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来自杜七的委托
“你这妮子,什么东西都想吃?”杜十娘坐在床边,牵住杜七的手道:“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杜七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十娘,我饿了。”
杜十娘就知道是这样,她说道:“午饭已经做好了,四闲,那丹药可有用?”
“哪有这么快……”石闲说着,忽的一愣,紧接着用力摇摇头,目露怪异:“十娘,不疼了?”
“我本来就不疼。”杜十娘点头,心道师先生果然是很有本事的人,这还是他口中的废丹。
“浑身上下都很轻松,这些时日小腹一直隐隐坠痛,现在也好了。”石闲惊讶无比。
杜十娘盯着她:“知道自己月事要来了还喝那么多酒?”
石闲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这就浪费了先生的丹药,说不得是很珍贵的东西。”杜十娘说道。
“不至于……”石闲摇摇头,笑着道:“好东西能给我吗?肯定是给你的。”
“少来。”杜十娘也不惯着她:“你俩抓紧去洗干净,我去热饭。”
石闲带着杜七去了浴室,准备让杜七给她来一次全套按摩,毕竟杜十娘总是在她面前夸赞杜七手艺有多么好。
杜七没有拒绝的权利,就这么被拽进了浴室。
待二人离开,杜十娘摊开掌心,望着那浅白色锡纸,低头嗅了嗅,发觉上头还有一些残留的清香,她将其折叠后收了起来。
宿醉不是病,正常医家先生都治不好,只能缓和,师先生却用一粒丹药就解决了。
杜七跟着这样人学医,以后会是普通的医家先生吗?
杜十娘不知道。
她忽的有些纠结,她想看到的是杜七与自己普普通通的走完一生,并未有过窥视更高境界的想法。
她自己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低下不少。
杜十娘很清楚这件事。
不想杜七离自己太远是很正常的想法,她明知道这样想很自私,可她又抑制不住这般的想法不断冒出,半晌后……便不再去思考这件事。
最终还是理智站了上风。
她其实一直都是纠结的人。
至少目前来说,师先生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
……
下午,白景天看着面前的青衣姑娘,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杜七道。
“先生……你怎么没有什么精神。”白景天担心的看着面前这个连白色缎带都蔫了的姑娘。
“……”杜七叹息一声。
一言难尽。
她被石闲折腾了一晚上不说,浴室里又被吃了丹药精力过剩的石闲一阵调戏,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
当真是身心疲惫,后又被告知明日要跟着师先生学习,被十娘警告不能再像往日那般睡那么久……
多重打击之下,自然是毫无精神可言。
杜七扁着嘴,没有说话,白景天心道自己先生很不高兴,得想想办法。
“先生稍等,我去弄一些吃的。”
“嗯。”
……
……
不久后,吃着白景天精心准备的点心,杜七总算是回了不少的血,心想他的手艺真的很好。
就冲这个味道,也不能弄丢了这个好厨子。
杜七放下筷子,说道:“医理上,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白景天说着违心话,虽然他积攒了许多疑问,不过见先生今日状态不佳,便不准备再让杜七多费心。
也许应该让先生出去放松放松。
“听说先生多了一个丫鬟?”白景天问道。
“你说的是明灯?哪天我带她来给你见见,那孩子很听话的。”杜七想到了明灯的可爱模样,微微翘起嘴角。
已经有了侍女,再去春市自然是有些多余了,白景天还是问道:“先生,那春市要开了,还要去看看吗?”
“我就是来与你这件事的。”杜七看着他,道:“十娘说先生那边的时间还未定,接下来几个月我可能没什么空,你帮我去把那姑娘接回来先带着。”
连韵和柳依依忙,翠儿自然也是没时间,石闲……杜七暂时看到她就害怕,这么一来,在杜七眼里的闲人自然只有白景天一个,所以才找他帮忙。
“啊?先生你说什么?带什么姑娘?”白景天有些懵了。
“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杜七盯着他淡红色的眼睛。
白景天打了个哈哈,避开杜七的视线。
怎么会不知。
先生在春风城遭遇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她说的定然是那个来自城南的小女孩,知道杜七喜欢,所以因为这几天天冷了,他还让人多照顾了一下那孩子。
“知道是谁就行。”杜七点头,露出少见的局促,小声道:“多少钱到时候我给你就是了,只是……我最近点心买的多,可能要……过段时间给你。”
说着,她觉得那丫头应该也不是太贵。
白景天不知道杜七要做什么,为难的道:“先生,买她回来倒是没什么,只是十姑娘知道这事儿吗?”
“十娘?我没来及与她说。”杜七摇摇头,接着道:“接回来,你先使唤着就是了,等我有钱再买回来。”
谁买回来的就是谁的丫鬟,杜七对这规矩还是了解的。
“使唤……”白景天叹息。
他可不习惯使唤人。
可这又是先生让他帮着做的事……白景天犹豫许久后说道:“先生,我是半妖,万一吓着她怎么办。”
他觉得杜七很喜欢那姑娘,所以在为她考虑。
杜七想了想那个红衣姑娘的性子,说道:“我觉得不会……算了,我去找你姐说说。”
“千万别,我去就是了。”白景天咬牙。
提起秦淮他就气的牙痒痒。
那女人居然一身男装上门取笑他当日的无能,白景天为此可是憋屈的一夜没有睡着,要是让秦淮知道了杜七找他做事他还推三阻四,定然又要被骂没出息。
白景天摸了摸腰间的木牌,说道:“我去买她回来,让她先打理着书阁……先生你早日来接她。”
“嗯。”杜七想着连韵那儿的新点心,认真的点头。
那小姑娘算是她的故人,又是明灯的姐姐,买一定是要买的,至于说买回来干什么……她一时间也没想好。
白景天平日里一个人闲着,有一个伴也好。
0223 做女人的生意
清早,屋外头下着小雨,门前,杜十娘叮嘱着杜七一些一定要做的事情。
杜七面上有淡妆,让整个人的线条更加明显。
“记得把这个交给先生。”杜十娘将钱袋塞进杜七的胸口,上次少了拜师礼,这一次怎么也不能忘了。
“十娘,好轻。”杜七原地跳了跳,说道。
“你知道什么。”杜十娘叹息,那钱袋里装的是银票,自然是轻快的。
她可是将这几个月收入的九成都放了进去,数目不算大,但……已经可以表示她对先生的尊敬了。
杜十娘自然想给先生一些更好的拜师礼,可她翻遍了书籍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礼节,思来想去,还是银子更合适一些。
“不许自己打开看。”杜十娘命令道。
这是怕自家姑娘见了心疼,杜七现在算是一个小财迷,她得防着一些。
“知道了。”杜七点头,看着后面那依依不舍瞧着自己的明灯,问杜十娘:“十娘,先生说晚上才许我回来。”
“听七姨说了。”杜十娘知道杜七在想什么,去学医,带着丫鬟自然是不合适的,她说道:“明灯在家,或者跟着翠儿去店里。”
“自然是跟着我了。”翠儿笑着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件白色披风,颈部环绒,翠儿熟练的给杜七系上了颈带,整理后道:“外头有雨,风大,姑娘小心些。”
“嗯。”杜七点点头。
翠儿走到明灯面前,咳了一声。
明灯主动拉住她的手。
“这丫头跟我去店里,也让她瞧瞧别的丫头是怎么干活的,也不能太惯着她。”翠儿认真的说。
明灯没有说话,往翠儿腿边凑了凑。
在杜七看来二人的关系还算好,便点点头,撑着伞准备出门。
“等等。”杜十娘忽的叫住了她。
杜七回头。
杜十娘盯着她,问道:“你拿着的是什么。”
杜七看着自己手上的袋子,说道:“在连韵姐那儿买的蜜饯。”
之前陪那姐姐喝茶得到的银子都给明灯做衣裳了,杜七这些零花钱都是在披罗居靠身子赚回来的,数量不多,勉强够她在连韵那儿买一些新品。
“去学医,带蜜饯做什么。”杜十娘问。
翠儿和明灯在身后看着,也不说话。
“吃。”杜七说。
“我当然知道是吃。”杜十娘走过去敲了敲杜七的头:“拿给我,等回来再吃,去学医可不许吃零嘴。”
杜七将蜜饯交给杜十娘。
“走吧。”杜十娘摆手。
杜七便撑着伞出了门。
……
杜七已经出了园子,杜十娘还看着。
“十姑娘,这样好吗。”翠儿在杜十娘身后小声问道。
“有什么不好,能学到东西总是好的。”杜十娘平静道。
这句话不止是说给翠儿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转过身,瞧着那不敢看她的明灯,摇摇头,上楼去了。
“好了,帽子戴上,咱们也该走了。”翠儿见明灯局促的模样,捏了捏她的掌心:“今儿继续带你去找婵儿玩。”
“对了,春市要开了。”
听到翠儿的话,明灯忽的抬起头。
“和咱们没关系,我不知道姑娘答应过你什么……安心就是了。”翠儿笑着道。
明灯点头,看向杜七离开的方向。
她很喜欢小姐。
……
……
姑娘撑伞踏着凉风走过石桥、小路,停在那车马巷前,自钱袋中取出铜钱,看向那些马车。
师先生住处偏僻,外头又下着小雨,十娘叮嘱要她坐马车。
杜七看向最里面那一辆,径直走过去。
“不好意思,咱不接人。”马车旁,听到脚步声,不耐声音自斗笠之下传出。
这车马既然停在最深处,显然就是不想干活的意思。
“打扰姐姐了。”杜七说着转身。
“等等。”车夫忽的掀开斗笠,一瞬间凉风吹过,让人精神了许多。
视线中,那姑娘于伞下,正疑惑的看着她。
车夫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胸部,抬头问道:“你叫我什么。”
“姐姐?”杜七心道自己该是没有认错的,她微微做了一礼:“之前姐姐帮着送十娘去医馆,还忘了道谢。”
还有那一百两银子也很好花。
听见她这么说,车夫才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被杜七认出来了,索性去了面上的幻术,露出本来清秀的面容。
“怪了,你怎么认出我来的。”车夫少女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她刚才一刹那都没有认出杜七就是那个姑娘,这还是对方上了淡妆,而她……可是在脸上加了气息遮盖的。
“感觉?”杜七歪了歪头。
“感觉……这算什么。”车夫少女嘀咕着,片刻后觉得杜七是望海店的姑娘,能从蛛丝马迹之上认出自己是女儿身,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罢了,正巧因为前些时日的灵力暴动,她被派来这春风城做一些暗地里的脏活累活。
闲的得无聊,陪这好看的姑娘玩一玩也好。
能这么想是她的问题,这春风城现在因为禅子和未知的原因,势力意外的平衡,至少即便是碰上了绝云宗的人,对方也不会动手,她们几股势力都在维持春风城微妙的平衡。
能光明正大的走在春风城街上,还可以借助灵力旋涡修炼,实际上算是一个美差。
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方才即便知道杜七是她感兴趣的那个姑娘,也没有提起精神。
现在稍稍好了一些。
“姑娘要去哪儿。”车夫少女翻身上了车,拉起缰绳。
杜七将地址告诉她,随后收起伞,上了马车坐好。
马车启动,周围景色开始缓缓后退。
车夫少女架着车,随口问道:“姑娘最近怎么样?”
