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试炮
果不其然，第一炮打空了，只是炸起的水花比俞大猷印象中的要大得多。
然后第二炮也打空了。
海上不比陆地大炮，双方都是运动的，打中还真的不容易。
接着就是第三炮，只听“砰”的一声，刺耳的炮弹拖着尾音直接砸向了那只随波漂流的小船，一阵硝烟散去，小船不见了。
“嗯，不错！”
朱翊镒说着，将望远镜递给了俞大猷。
俞大猷赶紧接过来，定睛一瞧，只见远处的洋面上小船消失了，只剩下一些破烂板子漂浮在水面上。
“开花弹？”
俞大猷震惊的问道。
“嗯，看来京师那边的研究终于可以实用了。”
朱翊镒说着，不理会俞大猷疑惑的表情，令自己的座船快速向铁壳船靠近。
“张师傅，这开花弹算是成功了？”
朱翊镒上了船，便抓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问道。
此人名叫张广顺，是火器专家赵士祯的得意弟子，这次专门随朱翊镒南下，就是来实验开花弹的。
“回世子爷，应该是成功了，我们之前在京师也试了多炮，基本上做到了引信可控，这次在船上实验，三发皆是到了算定的时间引爆的。”
张广顺说着，小心瞅了朱翊镒一眼，接着又道。
“不过，世子爷说的那种触发引爆的装置，小人还是没有研究透彻，这些日子离了京师，也不知恩师有没有新的进展。”
朱翊镒闻言，顿时也有些失落。
目前这种开花弹，其实说白了就是靠引信控制的，跟他前世过年放鞭炮留引信没啥区别，只是更加科学和可控而已。
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触发装置还是没有成功，虽然他已经给了原理。
其实这也不怪赵士祯，触发装置的关键在于雷管，而雷管的关键在于雷酸汞。
那就涉及化学原理了，牵扯的也比较多，赵士祯还在慢慢学习各种化学实验。
好在西方也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诺贝尔才发明雷管，朱翊镒还有时间。
现在有这种比较稳定可控的引信开发弹，应付几个倭寇也是够用了。
朱翊镒上前拍了拍张广顺的肩膀，笑着道：“将我给你们的那本化学研究透，触发装置肯定能造出来的。”
随后又命佟师傅找搜五百料的大船来，他要看看这开花弹的真实威力。
一会儿工夫，一艘破破烂烂的大靶船就开了过来，老佟还有些舍不得，这船虽然破，但也是花了不少银子买的，今天这真是要将银子打水漂了。
将靶船开到指定位置，人员迅速撤离，张广顺此时亲自操炮，各种三角尺和对数表一番计算之后，炮管换换升起。
“放！”
张广顺大喊一声，炮弹应声而出，俞大猷举着望远镜怔怔的看着，只见炮弹直直的对着那艘破船砸去，接着“轰”的一声，一团火焰后，一股黑色的蘑菇云升了起来。
“你们改进火药了？”
朱翊镒笑着问张广顺。
“嗯，按您的吩咐，改进了火药的配比，提纯了一下，同样重量的火药，威力大了一倍不止。”
俞大猷顾不得听朱翊镒跟张广顺的对话，一直举着望远镜等硝烟散去。
随后他就语无伦次的对朱翊镒道：“殿下，这么大的船就这么沉了？就一发？”
朱翊镒也拿着望远镜搜索了一番，只见那船直接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然后两截都在缓缓下沉。
“这火药改进的好，看来离我说的那种黄色火药不远了。”
朱翊镒笑着说道，心里忽然一动，要是TNT真的研制成功了，诺贝尔奖估计就消失了，自己要不要弄个赵士祯奖啥的，然后捡着那些西方添大明的作家发发奖什么的。
朱翊镒正神游天外，俞大猷却是疯了，先是大笑三声，随后就开始围着张广顺的炮弹爱不释手，把个张广顺吓的不清。
开花弹不比实心弹，这玩意看护不好真的会炸。
见俞大猷这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赶紧命人将炮弹转移到了底仓的弹药库。
一直回到了营帐之内，俞大猷还在兴奋的踱步。
“俞帅，这次有没有底气去缉私了？”
朱翊镒笑着问俞大猷。
俞大猷不好意思的停下脚步，没接朱翊镒的话，而是郑重对朱翊镒拜道。
“殿下若是给老夫五十艘如此铁船，我愿为先锋，擒了汪直那狗贼！”
对于俞大猷这番表态，朱翊镒也就一听了，对于倭寇，朱翊镒从来没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开海。
只要把八大家震住了，倭寇自然就消散了，而且他现在也不想打草惊蛇。
“剿倭之事不急于一时，现在船少，会海战的将士也少，俞大帅可愿为大明练一支海军？”
俞大猷闻言，当即就领了这令。
上海开港和组建海军的事，朱翊镒都吩咐下去之后，他这七省总督基本也就没啥事了。
寻常也就防防倭寇，目前朱翊镒和八大家还在蜜月期，倭寇倒也没有特别活跃。
他现在主要管的就是将江南的闲散劳动力输出到上海港或者北方运河沿线，京杭黄河以北的路段已经开始动工了。
他对此倒也不用太操心，有京通和京津铁路的成熟运作经验，一切倒也进行的有条不紊。
另外，他还在上海县办了金融交易所，发行国债和京杭铁路的股权。
为此，邓通专门带人从京师赶了过来。
对于京杭铁路的股权，倒也不用太操心，都有成熟的经验，而且江南这边的大户比北方多得多，辅一发行，便引来无数抢购，开盘当日京杭铁路的股价就涨了一半。
就是这国债发行，邓通不敢轻易做主，毕竟这事涉及到了朝廷。
朱翊镒也不敢自己专断，直接写了奏折送到了京师，然后不出所料的在京师又引起了一片波澜。
京师裕王府。
此时已经开春，但还有些倒春寒，裕王府正殿里还烧着暖气，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地砖上，甚是温暖。
“镒儿来信了？”
殿中正座上，裕王拿着几张纸正在细细看着，屏风后，人还未至，裕王妃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第076章 国债
裕王妃此时肚子已经很大了，两个宫女搀扶着，行动颇为不便。
裕王见状，忙起身将她扶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然后又将信递给了她。
“看着镒儿整日呜呜喳喳的，没想到还真是老成持重，到了那俩月，啥也没干，哈，没干就好，没干就好。”
裕王坐下，捋须笑着对李氏道。
“咋没做？你没看见他信上说要在上海开港，还要发行那什么国债。”
裕王闻言笑笑，接着道。
“国债的事别看朝堂上争得激烈，但这些都是小事，镒儿到了江南两个多月，没有贸然重开市舶司，这才是大事，镒儿心里还是有数的，江南那些世族，有不少比咱朱家的历史还长，能不招惹尽量还是不要招惹。”
裕王妃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国债的事，徐阁老他们为什么反对？”
裕王妃又问。
跟朱翊镒预想的一样，严党对于发行国债倒是兴奋的很，因为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徐党对此则很慎重。
提到这事，裕王也是无奈，徐党号称清流，对于一切加税的事都持反对态度，虽说是为了百姓，但国库紧张也是事实，发行国债向大户借钱，也不失一个好办法。
想到这里，裕王面色沉重了许多，捋了捋须道。
“说是与民争利，但应该是担心朝廷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会无节制的逼迫大户购买国债。”
裕王妃虽久在内宅，对于朝政也是了解一些的，随后接着问道。
“那镒儿这次的国债能不能发了？”
裕王思虑片刻道：“应该会发，朝廷缺钱啊，老爷子也想让镒儿试试水，若是能成，以后朝廷就开了一个能解决燃眉之急的口子。”
说到这里，裕王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不过徐党担心的也不无道理，以后要是严党用这国债借机敛财，事情还真不好说了。”
裕王两手一摊，叹了一口气。
“唉，两难啊！”
不过裕王能看到的事，朱翊镒也看到了，在国债的事在朝廷里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又上了一道奏疏。
‘国债发行实行廷议制，皇帝裁决，朝廷设宝泉司，独立于六部，专承国债发行与兑付，内阁首辅为国债签名背书。’
此奏疏一出，似一瓢凉水泼进热油中，先是炸裂一番，接着就归于了平静。
有廷议在，这国债的发行就不会那么随心所欲了，而且大明人讲究签字画押，有内阁首辅签名背书，这国债似乎承兑也有了保障。
文官，特别是大明的文官都讲究个名声，即使是贪腐如严嵩，对上八十老妪，也只有避让的份，生前身后名什么的对于这些文官们，杀伤力可谓巨大。
京师严府。
严世藩摩挲着茶盏，嘴里念念有词。
“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了这个世子爷，如此小的年纪，却将此事中的关窍琢磨的一环扣一环，还真是不简单，不简单啊。”
“他这是将阁老放在火上烤了，一旦他这国债还不上，到时候伤的可是阁老的名声，此子鸡贼的很啊。”
吏部尚书吴鹏看了一眼严嵩，悠悠说道。
“阁老，那三日后廷议，咱们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
户部尚书鄢懋卿是个急性子，直接对严嵩问道。
他之前算盘打得很好，于情于理，按说国债这事都应该归户部管辖，本想着以后户部的权利又多了一项，结果这下好了，连户部的宝泉司也赔了出去。
“朝廷缺钱，廷议必须得过。”
严嵩放下茶盏，淡淡的说道。
傍晚出宫前，嘉靖找了严嵩，虽没明说，但严嵩知道嘉靖的意思，廷议这事若是过不了，他这首辅就不用干了。
这就是嘉靖愿意用严党的原因，这些人没有底线，但也正是他们没有底线，所以才更好用。
既然严嵩都发话了，三日后的廷议，发国债这事算是顺利通过了。
半个月后，在上海新建的一处四合院中，三年期的国债正式发售。
江南那些大户们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诚实的很，一上午的时间，百万两三年期的国债便被抢购一空。
对于朱翊镒的这番操作，海瑞也是看懵了，往常他在县里让那些大户出银子修桥修路，一个个都铁公鸡附身，出十两银子都跟要他们命似的。
而如今，那些没买到国债的大户竟然把关系都托到他这来了，甚至一些大户还在加价买别人手里的国债。
‘论敛财，殿下真神人也！’
上海港附近一处新建四合院里，海瑞正拿着一本田册等在门外，心里腹诽着。
这里是东南七省总督府，屋里的朱翊镒正在听邓通汇报今日国债的走势。
一会儿工夫，就见邓通神采飞扬的从屋里走了出来，对海瑞拱拱手，又去操持上海金融交易所了。
一开始，海瑞对这个家里有矿的商人没什么好感，可随着上海县建设越来越缺银子，他三天两头的就去找邓通要银子，他如今对这个财神爷也是和善的很。
对邓通还了一礼，海狗子便将海瑞引进了屋里。
屋子不大，而且装修简单，桌椅也都是普通的木制家具，这也是海瑞佩服朱翊镒的地方。
作为皇孙，竟然不喜奢华，比县里的一些大户家里都朴素。
而且海瑞看出来，朱翊镒是真的不喜奢华，平日里要么穿西山卫的军装，要么就是一身普通的棉质道袍。
