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389亲爱,笑一个(2更1)
詹姆士瞪着燕翦,拼命压抑腾腾而起的怒火。
他想砸了这家店,想任性地把那些她珍视的物件儿都给砸碎了,然后当着她的面扔下一叠钞票走人,那该多意气风发,多扬眉吐气。
可是他万般懊恼地清楚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只能是想法,他竟然做不出来!
想他当年十三岁,就一个人被孤零零发配到欧洲去,他一个人默默地求学,默默地长大,被后来知道了他身份的同学围在一起嘲笑……他不是也都忍过来了嘛,不是也没去砸人家窗户嘛,他今天这是要干嘛?
燕翦知道他瞪着她,两眼的怒火。她妙眸黑白分明地迎上来:“怎么,先生不甘心?我知道先生接下来会使什么伎俩——去投诉我,是不是?那先生就去好了,不妨告诉先生,我还真不在乎。”
“况且这世上的法律和规定都是人制定的,便也自然都是有漏洞的。《消法》的漏洞我也知道该怎么钻。比方说我会坚称这些商品是非卖品,摆在店里只为装饰;或者这些商品已经有客人口头订下了;甚或我可以说这些商品还在修复当中,所以不宜售出,我这样做实则都是保护您的权益呢。鲺”
“你!”詹姆士也果然被气着了,恨恨地冷笑:“果然是汤家子孙,这么善于钻法律空子!”
燕翦妙目轻扬,极快地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他蓦地竟然想到了燕子斜着身子从微风里从阳光里掠过的模样。
还有她的名字可以对应的一首唐诗: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言语中。
都是那么轻灵、美好,却总让人油然而生怅然若失的感觉。
想到这里,詹姆士心下又是一串警铃大作。
疯了,他莫名奇妙地去学一首中国古老的诗歌,还跟人请教那含蓄缥缈的含义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这样随便就可以想起来,而且过目成诵、一个字都不落的!
燕翦不知他心下在震惊什么,只是看见他那双蓝眼越发幽深,一径地盯着她不放。她心下也是害怕。自从发生那晚的事情之后,她噩梦里的魔鬼都长着一双这样的蓝眼睛。
他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魇,如果不是记着自己是汤家人,她早就远远逃开他了。
她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话已经说完了,仁至义尽。所以请先生还是不要执着。放弃将我们的物件儿摆满你办公室的想法吧,那不会是中西合璧,只会成为毫无章法的混搭,那对这些老物件儿不是尊重,是亵渎。”
詹姆士虽说在气头上,可是耳朵依旧灵敏,迅即便捉住了燕翦话语中的关键。
他便忽地笑了,蓝眸里漾起得意。
“那好办啊,你说嫌我不够尊重这些老物件儿,那我就好好地尊重;你说我的办公室不伦不类,那我就把现在的装修都铲了重来不就结了?总归怎么显得尊重这些物件儿了怎么装修,怎么不混搭了就怎么来好了。”
他说着一指整个店堂:“既然你大姐能将这里装修得叫所有老物件儿都呆得自在,那我就也弄成这个风格好了。怎么样,我现在诚意够了吧,你再没什么说的了吧?”
燕翦仿佛被问住了,轻轻咬了咬舌尖儿,颧骨上涌起一片尴尬的红。
他便越发开心起来:“就这么定了。”
燕翦忽地妙目清凌凌向他又瞪过来:“我大姐装修这里花了多少心思,请了多少懂行的老专家帮着把脉,你哪里明白。我就怕你有这份心,也有这些钱,却找不到那些合适的人了。”
詹姆士上前一步,忽地伸手,长臂隔着柜台便捉住燕翦的手腕:“别得意太早,你难不住我。我现在就把我的办公室交给你,你去给我测量,你来负责装修。总归怎么让你看着顺眼,怎么能叫你哑口无言了,你就怎么给我安排。”
他说着指着柜台后面的服务公告板:“你看你这店里本来也有‘整体设计’的一项,别告诉我你还有借口继续给我推脱!”
他几乎是发狠地扔下这一串话,燕翦抬眼勇敢地盯住他的蓝眼睛。
心下一朵一朵燃烧起小小的火花。是快乐。
所以即便若是要继续找理由,并非没有,比方说她完全可以托辞自己不懂这一行,或者说要上学没时间等,可是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反倒点了个头。
“好。”
詹姆士也没想到她这么快答应了,而且只是这么简洁的一个字儿。
他不由得愣了愣,忍不住问:“你答应了?”
燕翦忍住叹息,对上他的眼睛:“嗯,我答应了。”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答应?”
燕翦不急不慌地答:“好歹我是学时装设计的。虽然装修和时装是两回事,可是好歹都要用到设计。设计的基本思想是殊途同归的,所以我能行。”
他想该在脸上挂一个什么表情来回应?可是还没等想好,嘴唇已经不自觉地自己向上弯了
起来:“好啊,那就一言为定。”
心下却只能怅然地叹息,自己都问自己:詹姆士,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时年下班回家,五个人一起热热闹闹吃完了晚饭,时年便一把拖住汤燕卿的手,带他上楼。
汤燕卿还扭捏,回头冲三个人作揖:“不好意思啊,本来说好了陪大家一起追电视剧的。”
叶禾和小麦笑得直捂脸,罗莎一边翘着兰花指嗑瓜子儿,一边头不抬眼不睁地挤兑:“干嘛呀,刚吃完饭就急着上楼。小心胃里的吃喝还没消化完呢,运动过量了容易得阑尾炎。”
时年羞得跺脚:“我说你们三个长舌妇,不往那个什么地方去想能死么?我带他上楼,只是有事儿要单独问他罢了。”
叶禾跟小麦登时攥住了彼此的手。
叶禾道:“卿,你爱不爱我?”
小麦立马答:“爱,爱爱爱爱爱。”
叶禾含羞带俏地说:“那……我们爱爱吧。”
小麦使劲点头:“爱自然是要做的喽~”
罗莎“嘎儿”的一声,连汤燕卿自己都乐得趴楼梯扶手上了,好悬没出溜下来。
时年红着脸瞪着叶禾和小麦,却还是叹了口气,在汤燕卿背后朝她们两个竖了竖大拇指。
她私下里跟她们说过,帮她尽量逗他多笑笑。
一笑解千愁,他只要还能笑,就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即便,为了让他笑,现下她都得搭上自己。也值了。
时年拖着汤燕卿进了书房。
书房狭长,在地上给他安了张折叠床。晚上折叠床放开,书房的空间就也没多少了。
时年只得盘腿先坐上去,扳着脚丫瞪他。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笑眯眯坐下来问:“想跟我说什么呀?”
时年面上一红:“听说就连你家马厩里的马都知道你住进我家来了。”
汤燕卿便笑了:“哦,这个呀。其实真不是我故意的,我就想着我搬过来住,得有好些日子我们家的马都看不见我了。我叫它们别想我,有时间多去想想母马什么的,所以它们就都知道了。”
他又偷换概念,时年只能恼得伸脚踹他。
他也不躲闪,只是出手如电,一把就捉住了她脚踝,然后平伸了搁在他自己腿上,轻轻替她揉捏着脚底。
女人上班难免都要穿高跟鞋,于是每个女人的脚实际上都是疲劳的重灾区,他这么替她捏着,叫她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念他如此,她便只是轻哼了一声:“本来想好好训你一顿的,不过既然马都听懂你的话了,好歹也算你教马学会了一门外语,功德无量,我就不跟你算账了。”
他笑意舒展:“算账也没关系,尽管算。能跟你这么在一起,说着话儿,就算吵架都是开心的。”
时年不知怎地忽地睁开了眼。
又是那种奇怪的不祥预感。
她便伸腿踢了他一脚:“说什么呢,听着怪伤感的。”
倒轮到他高高挑眉:“我说什么了?为什么会觉得伤感呢?”
她急忙皱眉,摇摇头:“那就是我过敏了,没事。”
那种古怪的预感,她只压在自己心底,没有跟他说过。现在他的压力够大了,她不想给他平添负担。再说,兴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瞧她不说话,便轻轻挠了她脚心一下:“睡美人,知道我家里知道我要搬过来跟你住,他们都什么反应么?”
---题外话---【甜一下,好过节~早上第二更】
390.390你的甜(2更2)
身为燕舞坊一案的披露者,时年也获准出现在会议室。
只是在这样两组联合办公的情形之下,她不好多说话。只能遥遥地望着汤燕卿,默默给予他鼓励。
这也仿佛是弥补了她的一个遗憾。
当年爸遭遇到那一连串案件的打击时,她在异地求学,没办法陪在爸的身边。当年的那场惨剧发生之后,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原谅自己,责怪自己没能在爸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能陪爸一起度过。
幸好此时在汤燕卿遭遇到相似的困境时,她能就在他身边,她能陪他一起经历和体会所有的事。
“那我们现在就来分析那个可能窥破了我们的意图、并且知道乔治下落的人,是谁。鲺”
汤燕卿起身走到白板前,先写下一个乔治的名字,然后下面引出若干条线。
汤燕衣先答:“自然嫌疑最大的是乔治的利益关联人,包括亲友,以及仇人。”她说着起身走到白板前,接过汤燕卿手里的白板笔,在那几条线下依次写上:詹姆士、林奇、皇甫华章。
时年明白,汤燕衣写下这三个名字的次序,实则也就是这三个人在她心中嫌疑程度的排序。
“没有了其他的了?”汤燕卿问。
汤燕衣转身面对大家:“乔治是一个自视甚高、平素又社交甚少的人。多前年的失败,15年近乎流放的生涯,造就了他的敏.感,多疑,再加上他骨子里原本的自视甚高,所以他身边尽管环绕的人也不少,可是事实上没有几个能真正被他看进眼里,所以有机会、也有能力对他产生影响的利益关联人,也就是这三位而已。”
以汤燕衣的亲身经历,便是在上海时身为乔治私人助理的李乐文,事实上都并未有机会真正入了乔治的眼,那么其他人就更没有机会了。
老乔的手下举手示意,汤燕衣点头:“你说。”
那警员指着白板:“詹姆士和林奇有可能会造成乔治的失踪,他们的动机还是出于对佛德集团控制权的争夺,担心乔治还不肯认输,将来总会想办法重夺佛德集团。可是皇甫华章未免就动机不足了。”
“皇甫华章与乔治的矛盾也主要是对于佛德集团的掌控权,可是现在显然两个人都已经是失败者,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也转移了,他们之间不再有直接的对立。更何况现在皇甫华章还在保释期间,他不会蠢到再给自己造下一桩罪名。”
在座的警员都纷纷点头。
汤燕卿的目光在时年面上微微滑过,简洁点了下头:“说的没错,现在看起来的确是詹姆士和林奇的嫌疑更大一些。”
老乔盯了白板一会儿,自行其身到白板上做了几个序号:“其实现在嫌疑最大的,还是乔治自己。所以我们现在首先应该考虑的还是乔治自己已经窥破了你们的意图,所以自行逃匿。”
“接下来才有必要去考虑这三个人。”
“咱们现在精力有限,嫌疑人名单列得太大没意思,反倒会分散精力。我建议还是从乔治自身继续追查下去,如果这条路走不通再回来查这三个人好了。”
汤燕衣忍不住冷笑:“按照乔sir的传统排查法,查一个人按着平均两个月的时间来算,四个人就要八个月。八个月啊,八个月过完了,就什么都晚了!”
