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胡宗宪死了
对于谭纶,朱翊镒还是比较佩服的,在胡宗宪之前,江南抗倭之事一直是他在主持。
不过后来因为碍了严党借剿倭之事敛财,便被胡宗宪顶替了。
按说谭纶应该不是严党,但却也不是徐党,更不是裕王党。
谭纶的意思,朱翊镒一时还真的拿不很准。
“谭兵部言重了,水师之事小子也不太懂,此事还需内阁和兵部定夺。”
朱翊镒装傻充愣,摆明了是不想谈此事,再加上高拱等人又在,有些话谭纶也没法挑明。
又寒暄几句,谭纶等人便告辞了。
“镒儿,你不在京师,最近有人又想着拿西山卫和上海水师之事作伐,还需留意一些。”
等人走后,裕王有些忧心的对儿子道。
“皇爷爷是啥意思?”
其他人的态度朱翊镒都可以不关心,但是嘉靖的态度却不能不顾。
裕王捻了捻须,叹了口气道。
“唉,这便是我忧心的,老头子啥意思也没有。”
天家无父子,何况还是隔代的,随着朱翊镒在江南的势力越来越大,嘉靖估计也多了些心思。
在嘉靖手底下做事,最难的就是猜嘉靖的心思,但嘉靖出了名的不表态。
如此才有了严嵩这样的首辅,干好了嘉靖的,干不好严嵩的。
见朱翊镒沉默半晌,裕王又道。
“镒儿,自你在江南搞土改之后,朝廷又有官员提出让胡宗宪复任。”
裕王这话一出,朱翊镒心里一惊。
“知道是谁的人吗?”
兵马的事,背后之人好猜,估计就是景王或者严党了,但撺掇胡宗宪复任之事,便难猜了。
毕竟在江南土改,动的是士绅的利益,严党、徐党都有可能。
政治上没有敌我,只有利益。
而且朱翊镒还给了这些人一个神助攻,在逮住徐海之后,倭寇截杀锦衣卫和天津倭寇事件都水落石出了,胡宗宪着实被冤枉了。
想了想,朱翊镒又问。
“这次皇爷爷是什么意思?”
裕王闻言,摇了摇头,嘉靖还是没有表态。
朱翊镒此时突然感到有些累了,但这就是封建时代的政治斗争,既然参与了,那便要承受。
那种一呼百应、万人景从的名场面只存在于穿越小说里。
从裕王府出来,朱翊镒去了趟西山,好在还没有人动西山,或许在那些人眼里,西山的这些厂房学校和科学院不值一提,只有西山卫才是心头患。
在西山的小院里,朱翊镒冥思一日,晚间给海狗子吩咐了几句。
翌日,京师开始流传胡宗宪如何抢功并陷害张经以及跟赵文华勾结敛财的事。
几日后,京师一边倒的挺胡声音很快就出现了杂音。
之前受过严党迫害的一些官僚,开始将火往严党那边引。
瞬间胡宗宪这局,水便更浑了。
京师严府。
“爹,有人搅局!”
此时正是大年三十,严嵩的门生故吏刚刚散去,只剩了严嵩父子。
严嵩闻言点了点头,有人纯心搅局这事并不难猜,但何人搅局却要细细思量。
“爹,此事应该不会是徐阁老那边做的吧?江南土改之事,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
严世藩嘴里嘟囔两句,随又道:“那估计就是刚回来的那位了。”
严世藩自幼聪明,常有严党智囊之称,这番操作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严嵩却没有附和,用手指了指上面。
严世藩立时明白,张口道:“您是说那位?”
严嵩点了点头。
“裕王世子在江南这一年搞的很好,太仓多了数百万两银子,这样的大好局面,那位可不想有人来捣乱。”
严世藩闻言,心里一沉。
他父子俩受宠多年,其中一项本领就是给嘉靖搞钱,如今却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而且这个对手搞钱的本事堪称一绝,世人称其善财童子,关键还不用让嘉靖背负骂名。
面对这样的对手,严世藩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几日后的西山小院,海狗子刚带回来的消息让朱翊镒心凉了半截。
“胡宗宪死了?”
朱翊镒有些难以置信。
海狗子点了点头。
“风铃说,是被人吊在了房梁上,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朱翊镒浑身冷汗直冒,胡宗宪早不死晚不死,就在自己回京没几日就死了,这时间点的把握,背后绝对有高人指点。
而且更关键的是,背后之人阴险的很,根本就不是冲着让胡宗宪顶替自己重掌江南去的,而是杀人诛心,目的是在嘉靖心里钉下一颗钉子。
娘的,狠人!
朱翊镒不禁都要为这人鼓掌了。
依照嘉靖的性格,很难不怀疑自己,甚至即使嘉靖知道不是他干的,但以后肯定会防他。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嘴里念叨着,朱翊镒策马往京师而去,没有去紫禁城,朱翊镒直接回了家。
“你干的?”
此时裕王也得知了消息。
“爹,不是我!我没那么傻!”
朱翊镒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一通。
“嗯,高师傅说不是你。”
裕王拎起茶壶给朱翊镒倒了一杯茶,接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不知道这黄雀是不是你二叔?”
朱翊镒又喝了一盏,喉咙觉得舒服多了,坐下道。
“爹,这事是不是我做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位怎么看我。”
朱翊镒说着指了指上面。
裕王此时也有些焦虑,看着自己儿子道。
“月满则亏,刚过则折,胡宗宪在江南带兵没人担心,但你不行,以前在京师,老头子还能日日看着你,这一去了江南,就怕蛟龙入海啊。”
朱翊镒闻言,定眼看了看自己老爹,随后突然道:“爹,你怕吗?”
朱翊镒这突然一问,让裕王愣了一下,半晌不知道说啥。
裕王虽没说话,但这愣神就给了答案。
朱翊镒知道这下有些棘手了,依照嘉靖多疑的性格,这钉子算是钉下去了,这着算是成功了。
下午,消息发酵的差不多了,朱翊镒便去了紫禁城。
谢天谢地,嘉靖并没有不见他。
“皇爷爷,胡宗宪这事不是我干的。”
朱翊镒没再顾左右而言,当下给嘉靖表明了立场。
这时候再玩心眼,只能适得其反。
“朕知道。”
嘉靖正在调香,此时头也没抬。
“皇爷爷,这事有人在陷害我。”
朱翊镒说着,眼泪婆娑。
“朕知道。”
嘉靖听到朱翊镒啜泣的声音,抬头放下木勺,看了看朱翊镒有些颓废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
“你皇爷爷十五便跟杨廷和斗法,放心吧,这事瞒不过你皇爷爷的眼睛,没啥事,回去吧,回去吧。”
第106章 取舍
朱翊镒从景阳宫回来的第二日,便与谭纶见了一面,将上海水师移交给了兵部。
“兵权交出去了?”
见回到家的朱翊镒神情沮丧,裕王问道。
朱翊镒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交出去了好,避祸!反正你现在还督着东南七省,这水师还不是归你节制,其实也只是要你个态度而已。”
裕王说完,扔了一小块橘子给了白毛阁大学士。
“爹,我以后若是不在江南了呢?”
裕王闻言,手略一愣神,橘子便被白毛阁大学士抢走了,随后瞪了儿子一眼道。
“我说你在江南这阵子飘了吧,不督江南,不剿倭寇,你要水师干什么?”
朱翊镒心下一惊,才知道话说多了,只想着水师是他一手建成的,竟糊里糊涂的说出这般僭越的话,最近果然是飘了。
“唉!爹说的也是,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担心兵部那些人以后会把水师祸害了。”
朱翊镒略一解释,接着转移了话题。
“爹,你说在咱大明干个事咋就这么难呢?”
裕王闻言,一时陷入了沉默,半晌幽幽道。
“你干了不该干的事,能不难吗?就跟于少保一般,能不难吗?”
听了自家老爹这话,朱翊镒心里又多了一份难受。
“难道于少保干的不对吗?”
“对,但不该他干。”
“可当时孝恭孙太后不干,总得有人干吧,若不是于少保,咱如今就在杭州了吧?”
裕王见自己儿子有些激动,示意他坐下,随后郑重说道:“所以于少保如今才能在西湖边上受后人香火。”
说到这里,裕王噗嗤一笑,随后小声又道:“至于那位,若是太祖、成祖、宣宗泉下有知,能把他揍个半死。”
朱翊镒本来心里不愤的,被老爹这话逗得噗嗤笑了出来,心道我要是太祖,我他妈必须得将他逐出家庙。
裕王见自家儿子心情好点了,又语重心长道。
“唉,有些事必须有人来顶,老头子折腾了半辈子也就这么个局面了,至于你爹我,咱有自知之明,所以你该顶的还是得顶,不过该夹起尾巴做人的,那还得夹住喽。”
裕王今日这番话,算是推心置腹了,朱翊镒这一年来的变化,裕王着实看在了眼里,凭心而论,裕王觉得自己在治国这方面是比不上自己儿子的。
但裕王这人有个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而且还善长发现别人的优点,所以身边才会有高拱、张居正这样的人才。
朱翊镒听了自家老爹这话,心里感动至极,本想对老爹拍一通彩虹屁的,但转念一想,这时候拍马屁倒显得自己轻浮了,当下对着老爹行了大礼。
裕王见状摆了摆手,随后笑道:“你以后要是想学唐太宗,提前跟你爹说,咱不用搞那些,你爹我直接退位让贤就好了,以后你要是真有了太宗的能耐,我也跟着沾光不是。”
这话一出,朱翊镒顿时愣住了,当场不知道说啥了,偷瞧了裕王一眼,却发现自家老爹正咧着大嘴看他笑话呢。
父子俩笑了一通,朱翊镒发现这个问题太他妈敏感,赶紧转移话题。
“爹,你说这事是二叔干的吧?”
裕王笑了一通,知道这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便也不在开玩笑,顺着朱翊镒的话接道。
“甭管是不是你二叔干的,但这事跟你二叔指定脱不了干系,另外还有严党那边,你以后也得多留意了,别以为你现在得了势,人家就消停了,冷不丁咬上一口,就够你受的。”
朱翊镒闻言点了点头,接着道:“爹,你说二叔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咋不去就藩呢。”
裕王正在喝茶,听见这句话差点呛着,连咳几声道。
“别,别有这心思,有了也得赶紧打住,你还没明白老头子的心思,这时候提出让老二就藩的事,你这江南指定再去不了了,爹没准也得跟着吃瓜落。”
朱翊镒起身给裕王捶了捶背,笑着道:“爹,这些年你也真不容易。”
“哈哈,觉出你老子的难处了吧,这就是咱的命,有时候当忍则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裕王闻言又呷了口茶往下压了压,小声道:“你放心,你爹要是坐在那里了,第一件事就是立你当太子。”
朱翊镒听了这话,眼里似进了东西。
裕王这便宜老爹虽然有时候有些迂腐,有时候也看似懦弱,不过在当爹方面,属实是个好爹了,自己吃过的苦,不愿意让儿子们再吃了。
但朱翊镒现在也没法表态,毕竟他现在还不是太子,有些话别人能说,自己就说不得,有些话说的早了,会让别人心里长刺。
裕王今日连掏心窝子,弄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爹,我去看看钧弟。”
擦了擦眼睛,朱翊镒忙往后院遁去。
到了后院,裕王妃见朱翊镒眼圈红红,以为是水师这事受了委屈,又是一通劝解,倒是朱翊钧这个小家伙乐呵的很,一见朱翊镒便咧着嘴傻笑。
裕王今日这番话,让朱翊镒心里敞亮了许多,只要自己督在江南,水师的事那也不叫事了。
特别是裕王举了唐太宗的例子,让朱翊镒眼前一亮。
有时候威望能顶千军万马,况且自己是嫡长孙,跟李世民比起来,那便是躺赢的局。
此时过于贪恋权力反而不美了。
想通了这关节,朱翊镒便又去了景阳宫找嘉靖下棋去了,顺带着又给嘉靖送了一些“进口”的保健药品。
中午,嘉靖留朱翊镒在宫里用了午膳,下午出宫前下旨让朱翊镒主持这次与暗厄利亚使团的事务。
晚间,景王府。
“老大生了个好儿子啊!”