行礼之后，海瑞将手里的田册呈上，这是他用时三个月，丈量完的全县田亩。
丈量田亩这事能进行的这么顺利，全赖朱翊镒的西山卫，自从一家阻拦的大户晚上整户消失之后，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士绅，全都老实了。
当然，西山卫并没有给那个大户施以极刑，只是将他们连夜送到了南京，等他们千里迢迢的要饭回来，家里的房子都被移平了而已。
海瑞瞅了一眼坐在上首认真翻着田册的朱翊镒，心里不禁为田册上的那些大户捏了一把汗。
第077章 大明朝的商鞅
“徐阁老家里这么多地？”
朱翊镒看着田册上记载的徐家田地，不禁也被震惊了，这上海县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是他徐家的。
关键是如今上海县这地方，滩涂比较多，在江南算是比较落后的，没想到，徐阁老连这些盐碱地也没有放过。
“有一些是挂在徐阁老名下的，其实都是他家里的亲戚和仆人的。”
海瑞久在县里，对这种打着高官旗号侵吞田亩的事了解的很是清楚。
“哦，若是这样，想必这些田亩就真的不是徐阁老家的了。”
朱翊镒说着，大笔一挥，将这些田亩全都划成了官田，随后又对海瑞道。
“凡上海县内，按太祖制，进士可留四百亩田地，举人二百亩，秀才五十亩，其余田地按市价一半皆收归官田，然后按全县人口平均分租，赋税分夏秋两季，士绅百姓皆按田亩数征收，暂按十税三，以白银征收。”
海瑞闻言，赶紧起身掏出一个本子记了下来，这种随身记笔记的好习惯，经过这几月朱翊镒的熏陶，海瑞也学会了。
朱翊镒这几句话虽不多，但收官田、均田地、免人头税、官绅一体纳粮、白银当税，这几个词无疑会在大明掀起轩然大波。
海瑞久在基层，自然知道这些词的分量，他虽然非常认可朱翊镒的这套政策，但心里也难免为朱翊镒捏了一把汗。
“世子爷，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不您再想想？”
海瑞放下笔，又对朱翊镒问道，一旁的徐渭和唐顺之心中也是忐忑。
虽只是在上海这个偏僻小城试行，但朝廷上的暴风骤雨估计也小不了。
“去实行吧，有不愿意退地的，按照之前定的超额累进税率征税，凡是超过家里人口应得田亩数两倍以上的，直接征十税十，他们不是愿意种地吗？那就给朝廷种地到死吧。”
说到这里，朱翊镒抿了一口茶，接着道。
“这些士绅的田地，哪个背后不是小民的斑斑血泪，我已经按照市价的一半赎买了，这还不愿意，那就别怪本世子用霹雳手段了，有人愿意给朝廷白种地，那就让他种，朝廷正好又可以增加税收了。”
“另外，对于那些上蹿下跳的到处找麻烦告状的，找找他这些年的发家史，本世子不信他身上就没有命案，到时候人送走，地也不用赎买了，更省银子。”
朱翊镒说着对唐顺之笑笑。
“荆川先生以为如何？”
唐顺之还能说什么，拱手笑道：“世子爷菩萨心肠，臣佩服！”
徐渭见状也是拱手赞叹朱翊镒好手段。
等到海瑞从七省总督府出来，上海县的土改政策已经定下来了，而且他还领了一个任务，就是将这次上海县土改的经过整理成册，留作后用。
他走在回城的路上，细细思量这次土改的几个关键点，土地收归国有，百姓承租，禁止买卖，这岂不是一下子就终结了几千年来土地兼并。
妙啊，妙哉！
海瑞不禁拍手叫绝，仅这一点，就强过了他在淳安搞的清丈田亩。
回到上海县衙，海瑞没有休息，直接将朱翊镒的土改政策整理成告示，命人张贴到上海县的大街小巷。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上海县开始轰轰烈烈土改的第五日，南京礼部尚书尹台便坐船到了上海，随他一并来的还有魏国公徐鹏举。
看来这是南京方面推选出来的代表了。
两人一路打听到了七省总督衙门，看着这个有些简陋的总督衙门，徐鹏举不仅挠了挠头。
早听说世子爷简朴，他以为是跟他一样在绸缎衣服上打个补丁花二两的那种，没想到是真的简朴。
普普通通的一排排砖木四合院，连个门楼都没有，房顶上也是普普通通的砖瓦，连个雕花也没有。
连七省总督衙门几个字都是用毛笔写在普通木板上的，不过字很漂亮，徐鹏举能看出，这应该是出自幕僚徐渭的手笔。
徐鹏举与尹台对视一眼，心道，这一趟估计是白来了。
自古地方豪强就不怕当官的沽名钓誉，就怕人家来真的，比如海瑞，人家就是来真的，如今这七省总督这做派，看着也像是来真的。
通传之后，两人被领入了会客室，一个卫兵上了茶之后，便离开了。
“一个婢女也没有。”
徐鹏举说着抿了一口茶，随后就吐了出来，将茶盏放在案几上道：“这茶简直就是树叶子。”
不过尹台没有徐鹏举这么矫情，毕竟他虽然家境不错，但跟徐鹏举这种两百年的公侯之家还是有不小差距的，抿了口茶，默默打着腹稿。
对于上海的土改，尹台是矛盾的，他久在江南官场，不会看不懂朱翊镒如此土改的意义，但身为士绅阶层的代表，心里对此却也有些抵制。
特别是官绅一体纳粮，这便直接剥夺了士人阶层的特权，从唐宋以来的士人优越感可谓是被剥的一干二净了。
但土地收归国有，百姓承租纳粮，禁止买卖，却也从根上制止了土地兼并，对于大明朝的稳定却也有着难以估量的意义。
即使尹台有些反感官绅一体纳粮，但也不得不说，朱翊镒的这次土改确实是神来之笔。
尹台思索之间，朱翊镒便进了会客室，一番客套之后，尹台抿了一口茶悠悠问道。
“殿下可知商鞅旧事？”
尹台这句话，直接让朱翊镒心里一怔，上来就亮了刀子，这尹台不愧是硬刚过严嵩的人。
朱翊镒尴尬笑笑，随后道：“尹尚书抬举我了，敢问尚书一句，谁是咱大明朝的秦惠文王？”
朱翊镒话音刚落，尹台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便也不再言语。
尹台自己刚，朱翊镒比他还刚，直接说尹台是在将当今陛下比作车裂商鞅的秦惠文王，这话他可真不敢接了，毁谤君父之罪，他可不敢认。
见尹台一句话就被人家噎死了，徐鹏举也只能打起圆场，尬笑两句道。
“殿下，咱祖上跟着太祖打天下，家中田产多是太祖赏下的，这些你不会也给收回吧。”
第078章 敢跟皇上攀亲戚
徐鹏举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话里藏刀，直指朱翊镒卸磨杀驴，连太祖给功臣的封赏也不认了。
朱翊镒看了徐鹏举一眼，心道要是徐达看到自己后代这个熊样，整日想着兼并小民土地，肯定大喊一声，他妈的，老子的血算是白流了。
“太祖洪武三年，封徐达魏国公，俸禄五千石，田五千亩，不知这些年，魏国公家的地典卖了没有？”
朱翊镒话音刚落，徐鹏举便坐不住了，他家的地自然没少，而且多了很多。
“殿下此言差矣，自洪武年间，朝廷俸禄就鲜有给齐过，如今别说五千石的俸禄，满打满算也就两千石，家里人口多，开销也多，买些地弄些嚼谷也是应当应分的。”
说到这里，徐鹏举看了朱翊镒一眼，接着道：“我徐家一门双公，家祖中山王就不说了，那是为大明打了老鼻子仗了，另外定国公一脉，也是为成祖靖难出了大力的。”
说着，徐鹏举端起茶盏，但想到树叶子味，接着又放下了，随后嘟囔道。
“如今殿下这脉，皆是出自仁孝皇后，按理说，殿下你还得叫我一声太娘舅呢。”
徐鹏举话刚说完，朱翊镒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直接被逗笑了，徐鹏举这憨货看来是在南京当土皇帝当久了，这他妈啥话都敢说。
这他娘的都过了多少代了，还想着他这娘舅呢。
见朱翊镒面色不虞，徐鹏举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是托大了，随后尬笑了两句，接着对朱翊镒道。
“殿下，俺徐家是粗人出身，话说的不好听，但理却是这个理，咱老徐家帮大明打天下，坐天下，弄点田地享受享受怎么了？”
朱翊镒闻言还没说什么，尹台先坐不住了，心里有些后悔带徐鹏举来了，今日这场怕是不得善了了。
朱翊镒闻言，直接将茶盏趸在了桌上，招了唐顺之过来。
“魏国公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吧，记下来，八百里加急送到太庙，烧给中山王听听，看看这魏国公一脉就是这等出息，当年中山王被士绅剥削的连饭都吃不上，家里三个兄弟死了俩，这才跟着太祖起兵，如今这魏国公却成了中山王当年最想杀的人，这徐家还真是一个笑话。”
说完根本不顾及惊愕的徐鹏举，直接起身道：“海狗子，送客！”
说完甩袖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徐鹏举和长吁短叹的尹台。
海狗子见朱翊镒是真生气了，当下也不给徐鹏举面子，直接招呼来两个卫兵，将徐鹏举给架出去了。
被扔在门外的徐鹏举是又急又气，但却也不敢发作，被仆人扶起来，股不得拍身上的尘土，追着尹台道。
“尹尚书，尹尚书，你说殿下不会真的将我说的送到京师太庙去吧？”
当然徐鹏举担心的不是送太庙，而是担心朱翊镒给嘉靖抄送一份去，那他可就栽大了。
让朱翊镒叫他太娘舅，那嘉靖得叫他啥。
娘来，那画面太美，徐鹏举根本不敢想。
“唉！”
尹台长叹一声，这他娘的真实猪队友，本来是来谈判的，结果硬生生的被人送了个大把柄，有理也成了没理。
不过看徐鹏举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尹台也不能不管。
“魏国公，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得认啊，趁殿下还没真给送走，还不快去谢罪！”
徐鹏举闻言，心中顿时清明了不少，顾不得地上脏了，直接就跪在了总督府的门口。
而尹台也不能坐视这个憨货不管，给门口卫兵好言说了几句，想再进去给这憨货求求情。
总督府内，朱翊镒也被气的不轻，心里替朱元璋当年起兵的那些老兄弟们觉得心寒。
唐顺之见朱翊镒是真的生气了，小心的将写好的徐鹏举惊天语录递给了朱翊镒看。
“殿下，咱真送到京师去啊？”
“送！让我爹亲自将这个夯货的话烧给中山王听听，让定国公也一块去，看看他们以后还有脸见中山王不？”
朱翊镒说着，这时海狗子进来禀报，说徐鹏举跪在了门外，而尹台想要进来求情。
唐顺之闻言，心中一动，随后在朱翊镒身边耳语了几句，朱翊镒看了唐顺之一眼，唐顺之点了点头，接着道。
“殿下，机不可失，若是能借此说服魏国公，土改这事就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局。”
朱翊镒想了想，又细细思量一番，觉得唐顺之这话说的有道理，便让海狗子请尹台进来。
“尹尚书，胡宗宪这些年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就不用我说了，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比我清楚，若不然，你也不会一见我，就呈上了江南各地的赋税。”
朱翊镒呷了一口茶，接着道。
“尹尚书二十多岁就中了进士，饱读诗书，元朝、宋朝、唐朝、隋朝、汉朝、秦朝是怎么亡的，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如今咱大明就像紫禁城里的承天殿一样，外面看富丽堂皇，里面可全都蛀了，而蛀虫是谁，你心里应该也有数！”
说着，朱翊镒让唐顺之递给尹台一本账册。