“我?还挺好吧。”杜七反问道:“姐姐呢。”
杜七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每次都在做莫名其妙的事儿。
“烦的要命。”车夫少女伸出脚,那鞋子在石板路上摩了一会,说道:“主要还是闲得心慌。”
“无聊?”杜七大概能理解一些,她想了想自己平日里是怎么解决的,说道:“去买一些蜜饯吃怎么样?”
“蜜饯?”车夫少女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等等。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幕帘后若隐若现的姑娘,若有所思。
她是角儿捡回来的姑娘,也就是说住在望海店吧。
“姑娘,你们望海店接女客吗?”车夫少女问。
0224 授业
“女客人?”杜七听到她的问题,想起了她之前喝茶时与自己的玩闹,觉得对着姐姐来说,那般乐趣应该可以排解空虚与无聊。
只是女客…她没听十娘和四闲姐说过,也很少与店里的姑娘们说这些。
不过她见过这么一个女客人,住在琴楼,整天与琴楼的姐姐们胡闹玩耍。
“应该是接的。”
杜七的声音自幕帘内飘出。
“那我改天去玩…嘶……”车夫少女正说着,忽的抽了一口凉气。
“吁——”
她使劲拽着缰绳,用力之下,差点将马掀了个跟头。
马车剧烈颠簸,杜七没有坐稳,顺着惯性撞出了幕帘外,摔在车夫少女的腰后。
少女回头,看到的是杜七那疑惑与幽怨的眼神。
“姑娘,你可没说要来的地儿是青云医阁。”少女看着那熟悉的寂静街道,一阵后怕。
光顾着与姑娘说话,差点闯入了禁区,过了这条街,再右拐就是师承的地盘了,她贸然闯进去,就算对方不会下杀手,也没她好果子吃。
离得远些自己自然是不怕的,主动靠近?她又不是客栈里喜欢自虐的姑娘。
杜七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系好披风,问道:“不能过去吗?”
“我反正不去那条街。”车夫少女带上斗笠,极力隐匿自己的气息,接着问道:“姑娘去那儿做什么?”
买药?城里可有更方便的地方。
“学医。”杜七如实道。
“……”
“你下车。”
“嗯?”
“下车。”少女冷眼。
杜七忽然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了下去,再回过神来,就只看见那马车随着马蹄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过了一条街,随后消失不见。
“……”
她一个人站在巷子口,雨水落下,染湿了披风。
不知道这姐姐在气什么。
她的伞还在车上呢。
……
马车上,少女踹着马屁股,口中叫骂。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有些意思的姑娘,对方却是绝云宗青云峰未来的弟子,这种糟心感……一时憋在那儿出不来咽不下。
心情更差了。
……
……
虽说被丢下了,杜七自然不能总是在那儿淋着雨,她捂着脸保护着面上的妆,随后在巷子中奔跑。
长靴踏过积水,溅起水花,留下一抹白色的影。
师承的住所很偏僻,有街,两侧却都是空房子,所以杜七这狼狈的模样并没有人看得见。
杜七在雨水中奔跑。
她身子虚弱,跑了半条街,就累的喘气,胸口一阵阵微痛,她躲在一颗大槐树下,靠着那树,心道今天的雨很舒服。
医阁就在不远处,杜七稍作休息,便走出了槐树下,擦了擦脸。
妆不防水,差不多也花了,杜七索性不管了,也不再虐待自己强行奔跑,而是缓缓走在雨中。
直至那披风彻底湿透。
杜七到了目的地,面上妆容已经全部洗掉,露出本来干净的面貌。
眼前是一座比七姨院落要小一些的园林,有竹林自墙内探出头来,一片生机盎然,漆木红门端庄大气,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抬起头,牌匾上有青云医阁四个大字。
相比于以前,这一次的杜七认得这些字了,不过对于那蕴含些许剑意的字体,她依旧抱有原先的看法。
这字没有十娘的好看。
握住门环,敲了敲。
“咚咚咚。”
清脆响声后,无人应答。
杜七站在檐下,不久后听到一阵脚步声。
漆木门打开,出现的是一个杜七没想到的人。
“青莲姐?”杜七看着面前束发的白衣少年模样。
少年负剑,面上有些许汗渍。
“嘘——”
李青莲见到杜七,还未来得及惊喜,便被姑娘吓到,推她出门。
“别叫我姐。”李青莲操着一口严肃的男声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李青莲心道那师先生因为她身上的法器,所以没有认出她的女儿身,多么有趣的事情。
“总之不许叫,叫我公子就可以了……不对,按照入门顺序你该唤我一声师兄。”李青莲想着自己比杜七早入门一天,那也是早。
杜七有些不大明白,只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好了,七姑娘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李青莲看着杜七那头发、身子都湿透的模样以及白色披风之上的些许泥污,蹙眉。
“姑娘这是被人欺负了?”李青莲说着,抽出腰间锋锐长剑,比划了一个剑花:“我去给姑娘报仇。”
“没有啊,我没拿伞。”杜七摇摇头。
就在这时,师承忽的出现在二人骗钱,指尖对着长剑锋锐一砸,长剑自动入鞘。
“你们认识?”师承问。
“在店里见过几次。”李青莲道,紧接着示意杜七。
“是见过公子几次。”杜七只得道。
“怎么第一天就弄成这样?要是叫你七姨知道可又是一桩麻烦事,我没那么多点心给她烧着玩。”
师承说着一只手点在杜七眉间,随着一阵白气升腾。
水渍瞬间蒸发,杜七身上重新变得干燥舒适起来,连发丝也重归柔顺。
“谢先生。”杜七微笑。
师承看着面前这两个人,说道:“进来说话。”
……
……
池塘边,师承坐在那儿,李青莲和杜七站在不远处。
师承道:“既然你们认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李青莲……”
“在。”
李青莲看着师承。
“你跟着我学剑,流程就按照昨儿晌午的来。”
李青莲用力的点头。
“杜七是我的学生,今后唤我老师,而非先生。”师承说道,还未收徒,一声师傅叫不成,老师却可以。
先生代表的意思比较广泛,老师会更亲密一些。
“是,老师。”杜七点点头,有十娘的叮嘱,她自然是听话的紧。
“等等。”李青莲忽的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我不算学生吗?”
师承看着她,摇摇头。
这公子是掌门故人,跟着他学绝云剑,严格来说是代传,自然不算是他的学生。
李青莲多少知道一些师承的想法,失望,却也没有强求。
可惜了,她还想听姑娘叫自己一声师兄呢。
0225 他观青衣
杜七褪下披风,坐在池塘边,身旁满满放着竹筐,药香四溢中夹杂着香甜。
姑娘随手掐去那三元草的根、茎、叶,将其分开丢进筐里,虽说动作很粗鲁,可仔细去看,那裁掐距离精确到一分一毫,堪称完美。
这是师承让她做的第一件事,三元草性脆,稍有不慎便无法彻底将其根茎叶分开。
杜七嘛,很好用的工具人,以往用过一次现在自然是轻车熟路。
……
杜七将师承让她做的最后一根三元草扔进竹筐中,缓缓抬起头。
天上有一个锅盖状的透明罩子将院子笼罩,雨水落在上面后凭空消失,不知去了哪儿。
杜七觉得她还挺喜欢今天的小雨的。
要不……
杜七眉尾动了动,看向正教导李青莲的师承,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大好,便忍着。
她的活做完了,闲得无聊,打了个哈欠后瞪着眼睛,坐在池塘边看着那边的教学。
“不要用真气。”师承看着那拿着剑兴奋不已的少年,提醒道:“青云剑典每一层都有对应修为的真气加成,你说了不求精通,那剑典内经篇就不用学了,用你自己的真气去领悟青云剑意,看看能不能理解什么,有些东西我不便说的太详细。”
“是,先生。”李青莲点头,握住那腰间佩剑。
师承看着她握剑的姿势,心道果然与掌门所言一样,是一个门外汉。
掌门与他吩咐过,对于李青莲这个人,他想学什么都可以教给他……当然要避开那些可能会改变个人真气的功夫,以意为重,帮助他领悟个人剑道就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便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人有很多,门派里也有一些,师承需要做的就是让这公子学会剑招与真气运行路线。
可在师承看来,这个李青莲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学过剑的样子在,连握剑的姿势都不标准。
“啪。”师承抬手,一道剑气抽在李青莲白皙手指之上,疼的她发出一声音调明显过高的尖叫,随后看着师承道:“先生,你做什么……”
“初学绝云,要这么拿剑。”师承手自腰间,翻转后做了一个凭空抽剑动作。
明明他手中没有剑,却似是有剑气纵横,一时间狂风过境,院落中的草木东倒西歪,只有清竹依旧挺立。
杜七感受到那风往自己裙下钻,便两只手压住双腿之间,待那风停下来才打了个哈欠。
稍稍有些无聊。
她对这些兵刃是不大感兴趣。
李青莲怔怔的看着师承,眼里是不解。
方才师承拔剑便起风,收剑风便停了……可事实上她并未在对方身上看到有一丝一毫真气运行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李青莲问。
“意,心也。”师承摇摇头,无奈道:“你还是从拔剑练起的好。”
“是吗。”李青莲有些疑惑:“剑道不应该是自由逍遥的吗?为何连出剑的姿势都要固定,这样一来何来逍遥一说。”
师承看着她,认真道:“至少青云剑典是对出剑有严格要求,以及你所说的逍遥,也是需要先按照规矩来,之后才能打破规矩。”
世上也许会有凭借着一草一木、一场风一场雨而领悟无上剑意的仙人。
可那样的人师承没有见过,纵然东玄有道天君,观潮起潮落而领悟无上剑道,可他是入道境,是半只脚踏入仙门的人。
顿悟一道,不切实际。
更不要说,即便是这样的古道强者……
师承看着李青莲,想着他的名字,心道那位仙人在世,所有的剑都是其臣子,包括的当时的绝云剑宗。
也不知道居士是见了怎么样的星起辰落,才能悟出那般通天剑道。
前有仙人登天,后有古道陨落。
想来,都是离他那么远。
师承叹息一声,说道:“凡人,有凡人稍笨的修炼方法,你走慢些学。”
“先生,不是说无招胜有招?”李青莲盯着师承。
如果说之前李青莲的问题还有几分水平,现在……师承头上已经起了黑线,还拽掉了两根胡子。
“你这小子……”
不是掌门要求,他现在就将其乱棍打出去。
“先生?”
师承走过去,看着眼前这个白面公子,很认真的问:“在哪本杂文小说上看的?”