景王朱载圳悠悠说道。
对面坐着的严世藩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本来稳赢的局面,没想到被朱翊镒瞬间化解的销声匿迹了。
“唉,小世子心思之深属实超出了我的预料,交权交的这么快,而且还很会邀宠,我听说又给陛下送了不少丹丸。”
严世藩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第107章 不来是孙子
随后几日,朱翊镒将心思用在了与英国使团的谈判上。
首次谈判,英国人提出了六项请求:
允许英国商船在舟山、宁波、天津等处登岸经营商业。
允许英国商人在京师设立商贸处。
在舟山附近划一岛屿允许英国商船使用。
在广州城内划一区域允许英国人居住。
在澳门对面划一岛屿允许英国人使用,仿弗朗机例。
减免商税。
这六项条件并不是马格尔尼临时想出来的,而是出发前,伦敦方面给定的。
来时马格尔尼也没觉得这六项条款有何不妥,但此时马格尔尼再说底气便不足了。
等到朱翊镒听完马格尔尼的话,大笑三声,直接离席了。
首次谈判,朱翊镒虽然一言未发,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晚间,鸿胪寺,马格尔尼与乔治和安东尼边用晚餐,边讨论白日里的谈判。
“伯爵,你没觉得伦敦方面此次是错误估计了明国形势吗?这可是个主权国家,而且有近两亿人口。”
乔治白日里就觉得这六项条件委实可笑了,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伦敦方面被印度总督的情报给骗了,上议院的那些老爷们,以为明国是印度或者奥斯曼那样的帝国,虽古老但却羸弱,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安东尼此时也有些愤愤不平,心道这趟东方之旅应该是完了,自己的伯爵之路也没戏了。
就明国的那些水师实力,仅靠帝国在巴达维亚和印度的舰队,想取胜很难。
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三人商议整晚,最后擅自决定删掉几项条款。
不过随后的几日,朱翊镒没有再见他们。
在英国使团又在京师大街上闲逛几日后,终于等来了朱翊镒的消息。
朱翊镒依旧没有再见他们,只让鸿胪寺卿周岂将大明方面的意思给他们说了。
‘允许英国商船来上海贸易,允许英国商人、学者来明居住,需办理居票、遵守大明律法,违者按明律惩处。’
周岂随后又附上了一份关税清单。
‘粮食、煤炭、钢铁等免税,布匹、棉麻制品、机械等需缴纳附加关税......严禁鸦片贸易,违者以大明律惩处。’
“这是王子的意思还是你们皇帝的意思?”
马格尔尼看完这份清单,心凉了半截,忙对周岂问道。
“一个意思。”
周岂举起一根手指,笑着说道。
“周卿,你们曲解了我王的意思,我要面见你们的皇帝,当面向他说明。”
马格尔尼眼见这次东方之行要无功而返,当着周岂的面,便说出了如此无礼的话来。
周岂闻言,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逐级向上汇报了马格尔尼的请求。
朱翊镒听到马格尔尼的意思,心里暗笑,心道:老头子连自己儿子都不见,二十多年没上朝了,还他妈会见你个白皮猴子,想屁呢。
不过这种两国之间的事,朱翊镒也没敢擅专,直接与嘉靖汇报了。
果不其然,嘉靖表示不见,着鸿胪寺好好款待,然后礼送出境。
而且嘉靖也是个讲究人,因为英国使团这次还送了不少礼来,嘉靖对朱翊镒表示当礼尚往来。
朱翊镒自然没有辜负嘉靖的好意,直接“进口”了些铝制器皿,给大英使团压了箱底,此外还有丝绸和瓷器等物。
几日后,在大明水师护送下,大英帝国的东方使团离开了大明海域。
临走前,心有不甘的马格尔尼特意给朱翊镒留了一句话:明国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的。
朱翊镒也没惯这老贵族的毛病,直接说道:“我等着!不来是孙子!”
翻译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朱翊镒。
朱翊镒则笑着点了点头道:“照实译!”
听完翻译的话,马格尔尼脸色霎时变了,随后带上礼帽,拿起文明棍,头也不回的上了狮子号。
送走了英国使团后,朱翊镒给嘉靖上了关于全歼东部沿海倭寇的奏疏。
京师官场一片哗然,不少准备弹劾朱翊镒养寇自重的官员都将折子收了起来。
严府。
“我说了不要以常理去揣测这位世子的所作所为,人家早就想到你们前面了。”
严世藩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鄢懋卿、赵文华等人。
“东楼,你说他这是真剿倭,还是假剿倭。”
鄢懋卿有些不解的问。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你没见这奏疏一出,之前弹劾其借剿倭之机练私兵的人全都闭嘴了吗?”
严世藩呷了一口茶,接着道:“剿倭没个三五年能剿灭?等到三五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东楼是说那边依旧在拿剿倭当幌子?”
赵文华问道。
严世藩看了一眼赵文华,悠悠说道:“你等忘了《庶民》了吗?造声势这方面,谁能抵得过。”
赵文华、鄢懋卿闻言,皆捋须不语,片刻之后又看向严世藩。
严世藩也是无奈,遂叹了一口气道:“景王这次是真的碰上了对手,此事还得细细谋划。”
外人都以为朱翊镒这次奏疏只是在转移朝堂上的言官对他弹劾,但只有朱翊镒知道自己是真要剿灭倭寇。
以此时大英帝国的国力和内部矛盾的激烈程度,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倭寇因为贸易的事,本就和西洋人联系密切,到时候合流一块也未可知。
而且倭寇还有一个英国人没有的优势,他们又与东南大族有勾连,背后捅刀子的事也不得不防。
紫禁城景阳宫。
朱翊镒正帮嘉靖往丹炉里加木炭。
嘉靖忽然问道:“几时能将倭寇全剿?”
朱翊镒知道这是嘉靖对自己的奏疏也有疑虑,遂道:“最快半年,最多一年。”
嘉靖闻言点了点头,又问。
“你觉得那暗厄利亚人真的会来?”
朱翊镒将几块木炭放到炉子里,接过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后恭谨回道。
“回皇爷,八九不离十吧。”
朱翊镒随后又将大英帝国海军舰队的实力给嘉靖普及了一遍,特别是那种装有百门火炮的战舰,直接将嘉靖炼丹的心情都搞没了。
将铁钳往炉火里一扔,嘉靖负手叹道。
“驱了豺狼,又来虎豹,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第108章 合纵连横与远交近攻
翌日,一封准予朱翊镒调动北到辽东、南到琼州兵马的圣旨昭告天下,直接震惊世人。
大明上一个有此圣眷的人叫朱标,风向已经很明显了。
“爹,咱这次失算了啊。”
京师严府,严世藩虽心中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朱翊镒棋高一筹。
此时的严嵩背靠在太师椅上,脸上的老年斑更重了,得亏那屋里的暖气和窗上的玻璃,这个严冬他过得没有往常那样艰难。
严嵩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沉默半晌才道。
“唉,咱家的钱财,你十辈子都花不完,老家的田,便退了吧。”
随后不顾严世藩震惊的眼神,接着道。
“等过了上元节,我便向陛下乞骸骨,这些日子,你拢拢京师产业,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陛下准了后,咱们一起回袁州。”
严世藩此时听明白了老爹的意思,震惊的半晌没说话。
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严嵩跟嘉靖做了二十余年的君臣,最懂嘉靖意思了。
但严世藩仍心有不甘,上前问道。
“爹,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您自己的意思?”
严嵩看了看自己这个年富力强的儿子,知道他心中的不甘,但急流勇退中最怕的就是不甘。
“庆儿,等着别人撵咱走的时候,咱就走不了了。”
严世藩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如何不懂严嵩这句话的意思,遂又问道。
“爹,您与那边谈好了?”
严嵩闻言点了点头。
“李春芳、高拱入阁。”
听到这里,严世藩知道大势已去,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
“爹,那姓徐的话可信不得啊,当年夏言。”
严嵩听到儿子这句话,摇摇头,干笑了两声道:“姓徐的能让高拱入阁?”
严世藩抬头看了老爹一眼,顿时明白了过来,出口道:“那小世子答应了?”
严嵩点了点头。
当晚,严世藩破天荒的独自躺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床帐,一夜未睡。
严嵩四十岁中年得子,虽有父母宠爱,但严世藩童年并不幸福。
因为一场疾病,严世藩瞎了一只眼,小时候没少受人奚落。
而且因为这只眼的缘故,严世藩虽满腹经纶、聪明绝顶,但却没法参加科举。
这对于严世藩来说,打击无异于是巨大的。
后来幸亏严嵩起复,又得嘉靖青眼,严世藩才得以出仕,但因为不是科举正途,依然被士人不齿。
这种种不爽的经历,造就了他暴戾、残忍的性格。
此时被严嵩告知,后半辈子要夹着尾巴做人,仰人鼻息过活,严世藩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但严世藩也不是脑子一热就蛮干的人,虽心中不甘,但也明白,此时走人是他们严家最好的选择。
瞪了一夜眼,严世藩第二日便去处理严家在京师的产业了。
消息传到朱翊镒这里,朱翊镒正跟朱载堉讨论历法和标准时,以及时区的概念。
大明马上就要进入海洋时代,历法和标准时是跨不过去两道基础门槛。
朱翊镒听到海狗子汇报的消息,嘴里嘟囔了两句:一对聪明人,之后又与朱载堉讨论了起来。
趁着此次南下前的这几日时间,朱翊镒要给大明科学院来次拔苗助长。
直到上元节后,严嵩上了乞骸骨的奏疏,大明官场震动。
朱翊镒没时间看严嵩跟嘉靖演君臣相得三辞三让的戏码,直接南下剿倭了。
待朱翊镒到了上海,正准备大干一场,彻底剿灭倭寇的时候,徐渭前来辞行。
胡宗宪死了,徐渭不想干了。
聪明如徐渭,自然明白胡宗宪不是朱翊镒杀的,但确实是因为朱翊镒而死。
过不了心中那道槛的徐渭,觉得不能再呆在朱翊镒身边了。
朱翊镒初闻有些惊讶,但联想到历史上徐渭的遭遇,也知道这人心中有些偏执。
但本着爱才的心思,朱翊镒觉得徐渭还是要挽救一下的,若不然,就徐渭这性格,没了自已的庇护,命运估计也就跟历史上一般,贫困老死。
“文长老哥,有没有兴趣去西洋看看。”
徐渭其实对朱翊镒是佩服的,而且在剿倭和治政方面确实比胡宗宪好很多。
但士为知己者死,胡宗宪于徐渭有知遇之恩,徐渭本性偏执,这道坎却不是容易过的。
此时听到朱翊镒这话,徐渭有些不解。
朱翊镒随后给徐渭说了,要派他出使西洋各国,探访欧罗巴诸国的风土人情。
‘张骞?’