老乔也毫不客气:“你们那一套我曾经相信过,可是我相信的结果却是明明在手里的嫌犯跑得没了踪影!所以我现在不能再信你们那一套了。我得用回我自己的法子,八个月就算长,但是只要能结结实实抓住嫌犯破案就行,我不玩儿你们那些花活!”
老乔说完,带着自己的组员就鱼贯离开了会议室。
大家的情绪还都有点激动,汤燕卿扬起下颌目送老乔他们离开,然后转回头来对大家说:“有什么好激动的?咱们本来就是两个组,他们查他们的,咱们查咱们的。他们从乔治查起,咱们就从那三个人开始查起,两相配合,说不定反倒事半功倍。”
关椋悄然问了一声:“汤sir的意思,就是并不认为乔治是自己跑了的。”
汤燕卿抬眸望住汤燕衣:“没错,我相信小衣,她已经完全取得了乔治的信任,让乔治以为自己能轻松凌驾于她之上。大家要明白,乔治那一句要成为小衣‘灵魂导师’的口气有多自信,多狂妄。所以乔治不会自行早就窥破了我们的意图,他不是自己跑的,这件事里有旁人的影子。”
汤燕衣有些激动,指尖死死攥住衣袖,才平复住情绪。
原本以为一路走来,因为她始终夹在他和时年中间,也说了做了不少不利于时年的言行,却没想到小哥原来一直都相信她,支持她。
她面朝大家:“乔治是我一手放走的,那我就跟大家保证,我一定亲手将他抓回来!——只要他还活着!”
汤燕卿点头,给组员分配任务:
关椋继续负责搜索乔治、詹姆士、林奇、皇甫华章所有的现实和虚拟的通讯工具,寻找与乔治下落有关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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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带领手下警员继续密切关注乔治的住所,以及从前经常出入的场所;以及另外三个嫌疑人的住处、工作地点和出入场所,监控与他们来往密切的人。
汤燕衣主动请缨:“让我来负责盯詹姆士。”
贾天子便也点了点头:“那剩下的林奇,就交给我了。”
大家各自出去,分头开始自己的工作。
会议室里静下来,汤燕卿歪头望向始终静静悄悄坐在角落椅子上的时年:“怎么这么安静,在想什么呢?”
时年尽量笑了笑:“回想当初第一次见q先生的情景。”
汤燕卿走过来坐下,伸手勾住她的肩:“对今天的会,有什么看法?”
时年抬起头来望着他,却没说话。
他便无奈地笑起来:“难道跟我意见不一致?”
时年咬了咬唇:“我也觉得好像应该对乔治自身线索更多留意才好。一旦分散成关注四个人,是真的比不上只关注一个人来得集中和有效。”
汤燕卿便笑了:“难道你也认为是乔治窥破了我们的意图,然后自行逃匿了?在你眼里,我原来变得这么笨了么?设定的计策被人家窥破,反倒让人家抓住机会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时年知道,这个时候最可怕的就是警探会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就如同爸曾经那样。
所以她只能忍住自己的怀疑,举手投降:“好吧,是我错了。我拥护汤sir的决定。”
皇甫华章被控谋害老佛爷的案子终于上庭审理。
因近来佛德家族因为此案,以及公司易主、乔治失踪等一连串的事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且因此案涉及到罗莎和詹姆士两个人在未成年时期所受到的侵害,而且还关系到受害人老佛爷自身在这方面的特殊癖好等私隐,所以在受害人家属佛德家族的极力争取之下,该案采取不公开审理。
可是即便如此,控辩双方的交手依旧十分激烈。
安澄最近连胜几场,可是今天依旧不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因为今天她在庭上面对的辩方律师是她世叔辈的刘清田。
实则从双方提交的呈堂证供方面,控方明显占优,因为证据当中包含了被告皇甫华章的亲口供述,而且他自行签字认罪了。而辩方提供的证据,则主要是老佛爷当年的诊疗记录,以及亲友故交等提供的对老佛健康状况的描述等,相对而言是比较常规的证据。
可是从一进法院,安澄就看见了刘清田面上挂着的淡淡的微笑。多年世交,她当初上学的时候也看过了太多场刘清田打过的官司的录像,所以她知道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代表着刘清田对此案的必胜信心。
安澄便使了个小心眼儿,走上去握手的时候含笑道:“我记得当年我刚拿到律师执照,接的第一个案子就被人骂,说我是黑心律师,为了钱给被告辩护。我当时被骂哭了,还是刘叔您安慰我。我从那时候就相信,刘叔一定是个不会只为了钱就替人辩护的好律师。”
刘清田听了便是挑眉微笑:“小丫头,你果然是长大了。我还教过你,律师的战场不仅是在法庭上,而是在庭外就已经开始了。你现在已经在实践了。”
---题外话---【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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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391补上的甜(2更1)
她的脸就还是红了。
自然在意,怎么能不在意。
而且拼命藏住在意,不想叫他看出来。更不想叫他看出来,她实则很有些紧张。
她深深吸气,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怎么反应的?”
心下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是他家人都不赞成,然后他是跟家里人吵了架什么的才出来的鲺。
大不了,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再亲自登门,去向人家的长辈端茶致歉好了。
他眯眼打量着她的神色,将她的心绪早就了然于心。他于是笑了,伸手攥住她的指尖儿,十指交握:“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又怎么会跟我的审美观差得太远?囡”
“所以他们听说我要跟你出来住,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惊讶。不说别人,就说我爷爷,他老人家听说了之后只是慢慢悠悠白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儿,说‘怎么才出去住啊,都这么久了。我汤东升的孙子什么时候变得都这么没用了?”
时年心下果然放下了一块大石。汤老爷子都亲口这么说了,下头的小辈自然不会有二话。怪不得燕翦和燕衣分明也都有点如鲠在喉的模样,却除了略微打趣之外,没敢多说别的。
时年虽然跟汤老爷子直接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是她却也早就知道老爷子是一个心下特别明白的人,今晚听见汤燕卿这么说,就无疑更是印证了自己的信心。
她不由得垂首微笑,心里泛起悄然的甜。
汤老爷子都这么发话了,那么将来她和汤燕卿……就也应该不会再遇见来自汤家的阻力。
她恬然微笑的模样,自然都印入了汤燕卿的眼底,他便忍不住伸手刮了她鼻尖儿一记:“美什么呢?”
时年面颊轰地红了起来,抬起头来强辩:“就想你家老爷子的话呗。感觉信息量好大啊。什么叫他的孙子都变得这么没用了,这不是典型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么?”
汤燕卿闻言也是大笑:“可不,不光我这样儿,我哥跟安澄那情况就更是难办。此外我们大哥汤燕尊的情路也在坎坷中。”
“除了我们三兄弟之外,你瞧我们汤家的四个女孩儿,又有哪一个的情路好走了?我爷爷这是心里早就急得火上房了,却不能催我们,只能借着我这厚脸皮的往外说说,叫我往外传传罢了。”
时年听得微微眯起眼:“其实会有一点觉得难以想象,像你们汤家这样的家世,孩子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却竟然也卡在个人的婚嫁上。”
他哼了一声,又挠了时年脚心一记:“还不是因为我们汤家的孩子都眼光高?要是俺世俗的理论,我们尽可以早早就定了家里世交的孩子,跟所有世家的孩子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只可惜我们都不是甘于这样被决定了命运的人,总希望能够邂逅自己爱的人,然后握紧了她的手,一起到老。”
时年不知怎地,竟然听得有些湿了眼眶。急忙抬手去擦,不想叫他看见。
可是他自然还是看见了,不由得追过来,低头去找她的眼睛:“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嗯?”
她慌忙掩饰:“是被你们家的故事感动了呗,不行么?”
他无奈地笑:“我刚才说的那些也没煽情啊,你个小冬瓜,怎么那么容易被感动了?”
时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仔细想来也许就是听到那一句“一起到老”,蓦地就仿佛心被击中,潸然泪下了。
一起到老,是这世间做珍重的承诺。可是承诺容易,又有多少人能有机缘真的能一起到老?
