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手足相残
听清封九的这句话,风十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周身气质倏然变幻。
封九既然问出了这句话,证明他已经查到了自己身上,那么他再装下去,委实没什么意思。
若说风十此前是人人艳羡的风流佳公子,此刻他便是人人畏惧的地狱恶鬼。
身后传来琴弦绷断的刺耳声,弹琴的美姬面上带着一道血痕,起身匆匆一礼,倒退着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
封九的剑仍旧搁在肩膀上,风十却不见半分惊惶,反而笑意盈盈地道:“哎呀,九哥果然厉害,竟然被你发现了。”
“这么多年,难为你一直在演戏,竟连父亲和我都骗过去了。不累么?”封九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有什么累不累的,作为风家的养子,九哥不会以为弟弟真的能轻轻松松得道飞升吧?”
风十笑呵呵道:“这么多年,我好歹明白了一个道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才不会傻得以为哥哥们会像父亲一样养着我,那我倒不如也去争一争这个位置,至少不用担心往后朝不保夕,九哥你说对么?”
封九默然。
“我不会的。”他轻叹一声,低低说道。
风十不置可否地嘟了嘟嘴,俏皮一如少年时,可谁又能想到,这少年英俊的皮囊下暗藏的心思。
“九哥到底是来陪弟弟练剑的,还是来找茬的?”风十不满地叫道,“此处可是风府,不是九哥的暗市,兄弟相残,当心母亲罚你哦。”
封九笑了笑,“你信不信,哪怕我现在杀了你,母亲也不会说我一句不是?”
这小子如此张狂,不过是仗着父母庇护,料定他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在风府里对他动手罢了。
可谁不知道风家十兄弟早已撕破了脸皮,恨不得扒对方的皮饮对方的血?
风十渐渐收了笑,冷冷望着这个除父亲之外,最疼自己的哥哥。
“看吧,九哥和其他几位哥哥,其实有什么不同?”他幽幽道,“为了当上家主,不是一样可以对弟弟下手。”
封九觉得有些头疼。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弟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过来讨个说法,却反被他如此戳心窝子?
封九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另一手抬起来,揉了揉额角。
“把解药给我。”他不再多说,直截道。
“我要是不给呢?”
“你不适合做家主。”
心中只有敌意没有情义的人,即使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只会成为一个暴君。风邑花了这么多年将风家推到如今的高位,凭的可不是一股子蛮力。
封九的话显然将风十惹恼了,风十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空荡荡的庭院里忽然出现数十名白衣护院,将二人团团围住,摆开阵型。
“九哥想在我的院子里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风十冷笑道。
“把解药给我,她不是你惹得起的。”封九对眼下的情形毫不在意,半威胁半劝阻地说道。
且不说灵葭身后有姜御,就是元澶真人知道自家徒孙死在了风府,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
一个炼虚大圆满的修士,不晓得哪一日便会进阶合体,这样的人岂是能随便招惹的?
风十正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进封九的话,似乎料定封九不会真的抹了他的脖子,身子一扭便从剑下逃了去,四周白衣护卫当即一拥而上。
看到被护卫们层层保护起来的弟弟,封九眸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九哥不留情面了。”
话落风起,夜风如刀席卷天地,庭中海棠树发出惊颤的娑娑声,花叶纷飞,片片染上暗红的血迹。
不过数息,围在封九周身的护卫们尽数倒下,没了声息。
风十在护卫们的以命相护下匆匆离开庭院,回到灯火通明的廊下,扭动台阶旁一盏落地石灯。
机关旋动的咔哒声从庭院四面传出,高高的院墙上伸出四只龙头,瞄准了海棠树下的人猛然射出,带着四根沉甸甸的锁链,咬向封九的四肢。
千钧一发之际,墙头上忽然冒出几个黑衣人,分别用法器捣向那四个机关口,激射的龙头顿了一顿,封九趁势腾空而起,向廊下的风十掠去。
龙头在身后穷追不舍,封九甩出数道风刃将围着风十的护卫砍倒,随即揪起风十的衣领,骤然回身——
四只龙头恶狠狠咬在风十的四肢上,钢牙深陷入骨,几乎将手脚都咬断,风十忍不住惨叫起来。
血滴滴答答溅落,风十脚下很快洇湿一大片。
封九再次将剑递到他颈边。
“弱肉强食,这世上高手大能不可计数,想要杀死一个人,再简单不过。”封九凉凉望着风十,“可蛮力并不能代表一切。咱们是商人,商人想要活命,必须依靠脑子,所以我才说……你不适合做家主。”
风十疼得几乎背过气去,汗水迷了眼,火辣辣的。
封九将龙幽往前推了推,风十颈侧割出一道血痕,丝丝凉气从伤口处钻进去,顺着经脉一路侵蚀。
“把解药给我,我便不杀你。”封九再次说道。
风十眼睛瞄向幽暗的月洞门外,没有吭声。
封九笑笑,“不必看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更不会有人知道,是我杀了你。”
看着封九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睛,恐惧渐渐在风十心底弥散。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其实大家心底都很清楚,这场无厘头的比武大会,谁赢谁败其实又有什么要紧?
他们十兄弟,谁能活下去,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我数到三,倘若你还是不说……”封九将剑又往前推了些许,“一,二……”
“我说我说!”风十大喊,“她中的不是毒,而是对身体有益的灵药!”
封九身形一顿。
风十颓然苦笑,“我又不傻,要对她下手肯定得查查她到底什么来历……反正只要她不能出战,你连败两次,定然再也无法翻身,我便寻来了这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
“是妖族的一种秘药,进入血液经脉后,辅以特殊手法揉按穴位,便能激发药效,使人于昏睡中淬炼筋骨。她摄入的量不多,约莫半个月便能醒来,无需任何解药。”
第182章 偷鸡不成
等到半个月后,金丹期比试早已结束。
灵葭即便输了比赛,但醒来后会发现筋骨强健不少,应该不会再寻自己麻烦,风十是这么考虑的。
“没有办法让她醒过来么。”封九蹙眉。
“没有……”风十讪讪。
这一点点高枕无忧都贵得令他这个风家公子肉疼了,哪里舍得再花钱买个无甚必要的解药。
封九定定看了这个弟弟一阵,忽然收了剑,转身大步离去。
脖子上的压力骤失,风十大口喘着粗气,只是四肢仍被龙口死咬着,钻心地疼。
夜风浮动,送来那人不含情绪的一句话。
“半个月后她若是不醒,我也救不了你。”
风十咬紧牙关,眼底一片阴郁。
“公子……”躲在柱后的侍从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快把我放下来!”
“是!”侍从白着脸去转动另一边的石灯,机关转动的声音再度响起,紧紧咬合的龙口一个接一个松开。
松到最后,只剩下右臂那一处,风十脱力跪倒在地等待这最后的机关解除,忽觉背后一股杀气腾的袭来。
他大惊回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房梁上俯冲下来,轻柔的月光经那人手中长剑反射,变得耀眼而刺目。
噗哧——
钝器切入肉体,风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与躯干分离。
一旁的侍从被这变故惊呆了,只听哗啦啦一阵巨响,锁链上的牵引力将那截断臂一路拖曳,穿过庭院,没入墙沿下精心修剪的草丛。
那黑衣人砍下风十右臂后,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风十伤口处鲜血喷涌而出,他忍住喉咙里的惨叫,颤声对呆在一旁的侍从吼道:“愣着干什么,快停住机关!”
侍从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去拨动石灯里的机关,可终究还是晚了,龙头巨大的蛮力将那截断臂绞成了数节,吸入墙上敞开的机关口,石板随即重重落下。
墙面恢复了平整,唯有那片暗红的血迹,无端从缝隙中淌出。
“不!”风十喉间的惨叫再也压抑不住,喷发出来。
他已经元婴了,断掉一只手臂不算什么,再接上就是。
可那截断臂已然被机关搅碎,如何还能用,只能再寻材料,重新炼制一只了。
然则这非原装的和原装的,哪里能比,何况他失去的是持剑的右臂……
风十震怒,转身一把掐住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侍从,五指带着满腔悲愤用力收紧。
只听咔啦啦一阵骇人的脆响,侍从的脖子被生生捏爆,身躯闷闷倒地。
风十手中捏着那只表情惊恐扭曲的头颅,泄愤一般,扔皮球似的将之砸到墙上那处吞掉了断臂的机关口,红白之物霎时涂了满墙。
“风九!!!”
—*—
霍七回到灵葭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你——”他忍不住低呼。
“唷。”灵葭坐在榻边,笑眯眯地摇摇手。
“你怎么……”
“我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灵葭伸了个懒腰,像一只刚睡饱的小猫,“睡够了,就醒咯。”
霍七眸光闪烁,不错眼地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
“你刚才去了哪里?”他问道。
才问完,便觉得有些不妥。
好像不应该问这么多的……
“你想去看看么?”灵葭倒是不恼,神秘兮兮地挤挤眼。
霍七没吭声,却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来吧。”
灵葭从榻上跳下来,揪住他的裤管。
霍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斗转星移,瞬间从浓夜侵袭的风府来到一处风和日丽的荒野。
湛离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眉头几乎打结。
霍七盯着貌美如花的湛离,同样眼神锋利。
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淌,灵葭清了清嗓子,笑着道:“这是霍七,这是湛离,大家都是小伙伴,谢谢你们在我昏迷时候的照料。”
她说着拉过两人的手,放在一起摇了摇。
先前的事情,她已经听境灵和灵宠们说过了,对这两人之间的摩擦亦感到头疼,便想着不能这样下去,得让两人认识一下,和好才行。
灵葭才把手拿开,握在一起的两人的手瞬间也松开收回。
灵葭:“……”啧,脑阔疼。
“这是芥子境域?”霍七若无其事地扫视周遭环境。
“对,我让小幻想对你开放了权限,以后你可以随时进出。”
霍七点点头。
芥子境域中的半个月,仅相当于外界的半个时辰,难怪她那么快就醒了。
得知真相的风十公子,大概会气死吧。
霍七想象了一番风十吃了苍蝇却不得不咽下去的模样,冷酷的眉眼柔和了些许。
湛离忽然道:“为何戴着面具,莫非长相太过难以启齿?”
“湛离!”灵葭瞪了他一眼,可还是忍不住拿眼去瞄霍七。
说起来,她也从未见过霍七摘下面具的样子呢。
她脸上明晃晃写着“想看”二字,霍七垂着头,想了想,缓缓摘掉了面具。
湛离盯着他的动作,待看清那张脸,轻嗤一声,“一般般,没我好看。”
“行行行,你最美,”灵葭对他这别扭模样感到十分好笑,“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湛离立即伸出手放在她头顶,然后将手掌平平拉过来,正好抵在自己腿根,“你没资格说我。”
灵葭:“……”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踢得他一个踉跄。
霍七看着这两人的亲密行状,一时默然。
原来他们关系这么好。
那自己方才试图砍下湛离的双臂,确实有些过分了。
若不是那个不知名的奇怪法宝突然飞出来挡下他的剑,他早已酿成大错。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反正湛离在言语上已经占过他便宜了。
“咦,你笑了?”灵葭突然凑过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霍七扬着的唇角,“你原来会笑啊。”
霍七:“……”他当然会笑。
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霍七抿抿唇,举起面具又想戴上。
“别啊,不要听湛离瞎说,你长得挺好看的,”灵葭拦住他,“自己人面前,不要老是戴着面具。老是戴面具的人,很容易心理变态的。”
“不会的。”霍七闷声道,虽如此说,手中捏着这不知多少年未曾脱下的银面,到底没再戴上。
第183章 兔子与我孰美
“你身体如何?”知道灵葭中的不是毒,看上去精神也不错,但霍七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灵葭捏了捏拳头,“倍儿棒。”
她早就醒了,有满府的灵草为她通风报信,先前风十院落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知悉。
“我去给九公子报个平安。”她说道。
霍七上前一步,“我跟你去。”
湛离坐回到锦垫上,继续闭目修炼。
随着灵葭修为的提高,往后陷入这种险境只会多不会少,他若是跟不上,永远只能被她扔在这凌云之境中龟缩。
作为一个心怀抱负的厨子,面对这种情况如何能忍。
能做饭能打架的厨子,才是好厨子。
封九见到前来报平安的灵葭,自是诧异不已,见她没有多说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
总归能平安无事继续上场,便是万幸。
传闻中毒昏迷的灵葭第二日活蹦乱跳出现在比武现场,反倒是她今日的对手——风十公子请来的那位神秘符师不见了踪影。
同时,风十公子在自家院落中遇刺惨失右臂的消息不胫而走,今日风十与那符师的缺席,似乎更是印证了这一消息。
这曲折的神展开令各位看客大呼过瘾。
果然押九公子胜是正确的!
灵葭又一次不战而胜,然而这一回,哪怕有些人满心愤懑,也不敢再当场质疑生事。
九公子太厉害,也实在太可怕了,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由于少了一个人,赛事进度加快不少,原定在第三日开始的比赛,提到了这日下午。
这一场与灵葭对战的,是一位美人。
这美人是只金丹大圆满的兔妖,据说是风五公子的相好。
瞧着那美人头上故意化出来的粉白兔耳,以及香臀后面坠着的圆咕噜兔尾,灵感嗖嗖往灵葭脑子里蹿。
如果设计一套前世某岛国的经典兔女郎装放到伊葭坊,会不会有市场呢?
除了兔女郎,还有狐女郎,猫女郎,猪女郎……cosplay什么的,再小也是个人群嘛!
这个人群的人,可是很舍得花钱的。
灵葭在那盯着对面的美人想入非非迟迟不动,兔妖红唇一嘟,娇嗔道:“小妹妹这么盯着姐姐看,姐姐怪不好意思的啦。”
说着手无意放到腰上,顺着线条轻轻抚过,然后抛了个眉眼。
灵葭:“……”宝宝真没看出你哪不好意思了。
“妹妹不必羡慕,也不必心急,该有的日后总会有的啦,姐姐看好你哦。”
灵葭:“……”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一点羡慕,但也就一点点……谁让她前世成长期营养不良最后平得跟块板似的来着。
兔妖望着她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妹妹放心,不该打的地方姐姐会手下留情的,希望妹妹也怜惜怜惜姐姐,咱们女子的身子,可金贵着呢。”
这兔妖娇声软语动听得很,这次开打前废了那么多话,观众们竟然没一个开口催促,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呵,男人。
灵葭想了想,笑道:“既然姐姐不喜欢动粗,那不如,咱们换个文雅些的法子来比试,如何?”
“哦?”兔妖来了兴趣,“怎么个比法?”