听朱翊镒说完,徐渭脑子里猛然出了这样一个名字,随后便是班超、王玄策等。
“世子是想让我做大明班定远?”
朱翊镒的话,成功的引起了徐渭的兴趣。
徐渭久试不第,心里若说没有对建功立业的渴望,那是骗人的,若不然也不会弃笔从戎加入胡宗宪帐下。
此时一听出使西方诸国,便想到了弃笔从戎的班超。
朱翊镒见徐渭起了兴致,摇摇头笑道。
“不是班超,是大明的苏秦张仪。”
朱翊镒随后给徐渭说了自己的打算。
大明要向海洋发展,在剿灭倭寇之后,迟早要与大英帝国一战,而在这之前,要先稳住西洋诸国。
合纵连横、远交近攻的策略,老祖宗几千年之前就玩的贼溜,朱翊镒如今也要拿来用用。
朱翊镒想让徐渭去趟弗朗机、法兰西和德意志及意大利的诸联邦,洽谈一下国际关系和贸易的事。
这些国家都是不同时代的欧洲霸主,早就看日不落帝国这个后起之秀不顺眼了。
虽然还搞不太懂欧罗巴诸国之间的关系,但一说苏秦张仪,徐渭立马懂了。
拿着朱翊镒给的欧罗巴各国历史简介,研究了一晚上的徐渭,再也不提‘辞职’的事了。
在大英帝国使团离开一个月后,徐渭一行也到了澳门,在那里,徐渭等人搭乘了一艘弗朗机的商船去了遥远的欧洲。
送走徐渭之后,朱翊镒开始了全面剿倭。
一番动员之后,朱翊镒将首战的目标定在了宁波外海、被称为倭寇大本营的舟山群岛。
第109章 敌不动,我不动
舟山群岛毗邻大陆,扫平这里,倭寇便失去了繁养之地。
之前俞大猷和戚继光也想带兵扫平这里,但因为消息泄露、地形等问题,要么进攻找不到人,要么冒进陷入倭寇圈套。
不过,今日朱翊镒进攻舟山,与之前的战略目标并不相同。
自上海军港出发的时候,不光有水师、西山卫和戚家军等作战部队,还带了劳力和工匠等,其后还有招募的农兵。
朱翊镒给这些人取了个舟山建设兵团的名号,不仅发饷,还都有过基础的军事训练,干的好了,还能当官。
这些人扎根舟山,便不走了。
上海港距离舟山并不远,一日一夜后,便到了舟山群岛最大的岛屿舟山岛。
登陆过程很是顺利,盘踞在此的倭寇提前知道了消息,跟以往一样提前遁走了。
登陆之后,作战部队开始对全岛进行扫荡,将全岛的原有人口全都迁走,随后土建队便开始修建码头和堡垒。
这番操作,将隐匿在舟山岛附近其他岛屿的汪直看傻了。
“官军这是不走了?”
听完属下的汇报,汪直一脸不可思议。
汪直随后点齐兵马,开始对舟山岛进行试探。
但两次小规模的接触战斗,都被官军水师的几轮炮击打退了,倭寇的那种小船,一发开花弹便足以击沉。
而且汪直的诱敌深入计策也没有奏效,打退倭寇反扑后,官军并没有追击,依旧将精力放在修建码头和堡垒上。
汪直此时终于知道官军这是要干什么了。
“殿下,此计妙啊,纵观东南沿海,也就舟山这地能让承载数万倭寇了,如今咱们将这地夺了,倭寇要么战,要么逃,若是逃的话,大海茫茫,没有了栖身之地的他们,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会消亡。”
对着舟山附近地图,戚继光不断赞叹。
“戚将军谬赞了,依你之见,汪直是战还是逃呢?”
朱翊镒俯身在地图上标注了此时汪直的隐匿之地,抬头问戚继光。
戚继光捋了捋胡须,思考片刻道:“汪直肯定会战的,没了舟山藏身,他便如丧家之犬一般。”
说到这里,戚继光又皱了皱眉,接着道:“汪直此人诡计甚多,殿下也得防备他围魏救赵。”
朱翊镒闻言点了点头,遂看向俞大猷。
俞大猷见状拱手回道:“殿下,水师已经在舟山列岛安排了数十艘预警船,只要倭寇船队有动作,咱们一准知道,水师将士这些日子都一级战备,一声令下,即刻出发,保准在倭寇上岸前,就将其拿下。”
听了俞大猷这话,朱翊镒放下心来。
此次出海剿倭,最怕的不是舟山海战,而是汪直等人率队偷家,虽然自北到南的沿海卫所都安排了备倭军,但卫所的战力就那样,朱翊镒十分不放心。
嘉靖因剿倭之事,将沿海军权都交予了他,若是再出现天津卫那样的事,言官们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
不过越是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一日夜间,朱翊镒刚睡下,海狗子便将其唤醒。
“爷,水师那边有情况。”
朱翊镒一个激灵立马起床,吩咐海狗子让周进等人前来议事。
大约几分钟后,周进等人便一身齐整的到了朱翊镒的卧房,看样子一直在枕戈待旦。
俞大猷随后将水师预警船发现的情况给朱翊镒等人汇报了一遍。
就在半个时辰前,水师预警船发现在舟山列岛的北面有倭寇船只活动,但因为黑夜的缘故,并不清楚具体数量有多少。
夜晚行船,又是在岛屿附近,看样子汪直这次是憋得急了。
但朱翊镒此时也不敢贸然追击,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朱翊镒此时十分怀念后世的雷达了。
不过那东西科技含量太高,即使弄来了,估计也不会用。
一番思虑,朱翊镒只能先让预警船继续探查,让水师整队随时出发。
朱翊镒一夜没睡,等到黎明时分传来消息,得知是倭寇虚张声势,朱翊镒这才定下心来。
‘他娘的,汪直这是在熬鹰!’
朱翊镒嘴里嘟囔着,随后便“进口”了些夜视装备,当日便配发到了预警船上。
随后几日夜间,倭寇活动频繁,但在观察员眼里,却没了任何秘密。
想靠几艘小破船就骗官军水师大动干戈的计策彻底失败了。
“大人,那些官军不动,是不是咱们可以动了?”
一个倭寇头目对汪直问道。
汪直也不清楚官军此时搞的什么鬼,不过既然官军不动,那他就可以动了。
当夜,便密令各队倭寇向北运动,准备弃舟山北上,给官军水师来个围魏救赵。
不过汪直今晚的动静,很快就到了朱翊镒的案头,随后,官军水师开始陆续出港。
怕泄露消息,水师并没有使用蒸汽动力,而是升起风帆,一直在倭寇后面十几海里的地方吊着。
此时深夜,倭寇自然也摸不清官军水师的动向,一直以为官军今夜与往常一样还在呼呼大睡呢。
直到东方漏出曙光,身后洋面上飘起串串黑烟,倭寇这才明白,人家一直跟在后面呢。
汪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前几日一直缩在港里的官军如何准确的洞察了自己的计划。
汪直本能的想到了官军在自己这里安插了眼线,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但这时候也不是查内奸的时候,当即命令船队降下船帆,展开队形,准备战斗。
凤阳号上,朱翊镒此时正用望远镜查看着倭寇船队的动作,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海战,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另一艘铁甲舰露梁号上,俞大猷却镇定的多,淡定的指挥船队开足马力前进,直到距离倭寇五海里的地方,旗语翻飞,各船队调整方向进入指定作战位置。
官军水师有蒸汽动力辅助,转向调整动作很快,而且是在五海里的距离上,倭寇鲜有打如此远的重炮。
等倭寇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汪直此时才看清楚官军的作战意图,这是想将自己一口吃下,如此狂妄的战略布置,在此时的海战中那是少之又少的。
第110章 后严嵩时代
战斗还没开始,对方就抱着全歼的目的来了,而且己方人数还比对方要多。
看到官军的意图,汪直心中轻松了不少。
孙子兵法都讲究围三缺一,这全围上一看就是不会打仗的。
当下下令顺风向点燃火船,直接朝正北方向冲了过去。
不过还没等他的火船点燃,官军的火炮便响了。
一发发开花弹不要钱般的倾泻而下,一时间各种爆炸声此起彼伏,被打中的小船不是炸飞就是中间折断随后沉没,即使没打中,落入水里的炮弹,掀起的气浪都差点将小船掀翻。
这跟汪直印象中的海战不一样,官军只放炮,根本就不靠近。
“冲上去,接舷!接舷!”
汪直看出了在这个距离上,自己一方只能挨打,便下令船队向官军靠近,打接舷战。
这时代的东亚,接舷战仍是主要的海战形式,所以在官军水师炮火攻击中清醒过来的汪直,便看到了己方的长处和官军的弱点。
倭寇船多,即使官军炮火猛烈,还是有倭寇船只贴近准备跳帮的。
但随后官军船上的排枪和手雷,让那些靠近的倭寇刚甩上钩镰,便被打的亲妈都不认识了。
至于那些火船,对上包铁甲的战舰,基本没什么用。
倭寇中也有海战精锐,抵近潜入水下,准备凿沉官军船只,但到了船底才发现,这他娘的全是铁的。
几波攻击全部失败,包围圈在慢慢缩小,汪直此时才意识到面对的是何种怪物。
他此时也终于想明白,官军为什么没有在舟山列岛就展开攻击。
官军这是要一网打尽了。
汪直若是在舟山与官军打一仗,败了凭借地形优势,可以隐匿岛屿,伺机逃跑。
但如今茫茫大海,无任何遮蔽,船速也不行,想跑那是不可能了。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了汪直脑中,但随后陈海那张讨厌的脸却在眼前对着他笑,似乎在说:想多了,等死吧。
“娘的!”
汪直大骂一声,接着对手下道。
“今日战亦死!降亦死!何不拉几个垫背的,也算死的够本!兄弟们,杀官军了!”
随后,命令坐船向朱翊镒的旗舰冲去。
但朱翊镒没给他靠近的机会,全舰主炮加副炮二十几门,全都朝着汪直的旗舰开火,四五枚开花弹瞬间落在了船上,爆发出的巨大能量,直接将船只解体。
旗舰沉没,倭寇再无战心,一杆杆白旗在船上树了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汪直必须找到!发现者官升一级!死活不论!”