李青莲沉思很久后,抬头很认真的回答:“好多本,记不得了。”
“现在,立刻把这些东西给我忘了,从出剑开始练习,先来一万遍热热手。”师承厉声道。
“……知道了。”李青莲弱弱的道。
这剑道似乎与她所想的不大一样,不过……已经很满意了,至少师先生的剑意缥迅如风,比两个宫中的剑道高手要强上许多。
一个难以琢磨,一个杀气过重,还是先生的剑气她更喜欢,也更适合用来过渡。
“出剑时,能做到每一剑都用上真气?”师承问。
“能。”李青莲点头。
“我说的是,每一次出剑,真气定量,不多不少。”师承提醒道。
“……我尽力。”李青莲咬唇,没想到练剑有那么多门道在里面,早知道就学一些基础再来求剑了,也不至于被先生这么鄙视的看着。
她回头看了一眼杜七,发现姑娘正困着,没有注意她在丢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以开始了。”师承说道。
学生有两个,师承的重心自然是准备放在杜七身上,那李青莲毕竟有修炼的底子,他传了对方一套自创剑经让其练着,在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再问他就好了。
李青莲点头,扭身剑步,深呼吸后握住长剑,提起真气后一股天青色光芒自瞳孔流向全身,通过腰腹,小腿,最后回归双手。
这真气回流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少女挥手拔剑,银光一曜。
青芒掠过庭院中花草,掠过池塘,掠过微小的波澜,掠过墙角的花儿,最后掠过了杜七的眼睛。
“……”
杜七歪着头,本来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远方的姑娘。
白剑青芒。
是谁来着……
姑娘捏着指节沉吟。
0226 道无形?
“停。”师承立刻道。
“先生,我这才出了一剑……”李青莲握着那白剑,很是无奈。
“这一剑用了多少真气。”
“五成。”
“很好,下一剑又是五成,均匀了。”师承拍拍手,问她:“那接下来的九千九百九十八剑,你准备不带真气?”
“……”李青莲微微一愣,接着不好意思的说道:“大意了。”
“把这个吃了。”师承丢过去一粒丹药。
李青莲接过丹药,惊讶道:“开源丹?先生,用这个回真气是不是没有必要。”
“也就你这般修为用的到。”师承心道开源丹不够的话不是还有杜七帮着他分三元草吗?尽管用,缺是不缺的。
李青莲吃下开源丹,感受着真气缓缓回升,心道丹师就是丹师,单是这一颗简单的开源丹,其纯度远远超出了她出宫又入宫之前所吃过的任何一颗丹药。
“继续。”师承道。
李青莲点头。
这一次,她小心了许多,每一剑带上了一丁点的真气,不再有剑气,只有眼睛上略带了一抹天青之色,挥剑时带起微小的破空声。
师承看着她,点点头。
虽说这小子有些不着调,可天赋的确没的说,是一个练剑的好苗子,方才那一剑已经有了一些意境,只是还未成型所以师承也看不出其潜力,不过既然掌门让他不要干预,那自然不会是弱的剑意。
一刻钟后。
师承一直盯着他看,一招一式,浑身上下每一处力道的流动。
师承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奇怪。
在李青莲额上出现了一些汗珠后,师承道:“停,可以休息一会了。”
“呼……”李青莲长舒一口气,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脚尖。
她还没有被一个异性这么一直看着,哪怕外观是一个老人。
定然是不大舒服的,不过对方的意图她也能理解,自找的,便只能受着。
师承指出了一些出剑之上的错误,随后看着哪一柄银色普通长剑,问道:“这剑用的不顺手?”
李青莲一愣,随后点点头;“常用的剑太过脆弱,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
“难怪出手过重,浪费了太多真气。”师承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适应一下手中长剑重量,随后丢给她一个袋子。
李青莲打开一看,发现全是开源丹,先是欣喜,随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多了一些惊恐。
“先生……这……”
师承微笑:“按照方才挥剑的力度,把这一袋开源丹全部用完就算你今天的修炼完成了。”
“咕嘟。”李青莲很没有形象的吞了口口水。
“先生,是不是多了一些。”
“不多。”师承眯着眼睛,指着天上道:“看见这结界了吗?我会随时注意你,休息时间你自己定,总之……日落之前,我要看到这一袋开源丹全部消失。”
“知道了。”李青莲点头,握住长剑,横扫。
一剑之下是全力,青芒大盛,真气破空,砸在那真气结界之上。
“你做什么。”师承蹙眉,他说的是之前那种微小的力度。
李青莲喘着气,丢下一颗开源丹咽下,说道:“发泄一下,这就开始。”
随后,便开始努力练习。
师承哭笑不得,这算是饶了一颗丹药?
这孩子倒是有趣,说他做事不认真自然是不合适的,只能猜测掌门故人应该也是这般自由的性子。
至此,庭院就成了李青莲的专属场所,充满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和剑气。
接下来,自然是杜七了。
师承走到池塘边,检验了一下那竹筐中的三元草,十分满意的点头。
“不错,很不错。”
即便是他操纵真气也要很小心的才能一口气摘下这么多的量,杜七应该说不愧是女孩子,就是细心。
师承低下头,却发现杜七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挥剑的李青莲。
女孩会被练剑的男性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师承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便不着痕迹的走到杜七面前,问道:“做活累吗?”
杜七收回了看着那抹熟悉剑芒的视线,摇摇头说道:“不累。”
摘个草,耗费不了多少体力。
“对了,十娘让我把这个给先生。”杜七说着,伸手入怀。
师承移开视线,强调道:“是老师。”
杜七点点头,其实她觉得很奇怪,因为如果是先生的老朋友,叫他应该怎么叫?
直接叫名字,还是也唤上一声老师。
很奇怪对吧。
杜七取出钱袋交给师承,整理好衣物后道:“就是这个,里头是什么啊,十娘不让我自己打开看。”
师承打开钱袋,发现是一沓银票,先是一愣,随后无奈收起。
“你回去自己问她。”
师承还以为杜十娘是石闲那般有着丰厚的积蓄,所以并未觉得这银两的数目很大,只当是过了一个礼节。
反正这些银子他还是会交给杜十娘的七姨,到时候落入谁的手中还不知道呢。
师承看了一眼正努力练剑的李青莲,对着杜七说道:“进去说话。”
“嗯。”杜七拾起自己的披风,跟着师承入了房间。
……
师承的住处很干净,一张竹床,两张桌子,巨大而空荡荡的书柜,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想来也是,他平日里都赖在七姨那儿,自己这里自然很少回来。
师承想了想,挥手将纳袋中的书籍取出置在书柜中。
这些是他自沁河医馆中取出的对初步医道有用的书籍,准备让杜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学习,这样一来有什么不理解的东西他也可以及时帮助她。
其实丹道与医道虽有联系,实际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他完全可以跳过医道让杜七直接和自己学炼丹,只是这样一来,便会少一些心意上的东西。
与剑意相通,表现出来大概意思是……去病是治标的过程,扶正养元炁才是治本的最终目标,医道是元炁的形而下,丹道是元炁的形而上,融合归真才是正当的修炼过程。
在这一点上,与剑道等杀伐之道有着本质的区别。
师承见杜七盯着那些书籍,解释道:“道无形而上,器有形而下,道先于器,这便是丹道和医道的分别,你从学医开始,差不多看一些,我就带你去出诊,当然也没让你要先成为医道宗师,多少是要了解一些的。”师承解释着,显然相比于李青莲,他对杜七要温和也要认真许多。
杜七收回看着那一本眼熟的书籍的视线,看着师承问道。
“道无形?”
不得解。
0227 道与路是一个意思
杜七会有问题。
师承也想到了杜七会有很多问题,却没想到姑娘没有去询问什么是形而上,反而抓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点。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师承提醒杜七,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的很明白了。
杜七却依旧有些难以理解何为道无形,师承想了想,伸手取出一团清气,分化之后,上而清,下而浊。
杜七点点头:“我见过这个。”
“上是道,下是器,道形而上,无体之名,故无形。”师承无奈重复自己的话。
他只是随口与姑娘说一下医道与丹道的关系,却没想到姑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了,倒也不觉得的太过惊奇,毕竟……小丫头很难去理解“道”是什么。
不说杜七,就算是师承自己,对道之一字也知之甚少,每个人的道不尽相同,唯一相通之处,大抵就是一句道无形。
杜七看着师承手中上浮清气,接着躲了躲脚,结结实实踩在那地面之上,脑袋上飘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老师,那道就在脚下,为什么说是无形的,我抬脚就可以踩到它。”杜七疑惑的问道。
师承摇头:“你这丫头说的道与我说的道不是一个,虽说都有道路的意思,不过目的不同。”
“不是一个?”杜七眨了眨眼,而后点头。
她也觉得应该不是一个。
对于姑娘来说,路在脚下,往哪儿走都是道,都能走到尽头,自然无法理解何为道无形,毕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杜七低下头,眸中有星河流转,眨眼后一切重归平静。
原来医道和丹道是这个联系。
倾听屋外剑气轻鸣,杜七心道那外面那朵青莲是通往剑道的?
她觉得不是。
杜七又有些迷糊,因为这几条路在她看来都一样,放着她去走,恐怕分分钟会迷路的找不到方向。
杜七樱唇轻启,微声询问:“所谓道,应该是要找什么,路都是有方向的,与规矩相仿。”
师承闻言一愣,片刻后觉得姑娘有慧根。
道就应该是寻找的过程。
他出言肯定了杜七的猜测。
杜七却摇摇头,说道:“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旁的她不知,只是那屋外一朵青莲大道的两侧是一片虚空,尽头是一片美丽竹林,那青色也并非是天空之青,而是竹影之青。
道路两侧自然是乏味的,一切都在终点。
就好像要找什么,找不找的到是两个概念。
师承开始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就好像杜七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
道对于师承来说是因果,是敲开仙门的玉砖,是通往长生的钥匙,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形而上的。
对于姑娘来说很简单。
是路,是规矩。
只是她现在的规矩有些变了,十娘才是规矩。
虽说有些好奇那青莲尽头的竹林中住着谁,她也想进去看一看那林中景色,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精力有限,一时间只愿意去想一个故人,所以便不再去想那青莲中的竹林,听着雨落屋顶,沉下心来去看着师承。
“看什么书。”杜七问。
师承见杜七不再去纠结道的问题也是松了一口气,自书柜之上取出那早就准备好的经书,交给杜七说:“先把这本看了,一旬后我带你去见冬刺病。”
显然,师承是准备让杜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
杜七接过医书,默默念出封面上的几个字:“诊要经终论篇?这本书我看过了。”
“看过了?”师承不置可否,他有想过杜七已经看过的事情,毕竟在医药方剂之后要看的书无非是这一本或者说是四气调神大论,后者相比于前者更重理论一些,所以他选了这本可以马上用上的医书。
毕竟小冬已至,无论是春风城还是城南都会出现不少犯季病的人,用来给杜七练手正好。
“看过了就再看一遍,黄昏后我考校你今日的成果。”师承说道。
杜七见先生有了安排,便点点头。
师承指着房间一侧那放着笔墨纸砚的干净书桌,说道:“在那儿看书就好,有什么不懂得就先记在纸上,到时候我统一给你讲解。”
师承虽然也可以随叫随到,只是在他看来姑娘初学定然会有许多不解,频繁的脱离医书会影响看书的效率,故而准备多尝试几次教学方式,第一日便已自学为主。
“知道了。”杜七点头,十娘说了许多次先生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许犟嘴,便很安心的在那儿看起了书。
杜七落座,浅浅呼吸带着翻页声充斥着屋子。
师承心道杜七还算认真,他本该离去将安静都交给杜七,不过想着多观察观察杜七便没有离开,在自己身边放了一个隔音结界后在房门处的桌前坐下,准备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师承取出一枚玉佩,输入真气后,几行古文字漂浮在空中,这些上古文字说是文字,师承看着更像是无意义的符文。
这些是绝云祖师神像毁于天雷后出土一块青石板上拓印下来的部分文字。
虽然石板本身就是至宝,不过掌门认为上面记载的才是真正的宝物,便叫他们一人取了一些破译,师承二次拓印了几个字去找了往生和尚,对方表示闻所未闻。
闲来无事,师承准备做的正事就是研究这些古文字。
对比每一个笔画,去破译那些最优的可能,并将其上交宗门,最后再统一讨论。
这种难度是无限大的,因为文化断代的太过厉害,不说文字,就连言语应该都经历过太多变换,别说一整个石板上密密麻麻千余字,就是一个字也破译不出来。
哪怕他们真的猜对了这些字,谁又知道那是对的?