她是代表风五公子来出战的,风五在此之前不过赢了三场,积分排名垫底,早就没了希望。
好在他对这家主之位也并不执着,没有强求兔妖必须要赢。
兔妖早做好了重在参与的准备,倘若不用野蛮地喊打喊杀,她自然是乐意的。
正如她先前所言,这具身子金贵着呢,万一落下疤痕什么的,可就太恼人了啦。
“我瞧姐姐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不如,咱们就来比美吧。”灵葭笑嘻嘻地说道。
兔妖张大了嘴。
这大言不惭的小丫头,不知道自己修的是媚术么?竟然要同她比美……
她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斜睨灵葭,“妹妹可想好了,真要同姐姐比美?”
“嗯呐,我可是认真的。”
“那感情好,怎么比?”
灵葭向台下的管事招了招手,待管事飞身上来,便道:“前辈,我想在现场随机抽取九名男性看官上来,给我和这位姐姐投票,您看可行么?”
管事早已得了郑氏首肯,当即笑道:“当然可以,但有一点,请二位务必保证咱们热心看官的人身安全。”
“可以。”灵葭点头。
兔妖亦道:“那是自然。”
为保证公平,管事特意挑选了没有下过注,且得到五公子与九公子双双首肯,纯属看热闹的九名观众,上台来做评委。
原以为是纯打架的斗狠大会,没想到却有如此展开,且比美的两人均是养眼的美人,虽一大一小,却各有千秋,观众们的情绪比起前面几场来,竟只高不低。
看着并排站在台中间的九个幸运儿,观众席上不少人感到眼红,纷纷叫嚣也想上台。
毕竟那几个小白鼠,能得每人十颗上品灵石的报酬呢!
风家果然大方啊。
九个被选中的男子或严肃或兴奋地在两个美人身上打转。
更有两个轻佻的,不停地挤眉弄眼,就差在脸上写上“来撩我”三个大字了。
兔妖对这种目光已经很是习惯,反觉得是种殊荣,秋波毫不吝啬地直往前送。
见那两个猥琐男没有看自己,灵葭却松了口气。
虽说是比美,但若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她怕会忍不住想打人。
毕竟,比美大会,比得可不一定是美貌。
灵葭揪着小辫子,笑道:“不如我与姐姐各作一段才艺表演,每人一盏茶的时间,待我二人展示完之后,再让几位道友统一投票,如何?”
“好。”兔妖痛快点头,又歪歪头,“那谁先开始?”
“姐姐是前辈,便由姐姐先来吧。”灵葭乖巧地笑道。
“那行,你可别后悔哟。”兔妖意味深长地拉着尾音,婉转犹如夏日湖面上盘旋的蜻蜓,轻轻点在毫无准备的九名男子心尖上。
霎时,便有人眸光开始涣散,表情逐渐呆滞。
“那就请姐姐开始你的表演吧。”灵葭转身跳下台去,惬意地作壁上观。
第184章 有眼无珠
兔妖跳了一段舞。
那九名男子修为从练气到元婴,每个境界都有。
兔妖舞毕,除了那名元婴期和两名金丹期的,人人面上皆如痴如醉若行尸走肉,不由自主向中央那舞得香汗淋漓的兔妖走去。
望着那几人下身狼狈的姿态,以及起伏不停的胸膛,全场观众一阵唏嘘嘲笑。
两名金丹期的虽不至于失态,但看兔妖的眼神却炽热了许多,眸中贪婪之色一览无遗。
兔妖将水袖一甩,在那几名男子的双手摸过来之前,如一只娇俏的彩蝶翩然离去。
几名男子急忙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那只远去的蝴蝶,却只感到丝滑的水袖拂过掌心,令人震颤不已,遗憾不已。
“妹妹,该你啦。”
兔妖媚眼如丝,功力尚未收尽,灵葭只觉两边手腕上的毛球小丝蠢蠢欲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在识海里吼了一声。
感受到来自主人的不满,两只灵宠这才幡然醒悟。
身为灵葭的灵宠,它们竟被一只兔妖蛊惑,实在太丢人了!
兔子可是吃草的!
哼,可恶的食草动物,果然狡猾。
哪怕兔妖下了台,台上那几名男子依旧深陷媚术无法自拔,灵葭飞身上台的时候,除了那唯一的元婴修士淡淡觑了她一眼,其他人的目光始终黏在远去的兔妖身上,完全移不开。
灵葭站在台子中央,拍了拍手。
清脆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将那几人迷失的心神尽数捞了回来。
几名男子愣愣地转过头来,看向那声脆响的发源地,脑中像有一只风铃叮铃响动,令人心旷神怡。
浑身的燥热渐渐散去,狼狈的姿态归于平静,脊背不由自主变得挺拔。
这变化不过数息,场外观众们瞧得一清二楚,被兔妖那只舞勾走的希望重新回归。
众人正期待灵葭会表演什么样的才艺,就见她对一旁的管事耳语几句。
不一会儿,几个侍从捧着一张长达三丈的白纸过来,平铺在台子上,同时还带有一桶墨汁,一只拖把般巨大的狼毫笔。
观众们陡然兴奋。
这是要写字,还是要作画?
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看嘛,不一定有料才是美!
美的姿态万万千千,并不局限于美丽的肉体,他们灵葭小仙子的境界,可比那只兔妖高多了,也文雅多了。
灵葭的粉丝们这般想到。
昨日她与剑修那一战出奇制胜,替她收获了一批粉丝,今日她又一次想出这比美的怪招,如何不令这些不知娱乐为何物的修真者们大开眼界。
被灵葭唤回心神的九人纷纷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灵葭抱起那巨大的狼毫笔,在墨桶里沾了沾,大步走向那张白纸,大笔一挥。
动作飘逸,举止洒脱,望之只觉大气凛然,看得众人心潮澎湃。
只是……
这写的是个什么玩意!
灵葭唰唰几下便完成了她的大作,洁白的纸面上多了两个勉强能够辨认的大字——
投,我。
“好了。”灵葭咧咧嘴。
众人:“……”
这叫什么才艺。
你不会吟诗不会作画也就罢了,字写得这么难看,怎么好意思当做才艺拿来展示!
三岁小狗蛋用脚都比她写得好看,至少撇是撇捺是捺。
看台上的观众纷纷扶额,没眼再看。
灵葭却似乎不觉得脸红,手臂一扬,沾满墨汁的狼毫飞了出去,墨汁一路飞洒,洁白的纸上多了几滩污渍,愈发不堪入目。
可身后那九名男子却一拥而上,直冲被她扔掉的那只狼毫扑去。
跑得最快的自然是那名元婴男子,只见他面上的冷静自持尽数消失,取而代之是满脸的狂热坚毅以及势在必得。
狼毫被他一把抱在怀里,身后赶到的八个人发出愤怒的骂声,叠罗汉似的一个接一个扑上去抢那只狼毫。
围观群众:“……”
这瓜真好吃。
抱着狼毫的元婴修士被压得喘不气来,眼神一厉,无形的气势爆发出来,将压在身上的八个人弹开去,咕咚咚砸在地上。
元婴期的威压肆无忌惮地放出来,那八位男子却丝毫不惧,撑着发软的膝盖顽强地站起来,继续向那边扑。
灵葭哎呀一声,大叫:“不要打架!”
她话音刚落,张牙舞爪的几人立即像被按了暂停键,诡异地停了下来,扭头看向灵葭。
灵葭往地上一指,“这里不是还有嘛。”
八个人的目光落到地上那张惨不忍睹的白纸上,对视一眼,立即扭转脚步,去抢灵葭的“墨宝”……
他们反应如此剧烈,灵葭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别抢别抢,人人都有哈。”怕他们又打起来,受伤害她犯规,灵葭只得拦下如狼似虎的几个人,亲自将那三丈长的白纸裁成八份,分发给八个人。
台下兔妖花容失色。
什么玩意!
这几个臭男人是眼瞎了吗?说好的比美呢?
她这么个大美人难道还比不上两个比蚯蚓还丑的字!
兔妖嘤的一声哭出来,魅人的气息不断外放,向台上那几个臭男人缠绕而去。
然并卵,八个人眼里如今只有灵葭的墨宝,再也看不到哭得肝肠寸断的兔妖。
管事忍着笑,招呼兔妖上台去,清清嗓子道:“好了,两位仙子的才艺已经展示完毕,实在是精彩绝伦令人大开眼界……”
观众席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可不是精彩绝伦么,他们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丑的字。
更没见过把这么丑的字当做宝贝疯抢的傻子。
兔妖还在不甘心地使发动着媚术,管事虽感觉到了,但看那几人抱媳妇似的抱着那几张破纸和毛笔,没有丝毫动摇,也就懒得制止。
“那么,就请九位热心道友为咱们的两位仙子投票吧!”管事笑眯眯地说道。
眼看那九个人深深陷入得到宝贝的喜悦中,完全听不到旁人的话,灵葭微微侧头,小声提醒:“该投票啦。”
兔妖眼珠一转,亦忍了泪,梨花带雨地软声道:“哥哥们要投给人家哦,不然人家会伤心的。”
灵葭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身边嗖嗖几道人影闪动,九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到了她身边。
兔妖:“……”
别拦着她,她要弄死这几个有眼无珠的臭男人!
第185章 阴魂不散
“恭喜灵葭小仙子获得本场胜利!”管事高亢的声音宣布。
全场掌声雷动。
到了这时,兔妖反而不哭了,幽幽叹息一声。
“想不到妹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姐姐输了,恭喜你啦。”兔妖抿抿唇道。
灵葭抱了抱拳,“承让承让。”
至此灵葭已连胜四场,封九积分超过风大公子,暂居第一。
次日最后一场金丹期比赛,灵葭对上的是风大公子请来的傀儡师。
灵葭此前已经看过这傀儡师赛了四场,同封九一起对此人招式套路做了剖析研究,同样没费什么力气便取了胜,封九与风大公子差距再度拉开。
此后元婴期的方纯,以及化神期的霍七,均没有令人失望,一路过关斩将。
封九顺理成章当上风家家主。
登位当日,风家大宴天下,雁回城普天同庆,自风邑陨落后的沉闷肃杀一扫而空。
“灵葭,感谢你的帮助。”宴上,封九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九公子是我的好友,帮忙是应该的。”灵葭笑呵呵地回敬。
封九微微一笑,“在下向你提过两次不情之请,害你身陷险境,且还欠着你一份天材地宝。不知你可想好了,需要什么样的材料?”
“嗯……我打算要炼制本命法宝了,你若是有适合用来炼剑的材料,请一定告诉我,太贵重的话,我可以出钱买。”
封九摇摇头,“答应送你,就不能再收你的灵石。给我一些时间,寻到材料我会通过墨玉通知你。”
“那就先谢谢啦。”灵葭举起酒杯与他再次相碰,二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若说此前他们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商商合作关系,经历了这番家主之争,二人友谊再进一步,已称得上真正的忘年之交。
灵葭到了金丹中期,再来喝这种浓郁的灵酒,已不像从前那般消受不起。
火辣辣的液体从唇齿一路滑入腹中,灵葭咂咂嘴,竟喝出了一丝滋味来。
“主人主人,酒好喝么?”
“唔,小丝也想喝。”
“唧唧!”
“边儿去,”灵葭打开往桌上酒壶伸的两根茎,“你们见过用酒浇花的?会被烧死的知道不。”
“那你怎么能喝,你不也是植物?”毛球不服气。
“我说过,我已经化形了,你们当然不能跟我相提并论。”灵葭嘿嘿笑道,“所以,努力修炼吧,花花世界在等着你们。”
“唧唧!”
“哼,我们喝不到,汤圆你也别想喝!”
“唧唧唧!”汤圆不满地在识海里打滚。
“汤圆你那胃,这酒喝进去,不会变成水和大米再给我吐出来吧?”灵葭打趣道。
汤圆这段时间被她放在凌云之境里陪湛离,前两日已经突破到三阶。
毛球小丝常年戴在她手腕上,修为虽也长进不少,但离三阶还是差点火候。
上回与剑修对战,毛球小丝功不可没,尝到了帮主人打架的成就感,它们愈发意识到修炼的重要性,闲时斗嘴打闹都少了,一有空便埋头修炼。
作为主人,对灵宠如此上进自然乐见其成。
“咦,主人,那个人好眼熟哦。”毛球忽然道。
“哎呀,这不是那个谁嘛,主人他在看你!”小丝亦叫道。
灵葭持杯的手顿了顿,微微抬眼向某个方向扫去。
“咔啦”一声,通透轻盈的月光杯在她手中化为齑粉。
不远处的徐栗头皮一紧,见她看到了自己,连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他与她,果然有缘呢。
只可惜,上回被两根搅屎棍破坏了,让她对自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可真是愁人呢……
灵葭皮笑肉不笑地扬扬手,白色的齑粉簌簌飘落。
她嘴唇翕动,虽没有发出声音,但徐栗依旧从那口型中看懂了她的警告。
别惹我。
徐栗:“……”
还是这么凶。
理智告诉他确实不应该再去招惹她,可情感上,脑海中却像有一根小皮鞭,在不停地挥动驱赶,蛊惑他上前,同她搭讪。
徐栗苦恼地揉揉眉心。
他师从以占卜闻名天下的乩草阁,师父是掌门蓝敬亭,在这修真界可谓大名鼎鼎,连带着他这个资质绝佳的亲传弟子也都小有名气,因此才能受邀参加风家的宴席。
蓝敬亭早年曾对站在修真界顶峰的几位大能做过占卜,预言九曜城城主陆之渊定能修至大乘,得道飞升;亦预言过排名第二的妖主白川此生必定深陷情劫,难成大器;甚至灵葭的师祖元杳尊上,也曾被他断言止步合体,就此陨落。
时隔多年,这些着名的预测无不应验。
蓝敬亭因此在占卜一道上坐稳了神坛,享尽世人香火供奉,为求他赐卦豪掷千金。
这样一个铁口直断的神人,他的亲传弟子当然也受到各方追捧。
徐栗在占卜上确实天赋异禀。
据说蓝敬亭某日夜观天象,算出那某个不知名山旮旯里将会孕育出他的继承人,特意选了个黄道吉日去收徒。
农门穷小子一跃成为人人羡慕的大师之徒,这等话本子上才有的传奇情节,如何不令人津津乐道。
可这些光环,那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小姑娘却仿佛全然看不见似的。
或者说,她是不屑。
灵葭两只大眼睛如两道探照灯,好像能把人看透,那目光中的疏离、戒备、厌烦,令徐栗感觉自己像变回了从前那个为了一口残羹冷炙而不惜给人下跪的穷小子。
徐栗垂着头,双拳慢慢握紧。
哪怕灵葭再厌恶他,徐栗也难以控制想要走近她的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坚定地走向那个坐没坐姿,吃没吃相的小女孩。
越是靠近,那淡金色光芒就越是耀眼。
徐栗心脏噗通通直跳,只见那金芒从灵葭全身毛孔中发散而出,极富规律地流淌,在她身后头顶凝聚成奇特的,像人的眼睛一样的纹路。
师父说过,这种图案叫做“造化之眼”。
只有命中注定有大造化的人,身上才会带着这样的气。
可什么才是“大造化”?徐栗不甚明了。
他曾经问过蓝敬亭,可哪怕博学广见如他,也是含糊其辞,说不清。
只知近八千年来,蓝敬亭也从未见过这造化之眼,哪怕被他预言必定飞升的陆之渊,也不曾有。
徐栗盯着灵葭,呼吸急促起来。
第186章 强人所难
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灵葭眉头几乎打结。
师父,这里有变态!