朱翊镒不能容忍再有人打着汪直的旗号招兵买马,所以汪直无论是死是活必须找到。
当然,若是真的找不到,朱翊镒也有办法,找个替身,宣布汪直被炸死了,真假一样。
不过汪直能在海上纵横几十年,命属实是大,一队水手在一块木板下面发现了闭气躲避搜寻的汪直。
这货真的命大,竟然没被炸死,而且水性非常好,闭气躲在木板下面。
等到官军将其从海里捞出来,这货还在闭气装死,想蒙混过去。
但熟不知,他的相貌早就被俘虏的倭寇指认了,即使死了一样值钱。
战斗进行了一上午,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朱翊镒带着船队及俘虏的倭寇和船只,又回到了舟山岛。
汪直一除,舟山列岛很快就被官军逐步占领。
岛上的原有居民,无论是否与倭寇有过关联,全都被送到了陆地上,甄别后该枪毙的枪毙,该分地的分地。
至于舟山列岛,朱翊镒准备在这里建大明第一个海军基地。
在朱翊镒南下两个月后,汪直所部便被全歼,大明官场便再无人说朱翊镒养寇自重了。
而在经过七次上书乞骸骨后,嘉靖终于同意严嵩告老还乡了。
京师官场一片欢腾。
在诏狱里关了七年的杨继盛,这阵子明显感到伙食好了不少,不仅吃上了肉食,有时候还会有酒,而且狱卒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杨继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朝局似乎要变了。
不顾杨继盛心里想的是嘉靖。
这日,狱卒给杨继盛送了饭菜,正欲离开。
“陛下圣体可好?”
杨继盛拉住狱卒,低声问道。
那狱卒管理杨继盛多年,这些人没把他弄死,也算是个好人了。
“陛下好着呢,杨御史问这个干嘛?”
那狱卒不解的看着杨继盛,心道:当年天不下雨,这傻缺就说是陛下不思政务,任用奸臣,所以才有了这趟牢狱之灾,今日不会吃了几天好饭,脑子又犯浑了吧,看样子下顿饭还得多弄点稀得才行,有的人啊,就不能过好日子。
杨继盛闻言,没理会狱卒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寻思半晌突然问道。
“严嵩死了?”
狱卒闻言心里一激灵,心道:严嵩虽然告老还乡了,但那也是做过首辅的人,这货果然脑子不清醒,做这几年牢不冤,严嵩也是你叫的?
当下恭敬道:“阁老大人高老还乡了。”
杨继盛闻言,立时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
杨继盛一阵狂笑,随后突然又跪下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拜了又拜,嘴里还嘟囔着:“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不过拜了一会儿,忽然又站了起来,声泪俱下的道。
“陛下,那严嵩搜刮钱财,戕害忠良,其罪当诛,陛下不能放他走啊!”
那狱卒见状,摇了摇头,锁上牢门走了。
在诏狱里,像这样关了几年后,脑子疯掉的官员不少,狱卒也见怪不怪了。
自打严嵩离京后,在京师里像杨继盛这样疯疯癫癫的人还有很多。
严嵩任首辅近二十年,贪污腐败,打压异己,受过他迫害的官员不少。
今日这一退,京师里的鞭炮声日日不绝,茶馆酒肆也似过年一般,常有喝的酩酊大醉的士子当街叫骂严嵩父子。
不过在这场喧闹之下,不少官员却瑟瑟发抖,特别是之前那些坏事做绝的,如赵文华、鄢懋卿之流,此时便聚在了一起,神色暗淡。
属于他们的时代结束了!
第111章 投名状
“家父走了,但是陛下属意默泉入阁,此间深意,汝等也不必过于挂怀。”
京师郊外一个庄子里,严世藩淡淡说道。
严嵩已经南下,但严家还有些手尾没有处理干净,严世藩便多留了些日子。
见鄢懋卿几人仍然面带忧色,严世藩又道。
“徐阶、默泉、李春芳,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晰了,你们还担忧什么?”
鄢懋卿放下茶盏道:“东楼,陛下虽将高拱入阁的事否了,但却属意他就任吏部,吏部可不比入阁差啊。”
一旁赵文华闻言,点了点头。
之前吴鹏就任吏部,三品以下官员基本就是严党说了算,如今吴鹏入了阁,看似升了,但实权却少了些。
“唉!”
一旁端坐的吴鹏叹了口气道。
“好事不能都让咱落了,但就像东楼说的,陛下的意思也很清晰,阁老虽然走了,但陛下也不想裕王那边一家独大,李春芳是个好说话的,这内阁到底还是徐阶和咱打擂台。”
“默泉是个明白人。”
严世藩对吴鹏点了点头,接着道:“不过我爹临走前,也给你们交代了,该收手就收手吧,他护不到你们了。”
赵文华闻言,眼神又黯淡了些,随后压低声音问道:“东楼,景王是真没机会了吗?”
严世藩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唉,咱大明除了成祖,还没有次子即位的,以前裕王身体欠佳,景王还有机会,可如今小世子在江南折腾出好大一番动静,即使裕王有恙,景王也难啊。”
严世藩这番话说完,屋内一片沉寂。
朱翊镒舟山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师没多久,朝廷举行了一次廷推。
按照嘉靖的意思,徐阶接任内阁首辅,吴鹏和李春芳入阁,高拱任吏部尚书。
严嵩一走,赵文华、鄢懋卿等严党之流也夹起了尾巴,一些官阶较低的严党官员开始改换门庭。
而严世藩在处理完了京师产业后,也踏上了回乡的路。
嘉靖四十五年的春夏之交,朝廷正式进入了徐首辅时代,而且在各种势力的妥协与较量中,此次交接还算平稳。
对于此次廷推的结果,朱翊镒也算满意,虽然高拱没有入阁,但高拱掌了吏部之后,对于他接下来的改革更加有力。
高拱也没有辜负朱翊镒,上任一个月之后,便开始搞京察,第一刀便是南直隶。
配合张居正在南直隶的土改,很快便拿下了一批阳奉阴违的官员,南直隶的土改进程立时加快。
高拱简拔都察院右都御史傅汉臣任了浙江巡抚,开始在浙江推行土改。
严嵩走了以后,从朝堂到地方,朱翊镒的话语权开始增大。
在扫平舟山的汪直之后,朱翊镒转进去了广东,刀锋直指盘踞在闽粤的倭寇叶麻部。
在汪直和徐海覆灭之后,几个势力较小的倭寇有部分回了倭国,也有部分南下投了叶麻。
不过叶麻也是瑟瑟发抖,几次派人来上海给朱翊镒对接投降的事。
但对于投降的条件,双方迟迟没有谈拢,因为朱翊镒压根就不想接受他的投降。
朱翊镒早就说过,倭寇祸害大明沿海十几年,死难的百姓不知繁几,连年剿倭,给大明造成的损失也是难以估量,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等朱翊镒到了广州之后,给叶麻指了条明路,让他们去大员开荒。
此时的荷兰和西班牙正在争夺菲律宾群岛,对大员也是蠢蠢欲动。
明朝在那边设有巡检司,并在鸡笼、打狗等地驻军,在安平设有衙门,但是人口还不是很多,若是叶麻部肯交出船只、放下武器去大员开荒的话,朱翊镒不介意放他们一马。
叶麻听了朱翊镒开的条件,气的当场将酒碗给摔了,没有船、没有武器去个生番出没的地方开荒,那他妈跟战败去挖矿的徐海、汪直部有啥区别。
“欺人太甚!”
叶麻咽不下这口气,纠集船队开始在闽粤沿海疯狂作案。
朱翊镒知道叶麻这是在跟自己施加压力,好增加谈判的筹码,孰不知他这番操作,将最后的生路也堵死了。
浯州岛位于泉州东南,是叶麻部的盘踞之地。
嘉靖四十五年夏,朱翊镒率铁甲舰二百余艘进攻浯州,叶麻部出港迎战不敌,龟缩岛上。
叶麻登上岛上瞭望塔,看着海面上密密麻麻黑漆漆的官军战船,后悔不已。
一艘好不容易冲到官军近前的千料的战船,被侧面而来冒着黑烟的官船瞬间撞成了两截,随后那不挂风帆却飞速行驶的官船直接从中间断裂处穿了过去,船身两侧木屑横飞,一艘千料战船就这样解体了。
‘娘的!冲动了!’
叶麻一巴掌拍在身前栏杆上,随后赶紧派人去跟朱翊镒求和。
“世子殿下,我家主帅说了,愿意去大员。”
一个时辰之后,一个穿长衫的老者上了凤阳号,跪在地上对朱翊镒道。
朱翊镒舍不得叶麻的那些船,虽然好多做战船不合格,但是卖给沿海渔民商贾还是能换不少银子的,而且叶麻部的那万余劳力他也舍不得,开发大员,还需要他们出力。
细想一番后,朱翊镒对那老者道。
“我原本是要给大伙一条生路的,可你们的大头领不同意,非逼着我来浯州,如今再想去大员,那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了的。”
“投名状?”
老者抬头望了朱翊镒一眼,瞬间明白。
“我知道你们里面有不少是被逼上梁山的,所以我能给你们一条生路,但那些罪大恶极的,手上沾满沿海百姓鲜血的人,总不能跟你们一样去大员吧。”
老者闻言一个头磕在铸铁的甲板上道:“小人明白了!”
老者匆匆回去后,当夜岛上便爆发了哗变,喊杀声从午夜直到黎明。
等岛上迷雾散去之后,叶麻等大小头领数百个人头全都被挑在矛尖上。
那老者率一干青壮,齐齐跪在岸边。
朱翊镒没有上岛,让俞大猷去处理岛上的手尾,自己在船上接待了那名老者。
第112章 试探
“你叫什么名字?”
朱翊镒问。
“回世子爷,小人名叫温定芳,是个举人。”
朱翊镒闻言,向前欠了欠身子。
“小人家在广东,十年前出海遇上倭寇被掳走,叶麻念我是个读书人,便没有杀我。”
这人寥寥几语,道尽了十年心酸。
“去大员开荒可怨恨我?”