所以师承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找那些年龄大的修士,看看谁认得这些字。
那青石板之上拓印下的文字似乎有特殊的魅力,师承看一会,很快就陷入了进去。
在此时,时间飞速流逝,忽的便是两个时辰的离开。
大日当空,却转眼被阴雨遮挡住光芒。
午时了。
杜七伸了一个懒腰,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自然会很疲乏,姑娘自椅子上起身,走过师承身后,看着那陷入文字不可自拔的老人有些好奇。
0228 她只是普通的姑娘
杜七看了一眼那些字符,又看了看师承在纸上写出的各种文字可能的意思,有些奇怪。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在杜七眼里师承就是对着两个字然后写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多是经脉。
天枢、神阙之类的。
杜七觉得自己是认识那字符的,因为这么觉得,所以真的认识。
她看着师承抄录的字符,念道:“先……生……”
听到身后的声音,师承忽的惊醒,面上是深深的疲惫。
师承虽然早就知晓字符有吸人真气的作用,不过还是不大习惯。
听到杜七叫他,回首道:“是什么事?还有说了多少次了叫我老师。”
杜七很无辜的说道:“我没叫你。”
“?”师承有些没明白,随后看着起身的杜七:“你要去哪儿?”
没想到都已经午时了,时间果然过的快。
“去哪儿……”杜七眨眨眼:“采花。”
“采花?”师承一时间没有跟上姑娘的脑回路,这看书呢忽的要采什么花,再说了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话给姑娘采啊。
“好好看书。”师承蹙眉。
“……”杜七盯着他。
就在这时候,李青莲也走了进来,望着一脸不高兴的杜七,看向师承:“先生,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也进来了?剑练好了?”
“没,一半了。”李青莲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不大舒服,准备去泡个澡再继续。
纯属个人爱好,不喜欢用真气。
“先生你不是说我的时间自己安排。”李青莲提醒道。
“嗯。”师承点头,李青莲没有偷懒他还是知道的。
杜七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有气无力的翻动书页,咬着下唇。
十娘让她听先生的话,只能忍着了。
李青莲也看到了那不认识的字符,不过没当回事,而是问道:“先生,七姑娘这是怎么了。”
师承摇摇头,没有与他说杜七的事儿,让他该干嘛去干嘛去。
李青莲觉得莫名其妙,便出门准备回琴楼,洗个澡吃个饭再回来。
师承看了一眼时间,发觉也差不多了,也不能饿着姑娘,便说道:“你在屋里看书,我去买一些午饭回来,可不许走神。”
“嗯。”杜七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师承撑着伞出了院子,屋外下着雨,阴着天,风很冷。
老人走在街上,看着那略有波动的结界,感知到了一些残留的真气。
八方客栈的人?
应该是来过。
不过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现在的春风城,魔门的人也只能缩着脖子,这可是她们“掌柜的”的命令。
师承快步前往内城的金风楼买了一些热腾腾的午饭收入纳袋便准备返回,忽的被人叫住。
“先生!”
师承回头,看到叫住她的是一袭红衣。
不是石闲还能是谁。
石闲走过来,行了一礼后抬头问道:“先生,今日是杜七那丫头入学的日子吧。”
“嗯,在看书,我买了午饭回去。”师承点点头。
石闲很为杜七高兴,随后问道:“那丫头还算听话?我记得她是很聪明的,先生教起来应该也省心。”
师承心道杜七是聪明。
他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丫头喜欢花?”
“花?”石闲想起了十娘宝贵的那朵白色葱莲,又想到杜七去城南看过花的事儿,肯定道:“是喜欢的,只是先生怎么想起问这个?是要奖励姑娘小红花?我觉得杜七那个性子还是给银子更能起到激励的作用,她是一个小财迷来着。”
显然,在经过了一定的相处后,石闲面对师先生自然了许多。
“不是。”师承摇头,他觉得分心不是好事,尤其是本就聪慧的姑娘,不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不要忘了,他本就是死板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总是被七姨骂。
师承叹息道:“那丫头看书时说什么采花。”
“……”石闲闻言,沉默了一会,盯着师承。
师承蹙眉,这般眼神很无礼。
石闲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你没让她去?”
“自然。”师承点头。
石闲叹息,走近了师承一些,在他耳边小声道:“先生,姑娘家采花的意思是……”
随着一阵耳语,师承枯树一样的面容僵在了那儿,本身锐利的眼神也逐渐消失。
石闲无奈后苦笑着道:“就是这样,先生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仙门中人不理解是很正常的事儿。
师承点头,心中杂乱,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是,她这么说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能怪自己不是。
师承与石闲告了别,没有心情慢悠悠走回去了,直接一个闪身出现在自己的院子,走进屋发现杜七趴在那儿,想走过去,却感觉自己脚像是灌了铅,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
那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要怪也只能说杜七不说清楚,可他又觉得发生这种事肯定不是杜七的原因,那就是他的错。
“先生,你回来了。”杜七说道。
“对了。”师承眼睛一亮,说道:“你和那李青莲一样,休息时间自己安排,只要把书看了就行。”
他走过去将杜七的医书合上,随后道:“去休息一会,准备吃饭了。”
“嗯。”杜七点点头,急匆匆的出了门。
师承看着她的背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经过了这一次乌龙,他准备去找七姨问清楚一些春风城的规矩,省的再闹出这种笑话。
也没办法,杜七平日里表现太好,以至于师承差点忘了杜七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修炼过的凡人,忘记了从姑娘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
想来也是,他第一次遇到杜七时候,可不是她染了风寒?
丫头平日里身子骨也弱。
不管杜七再怎么被万物宠爱,她此刻的身子总归是是普通、符合规矩的。
师承沉思了一会,在考虑要不要先教杜七一些功法。
毕竟早晚要学的东西,提前让姑娘踏上仙路不仅能节省时间,还能让杜七在看书的时候更有精神,辟谷后也能摆脱不少的麻烦。
只是这件事还要与杜十娘和七姨商量才行,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0229 对杜七的“轻视”
浴室中,热气升腾,满屋氤氲。
杜七围着浴巾坐在那儿,身后是帮着她清洗长发的杜十娘。
“哗。”
清水倒下,伴随着一地的泡沫流逝,杜十娘手指穿过姑娘长发,轻轻揉捏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杜七发质越来越好了。
柔软顺滑的不可思议,抬手轻轻在杜七肩头捏了捏,微弹的手感在杜十娘这儿却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
现在的杜七与她刚刚捡回来时有很大的区别,除了那清澈如水的眼神,其他的完全换了一个样子。
杜十娘有些难以想象这般姑娘身子彻底长成后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修长手指掠过姑娘肌肤,缓缓垂下。
杜十娘想起了衣柜中那一个至今还泛着果香、并未腐烂的水果,便觉得姑娘也许真是天上的仙子。
“痒。”杜七小声道。
“啊……”杜十娘惊呼一声,回了神后取了干绒继续擦拭着杜七长发。
“十娘,还没到擦身子的时候呢。”杜七奇怪的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恍惚的姑娘,担忧道:“是不是累着了?”
说着杜七站起来,舀了一些水撒入火炉,有水汽升腾,浴室内又暖了许多。
她走到杜十娘身旁,拉着她在那软木之上坐下。
“十娘,我来给你洗。”杜七道。
杜十娘点点头,接着感受杜七那力度适中的手指按在她的穴位之上,酸痛,却又舒适。
一时间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方才说到哪儿了?”杜十娘闭着眼睛问道。
“说到青莲姐回去了。”杜七想了想说。
显然,这是杜十娘在询问姑娘今日做了哪些事儿。
“之后呢?”杜十娘对于这位给杜七买糖吃、女扮男装的姑娘印象深刻,没想到她和杜七一起跟着师先生,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杜七与李青莲正常相处。
“之后……”杜七语气平静的道:“晌午我起身去采花,先生不叫我去。”
虽然姑娘语气平静,但是杜十娘还是能察觉到姑娘语气中的抱怨。
杜十娘叹息,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事儿我已经听四闲说了,师先生是没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估摸着还以为你要顶着小雨去摘花呢。”
“我就知道是这样。”杜七点点头。
她其实在师承拒绝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可是自己保留着十娘教她的矜持,自然不好解释,好在后面先生开了窍,不然她可能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也不一定。
“还不是你平日里太好,先生定是忘了你只是个普通的丫头了。”杜十娘变着法儿夸赞杜七,却没想到猜测正中靶心。
杜七也是人,有生理问题很正常,就好像她不能吃辣是一个道理。
女儿家蹲下做采花的动作,除了真的摘花,还能去做什么?
先生一个男人不懂春风城姑娘的言语是很正常的事情,杜十娘倒不觉得是什么事儿,而杜七虽然有些不舒服,却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睡一觉也就忘了。
杜七想着,忽然笑了:“先生准备的午饭很丰盛。”
“哦?”杜十娘看着她:“都吃了什么。”
“烤鱼、烫菜、虾仁卷还有蟹肉。”杜七开心的数着。
误会讲误会,先生真的买了好吃的东西回来,那好感度还是蹭蹭的往上涨。
“就是说,跟着先生比在家吃的还好喽。”
“是啊。”
“嗯?”