变态老是用这种眼神看宝宝。
好想拍死。
可这是在封九的宴会上,大喜之日总不好见血。
要不,偷偷装到凌云之境里面去再弄死?
灵葭摸着下巴,觉得可行。
徐栗走到她桌前坐下来,举起酒杯,“小仙子,好巧,又见面了。”
“你是狗吗?”灵葭歪着脑袋看他。
“……小仙子莫要说笑,在下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狗,你怎么认出我的?不是用闻的吗?”灵葭满怀恶意地勾着唇角。
她早就觉得奇怪了。
之前在兕兕国海底也是,她一直戴着面具,从未让他看过自己的脸,他却总是第一时间就能把她认出来。
说没有猫腻,鬼才信。
徐栗面上难堪已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温和笑容,“小仙子的音容身姿已经深深印在在下心中,自然一看便知是你。”
灵葭隔夜饭险些吐出来。
“不要脸。”她啐了一口。
她还是个宝宝!
徐栗不以为意,笑盈盈地为她重新拿过一个杯子,倒满酒。
“之前的事情,栗深感抱歉。我那两个师妹被宠坏了,脾气不大好,冲撞了小仙子,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徐栗神色郑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灵葭躬身一礼,额头几乎贴到地上去。
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灵葭并不觉得受到尊重,反而心底一热,火气腾腾往上蹿。
“徐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她冷笑。
“如你所见,向你道歉,”徐栗诚恳地道,“小仙子若不肯原谅,我愿长跪不起。”
“我若不答应呢?”
“请小仙子原谅。”
四周觥筹交错之声渐渐消失,宾客们停止了交谈,开始对这厢指指点点,原本只是好奇的目光,听了二人这番交谈后,便有些变质。
好像灵葭不答应,就是不解风情罪大恶极似的。
灵葭神色愈发冰冷。
她重重放下酒杯,缓缓道:“我问你,那日我冒着生命危险猎杀妖兽,你们师兄妹凭空出现,张口便说我抢了你们的东西,对我大打出手意图杀人夺宝,可有此事?”
徐栗脖子瞬间涨得通红,小声嗫嚅,“是有此事,不过——”
“幸好我反应得快,躲开了你那两个小师妹的合力绞杀,这才保住一命,可有此事?”
“是,但是……”
“哪怕你们穷凶极恶想要杀我,情势反转后我依旧不忍夺你们性命,放了你们一条生路,可有此事?”
“是……”
“你们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非上赶着来碍我的眼,一杯酒一个响头就想让我原谅你们,是料准了我良善可欺还是怎的?”
对面的小女孩话语如连珠炮一句连一句地砸下来,丝毫不给徐栗反驳的机会。
听明白始末的宾客们眼风再度变幻,看徐栗的目光便不是那么同情友好了。
任谁辛辛苦苦猎杀妖兽,却被人渔翁得利险些丧命,都不会有好脸色。
这小仙子留他们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可这男子非要让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原谅他们的暴行,的确太过强人所难。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徐栗已经被灵葭骂懵了。
他只是想道个歉,缓和一下和她的关系,这也错了么?
灵葭站起身,绕开桌子,避过徐栗这一礼。
“我还没死呢,徐道友不必行此大礼,我人小生受不起。”她凉凉道。
徐栗一张脸被热气蒸得几乎爆炸,哪里还跪得住,狼狈起身。
众人这才看清那埋着的脸是什么模样。
这不是乩草阁鼎鼎有名的徐小道爷嘛!
占卜这种事太过虚无缥缈,有人深信不疑,自也有人不以为然。
众人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乩草阁掌门的大弟子,要什么没有?
只需动动嘴皮子,自有信徒们双手奉上,怎么就做出杀人抢宝的事情来呢?
还给人当众下跪请求原谅!
简直把蓝敬亭的老脸都丢尽了。
徐栗手指拽紧身侧锦袍,哪怕被人戳着脊梁骨,依旧死杵着不肯挪动脚步。
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嚣:错过这个村,她会在下一个村口等着自己,带着刀。
这是在风家家主的宴席上,她尚且不敢动手,反而同自己多说了这么多话。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虽然听着挺不是滋味。
出了这宴会大厅,下次再见她,自己肯定无法全须全尾全身而退,这点自知之明,徐栗还是有的。
毕竟,他还停留在筑基大圆满,可灵葭都已经金丹中期了……
心塞。
灵葭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她倒要看看,这死变态整日阴魂不散地缠着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仿佛感受到她态度的松动,徐栗掀了掀眼皮,委屈吧啦地瞅着她。
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啊呸!她怎么会想到这种狗血小言中才会出现的词汇。
灵葭冷着脸,开口道:“想要我原谅,不是不可以。”
徐栗一喜。
“叫你那两个师妹来,亲自给我道歉,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们计较了。”
徐栗一僵。
要那两个眼高于顶的师妹向她道歉,比让他飞升还难。
丝毫不觉得自己要求过分的灵葭暗自得意。
拆CP什么的,真特么爽啊。
刚才她就发现了,苏蕊儿和吴绿儿这对姐妹花绝对是徐栗这男主的女主之二,不管徐栗去到哪里,都能看见这两人的影子。
瞧那边柱子下正用又怕又恨的眼神使劲往这边瞄的,不是两个女主又是谁。
女主为什么能当女主?
除了貌美如花,自然有她们的可用之处。
徐栗如今才筑基,那剧情发展十分之一还不到。凭他的智商,灵葭并不觉得他默许这两个女的留在身边是为了好看。
这苏蕊儿和吴绿儿,一定是徐栗前期发展的一大助力。
如今灵葭偏要拆了这CP,就是要让徐栗难受。
徐栗难受了,这男主当得就悬了。
当不成男主了,就不会老想着把自己纳入后宫了!
灵葭越想越对头,暗暗为自己笔芯。
“怎么,徐道友舍不得?”灵葭嫣然一笑,“那就别在我面前晃悠,当心我手一滑……”
她摸出一把小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邪邪地挑眉。
第187章 针尖麦芒
这把小匕首再普通不过,可徐栗却眼熟得很。
这不就是灵葭那日拿来剥蛇鳞用的么?
那天她临走前,还在洞顶上写了字,说什么倘若再让她瞧见,当天的幻觉便是他们日后的下场……
徐栗咕咚咽了口唾沫。
害怕。
那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三人回过神来均吓得不轻,但仔细寻思又如何想不到,那只不过是灵葭施的幻术罢了。
但终究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师兄妹三人之间再不如从前那般密不可分……
一念至此,徐栗心头更难受了些。
灵葭见了,心头愈发痛快了。
“这是在闹什么?”一道沉着的男声由远及近。
“师叔。”徐栗回过身,微微行礼,面上的痛苦之色来不及或者说故意不收,让苏扁舟看了个满眼,剑眉立时竖起。
这把男声灵葭听着也耳熟,不就是水镜里与苏蕊儿和吴绿儿交谈的神秘师父嘛。
“栗儿这是怎么了?”苏扁舟耐心问。
“师叔,我……”徐栗低着头,实在难以启齿,神色愈发痛苦。
这表情可把苏扁舟吓了一跳。
这小子可是掌门的爱徒,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哪怕自己贵为长老也承受不起蓝敬亭的怒火。
“可是哪里不适?”苏扁舟忙道。
“多谢师叔关心,我很好,”徐栗咬咬牙,飞快觑了灵葭一眼,“这位小仙子就是师侄同您提起过的,兕兕国海底那位……”
徐栗言有尽而意无穷,苏扁舟醒悟过来,登时大怒。
“你就是欺负我女儿的妖女?”他目光似两条毒蛇,阴森森缠上灵葭。
女儿被欺负事小,反正命没丢,算不得什么大事。
最可恶的是她把师兄妹三人乾坤袋全收走了,害得他们没办法再继续替自己寻找丢失的玄冥晶……
而兕兕国又经历了那样一番山川颠覆河倾海溢,再次找到的可能性更小了。
苏扁舟愈发震怒。
灵葭摸摸鼻子。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都这么不讲理。
这苏扁舟是元婴修为,灵葭不想与他正面对上,鼻头当即红起来,双眸盈盈欲淌泪。
“你们乩草阁就是这般蛮不讲理么?小的欺负我,大的也要欺负我,我招谁惹谁了?非要我死了你们才肯放过我么?”灵葭抹着眼睛,伤心欲绝。
苏扁舟看着她这可怜样,心中泛不起丝毫涟漪,冷笑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抢了我丢失在海底的宝贝在先,不肯归还,蕊儿和绿儿不得已才对你动手!”
灵葭抽抽搭搭地哭诉:“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了你的宝贝,你倒是说说,我抢了你什么宝贝?”
苏扁舟一噎。
他总不能说是一块脸盆大的玄冥晶。
要知道这样的极品玄冥晶全天下只一块,数十年前便从兕兕国王宫失窃了。
“前辈为何不说了?”灵葭瞄着他。
苏扁舟像吃了苍蝇似的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围观众人愈发诧异。
徐栗同样疑惑不已。
他至今不知道苏扁舟要他们找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倘若知道,他今日绝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把这破事捅出来。
“前辈若是不肯说,那便由我来——”
“说什么说!”一道红色的身影翩然而至,立在灵葭面前,“你这妖女,用妖术离间我们师兄妹,将我们三人的乾坤袋尽数抢去,还有脸在这里哭!”
苏蕊儿柳眉倒竖,指着灵葭一阵数落。
灵葭哭声小了些,慢慢抬起脸。
那两只大眼睛像被水洗过的琉璃,仿佛能看到人心底里去。
苏蕊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强装的愤懑裂开一道缝,泄出一丝心虚。
“只许你们抢我,不许我抢你们?”灵葭软软地道,“我左脸挨你打了,莫非不能打回去,还必须把右脸也送上去给你打?”
“反正我们又没抢到,还不是反被你抢了?你何必在此咄咄逼人!”苏蕊儿硬着头皮喝道。
“所以,苏道友这是承认当时意图抢我东西了?”
“我——”
“误会,都是误会。”见苏扁舟父女这副模样,徐栗再迟钝也知道不能让灵葭继续问下去,忙向苏蕊儿使了个眼色。
“当时海底环境昏暗,两位师妹只见地上有发光之物,一时情急,未待看清便向小仙子出了手,的确有错在先。苏师妹、吴师妹,咱们一起向小仙子低个头认个错,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好不好?”
“不好。”
出声的却是灵葭。
“原本我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二人道歉便罢,可如今这位前辈对我可不算友好,仿佛认定我拿了你们东西似的。我这人最不喜欢背锅,倒一定要弄清楚,你们究竟在找什么东西,难不成真被我拿了?”
乩草阁众人面色极其难看。
徐栗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如此厌烦苏蕊儿。
当时奉命前往兕兕国的三人中,苏蕊儿是对所寻之物唯一知情的人,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指责灵葭拿了苏扁舟遗落的宝贝。
若她不生出那些恶毒的心思,他们又何至于有后来那般恐怖的经历,又何至于将这有着“造化之眼”的女孩得罪到死!
徐栗甚至想甩手离去。
反正他已经道过歉了,灵葭并没有多责怪他的意思,就此撇清说不定还能争回她一些些好感。
可他才刚动脚,苏蕊儿就好像洞悉了他的意图般,两条玉臂缠上他的手臂,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攀住。
徐栗:“……”
这要是以前,他大概会激动得晕过去吧。
可看到对面那小女孩通红的眼眶中隐隐透出的戏谑,徐栗猛的将手臂抽出来,拉开与苏蕊儿的距离,淡淡道:“苏师妹,吴师妹,快些道歉吧。”
苏吴二人将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同时将目光投向沉默了许久的苏扁舟。
苏扁舟好歹是一派长老,气过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后悔不迭。
哪怕要寻这死丫头麻烦,也不该在这里,在风家的宴席上。
一个金丹小辈,出了风府大门,怎么下手还不是看他心情。
想通了这一点的苏扁舟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栗儿说的不错,咱们有错在先,是该向小仙子道歉。”
第188章 各退一步
苏蕊儿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吴绿儿脾气更急些,愤愤跺脚,“师父何必怕她!明明就是她拿了师父的宝物,师姐当时都认出来了,她就是不肯给,我们才——”
“绿儿!”苏蕊儿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去掩吴绿儿的嘴。
苏扁舟亦沉下脸,还待说什么,却闻听身后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
“苏长老,这是发生了何事?”封九今日初蹬家主之位,褪去了一身白衣,换上了华丽的玄袍,头戴紫金冠,相比以往多了一丝霸气及烟火气,显得愈发丰神俊朗。
眼波转动,看到立在桌旁眼眶还红着的灵葭,不禁又道:“灵葭?怎么站着?饭菜不合口味么?要不要我吩咐厨房重新给你做一份,红烧肉怎么样?”
他一来便是一连串关心提问,那态度很明显,他就是站在灵葭这一边的。
苏扁舟面色愈发难看。
他是今日才应邀代表乩草阁来向封九送贺礼的,并不知道灵葭是封九的大功臣,只当她是跟随哪个前辈来蹭吃蹭喝的罢了。
他此番前来,还奉了掌门蓝敬亭之命,准备给这位新上任的风家家主卜上一卦,刷刷乩草阁的存在感。
可照眼下情形来看,这死丫头在封九眼里似乎分量比他这个乩草阁长老还重?
这要是不小心得罪死了,封九为了维护她不惜甩乩草阁的脸面,不让他占卜……
蓝敬亭大概会一刀削死他吧。
灵葭使劲揉揉眼睛,闷声道:“没有,饭菜很好吃,就是遇到了些糟心的事情,想要弄个明白罢了。”
封九蹙眉,隐晦地扫了乩草阁众人一眼。
虽然隐晦,却是有意而为之,苏扁舟要是还不识趣,那可真是要回去挨刀子了。
何况,那件事捅出来,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苏扁舟当机立断,双手抱拳,向低下了头,“苏某一时冲动,片面听信孽徒之言误会了小仙子,实在对不住。”
说着瞪向苏蕊儿及吴绿儿,“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还不过来给小仙子道歉!”