“前阵子，我让海知县清丈了整个上海县的田亩，你看看，全县十万亩田地实际缴税的只有四万亩，一半多的地都在士绅手里，而他们却是免税的，赋税徭役全都加在了小民身上，民生何其艰，而那些士绅还不满足，还在不断兼并小民田地，我要是那些小民，我他妈早就造反了！”
尹台翻看着上海县的田册，心里也被震撼到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虽然也知道士绅都在兼并土地，但一个县里一半多的土地都不缴税，这多少有些骇人听闻了。
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上海县最大的地主竟然是徐阁老家，占了全县三分之一的田地。
真他妈是小刀拉屁股开了天眼了，没想到以清流闻名的徐阁老竟然比严嵩还他妈贪。
等到全部翻完，尹台彻底没了脾气，直接跌坐在椅子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第079章 说客与说客
“上海县的这次土改，我按照太祖之制给士绅留了该得的田地，而且多出来的田我也是给银子的，绝对比他们巧取豪夺百姓田产时的成本高的多，这要是再不满意，那就等着百姓造反吧，不过在那之前，我肯定会先革了他们的命。”
朱翊镒着啜了一口茶，接着对尹台道。
“尹知府还记得当时在南下船上时给我说的减免百姓赋税之事吗？”
尹台闻言点了点头。
“上海土改完了，我直接给百姓降到十税三，而且即使收十税三，今年上海的赋税比往年也会增一半，尹尚书有没有兴趣和我打这个赌。”
朱翊镒笑着看向尹台。
尹台不是傻子，这种简单的计算他还是会的，上海县的应税田亩多了一半多，即使是降税，那赋税肯定也是多的。
尹台没有接朱翊镒的话，想了想后道。
“殿下体恤小民，令臣汗颜，可这江南士绅也不是好相与的，从他们身上割肉，必定会引来反噬，这天下悠悠之口可在士绅手中。”
尹台这话其实说的很重了，意思是你怕百姓造反，难道就不怕士绅造反吗？
朱翊镒闻言，笑笑没说话，反而问尹台。
“尹尚书，你站哪边？”
被朱翊镒如此直接的问题，尹台有些懵逼，沉默半响后才道。
“殿下体恤百姓，但也不可对士绅逼迫太甚，南京那边我会与那些士绅谈谈，希望他们能理解殿下的一片苦心！”
听了尹台这话，朱翊镒心中落下一块巨石，如今的大明朝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起码朝堂上还是有一些良心尚存的官员的，比如尹台，比如高拱，又如张居正。
也正是有这些人在，原本历史上的一条鞭法才能顺利推行下去。
朱翊镒肃然起身，对着尹台一揖到底。
“尹尚书不必过于担心，对于这些主动让出田地的士绅，我也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说着朱翊镒吩咐海狗子，将徐鹏举带进来。
此时在门口跪了半响的徐鹏举颇有些狼狈，但再进来总督府，徐鹏举心里安定了不少。
不敢再托大，徐鹏举直接跪在了朱翊镒面前。
朱翊镒也没再给徐鹏举难堪，毕竟人家也是一门双公的，打了一闷棍，甜枣还是要给的，亲自上前将徐鹏举扶了起来，又给他赐了座。
“魏国公，你糊涂啊，上海的土改才刚刚开始，你就被人挑唆着来当这出头的椽子，你徐家好歹也是给大明出过力流过血的，我会放着你不管？”
朱翊镒说着坐回到主座上，抿了一口茶，看着徐鹏举。
徐鹏举被朱翊镒这一折腾，早就慌了心神，此时见朱翊镒态度和缓，心里只剩下了庆幸，另外又在心里将撺掇他来见朱翊镒的那群士绅骂了一遍娘，准备回去就收拾他们。
“殿下恕罪，我也是听了小人之言才头脑发热走这一趟的，殿下良苦用心，我记下了。”
徐鹏举忙不迭赔罪。
朱翊镒见火候差不多了，随后又笑着问徐鹏举：“魏国公买的国债涨了多少了？”
听到朱翊镒问这个，徐鹏举更觉得耳根子红，之前他买了五万两的国债，现在已经涨了一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直接就赚了两万五千两银子。
“殿下，小人知错了，回南京之后，一定闭门不出，再也不管那些士绅的破事了。”
徐鹏举这次是真的怕了，看到朱翊镒，让他想起了跟他祖上一起封公、却又被除爵的那些国公。
想想当年太祖封的那三十四个公侯，洪武年间就杀了近一半。
而徐鹏举看朱翊镒，心狠、有手段、会打仗，越发觉得这世子爷身上有太祖爷的影子。
朱翊镒看徐鹏举吓的这样，觉得也差不多了，随后笑着又道。
“在京师的勋戚都知道，我这人从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英国公、成国公，当然你也可以问问你徐家的定国公，跟我打交道的有哪个吃亏的。”
朱翊镒说着，呷了一口茶。
徐鹏举闻言也满脸堆笑，诺诺称是。
其实徐鹏举对这一点也是服气的，他当初敢买五万两国债就是因为京师的定国公给他来了信，说一定要跟着世子爷的路子走，肯定不会赔的。
不过此时朱翊镒提起这事，徐鹏举心里又有些不安，心道：一个月啥也没干就白赚了两万五千两银子，世子这话是不是在点自己，让自己上点供啊。
想到这里，徐鹏举心里一阵抽搐，后悔来之前没带五千两银票，要不然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步田地，这次真是被那帮士绅迷了眼，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难怪世子爷会生气。
若是换他，估计会将这种不懂事的人打出狗脑子的。
不过朱翊镒不知道徐鹏举这心理活动，笑了笑接着道：“你们如今都是家大业大的，失了田产这进项，我自然会再给你们找个养家的活计，不知魏国公有没有兴趣？”
一听朱翊镒说再找个挣钱的路子，徐鹏举立时眼就亮了，一旁的尹台也正襟危坐，侧耳静听，若是真能给这些士绅找个新路子，他这说服工作也好做多了。
朱翊镒见两人都看着自己，便命海狗子摆出来几样东西：缫丝车、织布机、各类农具、钢铁、糖、玻璃和水泥。
这些都是西山准备淘汰的产能，如今的西山有科学院的加持，以后的主攻方向放在了新产品的研发上，将这些需要大量劳动力的低端产业，准备一股脑的推向市场。
如此才能带动整个大明的资本，迅速扩大产能，尽快推动大明进入工业化。
“魏国公看看，以后想做哪方面的生意，至于技术方面，不用担心，会有专门的人指导，销路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的，我会回购。”
徐鹏举早就听定国公说过朱翊镒的西山那是日进斗金，水泥、纺织、机床什么的，他也有所了解，知道这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当下顾不得礼仪，直接起身上前一一翻看。
第080章 北上南京
徐鹏举凑到一盘雪白的细砂前，抓起一把舔了舔，甜，真甜。
“殿下，这是糖霜？”
此时的大明，白糖多是用黄泥水淋制而成，产量比较少，算得上是奢侈品。
而随着大明的黄泥水淋制法传入欧洲，西方社会也开始流行喝茶喝奶加糖的新风尚。
虽然此时的西方制糖工艺已经引入了初步的机械化生产，但糖依旧不是普通的商品。
于是，朱翊镒便看上了这里面的市场，无论是内销还是出口，白糖的市场才未来百年中，都是朝阳产业。
而且大明的广东广西海南之地，气候也比较适合种植甘蔗，辽东则适合种植甜菜，这样原材料也解决了。
于是朱翊镒便从系统里进口了此时比较先进的制糖工艺，准备在大明开拓出白糖这一拳头产品，改善百姓生活的同时，出口创汇。
“这是白砂糖，不是糖霜，工艺跟黄泥水淋制的不一样，魏国公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白送你一套生产设备。”
朱翊镒笑着对徐鹏举道。
徐鹏举闻言，连忙应承下来，一番挑选之后，选择了制糖和钢铁这两个营生。
对于徐鹏举的眼光，朱翊镒还是佩服的，白砂糖是生活消费品，钢铁则是工业消费品，特别是在大明大搞铁路基建的时代，办个钢厂肯定亏不了。
徐鹏举选完营生之后，从南京来时的满腔怨气全都消散了，此时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的对着朱翊镒道谢，此时喝那树叶子茶，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了。
“魏国公，我这买卖也不是白让你做的。”
朱翊镒抿了口茶道。
“晓得晓得，我回南京后就将撺掇我来上海的那几个士绅世子爷绑来，娘的，想挑拨我徐家和朝廷的关系，真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魏国公此时很是上道。
朱翊镒闻言摆了摆手，他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个，笑笑又道。
“士绅的事先不用管它，我这边的生意也是有限的，早处理了田产早来受益，那些顽固不化的，早晚会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朱翊镒顿了顿，接着又对徐鹏举道。
“魏国公久在南京，这边的勋戚想必都熟，勋戚都是为大明留过血的，如今一大家子人，我也知道难处，所以还请魏国公多多给他们引荐些赚钱的生意，来晚了，可真的就是不多了。”
徐鹏举闻言连连称是，这给人送银子的说客他愿意去做。
从上海港上船之后，徐鹏举和尹台两人看着港口忙碌的民夫，对视苦笑。
两人本是来劝谏裕王世子的，没想到却成了人家的说客。
徐鹏举心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人家给的太多了。
半个月后，朱翊镒从码头坐上了去南京的福船，徐鹏举那里来了好消息，朱翊镒要去南京祭祖。
当然这船也是经过改装的，不仅加了蒸汽动力，而且还有炮。
到了南京之后，朱翊镒本想住在南京皇城，但经过唐顺之提醒，遂避嫌作罢，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徐鹏举的盛情邀请，住进了魏国公府。
‘大！真他妈大！奢华！真他娘的奢华！这两百年的勋戚还真是不虚啊！’
朱翊镒逛了一圈国公府，禁不住感叹。
这国公府可比他长大的裕王府气派多了，能顶十个不止。
而且据徐渭介绍，除了这处大宅子，徐家还有一湖名曰莫愁，那雨中风景也是极美。
说起莫愁湖，朱翊镒前世也有些了解，相传是朱元璋和徐达下棋时输给徐达的，就是不知道这故事的真伪了。
当下向徐鹏举求证了一番，没想到徐鹏举竟然不知道这个典故。
这莫愁湖确实是朱元璋赏赐给徐达的，以彰其征伐漠北之功，至于什么对弈之说，则是无稽之谈。
而且在朱翊镒说了太祖对弈输给徐达的时候，徐鹏举很是不安，直道：乡间野史，不足为真。
朱翊镒呵呵笑了笑，也不再深究。
既然朱翊镒提起了莫愁湖，徐鹏举自然安排，众人游了一圈莫愁湖后，徐鹏举当夜便召集南京勋戚在莫愁湖中岛榭为朱翊镒接风。
朱元璋虽然因为蓝玉案和胡惟庸案干掉了些功臣，但大部分跟着他打仗的老兄弟还是得了善终的，而且后代都活的很好，远不是后世被人黑的卸磨杀驴、无情无义。
今日前来赴宴的勋戚便有二十余家，除了如今的南京勋戚扛把子徐家，还有常遇春、汤和、李文忠、邓愈、朱亮祖、赵庸、陆聚等一干开国功臣的后人。