杜七眨了眨眼,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拉住杜十娘的手:“十娘要是一起就更好了。”
“……”杜十娘冷哼一声,不自在的掂了脚,去了找杜七麻烦的心思。
杜十娘感受着姑娘手指划过头皮,微微吸了一口气后,半睁开眼问道:“你这妮子,先生不是让你叫他老师,怎么还是先生先生的。”
“哦。”杜七想了想师承那般无奈的模样,解释道:“先生见我叫的实在不习惯,便由着我来了。”
师承一天一共纠正了她关于称呼的问题接近十次,临走时候告诉她还是她怎么舒服怎么叫吧。
杜十娘微笑:“他老人家也是惯着你,不过也是,先生姓师,这一声老师听起来是蛮奇怪的。”
杜七深以为然。
“后来呢?今日的书看完了吗。”杜十娘问。
“……”提到这件事,杜七点头。
自然是看完了的。
在先生的要求下,一本书翻来覆去看了几十次……即便是杜七也觉得有些烦了,就这一天的体验来说,还不如在沁河医馆时候自学呢。
“说话啊。”杜十娘抬起手,一把抓在杜七的腿上,轻轻捏了捏。
“十娘,你轻些……”杜七吃痛,随后说道:“傍晚时候,青莲姐练完了剑回去休息,先生见我在看书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大高兴。”
准确的是说看着她面前那一些什么都没写的白纸,脸色不太好。
杜七也很疑惑。
杜十娘闻言,认真起来,坐正身子转过头。
“你又做什么蠢事了?”
“十娘,你别总是向着他说话,”杜七稍稍的有些不满,仔细想了想后道:“可我真的没有什么要问他的。”
“嗯?”杜十娘微微一愣,紧接着明白了什么。
“你真的都看明白了?”
“嗯。”杜七点点头:“书上都写了,为什么会看不明白。”
杜十娘便觉得那先生有些太小看她家的孩子了。
“考校呢?”
“说是明早,先生让我把书带回来再看一晚。”杜七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杜十娘却能猜到一些。
也许先生不是生气,只是……不敢相信?
如果是这样,那先生的心着实是小了一些。
“你是真的看明白了?”杜十娘问。
“十娘。”杜七看着杜十娘的眼睛,她可不会在十娘面前撒谎。
“书带回来了?”
“嗯。”
……
姑娘家心中惦记着事儿,也就没有心情继续泡下去,洗干净之后出了浴室,围着洁白柔软的浴巾走入玄关。
廊中温度不低,杜十娘带着杜七在衣柜前坐下。
一丝丝热气自姑娘身上升腾。
“书呢?拿给我瞧瞧。”
0230 杜七同好
玄关之内温暖,杜十娘呼吸吹动面纱,似是风动。
窗外的草木摇曳,似是在为姑娘感到高兴。
总之是一片祥和。
几番询问后,杜十娘放下书,看着杜七道:“你这丫头……把整本书背下来了?”
“没。”杜七摇摇头:“记了应该记的。”
“这一本书不是都要记得?”杜十娘眨了眨眼,随便翻开一页,询问道:“十二经脉气绝败坏的症候?”
问出口后,杜十娘便觉得有些头大,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拼凑在一起却不知是何意。
杜七自然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回应道:“太阳经脉气绝,两目上视,身背反张,手足抽掣,面色发白,出绝汗,少阳经脉气绝,病人耳聋,遍体骨节松懈,两目直视如惊,到了目珠不转,阳明经脉气绝,口眼牵引歪斜而困动,时发惊惕,言语胡乱失常,面色发黄,盛燥而渐至麻木……”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瘆得慌,知道你会了就行……”杜十娘听杜七说了前三种死状,便觉得浑身发凉,打了一个哆嗦。
“冷吗?”杜七围着浴巾,翘着腿坐着,心道玄关内温暖。
“不冷。”杜十娘摇摇头,紧接着看着杜七,问道:“你是不是在先生面前装傻了?不然他怎么觉得你不聪明。”
杜七想了想她和师承的相处过程,大抵是先生觉得她不聪明,她觉得先生也不聪明。
“先生可能觉得我除了吃什么都不会。”杜七如实道。
“午饭什么最好吃?”
“都好吃。”
听着杜七丝毫没有犹豫的言语,杜十娘觉得先生的想法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她坐在那儿,看着对面微微搓动白皙脚趾的姑娘,分析出了今日的状态。
杜七这妮子什么都会,却还是浪费了一日的时间,归根结底问题应该是出在了自己那一句“要听话”之上。
倒是她的错了。
“妮子,别在先生面前装傻,会了就说自己会了,藏拙会让先生觉得你真的很笨的。”杜十娘说道:“明儿先生再让你看什么书,真有把握就直接与他说。”
“嗯。”杜七有些高兴的点头。
如果早有十娘这句话,她也不会无聊到把一本简单的诊要经终论看上几十遍了。
“我明儿就与先生讲。”杜七说着起身坐到杜十娘身旁,抱住她的手臂。
“可是……”杜七想起了什么,说道:“十娘,要是这样……那先生那儿的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书架的书还不够你看的?”
“不是,都是看过的。”
“……”
杜十娘盯着杜七看了一会,发觉自己姑娘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也正常,因为姑娘从不开玩笑。
沉默一会,叹息。
她觉得别说师先生了,就算是她也有些难以接受。
罢了。
“你就如实与先生说。”
“嗯,知道了。”杜七点头,她觉得哪怕是在那儿分上一天的三元草也比盯着一本自己早就熟络的医经翻来覆去的翻阅要强的多。
“十娘,还有一件事儿。”
“还有什么事?”杜十娘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先生问了明灯的一些事儿,他对明灯好像有一些兴趣。”杜七眨了眨眼,想着要不要带着明灯给先生瞧瞧。
“先生?明灯?”杜十娘没想到,有些奇怪,毕竟当初治好了杜七后,如果不是七姨的缘故,面对杜七这样的姑娘先生也没有任何的兴趣啊。
怎么换了更小一些的明灯,他反而……
杜十娘不觉得明灯一个半妖有什么值得先生关注的。
难道是因为明灯的病很难治,所以现在好了之后才吸引到了先生的注意?
杜十娘觉得这很有可能,询问杜七。
“丫头,明灯的病是不是很难治?”
“难治?没有啊。”杜七摇摇头:“睡觉睡得时间长……也不算是病吧。”
至于说那脏器的衰竭,吃下去一朵花也就治好了,实在算不得上是什么疑难杂症。
至少杜七是这么认为的。
“也就是说不是因为病才感兴趣的?”杜十娘捏了捏指节,看着院子中的方向。
这时候的明灯和翠儿应该是睡在一起……
说起来,前些时日翠儿对先生的态度似乎有一些不喜,问她原因也不说。
杜十娘便觉得自己不能在想下去了,随意臆测先生自然是不好的。
先生定然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事儿才对明灯有关注。
是仙门修炼那一方面的事情?
杜十娘又觉得不大可能,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走吧,该睡了。”
杜七打了个哈欠,不愿松开杜十娘的手臂。
她也由着自家姑娘。
……
……
另一处房间,翠儿的房间,她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走进屋发现小丫头已经脱下衣物准备休息了。
“你这丫头,姑娘不是给你准备了房间?”
“……”明灯嘴唇动了动,说不出。
“好了,紧张什么,我又没怪你。”翠儿摇头,真要是不喜欢这个丫头,她也不会在自己卧室又加了一张床。
本来也是,放着一个小丫头一个人住,她定然是不大放心的。
走过去,翠儿看着明灯头上的帽子,蹙眉:“睡下了还不摘掉?”
明灯闻言捂住自己的脑袋,却抵不过翠儿的力气,后者摘下她的帽子后揉了揉那一对可爱的耳朵,随口道。
“婵儿对你可是喜欢的很,她是不是真的把你当狸花看了?那丫头……”
口中碎碎念着,翠儿褪下衣物换上睡衣上了床,看着与自己并排、正捂着脑袋发呆的孩子,翻了个身:“明灯?”
“回姐姐,在。”明灯耳朵微动。
“你说,七姑娘今儿在先生那一切还顺利?”
“小姐的话自然是没问题的。”明灯毫不犹豫的道。
在她看来小姐是很厉害的人。
“我也觉得是。”翠儿熄了灯,对明灯的反应十分满意,只要你喜欢七姑娘,咱们就是一家人。
“睡吧,明儿我休息,带你去店里玩玩。”翠儿说道。
黑暗中小丫头的眼睛微微发亮,像是狸花的眼睛。
翠儿觉得她是很漂亮、乖巧的丫头。
稍稍的……有一些喜欢了。
0231 佛印在我
春风城有十里春风,总会有新的清风混入那抹风尘,不是你就是我。
安宁兴许没有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
她看着那翠姑娘与半妖丫头同屋而眠,心中一口气憋着吐不出……
她以为自己与姑娘是有缘分的。
可事实上,这春市也开了,翠儿却并未有来挑选过侍女。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已经有了一个明灯,本来给杜七挑选侍女的想法自然搁置了。
安宁那眸子中出现了以往绝不会出现在她眼中的情绪。
因为信了因果,所以信了缘分,只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情,而且那春市之上的男人各种眼神实在是让她浑身不舒服,虽然施了暗示让他们不会出手来买自己……可照这样下去,那翠姑娘可不会来找她。
还想着只要她来,差不多一两银子就把自己买了,结果就连这一两银子的机会也没有。
那翠姑娘是望海店人,杜十娘也是望海店人,那七姑娘虽然还不是,不过她觉得早晚也是。
翠儿对她来说很重要。
自己喜欢先不说,那怎么也是她的有缘人。
如果能够化解她身上嗔气,东玄……
罢了,化解不了也没关系,她也不想回东玄。
摊开了说,就是单纯的喜欢翠儿。
安宁摸了摸自己那顺滑的长发,脑海中起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施主一粒米,大于须弥山。
起的是因缘,也是姻缘。
明月当空。
安宁一袭白色短裙,垫着脚趴在那窗台之上,轻声道。
“大和尚。”
清风过,往生和尚忽的出现在窗外,如一根枯枝扎根于空中。
安宁手指着东方,问道:“你说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重验法华?弥陀赤金?还是我这个人。”
禅子询问,老和尚自然是要回答的,只是怎么回答也有些门道。
正此时,屋内的昙花开了,有一抹幽香溢出。
“经文之重,过于金身。”老和尚道。
“对吧。”安宁点点头,眸中金纹闪光,那白皙双腿之上的白裙微微摇晃,显现出女儿家的娇憨。
“女子身恶,不可成佛是佛祖所言,故虽有龙女八岁成佛,却还是男身。”安宁顺着自己的那一头长发,眯着眼睛道:“可那心持佛印与我一体也是事实,离开了东玄躲着不出门,我也够了。”
往生和尚不说话。
“他们是要杀我?”安宁想到了那些固执但是平日里温和的大和尚们。
又想起了当日那赶她离开之时的毫不留情,心中又起了浮躁之意。
往生和尚摇摇头:“禅子始终是禅子。”
佛印在一天,她就是东土禅宗未来的主人,已经不仅仅是净土莲宗一家之事。
“就是说他们也不知拿我怎么办。”安宁微笑着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也和那龙女一般,在法华经上落个名。”
老和尚不语,默认。
“可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安宁转过头,看着那即将凋零的昙花,眨了眨眼。
昙花的时间停止,保持着绽放的姿势。
“你是向着他们的吧。”安宁忽的对着往生和尚道。
老和尚轻叹:“我佛慈悲。”
“慈不慈悲,佛印在我,我说了算。”安宁转了一圈,白裙在空中划过一道十分柔软的痕迹。
她以往时候,从未穿过这些漂亮的衣裳。
“呐,大和尚,我好看吗?”