吴绿儿气个仰倒,苏蕊儿面白如鬼,唇上还挂着一点朱红,却也很快想明白个中利害,拉着吴绿儿噗通一声跪下来。
“对不起。”两个美人满含屈辱地吐出三个字。
她们与德高望重的苏扁舟不同。
苏扁舟是灵葭的前辈,哪怕犯了错,能低头道歉已是诚意十足。
可她们不仅修为比她低,而且还是罪魁祸首。
在修真界,杀人夺宝这事可大可小,如今看来,是闹大了。
更令人心塞的是徐栗先前已经放下尊严给灵葭叩头求原谅,她们若不效仿,落到旁人眼里这悔过的真心便少了几分,今后还不知会如何诟病她们。
既然如此,倒不如做戏做全,当务之急是维护乩草阁的脸面,反正不过是些虚礼而已,大不了过后再好好向她一一讨还……
灵葭颇为遗憾地扁扁嘴。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女主呢,这反应还是很快的。
“罢了,既然你们诚心道歉,这事便算了吧。”灵葭弹出一道指风,将跪着的二人托起来。
虽然不知道苏扁舟遗失的究竟是什么宝贝,但灵葭脑子不是白长的。
结合当时情境,她那日收获的最贵重之物,无非是那块玄冥晶。
这样的宝贝,自然是继续藏着掖着的好。
“打扰小仙子了。”眼见事情落下帷幕,徐栗松了口气,苦涩一笑。
灵葭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苏扁舟紧跟在封九身侧,逃也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趁机提起占卜的事情来。
“师兄还不走,是嫌不够丢人么?”苏蕊儿蓦地吐出一句话,冷冷拉着吴绿儿转身,同样头也不回地离去。
与徐栗正对苏蕊儿感到失望至极的同时,苏蕊儿对他何尝不是怨恨到了极点。
她刚才都看见了,灵葭本来好端端坐在那里喝酒,徐栗不顾她先前的警告,着魔似的偏要去招惹她,任她和吴绿儿在身后怎么劝阻,他就是不听。
害得他们乩草阁沦落为今夜笑柄!
苏蕊儿手指恨恨地收紧。
“哎哟,师姐你弄痛我了!”耳旁传来吴绿儿的低呼。
苏蕊儿忙松开手,“对不起。”
说完自己先愣了。
今夜她怎么老是在说对不起。
她讨厌这三个字!
灵葭重新在锦垫上坐下来,望着苏蕊儿隐忍的背影,不厚道地笑了。
身旁黑影闪动,有人坐下来。
灵葭拿过一个新杯,斟满递过去。
霍七转动着剔透的夜光杯,低低道:“要我去解决吗?”
“不必,”灵葭勾了勾唇,“你瞧,我上次留了他们的小命,这次就有好戏看。这回要是弄死了,我下回看什么?”
霍七:“……”
感觉脚底有一发凉。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他还是提醒一句。
“不是有你嘛,别告诉我你打不过那坏老头。”
霍七轻轻嗯了声,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灵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冲前方一步三回头的徐栗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何况,我还没搞清楚徐栗那死变态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同霍七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霍七闻言亦向徐栗望去,眼神锋利。
“乩草阁善占卜,也许该从此处下手。”他说道。
灵葭眨眨眼睛,恍然大悟。
“莫非他算出了我命中注定是拯救世界的大魔王,提前抱大腿来了?”
霍七:“……”
拯救世界的为什么是大魔王。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以后要不要对他稍微好一点?”灵葭摸着下巴深思。
毕竟是来抱大腿的。
只要不影响走路,谁都不会嫌腿部挂件太多。
“不要。”霍七果断反对。
“为什么?”
“他不是好人。”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好像除了眼神猥琐一点,并没有做过什么对我造成实质伤害的事情,相反还救过我一次。”
虽然险些帮了倒忙害她收留汤圆的事情暴露。
但智商这种东西,和好意比起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第189章 全身而退
尽管如此,霍七依旧坚决反对灵葭把大腿伸出去让徐栗抱。
万一这腿伸出去,反而挨刀子怎么办。
何况,她要个算命的神棍来干什么,供着?
灵葭觉得霍七说的十分有道理,也就打消了收徐栗做小弟的念头。
但该弄清楚的还是要弄清楚的,否则睡觉都不安稳。
宴席落幕,宾客们接连告辞离去,乩草阁众人却留下来过了夜。
苏扁舟最终说服封九,让他给算上一卦。
可这卜卦,尤其是给大人物卜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苏扁舟算出的黄道吉日在五日之后。
乩草阁一行人堂而皇之在风府住下来,借着这五日空档,到处游说给人算卦,狠狠替乩草阁刷了一把存在感。
灵葭借口宿醉,亦在风府多留了一日。
当夜,灵葭坐在廊下晒月亮,霍七扛着一个麻袋回到院子,扔在她脚下。
袋口绑着的麻绳自动松开,露出徐栗那张小白脸来。
灵葭慢慢走过去,蹲下,食指指尖轻轻点在徐栗眉心,一丝浅绿色的灵力侵入他的识海。
霍七抱着剑立在旁边,注视着她的动作。
今夜她喝了不少酒,可他掳徐栗一去一回,她身上的酒气已经全消,想是在凌云之境里睡过一觉了。
残月逐渐与天色融为一体。
晚春已有虫鸣,几只小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寻找食物。
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的时候,灵葭终于收回手,睁开眼睛。
霍七不知怎的有些紧张。
“呀,天都亮了?”灵葭像是吃了一惊,随即苦恼地挠头,“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修炼。”
用织心诀窥探一个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回为了找出杜若下的毒和藏的宝,她花了整整三日。这次不过想探知徐栗对她到底什么想法,又花了两个时辰。
比起玉屑仅用数息便让自己梦了三百多年,她眼下这般简直不够看的。
还是得把技能点起来啊。
灵葭变出根小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个奇特的眼睛图案,“霍七,你听说过造化之眼吗?”
霍七一脸懵逼。
“我跟你说,原来他们这些神棍,是真的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呢,”灵葭饶有兴致地道,“这个徐栗天生是做神棍的料,他能看到人身上的气运!难怪入了蓝敬亭的眼。”
“气运?”
“对啊,这金手指,简直是男主标配嘛。就是他师父蓝敬亭,都只能靠算的,不能直接看到呢。”
“气运,是什么样的?”霍七直接忽视她口中的什么男主和金手指。
“各种各样,”灵葭指指地上的图案,“这就是我的气运,听说叫造化之眼,好像很稀有的样子。哎哟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牛批啊!”
“所以他接近你的确别有所图,”霍七总结,然后拔刀,在徐栗脖子旁比划,“杀?”
“别啊,”灵葭扶额,“杀了他,谁替我去研究这造化之眼?”
霍七抿抿唇,还是很不爽。
虽然不晓得这造化之眼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好是坏,但不管哪一种,神神叨叨地流传出去对她终究都是不利。
想让一个人开不了口的方法很多,最简便的就是让他去安息。
可灵葭不同意,霍七不爽了一阵,还是得替她想办法。
“好啦,天快亮了,你把他送回去吧。”灵葭伸个懒腰,向屋内走去。
霍七盯着昏迷未醒的徐栗,面上闪过一丝杀意。
—*—
灵葭在房里待到日上三竿,这才收拾一番去向封九辞别。
原本以为将苏扁舟得罪惨了,离开雁回城便会迎来一大波围追堵截,可灵葭坐着鹊翎大摇大摆飞了两日,愣是连只苍蝇都没来光顾。
莫非封九替她摆平了?
霍七坐在樱花树上,抱着剑,吹着风,神情高深莫测。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们!”下方忽然响起求救声。
灵葭微微一愣,同霍七对视一眼。
听声音,好像还是孩子。
“救不救?”霍七问。
“救。”
灵葭驱使鹊翎降到一定高度,二人找准位置,一跃而下。
一头丈许高长着牛角的妖兽正在追赶三个十岁出头,看上去和灵葭差不多大的小孩。
那是只二阶妖兽,屁股上插着一根竹竿,看上去怒气冲冲的。
三个小孩均是练气修为,坐在一辆小板车上,由一匹绿螭骢拉着夺路狂奔。
绿螭骢腿脚虽快,但在二阶妖兽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眼瞧着妖兽那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上来,三个小孩绝望地手拉着手,闭上眼睛。
绿螭骢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三个小孩被惯性向前甩去,即将以头抢地,一根藤蔓嗖的射来,分别卷了三个小孩的腰,轻轻放在地上。
板车被妖兽咬去了半截,妖兽呸呸吐着嘴里的木屑,怒吼一声,又向被拽倒在地的绿螭骢咬去。
“小红!”其中一个小孩惊叫一声,捂住眼睛。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绿螭骢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托着半截残破的板车哒哒向三个小孩跑来,拦在他们身前,竟是抖成了筛糠都不愿自己逃走。
三个小孩纷纷抱住绿螭骢的马腿,伸着脑袋往前看。
只见那牛头妖兽早已身首分离,脖子断口平整,血跟喷泉似的喷洒不停。
绿螭骢不安地刨着前蹄,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忽而一道绿影从天而降,直接落到马背上。
绿螭骢吓了一跳,正要尖叫,便感觉一只温暖的小手拂过头顶,暖暖的带着安抚的意味,立即让它平静了下来。
“别怕,没事了。”灵葭在马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又垂头,对那三个小孩道:“你们的马不错,卖吗?”
三个小孩:“……”
“谢谢你救了我们,但小红是我们的家人,不能卖给你,抱歉。”其中一个小孩一本正经地拒绝。
灵葭挑了挑眉。
这小娃娃说话倒是有条有理的,莫非和她一样是个神童。
另一个小孩看她挑眉以为她不高兴了,不由抱紧了马腿,“对不起,真的不能卖,没有小红,以后我们出来打猎就更困难了。”
第190章 小儿之国
“打猎?”灵葭扫一眼这三个小孩身上的衣着,兽皮草鞋,一点经过加工的布料都不见,不由咋舌,“你们是山顶洞人吗?”
“不是啊,”第三个小孩茫然道,“我们不住在山顶,我们住在山——唔!”
另外两个小孩同时伸手,捂住了这个小孩的嘴。
灵葭:“……”
她收回之前的话,这就是三个天真的小屁孩。
“你们家大人呢?”她蹙眉,“怎么让你们自己出来打猎,多危险。”
“唉,生活所迫,”第一个小孩忧伤地道,“这方圆五十里的山上本来是没有妖兽的,这只牛头怪应该只是碰巧路过,不巧撞见我们。”
“对啊,幸亏恩人好心救了我们,否则我们今日就回不去了。”第二个小孩抹了把眼睛,“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头妖兽就、就给你……吧!”
呜呜呜,好多好多肉呢。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妖兽的尸体,泪眼朦胧。
“不错,妖兽是你杀的,是该归你。”第一个小孩亦咬牙道。
灵葭无语望天。
这几个小孩,莫非是想用这妖兽来堵住她的嘴?
“我不需要,你们自己留着吧。”她耸耸肩,从绿螭骢背上一咕噜翻下来,准备走人。
“等一等!”第三个小孩急急拉住她的衣袖,“你可不可以先别走?”
“二五二!”第一个小孩瞪他一眼,忙去扯开他拉着灵葭的手,“你干什么呢,赶紧把猎物扛回去吧,大家都等着吃饭呢。”
“二百五,你……”
“不许叫我二百五!”
被称作二五二的小孩委委屈屈地哦一声,“二五零,你听我说呀!这个妹妹这么厉害,说不定能帮我们呢?二五一你说是吧?”
二五一眼神闪了闪,偷偷瞄向灵葭,羞涩地点点头。
灵葭:“……”
不要以为你长得壮,你就能随便在外面认妹妹,还想拐回家。
宝宝年龄说出来吓死你。
二百五感到有些头疼,但不得不承认二五二说得很有道理,不由得也把目光重新投向一旁抱着胳膊,作壁上观的灵葭。
修为高不高不知道,但能打得过二阶的妖兽,那应该蛮厉害的……最重要的是,她和他们一样,是小孩子。
二百五心头千回百转,最后下定决心,问道:“请问恩人是什么修为境界?”
灵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金丹。但越级杀一两个元婴期的不在话下。”
谁让她得的是上古神的传承。
就是这么牛批。
二五零到二五二均惊了一跳。
这方圆五十里灵气稀薄连只妖兽都无,更别说金丹期的大佬,那真是见都没见过的。
虽然他们不过才活了短短十一二年。
“求恩人救我们!”三个小孩齐刷刷跪下想要磕头,可那膝盖弯下去,却像落到了隐形的棉花上,怎么都压不下去。
三个小孩急得满头大汗,二五一又抹起了眼睛,嘤嘤抽泣,“恩人不愿意帮我们吗?”
灵葭按了按额角,耐心地道:“要我帮忙,总得先说清楚要我帮什么忙吧?一上来就下跪,让人怎么好意思受着。”
这山里没什么灵气,生不出灵植,她没办法找草打听,否则何必如此费力和这几个小孩磨叽。
二五一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对不起,我们一时情急,绝对没有强迫的意思!”二百五回过神来赧然道歉,“事情是这样的……”
小孩子表达能力比较差,曲曲折折讲了半日,才把意思说明白了。
原来这座不知名的山脉里,有个小小的山谷,叫“小儿国”。
这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总之一代代传下来,到如今已经有数百年。
小儿国山谷周围有着神秘的结界,只有骨龄小于十三岁的孩子才能自由出入,大于十三岁的人,甚至连谷口都无法找到,哪怕有小儿国住民的带领,也一样进不去。
顾名思义,小儿国的住民全是小孩子,一个大人都没有。
山谷边上有一个瀑布,飞流下来形成一个湖泊,这湖泊里的水,是小儿国孩子们的救命药,也是阻止他们叛离小儿国的毒药。
小儿国没有大人,但湖中央有个石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儿凭空出现在那台子上,由大孩子们抱走抚养。
山谷里的每一个孩子身上都染了不知名剧毒,必须通过饮用湖水才能正常生存,若超过三日不喝,就会毒发身亡。
“以前有人不信,故意三日不喝湖水,到了第四日就浑身干枯而死,灌再多的湖水,也救不回来了。”二百五消沉地说道。
灵葭皱着脸,“不能打包带走吗?”
二百五摇头,“不可以,湖水从湖里取出来,超过两个时辰就会发臭变质,喝了也会死人的。”
这些全是英勇的前辈们用性命换来的知识。
“那倘若你们长到了十三岁呢?”
“到了十三岁,湖水就会对我们失去效用,那时就必须启动石台上的传送阵,让传送阵把我们带走。”
“莫非未满十三岁,传送阵对你们也不起作用?”
“是啊,”二百五哭丧着脸,“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三个月就要走了。”
“能走了,你不开心吗?”灵葭歪着脑袋。
“恩人有所不知,”二五一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我们在小儿国生活,虽然清苦些,但至少大家都在一起。可谁都不知道那传送阵通向何处,万一……”
他面色白了白,“万一是通向地狱呢?”