看着这些衣冠华美、明显养尊处优的一众勋戚，朱翊镒也是颇为感慨。
当年活不下去跟着老朱举事的徐、常等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后代竟都成了些酒囊饭袋之徒。
酒过三巡之后，徐鹏举呈上了这些勋戚们选好的产业。
朱翊镒简单翻看了一下，自然照单全收，当下表示，不日西山那边便会有人来南京，送技术送设备，并指导他们建厂。
不过朱翊镒也提了一个要求，建厂这事自然不能在南京周边，这里人口密集，良田甚多，而且朱翊镒给的这些产业多是高污染的。
朱翊镒建议他们到上海的黄浦江东边去建厂，那里临近河流，交通便利，而且多是盐碱地，建厂的成本也低。
对于这个提议，勋戚们自然没有异议，而且这次有了朱翊镒的亲口许诺，一个个都放下心来。
一时间气氛融洽。
这时，徐鹏举对着管家耳语几句，片刻之后，只见几艘画舫伴着丝竹之声悠悠往岛中亭榭而来。
待船停妥之后，十位衣着华美面貌俊秀的女子款款下了舫船，遥遥对着朱翊镒这边盈盈一拜，便在亭榭前的平台上翩翩起舞。
“魏国公真是大手笔，这是将去岁秦淮河的十大花魁都请来了。”
怀远侯常文济笑着说道。
“哈哈，南京留都不比京师，也就这些女子稍微能拿的出手，还请殿下不要笑我等鄙陋。”
徐鹏举说的谦虚，但却成功引起了朱翊镒的兴趣，前世秦淮名妓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竟不期而遇了。
朱翊镒细细看了这十个女子，果然都是国色天香，皆有倾城之貌。
第081章 京师暗流
对徐鹏举这话，朱翊镒没接。
他娘的他今年才十三，又是皇孙，这种事是不好表态的，无论他说什么，总会被有心人给安上一个好色之徒的名声，索性啥也不说。
看了一曲花魁表演，朱翊镒早早便退了席，这种场合他还真不适合多待。
待朱翊镒走了以后，怀远侯常文济悄悄对徐鹏举低声道：“世子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谨慎，颇有明君之相啊。”
徐鹏举听了这话，顿时底气也足了起来。
“那是，你以为我上次去上海，为嘛那么容易就被世子爷说服了，我眼里是看到的这些营生吗？我看的是咱们勋戚的百年富贵！”
徐鹏举这话说的豪气，引来周边一群勋贵拍马附和，齐饮一杯之后，徐鹏举又道。
“世子爷这做派各位也都看到了，营生也都给各位划好了，至于各位家里的田地，早早处理了了事，若有那不听话的，仗着自己脖子硬，想试试世子爷的刀锋不锋利，那就别怪俺老徐丑话没说到前头。”
徐鹏举这话说完，场面一阵寂静。
这些勋贵都不是傻子，知道胡萝卜后面肯定有大棒等着，虽有些不甘心，但裕王世子一手硬一手软，给的又实在是太多了，于是也都认了命。
“俺常家虽然现在只是个侯爵，但祖上开平王也是跟着太祖起兵的老兄弟，二百年的富贵，朱家待咱不薄，退田这事谁要是反悔了，俺常家第一个跟他绝交！”
怀远侯常文济跟着第一个表了态。
随后众勋贵们虽不知心里咋想的，但面上却也是连连称是，有徐常两家带头，江南勋贵算是拿下来了。
有徐鹏举的临阵倒戈，上海县土改这事倒也平静了许多，不过远在京师，朝堂上却炸了锅。
通政司又忙了起来，每日弹劾朱翊镒侵占田产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往通政司飞。
而且随着时间的发酵，弹劾的奏章已经不限于京官了，北到辽东，南到琼州，各地官员纷纷上书弹劾。
西苑景阳宫，严嵩和徐阶几次求见，嘉靖都没有见他们，两人猜不透嘉靖的心思，只得将那些奏章压在了内阁，连票拟都没拟。
当然不是徐阶不想拟，而是没法拟，朱翊镒是裕王的儿子，他总不能跟着弹劾吧，那可是他们清流的根基。
但严嵩也没有票拟，这点徐阶就有些看不懂了。
按说朱翊镒在上海县搞土改这事，虽然目前损失最大的是他徐阶，但严嵩、鄢懋卿这些人，哪个家里不是良田万顷，虽然现在还没有动到他们那里，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的。
虽然严党下面的低阶官员也都跟着弹劾了，但严嵩就是按兵不动。
京师，裕王府花厅。
“唉，殿下这次真的莽撞了！”
李春芳呷了口茶，语气沉重的接着道。
“士绅乃是天下根本，殿下如此操弄，失的是士绅之心，也是天下民心啊。”
李春芳说的是慷概激昂，但说完却发现有些冷场，一旁的高拱和张居正都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像是没听见。
李春芳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对裕王问道：“世子可有信件来？”
被人当面教训儿子，裕王自然也不好受，但心里也是觉得自家儿子这次做的确实过了。
遂命李芳将朱翊镒的来信递给李春芳。
早在朱翊镒在上海搞土改之初，便给家里写了信，陈述了一下土改的利弊，还说只是在上海搞个试点，看看效果，让自家老爹在京师帮着转圜一下。
李春芳问有没有信，其实也是想看看朱翊镒是不是在蛮干，此时真得了信，他便明白朱翊镒这小子事先肯定跟嘉靖也通了气了。
当下接过信草草看了看，便递给了一旁的高拱。
对于上海县这次土改的利弊，李春芳怎会不懂，抑制土地兼并、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改实物税为货币税，这些其实并不是朱翊镒的首创。
早在成化朝，便有大臣提过摊丁入亩、按田征税之法，到了弘治朝，内阁谢迁等人也推行过，不过阻力太大，弘治之后，此政便废了。
到了本朝，嘉靖九年，内阁大臣桂鄂将前人的经验总结一番，系统性的提出了一条鞭法，但阻力仍然很大，幸得当时的内阁首辅张璁力挺，这才得以在南直隶、浙江和江西等地试行。
不过张璁不就就被杨一清等人赶下了台，一条鞭法试行几年后，便也不了了之了。
随后张璁再次起复内阁首辅时，又试行了几年，不过在夏言将张璁赶走之后，此政彻底荒废了。
在嘉靖朝，一条鞭法虽然历经试行废除、反反复复，但其中总结的经验教训也开始日渐成熟。
在各地的官员中，也有不少真正爱民的好官，比如淳安知县海瑞、东南总督张经等人，也都在自己的辖内推行一条鞭法。
所以在朱翊镒提出上海县土改之后，弹劾的人虽然多，但朝堂之上也是有不少人是支持的。
比如此时坐在李春芳旁边的高拱，他其实是支持一条鞭法的。
而另一边坐着的张居正，就不能用支持来说了，他简直是一条鞭法的拥趸，他虽以徐阶的弟子自居，但平生最佩服的人却是张璁。
虽然张璁因为靠皇帝中旨上位在士人眼中名声很臭，但其顶住压力推行一条鞭法，着实是体恤百姓的。
而且张居正细细研究了朱翊镒在上海的土改，不禁拍案叫绝。
尤其是赎买和土地收归国有这两个手段，直接让张居正惊为天人。
赎买这事可以减缓士绅的阻力，而且这魄力也就是朱翊镒这个大明第一财神爷能干的出来，他倒是想干，可他却没有朱翊镒捞钱的手段。
至于土地收归国有，百姓长期承租，不许买卖，这更是神来之笔，若是实行好了，直接将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的循环往复的土地兼并之祸革除了。
张居正虽坐在裕王府里，但心早就飞到了江南，此时他非常想去上海一趟，看看那里的土改试行的如何了。
第082章 两手准备
高拱接过朱翊镒的信，看也没看，就放在一边的案几上。
这信其实他早就看过了，裕王在收到信件的当日，便着急忙慌的将他请到了府里。
当时还是他说服裕王静观其变的，毕竟这是善政。
高拱唯一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这事不该朱翊镒来干，而且不该干的这么早。
按照高拱的设想，总得等到裕王登基以后，到时候自己干了内阁首辅来干这件事，阻力应该会小的多。
如今朱翊镒早早的就在上海县搞土改，对裕王顺利登基着实有些影响。
不过事已至此，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这事高拱还是得力挺。
“殿下只是在上海那个滩涂之地试行，且看看效果怎么样吧。”
高拱说着抿了一口茶，态度已经很明了了。
“确实，上海乃是江南偏僻之地，殿下还是有分寸的，如今陛下也没对此事表态，应该也是在等试行的效果，这事咱也不必着急，且先等等看。”
张居正也表态支持朱翊镒，这下将李春芳噎的有些够呛，到嘴的话也只得咽了回去，转而问道。
“王妃快要生了吧？”
刚才李春芳还在说土改的事，咋话音一转直接就到了生孩子的事上了，裕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后才道。
“呃，快了，就这几日了。”
李春芳闻言点了点头，捋须不再言语。
上海土改的事暂时就如此了，几人又坐了一会儿，便直接告退了。
裕王回到后院，将李春芳这有些奇怪的举动给裕王妃说了。
裕王妃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边走便道。
“你这几个师傅啊，数李尚书最老奸巨猾，他担心镒儿这次得罪了天下士绅，怕影响你继位，便希望我再生个儿子，将来也好有个转圜的地方。”
裕王妃这一提醒，裕王恍然，心道：怪不得当时高拱和张居正也心照不宣，原来都是在做两手准备。
“我看他们是想瞎了心，咱大明没有不让嫡长子继位的道理！”
裕王说着扶了裕王妃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一边。
“是啊，但就看镒儿这次事情处理的如何了，前朝不说，就说咱这嘉靖朝，搞一条鞭法的能有个好下场？桂鄂、张璁和张经的前车之鉴你可说给镒儿了？”
裕王妃虽久在王府内宅，但也不是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听裕王他们念叨朝政，自然也知晓一些。
“上次回信给他说了，可你这儿子你也知道，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没有一点像我，这小子估计就不知道隐忍二字。”
裕王说着抿了一口茶，接着又道。
“上次将胡镇直接吊死在老二门口，若不是救了老爷子，差点惹了大祸，唉，这次又搞这土改，咋就一点不学我韬光养晦，你说他老老实实的在江南剿倭不就完了，到时候凭这功劳，我这位子稳了，他这位子也稳了，非得折腾！”
裕王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凑到裕王妃耳边小声道。
“你说说我这命苦啊，爹是那样的，兄弟又是那样的，这如今儿子大了，却也不让我省心，你说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裕王妃听了裕王的抱怨，噗嗤一声笑了，不过随后正色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儿子咋不像你了，你忘了你年轻的时候，当时你还没有这般富态，眉眼里简直和镒儿一模一样！就这性格是真不像你，不过我觉得还不错，颇有些太祖成祖的影子，没准镒儿以后真能中兴大明呢。”
说到这里，裕王妃忽然担心起来，接着道：“你说镒儿成年以后不会和你一般富态吧。”
裕王：......