老和尚抬头,眸中不解。
“那常姐姐对我还是不错的。”安宁捏着裙边,微微踮起脚尖,问道:“你觉得安宁姑娘这个名字好不好听,我是说……在春风城。”
老和尚眼睛瞪得滚圆,想要说什么,却见那白衣姑娘伸出一只手,掌心金印缓缓旋转。
“佛印在我。”
她这么说。
……
……
清雨高楼。
杜七睡着了。
这一日她见到了一块写着“先生”的久远符文。
见到了一朵青莲。
杜七觉得不该是一朵青莲,应该是一朵白莲。
梦里,她坐在山崖巨石上,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看着那下方对峙的二人。
白衣白剑,险缈似云。
青衣青剑,心持睡莲。
他们动了,剑气什么的也都不重要,在杜七看来和小孩子打架区别不大。
“你们不要再打了。”杜七说道。
“小姐,你理他们做什么,让他们闹就是了。”有女声出现在她的身侧。
杜七歪头去看,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秦淮?”
“是海棠。”绿衣姑娘叹息一声,指着那天上:“小姐,那又是什么人?引了好大一片雷云来。”
天上,有一条白龙盘踞,龙首之上坐着一个少女,正看向她这儿。
少女头上是一阵阵可怕天雷。
十二重楼劫。
一时间,剑气的纵横声、海棠的耳语,天上的雷鸣纠缠在一起,让杜七觉得脑袋要炸了。
“你们安静些……”
“小姐?”
“九姑娘。”
“先生!”
“轰隆——”
龙啸。
“吱吱……”
“全都给我闭嘴!”随着杜七一声嗔怒,世界清净了。
杜七睁开眼。
只见天亮了,屋外下着雨。小雨淅沥。
“姑娘醒了?”翠儿端着火盆进来,放下后道:“十姑娘去店里忙了,我煮了粥,姑娘吃了早食再去师先生那儿。”
“……”杜七叹了一口气,觉得一阵脑仁疼。
“姑娘这是怎么了?”翠儿见杜七毫无活力,紧张的走过去,试了一下杜七额头的温度,接着面色僵硬。
很烫。
“姑娘,你起烧了?”翠儿一时间手足无措,喉中干燥,眸子动摇的晃着。
现在应该……
现在……
“快躺下,别再冻着。”翠儿将杜七重新按回床上,盖好被子。
杜七窝在被子里,摸了摸自己那滚烫的小脸,终于意识到她又生病了。
也许昨日不该淋雨的。
可也不是她想要淋雨的。
所以说那梦……只是忆起的故人挤在一起了?
吵闹的难受,现在虽然头疼,却安静了许多。
杜七给自己把了脉,确认病因后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说:“翠儿姐,你别紧张,只是受了凉,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准备一两天雄、一两附子、一两川乌、半两沉香磨粉……翠儿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翠儿姐?”
0232 杜七生病了
“先生,得去找先生……”翠儿原地动摇的厉害,显然没有听到杜七的话。
杜七微微叹息,觉得还是自己去买一些药的好。
她不想动十娘的银子,而她自己已经没有银子了,买蜜饯的钱都没了。
她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该不该生病这件事。
“姑娘好好休息,我这就去请先生。”翠儿说着,急着跑出了门,片刻后拎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明灯,姑娘就交给你了!”
说着将明灯丢下,撑着伞就冲出了院子,一点不给杜七说话的时间。
屋外雨在下,杜七听着那淅沥雨声,觉得翠儿姐走的急,该是没有时间穿的暖和。
对于翠儿这般的紧张……杜七觉得也习惯了。
要不她怎么说自己喜欢翠儿呢。
“小姐,你没事吧。”带着帽子的小丫头走到床边,担忧的看着杜七。
她知道生病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咳……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些着凉了。”杜七如实道,兴许是因为昨儿那场雨,兴许是因为玄关那阵风。
也可能只是单纯梦里不舒服导致的。
杜七自己也不大清楚,当然她身子表现出来的就是受了风寒,那当受凉看就行。
杜七看着身穿整洁衣物的小丫头。
翠儿姐让明灯照顾她,可明灯又能做什么?
杜七微微坐起,靠在床头,拉起被子至于锁骨处,歪着头思考昨夜的梦。
除了那两个使剑的人,其他的人她多少能记起一些东西,当然,对海棠的印象最为深刻,所以那丫头与自己说的话最多。
杜七的眼睛合上了些,觉得没有什么力气,不知是生病的原因,还是说梦到了海棠的缘故。
“小姐。”
杜七抬头,只见明灯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回来了,手里稳稳当当端着一个玉碗。
“小姐应该饿了吧,吃点粥……小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明灯缩着脑袋道。
杜七觉得这丫头比第一次见时候要成长了许多。
她接过碗,吃了一口青菜粥,胃中温暖。
“你姐姐的事儿,我托人去办了。”杜七说道。
“嗯。”明灯手一颤,点头后出门抱着一个比她身子小不了多少的脸盆进来。
“小姐,给。”
“你放那儿,我自己来就好。”杜七说着就要起床。
明灯忽的扑在了床上,用身子压住了杜七的被子。
“你做什么。”杜七问。
“翠儿姐说要小姐好好躺着。”明灯说道。
“你是听我的还是听翠儿姐的。”杜七看着他。
“听小姐的,只是……”明灯看着杜七面上那一抹病态的红晕,按着被子不让那冷风钻进去。
“罢了,你把盆端过来吧,小心些别摔倒了。”杜七道。
明灯点头,下床整理好了自己的帽子,取了湿毛巾交给杜七。
杜七看着小丫头麻利的动作,觉得她的进步也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十娘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
杜七看了明灯一会,这姑娘很乖,她应该稍稍帮着多消化那莲花一些,省的她控制不了再做出毁坏物件的事情。
“明灯,把窗子打开。”杜七说道。
“小姐,外面冷。”
“雨停了。”
“方才不是还下的那么大……”明灯说着一愣,好像是没有听到雨声了,打开窗,果然见得一片云淡风轻,太阳光洒下,很暖和。
这样的场景以往也见过一次。
“小姐,你能让雨天停下?”明灯鬼使神差的问。
“说什么胡话呢,对了,你的蜜饯还剩吗?”杜七问。
“回小姐,还剩一些。”
……
……
当翠儿带着师承急匆匆的回来,推开房门看见的是杜七坐在窗前吃着蜜饯,而明灯已经趴在杜七腿上睡着了。
“这丫头……我不是让你……”翠儿有些生气,她不仅没有照顾好姑娘,还压在她腿上。
“嘘。”杜七摇摇头,说道:“让她好好睡一觉。”
明灯身子弱,消化起来自然是要困难一些,这时候就应该睡觉了。
让她睡一会,差不多到时间自己再叫她。
杜七看着门外一缕扬起的白胡子,说道:“翠儿姐,你带明灯去休息,先生就进来吧。”
“是。”翠儿抱起明灯,出了门,紧接着对着先生点点头。
“麻烦先生了。”
师承本来就没把杜七生病回事,他现在在意的是翠儿怀里的那个小丫头。
明灯?不是说醒了吗?
怎么他这看过去还是沉睡昏迷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师承一时间有些懵,再回过神来翠儿已经抱着明灯下楼去了。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决定先进屋看一看杜七。
早点把杜七给治好,也省的她七姨担心。
“妮子,染了风寒了?”师承微笑,面上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小事,也是翠儿姐……咳,过于紧张了。”杜七捂着嘴,两腮通红。
“不舒服还忘不了吃蜜饯?”师承拿下杜七那儿的蜜饯,面上颇有无奈。
他还想着今早考校杜七呢,却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生了病。
虽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却还是说道。
“手给我。”
杜七摇摇头:“不用试了,脉浮紧,有些头痛,季病,休息一日也就好了。”
“你倒是把昨儿看的医书用上了。”师承点点头,没有再要求给杜七把脉。
“季病,吃药也至少也要休息两日。”师承取出一粒丹药,说道:“本想着让你自己给自己看看,谁知道你这丫头已经把病理摸透了,那再吃苦也没有什么意义,开源丹要来一粒吗?丹到病除。”
“开源丹……”杜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三元草?”
“猜对了。”师承道:“要吃吗?”
“……”杜七摇摇头。
这开源丹因为是成丹,药性完全锁死,所以在嗅觉和味觉之上完全比不上废丹。
杜七不是那么想吃,而且黑黑的,卖相也不好。
“我吃一些药就好。”杜七说。
“那经书可看了?”
“看了。”
“你准备吃什么药。”师承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杜七,还想着考校姑娘呢。
“吃什么药是方剂之上写的,不是昨儿看的经书。”杜七提醒道。
“你只管说就好,我去给你准备,说对了药钱我替你出。”师承说道。
杜七闻言眼睛一亮。
给钱?
那先生说是什么书上写的就是什么书上写的,她不犟嘴。
姑娘很缺钱。
0233 同境不同意
杜七发现她现在很缺钱。
因为有些时日没有去披罗居“干活”,最近一次去还是给明灯买衣服,不仅一分钱没有拿到手,还搭进去不少银子。
又因为她在披罗居可以赚到钱,之前在沁河医馆做主位先生也有一些银两可以拿,所以杜十娘已经很就没有给过她零花钱了。
这些时日离了沁河医馆在家呆着,来钱的手段直接被掐断,自然是缺钱缺的不得了。
春风城的物价又高,哪怕是连韵那儿的蜜饯,价格也比一般地方要高上许多倍。
杜七已经窘迫到蜜饯没了都要去蹭明灯的了……着实有些可怜。
更不要说她还欠着白景天一笔呢。
她觉得自己得想办法做些什么。
可以去问问翠儿姐有什么工作是耗费时间短的,不能耽误她在先生那儿的时间。
……
“想好了吗?”师承问,他还以为杜七在想风寒要使什么药呢。
“别催我。”杜七侧卧于榻,面色绯红,身子有些发烫。
姑娘半撑起身子,吐气如兰。
这副模样很危险,好在她面前也不是什么正常男人。
杜七将赚钱的想法丢出脑袋,软软开口道:“天雄、附子、川乌、沐沉香。”
师承点点头:“诸证无火者,宜于四件斟酌之,选了《医方考》的方子,倒是聪明。”
师承对杜七很满意。
虽说随时可以将姑娘治好,可是又想到临走时候那丫头的吩咐,也就绝了强行治好杜七的想法,保证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儿就好。
“医方考?”杜七有些疑惑,随后想了想,点点头。
是了,《医方考》之上也有这个方子。
可她不是因为这本书才想这么抓药。
杜七看着师承,心道他人不大可是记性却不大好。
“你这丫头好好休息,药材我给你磨好送过来。”师承没能理解杜七那略微遗憾的眼神,关心的说道。
“谢先生。”杜七还是很高兴,因为又省了一笔钱,这个季节的春风城季病多发,想来药材也是十分昂贵的。
她的声音很小,因为稍稍大一些容易震得头痛。
说实话,她现在想要安静的一个人待着。
她想要安静的、仔细想想接下来的事情,想想那个梦。
师承敏锐察觉到了杜七的想法,有些无奈,却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告别后,便转身离开。
他没把杜七生病当做一回事,亲眼见过之后,按照杜七这个模样,估计恢复根本用不了一天。
他有些想要知道明灯怎么样了。
那丫头之前不是已经清醒了?为什么又一次昏倒了?