灵葭噗呲一笑。
三个孩子齐齐盯着她。
“咳,”灵葭恢复严肃,“你们与外界没有交集,或许不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地狱的。”
二五一呆住,“可书上说有呢。”
小儿国有一个世代相传的图书馆,不知是谁建在那里的,许是怕孩子们脑袋闲下来会胡思乱想,有意给他们找点儿事做,也当做消遣吧。
可很显然,书中的知识永远无法代替生活的经验。
二百五用手肘撞了二五一一下,“恩人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灵葭莞尔一笑,这个二百五,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蠢嘛。
第191章 诡异之人
十二三的孩子,思想已经很丰富,基本的人情世故都懂了,知道有求于人时需放低姿态去说些讨喜的话。
看到灵葭露出笑容,三个孩子暗暗对个眼色。
二百五抱拳,噼里啪啦一通说道:“仙子,我们从记事起就一直被困在小儿国,虽能安然无忧地长大,但这种命不由我的生活,我们受够了!哪怕不能出去也没关系,我们想知道小儿国的秘密,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将我们囚禁于此,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求你帮帮我们!”
另外两个孩子有样学样,跪下齐声喊:“求仙子帮帮我们!”
灵葭吁了口气,二百五挺会说话,是个人才,她都快被他感动了。
“我可以帮你们,但你们要怎样回报我?”
三个孩子听得前半句,眼都发光了,听完后半句,却又懵了。
灵葭噘着嘴,“你们不会想白嫖吧?”
三个孩子呆呆,“白瓢是什么?”
坐在树上的霍七:“……”他有时候真觉得她挺不靠谱的。
“你们现在的行为,就是白嫖啊!”灵葭一本正经地指责,“不要以为你们是小孩子,我就会无条件帮你们哦。”
“……”大体明白了那个神秘词汇的涵义,三个小孩脸上发烫。
“这就是社会啊。”灵葭语重心长地拍拍二百五的肩。
二百五红了眼眶……又听不懂了。
继续问下去只会越发显得无知,二百五自动跳过了语言不通的部分,噗通一下又给她跪了。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子力气,仙子若不嫌弃,我二百五愿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
咚咚两声闷响,旁边的二五一和二五二亦跪地抱拳,“还有我!”
“我也愿意!”
灵葭摸着下巴,缓缓笑了。
“成交!”
“仙子,我力气很大的,单手就能扛一头牛……啥?”二百五呆住,“你、你同意了?”
“是啊。”
灵葭拍他肩膀的手往下滑了滑,捏捏那块硬邦邦的肱二头肌,满意地点头,“手感确实不错。”
二百五腾的红成虾米。
灵葭仿佛看不到他的窘迫,拍拍手道:“我也不要你们给我当牛做马,事成之后你们随我回门派,帮我师父打打杂就行。”
灵翕派成立这么些年,人口就没增长过,她寻思着是该帮师父扩大一下门派了。
这几个孩子个个根骨不凡,最差都是双灵根,这个二百五更是单一金系天灵根,天生的炼体奇才,难怪没有修炼过都能单手扛起一头牛。
把人骗回去,若是得了她大师兄曲陌的指点,说不准另有一番造化。
就算曲陌看不上他,凭这力气帮元澶真人打下手种种菜,也是使得的。
“门派?”
“对呀,人在江湖走,有个门派等于有个归宿嘛,你不愿意?”灵葭扑闪着大眼睛,“你放心,我们灵翕派可不是什么歪门邪派,大家都是正经人!”
“我们愿意!”三个孩子拼命点头。
树上的霍七:“……”他觉得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正经?
“很好,那就走吧。”
霍七从树上跳下来。
二百五看他一眼,艰难启齿,“抱歉,这位大哥哥不能去。”虽然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霍七面具后的眼神陡然凌厉。
二百五被这双眼睛看着,只觉后背像贴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灵葭跨过一步挡住这过于锋利的眼神,好奇道:“为什么他不能去?”
二百五结结巴巴解释,“谷、谷里有结界,超过十三岁的人进不去的,就算进去了,也会被守在谷口的凶兽察觉,凶兽……很厉害的。”
“有多厉害?”
“不知道……”二百五不安地拿眼去瞅灵葭。
凶兽是很可怕的,要是她不愿意去了……大不了一切如前罢了。
三个孩子眸子黯了黯,默默垂下头。
“这样啊,那就不要打草惊蛇了,走吧。”
三个孩子抬头,发现那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不知何时竟没了影。
灵葭笑嘻嘻道:“我让他在这附近等着,这总行了吧?愣着作甚,走吧。”
三个孩子破涕为笑,一个牵起小红,另两个细心拾起地上的板车残骸……万一灵葭失败了,这些讨生活的道具还是要派上用场的。
灵葭看了也没说什么,顺手帮他们把地上的妖兽尸体砍成小段,放上残破的板车。
随着二百五他们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便看到山壁上那道仅一丈多宽的豁口。
豁口里怪石嶙峋,长满了各种菌类,显得极为幽深。
灵葭打量眼前这层荧光流淌的屏障,这结界设置的确精妙。
不过她师从寒月真人,一眼便看出设置它的人,最高不会超过元婴修为。
不需要汤圆,她自己就能破除。
为了不打草惊蛇,灵葭只是淡淡观察了片刻,心中有了数。
对三个孩子稍做解释,灵葭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隐身符。
沿着缝隙前行二十来步,穿过一片藤蔓,眼前豁然开朗,屋舍林立炊烟袅袅,颇有种桃园深处有人家的况味。
里面来往的全是小孩子,却不是在玩耍,而是忙忙碌碌在干着各自的活计。
“二百五,你们回来了!”
孩子们看见出现在谷口的几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眼睛晶亮地跑过来。
二百五挥挥拳头,“不许叫我二百五!”
孩子们笑嘻嘻挤做一团,伸着脑袋往他们身后看,却见好好的板车只剩了一个前轮,吱吱呀呀托着一堆血淋淋的奇怪肉块。
孩子们一时都傻了眼。
二百五咳嗽一声,“今日我们遇到了这只路过的妖兽,经过一番殊死搏斗,终于将它斩杀,这些肉足够咱们吃上半个月了。”
“好耶!”片刻惊叹后,孩子们齐声欢呼起来。
这方圆五十里虽然有不少小动物,但只有运气好的时候才能猎到,且僧多粥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一口。
他们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肉!
孩子们热火朝天地搬肉,二百五到二五二三人悄悄离开人群,向湖泊走去。
三个孩子离开小儿国有一段时间了,到了湖边先是灌了一肚子湖水,然后鬼鬼祟祟向四周张望。
“仙子,你还在吗?”
“我在这里。”灵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二百五舒了口气,小声说道:“仙子可看出这水有何不妥?”
灵葭掬起一捧湖水,放到鼻端嗅了嗅。
“这水有股铁锈味。”
她嗅觉并不出众,但她是草木妖,天生对土壤和水源有着不同常人的敏感,仔细便能闻出些异样来。
“什么意思?”二五一呆了呆。
“铁锈味与血腥味很是相似,”二百五再次趴下去尝了尝湖水,半晌挠挠头,“我没尝出来……”
“味道很淡,莫怪你们尝不出来。我看你们处理妖兽肉用的是井水,平日都是如此么?”
“是的,大家都知道湖水特殊,我们通常只喝湖水保命,别的时候很少用到,都是用井水。”
“所以这血腥味不是来自妖兽,而且量也不多……”灵葭抬头望向面前那道十来丈高的瀑布,“很有可能是从外面流进来的,我上去看看。”
她说着便要动身,二百五急急摆手,低声喊道:“仙子不能去!那只凶兽,就栖在瀑布后面的石洞里!”
凶兽平日并不会现身,但若从它家门口经过,就很难说会不会被发现了。
灵葭脚步未停,空中飘来一串叮铃铃的轻笑。
“不过是只四阶妖兽,不用担心。”
她虽不怕四阶妖兽,却也不愿打草惊蛇。
她并未去打扰那只正在睡觉的庞然大物,直接飞上瀑布顶端,沿着河流往外探寻而去。
没追踪出多远,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就不见了。
灵葭在河流附近搜索一阵,很快就发现隐藏在长草丛中的圆形法阵。
“这是……传送阵。”
灵葭拾起脚边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这是能量耗尽后的废弃灵石,在周围散落一地。
一般传送阵都辅有聚灵符文,可以自行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供给自身。
此处灵气稀薄得令人发指,若要启动传送阵,就必须使用灵石来激活。
这幕后之人不惜耗费这么多灵石,也要把那群孩子困在这里,显然所图不可告人。
灵葭随手捏碎手中的废石,几个起落来到附近一棵树下,抖抖身子把自己种进土里。
水有自净能力,不管那幕后之人往水里洒了什么,过不了几日便会消弭。
为了保证效果,那人必须定期过来“投毒”,她只要猫在这里等着就行。
不过……这土里的小荧光少得可怜,灵葭才种了没一会就觉得肚子里空得难受。
山谷里隐约飘来烤肉的香气,灵葭撇撇嘴,干脆从土里跳出来,扭身进了凌云之境。
“湛离,我饿了……”
灵葭可怜巴巴地抖着唇,话音未落一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出现在眼前。
“好香!”灵葭眉开眼笑接过筷子。
湛离将其余的菜一一摆上桌,拿出两个茶杯倒入灵茶。
看到抱着剑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霍七,眉头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又拿出一个茶杯,拍在他面前。
“菜不够,你就喝茶吧。”湛离淡淡说道,自己操起另一双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灵葭:“……”我看不见我听不见。
霍七瞥了一眼茶杯,并没有喝,而是问道:“要不要我直接走传送阵过去?”
灵葭道:“不,我们等着,总要弄清楚那幕后之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小幻想,你帮我留意外面,有动静叫我。”
“好的主人。”
“霍七,你修为高,看得出那些孩子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看不出。”
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咯。
灵葭在凌云之境里吃了十多顿饭,外面才出现动静。
境灵在空中投影出外界的景象。
境域内外的时间差并非绝对,此刻在境灵有意的平衡下,他们不至于看令人抓狂的慢动作。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草丛中的传送阵忽然亮起荧光,一个瘦削的人影现身其中。
果然她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这人不多不少恰是元婴期。
“此人乃魔族。”霍七说道。
灵葭略一抬眉,待那人转过身,看清那张在月光下泛着死白的脸,手中筷子在碗边敲出叮的一声响,“嗯?”
“怎么了?”
“这人我见过。”灵葭声音沉沉,“一百多年前,数名魔族出现在昆吾附近,即将伏诛的关头,他们召出一只七阶嚣狼,导致正派人士死伤惨重,害得我师父被小人诬陷,最终脱离昆吾。”
“这个人,就是当时那些魔族中的一个。”灵葭冷冷望着那张白得骇人的脸。
“此战我亦有所耳闻,”霍七摩挲着剑柄,“那几名魔族就此消失,有传闻说他们早已退回魔界,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湛离蹙眉,“此人看上去颇为怪异。”
“他身上有很重的内伤。”灵葭把玩着筷子,“且看看他要干什么。”
那魔族先是警惕地放出神识扫视一周,然后走到河边撩起袖子,露出干瘦的小臂。
尖利的指甲划破皮肤,暗红的血珠滚落河中,很快晕散开去,随着奔腾的瀑布混入下方湖水中。
那名魔族随即抬手拂过小臂,血流不止的伤口立刻消失。
许是嗅到主人鲜血的味道,瀑布下方传来一声兽吼,一只庞然大物带着腥风踏空而来,匍匐在主人脚下。
“这几日有无特殊情况?”那名魔族低声询问。
凶兽喉咙里发出几串咕噜噜的低吼,似在回应。
“辛苦你了,吃吧。”那魔族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具妖兽尸体,扔在自家灵宠面前。
凶兽低头嗅了嗅,发出一声不满的吼叫。
那魔族周身气息一冷,“眼下正是我疗伤的关键时期,何来空闲去寻高阶妖兽……你且忍耐一段时日,待我痊愈,少不了你的好处。”
“吼!”凶兽不情不愿,三口两口将食物拆吃入腹。
魔族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尽量缓和道:“去吧,有事通知我。”
凶兽头也不回地跳下瀑布,激起巨大的水声,隐约能听到谷中小孩子惊惶的叫声。
那魔族在原地站立片刻,直到下方吵闹停歇,这才冷冷地转身。
“区区灵宠也敢甩我脸色,若非我伤重……哼!”
第192章 竹篮打水
全程吃瓜的灵葭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看来喂宠物的烦恼不只她一个人有,果然当初没有惯着它们的决定是明智的!
魔族一脸阴沉地走回传送阵,掏出一把灵石,眼中闪过一丝肉疼之色。
他龟缩在人界已经一百多年,没得进项,倒是三五不时得花上这么一捧灵石,再加上平日所用的辅助疗伤丹药……能好受才怪了。
就在他准备激活传送阵之际,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袭来。
魔族神色一凝,立即侧身躲避,一个绿色的发光之物擦着脸颊而过,深深嵌入旁边的树干中。
“什么人!”
那魔族警惕望向暗器射来的方向,用余光去看那冒着青烟的树干,眼睛骤然瞪大。
竟是一枚灵石……上品的。
未待他回过神,又是咻的一声破空之音,另一枚闪着荧光的石头疾驰而来,好巧不巧打在他的腚部。
魔族踉跄两步,低头一看……可好,比先前那块大了一圈,足有拳头那么大。
哪个败家子用灵石当暗器!
回想起自己刚才掏灵石时不经意露出的肉疼之色……魔族森森地愤怒了!
死白的脸颊浮上两圈酡红,他翻转掌心,一把巨大的镰刀型法器刷的出现在手中。
被羞辱戏耍的愤怒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在重伤躲藏,且眼前空无一物完全不知谁在下黑手的情形下,他竟忘了第一时间逃离才是正确选择。
巨镰向着暗器射来的方位一通乱挥,除了扬起漫天草屑,什么也没砍到。
魔族双目喷火,怒吼道:“何方宵小,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面前虚空突然裂开一道口子,熟悉的绿色荧光迅速逼近。
魔族心头一凛,脑子告诉他应该躲开,无奈负伤的身体导致行动过于迟缓,婴儿脑袋大的灵石准确砸在他面门。
“哪来的败……家……子……”魔族挣扎着说完这句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灵葭回收了当做暗器的三颗灵石,摸出麻袋套在那魔族的头上,把人拖回芥子境域。
“哗啦!”
从天而降的凉意浇得魔族一个激灵,醒了,摸着手边湿漉漉的泥巴一脸懵逼。
片刻后回过神来,登时大怒,“何方——呜!”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被塞入他口中,堵住了没说完的话。
……怎么又是灵石!
有钱了不起啊,可恶的异族!