朱翊镒在上海县搞土改这事，虽然吵得沸反盈天，但因为嘉靖的态度，颇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而且严嵩和徐阶都不表态，那些上书弹劾的官员们一时都没了主意，十几日后，通政司的弹章少了许多。
京师，严府。
“爹，这事咱真的不再加一把火？”
严世藩有些不甘心的问严嵩。
“加什么火？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这事就不能拱火，你可别忘了，那边跟陛下是有私下通信渠道的，你以为这事是那小子脑袋发蒙干的？”
严嵩说着摇了摇头，接着道：“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别忘了，一条鞭法这事在嘉靖朝可推过两次。”
严世藩闻言这才恍然，怪不得徐阶那边也没有动静，估计也是看出了这是嘉靖的意思，徐阶也不敢动了。
想到徐阶，严世藩顿时笑道：“徐存斋这老货这次是栽了，我听说他这次在在上海县有不少田产要被赎买，关键是这货还不敢认，说都是别人冒他的名买的？这老货估计这次被气的不轻。”
说着，严世藩哈哈笑了起来。
严嵩见严世藩如此样子，心中不喜，皱了皱眉道：“徐存斋也是你叫的？他可是你儿媳的爷爷，按理你应该叫一声亲家爹，给严鹄说说，让他对媳妇好些，咱虽与徐阶有政见之争，但也不能冷落了人家孙女，徒让外人笑话咱不义。”
见自家爹生气了，严世藩忙止住笑声，随后有些不愤的对严嵩道。
“爹，你这才多虑了呢，人家小两口好着呢，你没见严鹄那小子两年了都没纳妾，也不知那女子给鹄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弄得这小子如今一点也不像我！”
严嵩听了这话，心里更有些来气。
“鹄儿那是修身，像我，哪像你，纳妾跟喝茶一般，在这京里也是出了名了，连陛下上次都笑你姨太太比宫里的贵人还多！”
严世藩一听嘉靖都笑话他，顿时也来了劲，随后对严嵩笑道。
“爹，咱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也是为咱严家好，你想想，你是御前首辅，我若是再正人君子，那陛下还能放心用你？”
严世藩说的颇有道理，但严嵩却不买他这账。
“少拿自污这套来说辞，你年轻时不知节制，伤的自家身子，以后给我收敛点。”
严世藩心里虽仍有些不平，但对于严嵩，他面上还是恭敬的很，忙应下此事，然后回屋找娇妻美妾去了。
第083章 长幼有序
京师徐府。
“爹，咱这上海县上万亩的田地这就都不要了？”
徐璠有些愤愤不平。
“那是咱徐家的地吗？咱家哪年收到租子了？”
徐阶呷了口茶，淡淡又道：“给老二去信，让他好好查查家里，对那些打着我徐家旗号招摇撞骗的，趁早逮了给世子送去，省的人家动手，再赖到我徐家头上。”
徐璠闻言，心凉了半截。
“爹，这事就这样算了？上海县的那些地虽然多数不是咱家的，但松江府可有不少地真是咱家的啊，世子现在敢动上海的地，松江的地也是早晚的事，爹，世子这是在拿咱徐家当鸡啊，咱可不等退啊！这一退，咱徐家的家业就不保了！”
徐璠说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前阵子他刚被徐阶送家里放出来，便赶上了这事，心中若是对朱翊镒没气，那是不可能的。
“等等看，咱徐家不能当这出头的椽子，你别忘了，一条鞭法这事在嘉靖朝推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些事啊，就是在逆天而为，不会成的！你还年轻，有些事要放长远来看。”
说着，徐阶捻了捻胡须。
不过对于徐阶的这套托辞，徐璠却不买账。
“爹，你说这些年来，为了裕王一家，你顶了严党那边多少刀剑，可结果有什么好？到头来人家还不是在拿你开刀，你说你这是图啥，当初还不如选景王，现在也没这档子事了。”
“啪！”
徐阶手中茶盏重重趸在桌上。
“你他娘的知道个屁，支持景王，亏你想的出来，你信不信我前脚支持景王，后脚高拱、张居正、赵贞吉那些人就得把我弄死，后面那些清流们还得在你爹我尸体上踩上几脚！”
说着，徐阶气的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儿子又道。
“你真以为那些清流们依附你爹我，是因为咱徐家家大业大，你爹我贵为内阁次辅？你想瞎了心，人家依附我恰恰是因为我支持国朝正统、我支持裕王，杨继盛那些人骨头有多硬你也看到了，裕王才是咱这些人的主心骨，没了裕王，你信不信咱这些人接着就四分五裂！”
“啥叫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你也是读了史的，唐朝太宗之后是如何乱的，最后又是如何亡的，就是长幼无序，各种野心家横出，对朝廷而言，明君重要吗？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长幼尊卑，你今日弄了次子即位，明日那些藩王们便都开始练兵了！”
徐阶说的掷地有声，若是朱翊镒在这里，也得给徐阶这番言论点个赞，虽然徐阶结党贪财，但政治眼光还是合格的。
不过对于徐璠来说，却有些不以为然。
“爹，您说的这些都对，可若不是明君，咱也不能干受着啊，况且咱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武宗......”
徐璠话还没说完，徐阶“啪”的一个大嘴巴就抽在了徐璠脸上。
“来人，将这个逆子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能放他出来！”
徐璠：......
京师暗流涌动，南京却一片祥和。
在给朱翊镒接风宴的三日后，朱翊镒带着一种勋贵去了孝陵祭祀朱元璋。
孝陵之中，不光有朱元璋的陵寝，在殿中还供奉着开国功臣的牌位。
所以说，朱元璋对这些老兄弟还是很不错的，当然前提你得听话，不能有非分之想。
朱翊镒依次给这些开国功臣上了香，每上一炷香，便让徐渭讲述一遍这位功臣的功绩，濠州起兵、滁州立足、攻克应天、鄱阳湖大战张士诚、北进中原、南下闽粤云贵、收复西北、攻克大都、五伐北元。
一桩桩一件件，兵戈凶险，有胜有败，祖辈创业之艰难，让一众勋贵听得直抹眼泪。
祭祀之后，朱翊镒领众人到了明楼。
大殿之内，一案几上放着一坛酒。
众目之下，士卒牵了一头牛来，海狗子随后一刀便将牛的左耳斩下，将血滴到了酒坛中。
“二百年前，诸位祖辈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太祖起兵，帮我华夏百姓争来了二百年的太平盛世，今日为我华夏百姓，诸位甘愿将献出田产，这情我朱翊镒记下了，大明也记下了。”
说着，朱翊镒端起酒碗。
“今日，我朱翊镒在此保证，诸位虽献出了田产，但以后的收益必不会比之前少，少了，我朱翊镒必给补上，但若是有人勾结地方豪强，阻挠土改大业，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朱翊镒说完，一饮而尽。
而一众勋贵皆被朱翊镒这表态唬的一愣，听过歃血为盟的，但没见过在皇陵里当着祖宗的面歃血的。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朱翊镒给镇住了，颇有点被逼着上了梁山的感觉。
最后还是徐鹏举和常文济率先端起酒碗，一口饮尽，众人这才跟着将酒喝干。
当日，江南勋贵主动退田的消息便自南京开始扩散，五日后消息到了京师。
之前对朱翊镒这次土改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官员们全都傻了眼。
没想到半个多月的功夫，土改最大的一块硬骨头便被裕王世子不声不响的给啃了下来。
若说大明朝除了朱家，地位最贵的是谁，当然就是这些开国勋贵了。
他们如此快的被拿下，一众京官们顿时全都偃旗息鼓了。
“爹，裕王世子这是要来真的了？”
京师严府，严世藩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严嵩。
而严嵩没有答案。
而在徐府，面对张居正，徐阶也是皱眉不语，事情的进展出乎了他的预料，本以为阻力最大的一方，却用实际行动在支持朱翊镒，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唯独在裕王府，高拱兴高采烈的和裕王对饮。
“好一个蛇打七寸，连勋贵都主动退了田，这下看江南那些江南士绅们还有什么托辞。”
高拱高兴的饮了一杯，笑着对裕王道。
“镒儿这孩子，打小就随我，不张扬，内秀，悄没声的就把事情给办了，这下看那些官员们还弹劾什么？论功绩，这大明还有比勋贵们功绩大的吗？人家都退田了，我看谁还敢再往刀口上撞！”
裕王话说的豪气，但半月之后，还真的有人想试试刀锋不锋利。
夏末的一个深夜，近万倭寇往上海县而来。
第084章 远道而来的倭寇
在上海远郊海上巡逻的预警船，率先发现了异常，遂开足马力往上海县来示警。
半个时辰后，朱翊镒收到了近万倭寇夜袭上海的警报。
随后整个上海县立时动员起来，码头区就不用说了，这里有西山卫的军营在，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码头工人全都转移到了西山卫的大营之中。
而在上海县城，海瑞的动员速度也很快，接到警报的第一时间，县城衙役就骑快马去通知各乡的农会，让各级农会组织自己辖内的百姓往县城转移。
寂静深夜里，上海县却喧嚣了起来，农民们牵牛牵羊，收拾细软，一个个在农会成员的帮助下，打着火把往县城进发。
“殿下，区区倭寇怕他作甚，如今咱有水师三千，铁船三十艘，还怕这区区万余倭寇，跟他们干就是了。”
军营之中，俞大猷有些不解的问朱翊镒。
经过半年的募兵训练，大明水师如今已经有三千兵员，外加三十艘改装过的蒸汽武装铁壳船，另一艘三千吨级别的木壳钢甲舰。
这艘木壳铁甲舰，完全是按照朱翊镒给的图纸建造的，纯蒸汽动力，前后双铁甲炮台，装备六门重型火炮，光钢甲就厚两公分，还他妈是“进口”的特种钢，实心炮弹击中也就留个坑，是妥妥的海上移动堡垒。
朱翊镒给这艘船取名凤阳舰，寓意是再明显不过了，当年朱元璋就是从凤阳起家的，而大明海军也是从凤阳舰开始。
无论是在东亚还是欧洲，有现代造船技术和现代工艺加持的凤阳舰，绝对世界领先。
甫一下水，俞大猷就住在了船上，愣是半个月没下船。
船多将广，俞大猷早就不复先前的谨小慎微，而且自凤阳舰下水后，他一直就憋着一口气，想找人较量较量。
若不是朱翊镒拦着，倭寇不来，他都想自己去海上找倭寇了。
“俞帅稍安勿躁，海战咱是要打的，到时候可不能放走一个倭寇。”
朱翊镒说着招呼俞大猷坐下，随后召集水师和西山卫的将官，开了紧急作战会议，将自己此次作战理念阐述了一遍。
按照朱翊镒的作战安排，此次作战主要有三个目标，一是全歼倭寇，二是保护上海县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三是练兵。
当然三个目标中，最难的就是全歼倭寇了。
倭寇驾海而来，人数又多，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大海宽广，追都没法追，所以朱翊镒才用了这诱敌深入的战法。
作战计划安排好了之后，各级军官清楚了自己的任务，便回自己的部队安排部署去了。