“小人不敢,小人自上了贼船,手上也占了血,今日能得世子宽恕,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温定芳抬起头来又道:“小人愿意去大员开荒,只求临走前,殿下能让小人回去看一眼妻儿。”
说着,温定芳已是满面泪痕。
“嗯,荆川先生,恢复他的举人身份。”
唐顺之闻言,将朱翊镒的话记了下来。
温定芳心中一惊,不知朱翊镒这是什么意思。
“去大员开荒也不是放任你们不管,而是将你们编户齐民,大员那里也有衙门,你是举人,可以先干个县令,等在那边有了基础,我就会继续往那里移民。”
温定芳闻言,心中不敢相信,抬头又看了看朱翊镒。
“咱大明以后要经略海洋,大员这个地方就很重要了,你在海上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后勤这块不用担心,开荒的工具都会齐备,牛马种子耕具都有,治疗瘴气、疟疾的药物也有,当然,也会配发给你们一些武器。”
说到这里,朱翊镒脸色一变,盯着温定芳道。
“给你们武器是让你们防备野兽、生番和西洋人的,你们若是再敢造反,那就试试,这是你们最后活成个人样的机会,在那边安定好了,也可以将家人接过去。”
朱翊镒话音刚落,那温定芳忙磕头道。
“不敢不敢,殿下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就是拼死这条老命,也要给殿下守好大员,若是有叛逃的,不用殿下动手,小人就先割了他的头。”
随后几日,温定芳将朱翊镒要在大员开荒的计划给那些俘虏说了,朱翊镒明显能感受到俘虏营中的气氛好了许多。
毕竟温定芳都当上了知县,朝廷看来真是没想杀他们,就是对去大员开荒还有些恐惧,毕竟他们都是在海上呆过的人,知道那里的瘴气和疟疾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随后几日,便有专门人员来到俘虏营中教大家如何开荒、如何耕种,还对俘虏中原来的大夫进行培训,说了如何避瘴气,如何治疗疟疾。
俘虏们这时就全放下了心,朝廷还真不是让他们拿命去填的。
收拾了叶麻部,整个大明海面上便没有了大股的倭寇,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倭寇也开始纷纷转行,但大部分都去了倭国、苏禄和巴达维亚那边。
等到嘉靖四十五年秋,大明沿海的倭寇算是销声匿迹了,大明十几年的剿倭,终于告一段落。
朱翊镒随后上书,要增开广州世博提举司,规制按上海市舶司例。
想到上海市舶司上半年缴纳的三百万两白银,内阁诸臣票拟了一个准字,只不过在广州市舶使得人选上,内阁诸位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因为太仓宽裕了些,嘉靖四十五年的夏例银子是比照去年年底发的,谁他妈再敢反对广州开海,那些基层京官能将他家给拆了,特别是这些官员大部分还是御史言官之流。
这些人普遍年轻且清高,此时好不容易能够合理合法的多挣点银子,谁他妈敢反对,那真是撞枪口上了。
至于市舶使的分歧,主要还是众人都看到了此间的巨利,就如之前的两淮盐运使和江南织造一般,官阶不高,但却很重要。
嘉靖看着内阁几位拟定的市舶使名单,眉头拧了起来。
“抢钱了,还没开张这就来抢钱了!”
嘉靖将折子啪的摔在了地上。
因为朱翊镒的缘故,一年的时间,嘉靖从上海市舶司就收了二百万两银子,而且很少人知道此事。
这些银子可比他之前派矿监税监到各地收税强多了,而且还不用让严嵩父子在各地败他的名声。
因为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年来,嘉靖在民间的名声也好了许多。
特别是高拱就任吏部之后,罢免了不少民怨比较大的地方官员,官场风气为之一振,颇有点重震朝纲的意思。
不少官员给嘉靖写的青词里,已经开始将嘉靖捧上了中兴之主的位置。
但嘉靖这梦还没做几天,便来抢钱的了。
嘉靖生了一肚子气,不过也没说什么,直接将这奏折退到了内阁,让他们重新拟。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不满意。
其实嘉靖也可以直接朱批,但嘉靖此时很重视自己的名声,还想给内阁一次机会。
结果内阁重新拟出来的广州市舶使名单虽然换了,但无一例外,仍是文官。
嘉靖此时有些怒了,他如今很是怀念严嵩,若是严嵩在,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算了,嘉靖不想再跟徐阶置气,想了想,便让中书舍人直接拟了任命广州市舶使的旨意。
不过圣旨到了六科那边,便被驳了回来,而且户部给事中邹应龙还因为这事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雄文,说市舶使是乃是外廷衙门,如何能任用内廷官员。
而且邹应龙给的理由也很充分,说以前市舶使主要是主持番邦朝贡,宦官任职倒也说的过去,但如今市舶司已非朝贡贸易,如何还能任用内廷官员。
随着邹应龙的这封奏疏,其他言官也开始蠢蠢欲动,更有甚者已经局限于广州市舶使的人选之争,开始上书请求罢免上海市舶使李肥。
此事一来而去,折腾了一个多月,任命广州市舶使的圣旨还没有下来。
朱翊镒此时在广州,隔了半月也知道了朝廷里发生的这破事。
他明白,这是严嵩走后,压抑许久的文官集团开始试探了。
“荆川先生,你觉得这市舶司到底是该由内廷还是外廷来管理?”
广州城外,西山卫临时大营中,朱翊镒问唐顺之。
对于这个问题,唐顺之心中早有计较,开口问道:“世子是在担心贪腐问题吧?”
第113章 幼稚病
朱翊镒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贪腐是一方面,另外还有皇爷爷的內帑,想必徐阶他们早就知道皇爷爷在上海市舶司拿了银子。”
唐顺之没有接朱翊镒的话,反而问道:“世子如何看內帑和太仓?”
这话问的非常有水平,內帑和太仓的问题,表面上是国家财政和皇家财政的问题,但往深里说,其实就是如何限制皇权。
先秦到明,基本制度一直就是家天下,但除了开国皇帝,后面的基本都是皇权和士大夫权利之间的争斗。
而皇帝內帑的问题,便是这种争斗的一个表象。
其实在本心眼里,朱翊镒对太监这种封建时代为了保证帝王血统和权利集中的产物,是持否定态度的。
而且以后大明的市舶司肯定会越来越多,长久的让太监管理也不是个办法。
“得设计一套双方都认可的制度。”
朱翊镒喃喃说道。
唐顺之闻言点了点头,接着道:“官员们反对太监掌管市舶司,争权是一个方面,本质还是对皇权的畏惧,担心皇权无限制膨胀,就像明初太祖时。”
唐顺之话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再说就忤逆了。
朱翊镒自然明白唐顺之的意思。
明朝是一个很复杂的朝代,虽然在明初朱元璋废除了宰相,加强中央集权,但朱元璋死了以后,内阁的设立,让大明的官员不仅没有被削减权利,反而大大增强了。
而且还似乎达成了一种皇权与官员的一种动态平衡。
纵观明之前的历朝历代,像明朝这般在皇帝即位过程中基本符合兄终弟及、长幼有序的,且内廷外廷都没有可以左右皇帝即位的宦官和权臣的,几乎没有。
如此可见,明朝如今的政治制度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唯一的漏洞就是明朝的内阁制和科举选官制度,促成了江南士绅的崛起,最后到了左右朝堂的地步。
不过朱翊镒正在江南推土改,只要土改推行下去,江南士绅很快便会土崩瓦解。
“荆川先生的意思是让官员们明白,皇爷爷只是想增加点內帑的收入?”
唐顺之闻言点了点头。
“嗯,想必徐阁老他们并不是很介意将市舶司的一部分收入给內帑,他们其实在意的是,这事有谁来做主,是他们将银子给內帑,还是陛下将银子给太仓。”
唐顺之这话说的很明白了,其实徐阶他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争银子,而是在争银子的分配权。
朱翊镒闻言沉思半晌,接着对唐顺之道。
“请荆川先生帮我拟一道奏疏,将內帑和太仓在市舶司收入中的分成写清楚,看看皇爷爷能答应不?”
其实朱翊镒这个办法也是权宜之计,即使制定好了分成,若是换一个朱元璋式的皇帝,那登基后肯定不会任的,若是换个孝宗那样的皇帝,内阁估计也得找各种理由侵吞皇帝的內帑。
不过朱翊镒不在乎,等他登基后,还会对大明的各种制度进行好好改造的。
十日之后,朱翊镒的密奏到了京师。
但出乎朱翊镒的预料,嘉靖看了后很是生气,亲自朱批回来将朱翊镒的馊主意骂了一顿,说他在地方呆久了,被那些酸儒给洗脑了,忘了自己姓朱了。
朱翊镒这才意思到自己错误的估计了一个皇帝对自己权利的在意。
谁来分银子,不仅对内阁很重要,对皇帝更重要,这直接决定了皇帝以后说话还管不管用。
嘉靖死不撒手,朱翊镒也没办法了,当然有没有市舶使对于广州市舶司来说并不重要,毕竟现在是朱翊镒亲自操控,无论是太监来,还是文官来,都得听他的。
‘幼稚了!’
朱翊镒看着嘉靖给自己的朱批,心里着实对自己批判了一番,有些事确实不能用现代政治思维去试用古代,政治幼稚病这种东西,有时候很要命。
朱翊镒接到嘉靖朱批的半个月后,嘉靖指定的广州市舶使也到了广州。
嘉靖最终还是没有理会内阁,直接下了中旨,任命太监任忠来了广州,直接将内阁晾到了那里。
朱翊镒很能体会嘉靖的心情,估计在下中旨前,还得给内阁来一句给脸不要脸。
徐阶内阁第一次的皇权之争便宣告失败。
不理会京城的是是非非,朱翊镒盛情的接待了任忠,而这任忠也很上道。
晚宴后,任忠对朱翊镒道,说他为了干好市舶司的差事,路上在上海停留了两日,专门向李肥取了经。
见任忠这么上道,朱翊镒也按照上海市舶司李肥的例子,没有亏待他。
当然对于市舶司的监察制度,朱翊镒也给任忠普及了一遍。
任忠自然是唯唯称是。
朱翊镒此时也终于体会到皇帝为什么都喜欢用太监,因为这些人只是皇权的附庸,对皇家那是忠诚的很,因为他们知道,离了皇权,他们什么都不是。
皇帝若是杀外廷大臣,即使强如朱元璋也得经过法司会审,但杀个太监,即使强如刘谨,那也只是皇帝一个条子的事。
好用,真是太好用了,好用到朱翊镒都开始审视自己那点现代的人道主义道德感是不是也不应该适用于这封建王朝。
‘娘的,自己在大明呆久了,早晚也得被同化。’
朱翊镒嘟囔着,亲自将任忠送到了广州市舶司衙门去上任。
广州市舶司开张之后,繁忙程度很快便赶上了上海,与上海主要是朝鲜、倭国及大明沿海城市之间的贸易不同,广州这边以海外贸易为主。
广州市舶司一开张,荷兰、西班牙、英国、意大利城邦的船队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如之前预料的一样,各种廉价的工业制成品开始向大明倾销。
不过在加了关税后,便与大明本土商品不相上下了。
朱翊镒也没加太重的税,保护民族产业可以,但也得让民族产业有点紧迫感,一直躲在关税后面裹步不前,那这关税算是加瞎了。
但是西洋鬼子也不是吃素的,被广州市舶司坑了一番之后,便开始集体来朱翊镒的广州临时总督府抗议了。
第114章 招商引智
朱翊镒热情接待了这些纳税大户,但对于他们降低关税的要求直接拒绝了。
“亲爱的朋友们,市舶司有不征收关税的贸易,你们为何不做这方面的生意?”