魔族瞪着绿裙女孩小小的鹅蛋脸,双目喷火,想要祭出法器,却发现身上软绵绵的,一丝灵力都感觉不到。
这下他慌了,使劲用手去抠嘴里的灵石,可不知怎的,反而越含越紧,嘴角慢慢崩裂的感觉比直接挨一刀还要令人难受。
灵葭怜悯地望着他,“你保证不再动不动骂人,我就帮你拿出来。”
“呜呜!”魔族含泪点头。
灵葭抬掌将灵石从他嘴里吸出来,甩了个涤尘咒,扔回乾坤袋。
魔族目光下意识追随那抹荧绿。
“别看啦,做坏事还想要钱,你想得美哦。”灵葭挥挥拳头。
魔族眼神闪了闪,“仙子这话着实让人费解,在下竟不知何时做了坏事,惹怒了仙子?倒是你偷袭在下,将在下掳到此地凌辱……”
“打住,”灵葭竖起手掌,“你用词注意点,别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不良嗜好呢!”
“咔咔”的脆响传来,霍七用大拇指上下推着剑柄,浑身冒着冷气。
魔族咽了口唾沫,将目光重新投回到灵葭身上。还是小姑娘看起来温柔一点……
魔族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抬手似不经意拂了拂垂落耳边的发丝,垂下眼眸,让长长的睫毛半遮住眼底情绪,轻声道:“在下真的不知哪里惹得小仙子不快了?”
灵葭搓搓鸡皮疙瘩,扭头跑掉了。
“不行,宝宝受不了了,湛离你上!”
“……”
湛离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走上前。
正尴尬不已的魔族看到一袭红衣的美人,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倾身款款道:“这位仙子……”
湛离一拳砸过去,“去你妹的仙子,丑逼!长得这么丑还敢出来丢人现眼,谁给你的勇气?瞎子么?”
灵葭啃着果子劝阻,“冷静,不要侮辱丑逼和瞎子嘛。”
“……”
魔族满面通红,没了灵力,竟连眼前人的性别都看错了!
他承认眼前的男子很好看,但他好歹也是魔界十大美男子之一,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丑吧!
看到魔族很受伤似的垂下脑袋,湛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抽出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冷冷道:“不必再装了,好好答话,否则休怪我手滑。”
脖子上传来冰凉的刺痛感,魔族惊出一身冷汗,颓然点头,“道友请问吧。”
“是你将那些孩子困在小儿国的?”
“是的,但是……”
“你用来控制他们的,是什么邪术?”
“不是邪术,那么小的孩子,在下怎么忍心对他们用什么邪术?”魔族满脸无辜,“在下可是好人,阁下对我怕是有什么误会?”
湛离眉头皱起,“那你为何往水里注入鲜血?”
“自然是为了帮助他们续命,我若不这么做,不出三日那些孩子就会死!”魔族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的血莫非是什么灵丹妙药?为何他们不喝你的血就会死?”
魔族沉默了一阵,“这是在下的秘密。”
湛离将剑身往前推了推,“死也要守护的秘密?”
“……”
魔族动了动唇,似乎难以启齿,“在下可以告诉你们,只是你们须答应我,我若坦白,你们要放我平安离开。”
湛离凤眸眯起,“你确定要同我们讨价还价?”
“……”
魔族拭去额头冷汗,艰难辩驳,“在下确信诸位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们不妨先——”
“你成功磨光了我的耐心。”湛离淡淡打断他。
寒光闪过,一截断指滚入泥中。
“哇,湛离你干嘛弄脏我家地板!”
灵葭不满地叫着,境灵急忙安抚,“主人别生气,我马上处理掉,这可是很好的肥料呢!”
手边土壤忽然动起来,像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将那截断指吞没,然后重归平静。
“……”
没了灵力支撑,肉体的疼痛异常明显,那魔族震骇地按着伤口,整个人蜷成一只虾米。
湛离挥去剑上的血迹,居高临下地道:“好好说话,下次就不止一根手指了。”
魔族嘶嘶吸着凉气,五官拧成一团,发出阵阵痛苦的口申口今。
湛离撇撇嘴,“这么怂,也敢跑到人界来撒野——”
“小心!他在念法诀!”
霍七突然冲过来,一把推开湛离,果断手起刀落。
魔族那狰狞中带着一抹算计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脑袋咕噜噜滚落了好一阵,迟滞的身体才像喷泉一般喷出黑色的血雾。
灵葭张了张口,看一眼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默默地放下。
“主人别生气,我马上处理!元婴修士的身体可是上好的肥料哦。”
境灵急急安慰,不知是不是错觉,灵葭总觉得它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
“不要!主人,我们也想吃。”
“唧唧!”
灵葭:“……”她都收了些什么奇怪的跟宠!不知道的会以为她才是邪修魔族吧!
湛离掐了个法诀,地上飞起一抔泥土糊在尸首的断颈上,这才阻住了乱喷的污血。
“霍七,你不是封住了他的灵穴?他何来的灵力使用法术?”他淡淡问道。
霍七蹲下去仔细检查尸首,忽然眉头一皱,长剑划开尸身某处,从皮肉中挑出一只黑色的,还在不断扭动的小胖虫。
灵葭:“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
好像解锁了什么新知识?
湛离神色莫名地盯她半晌,一剑将那小胖虫腰斩,灵葭穿耳的尖叫这才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终于停歇。
“你怕虫?”湛离轻声问道。
灵葭狠狠瞪他,“你要是敢说出去,清蒸油炸红烧炭烤你自己选!”
湛离:“……”他说什么了?
霍七:“……”幸好开口的不是他。
境灵再次温言安抚,“主人别怕,虫虫再凶恶,还不是成了咱们的肥料!”
“……”
灵葭按了按额角,“这是什么虫?”
“是蛊虫,”霍七答道,“他方才应该是借助按压伤口的动作,让蛊虫进入血脉,冲开了灵穴。”
他眸光有意无意扫过湛离。
湛离哼了哼。怪他咯?!
灵葭嗅了嗅空气中的火药味,又问道:“你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法诀么?”
这魔族是元婴修为,且身负重伤,正常来说化神期的霍七不该看到他念口诀便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取他性命来阻止。
霍七点点头,“这是魔族的通灵法术。”
“他想召唤那只好吃懒做的灵宠?”
“不是,”霍七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如果我没有听错,他欲图召唤的是……嚣狼。”
灵葭心里一动。
“这么说,造成一百多年前那出惨剧的人,就是他?”
“极有可能。我们先前所见他那只灵宠,在人魔两界均是十分稀有的品种,唯有擅长御兽之人才能驾驭,此人应是御兽高手。
“然跨界施展召唤术本就同自杀无异,他许是有什么保命的方法,得以活了下来,但重伤在所难免。”
“所以他才躲在灵气充足的人界偷偷养伤,毕竟魔界灵气贫瘠……”灵葭开启了脑洞,“他养那么多灵根出众的小孩,会不会是疗伤所用?”
霍七神色一冷,“像是魔族能做出来的事。”
灵葭咂咂嘴,“可他都伤得那么重了,竟然还想再次召唤嚣狼,真是勇敢啊。”
湛离垂下眼帘,“可能是被吓到了,横竖坦白了都是死,不如拼一拼,不是说他有保命手段么。”
“湛离,”灵葭奇异地盯着他,“你是在自责吗?”
“我没有。人又不是我杀的。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湛离转身走向厨房,“我去做饭。”
“……”
灵葭扒扒脑袋。
有时候她觉得湛离闹起脾气来挺莫名其妙的?!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霍七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走传送阵了。”灵葭摊手,“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做。”
一刻钟后,灵葭摇了摇手中装着红黑色液体的琉璃瓶,同情地道:“好歹是个元婴大佬,身上就那么点血,看来真是伤得不轻,不知能让那些孩子撑几天。”
霍七默了默。
“对不起。”
他不该那么血腥砍了那魔族的脑袋,他该直接拧断他的脖子,否则也不会浪费那么多血。
当时也是情急,到底欠了考虑,竟忘了小儿国的孩子要靠这魔族的血液活命。
“别自责啦,”灵葭叹了口气,“血多血少都只是吊命,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怎么彻底解毒。”
霍七闷闷地嗯了声。
“湛离!”灵葭扬声唤道,“别做饭啦,有活儿要干呢。”
“已经做好了。”湛离端着一盘小酥肉走出来。
灵葭吸吸鼻子,艰难地别过脑袋,“回来再吃。”
三人出了凌云之境。
“咦?结界好像消失了。”灵葭望向瀑布那边,原本笼罩在山谷上方的透明罩子已经不见了,“看来这结界的确是那名魔族所设。”
主人已死,瀑布后面的山洞里,属于凶兽的霸道气息也随之消失。
霍七飞身跳下悬崖,不一会儿扛上来一具尸体。
灵葭用手指戳戳这死翘翘的凶兽,嫌弃撇嘴,“这家伙好吃懒做一百多年,肉都松了,一身肥膘,肯定不好吃。”
湛离无比赞同地点头。
灵葭说道:“湛离,你拿着这瓶血,带上这坨肥肉,去谷里给那些孩子们吧。十二时辰后,我们若是还不回来,你就带着他们回龟匐山去。”
湛离张了张口,终是咽下了想说的话,“好。”
到底是他修为低,强行跟去难保不碍手碍脚。
灵葭想要拍拍他的肩以做安慰,手伸出来才发现……够不着。
“湛离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她夸张惊叫,又转头看看霍七。
嗯,好像还是湛离更高一些?!
灵葭转着眼珠子,“湛离,我好像都没问过你,你爹娘是何方神圣?”
基因竟如此强大!
第193章 一线生机
湛离身形顿了顿。
“别贫了,赶紧走。”
他转身运起御风诀,带着凶兽的尸体跳下悬崖。
灵葭耸耸肩,用灵石激活传送阵,霍七先行一步,灵葭紧随其后。
传送阵的另一端设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
“这里没有人。”霍七已经先行将洞穴探了一遍。
“这人也太寒碜了吧,连颗夜明珠都用不起了?”灵葭甩出一颗夜明珠嵌在洞顶,以作照明。
洞穴非常矮小,像是人为在某处灵气浓郁的山腹中挖出来的,四周没有任何出路,只开了两个小小的通风口。
地上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中间的炉鼎里残余半缸浓黑的药液,散发出阵阵恶臭。
灵葭捏着鼻子远离炉鼎,“那魔族长得人模狗样的,内务竟然这么差,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霍七一脸平静的上前,用剑尖蘸了些药液尝了尝。
“如何?”
霍七皱紧眉头,吐出口中的药液,随即拾起搁在旁边的长勺,伸进鼎中搅了搅,捞出一块硬物。
灵葭仔细辨认了一会,嘴唇不由泛白,“人骨?”
“嗯。”霍七将勺子扔回鼎里。
“这么说,他真的……”
“真的吃人疗伤。”霍七接过话头,“但也不只是吃人这么简单。那些孩子或许有什么特殊之处,否则他没必要用自己的血,养他们十三年。”
灵葭闭了闭眼。
霍七犹豫一阵,说道:“其实,方才我还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霍七眼神漂移,“你不喜欢的东西。”
灵葭:“……”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东西吧。
“是蛊虫。”霍七诚实地道。
“活的?”灵葭脸逐渐泛青。
霍七迟疑片刻,点头,“你要看吗?我收进乾坤袋里了。”
“不要!”灵葭捂眼尖叫。
“哦。”
灵葭喘了好一会儿,尴尬开口:“你做得很好,蛊虫说不定是解救孩子们的关键,你可要收好了。”
“嗯。”
“霍七,你是不是在偷笑?”
“……没有。”
“说谎!我看到你眼睛弯了!”
“……”
“不许说出去!否则油炸红烧清蒸炭烤你自己选!”
“……嗯。”
虽然看不到,但只要一想到霍七身上藏着活蹦乱跳的虫子,灵葭就汗毛倒竖,下意识同他拉开距离,一大段。
霍七无辜地摸摸鼻子。
洞穴里再也没有其他可疑之物,线索就此断了,二人只好将地上散落的瓶子以及药渣一麻袋收罗起来。
回到小儿国时,湛离正举着一柄长勺,在一口巨大的锅里翻炒。
一群孩子围坐一圈,直勾勾盯着锅里时不时飞溅的肉汁,嘴角晶亮。
灵葭:“……”
先前还担心湛离应付不了这些孩子,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仙子!你回来了!”二百五一咕噜跳起奔过来。
他心里始终记挂着灵葭,哪怕从未品尝过的美味近在咫尺,也仍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灵葭举了举手,“哟,二百五。”
奔跑的二百五一个踉跄。
他不叫二百五,他叫二五零!
好像也不对,二五零只是他的编号,因为他是第二百五……啊呸,第二五零个进入小儿国的孩子。
小儿国所有的孩子都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囚禁你们的坏蛋已经解决了,今后你们自由了。”灵葭笑着说道。
正盯着锅里的孩子齐刷刷抬起头,眼中光芒更盛。
二百五颤抖着,“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灵葭冲霍七使了个眼色。
霍七手掌一翻,手中提了颗白惨惨的头颅。
“啊!”
“哇!”
“呜!”
从未见过死人的孩子们很是吓了一跳,小点儿的孩子直接扑到大孩子怀里哭了起来。
二百五直勾勾盯着那颗早已闭上眼睛的头颅,神情似悲似喜,忽然张口问道:“仙子,那先前离开的孩子——”
灵葭移开目光,微微摇头。
二百五抿紧唇,没再继续追问。
灵葭示意霍七将头颅收起,“仇人虽已死,但你们身上的毒尚且不明,若不及时解毒,你们最终仍旧难逃一死。”
嘈杂的孩子们一听这话,笑的不笑了哭的不哭了,眼中均是不解和隐隐的恐惧。
不知怎的,灵葭有些不敢看这些稚嫩的脸庞,“我这里有一瓶可以缓解你们体内毒素的药,但最多支撑半年。”
“半……年?”
孩子们中间传来压抑的低泣,原本只是一两人,渐渐的这悲伤的情绪像传染病似的扩散开去,震天的哭声最终响彻山谷。
灵葭低头绞着手指,她知道她的话对这些孩子来说有多残酷,但她不得不说。
她不希望这些孩子不明不白地死去,她希望他们即便在明知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也能鼓起勇气活下去,不要让短暂的生命留下太多遗憾。
她更希望,他们能团结起来,和她一起为寻求医治之法而尽最后一次努力。
“都别哭了!”
恸哭的孩子们齐齐一愣,望向突然大吼的人。
二百五挺着胸膛,使劲吸吸鼻子,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仙子已经为我们解决了最大的障碍,我们应该开开心心的!”他大声说道。
孩子们中间传来细弱的声音,“可是,我们就要死了啊……”
神经脆弱的孩子如今听不得这“死”字,此话一出,原本被二百五压住的哭声再次爆发。
“不许哭!”二百五凶巴巴地大吼,“我们不会死的!还有半年那么长的时间,我们一起去找解毒的法子,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活下去。”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
“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怎么去找解药?”
“连仙子都不知道我们中了什么毒,就算要找,又何从找起?”