俞大猷刚想走，便被朱翊镒叫住了。
“那些倭船可别都打沉了，虽然是木头船，但一艘也能卖不少钱呢，我虽然不差钱，但百姓动员这一场，难免会有损失，多些缴获到时候赔给百姓。”
俞大猷闻言，笑着领命而去。
朱翊镒则亲自带着西山卫向着预定伏击地点而去。
东海碧波之上，一艘宽大的旗舰遂波疾驰。
甲板之上，一个瘦削的男子对着身边人道：“这次老徐我可是倾巢而出了，而且是啃这最硬的骨头，你们事先答应好的条件，可不能反悔。”
身边一人闻言笑道：“一百万两纹银已经一个不少的送到了种子岛，事成之后，还有一半，我们的诚意可是真金白银，朝廷九边的军饷一年也就二百万两，干完这一票，保你五年无余，徐头领还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旁边一人闻言，捋了捋胡须，补充道：“干完这一票，徐头领靠这些银子，买船募兵，什么汪直、陈东、叶麻子，全都不是你的对手喽。”
瘦削男子闻言，心里舒畅了许多。
而且经过事先的打探，他知道上海这里的官军也就四五千人，还有一半多是新兵，这次他一股脑的出动了一万人，这仗打的很是富余。
而且就算是打不赢，他还可以及时抽身，有那一百万两银子压底，即使有点损失，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那瘦削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又对身边人道。
“这点银子你们也别觉得多了，那可是裕王世子，将来的皇上，我干了这一票，就彻底与大明绝了，以前胡宗宪在的时候还想招降我，等我干完这票后，这辈子就别想上岸了。”
徐海说的悲壮，但身边人却不以为意。
其中一人道：“你以为那胡宗宪是什么好人，招降只是缓兵之计，等你上了岸，接着就会杀你，水浒传你可读过，那宋江最后是个什么下场，朝廷，狗屁朝廷，最言而无信的就是他妈的朝廷！”
这时旁边另一人闻言，也愤愤道。
“朱家无道，竟然明抢我们士绅的土地，这他妈还有王法吗？历朝历代哪个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偏偏朱家是个二五仔，前有朱元璋那贼大杀特杀，今又有朱翊镒这厮侵占我等田产，这大明早晚要完。”
说着，那人又对瘦削男子笑道：“徐头领不必担忧，且登上几年，就朱家人这搞法，兴许这大明不久就会乱，到时候我等祝你从海上来，称王称霸不敢说，割据一方还是有可能的。”
瘦削男子对两人的吹捧不以为意，他久在刀尖上行走，对这些空头支票早就免疫了。
不过心里倒是对朱翊镒升起了一番好奇，他虽在海上，也听说了裕王世子在江南搞土改，将士绅的田地分给了小民。
他自己也是佃农出身，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出海为寇，若是当年能有朱翊镒这样的好官，兴许他就在家乡一辈子做个安分守己的农民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早就不是二十年前在乡里帮大户种田的佃农了，心里虽然觉得朱翊镒是个好官，但在寇言寇，谁他妈让老朱家养了一群贪官污吏，该杀还是得杀。
当下心中一横，令人鼓起船帆，全速往上海县奔去！
等到黎明时分，三百余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密密麻麻的出现在上海港附近的洋面上。
第085章 严阵以待
朱翊镒从望远镜中往海上望去，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陆战他打过不少了，这海战还是第一次，特别是对方这么多船的情况下。
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俞大猷已经带着水师进行了转移，目前的上海港码头上，只剩了十几艘破木船。
经过半年的修缮，上海港不仅清淤拓宽，还修建了不少水泥栈道。
倭寇这次抢滩登陆，便先享受到了上海港便利的码头条件，大小船只竟然可以依次全都停靠在栈桥上，这上海港的吞吐能力，着实让倭寇们感到震惊。
“这皇家子孙还是有能力的，短短半年时间就将这小渔村改造成了江南第一大港，这码头条件比苏州杭州甚至南京都好不少啊。”
瘦削男子跟着倭寇们下了船，回望一条条水泥打造的栈桥，心里也是佩服。
“这些都是那姓朱的搜刮的民脂民膏，徐头领不知道吧，他为了修这港，可从士绅身上搜刮了百万两银子，还变着花样安了个国债的名头，巧取豪夺！巧取豪夺！”
身旁一男子跳下船只，站在平整坚固的栈道上，跺了跺脚，嘴里愤愤不平的道。
但对着男子的说辞，瘦削男子却并不买账，他虽久在海上，但与大明沿海屡有联系，上海县的金融交易所发国债这事他是知道的，他这次来抢劫的目标之一就是金融交易所。
“哈哈哈，我咋听说那国债现在都涨了五成了，市面上更是一张难求，不知二位可买了？”
身边两个男子闻言略有尴尬，其中一人答道。
“身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那朱家小儿硬是摊派，我等也是没办法。”
瘦削男子闻言，笑的更是爽利，不过也没有再给人难堪，上岸后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也没有功夫跟这两个货呈口舌之利了。
一队队头目开始跟他汇报上岸的情况，各种消息也开始汇集到他这里。
半个时辰后，当东方的红日开始升起，瘦削男子的眉头就拧在了一起，心底也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兆。
此人姓徐名海，纵横海上三十年，乃是东南沿海几个势力比较大的倭寇之一，近年来开始垄断南直与倭国的贸易航线，势力与闽浙的汪直不相上下。
自从当年跟汪直闹掰拉人单干之后，这些年他抢劫了不少大明的沿海城市，如上海县这般的却真没见过。
沿海五六里不光没有百姓，连官军也没见到，这可是江南腹地啊，如此诡异的场景让他心里很是不安。
“看来是我小瞧了这个世子。”
徐海思索片刻，人也变得谨慎了，命全军分成两队，一队留在船上，一队上岸劫掠。
他自己也留在了船上，并没有跟着上岸。
随着年纪的增大，他如今越来越不喜欢冒险了。
上海县的百姓虽都被农会的人帮着去往了县城，但粮食和牲畜等物一时间也没法带走，这到便宜了那些倭寇，虽不是金银等硬通货，但这些在海上也很稀缺，不少头目开始指挥人将这些粮食牛羊等往船上运。
幸亏当时号召百姓到县城避难的时候，朱翊镒下令将来的损失，他会补，若不然，估计还有许多舍命不舍财的百姓守着家业等倭寇。
看着运回来的不少货物，徐海心中也松快了些。
‘看来这些百姓是临时躲起来了，家财都没来及的收。’
徐海本就是大明百姓，自然知道这些粮食和牛羊对普通农家意味着什么。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徐海感慨着，预测朱翊镒应该是带着百姓龟缩在了县城里，心道这下更省了自己到处捉他了。
遂下令登岸的倭寇迅速往县城进发，又点了两千倭寇去抢劫百姓没带走的家财。
此时的朱翊镒正带着西山卫埋伏在进城的必经之路上，几路探马不时前来回到倭寇的动向。
“看来这次倭寇是真的冲我来的，这便好办了。”
朱翊镒笑着对周进道。
“是啊，这次咱不用赶羊了，羊自己就聚成一堆了，正好试试那多管炮。”
周进笑着附和，周边的海狗子等人闻言也是跃跃欲试。
按照朱翊镒提供的图纸，赵士祯等人研制出来当今世界上的第一款机枪。
因为还没有雷汞火帽，这第一款机枪其实是仿制的蒙蒂尼机枪，采用多管发射。
说白了其实就是多管步枪的集合，跟明军用过的一窝蜂等火器原理上其实差不许多。
赵士祯给西山卫一共设计了三十管、五十管和八十管三款，采用整体弹匣装填，一分钟可以实现百发到二百发不等的射速。
对上骑兵可能射速还差点，但是对于步兵，应该是够用了。
对于这款机枪的研制成功，朱翊镒并没有太大欣喜，毕竟蒙蒂尼机枪跟现代意义上的机枪根本就是两种玩意。
朱翊镒催促赵士祯尽快研制出雷汞火帽，到时候就可以上初代加特林了，那才是对付骑兵的大杀器。
除了机枪，在赵士祯的带领下，西山军械所还改进了虎尊炮，将戚家军的这种武器彻底的单兵化，采用青铜铸造的虎尊炮，全身重量加弹药才五十斤，但却更加坚固耐用。
朱翊镒将其装备到了小旗，这种武器可以发射散弹和五钱重的弹丸，在五十米的距离上，绝对是应对步兵冲锋的王者。
此时的西山卫严阵以待的躲在芦苇丛中，就等着倭寇到来。
临近中午时分，朱翊镒从望远镜中终于看到了倭寇的探马。
为了遮蔽战场，明军斥候整跟他们厮杀。
西山卫的斥候是朱翊镒按照后世侦察兵来培养的，不仅月饷比同级士兵多了一倍，而且军衔晋升也要更快，普通的侦察兵退到战斗部队，最起码给个小旗。
待遇高、晋升快、装备也精良，当然训练也比一般士兵苦的多。
这些斥候在西山卫的普通士兵中，绝对是仰望的存在，好多士兵刻苦训练，就指望有朝一日会被斥候队选中，从而尽快实现士兵到军官的转变。
第086章 热兵器初试锋芒
李二蛋如今就是斥候队的一员，自从天津一战之后，他那弹无虚发的枪法便被斥候队看上了，回到西山卫不久，便进了斥候队。
此时的李二蛋正倒骑着马往后射击，随着一声枪响，一个倭寇的斥候应声倒地。
短暂的接触战之后，芦苇荡前又恢复了平静。
“斥候还没有回报吗？明军到底有多少人？”
一个留着月代头的真倭问道。
此倭名叫岛田元一，是徐海手下的头号大将，作战甚是勇猛，虽是倭人，但深受徐海信重。
“大人，之前我等侦查，除了水师，明军只有两千人左右。”
一同样留着月代头，但一看就不是倭人的男子躬身回复。
“八嘎！”
岛田元一显然对这回复十分不满，接着道：“张桑，我是问现在明军有多少人，你不要拿之前的探报糊弄我，再派人探查！”
男子闻言，心里暗自叫屈，这股明军斥候甚是厉害，派出去的探子都没回来。
不过上官安排了，他也只有执行，倭寇虽是强盗组织，但也是有一定纪律的，战场抗命，那直接砍了也是白死。
心中将岛田元一臭骂一顿，男子接着回去安排了。
不过这岛田元一也是谨慎，没有明军的动向，便也不走了，此时正值晌午，便停下休息。
“殿下，要不要去放个饵？”
周进从望远镜中看到倭寇裹步不前，心里甚是焦急，便想着诱敌深入。
“不必，等着就是。”
朱翊镒对此倒是老神在在，接着对周进笑道。
“这些倭寇不是单纯来抢劫的，明知我在上海县，还敢直插而来，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他们的主要目标必然是我，这些人不是想要我命，就是想赶我走，不结结实实跟咱们打一仗，那些人怎么造势把我送走？”
朱翊镒说着拿起铁皮水壶灌了一口，接着笑道。
“这些人也是想瞎了心，孰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我这尊真神可不是那么容易送走的。”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倭寇继续上路了。
虽然没有明军的确切消息，但岛田元一也不得不继续前进，毕竟徐海给他的任务就是捉了裕王世子，或者攻下上海县城。
只要这两个目标完成任意一个，他们这趟便是胜利了。
仗着自己有人数优势，岛田元一率军继续前行。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上海这边盐碱地比较多，此时官道两边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