越是这样想着,泪珠子却是奇怪地扑簌簌掉个不停。惹得他心疼不已,按着她的颈子便爱惜地轻吻下来。本来是要一颗一颗吻去她颊边的泪,可是最后还是覆上了她微微颤抖的、微凉的唇。
嘴唇相贴的刹那,他在她的唇上吻到了咸涩的滋味。
他忍不住情动,抵着她的耳珠与她呢喃:“……当年第一次吻你,你也在哭。你是害怕了,我知道。”
“再后来……”他的嗓音越发沙哑:“我吻你‘那里’,也是这样的味道。”
这样羞羞的话,叫时年脚趾都绷紧,想要尖叫。
脑海中有陌生的翻涌,她闭上眼,仿佛置身在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里。那时候视觉全数退位,可是身子的触觉却尖锐得叫她嗓子眼儿微痒,一个劲儿想要尖叫。
她知道他顺着她的膝头跪了下去,分开了她……他在吻她,温柔,爱惜,却让她觉得羞得快要死掉。
可是他不让她闪开,捉着她的手,轻柔地回到她耳边,坏坏地笑,然后用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味道,跟我第一次吻你的嘴唇,是一样的。一点咸,一点甜,那么美,那么好。”
实则在黑暗里她本.能地很想甩他一个巴掌来着,可是……他那样的情话却冲开了她的防备,叫她一个劲儿地落泪,却寻不回了原本的怒火。
昔日重来,他
关了灯,又沿着她的膝头滑下去。
宛如最初那次一般地,吻住她。
她在黑暗里蜷起脚尖儿,十根手指攥紧他的发丝,忍住喉咙里甜痒的尖叫。
那是当年的记忆,是不是?他只是在黑暗里碰巧出现在了她身边,他只是淘气地对她做出那些事,是不是?
他温柔地覆盖上来,盖住她的眼睛,捉紧她的手,在她耳边沙哑呢喃:“什么也别想了,乖。”
“只准想我。”
“只准享受现在。”
她含泪点头。在“现在”,他与她在一起,这样完美,便连什么“过去”和“未来”就都不要紧了,是不是?
连续多日,乔治都没有消息。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急躁,实在想不通这个乔治能到哪儿去。难道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老乔也是将医院的监控录像翻过来倒过去看过许多遍了,却只能看见乔治走出病房,然后沿着医院的长廊一直走向大门去,之后便再没有了影踪。
而这段录像能证明的是两件事:
其一:乔治的确是自行离开了医院,有主动逃匿的嫌疑;
其二:从乔治自行走出的步态和身姿来看,他根本没有所谓的急症,所以他昏倒急救什么的也许是早就故意设计好的金蝉脱壳罢了。
越是这么看,老乔对汤燕卿的气就越大。
“什么犯罪心理,什么欲擒故纵,还以为人家没看明白你们的企图?看看,看看,人家是根本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打算,所以才故意将计就计,就这么逃了的!”
汤燕衣听不下去了,砰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乔治不见了,其实她才是最难受的一个。小哥的话不断在她耳边萦绕“他是你的猎物”,所以对付乔治的整个策略都是她来制定和执行的。这是小哥对她的莫大信任,她难道真的让乔治窥破了她之前的意图了么?那她如何对得起小哥,如何对得起全组人,更如何对得起那些受害的女孩儿们!
汤燕卿却伸手拦住了她,扯着她手腕拉回来坐下,面色淡然地点头:“老乔没说错。至少从这段录像上,从现在我们能得到的线索上看起来,就是我们错了。”
汤燕衣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可是我绝对不相信乔治已经窥破了我们的意图。我敢跟大家立军令状,他绝对还蒙在鼓里!”
老乔这些天熬得眼睛充满了血丝,忍不住冷笑质问:“是么?那他怎么会跑了?”
汤燕卿始终按着汤燕衣的手,不让她再回击。
“老乔说得对,”他平静抬眼望向坐满了一屋子的两个小组的成员:“不管是不是乔治自己窥破了我们的意图,总之既然他跑了,就说明一定是有人窥破了我们的意图。”
“我们此前都一直只盯着乔治本人;那么现在咱们就得拓宽思路,就要假定也许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而只要找到了那个人,就也等于是找到了乔治。”
大家都一肃,朝汤燕卿投来敬佩的目光。
在这样沉重的压力之下,他几乎是一个人扛着。这是对他多年从警经历的巨大考验,更是对他一直坚持的犯罪心理的尖锐挑战。这样的压力,即便有大家陪他在一起,可是没人能帮他分担下来,只有他独自来面对。
可是他非但没被压垮,依旧能保持着思维的灵敏与超前。他方才提到的这一点,的确是其他人都还没有想到的。
而能得出这个结论的前提,反倒是他肯虚心接受老乔的批评,是顺着老乔的话才得出的。若他对老乔有一点的心结,那他就做不到。
---题外话---【亲们不好意思,系统预存给发错次序了,所以这一章跟上一章要颠倒个次序哈,大家回头再看一下前一章,然后就能接下一章啦。第二更早上见~~】
392.392就算我走回来,你却已不在(2更2)
刘清田随即话题一转:“可是咱们这场案子,原告和被告都出自佛德家族,都一样有钱。不是么?”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安澄也只能尴尬笑笑作罢。
开庭,庭审推进到了交叉质证阶段。
安澄传唤罗莎出庭作证。
安澄在大屏幕上放出罗莎小时候的照片。即便那个时候刚刚只有12岁,罗莎也已经显露出了耀眼的美丽。她倔强的性子更让她眼里多了一种钻石般的光芒,让人很难忽视她的存在,而且看过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囡。
安澄由衷地说:“这样美丽的女孩儿,真是叫人过目难忘。她不仅美丽,而且在学校的功课也非常好,多才多艺。若以这些照片看起来,我们都能大抵推断出她未来的走向,她一定是前途似锦:事业有成,爱情甜蜜。”
陪审团成员都点头鲺。
安澄话音一转,望向罗莎:“15年过来,证人的事业的确有成,现在身为律所的投资合伙人;可是她的个人感情却遭遇了曲折。”
安澄在公开罗莎个人感情经历之前,跟罗莎谈了许久。依罗莎自己的性子,她十分不能接受。后来是在时年的协助下,经过多日的努力,她才终究肯点了头。
可是尽管如此,在法庭上终于谈到这里时,一贯明艳照人的罗莎还是面色狠狠一变,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紧张。
安澄缓缓将罗莎的个人感情道出,然后垂下头去:“一个明明这么美丽这么出色的女子,本来可以拥有顺利而美好的爱情,可事实上证人的爱情之路却走得磕磕绊绊。我们都明白,这是她幼年的经历留下的阴影所造成。被告以为她当年还小,以为她夜晚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她没有受到切实的伤害……可是事实上呢,当年的阴影却留给她多年无法痊愈的创伤,影响了她这么多年,而且可能还会继续影响下去。”
安澄走到陪审团面前:“难道这还不叫伤害么?难道这种伤害的程度,真的比杀了她要轻很多么?人带着创伤活着,永远摆脱不了童年的阴影,这样的活着,跟死了,还有什么区别?或者说还不如死了吧?诸位陪审员,难道你们看不见证人的悲伤,体会不到她这么多年的绝望么?!”
安澄的发问直指人心,连刘清田也微微挑了挑眉。
轮到刘清田发问。
他走上前来,站在罗莎面前,先柔声地说了一声:“从我个人来说,对你曾经遭受的一切甚为抱歉。可是我更知道,保护你的办法是还给你一个公平公正,是要让法律去惩罚真正伤害你的人,却不是为了安抚你,就随便将相关人拉进来,给他安上罪名。”
他说着走了开去,走到陪审团坐席前:“诸位陪审员都知道,当年真正伤害了证人,带给证人噩梦般记忆的是那位老佛爷,却不是我的当事人皇甫华章。”
“人心肉长,我们都对证人年幼时所遭遇的一切义愤填膺,其实我的当事人何尝不是如此?当年的证人,被父母忽视,小小年纪就不得不生活在家庭随时破裂的恐惧之中,诸位可以想见当年的证人生活得有多艰辛、多失望。”
刘清田说着放录像,里面展开的是罗莎小时候的日记本、摘抄本,甚至是在报刊书籍边边角角的各种涂鸦。还有她当年的小学同学的证言。
刘清田道:“大家看到了吧,当年的证人坚定地、清醒地写满了这么多的‘我要离开这里’、‘我想消失’的话。而且她这样的话还说给同学听,许多人都能为此证明。”
“带着这样心情的证人,在小丑节的那个夜晚,看见了扮演成小丑的我的当事人。在孩子眼里,小丑都代表快乐,代表能帮她实现愿望,所以她自己跟我的当事人说‘请带我走’。我的当事人自然拒绝,可是证人却哭着苦苦哀求。”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的当事人听到了证人的处境。出于同情,我的当事人便答应了证人的愿望。所以大家请注意,这里不是我的当事人强行带走证人,而是应证人的恳求,出于善良的初衷才带证人离开的。”
“而且后来的经历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到证人的事,反而给了她想要的平静美好的生活。至于后来老佛爷的出现,老佛爷的贪婪,这些都不是我的当事人能够预见和左右的事。”
“作为辩方律师,我当然也希望法律能还给证人一个公正的裁决,能帮她抹去心上的阴影;可是我同时也要提请诸位陪审员注意:当年真正伤害了证人的是谁。”
“不能因为那个真正作恶的人已经不在人间,我们就将他的罪过强加在另一个无辜的人头上,那就不是公平公正,就不是真正替证人抹去心上的创伤,而且会将同样的创伤,甚至更深重的创伤烙印在了另外一个无辜的人心上。”
交锋一局,控辩双方各有得失。陪审团内部,心态上也已各有倾向。
中午休庭,时年来陪安澄吃饭。安澄自顾吃饭不说话,秘书简便笑着说:“我老板是辩方律师,对于不公开审理的情形不方便说给时记者你听。不过我
只是个秘书,也没跟着一起上庭,所以我就胡乱猜猜说给你听。你姑且一听,就当是我胡说八道。”
时年便笑了:“好啊,我就当听故事了。”
听简讲完庭审的情形,时年也替安澄捏了一把汗。刘清田果然是刘清田,真是难打。
不过时年还是有些皱眉头:“可是我怎么听着总觉得有些跑题呢?这个案子打的不是皇甫华章谋杀老佛爷么,怎么在究竟是谁伤害了罗莎这个点上缠绕不清了?”