绝望的情绪悄然弥漫,孩子们眼中的光亮一寸寸淡去。
二百五捏紧拳头,面上首次露出迷茫之色。
灵葭暗自叹了口气。
到底是孩子,记事起便囚于这方寸之地,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从未经历过什么磨砺,在突如其来的大难面前自然心性不足。
她正想开口,却见二百五耷拉下去的脑袋忽的再次昂起,脖子上暴起道道青筋。
刚开始发育的身板仍显瘦弱,但她此刻望去,竟觉得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正欲破茧而出。
“再难找,我们也要去找!难道你们想呆在山谷里,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死吗?”
“我们已经苟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线生机,怎么能轻言放弃?”
“你们难道忘了,我们的先辈们为了摆脱这座山谷所付出的努力和性命了吗?”
“如今仇人已死,我们终于能走出这座山谷了,你们难道不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们甘心就这样死掉吗?”
二百五原本想让同伴们止住绝望的泪水,可说完这番话,自己却先抹起了眼泪。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我还想跟着仙子去修仙,去窥大道,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我才十三岁!呜呜呜……”
孩子们全都呆呆望着哭得一塌糊涂的二百五。
“我、我也不想死……”
“我也不想……”
“我也是。”
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抚过二百五耸动的肩膀。
灵葭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放松的轻快。
“放心,你们一定不会死。我以心魔起誓,定会竭尽所能为你们寻求治愈之法,让你们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阅遍这世间繁华。”
“仙子姐姐……”
“多谢仙子!”
“请仙子帮助我们!”
孩子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湛离和霍七却是眉头一皱。
以心魔起誓,对一个修士来说,甚至比用性命起誓更加庄重。
仅仅半年的时间,他们未必能替这些孩子寻到解救之法。
对于这种成功几率渺小的目标,以心魔起誓,未免太重了些。
湛离垂着眼帘,传音轻声道:“就算你不以心魔起誓,他们也足够信任你。”
灵葭笑了笑。
“我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倘若我救不了他们,心魔定会自动找上我。湛离,我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湛离微微一怔。
她的内心并不像旁人认为的那般坚如磐石,尽管她时常说一些不留情面的话。
骂起人来亦相当不留口德。
揍起人来更是哪疼往哪揍……
湛离不再说话。
灵葭拍拍手,脆声道:“好啦,大家都别哭了,先听我说。我知道一位精通医术的高人,说不定能解你们身上的毒。”
孩子们的眼睛再次噌亮。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位高人脾气有些古怪,甚至可能会不太友好……因为我曾经得罪过他。”
“仙子是怎么得罪他的呢?”有好奇的孩子提问。
灵葭腼腆地扭扭衣角,“我曾经偷过他家花园里的草。”
“……”
“后来又还给他了!”
“……”
灵葭鼓着脸颊,“其实我那时是在做好事!虽然是有那么点私心……你们不知道,他为了种那株破草,把方圆数十里的灵草都害死了,简直太欺负草了!”
孩子们纷纷掩唇惊呼。
灵葭得意地扬着嘴角,“是不是很坏?我早说了他不大好相与!”
湛离和霍七:“……”不懂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最后还不是怂得还回去了。
而且现在他们是不是应该稍稍有点点担忧的情绪?他们可是要向那位高人求助的。
灵葭和一群孩子同仇敌忾了半晌,这才又道:“虽然前路渺茫,但是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帮你们,就一定会帮到底的!”
“仙子好棒!”
“我们会配合仙子的!”
孩子们向场中傲然伫立的少女投去儒慕钦佩的目光。
湛离实在没眼看下去,轻咳一声,用长勺敲敲锅沿,“不管你们有什么宏图伟业,总得先填饱肚子。都把碗拿过来。”
孩子们一扫先前的绝望悲伤,一个个兔子般跳起来去拿自己的饭碗。
没了捧场的观众,灵葭容光焕发的脸迅速垮了下去,掏出自己的小酥肉默默躲到一旁啃起来。
大话放出去了,孩子们振作了,可她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呢!
那魏先生可是全大陆数一数二的炼虚大佬,她如今没有姜御罩着,会不会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嘤嘤嘤,害怕。
灵葭这满脸纠结的表情,被偷偷跟过来的二百五看个正着。
“仙子……”他踌躇上前。
“嗯?”灵葭掀了掀眼皮,把手里的小酥肉往前递了递,“要吗?”
二百五刚想摇头,眼珠子却不受控制似的黏在那一根根炸得金黄的肉条上,挪不开了。
反应过来时,口中已经塞满了肉,两手还各抓了一把,而灵葭的盘子已经空了。
二百五脸瞬间涨得通红,“仙仙仙子我我我……”
灵葭十分宽容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慢慢吃,我这还有,”她说着手一扬,空盘子里立即满上,这回是香气扑鼻的粉蒸肉,“都给你,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
二百五正想拒绝,一听她这话,心头不禁涌上浓浓的愧疚,“仙子可是在为寻药的事烦忧?”
见灵葭不说话,二百五心头愧疚更深几分,“其实仙子已经帮我们许多,倘若……寻不到解药,我们也不会责怪仙子,我们对您只有感激!”
灵葭心头一暖。
“二百五……”
二百五张了张嘴,生生将那句说习惯了的我不叫二百五咽了下去。
嗯,仙子高兴就好!
嘤。
“二百五,你是个好孩子。”灵葭幽幽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活得很不开心。”
“那时我多希望能有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不要慌,我来帮你。”
“可我命不好,没能等到那样一个人,就这样心怀怨恨独自长大。”
“所以我告诉自己,倘若将来我有能力帮助别人,帮助像你这样的孩子,我定当竭尽所能,绝不袖手旁观。”
二百五鼻子一酸,“仙子……”
“二百五,我同你说这些,是想叫你明白,”灵葭深深望着眼前的男孩,“不管你曾经遭受什么,不管你今后会走到哪一步,一定要记住,千万别丢了自己。”
“有些人经历过磨难,会更加强大,有些人则会就此堕落,我希望你是前者。”
“作为小儿国的领袖,你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你今日表现得非常好,我为你骄傲。”
第194章 啊我死了
二百五抓着小酥肉的手微微颤抖,胸腔里充斥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眼前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样雄浑奔腾。
他囫囵咽下小酥肉,弯膝叩首道:“谨记仙子教诲,我二五零定不负仙子所期。”
“好孩子。”灵葭揉揉他毛茸茸的发顶,坦然受了他这一叩。
头顶暖暖的小手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将他所有的迷茫不安一一拂去。
好奇怪,明明她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比自己还要稚嫩,可二百五却觉得坐在面前的是一个饱经淬炼后终于沉淀下来的强大灵魂。
被那双含着欣慰的大眼睛望着,二百五心头一热,脱口道:“恳请仙子收我为徒!”
“……”灵葭扒扒脑袋。
偶尔讲点鸡汤她是没问题,但要她背负教育孩子这么大的担子,貌似有点方啊。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孩子,不是湛离那种天生妖孽,不需要她操心。
灵葭这些年自在逍遥惯了,要她带着个孩子,实在有点为难,平时养灵宠她都嫌麻烦了。
更别说她得罪过的人越来越多来头越来越大,这孩子跟着她不是找死么……
灵葭纠结的神色落在二百五眼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百五眸光黯了黯,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那啥,”灵葭干笑,“我是木灵根,你是金灵根,你可能不晓得,金是克木的,你拜我为师,我恐怕教不了你什么东西。”
二百五呆了呆,是这样么?
“不过你别伤心,我先前说过话依然作数,只等解了你们身上的毒,就带你和二五一、二五二回山,该学的东西一样不会少,都会教你们。”
二百五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只要仙子不是讨厌他就好!
二百五再次抬起眼睛,“那,请仙子为我赐名!”
“啊?”
“二五零并非我的姓名,仙子对我不但有有救命之恩,更有教导之恩,恳请仙子为我赐名!”
被二百五热切的眼神盯着,灵葭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一次,挠头思索半晌,喃喃道:“你是金系天灵根,那就叫——”
二百五兴奋地直起上身。
“就叫金元宝吧!”
“…………”
“怎么,不喜欢吗?”她觉得很牛批的说。
“不,我很喜欢!”二百五抹了把眼睛,“多谢仙子赐名!”
“咔啦”一声,一块泥瓦掉了下来,砸碎在二人身边不远处。
灵葭抬起头,只看到一小截黑色的衣角,“霍七,你在那干嘛?”
“……没事,看看风景。”
黑色衣角呲溜一下,不见了。
二百五……现在该叫金元宝了,男孩的脸红得发紫,如同被撞破了什么似的,匆匆行了一礼,落荒而逃。
灵葭在他身后扬着嗓子道:“元宝,加油,我看好你哦。”
金元宝脚下踉跄,险些绊倒。
自己求来的名字,哭着也要用一辈子。
金元宝总比二百五好听!
时间紧迫,等孩子们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灵葭便安排他们上了核舟,直奔妖界。
小儿国总共有五十多个孩子,灵葭手上只有一只小核舟,仅三个舱房,显然装不下这么多人。
灵葭只好用法术造了一堆高低床塞进房间里,勉强能装下这些孩子。
“可能会有点挤,你们且忍一忍,很快就到了。”灵葭宽慰地说道。
“仙子,我们不怕挤的。”
“核舟好好玩儿呀,我想一辈子待在核舟上!”
不管是真情还是有意安慰,孩子们这些话无疑让灵葭熨帖许多。
“仙子,二百五说他的新名字是您起的,是真的吗?”
灵葭颠了颠下巴,“是的呢,好听吧?”
“好听极了!我也想让仙子给我起个名字!”
“我也要!”
“还有我!”
一旁的金元宝:“……”
这些吵着要名字的孩子多不过三四岁,尚不能理解顶着这样一个名字生活是怎样一种心情。
金元宝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大家不要闹了,仙子要操控核舟,可没心思给咱们一一起名。”
“可是操控核舟的不是霍七哥哥吗?”
“元宝哥哥小气,只让仙子给他起名,不让仙子给我们起名!”
“就是,仙子是我们大家的!”
金元宝:“……”
他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
好在灵葭本就对起名这种损耗脑细胞的活计不感兴趣,一两个还行,五十多个的话,她估计会当场去世吧。
最后她把乾坤袋里所有有字的书一股脑掏出来,让他们自己翻着看,看上哪个字就用哪个字起名。
小儿国藏书有限,孩子们哪里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书籍,一个个双目放光,争抢着翻看起来。
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孩子们,灵葭欣慰地点点头。
都是好学的孩子,很不错!
刚想转身离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举着一本书探出脑袋,“仙子!这上面说的话好难懂,您能给我讲一讲吗?”
灵葭瞄一眼书封。
与龙傲天YY的日子。
她身子一僵,闪电般伸出手,将那本书吸到手中,扔回乾坤袋。
那孩子愣了愣,“仙子?”
灵葭轻咳一声,“这本书不适合小孩子看,等你长大了再说,另外挑一本吧。”
“哦,”那孩子麻溜地又从地上拾起一本封面精美的小册子,“那仙子能给我读这个吗?”
“这本也不行!”
“那这本?”
“也不行!”
那孩子每拾起一本书,都会被灵葭抢走,渐渐的小嘴嘟起来,显出委屈之色。
灵葭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眼睛在满地的书堆里扫来扫去,确定再无漏网之鱼,随手拾起一本秘籍递给那个孩子。
“来,宝宝你看这本吧,这可是修仙入门秘籍哦。”她诱哄地说道。
“哇,真的吗!”那孩子立即破涕为笑,“我可以用秘籍里面的字起名吗?”
“呃,当然可以。”
那孩子兴奋地翻起秘籍,翻了一会,小脸皱起来。
“这些字长得都不好看,我不想在里面找名字。”
“……”灵葭又递过去一本经书,“那你看看这本怎么样?”
半晌。
“这本也不行!”
“那这本。”
“不好看,不要!”
灵葭将脑门上的青筋一根根按下去,“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字?”
那孩子眼睛噌的一亮,“龙傲天!”
灵葭:“……”awsl。
丫既然早就心有所属,为什么不早点摊牌。
“哇,这个名字真好听!”旁边的吃瓜孩子羡慕地说道。
“龙傲天,你刚刚看的是哪本书?我也想在里面找名字。”
“仙子说那本书不适合咱们看,已经收回去了。”龙傲天翘着下巴,一脸“只有我一个人能在与龙傲天YY的日子里找名字”的优越感。
围观的孩子顿觉失落。
灵葭内心五味杂陈……
“仙子,仙子。”龙傲天拉拉灵葭衣角。
灵葭瞬间警惕,“还有事么?”
龙傲天将先前那本修真入门功法递过来,腼腆道:“仙子可以教我修炼吗?我也想变得像仙子那么厉害!”
灵葭松了口气,扯着嘴角笑道:“当然可以。”
她说着拍拍手,扬声道:“大家都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说。元宝,你去把隔壁房间的孩子都叫过来。”
金元宝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小小的舱房便挤满了孩子。
灵葭坐在正中间,开口道:“你们都是灵根资质上佳的修真奇才,眼下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妖界,其中凶险不必我多说。
“今日正好大家聚在一起,我就先传授你们一些基本的修炼功法,哪怕一时用不上,也能助你们强身健体,提高对毒性的抵抗力。”
灵葭摸出一块试灵石,“现在每个人都上前来,握一下这块石头,记住石头上火苗的颜色,稍后我会同你们讲解。”
孩子们依言上前。
灵根测试的结果令灵葭十分欣喜,却也在意料之中。
这五十多个孩子,最差都有双灵根,单一天灵根的多达十五人。
这里任何一个孩子放到各大修仙门派,定然都是被人抢破脑袋的。
天知道那个魔族到底从哪掳来这么多的天才小婴儿。
他掳来自己不培养也就罢了,竟然要吃掉……
灵葭甩甩脑袋,不去想这些糟心事,压下胸中再度腾起的怒火,开始给孩子们上课。
这一讲就是大半日,直到饭点时分湛离过来喊吃饭,灵葭才脱力似的瘫倒在地。
带娃真辛苦!
湛离无语地看着她软塌塌的样子,“不就是动了动嘴皮子,至于这么累?”
灵葭有气无力地道:“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你经历了什么?”
“……”灵葭翻身背对他,“不告诉你。”
湛离嗤了声,递过一个食盒,“吃饭的力气还有吧?需不需要我喂你?”
灵葭一把捞过食盒,哼道:“你又没带过孩子,少在这说风凉话。”
她大口扒着饭,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算计。
“湛离啊。”灵葭软绵绵地唤道。
湛离倒退一步,警惕道:“做甚?”
“你最近老是窝在凌云之境里修炼,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你想多了。”湛离立即否认。
“真的?”
湛离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葭委屈道:“我是关心你嘛!你现在整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不觉得无聊吗?”