朱翊镒说着,让唐顺之给了众人一份免税贸易单,上面有粮食、煤炭、铜铁矿石、硝石、木材、机械、船舶、机器等等。
除了大明急需的原材料,便是此时比较高精尖的设备。
“当然,除了做这些贸易,你们也可以和我们大明的商人投资建厂,若在大明研发出新的东西,大明会给你们免税的。”
等到这些人高兴的从临时总督衙门出来,一人手里多了本大明招商引资政策指引。
“佩德罗,有兴趣在大明投资建设船厂吗?那个王子说,明朝官府鼓励造船业,不仅免税,而且卖不出去,官府还会保底收购。”
一个大胡子法国人对身边人说道。
“造船我不熟悉,不过我倒想到一个绝好的生意,我家夫人的外甥平日里就喜好摆弄些小玩意,把家都败光了,还得靠我接济,我得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大明,看这大明王子的意思,想必会很高兴支持他那些奇怪的小玩意的。”
一个美国人有些尴尬的对那法国人笑笑,谢绝了他的好意。
出了总督府,这些商人便互相交谈着,有准备改行贩卖免税货物的,还有准备来大明合伙办厂的,全然忘记了他们之前是来抗议关税的。
“世子,这些洋人真是好糊弄,刚才还叫嚣着免税呢,现在一个个都忘记了,世子真是好手段。”
送走了这些商人后,唐顺之对朱翊镒笑着说道。
“西洋商人与咱们大明商人不同,咱大明商人多少都受儒家文化熏陶,挣钱的同时还要讲个表面功夫,但西洋人不一样,他们为了钱可是杀人放火贩卖人口无所顾忌的,所以一听到有利可图,他们便将之前的事都抛到脑后了。”
朱翊镒呷了一口茶,接着道:“西洋人重利,记住这点,便好与他们打交道。”
唐顺之闻言点了点头,突然惊醒问道:“世子,你不会真想让那些洋人来咱大明办工坊吧?”
朱翊镒见唐顺之惊讶的样子,哑然失笑道。
“为什么不呢?洋鬼子这些年还是发展了不少好技术的,有不少需要咱们学的,就像这造船,虽然咱们之前也有宝船那种称霸世界的大家伙,但不得不说,这洋鬼子如今的造船技术,依然超过咱们了,所以该学就得学。”
朱翊镒随后又道:“而且我是相信咱们大明工匠的学习本领的,只要他们在咱大明造船,不出三年,咱大明工匠也能独自造出那样的船的,况且还能给咱大明百姓创造一些混饭吃的营生,可谓一举两得。”
唐顺之知道朱翊镒一向看的很远,所以对于朱翊镒要引西洋鬼子来大明建工坊的想法,虽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十分支持的。
他如今还兼着大明科学院的秘书长,虽然主要事务都让朱载堉干了,但对于科技的力量也是了解颇深的。
朱翊镒随后又对唐顺之道:“等到洋鬼子真来咱这建厂了,到时候从科学院里选些年轻的好苗子进厂做技术骨干,看看西洋人技术如何,查漏补缺,学习借鉴,没准能激发出啥新的灵感呢。”
唐顺之提笔在小册子上记下了朱翊镒的要求,准备马上就去信京师,让朱载堉多储备些好苗子,到时候别用起来抓瞎。”
如今的大明科学院,已经举办了三期大会,会员近千人,当然其中三分之一是出过钱的名誉会员,而且这些名誉会员职位还不低,勋戚啥的就不说了,还有一些高阶官员。
而且这些名誉会员不光出钱这一个好处,这些人大多在地方任职,对于各地会员日常的研究也有很大助力,一些会员研究上需要地方官府出面帮助的事,便可以以会员的身份去请这些官员们行个方便。
就比如京师惠民药厂出的各种治疗感冒发烧拉肚子以及跌打损伤之类的制式药包,当初在推广到地方的时候就遇到了地方郎中群体的不小阻力。
毕竟这影响了他们的部分生意,有些地方郎中便造谣诋毁惠民药厂出的药,什么吃死人之类的,还有的纠集地方上的地痞流氓去各地的经销处去闹事。
这些事最后都是地方官府帮着处理的,惠民药厂的药如今卖的这么好,这些有一定职位的荣誉会员们没少出力。
当然这绝对是利国利民的事。
如今百姓家里有个感冒发烧的,有的不愿意去请大夫,便直接去惠民药局买对症的成品药,到家煎服后吃了就好了。
实在吃不好的大病,才去请大夫来诊治。
而且唐顺之最佩服朱翊镒的一点就是,惠民药厂出的药非常便宜,基本就是成本价,治疗感冒发烧和跌打损伤的药都十几个铜板一副,月入半两银子的家庭也能吃得起。
就凭这一点,李时珍、陈功实等对朱翊镒那是赞不绝口,没想到他们泽被苍生的毕生梦想两三年间便被朱翊镒给实现了。
不过朱翊镒对此并不满意,年初在京师的时候,还给李时珍和陈实功提了两个要求,一是研究杀菌的药品,二是在各省建立大型医院。
如今这两人,一个在京师搞研发,另一个则去了各省建医院,忙的脚不沾地。
唐顺之将朱翊镒交代的事记到册子上后,又想起来一事,便道。
“世子,科学院上午来信说,他们将西洋人那种显微镜的放大倍数提高了一倍,已经能大致分清发霉橘子皮上的东西了。”
唐顺之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了朱翊镒。
朱翊镒闻言很是兴奋,发霉橘子皮上的东西可是好东西,他之前就给陈实功说了,但一直苦于难以观察,并没有啥实质性的进展。
今日这高倍显微镜的技术进步,便可以让这些研究人员正式进入菌落的世界了,下一步便是提取了。
第115章 经费自筹
朱翊镒给科学院写了一封长信,详细介绍了青霉素菌落的培养、识别与提取技术。
当然这些技术都是朱翊镒从“进口”的一本书上摘抄的,至于能不能实现,就要看具体操作人员的本事了。
现在有了初步的玻璃工业,可以制出各种实验需要的玻璃器皿,青霉素应该不远了。
回完信,朱翊镒又让唐顺之给嘉靖和兵部谭纶各写了一封信,准备在广州组建南洋舰队。
因为上海舰队的事,朱翊镒现在学乖了,该走流程的走流程,但招募水兵的事,可以提前做起来。
一个月后,京师来信了,圣旨和兵部的文书是先后到的,南洋舰队的事算是有了法律依据。
不过兵部这些人也是鸡贼的很,光有文书没有银子,还是嘉靖比较实在,给了朱翊镒发行国债的权利。
兵部这些人就是大明典型的士大夫,有些事明摆着就是脱裤子放屁,但是他们就是乐此不疲,甚至还给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各种包装,整日里琢磨怎么给人扣帽子。
就好像南洋水师这些新募的水兵,兵部一分银子都不出,光兵籍在兵部有什么用。
当然这也不能怪兵部,兵部也想出银子,但是他们没有,虽然有上海市舶司补贴,但大明财政依然偏紧,再去除各级贪墨,兵部想养一支舰队,那是门都没有。
而且朱翊镒给谭纶的信上也申报了预算,船、炮、军饷、训练、保养,列的非常仔细,大约兵部得出五百万两银子,以后每年还得一百万两银子打底。
如有战事,那至少得加倍。
谭纶将南洋水师的预算报给了内阁和户部,如今户部尚书是鄢懋卿,五百万两银子,气的鄢懋卿将谭纶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然后回了两个字:没钱!
至于内阁,那也是难,夏天的时候河南刚发了大水,陕西那边又是大旱,得亏上海市舶司的税款,转手就出去了一百多万两赈灾银,这才没酿成人道主义灾难,如今再要五百万两,那真是要命了。
不过内阁诸臣非常鸡贼,直接票拟让內帑出银子,然后压力就转到了嘉靖这里。
‘又惦记朕的银子!’
嘉靖骂了一通娘,然后便让朱翊镒发国债自筹了。
转了一圈,耽误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压力又回到了朱翊镒的身上。
‘国债,又是国债,你以为国债这么好发啊。’
朱翊镒嘴里嘟囔着,开始闷头考虑这次国债的还款来源从哪里来。
上次发的国债是靠着剿倭的缴获平的账,但这次可就难了,如今没有倭寇了,水师想挣钱也不容易,总不能跟那些靠抢劫起家的洋鬼子一样吧。
按照朱翊镒的原本想法,是想截留一部分广州市舶司的收入,但看嘉靖这意思,这钱他并不想让别人动,而且看样子内阁也是这意思。
‘娘的,这群貔貅,银子还没出来呢,便先占下了。’
嘴里又骂了几句,朱翊镒也是愁得脑仁疼。
筹划了几日之后,一个名为澳宋的公司横空出世,这国债还本就靠它了。
因为上期国债的良好流通及兑付性,这一期的国债发行也很顺利,首期发行两百万,发行当日,国债便涨了2个百分点。
广州这边的富豪虽没有江浙多,但也是出乎朱翊镒的预料,这里的商人比江浙那边更加开放,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更强。
国债发行没几日,广东商会的几个领袖人物便给总督府投了拜帖。
这几人都是广东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次每个都买了不少国债。
对于这种照顾朝廷生意的人,朱翊镒是十分欢迎的,没几日便接见了这些人。
为首的一人名叫李昇熹,是做海外贸易的,据他自己说到过欧罗巴诸国。
一番客套之后,这些人说了来意,这些人来找朱翊镒是为了广州股权交易所的事。
广州这地方靠近澳门,接触海外比较早,而且这里的商人最近的也去过巴达维亚,远的早就去过了欧罗巴,对于欧洲的那一套熟悉的很。
对于这些商人的提议,朱翊镒很是慎重,关于京师的股票交易所,目前主要是交易京通、京津和京杭铁路的股权,另外还有国债,其他的民营公司股权,并没有挂牌。
广州这里的商人不一样,他们去过欧洲,对于股票交易所很是熟悉,而且甚至有人买过西洋人的股票,所以此次前来,是想让朱翊镒在广州建立一个以民间公司股票交易为主的场所。
‘中小板?’
朱翊镒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词,不禁对于广州商人的前瞻性感到震惊。
“诸位贤达,咱们闽粤这边有多少作坊、行商?”