安澄听了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丢下几个字:“真是隔行如隔山!”
简便笑了,替安澄解释:“我老板是用了一个迂回策略。只要让陪审团认为皇甫华章在带走罗莎这件事上已经有过错,本身就是犯罪,那么接下来就可以集中火力指控皇甫华章是在罗莎被老佛爷伤害后,为了急于掩盖自己的罪责,而杀人灭口,这样他的犯罪动机就有了。”
时年恍然大悟,“这叫由浅入深易。”
结束了午餐,安澄和简急忙赶回去做下午的准备。时年步下法院台阶,正看见皇甫华章的黑头大车无声滑到眼前。
时年便停住了脚步。
周遭的媒体便也都围上来,夏佐带人将人群隔开。
皇甫华章这才不慌不忙走下车来,立在台阶下,仰头看向时年。
时年微笑,微微点了点头:“先生。”
他这才抬步踏上台阶,一身黑衣叠着这样银灰色的长长台阶而来,凝重而又优雅。
他走到她面前,站下,垂首整理了整理西装外露出的那一截衬衫的袖口,幽幽问:“希望我赢,还是等着看我定罪?”
“先生怎么这么说,”时年心下也不好受:“我希望当年这件事的所有经历者,都得寻回心灵的安宁。至于有罪还是无罪,相信法庭会做出公正的裁决。先生说,不是么?”
他凝眸看向她:“我想你是来看安澄的吧?她是检控官,也更有可能将来成为汤燕犀的妻子,所以你虽然说不持立场,可是你的行动还是标明了你的立场。”
他扬起头来,目光放远:“你是站在控方一边的,而我是本案的被告,所以你我终究背道而驰了。”
他说罢缓缓转头过来,紧紧盯着她的面容:“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为了你才肯承认当年的事。而我跟你之间,更是早已有了一个女儿。”
时年闭上眼睛:“我希望先生没将今天的事情告诉解忧。”
小孩子的判断力还有限,如果她知道是妈咪协助警方指控爹地,她一定会伤心,更可能会此事产生错误的判断。
皇甫华章轻轻笑了一声:“念,你是记者,你比我更明白现今这个时代已经变成了资讯发达、无孔不入的时代。从我自己主观而言,我自然不会讲给解忧听,可是解忧有多聪明和敏.感,你跟我一样清楚。”
“所以就连我也没办法保证,她自己会不会通过电视和网络看到这一切。或者说就算现在看不见,等若干年之后她也依旧还是会看见。毕竟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在网络上总归都会留下痕迹,不是么?”
时年的心都揪了起来。
她知道他爱解忧,可是从他此时的态度看,她明白,他终是已对她生了怨。
---题外话---【明早见~】
393.393小姑娘,我要你回来(2更1)
实则这个时候的法院门前一片嘈杂,一众媒体被夏佐等人拦着,却依旧不肯放弃。小鲵等人干脆扯开了脖子喊:“皇甫先生,请你谈谈对今天庭审的看法!”
可是这一切对于皇甫华章和时年来说,却仿佛充耳不闻。
因为那些俗世的嘈杂,永远比不上关于解忧的这个话题的要紧。此时此刻,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女儿对此事的看法更为要紧?
“为难了,是么?囡”
皇甫华章依旧从容淡然,见时年的神色,轻轻垂首,在她耳边柔声道:“可是如果你和我一直都能在一起,那庭审是什么结果就都不要紧。因为她会知道不管这件案子是不是妈咪协助了控方,可是妈咪却也没有放弃爹地。”
时年攥紧了手指,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先生,我们已经分开了。而且请你不要利用解忧!”
“怎么是利用?”他依旧淡淡地微笑:“我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站在自己的女儿的视角上,揣摩她可能会怎么想罢了。”
“倒是你啊,我的小姑娘,你有没有用过一个妈咪的心情,也同样设身处地替你的女儿想一想?难道你真的觉得,她会希望跟汤燕卿生活在一起,而不是跟我么?鲺”
时年闭上眼睛:“先生您这样说不公平。我都说过,我跟汤sir都永远不会夺走您在解忧心中的地位,我们永远会教给解忧尊重您,爱您。”
皇甫华章笑了,很缓,很苦涩:“可是你却剥夺了解忧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想要跟亲生的爹地和妈咪一起生活的愿望!”
“先生请你住口!”
时年深深地吸气:“作为一个母亲,我从没想过要这样。可是在我爱上汤sir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母亲;我在做与汤sir在一起的人生规划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有了解忧的存在。”
“所以当解忧出现之后,我只能顺着已经有了的人生规划,将解忧加进来。这件事的发生有先后的次序,不是我遗弃解忧,而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笑起来,盯着她的眼睛:“我当然明白,别急。我怎么会忘了,我的念念是曾经失忆过的呢。不是你想故意遗弃解忧,而只是失去了那段记忆而已。”
他又走得更近,低低在她耳边呢喃:“所以只要找回当年的记忆就好了。这不是人力不可为,而只是看你想不想这样做。”
时年后退一步,“我当然想要想起来!”
“是么?”他勾起唇角:“那为什么还不去找杜松林?已经两个月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没去找他?难道不是因为你依旧还是不想想起来么?”
“隔着失忆的理由,你就可以不用面对我和解忧,你就可以继续跟汤燕卿在一起,就不用回到我身边了,是么?”
时年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自从上次去见过杜松林,接下来就发生了燕翦去亚洲的事,为了帮忙照顾店里以及工作的事,她一直没腾出整块的时间去见杜松林。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潜意识里的确是有那么一小块是还在尖叫着阻止她去想起来的。
她便点头:“先生放心,我是还有犹豫,可是我不会再犹豫下去了。我会去找回这段记忆,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会面对!”
皇甫华章扬眉微笑:“我就知道你永远都是我勇敢的小姑娘。好,那我们就都去承担自己的命运。我去站到被告席上听候法律的裁决,而你去找回你的过去。然后我们两个就一起努力,走回彼此身边,还给解忧一个完整的童年完整的家,好么?”
时年咬紧嘴唇。
他却笑着抬步踏上台阶,与她错身而过。
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柔声说:“我会等你回来,我的小姑娘。”
时年给杜松林打了电.话。她走进杜松林诊室的时候,皇甫华章的庭审也推进到白热化的阶段。
安澄拿着皇甫华章亲笔签字的口供摆在他面前,目光锐利如刀:“这是皇甫先生亲笔签名认罪的口供,是么?”
皇甫华章微笑着凝视安澄:“这个名字的确是我亲笔签下的。”
安澄满意一笑,转身面对法官和陪审团:“被告自己都供认不讳,庭上和各位陪审员难道还有疑问么?”
刘清田却依旧淡淡微笑,起身走到陪审员坐席前:“虽然我现在两鬓斑白,可是我当年也曾经年轻过。给大家看一份我曾经年少轻狂时候的小玩意儿。”
他说着取出一张纸。从颜色上看已经颇有些年头了,上头略显潦草凌乱地布满了些手写的字迹。
大屏幕上也配合着放出这张纸的画面,于是大家都看见了,那是一张类似于义结金兰的誓言。
刘清田微笑:“没错,我相信大家也都看出来这是什么了。我们华人喜欢桃园三结义的故事,男孩子都有过这种类似的经历。大家瞧这里就是我的亲笔签名。”
“强
调一下的是,我当年已经成年,这绝不是一个小孩子的决定。我的亲笔签名就证明了我对这份誓言内容的认可和遵循。大家看,这两句最有名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在座的亚裔都含笑点头。
刘清田微笑了片刻,却随即神色一凝:“可是誓言犹在,后来的人生际遇却是不同。不瞒大家,就在这些签字确认的兄弟里,曾经有一个就是20年前本州著名的连环爆炸案的案犯。而当年我是作为原告的律师出庭,亲自将他送上了电椅!”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
刘清田黯然一笑:“所以如果按照当年的签名,我应该陪他同年同月死;或者我跟他应该有难同当。可是我都没做到,我选择了站在法律的一边,为受害者伸张正义,让他自己一个人去死。”
“各位,我违反了我当年亲笔签名确认过的誓言,我做错了么?”
众人自然全都摇头。
刘清田至此才满意地将那张泛黄的纸放回口袋:“所以亲笔签名所代表的意义又有多少,又是否值得在今天的法庭上作为对我当事人的关键指控?”
这招数让安澄心下都是狠狠一惊,毕竟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亲笔签名就是确认。所以皇甫华章这份签名的口供对她来说就形成了最为关键的证据。可是她哪儿能想到,刘清田竟然直接针对这份证言,甚至针对签名确认这个行为本身来作为攻击点!
这招数,她这些年在办案实践中还未曾遇见过。
可是对方仗剑攻来,她自然长啸相迎。
她起身反对:“我方想提醒辩方律师,被告签字确认的地点是在警局里,签字确认拥有法律效力。这跟辩方律师那份所谓的义结金兰的誓言,是完全不对等的两回事!”
刘清田扬眸微笑:“检控官说得看似有理,可是却有混淆概念,扰乱视听之嫌。”
“没错我当事人的确曾经在警局签字确认,可是他确认的只是他当年的确扮演小丑带走过证人罗莎,以及他也曾经出于对罗莎的保护而向受害者老佛爷下过中药。对此相信检控官也没有异议吧?”
安澄也只能点头。
刘清田面上于是依旧浮起了那淡淡的微笑:“可是这签字确认本身,是否就一定能够证明受害者就是死于我当事人所用的药方?”
安澄心下狠狠一惊,起身反对。
刘清田也向法官力争:“我当事人当时的确有过犯罪动机,这一点正是他的签字确认。可是犯罪动机是否等于犯罪事实?相信庭上,乃至检控官都明白,这根本是两回事!”