“我不仅要修炼,”湛离觑她一眼,“我还要做饭。”
顿了顿,补充道:“很多顿饭。”
“……”
灵葭难得显出一丝窘迫,想起自己的目的,只得咬牙继续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就算你不说,我也都知道。你不甘心给我做厨子,所以才拼了命修炼,对不?”
湛离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下意识摇头,“不是!”
“你喜欢做厨子?”
“……也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湛离手指慢慢收紧,“我说过,既然钟离袂是我害死的,那么本该她做的事情便由我来替她承担,就这样。”
灵葭一愣。
她倒是没料到,湛离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放下碗筷,淡淡道:“她的死与你无关,非要追究的话,也是我害的她。”
湛离莫名心慌,说是不对,说不是似乎也不对。
他不该再提起钟离袂的。
这团乱麻,想来是再无法解开了。
他正想着要如何安慰她,灵葭却展颜一笑。
“既然你不喜欢做厨子,那不如换个活计,权当调剂一下心情,怎么样?”
湛离总觉得不该让话题继续下去,“换什么?我不做饭,你和孩子们吃什么?我很忙的,先走了。”
他说罢便要推门而出,灵葭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裤腿。
“别这样嘛,我也没说不让你做饭呀!我的意思是在做饭之余,你无需再逼迫自己修炼,做点别的事情不好么?”
湛离深吸一口气,隐隐猜到了结局,“想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我在你的芥子境域里修炼,作为回报,一点小事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灵葭嘿嘿一笑,“别说得这么绝情嘛!你都已经练到筑基大圆满了,瓶颈期切不可急躁……我的意思是,要不你来负责看顾这些孩子吧!”
湛离眼角抽了抽,果然如此!
他就不该指望她那颗脑袋能想出什么让他心惊胆颤的东西。
如此也好。
正如灵葭所言,他自从踏入筑基大圆满以来,总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今日被她点破,他虽不说醍醐灌顶,多少是有些眉目了的。
他不应该再强迫自己一味加快修炼速度,毕竟他并非资质上佳的天才,不可能光是坐着不动,就能一路飞跃突破。
他的确应该缓下来,增加与外界的接触。
虽然已经想清楚也愿意接受灵葭的建议,但他这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高兴呢!
说是为他着想,但其实就是因为她犯懒了而已吧。
见湛离许久未说话,灵葭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可不要多想,只是我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对付魏先生的法子,需要闭关一段时间。由你来照顾孩子们,我放心!”
湛离:“呵呵。”
人是她救回来的,结果还不是要他来管。
“我明白了,”湛离了然点头,“既然是闭关,那么一日五餐想必是没空吃了?”
“……”灵葭含泪点头,“从今日起直到出关,都不必再准备我的饭了。”
湛离灿然一笑,“成交。”
第195章 万兽奔腾
坑湛离达成后,灵葭果真一头钻进凌云之境,直到核舟抵达妖界。
“霍前辈,这里便是妖界么?”金元宝站在船头往外看。
原本如蔚蓝锦缎的天空,像被一剑割开一般,一半蓝而高远,一半暗红低垂,阴沉肃杀。
人界这端的大地上覆盖着青葱密林,而那道分割线后的大地,却是连片的暗红裸壤,白骨遍野,从高空望下去,偶尔能见几点不知名移动活物。
霍七将核舟的速度提升到极致,说道:“此处为人妖两界的隔离地带,称为无望之野。穿过此地才能抵达妖界。”
妖界不似魔界有终年不散的雷障,却凭这凶险的无望之野阻隔心术不正的妖族进入凡人聚居之地。
“霍前辈您看,那块石头好生奇怪,里面好像是空的,我看到有东西钻进去了。”金元宝指着下方兴奋说道。
即便已是大孩子,但首次离开小儿国来到遥远的地方,他仍似个好奇的小宝宝。
霍七抽空顺着他所指瞥了一眼,淡淡道:“那不是石头,是妖兽的骸骨。无望之野是恶兽恶徒之流的群聚之地,他们以白骨为巢,以彼此为食。”
金元宝“啊”了声,探出头睁大眼去瞧,“那刚才钻进去的,就是妖兽?”
他刚开始修炼,尚未引气入体,视力只比普通凡人好一点点,核舟飞得又高,他并不能看清地面上的物体。
就在他专注观察之时,视线中那个小黑点突然急速放大,待他终于看清那是个什么玩意,他已经能闻到对方挂着碎肉的大口中浓烈的腥臭。
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回船内。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黑影擦着船体而过,在空中微微停滞,发出尖利的怒啸。
金元宝被这叫声震得几乎晕厥,霍七抽出背上的剑,扬手一挥,那丑陋的生物被无形的剑气生生劈成两半,重重落在甲板上。
“仙子……”金元宝望着那两坨血肉,浑身哆嗦。
“我要是你,就不会把头伸到外面去。”灵葭随手一甩,把人甩回船舱,“把门关上,别到处乱跑。”
金元宝张了张口,老老实实拉上舱门,并插上门栓。
太丢人了,太可怕了。
方才那只妖兽,竟长有三个头!
这就是修真者的世界……
屋里的孩子原在午睡,被这动静吵醒,纷纷围在金元宝身边询问。
金元宝想着外面那具尸体,兀自惊魂未定,“大家都回床上坐好,没有仙子的许可,谁都不能出去!”
甲板上,灵葭弯腰察看这三头怪物。
“霍七,你见过这种,呃,妖兽么?”
霍七道:“这应该是一头貘豹,出生时因为身体变异而被母兽驱逐,栖息在无望之野。”
“原来如此。”
“无望之野最是不乏此类异兽,甚至异人,我们还是尽快通过此地。”霍七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核舟的操控上。
灵葭默默将尸体抛出船外,迅速为核舟罩上一层结界。
看来不合群的东西,在哪里都一样不受待见,即便是在这样以实力为尊的世界。
按理说貘豹这个种族是不会飞的,方才那只貘豹之所以差点将金元宝叼走,得益于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弹跳能力。
无望之野生存条件恶劣,唯有适者方能生存。
获取食物最简便的方法,无疑是袭击偶尔从空中飞过的,往返于两界之间的人和妖。
貘豹的尸体方下落不足一半,地面上忽然响起阵阵兽吼,无数小黑点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争先恐后弹跳而起,将尸体分食。
灵葭上一次进入妖界有妖主带着,出来时有姜御罩着,此刻才首次体会到无望之野的残酷。
身后有人慢慢走近,湛离端着一杯冰镇灵果汁道:“大功告成了?”
“勉勉强强吧。”
灵葭此刻并没有喝果汁的心情。
地上的异兽眨眼便将那只貘豹尸体分食干净,纷纷昂首望向高空中的核舟。
这艘搭乘着五十多个孩子的核舟,在它们眼里或许等同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饼。
无数小黑点向着核舟的方向飞奔,伺机一跃而起,乐此不疲地用獠牙一次次啃咬结界。
灵葭将果汁一饮而尽,把杯子塞回湛离手中,“湛离,你快进去吧。”
湛离长眉微挑,“我在你眼里始终是宝宝?”
灵葭:“……”
潜移默化真可怕。
她无奈摸出一把品质还不错的仙剑扔给他,“那你拿着这个,守住舱房门口。”
湛离眉心终于舒展。
“灵葭。”霍七唤了一声,“你来操控核舟。”
眼下不是出风头的时候,灵葭依言上前,把打架的活交给霍七。
越来越多的异兽聚集在核舟四周,随着它们不要命的冲撞啃咬,灵葭明显感到结界快要支撑不住。
霍七跃上船沿,化神威压释放开来,修为较低的异兽直接被震慑得身体僵硬,从空中坠落。
霍七双手结印,在灵葭的结界之外又罩上一层结界,随即抽出剑,开始斩杀异兽。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更多的异兽被吸引过来,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此时,遥远的妖界深处,万妖大殿后方。
一名黑衣女子立于石台前,专注观看水镜中的景象。
红云之下,一艘小小的核舟被无数异兽包围,艰难前行。
直到那带着银面的男子拔剑砍杀,被阻滞的核舟才恢复了速度,慢慢从包围中冲出,将狂暴的异兽甩在身后。
黑衣女子眸光骤冷,“罗刹,拦住他们。”
水镜中水波晕漾,一张青白如死的面容出现在红云之下。
“大人,他们有个化神修为的——”
“我不管!”黑衣女子柳眉倒竖,低声怒喝,“我要她死!”
罗刹眸光闪了闪。
不知这核舟上的人是何来历,竟惹得一向冷漠的女子愤怒至此。
“遵命。”
罗刹微微颔首,吹响手中精美的骨笛。
诡异的笛音飘散开来,躲藏在巢穴中观望的异兽眼珠逐渐染上血红,就连先前迫于霍七威压而坠落重伤的那些,也好似忘记了肉体伤痛,挣扎爬起。
一抹鲜血溢出唇边,衬得罗刹本就青白的脸庞越发淡若金纸。
在笛音的驱使下,越来越多的异兽从巢穴中走出,疯狂追逐那艘越飞越低的核舟。
兽吼声响彻荒野,恍如末日之景。
水镜上方的女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妖女,你既然敢送上门来,我便要你尝尽痛苦而死,以偿我当日所受之辱!”
“如您所愿,我的大人。”罗刹擦去唇边血迹,温柔说道。
话音刚落,笛音忽然变得激越,异兽大军的攻势随之变得越发猛烈,它们完全不顾各自身体极限向高空跃起,踩踏着彼此的身体越攀越高,竟隐隐有搭成天梯的趋势。
核舟上,霍七望着突然发狂的异兽,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似乎有些不对劲。”
灵葭手忙脚乱地翻个白眼,“何止不对劲,这简直太诡异了好嘛!”
莫非这些异兽鼻子果真那么灵敏,嗅到她船舱里装的五十多个天才小宝宝?
修士,尤其是资质上佳的修士,对任何一个物种来说都是顶好的大补之物。
“霍七,你能应付吗?”灵葭沉声问道,“实在不行就弃船吧。”
使用飞行法宝总比这艘普通的小核舟快一些,至于那些孩子,她只能将他们带进凌云之境。
霍七却是摇摇头,随手挥出一道剑气,将隐约成型的异兽天梯拦腰斩断。
“尚且游刃有余。”
他甚至尚未施展法术,仅凭一把剑便将兽潮阻挡。
灵葭松了口气,裤脚忽然被人扯了扯,识海中传来毛球惊惶的声音,“主人,汤圆它好像有点不对劲!”
灵葭低头一看,汤圆整颗球足足大了两圈,嘴里鼓鼓囊囊的嚼个不停,两只不知名兽蹄还龇在嘴外。
它吃了不少送到嘴边的异兽,原本雪白的毛发已经染成了血红色。
“嗷嗷!”汤圆嘴里的食物还未咽下,又灵活地弹起来,张嘴咬下一只异兽,继续嚼巴嚼巴,灵葭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它此刻的内心活动全是“要吃要吃要吃”……
没毛病啊?
灵葭疑惑地歪歪头,“哪里不对劲?”
毛球嗨呀一声,“汤圆它刚才是‘嗷嗷’地叫,而不是‘唧唧’地叫!”
“……”灵葭咕哝道:“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毛球恨不得甩她一脸毛絮,最后还是小丝不知从哪勾出一张帕子,在汤圆脸上抹了一把。
“主人你看,汤圆的眼睛,是红色的!”
灵葭一脸懵逼,“所以?”
“……”
毛球再也忍不住,一叶子拍到她脸上。
“汤圆的眼睛本来是黑色的,你个智障!”
灵葭:“……”
像是为了印证毛球的话,汤圆咽下嘴里的东西,突然转向自家主人,张开大嘴,一口咬在了她的小腿上。
当然因为血契的制约,愣是没能咬下去,但这不妨碍灵葭被吓了一跳。
她一把撸起袖子,“嘿汤圆你个死孩子,胆儿肥了哈?”
汤圆完全没意识到自家主人即将发飙,仍在卖力地啃着她的小腿,越是啃不到,越是生气不已,圆溜溜的眼睛越来越红。
“汤圆!”灵葭提着汤圆的耳朵一声大吼,“你再这样给我丢脸,我就把你切巴切巴炖了喂毛球!”
汤圆浑身一哆嗦,眼里的红色慢慢褪去,待看清自己嘴里咬着什么,顿时“唧”的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灵葭:“……”随手把它扔进凌云之境,吩咐境灵照看它,继续专注操控核舟。
无望之野不像无昼之渊只窄窄一道裂缝,哪怕垂直飞行,最少也要花费整整一个时辰才能抵达妖界。
虽说以霍七的修为目前尚能应付,可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不会遇到更为高级的异兽。
灵葭眼神微沉。
操纵这么多异兽,想也知道定然不轻松,但愿那背后操纵之人能识相放弃,毕竟真正的考验,要待进入妖界后才开始,在此之前她不想做太多无谓的消耗。
这些异兽再凶恶,也不过是些小喽啰,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外界只过了一小会,芥子境域中的汤圆已经清醒,灵葭在识海中问道:“汤圆,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见主人没有太过生气的迹象,汤圆悄悄松了口气,委屈吧啦地叫道:“唧唧唧唧唧!”
“声音?”灵葭蹙眉,“什么样的声音,我怎么没听到?”
“唧唧唧!”
“笛子?听到笛子的声音,你就觉得特别生气,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唧!”
原来如此。
想必那暗处之人是用了特殊法器,吹出唯有兽类能听到的特殊频率音调,借此操纵它们。
灵葭稍作思索,说道:“霍七,这些异兽恐怕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才癫狂至此,你有办法制造更大的噪音,扰乱它们的听觉吗?”
霍七持剑的手微微停顿。
“有。”
他将剑收入剑鞘,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原本红云如血的天空迅速暗下来,转为黑色。
乌云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抓着,从四面八方向核舟所在的方向快速汇集,盘成旋涡,越来越低。
天地间的光线完全被这片乌云隔绝,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突然刮起的大风将核舟吹得东倒西歪,灵葭无法看清前路,只能凭着神识辨认方向。
风暴中心,唯有立于船尾的霍七不动如山,口中反复念诵着口诀。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乾坤无极,风雷受命,龙战于野,十方俱灭,破!”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整片天地像突然被打开了开关,骤然明亮。
无数粗壮的雷电泼洒下来,将天幕之下的异兽劈得形神俱灭,雷声震耳欲聋,经久不歇。
没有比近在咫尺的雷声更响亮的声音了……
灵葭捡起掉到地上的下巴,默默掌着舵,畅通无阻地驶离这片生灵涂炭的区域。
同样目睹了全程的湛离薄唇紧抿。
这便是化神修士的力量……
地面隐蔽处,罗刹双手握着断裂成了数截的骨笛,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软倒下去。
水镜后的女子亦面色苍白,眼睁睁看着核舟飞出视野,一掌击在水面上,将这画面寸寸拍碎。
“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