如此地形，让岛田元一很是紧张。
“战斗队形！战斗队形！”
岛田元一大喊着，随后各队中举金扇的人一阵手舞足蹈，倭寇前队便孙迅速结成了一个个的小队，倭寇们也都搭弓的搭弓，举盾的举盾，全都猫腰快走，想尽快离开这片芦苇荡。
不过朱翊镒没给他们机会。
“啪啪啪”的一阵枪响，倭寇中手持金扇的人瞬间倒下十几个。
“有埋伏！结阵！结阵！”
岛田元一不停大喊，身边传令兵迅速撒了出去。
但那些传令兵还没走远，接着就是“砰砰砰”的巨响，随后倭寇便炸开了锅。
明军开炮了！
西山卫的炮兵营已经齐整满员，而且不光有实心炮，还有了开花弹。
一颗颗开花弹瞬间在倭寇中间炸响，一炸就是一片，一颗炮弹的杀伤半径足有十几米，而且爆炸产生的气浪直接将那些倭寇震懵了。
那些倭寇那里经历过爆炸弹的洗礼，一轮炮击之后，倭寇的编制基本就被打乱了。
一个个全都跟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殿下，怪不得您称火炮为战争之神，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种爆炸弹，跟之前的铁弹简直就是两种武器，若是再来几轮炮击，根本就没王禄和柴晋他们什么事了。”
周进看着那些被炮弹炸的四处逃窜的倭寇，心中也是被震撼到了。
心道，别说倭寇了，即使自己遇上这种炮击，都不可能稳住阵列。
朱翊镒闻言，对周进点了点头，示意停止炮击，他这次还有装备了虎尊炮和多管机枪炮的步兵千总队需要实战磨练。
随着明军炮击停止，倭寇终于也缓过了劲来，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尚能战斗的倭寇在各级头领的拳打脚踢下，终于结成了阵。
不过这时候，五千多人的倭寇还剩下不到四千人，而且不少人都被吓破了胆的。
“大人，明军火器凶猛，咱们这次是碰上硬茬子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得赶紧回去禀告明山大和尚，咱这次估计是上了明军的当了。”
刚才那姓张的倭寇头领神色凝重的对岛田元一劝道。
岛田元一也被刚才明军的炮击吓够呛，此时哪还有恋战之心，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便下令结阵往海边突围。
但来都来了，朱翊镒哪会给他们回去的机会，就在这群倭寇后面，一排虎尊炮和多管机枪炮已经准备好了。
随着朱翊镒一声令下，一分钟近二百发的多管机枪炮开始配合明军步兵射击。
交叉形成的火力网，让意图突围的倭寇全都倒在了地上。
而那些好不容易冲到明军阵前的倭寇猛人，等着他们的还有虎尊炮的重击，五十米范围内的散弹的射击，瞬间将这些人打成了筛子。
惨，太惨了。
热兵器时代的战斗场景根本不是这些倭寇所能想象的，多管机枪炮和虎尊炮喷出的弹子直接能掀掉人半个天灵盖。
血肉模糊的场景，让这些久经沙场的倭寇一个个打心底里胆寒，几次冲锋后，全都退了回来。
不过退回去的倭寇也并不安全，头上时不时仍有炮弹袭来，而明军的火铳似乎打的也很远，而且打的也很准，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专盯着那些头领招呼。
倭寇虽也有火炮，但在第一轮的明军炮击中，便被重点照顾了，对于这种无接触战斗，此时倭寇尚能还击的武器只有弓箭和火铳。
短暂还击之后，倭寇全都龟缩到了一起。
“大人，降了吧！”
岛田元一身边的大小头领对他劝道。
这些倭寇虽然久经沙场，但惯常以劫掠为主，奉行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方针，哪里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场面。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只能降了。
岛田元一虽心里不甘，但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也只能重重的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倭寇阵中便举起了白旗。
第087章 怪船怪炮
“殿下，倭寇乞降了！”
周进兴奋的对朱翊镒道。
在勇士营的时候，他以为的战斗都是贴身肉搏，到了西山卫前期，他又认识到了火枪轮射的威力。
而这一仗，直接颠覆了周进对于战争的认识，双方全程基本无接触，仅靠着持续的火力输出，便将倭寇打的跪地求饶。
周进此时忽又想起了朱翊镒在给西山卫军官讲课时的那句高效名言：大人，时代变了！
朱翊镒没有周进这么多的心里活动，很快便同意了倭寇的投降。
这些人虽暂时留了一条命，但等待他们的还有甄别。
虽然这里面大多数都是明人，但手上不少都沾了沿海百姓的鲜血，该死的一个也跑不了。
即使他们过了甄别，还有十年的劳役等着他们，而且不是下井挖矿就是去修铁路，没工资的那种。
若十年后，这些人还活着，那就算是他们走运了，可以刑满释放。
不过此时这些倭寇并不清楚自己的命运，见官军同意了投降，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简单的将这些倭寇缴械看押之后，朱翊镒便领着西山卫去了码头。
不出意外的话，俞大猷应该已经和倭寇开战了。
果不其然，等到了码头附近，震耳欲聋的炮声此起彼伏，朱翊镒从望远镜中看去，上海港的近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按照原定计划，西山卫开始准备从陆上对倭寇舰船进行夹击。
倭寇船多，但大多都是小船，明军水师船少，但炮火却并不逊色。
徐海在海上驰骋多年，但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海战。
自家的那种小船，只要中了一颗官军的炮弹，直接打的连舢板都不见了。
不过幸好明军船只比较少，目前来说他们还是有一战之力。
“岛田那边还没有回信吗？”
徐海有些焦急的看向陆地方向，但随后侍从的话却让他更加心焦。
已经派了三波传令兵去联络岛田元一，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回来的。
“再派，再探，一定要与岛田他们联系上！”
又派出了一拨传令兵之后，徐海开始将精力用在对付官军的水师上。
一番腾挪之后，徐海将小船全都部署在了外围，大船在居中，特别是十几艘来自西洋的风帆战舰一字排开，对着官军就是一阵猛轰。
西洋人的风帆战舰还是有很大的威力的，特别这些船上有不少三十六磅重炮。
海战不比陆战有那么多的花哨，主要比的就是船多炮多，见官军只有五十来艘船，徐海心里定了不少。
俞大猷此时在凤阳舰坐镇，见徐海果然摆出了自己预料的阵型，心里顿时笑开了花。
打赢这场海战，俞大猷并没有太大压力，但朱翊镒给他的任务是全歼，这委实让俞大猷费了不少脑筋。
生怕自己的贸然出击，将倭寇吓跑，三百多艘船，到时候追还真的不好追。
如今见倭寇以码头为中心摆出了王八阵，俞大猷心中大喜，随后下令各舰先对着外围的这些小船逐一点名。
只要这些小船乱了，里面的那些大船想出来便难了。
见官军果然被这些小船吸引了炮火，徐海也是心中暗喜，忙令那些大船对着官军猛击。
随着“砰砰砰”的炮响，一颗颗铁弹呼啸着往明军水师而去，但效果却差强人意。
海战中，打中本来就难，可即使打中了，却并没有给明军舰船造成多大的伤害。
明军的那些舰船似有神功护体一般，眼看着炮弹击中了侧舷，却几乎一点伤害也没有。
“官军这船......”
徐海不解的举起单筒望远镜看去，此时恰有一发炮弹击中了一艘明舰的侧舷。
徐海看的清楚，那铁弹随后被弹到了海里，再看明舰中弹的地方，似乎一点痕迹也没有。
事情似乎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徐海赶紧调了焦距，对着离自己最近的明舰望去，只见明舰通体黑色，造型虽是传统的福船、沙船样式，但浑身却透着一丝古怪。
徐海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终于发现了不同，这些明舰没有接口。
无论是甲板还是侧舷，似乎是一整块木板铺设成的，整个面上连个接口都没有，只有一排排整齐的铆钉。
徐海正狐疑间，忽有手下人来报，说岸上发现明军在活动。
徐海心中大惊，顾不得那些诡异的明舰，转而往岸上望去，只见距离岸边两三里的地方，明军开始布炮。
徐海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放下单筒镜，便听见岸边“砰砰砰”的一阵炮响，接着便是倾泻而下的炮弹在身边炸响。
跟那些诡异的明舰一样，这些陆上的明军发射的也是开花弹，而且相对于海炮，这些陆炮打的更准。
仅一轮炮击，一艘倭寇的风帆战舰便被击中了，跟普通的实心铁弹不同，被击中桅杆后，那艘风帆战舰上燃起了大火。
肉眼可见，船上的不少水手被爆炸掀起的气浪卷到了海里，余下的人则忙着救火。
这船虽然没有被击沉，但徐海知道，这场大火让他们暂时丧失了战斗力。
没有给徐海留更多的反应时间，明军的第二轮炮击接着又来了。
“哈哈，世子爷在岸上得手了，咱们也别给倭寇手下留情了，传我的令，所有舰船自由射击！”
岸上的明军炮击还没让徐海缓过神来，海上的那些明军舰船一改之前温温吞吞的样子，炮声也密集了起来。
徐海这时才明白过来，刚才的那些明军舰船是在留着力的。
明军已经攻到了码头，岛田那边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徐海不清楚为何成了这样，但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若是再不跑，就真的跑不了了。
“突围！突围！”
徐海的旗舰开始打出撤退的旗语，周围船只开始转向，直到这时候，徐海才发现自己刚才犯得那个错误。
由于外围的那些小船，让大船的撤退路线变得拥挤异常，为了逃命，一些大船顾不得避让那些小船，直接就顶翻了。
周进此时跟在朱翊镒身边，双手举着望远镜盯着海面看，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火炮的威力。
明军和倭寇加起来数百门火炮之间的对战，即使他距离现场有几里远，耳朵依然被震的生疼。
第088章 阴沟里翻船
“划！快划！”
接到撤退命令的倭寇再也抵不住，一艘艘的舰船拼命往外海跑。
但奈何阵列过于密集，又是在港口附近，一时间鸡飞狗跳。
不过慌乱间，还是有船只突出了重围，鼓起船帆往外洋驶去。
不少倭寇看到了那艘跑向外洋的舰船，心里顿时升起了生的希望，顺着那艘船打开的缺口开始往外逃窜。
不过就在这时，一艘外围的官军舰船忽然冒起了黑烟，一开始那些倭寇以为是明舰中弹要沉了呢，不过那艘船非但不沉，反而越来越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追上了那艘满帆的倭船。
接着便是几声炮响，那艘前面的倭船瞬间被炸成了两节，众目睽睽下，很快便沉没了。
几艘跟着逃窜的倭寇大小船只这时都傻了眼，发疯了往外洋驶去，不过无一例外，皆被冒着黑烟的明舰一一追上击沉。