“我当事人曾经身为佛德集团主席,拥有崇高的身份和威望,可是他也依旧对当年因为一念之仁而带走罗莎,从而意外导致罗莎受到伤害的事感到抱歉,所以我的当事人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在乎外界的诟病和猜测,而主动赴警局承认自己当年的非主观过错。这是我的当事人一向的善良本意,是他对法律的尊重和恪守。”
“检方立案之后,我当事人的名誉和公司的股价的确受到了重创,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其后发生的佛德集团在主席易主的消息。大家可以想见我的当事人承受了多大的损失!可是正如大家都知道的,我当事人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辩解一个字。这正是出于他对罗莎的歉疚,他愿意接受命运的惩罚。”
---题外话---【早上第二更】
394.394我早知道,我会赢(2更2)
“正是在这样的心情之下,他去了警局,签字确认了曾给老佛爷下药。我当事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诚意,相信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对于法律所倡导的承担责任与忏悔之心,我的当事人已经全都做到了。”
“庭上,各位陪审员,身为辩护律师,我本人也为我当事人的诚意所深深打动,所以我也提醒自己,在我的当事人已经自行承担了相应的责任和忏悔之心的前提之下,我会尽力为他争取他的合法利益。”
刘清田的一番长篇发言,获得了陪审团里相当一部分陪审员的同情和认可。安澄盯着那些人的脸,心下便是一沉囡。
眼前的刘清田才是她遇见的最为棘手的对手,他甚至不屑于直接攻击她的指控,而是转而直接攻击看似板上钉钉的法律认知常识!这是艺高人胆大,也更是对于对手毫不留情的蔑视。
刘清田的目光清淡滑过安澄的脸,流露出一种全然的无所谓。
“敢问检控官,你言之凿凿说我当事人认罪,那么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受害者就是死于我当事人投下的草药?”
“你!”安澄惊得头皮炸起,拍案而起:“辩方律师,难道被告的签字认罪还不是证据,你又要什么证据?”
法官显然也有点被刘清田这一连串的“是非是”、“非皆非”的逻辑给转晕了。可是刘清田是业内久负盛誉的著名大律师,他打的许多官司成为过本州的经典判例,于是法官对刘清田也十分敬重,只能客气提醒:“辩方律师你有什么证据的话就拿出来吧。”
刘清田淡然一笑:“请庭上参阅我方提交的第一号物证:那是受害者在去世之前一年的诊疗记录,来自受害人合作多年的私人医生。以那位医生的名望以及与受害人超过30年的私人交情,相信庭上和陪审员足以放心他所给出的诊疗记录的准确性。鲺”
大屏幕里放出那份物证的图片,大家都看清了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便也都点头。
刘清田提请法官和陪审员仔细翻阅那份记录:“请大家留意,看诊疗记录里可曾出现特别的异常指标?”
陪审员来自各阶层,有的完全看不懂专业度比较高的诊疗记录。法官便邀请了一位中立医疗专家到庭,协助陪审员来一起看这份材料。
刘清田走到那位专家坐席前:“您从这份诊疗记录里看出什么?”
专家审慎道:“我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肾衰竭的病患最后的生命旅程,他一步一步地因为肾衰竭而走向了死亡。”
刘清田点头:“您可曾从这些连续的记录里看出任何的异常指标?我所说的是特指在用药方面因为改变了处方,或者加入了其它药物,而导致的肾衰竭的突然加剧?”
专家仔细看完记录,否认:“没有。”
刘清田不慌不忙问:“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病患所服用的药物,处方得当、剂量合宜,而且没有任何的药物成分产生了不良的药物反应,是不是?”
专家点头:“从记录上来看,可以这样说。”
刘清田便笑了,转向法官和陪审团:“大家看到了?尽管我的当事人可能给受害人用了一些草药,可是这些药分明没有起到他所期待的药效,对受害人的健康状况并没有造成切实的损害!”
刘清田又提请法庭关注第二份物证,那是老佛爷死亡的时候,医院给出的相应报告,报告的结论也是器官衰竭的死亡,半个字都没提到有药物的毒性反应。
刘清田接着又强调了第三份物证,那是m国和西方多国医学界针对中草药所发表的论文,许多认为中草药不能作为药来使用,药效的不明确是最大的原因之一。刘清田说到这里约略叹了口气,又出示许多张照片,照片里都是国内和本州的大型药店里只将中草药放在“饮料”的目类里进行贩售的情形。
出示完了物证,刘清田面朝陪审团:“身为华人,我从小也是在中医中药的氛围之下长大,所以刚来m国的时候,面对中医中药被完全不当成药的尴尬局面也曾经觉得十分的不公平。可是草药毕竟有它不易量化药效的问题存在,所以我的当事人即便用了草药,可是至于多少药量才能致命,或者说这药材本身是否真的能够致命,更多的都是来自玄学一般的故事和传说而已,在本国本州都难以找到具体的衡量标准和人证。”
“而本方之前出示的西医诊疗记录,以及到庭作证的第三方中立医学专家都给出了受害人没有直接死于草药的结论,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显然我的当事人从法律上来说,与受害人的死亡无切实关系,是无辜的!”
“在此,我请求庭上和各位陪审员裁定我的当事人无罪!”
法庭上起了一阵小小的搔动,安澄起身连连喊道:“反对!在被告自行签字认罪的前提之下,辩方律师却做无罪辩护,这本身是对法律的藐视。本方请求庭上和陪审员一致裁决被告谋杀罪名成立!”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身为被告的皇甫华章一言未发,只是手撑着手掌望着整个法庭,
面善平静无波,看不出半点喜怒。
观众席太空了,因为是不公开审理,所以观众席上不可能出现他期待的人儿。
于是这份表演,这份胜负的喜悦还是悲伤,对于他自己而言便都没有了意义。
眼前法庭上的唇枪舌剑,等待他的究竟是定罪还是自由,仿佛都只是别人的事。他自己反倒成了个旁观者,仿佛在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半点都不挂心。
他心下跌跌荡荡,翻翻覆覆的念头都是:即便他认罪,又怎样?就算他自己选择走回光明,又能如何?她却都已经不会站在阳光下等着他,她依旧还是决定了将他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他心甘情愿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因为她的感召而付出的努力,算到今日,其实全都已经如指间落沙,付之东流罢了。
那他又何必还要认罪?何必还要走回光明?
所谓的光明,其实原本从来就不属于他啊。
暂时休庭,等待陪审团做出最后的裁决。
刘清田含笑陪着皇甫华章一起走进休息室去,一路走一路自信地安慰他:“你放心,咱们赢定了。”
皇甫华章依旧只是淡淡的,只浅浅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一直都相信老刘你的能力。只是安检控官也算你的世侄女,你为了我而让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担心她会记恨你么?”
刘清田便笑了笑:“这孩子很优秀,可是也有她致命的弱点。我是她的世叔,教过她,也最了解她的弱点。所以她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律师,她就不应该接这个案子的。可是既然已经接了,那我也只好让她再失败里在学一招。”
皇甫华章却笑着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苍白修长的手指:“你说她有致命的弱点,是说她太骄傲,尤其是在汤家人面前太不愿低下头吧。其实我今天原本还略有担心,担心安澄会去向汤明羿,或者汤老爷子去请教能制衡你的办法。可是看样子她竟然根本就没去过。”
这么说起来,刘清田也略有汗颜:“的确如此。我在她面前是长辈,可是汤老爷子在我面前同样是长辈。我赢那孩子是赢在经验上,所以反过来说我这些策略实则都瞒不过汤老爷子的眼睛。不过也幸好是那孩子倔强,才让我有机可乘。”
皇甫华章淡淡地笑,伸手与刘清田握手:“我当年就知道,我找你来当我的律师,一定是找对了。”
恢复开庭,陪审员已经有了裁决。
当首席陪审员说出陪审团认定皇甫华章无罪的时候,安澄一刹那面如死灰。
皇甫华章的目光冷冷划过安澄的脸,然后上前与法官和陪审员握手。
刘清田则走向安澄。
安澄麻木地冷冷盯住他:“刘叔,你在为他帮凶!”
刘清田则叹了口气:“澄澄,你还年轻,所以你这么说,我不怪你。不过你总要学会理智接受失败,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你就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检控官。”
此时皇甫华章也走过来,站在刘清田身边,朝安澄仿佛恩赐一般伸出手来。
安澄留意到了他傲然的态度,便咬牙而笑:“不要太得意,我今天是输了,可是我迟早亲手判你入狱!”
皇甫华章笑得云淡风轻:“我倒是觉得,你没机会了。”
---题外话---【明早见~】
395.395那个人,曾经以为并不重要(2更1)
庭审结果出来的时候,时年并不知道,她正在杜松林的诊室中。治疗时间屏蔽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
杜松林看得出,时年很是有些紧张。他能明白,她做出这个决定,也许中间要经历过自身的许多挣扎。
他便开了舒缓的音乐,帮她放松。
“今天是你的第一次治疗,你对这里的环境,包括我本人还都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才能让你完全信任。所以这次咱们不急,也不要给自己设定太过具体的目标,不要想今天必须要想起什么来。”
“咱们就是这么轻松地坐着,听听音乐、说说话。让你的记忆闸门自行一点一点打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切都顺其自然,好么?囡”
时年明白,这是杜松林帮她设定的一个缓冲的阶段,不让她猛然就一下面对记忆里那些不想回想起来的人和事。
“好,谢谢杜伯伯。”她感念地微笑,果然轻松下来了许多鲺。
杜松林道:“从上次你做的测试结果显示,实则你已经自行想起来了许多。能不能跟我聊聊,最近又有什么新想起来的么?”
时年陷入回忆,眉尖却忍不住微微蹙起。
“想起了一个人。”
杜松林很感兴趣:“是谁?”
