
事实上,她们只是看见杜七湿了鞋子,出于关怀才请她上车,至于说手段强硬了一些,那也没有办法,毕竟不适应一般姑娘的相处方式。
短发女人也点头:“这春风城是有点意思,居然有女子行医……而且,连红倌人都能在这儿安定的生活下去。”
“小姐,白城主可是师先生的学生。”侍女笑着。
“就因为是师父的学生才奇怪,他可不是这么温柔的人。”短发女人略感兴趣的道:“师父收的另一个学生,那什么七姑娘……不知是怎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