朱翊镒问道。
“此事我等还真没统计过,不过就广东商会来说,年入十万两以上的,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
李晟熹说完又谦卑的道:“当然,我们这些小作坊小行商跟朝廷那铁路公司肯定没法比,不过也都是在广东经营几代了,不比鬼佬那什么公司差。”
民间公司上市交易股权,朱翊镒之前倒是想过,但他之前想在上海那里搞,不同于闽粤这边多行商,江南那里工坊比较多,相对于行商,朱翊镒更喜欢工坊,起码更解决劳动力就业的问题。
但江南那边的思想解放程度却又赶不上闽粤,朱翊镒在上海呆了一年多,那里建了不少工坊,但是筹资时多是走民间融资渠道,互相拆借合伙比较多,没有人想靠着交易所融资。
认真思量一番,又做了一番调研之后,朱翊镒决定在广州设立股权交易所,与京师以大型国有资本上市交易不同,广州这里主要是民间股权交易。
当然在经过与广东商会的一番商议后,第一批挂牌交易的公司还是以工坊为主,比起海外贸易来说,工坊还稳妥一些。
而第一批挂牌的工坊,朱翊镒选了两个,一个是佛山铁厂,一个是广州丝厂。
这两个工坊都是大明目前最顶级的民间作坊了,佛山铁制品在大明很有名气,至于丝厂主打出口,在广州市舶司开张以后,供不应求是常态。
第116章 大明资本的第一次诉求
佛山铁厂和广州丝厂此次按照三两银子一股的价格各融资了五万两白银,主要是用于设备的升级改造和扩大再生产。
随着广州市舶司的设立,闽粤一带的制造业明显进入了快车道,就比如生丝,根本就不愁卖,还有江西等地的瓷器,也是供不应求。一些眼光比较毒的商人开始在佛山等地建窑厂烧制瓷器。
广州股权交易所开业第一日,佛山铁厂和广州丝厂的股价就飙升了一倍,财富效应明显,更加掀起了闽粤等地的工业浪潮。
各州县的地主老财一时间都有些按捺不住,有激进的开始卖地筹资建厂,原本平静多年的闽粤之地很快就变得乱糟糟的。
如去年的上海一般,合伙建厂成了有钱人聊得最多的话题,而上市则成了商人的新目标。
朱翊镒没想到资本市场的力量如此之大,只上市了两家公司,便能形成这样的效应。
而且更让朱翊镒没想到的是,江南那边的商贾坐不住了,不等朱翊镒回上海,这些人便坐船南下了。
为首的便是江南八大家之一的郑希寿,此外还有陆稽。
郑希寿如今在上海经营了一家缫丝厂,陆稽则办了一家生产农具的农机厂。
托上海市舶司的福,他们的生意都很好,订单基本都排到了三个月之后了。
特别是陆稽,托江南土改的福,百姓都有了自己的田,农具需求量很大,这小子狠赚了一笔。
朱翊镒在临时总督府的偏厅接待了上海商团,一番寒暄之后,郑希寿递给朱翊镒一封信。
信是徐鹏举写的,主要意思就是问朱翊镒啥时候在上海或者南京设立股权交易所。
朱翊镒这才明白这些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干嘛,感情是也想上市啊。
“世子爷,托您的福,我们这些老骨头临老了还能再发一次家。”
郑希寿见朱翊镒看完了徐鹏举的信,这才小心赔笑道。
“哈哈,郑老这话说的,汝等为了国家社稷,将田地主动退了,挣这点银子也是应该的。”
朱翊镒呷了一口茶,接着道。
“如今咱大明的工业才刚刚起步,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干好了富可敌国绝对不是说说,暗厄利亚人的东印度公司汝等估计都听过,那便是一家公司,可他都能将咱大明西南边的卧莫尔帝国占了,汝等有一日将交趾占了,再来跟我说挣钱的事不迟。”
朱翊镒这话一出,吓得这些商人一个个都起身跪了下来,连道不敢。
在明初,交趾可是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朱翊镒说说可以,他们可不敢认。
朱翊镒失声笑笑,让唐顺之请了他们起来,随后又道:“哈哈,你们说的也是,不过等朝廷大军占下那地,你们可以去那里做生意,比如,交趾北边的煤矿和巨木,南边的肥沃的田地,可以种稻子、种甘蔗。”
听朱翊镒这样说,这些商人顿时眼前一亮,陆稽脑子比较活,对朱翊镒拱拱手问道:“世子爷,哪里的地可以分给我们?”
陆稽这一问,其余商人立时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迫于压力,这些人都将地退了出去,虽然挣了不少银子,但华夏大地上五千年种田的思想,还是让他们念念不忘。
朱翊镒扫了一圈,失声笑道:“哈哈,汝等刚才还说托我的福,如今便露了马脚喽。”
众人闻言,这才意识到有些梦浪了,赶紧齐道不敢,收敛了表情后,却都等着朱翊镒的下文。
朱翊镒也不再跟这些人打哑谜,接着笑道:“大明对外征战,打下的土地自然要归大明。”
说到这里,朱翊镒顿了一下,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就听见屋里有了几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再看众人表情,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期待。
朱翊镒心中笑笑,心道:这种地还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即使到了后世的工业社会,都能登陆月球了,也得先问问那里的土壤适不适合种地。
朱翊镒放下茶盏,接着道:“不过呢,大明也种不了这么许多地,汝等若是想种地,便可以租赁了,而且数量不限。”
朱翊镒话音刚落,便众人眼中的光重新聚了起来,这次不等陆稽发问,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老者便起身问道。
“世子爷,这租金如何算?”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朱翊镒,等着他的下文。
朱翊镒见此情形,有些无奈的笑笑:“汝等也太心急了,交趾还没打下呢,就在谈租金的事了,不过我倒也可以提前给你们透露一二,租金肯定要比大明百姓的赋税低的多得多,保守大明如今的十分之一吧,而且头三年,不会收租。”
“那就好,那就好。”
众人一时间喜笑颜开,他们也都清楚,这租金便相当于赋税了,如今大明土改之后的赋税差不多是十税三,十分之一那便是百税三,相当于三十税一,可谓是从古至今最低的赋税了,而且前三年还不收税。
“世子爷,咱什么时候将交趾收回来?”
众人喜笑颜开间,一个中年商人问道,随后众人目光又齐刷刷望了过来。
朱翊镒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近代西方人会走上殖民扩张的道路。
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摆着,傻子才不去捡,只要将利益摆到桌面上,以保守著称的大明士绅商贾,也会急不可耐的漏出爪牙。
对这个问题,朱翊镒没法回答,而且涉及军国大事,这事哪是他们问的。
朱翊镒接着沉下脸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不等朱翊镒说话,郑希寿便站起了身,将那问话的中年人教训了一通,吓得那中年人赶紧跪下请罪。
朱翊镒笑着让那人起来,接着道。
“此事我只是举个例子,汝等不要有什么非分想法,况且交趾年年向我朝进贡,咱怎么能打人家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赞世子爷仁义,大明仁义,不过脸上却都是一副我懂的表情。
朱翊镒这下有些抓瞎了,心道:我真是随便说说的,就是想骗你们支持我对外扩张的,至于打哪里,我他妈真没想好呢。
第117章 京师出事了
被众人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朱翊镒赶紧转移话题。
“汝等想在上海设立股权交易所的事我知道了,这事还得细细思量,广州这边的交易所刚刚运行,一些章程还不是很成熟,上海那边的还得先等等。”
一听朱翊镒这话,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郑希寿上前拱了拱手道。
“世子爷,咱江南那边作坊发达,比闽粤这蛮荒之地要成熟的多,既然广州能设立,江南那边又有何不可。”
郑希寿这是真有些急了,说起话来都忘了敬称,不过他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此时的江南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在朱翊镒南下之前,徐阁老家的织工便有了数千人之多,论经济发达程度和工业化程度,江南确实比闽粤之地要强的多。
不过朱翊镒还是不能依了徐鹏举和郑希寿等人,成立股权交易所是个大工程,上市的又多是民间作坊,不严格把关,到时候坑的还是小老百姓。
“此事没有汝等想的那样简单,工坊上市以后以后会牵扯千家万户,不得不慎重,你们也知道洋鬼子那边的交易所,倾家荡产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到时候引起民变,汝等担得起这责任吗?”
朱翊镒脸色一变,众人立时鸦雀无声。
见世子爷真的生气了,众人也就不敢再说什么,郑希寿也知道刚才话说的有些过了,起身带着众人告退了。
等这些人走了以后,唐顺之上前问道。
“殿下,您不是亲自制定的广州股权交易所的章程吗?而且我看了那章程绝对细致的紧,就是咱大明律都没您这章程好,您不在江南设股权交易所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那广州股权交易所的章程,大部分都是朱翊镒仿照后世的各种管理办法草拟的,当然比大明律详尽了。
朱翊镒听了唐顺之的彩虹屁,一时有些尴尬。
“章程什么的确实是托辞,我主要是想要不要将京师的那股权交易所迁到上海去。”
朱翊镒接着给唐顺之说了自己的想法。
朱翊镒准备将京师股权交易所迁到上海,然后形成上海、广州两个交易所,上海交易所以国债、国有工坊和大型工坊为主,广州这个则以民间工坊和新型产品工坊为主。
上海那边的可以接受小老百姓买卖股权,广州这边的则要设置门槛,对于一些小门小户的百姓,则不允许投资。
京师股权交易所为大明的铁路事业贡献颇多,如今京杭铁路长江以北路段已经基本建成,预计年底就会通车。
南京到杭州这段则因为长江的关系,建设铁路桥难度很大,只能分成两段,南京南到杭州,南京北到京师。
此外,京师到开封,再从开封到长安这段也提上了日程,等到这两条铁路建成,便初步形成了以开封为中心的十字交叉铁路网,以后去陕甘也能快些了。
得益于铁路的修建,吸纳了北方的大批流民,这几年到鲜有吃不上饭造反的了。
朱翊镒给唐顺之商议了一番,又将在广州股权交易所坐镇的邓通叫了来,让他筹划京师交易所南迁上海的事。
如今金融这块,在朱翊镒的熏陶下,邓通依然成长为金融大家,邓通不仅读了朱翊镒给他的各种近现代经济学教材,还亲手操持了广州、京师两大股权交易所,比之这个时代西方的那些穆勒、李斯特、李嘉图之类的也不遑多让。
朱翊镒正与邓通商议,便见海狗子神色慌张的进了书房。
“何事?”
朱翊镒问海狗子。
海狗子低头不答,唐顺之和邓通见状忙起身告退。
“爷,京师出事了!”
等两人走了之后,海狗子迫不及待的道:“陛下病了,京师流言是服用您给的丹药的缘故。”
朱翊镒顿时心凉了半截,随后命海狗子详细道来。
原来在十日前,嘉靖也不知怎么就晕倒了,然后宫里便有传言流出,说是嘉靖服用了朱翊镒敬献的丹药的缘故。
“皇爷爷醒了吗?”
朱翊镒急迫的问,可海狗子直摇头。
“我得到的消息是十日前的,当时还没有醒,不知现在如何了。”
京师距离广州万里之遥,虽然现在有铁路和海运快了些,但是最快也得十日的路程,消息有些滞后。
朱翊镒心中有些慌。
嘉靖这次病重,再结合京师流言,这怎么看都是有预谋的,而矛头便指向了他,但他此时远在广州,一时有些鞭长莫及了。
“回京!”
朱翊镒再也坐不住了,命海狗子抓紧准备回京的事,随后叫来唐顺之商议。
“京师有变,恐怕与国本有关,世子需要速速回京。”
唐顺之的看法与朱翊镒一样。
朱翊镒不再犹豫,马上点齐了西山卫和水师一部,当日便坐船北上。
此时的京师人心浮动,紫禁城宫门紧闭,陈洪守在景阳宫前,屋里的李时珍正在给嘉靖诊治。
嘉靖依然昏迷了十日,虽服用了些药物,便并未见好转。李时珍今日照例给嘉靖施了针灸。
“皇爷如何了?”
等到李时珍从宫里出来,陈洪急迫的问道。
李时珍闻言摇了摇头。
“唉,陛下中毒太深,非药石之力能解,我虽然施了针灸,也只是控制毒性往心肺扩散,治愈难啊!”
陈洪闻言,眼神立时暗淡了下来。
送走了李时珍,便有小太监前来禀告,说是内阁诸臣前来求见。
“娘的!”
陈洪暗骂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去了前殿。
嘉靖昏迷之后,因为没有皇后,内廷的事便由陈洪主了,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太监,这等大事也不能不秘而不宣,当日便请了内阁诸臣来商议。
徐阶倒是个沉稳性子,便与陈洪商议,暂时先不要往外传,看看治疗效果再说。
而且为了防备陈洪,内阁诸臣还定下了一日一探望的规矩,此时内阁来人,陈洪自然不敢拦。
很快,徐阶领着一干内阁大学士火急火燎的到了景阳宫,在探望了嘉靖之后,便聚到了前殿议事。
第118章 京师巨变
“最近京师流言诸位阁老可听说了?”