时年却皱眉:“一个网友,在网上一起聊天的。认识了多年,可是后来竟然也给忘记了。直到最近跟我师兄聊起当年的往事,才忽然想起原来还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哦?”杜松林的眼底微光一闪,只是他未形于色:“他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时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只是网友,只是在推理爱好者的bbs上发帖回帖,大家都有不成文的默契,不追问旁人的真实身份,也不将自己的真实资料透露给外人知道。”
“这样做的原因是这样的:因为那个bbs上都是推理爱好者,其中甚至不乏有高手,所以如果泄露自己真实资料太多的话,极有可能几条线索就足够对方推导出你的真实身份,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杜松林点头:“我明白了。”
杜松林在笔记上格外打了个记号,接着道:“你跟这个人认识了多久,都如何交往的呢?”
时年想了想:“五年前那场案子发生的时候,我21岁,大三。而我认识那个人,是从高考完毕,我终于解放了,爸妈允许我上网了的时候开始的。那个人是我在那个bbs遇到的第一个人,也几乎是我在网络世界里的第一个网友。”
听到这几个时间戳,杜松林不由得将每一个日期都画了个圈儿,继而又问:“你们都聊什么。”
“关于推理的任何事。推理小说、侦破电影、烧脑的悬疑电视剧;当然也包括柯南、金田一的这种经典的探案漫画。我们一起讨论情节,寻找bug,甚至会写外传、续集什么的。”
“当然也会关注时事,针对世界范围内发生的犯罪案件进行讨论;还会翻出世界各国的悬案、疑案来尝试分析。”
杜松林点头:“你是警察的女儿,你有这方面的天分,也有这方面的资源,所以你在这个bbs会找到越来越多的兴趣点。”
“没错。”时年笑起来:“那时候我的同学们都热衷于聊q、或者打网游什么的,只有我整天泡在那个页面简单、连色彩都寡淡至极的bbs上。时常为了一个讨论而放弃跟她们一起去看电影、甚至是跟男生们联谊的机会。别人说我的大学生活好枯燥,可是我自己却乐在其中。”
杜松林便也点头:“大学阶段在中国孩子的生命历程中,是正式长大、走入社会的开始,所以这个人在你生命中承担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时年并未否认:“可以这么说。”
她说完便忍不住怅惘:“所以我自己就也想不明白,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一个人,我怎么会就竟然将他也给忘了。况且遇见他是在五年前那场噩梦之前,他是与那场噩梦无关的,我原本丢失了记忆也都只是与那件案子有关的罢了,没想到竟然连那之前好几年认识的人也一并给丢了。”
杜松林敏锐捕捉到了一个字眼:“他?你用‘他’来称呼这个人,怎么,你已经知道了他是男子?”
时年自己也没留意到,被杜松林问及,也迷惘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我只是下意识地用了‘他’,可能潜意识断定他是个男性。”
“也许是因为他太优秀,思维和逻辑都太缜密。而我那个时候接触到的女孩子,往往是形象思维更好一点,逻辑什么的相对较弱,相反男生在逻辑方面会更出色,所以我就直觉认定了他是男性吧。”
杜松林便又打了个记号:“时年,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以及你霍阿姨和安澄的话,我知道你也是个很有推理天分的孩子。那依你来看,你能不能大致侧写出这个人其他的特征?”
时年闭上眼睛,让自己回到当年的记忆里去。
p>高考那年她18岁,刚刚成年。从那时遇见那个人,到大三那年发生了惨剧,她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认识了那个人三年那么久。
三年里他们都按着bbs的规矩,从来就没问过对方的真实身份,也都恪守着自己的身份的秘密。那时候网络上流行一句话“你不知道你的对面是条狗”,还有“见光死”,他的逻辑和推理太为强大,让她很担心对面的这个人实则上是个老头子,所以她宁肯不问。
只是网客如流水,可是她却能三年间都一直在那个bbs,而那个人也同样一直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近。于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当她上线,总会第一时间搜索他在不在,以及他都发布或者回复了什么帖子。总要确认他也在,总要将他发布和回复的帖子都翻完了,她才能安心,才能继续去关注坛子上其他的人和内容去。
而他对她也开始关注。仿佛设置了关于她的上线提醒,于是每当她上线,她的系统信息都会挑出他的“欢迎”来。
虽然明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助bbs的系统功能实现的,并不带有太多的个人色彩,甚至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可是她的心下还是悄然浮起了欢喜。
除了这些系统的功能之外,他在回复她帖子的时候,也会开始刻意去模仿她的一些小习惯,比如她经常用的手打的那种表情符号,或者是她在措辞中的语法习惯等。
其实她的那些习惯都是很有些女孩子气的,所以他用起来就总是能产生一种反差效果的幽默,所以她见了,便总是会忍不住微笑。
也许这就是他在故意逗她笑吧,她悄悄地这样想。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刚刚走进网络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女生们总会与网恋有着若远若近的关系。她自己虽然不喜欢网恋,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界定与那个人的这种微妙的感觉。
只是每当心下涌起异样的甜蜜,她就会严正警告自己,说不定对方也是个女生,或者是个猥琐的老头子,又或者是有妇之夫了呢,于是便硬生生地掐灭了所有的感觉。
时过经年,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却竟然还能这样清晰想起当年这种微妙又矛盾的心情,这叫她自己也略感意外。
往事如烟,如今也只能从记忆里才能搜寻,她便也忍不住怅惘地轻叹了一声。
当年是年纪还小,阅历还有限,所以对那个人的许多特征并不清晰,可是今日回想起来,却已经能大致侧写出那个人的轮廓。
她抬起眼来:“他是男性,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
因为他的思维方式,因为他的措辞习惯,尤其是他会故意在说到有趣的部分时候模仿她那些女孩子气的表情和用词,都无一不显示出他是男性。
“他有可能不生活在中国大陆。”
虽然都是汉语,虽然这个地球上使用汉语的人数最多,可是身处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对于汉语的使用习惯却是千差万别,彼此之间的区分甚至是泾渭分明的。比如台湾地区的许多汉语用法甚至还带有半文半白的那种绉绉文意,有时候听起来就像20世纪30年代那种半文半白的小说;香港地区则受到英语的影响比较大,外来音译词汇相对较多。
她垂下头去:“现在细细辨别起来,他有可能是海外华人。”
---题外话---【早晨第二更】
另,两点说明:
1、某苏早就在章节下头说得很清楚了,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这就标志着所有的时间、所有人物的命运都到了最终给一个说法的时候,所以不能只说解忧,也不能只说主角们的四年前,得先把先有所有案件都交待清楚。
现在做的就是这一段,乔治的案子、詹姆士的动向、皇甫华章的庭审……这都是按部就班在走向结尾,每一天每一章都在循序推进,相信有慧眼的亲们都看到了~
2、绣姐又在抽,所以某苏本号在留言区暂时没办法发言(可能总用“编辑”这些字眼啥的,绣姐为了避免外站编辑拉作者,所以不允许用这类的字眼~)~暂时没办法在评论区跟大家聊天儿,等放假回来我去找网站哈~
396.396天啊,为什么会这样(2更2)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有些意思的表达,他一时之间会找不到确切的汉语语式,而是用了英文,而且是很俚语的那种英文。
彼时还在中国,英语对她来说只是一门考试必然要考的学科,哪里还分得清是哪里的英文,更不知道俚语的区分。可是现在她在m国已经生活多年,于是回想起那个人曾经的措辞,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这些特征在今天看来,已经足以推定他是生活在海外的。
“那个人应该也在m国,甚至就在本州。而且那俚语的方式……就在本城半径不远处!囡”
得出这样的结论,将时年自己也给吓了一大跳。
当年若说到m国来,还算是个爸临终时的临时决定,可是此时这么看起来,反倒有了一种离奇的近乎宿命一样的感觉。
她只觉头皮都炸了起来,忍不住去想,此时身边认识的、或者只是每天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里,是否就有那个人?
曾经以为那么天遥地远的两个人,现在却有可能近在咫尺吗?
杜松林静静观察时年情绪的变化,缓缓说:“这个人,你当初只以为是一个网友、一个生命里的过客。可是你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发觉他在你生命中超乎寻常的重要,是不是?”
那种情感依恋,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已经十分接近爱情了鲺。
时年想了想:“我想可以这样说。在我那个年纪,在同年龄的女生里,推理是个太过生僻的玩意儿,我找不到知音。而那个人曾经在那三年里,几乎是在扮演着我灵魂伴侣的角色。”
那三年的大学生活是在异地,爸不在身边,所以她无法再如从前那样与爸来谈论推理。而那个人的出现,恰好填补了爸不在身边的空缺,潜移默化之中竟然在三年的时间里,在她的心上一点一点变得跟爸一样重要起来。
杜松林便轻轻叹息了一声:“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人,怎么会竟然忘记了呢?”
时年自己更是迷惘:“是啊,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忘的应该只是绑架之后的事,而这个人是相识在绑架之前三年啊。而那三年的记忆,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的她分明还都记得啊,为什么会只自动选择失去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
杜松林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他缓缓道:“都说‘用催眠来抹去记忆’,这事实上是错误的描述。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只要留下过记忆,就不会被抹去;而催眠不过是引导你绕一个弯儿,避开你不想触及的记忆罢了。其实那些记忆一直还都在你潜意识里好好地保存着。”
“你忘记的是绑架案里的部分记忆,这里面由ptsd引发的部分,随着你的ptsd的痊愈,已经在自行恢复之中;而剩下的部分就是你提到的,被人催眠封存起来的记忆。那么在这个过程里,因为潜意识的被唤起,所以你也可能会自动自发地选择将一些记忆随同那些被催眠的一起封闭起来。”
“而这个在事发之前已经认识了三年的人,却会随着后来的绑架案而一起忘记了……时年,这个现象只有一个缘由可以解释:那就是你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你,那个人其实与后来的事有关,你出于无法承受、出于自责,所以才会将那个人与后来绑架案的记忆一起‘打包’忘记了。”
时年惊愣盯住杜松林,头顶宛若一串闷雷滚过,“您说什么?”