方才虽然只是间隙一瞥,可师承百分百可以肯定那半妖并非是睡着了那么简单,气息安稳而死寂。
师承下了楼,却见翠儿正巧从屋内出来。
“先生。”翠儿屈身行了一礼,旁的不说,对于师先生一听到姑娘生了病便立刻随她回来这一点,还是很感激的。
“那丫头……是叫明灯?”师承问。
翠儿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先生居然一见面就询问明灯的事儿。
他果然是对那丫头有些兴趣,又或者……
翠儿下意识的挡在门前。
“回先生,是叫明灯。”
“她怎么了?”师承问。
翠儿摇摇头:“翠儿愚笨,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她没什么事儿?”师承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面对着他紧绷着身子,那可不是一般的紧张,更像是防备。
他做过什么让她害怕的事情?
师承想不明白。
翠儿以为是说有没有让杜七传染的事儿,便说道:“回先生,只是被姑娘哄得睡着了。”
她见明灯睡得很香,所以动作十分轻柔。
明明昨儿已经睡了一整夜,现在还睡得那么香,让人完全舍不得叫醒她。
所以,翠儿开始思考她这几日是不是对明灯有些过于苛刻了,对于一个还在恢复期的孩子来说,哪怕是去店里随着自己长见识,也定然是疲惫的。
让她休息几天吧。
翠儿这么想。
她向前走了几步,问道:“先生,姑娘怎么样了。”
师承的视线从翠儿身后的房门上收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儿,抓些药,吃了就好。”
翠儿松了一口气,依然挡在房门前。
面对这样的姑娘,师承不知为何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压力,竟然说不出想要进屋去看一看的话语。
他没办把翠儿当做一个真正的丫鬟看待,原因并非是翠儿也有七姨照着,而是一个更麻烦的人。
这看起来清秀的丫头可不是普通丫头,她可是禅子的有缘人。
师承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只不过不愿掺和佛门中事,所以一直没有将目光放在翠儿身上过,如果不是杜七生病,他也不会与这姑娘说一句话。
罢了,先回去吧。
毕竟,师承已经发现无论明灯是睡着还是醒着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掌控中,只要对方还待在春风城,没有危险就好。
师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翠儿犹豫后还是开口了。
“先生,明灯她是个好孩子。”
师承转过头,对上了那一双认真的眸子,明白了一件事。
明灯是半妖。
这丫头是在害怕自己会伤害那半妖?
师承有些无奈,觉得自己那副死板印象深入人心。
明灯是不是好孩子,还是要他亲自检验才行。
至于说好孩子……
师承看了一会眼前的绿衣姑娘,觉得她或许是一个好孩子,又觉得这话不适合自己说。
“你跟我来。”师承忽的道。
“先生?”
“抓药。”
“是。”
……
……
巳时。
有一袭黑裙掠过门槛,小心翼翼走进屋,坐在窗前看着那熟睡的姑娘,一言不发。
杜七是很好看的姑娘,一如既往那般的好看。
这般生病睡着的光景在她眼里有些熟悉,也许那一天的事儿她永远也忘不掉了。
玉手捏着裙角。
姑娘不免会想起那一天。
她只记得当日的海水冰冷,海风却温暖。
天望山的泥土很软,溪水清澈。
那一天崖边海上明月真的很美,背上姑娘的心跳令人安心。
也真是过去很久了。
0234 第一次对谁而言都很重要
梦中也好,醒来也好,杜七不舒服的时候只想要安静。
这兴许是她选择在竹林中休息的缘故。
因为杜七怕吵,所以世界很安静,庭院中听不到一丝风声,似是连那草虫都闭嘴收翅,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整个房间,只有有姑娘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漆黑轻裙的姑娘于床前,看着姑娘屏息许久。
能遇到她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情。
说起来,当日的她还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这才捡了一个姑娘回来,甚至觉得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此刻想来,要多亏那时的“鬼”了。
……
……
时间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
大日西移。
暖阳洒下的光芒微微发黄。
屋里点了两个火盆,很暖和。
杜十娘看着榻上姑娘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走出屋子,半晌后带着一身好闻的药香气回来,坐在那儿继续看着熟睡的杜七。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可她看杜七就是怎么都看不够,赏花还有腻的时候呢。
这在以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
是姑娘好看?
杜十娘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笑了笑,又觉得也许就是因为姑娘好看,比花儿好看,所以才看不够。
能笑得出来不是她不担心,而是见面后看到杜七睡得香甜,虽然染了风寒……却不是什么需要提心吊胆的事儿。
当然,漂亮话谁都会说。
时间又过了一会。
杜十娘注意到杜七的小表情,心道差不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杜七就缓缓睁开眼。
“十娘,你回来了……”
说着揉了揉眼睛便要起身。
“嗯,你小心些。”杜十娘没有阻止杜七起床,只是过去将她扶起来,披上衣服。
“十娘,什么时辰了?”杜七看着杜十娘的一身黑衣,问道。
“申时了。”杜十娘随口回了一句,紧接着起身留下一句话。
“我去拿药。”
便离开。
杜七睡了一觉,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有些头晕,比起清早时候却要强上许多。
至少脸没有那么红,身子的温度也降下了许多。
杜七侧耳听着杜十娘逐渐远去的脚步,在想着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的十娘在她醒来前便离开了家,定是有重要的事儿要忙碌,如果不是害怕忙不完,以十娘那个畏冷的性子绝不会那么早出门。
现在却在家呆着。
是因为什么,杜七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到。
她看向窗外那逐渐发黄的阳光,有些惊讶居然已经到了申时。
该去叫明灯起床了。
可她不想起床。
杜七靠在床前竖着的枕头上,侧脸嗅着那一股十娘身上的清香,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褥子……
嗯,她不叫,翠儿姐也会叫醒她的。
这么一想,杜七就放松下来。
……
“来,把药喝了。”说着,杜十娘端着过滤的药汤走进来。
那汤药呈棕色,卖相不好,味道……定然也是不好的。
杜七盯着那药碗看了一会,抬起头盯着杜十娘。
“看我干什么,不想喝也得喝。”杜十娘语气严肃,姑娘喜欢吃甜的她知道,但是宠溺是有限度的。
杜七摇摇头,没有不想喝。
说着,她端起药碗,微微尝了一口发觉温度正好,便看了一眼杜十娘。
“快喝吧,我已经荡过了,不烫的。”杜十娘提醒道。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捧着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些许吞咽声过后,杜七将最后一滴药液吞下,放下碗。
因为是十娘熬得药,所以一丁点药渣都没有。
杜十娘拿起手帕抹去杜七嘴角的水润,放在面前嗅了嗅……很是惊讶。
这味道与她方才尝试时并未有任何不同。
该是苦的啊。
怎么她喝得那么开心,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虽然药都是难喝的,可杜十娘了解杜七的口味,所以还是忍不住的问了。
“不觉得难喝吗?”
杜七摇摇头。
“和那时候的味道一样。”
杜七觉得还好这碗药是十娘煎的而不是翠儿,不然味道不大一样她可能就喝不下了。
“和那时候?哪时候。”杜十娘有些没明白杜七的意思。
说起来,这应该是杜七第二次吃药,那第一次是……
她微微一愣,想起了。
原来是这样,丫头还记得呢。
“味道一样?”杜十娘问。
“嗯,我照着当日先生开的方子说的,只是先生好像已经忘了。”杜七说道。
“这种小事,自然是记不得的。”杜十娘无奈。
“不是小事。”杜七心道这可是她的第一次。
因为那碗药她开始重视十娘。
她在遇到十娘后第一次吃的不是七姨的面,不是金风楼的食物,恰恰是一碗难喝至极的汤药。
所以杜七喝的下,甚至还觉得好喝。
也许她能够被凉气钻了空子而染上风寒的原因就在此。
不生病就喝不到同样味道的汤药了。
杜七自己是想不到这一点的,因为生病真的很不舒服。
看着杜七眼角微微抽动,杜十娘撤了药碗,忧心道:“怎么,头痛?”
“疼。”
杜七觉得左半脑袋晃晃的痛,只是与方才不同的是,十娘在身侧,她却不觉得吵。
那自然是不会觉得吵的。
杜十娘坐在床前,让杜七靠在她身上,轻轻揉按着杜七的太阳穴,半晌后问道。
“还痛吗?”
杜七嗯了一声。
杜十娘想到了什么。
以往还在店里做红倌人时,也有恩客会有头痛的时候,那时候会有一些法子舒缓他们的精神。
有些手段对杜七是没办法使得。
有的就可以了,杜十娘看了门外一眼。
虽说离了望海店就没有想过再碰那些东西,就像她没有打算再练字一样。
可她前些时日又开始练字、抄录诗词了。
不是多愁善感,而是姑娘说喜欢。
许多事情如果牵扯到杜七就另当别论。
“翠儿。”杜十娘唤了一声。
“姑娘。”翠儿一直在门前站着,方才熬药的时候也是她给杜十娘打的下手。
翠儿想了想,说道:“姑娘,要点麝香吗?”
麝香有止痛镇神的作用,翠儿每个月都会点。
“不了。”杜十娘摇摇头,她不大想让杜七碰那东西,她问道:“归桑收哪儿了?”
翠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姑娘说什么?”
0235 过去,现在,未来
杜十娘常有怀艺,为峰不过曲,器形而下。
杜十娘又有三宝,一曰归桑,二曰过南风,三……尚且无名。
春风城没人与杜七聊过她喜欢的姑娘,故她不知晓那人在春风城是极有名的,杜十娘第一次与杜七见面时提过的那一句“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也不是一句空话。
杜十娘其实是吃了十三那年破身的亏,以至于无缘九苑,如若当初的管事知晓杜十娘后来的曲艺,也不会糟蹋了这般有可能成为春风城门面的姑娘。
只是有些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当初的形式下破身的如若不是杜十娘,便一定是石闲。
那时的杜十娘先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最后进入九苑的是石闲。
她与石闲的差距便是从这儿开始的。
男人们总是这样,红倌人是要低人一等的。
可即便身陷囹圄,杜十娘仍然能在春风城拥有过人的名气,许多公子不知九苑靠后的姑娘,却一定知晓杜十娘,甚至时至今日,还常有人去询问那十姑娘为何销声匿迹,不再上那青玉台。
这便是杜十娘足以成为公子们“好面子”的本钱,也是她与那孟阳君有一场姻缘令人津津乐道的原因。
可惜,青楼梦好,难赋情深。
……
……
“姑娘说什么?”翠儿站在门前看着屋内的场景。
杜十娘正抱着杜七,动作轻柔,修长手指在其穴位之上揉捏,听到翠儿的询问,平静道:“归桑丢了?过南风还在吗?”