陈洪虽在宫中,但手里的东厂可不是吃素的,对于最近京师流言也是清楚的很。
众大学士闻言,尽皆点头。
“市井传言,不足为信。”
李春芳眯着小眼睛,淡淡说道。
“嗯。”
徐阶点了点头,接着对陈洪道:“虽是市井流言,但愚夫愚妇不少,陈公公要好好查查,这市井流言是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挑动。”
徐阶说完,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睛微闭。
而一旁的吴鹏也是沉默不语,似乎没听见徐阶的话。
陈洪见众人表情,也没有再说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嘉靖吃裕王世子进献丹药病重的流言愈演愈烈,已经有人在传,这丹药是裕王指使进贡的。
然后更离谱的便说裕王等不及了,要弑父登基。
流言传的越来越邪乎,但是众人却觉得有了些眉目,毕竟裕王被黑,受益的便是景王。
若是此流言被坐实了,那景王登基自然会明正言顺了。
对于此事,几人都讳莫如深,随后又商议了一下京师九门防务的事,便匆匆离去。
“王爷,给世子的信寄出去了吧?”
裕王府中,高拱有些急迫的问道。
“一早就寄出去了,不过还没收到回信,广州太远了,一来一回得一月,唉!”
裕王长叹一声,接着道:“这一看就是老二的手笔,陛下若是醒不了,我这黑锅便算是背上了,老二这是想浑水摸鱼啊。”
说到这里,裕王又问一旁坐着的李春芳。
“李师傅,英国公那边怎么说?”
李春芳如今入了阁,官威日盛,虽然心里也是烦躁的很,但面上却平静多了,轻呼一口气道。
“前些日子,英国公来宫里探望陛下时,与吾等有过深谈,看他那意思不是很想掺和,不过临走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京营是个大漏勺,谁都能掺和。”
李春芳这话一出,几人眉头皱的更紧了。
“老二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裕王这话是问身后侍立的李芳的。
“回王爷,景王府那边现在是大门紧闭,概不见客,对外说是景王心急陛下病情,心忧如焚,病了。”
“呸!”
裕王啐了一口,接着道:“老二这回儿学聪明了。”
随后裕王又看向高拱。
“高师傅,这局如何破得?”
高拱素有急才,但是此时也没了计策,朱翊镒给嘉靖进献丹药的事,朝中不少大臣都知道,当时还有人上过奏疏弹劾。
本来大臣们就对嘉靖炼丹颇有意见,只不过是隐忍不发,如今嘉靖病了,又有人刻意在将舆论往这方面引导,现在裕王府是黄泥落在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陈公公在宫里查的如何了?”
高拱没有回裕王的话,转而问李春芳。
李春芳闻言只是摇头,陈洪查了十余日,将炼丹的和尚道士全都审讯了一番,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此事不好查,李神医说,这次陛下的症状似乎并不是中毒,感觉更像是中风,只是外界在刻意传言中毒而已。”
李春芳这话一出,高拱和裕王立时瞪大了眼睛,若真是中风,那就更没法查了。
见两人都看着自己,李春芳又道。
“不过李神医也没有最终确定,说这中风也可能有多种方式引发,中毒也是其中一种,不过不常见,更多的是因为风邪入体导致,而且李神医还说,陛下久服丹药,中风也并不罕见。”
听了这话,裕王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嘴里嘟囔道:“老二狠啊,这是想要阴死我啊!”
中风起因本就不好查,若是嘉靖一病不起,这屎盆子真就扣在他头上了,到时候即位之事恐怕要生变化了。
釜底抽薪,实在是高。
“王爷,此事那边估计是筹谋多时了,如今陛下还在昏迷,你也不便出面动作,京营那边的态度又很微妙,此事宜静不宜动。”
高拱说着顿了顿,看了看李春芳又道。
“当务之急有三,其一请李神医耐心施救,陛下若是醒了,那万事皆休,陛下睿智,自然能分清这是非留言;其二请陈公公与陆指挥使,继续在宫内宫外察访陛下中风的病因,若能找到始作俑者最好,若是找不到.......”
说到这里,高拱话音停顿了一下,接着看向裕王道:“若是找不到,咱们就给他准备一个,既然那边能嫁祸咱们,咱们也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裕王和李春芳闻言,心中思量一番,遂点了点头。
裕王接着对李芳道:“此事要提前准备一下。”
李芳拱手称是。
高拱随后又道:“这其三嘛,便是要让世子尽快回京,世子如今手中的力量不比京营差,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高拱没接着往下说,但是其他两人都已明白了。
而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庄子里,一间装饰华丽的书房里,两个中年人也在密探。
“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衣着华丽、但有眼疾的中年人开口问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严世藩。
借口处理京师余下的严家产业,严世藩并没有跟着严嵩离京,而是在京师郊外找了一处庄子隐了下来。
“陛下昏倒以后,陈洪便让人将景阳宫封了起来,我的人便进不去了,不过就李神医皱紧的眉头来看,情况可能越来越重了。”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尖细,明显是个太监。
“嗯,好!”
严世藩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你的人安全吗?能不能再加点东西?”
那中年人闻言摇了摇头。
“我的人只能在景阳宫的外围,根本进不去景阳宫半步,而且如今陛下的饮食起居都是陈洪亲自盯着,熬药更是寸步不离,而且每次的药渣也被封存,小阁老不要在画蛇添足了。”
严世藩闻言也只能点头,如今嘉靖已是活死人一般,西去那是早晚的事,确实不用再多此一举了。
“嗯,银子我已经给你放到了裕通钱庄,只要嘉靖一死,你便可远走高飞。”
严世藩笑着说道。
但那人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似乎对这身外之物并不感兴趣。
第119章 密谋
“呵呵,你若是嫌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加。”
见此人似乎有些不满意,严世藩并不吝啬钱财。
“你知道我做这事并不是为了银子,还有,此事成了以后我便会自行了断,不劳小阁老动手。”
说完,那人便推门而出,将严世藩尴尬的晾在了当场。
谋逆这种事哪个不把脑袋放在了裤腰带上,严世藩确实也没想留他,不过被人当面戳破了,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缓了一会儿,严世藩又见了一人。
“明日便可上书造势了。”
严世藩吩咐道。
那人带了一个帷帽,只留了两个眼睛,闻言拱了拱手,没说话便走了。
随后严世藩又见了一人,此人倒是素着脸。
“王爷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严世藩问。
“一切准备妥当,王爷让我问您,南边那位回来怎么办?”
此人不是别人,乃是景王的心腹。
严世藩闻言,眉头一皱,接着道:“无妨,裕王臭了,便也没他什么事了,到时候只要将九门一闭,任他也翻不出天来。”
朱翊镒此时正在乌漆麻黑的海上飘着,突然一声闪电划过长空,接着一记闷雷将其惊醒。
朱翊镒再也睡不着,索性点燃了油灯,开始思索进京后的事。
第二日,都察院御史何迁上奏弹劾裕王世子朱翊镒受裕王指使,进献丹药、蛊惑君王,如今陛下病重,裕王其行不点,当彻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风雨骤起。
何迁之后,都察院、六科及地方上不少官员开始跟进,弹劾裕王父子的奏疏很快堆满了通政司。
裕王府花厅,裕王来回踱着步子。
“老二这回儿是来真的啊!”
裕王说着猛地停下,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一旁的高拱端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捋着胡须,这次上书官员之多,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高拱倒也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根子还在于江南的土改。
高拱不用问也知道,景王那边应该开出了合适的价码,其中一项便是废除土改。
就如朱翊镒之前预料的那样,士绅集团终于开始反扑了,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一击还真的挺要命。
“王爷,那边出招了,咱这边也得顶上去,不能光听他们造谣,时间久了,恐怕夜长梦多啊,上次让您准备的人......”
高拱缓缓睁开眼,对裕王说道
裕王看向李芳,李芳点了点头,随后便出去了。
当夜,景阳宫一太监离奇失踪,然后便有流言说是畏罪潜逃,说是受人指使给嘉靖下毒。
然后东厂第二日便迅速破案,在京郊发现了这个太监的尸体,尸体上恰有靖王府的书信。
一时间,景王心怀怨怼,杀君弑父的流言开始在四九城传播。
“乱了,全他娘的乱了!”
锦衣卫指挥使衙门,陆炳高坐案几之后,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着。
“大人,咱们......”
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毛琥躬身问道。
陆炳看了看毛琥,半晌没说话,随后挥手让毛琥退了下去。
而在京营之中,此时的五军营一片寂静,因为英国公的军令,最近京营实行了管制,无令严禁出入,夜晚还实行了灯火管制。
不过京营依然烂了,这管制倒也管不到游击以上的将军们。
于是在熄灯之后,要好的将军们开始串联。
此时五军营的右哨,几个将军正在议事。
“老纪,京师最近的流言你怎么看?”
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人放下茶盏问一旁的黑脸汉子。
“怎么看?不看!”
那汉子说完将茶盏里的茶泼到了地上,随后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敦敦敦的开始往茶盏里倒,一时间酒香四溢。
倒满之后,那汉子又问那中年人:“来点?”
“国公爷不让饮酒!”
中年人皱了皱眉说道。
“呸!老郑你这会儿装大尾巴狼了,国公爷还说灯火管制呢,你咋又请俺们到你这来。”
说完,那黑脸汉子也不管中年人沉下的脸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啧!这酒真他娘的不赖,西山出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你还别说,这世子爷打仗好坏先不论,这酒酿的还真对咱老纪的脾气。”
黑脸汉子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拿起酒葫芦对另外几人笑道:“来点?”
几人闻言,表情各异,不过也有给老纪面子的。
一个留着文人胡须的瘦削男子站起身,将茶泼了一地,然后让老纪倒上了酒。
随后又有两人将茶换了酒。
那姓郑的将军看着这几人聚在一块品酒,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已然气的不行。
强行将火气压下,又问众人怎么看此时的京师流言。
不过经过老纪等人这么一闹,其他人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正面回答。
等到众人退去,一个文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这纪森速来与我不对付,今日我便不该请他。”
姓郑的将军说着,胸膛还犹自起伏,显然还在生气。
“哈哈,郑将军此言差矣。”
那文士一打折扇,坐在郑将军对面,接着道:“今日这姓郑的一搅合,各人态度便已了然,日后倒是方便了。”
郑将军闻言犹自不解,看了那文士一眼。
文士哈哈一笑,指了指茶盏,郑将军顿时明白了,遂跟着笑了起来。
“果如之前英国公所言,这纪森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今日这一闹,也省的咱再分辨了。”
说着,那郑将军猛的将脸沉了下来,一拍桌子,恨恨的道:“等到大事成了,我第一个便要取这姓纪的狗头!”
当晚,五军营的中军、左右二掖、左右二哨不少将军聚集,而各个将军的态度,也被一一记录,最后被汇总到了京师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哈哈哈,裕王父子倒行逆施,人神共愤,有了京营的支持,大事便成了一多半。”
严世藩说着,将记录了京营各将的名单递给一个头戴兜帽之人,这人看也没看,随手收入了贴身处,对严世藩拱了拱手,便迎着夜色往京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