杜松林不意外,“通过你之前的描述,我知道那个人曾经给了你三年的陪伴,给你留下了三年的美好记忆。所以在你心里,这个人的意义可能比你当年意识到的还要重要。”
“这样的人,你当然不能接受他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所以尽管那时候的你心下曾经浮起过这样的怀疑,可是你却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己。这样不断反复的怀疑——自我否定——再自我怀疑——再自我否定的循环之下,你累了,思维也混乱了,所以你潜意识里宁愿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个人,于是你选择了忘记他。”
“怎么会这样?”时年死死攥住指尖,可是以现在的心智却也明白杜松林说得对。
心下迷惘又窒闷地疼,眼中已经含满了泪,可是她不想让它们流出来。
杜松林完全能明白时年此时的心情,于是暂停下来,问时年是否还想继续下去。
如果她现在还是承受不了,那他会尊重他的意见,随时可以停下来。
时年盯着地面,古铜色的地板上落下了好大一片阳光,明晃晃的,那么温暖那么光明,照亮了地板上天然的纹理,叫人心下熨帖。
“不,没关系的,我能坚持。杜伯伯,请您继续。”
杜松林便点头,倒了杯水递给她:“想要回忆起你为什么选择忘了他,就得从你跟他的交往细节入手。时年你想想,你跟他交往的过程里,有哪些细节是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的?”
时年深深地吸气,头开始疼得厉害。
可是其实客观上来说,想起那些细节并不困难。她之所以不愿意
想起来,之所以一试着回想就会头痛,都是源于她的自责。
她大口地喝水,可是那些水仿佛没有向下滑入她的喉咙,而是齐齐都涌上了眼眶,然后无声里又滑落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跟他讲过我爸侦破过的所有经典案例。”
bbs的时代,内容为王,大家能聊到一起去,必定都要有足够的谈资才行。而她那时候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小丫头,所有对于推理的热爱和认知都来自父亲的工作。
虽然她也小心地将案件中的人物、地点等关键元素换成了虚拟的,但是整体案情,以及侦破的手段却还都是爸原来的。
那么长长的三年的交往,足够她一件一件地将爸几乎所有的代表性案件全都讲给那个人听过。
时年捂住头:“我想起来了……所以当后来我爸遇到一连串的案件,都看似那么熟悉的时候,我也曾经下意识地想到过是那个人。”
“可是就像是杜伯伯您说的那样,我是真的不愿意这样想,不愿意相信那个人就是故意挑战我爸的人。我更不能原谅,原来那个出卖了我爸办案底细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巨大的悲痛仿佛悬在头顶的巨石,不断下坠重压而来。她渐渐觉得无法呼吸,可是她却无法遏制自己的低吼声:“没错,我都想起来了,就是这样的。都怪我,我竟然还以为那个人是特别的网友,我甚至喜欢他、依赖他,我将我课余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上网与他交谈,却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他根本是在利用我!”
“可能他早就知道我是谁吧,可能他故意接近我,然后耐心地与我交谈了整整三年,其实就是为了挖我爸的底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我爸置于死地!”
时年从躺椅上滑倒下来,双膝跪倒在地上。
“天啊,原来我有可能跟杀害了我爸的凶手,在网上曾经交往了整整三年!如果他恰好就是杀害了我爸的凶手,那我根本就是他的帮凶!”
这样痛的现实,这样无法原谅的自己,怪不得她当年自己会选择忘了。
她还想要抓什么当年的凶手,原来她自己就是帮凶!
天啊,为什么会这样?!
从杜松林诊所出来,已然夜幕倾城,华灯四燃。
时年的眼睛早已哭肿了,声音也早已沙哑。
可是这些其实却还都不算什么,她现在不能面对的反倒是自己。
——她无法停止自责,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虽然杜松林开解她,说这一切暂时也还只能是一个推定和猜想,除非将来真正抓住了真凶,问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所以杜松林说她现在也许不用这样自责,也有可能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可是她心里却有个声音近乎冷酷地告诉她:一切就是这样的。
她走出杜松林诊所的时候,看见大玻璃反光里倒映出的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冷笑着质问一句:天啊,你怎么还能活到今天?
爸死了,妈疯了,这都是你的错!
她立在诊所门口,忽地只觉天地茫茫,她自己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这样的自己,工作、爱情、亲人,她哪里还配拥有?
她脚步踉跄地朝街道走了过去,茫茫天地,辨不清了人海还是车流。
---题外话---【明早见~看到这里,大家会明白汤sir为什么会隐瞒不说了吧?他不是保护他自己,他是不想让她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397.397来这只是一场空欢喜
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她是正在走向自己的车子。可是耳畔却传来了一片刺耳的车喇叭声。
她茫然无措,举目四望,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斜下里忽地冲出一个人,伸手用力攥住她手腕,将她猛地拽回。她脚步趔趄,身形已是被带进一具怀抱。
“你疯了么?怎么自己往车上去撞?!”
她迷蒙地仰头看,看见的却不是自己想见的面容,她便努力笑起来,摇了摇头。
那人不由得眯起眼来:“怎么,不想见到我?鲺”
来人是皇甫华章。时年怎么会忘记,今天还是皇甫华章的庭审,这个时间他竟然还能自有地出乎现在她面前,那她便已经不难猜到庭审的结果了。
她便忍不住苦笑起来:“如此说来,我应该恭喜先生。”
皇甫华章眯起眼来:“可是你言不由衷。”
时年也不否认,只是哀伤地看着他:“那先生你自己呢,你就真的开心么?法庭上的胜败,先生有能力控制;可是先生问没问过自己的心?先生真的心安么?”
彼时他答应了她去警局认罪,她曾经真正地为此而欣慰。她曾经有多真诚地希望,他能自己推开那扇窗,自己走回光明里来?
罗莎的案子几乎是最好的机会,因为那可能是他做下的第一桩案子,而且他对老佛爷下药的事也体现了他对罗莎的保护和愧疚,所以若以这件案子作为认罪的起点,他在此案上的被量刑也一定是最轻的。
虽然她也明白,以他的为人,他就算在警局签字认罪,可是只要他想,他也一样还会有机会翻盘,可是她还是愿意选择相信了他。
她相信他的心里也一定自己就保留对光明的渴望,于是她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推动,真正决定他能够走回来的,是他自己心里的那片对光明的渴望。
可是事到如今,在事实面前,她却知道她终究还是错了。
她背过身去:“在法院台阶上,先生问我站在哪边。我说我不持立场,我只希望与本案相联系的人都能找回心灵的平静。我那说的不只是罗莎,也不只是詹姆士,我说的更多的是先生您。”
“我知道先生曾经经历过令慈的事情,所以你的心上对死法公正、对执法人员还有抵触,所以您不愿意说是向法律和执法人员认罪,您喜欢说是为了我才去认罪,我便也都接受了。我能接受的原因,也都是因为我曾经十分十分的相信,先生你心中依旧还有光明,你自己也想走回到光明里来。”
“可是原来我都错了么?先生原来并未真正的想要走回来,先生只是给了我一场空欢喜。”
“不是的。”
他抬起眼来,望向那幽黑的夜空。曾经的星光璀璨,此时早已被人间的灯火掩盖。
“就是今天的庭审,我也依旧秉持着两种可能。我知道我能赢,我知道刘清田最擅长什么,所以我聘请刘清田来当我的律师;可是事实上,即便他在法庭上的表演堪称完美,却也只要我自己在庭上当庭认罪,向法官和陪审员剖白我所有的动机,那我还是会被定罪。”
他目光悠然一转,重新落回她面上。
“这一切的关键,依旧都还是你。”
“如果你还在我身边,如果你还是从前那个耐心劝说我的小姑娘,我就会为了不让你失望而当庭认罪;其实一整个下午我都在等待,等你用任何方式跟我联系,说愿意回到我身边去……可惜,我始终都没能等到。”
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过密集,让时年的心理承受力都已被消磨殆尽。
她忍不住绝望地冷笑:“又是因为我?先生,你说你认罪是为了我;你说你当年犯下的错是为了我……你说你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拜托,你究竟有没有问过我,这是不是我想要的?”
“我没从没要求过先生要为我做什么,就连我希望先生自行认罪,也是因为不忍心看先生自己越走越远我,我希望能将你拉回来。先生是如此睿智的人,凡是说话做事都一定早有自己的考量,那又为什么非要强调这一件、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皇甫华章不再说话,只是盯住了她的眼睛。
时年绝望地微笑:“这一刻,就连我自己都是讨厌我自己的,先生就更别再提为了我而这样,为了我而那样。我不想要,这样的我什么都不值得,什么都不想要了,行不行?”
时年说着蹲下来,将脸埋在膝头。
皇甫华章眯眼盯住这样孤单无助的她:“你在厌弃你自己?怎么了,今天杜松林对你做了什么?”
时年抱紧自己,抬头含泪望来:“就连我自己也是个罪犯,我竟然是当年杀死我爸的帮凶。先生,你满意了么?”
就在此时,路边疾驰来一辆宝蓝色路虎。急刹车停下,论坛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下一秒,时年便被拥入了那一具熟悉的怀抱。
汤燕卿抱着时
年,伸手在她发顶轻拍:“怎么了,嗯?”
他与她温柔地说着话,目光却是冷硬地盯住皇甫华章:“大表哥,傍晚才结束庭审,刚重获自由身的你,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我女朋友的面前?”
他目光扬起,望向杜松林诊所的招牌:“况且我女盆友今天是因为私人原因前来造访我汤家世交的诊所。大表哥这么不请自来,就不仅是唐突,而应该说是别有所图了吧?”