翠儿身上忽的起了一层小疙瘩,急着道:“没扔没扔,姑娘要归桑……我这就去取。”
“嗯。”杜十娘轻轻嗯了一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正头痛的杜七听见翠儿那慌乱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询问道:“十娘,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一些小玩意。”杜十娘摇摇头:“疼的厉害?”
杜七捏了捏杜十娘的腿,表示肯定。
“希望有些作用。”杜十娘说着轻轻活动手指,并未有一丝一毫紧张之感。
杜七看着眼前那一对水润的眸子,觉得现在的十娘有些不一样,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
……
翠儿出门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上阁楼取琴,而是回到明灯的房间,闯了进去,抓住小丫头的身子使劲摇晃着。
“明灯!快起来!”
剧烈的摇晃无法动摇明灯的心神,属于翠儿的声音却可以。
“翠儿……姐……”明灯睁开眼,有些懵。
“快起来换衣服,你赶上好时候了,别怪我没有叫你,换了衣服去姑娘门前站着!”翠儿丢下一句话后急着离开,跑向园子中另一栋小楼。
这边,明灯觉得浑身舒适,似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只是小丫头还懵着,眼看着翠儿的影子不见,小耳朵才动了动,听话的穿上衣物上了楼。
翠儿去的是一栋偏僻阁楼,平日里杜七也不会进来,只是偶尔见过翠儿打扫门前杂草。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嗅到的是淡淡的麝香气息。
翠儿没有急着进去,先洗了手,在那桌上的香炉前润指后这才顺着楼梯而上。
眼前是一间朴素的红漆门。
翠儿站在门前,可以听到自己那加速的心跳声。
她很喜欢姑娘的曲艺,所以她有在好好保养这儿的一切,从门前花草到一楼麝香,二楼檀香,皆是每日一换。
哪怕杜十娘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里的东西,哪怕在经历了李甲的打击之后杜十娘已经厌恶了这些东西,她依旧在一个人守着。
翠儿没想过还有一天可以听到姑娘的曲子,在了解杜十娘的前提下,店里多次提议让杜十娘重新出台,她想都没有想就替姑娘拒绝了,因为她知晓就算再缺钱,杜十娘也绝对不愿意再碰这些陪伴她走过风尘、留下不好记忆的物件。
更不要说翠儿不觉得姑娘会缺少银子。
现在会有转机,自然是因为七姑娘。
翠儿深呼吸许久,直至自己平静才推开漆门,里头是一间无窗的房间,一篇漆黑,只能见得翠儿的影。
淡淡木头的清香传来,翠儿走进屋点燃了灯火,视线顺着光而走。
屋子被等量的分成三份,每一份都有一个半人高的檀木架,上面盖着柔白色布匹。
对应之处的墙上挂着三幅墨字,如果杜七在定然可以认出那是她最喜欢的属于杜十娘的字体。
【归桑梓】、【南风知我意】,以及什么都没写、微黄的纸张。
翠儿站在那儿看着,心中情绪涌动。
这三张皆是七弦琴,是姑娘很早时候找人定做的,最左面这琴床上是姑娘最常用的琴,名是归桑。
桑梓,意为故乡。
视线中移,这张琴是叫过南风,在姑娘遇到那李甲之后,常用的便是这张过南风。
南风知我意,想的是好郎君。
翠儿作为贴身侍女,知晓杜十娘的心意,也知晓姑娘是不愿再想起这些事儿的。
至于那第三张琴……虽然是同时间做好的七弦琴,可她从未见过杜十娘使用过这张琴,从工匠做好之后杜十娘别说弹了,连碰都没有碰过。
它也没有名字,杜十娘也未有留下墨宝,翠儿一直是将其当做备用琴看待的。
翠儿取了干净琴盒,连着布匹抱起那张归桑,小心翼翼的收入琴盒,紧接着走出房间,关好门,小心翼翼的下楼,回到了本来的屋子。
上楼之后,如她吩咐的,还有一丝睡意的明灯正安静的站在门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给明灯使了一个颜色,翠儿进了屋子。
杜十娘见她进来,说道:“放那儿吧,我自己调试。”
“是,姑娘。”翠儿置琴于地面,退后离去。
……
……
“十娘,这是什么?”杜七问。
杜十娘如实道:“一张琴。”
“琴?十娘你还会弹琴?”杜七很惊讶。
杜十娘轻轻捏了捏杜七的脸:“这可是我以前搭伙吃饭的家伙,你想清楚再说话。”
难道在这姑娘眼里,她在春风城是靠着卖肉才活下来的吗。
0236 杜七想要学习一个角儿必备的技能
春风城的姑娘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进入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的姑娘,每一样都是能说道说道的。
杜十娘在入春风城之前便已经学了音律许久。
石闲的基础还是她教的,她算是石闲的启蒙先生。
只是遇到杜七的时间点太过靠后,那时她已经不再去青玉台演出,吃饭也是靠着点妆,故杜七一直没有听过。
杜十娘本以为就算杜七没有听过,也应该能想到她作为春风城的姑娘是会这些东西的。
“我没见过十娘弹琴。”杜七闭着一只眼说着。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杜十娘哼了一声,随后心疼道:“好了,头痛就不要说话。”
杜十娘起身,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一身黑衣,想着也不需要那么多规矩,便跪坐在地,打开琴盒,掀开那白色柔布。
一张淡色古琴平放于琴床,银丝琴弦在昏暗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琴身长三尺六寸五,通身都是一个“韵”字。
杜十娘取出那一张沉重七弦,玉手自一方拂过琴面、琴弦,琴徽、停留在轸子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润滑手感,笑了笑。
“也真是许久没见了。”
这琴叫归桑,不过她其实已经不念着家乡了,取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她曾经这么想过。
“好漂亮。”杜七惊讶的看着那张泛着光的琴。
“用的最多,已有些老化,算不得漂亮,过南风要好看的多。”杜十娘微微挪动轸子,随手撩动琴弦。
“铮——”
一声突兀的沉闷在屋内回荡。
杜十娘蹙眉,心道低沉的声音会让人心情不好,便将轸子往高处挪了挪,重新拨动琴弦。
“叮——”
一声清脆,她满意的点头,二指并排按在弦上去掉那嗡嗡尾音。
试完了音,杜十娘盘腿而坐,琴尾抵着榻,琴首端置于腿处,身子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只有精习音律的人才明白,琴置于膝盖之上不易平稳,需要人身体各部位力道均衡方可挥洒自如地演奏,所以要求琴人有成熟、扎实的弹琴功底。
杜七看着杜十娘那般轻松的模样,眼睛也不眨一下。
说不出是自信还是别的什么,她觉得此时的十娘与以往很不一样,让她移不开眼神。
“闭上眼睛,歇一会。”杜十娘提醒杜七,睁着眼睛看东西头会更痛。
杜七不舍的闭上眼。
屋外,翠儿背靠着墙,将明灯拥在怀中,也闭上了眼睛,露出期待的神情。
……
许久不碰琴弦,可触摸上去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生疏感,杜十娘简单调整了呼吸,青葱指尖掠过银丝。
手指轻扬,抚上琴面,凝气之下,琴声便自然响起。
悠然,干净而绵长的琴声在房中响起,清如溅玉,颤若凤吟。
一声声珠玉似是打在卵石上发出的声响,世界泛起了迷雾,只令人觉得一阵温暖舒适。
杜七不知去怎么形容。
这声响很好听。
她想要安静,此时却沉浸在杜十娘青葱之下流露的泉水中,一股清凉之意自脚下涌起,整个人为之一振,一时间身子竟是瘫软了一些。
杜十娘没有选取什么名曲,只是演奏了一首安静的流水音。
杜七忍不住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无论睁着眼睛或是闭着,当一个人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的时候,你的眼睛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没有颜色,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
她觉得十娘就是十娘。
不知不觉间,疼痛便缓释了许多。
……
屋外,明灯愣在那儿,听着屋内流水声,久久不能回神。
翠儿心道果然这种简易的曲子最能体现姑娘的水准,又觉得那归桑琴的质量不大好,如果是店里的琴一定会更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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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七侧耳,忽的有一种云开见月明之感,她不知晓为何一张七弦琴在杜十娘手中可以造成忽明忽暗的错觉,只是闭着眼……听着那流泉之音,似乎可以看到十娘就在自己面前,一双美目含柔。
所谓意境,莫过于此。
恍惚间,杜七想起了一些早就忘了的事儿。
有许多人喜欢弹琴给她听,可她一直听不出什么,也不觉得好听,唯一还有些印象的便是山中那人请她喝茶后弹一首曲子。
那曲子是一条路,弯弯的很是饶人,令人心生苦闷。
杜七记不得几个音调,便觉得十娘手中的音律是她听过的,最好的东西。
许久后,杜十娘双手抚琴,去了那余音。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杜十娘看着沉醉的杜七,翘起嘴角。
姑娘喜欢便好。
还好她的技艺并未有生疏。
杜十娘收起了那归桑琴,心道什么桑梓,自然是比不得那榻上姑娘的。
也可以说杜七便是自己的桑梓,归于桑梓……不如说归于杜七。
这也是杜十娘今日选择了归桑琴而不是过南风的原因。
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她不想死。
杜十娘走过去拉住杜七的手,便觉得自己真的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杜七靠着她。
“有好些吗?”杜十娘问。
以往时候,那些恩客听了她的曲子会轻松许多。
“一点不疼了。”杜七说道。
“哪有那么夸张。”杜十娘无奈摇头,看着杜七又觉得她是比之前精神了许多,稍稍松了一口气。
“十娘。”杜七看着杜十娘,眸中多了一丝莫名的味道。
“我想学琴。”
杜七说道。
“是吗。”杜十娘低下头检查着杜七的手指,发现她的手天生就适合这七弦。
对于杜七这忽然的要求,不能说意外,杜十娘有想过。
她在杜七面前演奏,便没有想过拒绝杜七。
这丝竹之音也不是专门用来讨好那些五陵子的,对于培养姑娘个人的气质也是十分重要。
她似乎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
“教你可以。”杜十娘对着杜七勾了勾手。
杜七自然的凑过去。
“不是现在。”杜十娘手指在杜七掌心滑动,写了一个琴字后认真道:“先生那儿稳下来再说。”
“好。”杜七点点头,看着十娘那宝贵的玉手,心想自己怎么早不知道十娘这么厉害。
杜七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正如十娘不了解她一样,她对十娘的过去也一无所知。
她不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