而且那些明舰前进后退转向根本就不用扯帆，超越了常人的理解，仿佛有神力在操纵一般，直接让那些倭寇看傻了。
在旗舰坐镇的徐海也将这一幕看到了眼里，这种冒着黑烟的船只如同鬼魅一般，将那些逃出重围的船只，一一击沉。
心里默念一句“完了”，接着徐海便在手下的掩护下，匆匆登上了一艘小艇，随后拼命向岸边划去。
没人指挥，倭寇更像没头苍蝇一般开始乱窜，不过在又挨了一轮炮击，确定跑不出之后，一个个又都老实了，倭船上纷纷升起白旗。
临近傍晚，码头的炮声终于停了，一队队倭寇在明军的押解下走下舰船。
“徐海跑了？”
朱翊镒看着初步甄别出的倭寇首领名单，却没发现徐海的身影。
“殿下，海上可没走掉一艘倭船，俺老俞盯着呢，许是那徐和尚混在俘虏堆里了，再审一边肯定能有收获。”
得知徐海不在，俞大猷有些懊恼。
朱翊镒虽然也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命人继续在那些俘虏中审讯。
不过他刚安排下去，便见周进兴高采烈的进来了。
“殿下，大喜啊！”
朱翊镒正在看此次缴获的船只情况，头也没抬的问周进：“喜从何来？”
“殿下，徐海被抓到了。”
朱翊镒闻言心中大喜，遂抬起了头对周进笑道：“被俘虏指认了？”
“不是，是被农会的人抓到的，要不是咱的人去的快，徐海估计会被农会的人打死！”
徐海一脸心有余悸，接着将来龙去脉给朱翊镒讲了一遍。
原来，徐海乘小艇逃了旗舰之后，并没有向外海而去，而是偷偷上了码头，准备反其道而行之，顺着陆路逃走。
不过在穿越上海县地界时，被护送百姓回家的农会成员发现了。
起初徐海等人还装扮成流民准备蒙混过关，不过那农会队长却是个热心肠，见这几人身强体壮的，就想将他们介绍到码头工地上做工。
徐海等人自然是不会去的，搪塞几句就想赶紧跑路。
但这农会队长却真是个好人，一个劲的说着码头工人福利多么好，还说若是不想做工，也可以去县衙办理落户，县衙那边正在分地，运气好，没准还能在上海县落户分田呢。
这农会队长接着便问徐海几人，家是哪的，以前是做工的还是种地的，家里还有没什么人没有。
这一来二去的，谎话慢慢的就漏出了破绽，徐海等人见实在混不过去了，便准备抄家伙杀出去。
不过他低估了农会成员的战斗力，上海县的农会可不是普通人，用朱翊镒的话来说，那叫农兵预备役。
土改时，为了防备地主士绅的反扑，这些农会成员都在军营里经过正式的训练的，对付意图反扑的士绅打手，那是砍瓜切菜一般。
此时见这些人亮出了家伙，那农会队长接着就吹响了胸前的哨子。
一听三长的哨子响起，周围那些准备回家劳力纷纷抄起手中的家伙聚了起来，片刻之后，一支几十人的长矛队就成型了。
当初，朱翊镒为了训练农兵可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各种论证之后，才给这些农会成员选择了长矛阵这种战斗形式。
第一长矛比较好练，主要就是刺杀和收势，第二威力比较强，对上一般的散兵游勇，那根本就是碾压。
而且普通的士绅地主护院自然不会有铠甲、弓箭或者火铳，那这近一丈长的长矛在乡间械斗中便是无敌的存在。
事实也是如此，土改之初，有士绅指使狗腿子意图反扑，但无一例外，皆被反杀。
徐海此时见刚才还憨厚笑着的那些农民瞬间就组成的长矛阵，直接就看傻了眼，心里直接就凉了半截。
徐海为了逃命，弓箭等长兵器一个也没带，而且身边就七八个心腹，此时对上这几十人的长矛阵，真是一点优势也没有。
一个膀大腰圆的心腹不听邪，仗着自己武勇，想吓唬那些农兵一下，便举着一把腰刀冲了上去。
这壮汉也是鸡贼，临近矛尖的时候，直接一个矮身，想砍前排农兵的腿。
不过，迎接他的是十几杆长枪的突刺，几杆往下扎的长矛，直接将他的前胸戳成了血窟窿。
农兵训练的时候，早就针对这种突袭出了应对之法，那便上中下三刺。
根本不给这种突袭的人留活路。
在北方边塞，训练有素的长矛阵，甚至能抵住骑兵的冲锋，单个的散兵游勇对上这种长矛阵，又没有长兵器和远程兵器的加持，根本一点胜算也没有。
见势不可为，徐海转身就跑，但熟悉地形的农兵们很快就将他们一个个捉了回来。
简单审讯之后，得知这些人是倭寇，围观的普通农民立时火了。
上海虽穷，但也经历过倭乱，对这些倭寇那是恨之入骨，一个个冲上去对着徐海等人就是一顿暴揍，若不是那队长怕出了人命，不好对上面交代，叫人拦着，徐海就被那些妇女用鞋底抽死了。
等到西山卫赶到，徐海等人一个个全都被打成了猪头，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光了，一个个光着身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第089章 捷报传京
“你就是徐海？”
朱翊镒看着眼前这个光着膀子，只在下体围着一块破布，身上青紫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经过那些农民的一番羞辱，徐海此时已是气焰全无，顾不得朱翊镒话里的奚落，用力睁开两只肿胀的眼睛看着朱翊镒道。
“你就是那裕王世子？”
朱翊镒闻言点了点头。
“能把一群农民练成精兵，果然少年英才，我输的不冤。”
说着徐海又费力的扬了扬脖子道。
“今日我落到这步田地，自知难逃一死，不过死前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世子能帮我解惑。”
朱翊镒不知徐海是什么意思，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随口道：“说来听听。”
徐海闻言，对朱翊镒费力的点了点头，随后道：“临死前，我想去看看官军舰船。”
朱翊镒一听便明白了徐海的意思，他这是想死的明白点。
对于将死之人，也没必要过于苛责，朱翊镒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徐海随后被领着上了一艘普通的改装舰船，一番询问之后，徐海站在甲板上仰天大笑。
“汪直，老子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
等回到了码头，徐海又提出见一下朱翊镒，说有重要情报禀告。
此时朱翊镒已经睡下，看押徐海的将官不敢擅专，逐级汇报到了海狗子这里。
海狗子斟酌了一番，随后将朱翊镒叫醒。
“什么情报？”
朱翊镒喝了一口浓茶，看着下面跪着的徐海。
徐海咽了口唾沫，苦笑道：“我若是将这情报说与你，你会饶我一命吗？”
朱翊镒想都没想便道：“不会！”
徐海闻言，一阵沉默。
整理了一下情绪，徐海又问：“若是汪直率部归降，世子会给汪直留一条生路吗？”
朱翊镒不知徐海这是什么意思，咋又扯到了汪直，思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我这没有这么好的事。”
徐海闻言，心里舒畅了许多，大笑两声后，便与朱翊镒道。
“三十年前，我若是碰到世子这样的父母官，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做个农民，如今是回不去了。”
说道这里，徐海有些失落，不过随后又道：“世子大才，又有爱民之心，我虽罪孽深重，但临死也想为我这样的小民做一点好事。”
随后，徐海便将施、钱两家请他袭击上海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夜，海狗子带人便在俘虏堆里将那两人提了出来，连夜审讯之后，基本与徐海所讲的一致。
翌日一早，西山卫出动一个千总，由周进带队，前往宁波捉人。
朱翊镒一晚没睡，亲自写了一封密折，着人送往京师。
此时的京师，在经过上海土改事件之后，朝局又恢复了平静。
在文渊阁当值一夜的徐阶刚回到府邸，正准备休息，便见管家拿着一个蜜丸进了书房。
屏退所有人之后，徐阶仔细检查了蜜丸的封印，没有发现异样，这才打开。
纸很小，字也很小，徐阶凑到窗边一看，一屁股便跌坐在太师椅上。
‘疯了！真是疯了！’
徐阶喃喃，接着将那蜜丸连同纸条一起扔到火盆里烧了。
随后的几日，徐阶一直注意南边的动静，直到七日后快马露白的报捷文书传到京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上海大捷！世子爷全歼倭寇万余！”
报捷军士大喊着冲进京师，一时间满城沸腾。
即朱翊镒在天津卫全歼四千倭寇，半年多的时间，又是一场大捷，按照这趋势，似乎倭乱很快就要平了。
老百姓没有官员们那些弯弯绕，虽然生活过的并不是太富裕，但天下太平总是好的。
一些好事者，在大街小巷点起了鞭炮，酒楼里也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嘉靖虽在三日前，就收到了朱翊镒的密报，但此时满京城的鞭炮声还是让他心情愉悦。
自他登基以来，自认为文治不输武宗，就是这武功着实差了些，不过这一切随着朱翊镒的成长，似乎要改变了。
嘉靖在景阳宫里听着宫外的鞭炮声，不免又想起了朱翊镒的密报。
回到案桌前，嘉靖提笔在朱翊镒的密折上写下八个朱字：严惩不贷，办成铁案。
随后叫来一小太监，命其将密折送回上海。
办完这些，嘉靖刚想坐定悟道，陈洪进来禀告，说严嵩徐阶求见。
嘉靖有些不悦，不过又想起一事，遂叹了一口气，命人传召。
“上海大捷，全歼倭寇万余，生擒贼首徐海，臣等为陛下贺！”
严嵩、徐阶接着跪地高呼万岁。
一番礼仪，珠帘之后咳嗽了一声。
“朕近日闻言，倭寇十几年剿不灭，是有江南士绅私下勾结，给钱给粮，汝等可听过这传言？”
徐阶、严嵩当然听过这种传言，毕竟剿倭十几年了，江南那边有人勾结倭寇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严嵩此时并不知晓嘉靖问这话的意思，只实话实说道：“回陛下，胡宗宪曾言，倭寇中有不少人乃我江南百姓，其出海为盗，怕连累家人，便学了那倭人打扮，以倭人面貌行事，世人虽称其为倭寇，实乃我朝百姓也。”
徐阶不比严嵩，他心里有鬼，听了嘉靖这话，心里先是一惊，不过心理素质够硬，脸不红心不跳的也跟着严嵩附和。
见二人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嘉靖脸色一沉，接着道。
“你们两个老货是老的耳朵都听不见了吗？朕刚刚说的是小民吗？”
见嘉靖发怒，严嵩当先跪下请罪。
被嘉靖这话震住的徐阶便晚了一步，一时有些尴尬。
士绅和小民这里面差别可就大了，活不下去的小民造反还有情可原，但士绅通倭，这他娘的真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开始砸锅。
徐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一时慌了神。
不过这货脸皮也真够厚，自知晚了严嵩一步的他，接着就附和道。
“臣家就在江南，之前倒也听家里人说过一些传闻，一些沿海的大户会私下与海外洋人贸易，间人便是那些倭寇。”
上海大捷，又活捉了徐海，徐阶心道，裕王世子应该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既然事情已经瞒不过嘉靖，那索性提前投诚，该卖的得先卖，卖晚了就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