是时年要求杜松林不可以将今天在诊所的情形告知汤燕卿的。
今天的顿悟来得实在太过突然,甚至超乎她自己的承受极限,她想要自己重新将此事理顺了,再寻找合适的机会慢慢说给他听。
杜松林便也答应下来。
更何况作为专业的医师,杜松林本来就不可以任意透露病患的诊疗记录和具体谈话内容。即便汤燕卿是他世侄,是时年的男朋友,那也不行。
可是杜松林却也明白,时年今天在他诊所里顿悟到的事情,对于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难独自消化,况且,他也不忍心目送时年在哭了那么久之后,独自一个人孤单地推开他诊所大门,茫然无措地独自离去的模样。
几番斟酌,他还是个汤燕卿打了电.话。
只是没具体说今天的诊疗内容和结果,只含混说“今天可能是触及到了时年的一些悲伤的回忆,她离开的时候情绪十分低落。她还要自己开车不是?我有一点不放心。”
汤燕卿原本在警局跟安澄一起开会,紧急应对今天庭审的结果,当听完杜松林的话,便丢下了一屋子的人便驱车飞来了。
皇甫华章听完便笑了,指尖捋着衬衫袖口,傲然扬起下颌。
“男朋友,女朋友?真是好荒唐的称谓。汤sir我想不用我提醒你,她现在的身份首先是我女儿的母亲,却不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
汤燕卿也迎着皇甫华章的蓝眼睛,轻蔑地微笑:“你女儿的母亲?真可惜,这这个称谓无论在法律上还是民俗里,都不等于确认她与你有什么特别的牵连。”
皇甫华章耸肩轻笑:“我,跟她,生下了解忧。这还不叫牵连么?这牵连涵盖了感情与身.体,涵盖了基因的重组和传承。试问这世间,还会有其它的什么牵连会大于这一种么?”
汤燕卿也丝毫不让:“如果按照大表哥的逻辑,也许向远比你更有资格。毕竟他是我岳父临终托孤的人选,也是跟念念有过四年婚姻的人。可是连向远都没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我就不明白了大表哥这么急着反复强调,又是想做什么。”
他傲然扬头盯住皇甫华章的眼睛:“大表哥也同样懂行为分析,所以你也该明白,你方才这些急于的否认,以及过分的强调,都只意味一件事:你在说谎,你在有所隐瞒。”
汤燕卿说着暂时离开时年,走到皇甫华章面前,冷笑着对上他的眼睛:“是关于解忧吧?对于解忧的身份和来历,你对她撒了谎!”
皇甫华章紧紧盯住汤燕卿,忍不住也同样报以冷笑:“你质疑解忧的身份?以你警sir的身份,你如果真的有疑问,你早就悄悄去做过dna验证了。”
汤燕卿眯起眼来:“科技是发达了,dna检测的确可以解答这个疑问。可是同样因为科技发展了,解忧即便是dna没问题,可是她的身世依旧有可能跟你说的根本就不一样。”
---题外话---【早晨第二更~~】
398.398柯南身边的阿笠博士
皇甫华章狠狠盯住汤燕卿,心下也不由得激跳了起来。
他竟然还是怀疑到了解忧的身世么?
那留给他的时日就更不多了,他不能再犹豫。
他便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路边的时年。她小小的身影在街灯光里挺直,明明在杜松林的诊所里已经想到了什么,明明此时的心绪已经混乱,却还是不想向混乱投降。
他便调回目光,冷笑着盯住汤燕卿,故意放大了声音:“谎言么?汤sir,我只担心你说了更多的谎言。而且时隔多年,即便你今天已经这样堂而皇之地将她称为你的女朋友,你却也依旧没有向她坦白真相!”
“汤sir,你依旧还在骗她。骗她这么久,骗她这么苦,你明明是伤她最重的人。就凭你,怎么还好意思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自居?试问她父亲时浩然的在天之灵听见了,会不会扑上来卡死你。鲺”
汤燕卿一震,下意识回头快速看向时年。
他能想到皇甫华章迟早不会放过他,这是皇甫华章握在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这张牌皇甫华章握了这样久,就是要等到最合适的时机才抛出来。他以为皇甫华章还会再等等,却没想到此时就已经要揭开了。
他自己倒不要紧,他只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时年也留意到了皇甫华章的这句话,她攥着手臂走过来,“先生,你在说什么?”
皇甫华章笑了:“谎言啊。他一直都在说谎,一直都在骗你。”
皇甫华章说着狠狠盯住汤燕卿,蓝色的眼瞳里漾满了嘲弄。
——汤燕卿你想揭开解忧的身份么?那我就也让你在她面前再无地自容!
此时的皇甫华章再也做不回从前的、一向的那个冷静优雅的皇甫华章。只因为这世上的恨,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情敌之间的?
他皇甫华章这些年想要的,不管要筹谋多久,付出什么代价,纵谷一步一步都得到了。偏只有让他多年魂牵梦系的小姑娘,他却只能近在咫尺却实际上远隔天边!
只是因为有眼前这个人罢了。只是因为他的从中作梗!
因为有这个人,他的小姑娘便永远看不见他的好;因为有这个人,他的小姑娘终究还是离开了他。
那他就绝不会饶恕眼前这个人!
时年沉默望着眼前的两人。
她便笑了,向皇甫华章摇头:“先生又说笑了。他不会向我说谎;即便也有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暂时隐瞒的事,可是我却也明白他的初衷不是故意欺骗,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因为他是警探啊,这世上任何的警探都不会将与办案有关的事尽数说给人听的,即便是最亲的妻子儿女、父母手足都不行。
“你就这么信任他?!”
皇甫华章听见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
为什么,她肯这么相信汤燕卿,却不肯给他这样多的信任?
便是刚刚听见他成功脱罪,她竟然一点都不高兴,反倒向他露出一脸的绝望……为什么?!
时年心下也觉难过,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先生,你我当年的相遇……其实现在细细想来,那份缘分也只够成为朋友,不值得成为先生眼中、心中要固执一生的专注和相守,不是么?”
就算如他所说,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他的心情,她会感谢;可是当年才13岁的她,哪里懂得什么要成为别人生命中的阳光这一类的说辞?她只是偶然地经过那幢屋子,懂礼貌地朝那屋子的主人微笑致意罢了,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么多、这么远。
于是当初乍然听见皇甫华章说出对她近乎固执的感情时,她虽然心有感谢,却何尝不觉得实在太不可思议。
可是再不可思议,毕竟相遇了。她想人这一生所有的遇见,都应该是一场缘分。于是出于心下的感念,也出于对这个人的欣赏,她希望尽己所能将他尽可能地拉回来。
可是这样却反倒造成他更深的执念了。
她叹息着抬眸:“先生,我相信他,是因为他值得我相信。而我不能这样相信先生,是因为先生实在太过高深莫测。”
她转眸去望汤燕卿。
实则作为优秀警探,作为行为分析专家,作为世家子弟,他也实在有太多的资本,可以同样做到高深莫测。可是在她面前,他却宁愿简单得像个孩子。
他让她能很容易看清他的心绪,他让她始终能看得懂他对她的爱;即便有时候是他故意布下的疑局,他也会给她留下足够的线索,让她能借助她的推理能力寻找到正确的答案。
实则一个人能让自己呈现出这样一番因繁就简的模样,反倒是更难吧。
“可是真可惜,你相信错了。”皇甫华章感受到一股黏腻的疼痛从心底浮涌上来,冲上喉咙,宛若血一样咸腥:“念,他骗了你。”
他抬眸望向杜松林的诊所:“我说过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
人的伤害。尤其是以谎言才换来你付出感情的混蛋,我就更不能姑息。”
他的蓝瞳冰冷坚硬,在夜色里看起来宛若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年那个伪装跟你成为网友,却是一点一点从你口中掏出了你父亲办案经历的人,就是你眼前的这个汤燕卿汤sir?亏你还肯说相信他,他是用谎言再一次骗取了你全部的信任。念,上了他那么大的一次当,难道还不够么?还要在五年后的今天,再重蹈一次覆辙么?”
终于还是拦不住……
汤燕卿痛恨皇甫华章这样骤然揭开一切,可是此时他更在乎的是她的感受。
他在满街灯火里回首,只用力望住她。
时年惊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盯住皇甫华章的嘴。
他在说什么?
皇甫华章是揭发秘密的人,可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成就感,他心下更是凄恻。
“汤燕卿,你敢向她否认么?说了那么多年的谎,造成了那么大的损伤,你难道还想继续隐瞒下去么?”
皇甫华章那般言之凿凿的语气,叫时年无法置疑。她便也只抬眸,紧紧盯住了汤燕卿。
她深深吸气,想起自己在杜松林诊所里,站在现在的视角回忆过往,所发现的那些关键的侧写点。
她侧写出那个人是男性;
她还侧写出那个人是生活在海外的华人,而且生活的地点应该在本州半径之内;
她还曾醒悟到,那个人还曾从她口中探出了爸几十年从警生涯里破获的重要案件!
还有,那个人是推理天才,那个人思维缜密,那个人对重大案件充满了超乎常人的敏锐和兴趣……
如今将汤燕卿代入那些侧写点,一项一项逐一全都对应了起来!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震惊,感觉血管里的鲜血全都瞬间凝固住了,她只能紧紧盯住他,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出声问:“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么?”
皇甫华章幽幽地冷笑:“汤sir,方才你听见了她有多信任你。在这样的她面前,你还能继续跟她说谎么?”
此时天地,幽幽暗暗。
那两个面面相视的人,便连反应也是相同的。他能感觉到她的血液凝滞了,他知道她的呼吸都停了,因为他自己也完全都是相同的啊。
他深深吸气,再吸气,两手又下意识的叉进了裤袋。
他小声地、低柔地与她说话,仿佛怕惊吓着了她:“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这么多年。”
时年狠狠怔住,连连向后踉跄而去。
她想起追了那么久的柯南,当听有人分析说阿笠博士竟然就是黑暗组织的头目、原来身畔最亲的人反倒是欺骗自己最深的人的时候,她也曾十分不能接受,甚至那晚自己买了两罐啤酒,独自登上楼顶,一个人坐在风里喝。
可是原来那样的情节不是虚幻的架构,反倒是最现实的生活么?
她退了不知道有多少步,直到身子被皇甫华章疾步抢上前给扶住。
她这才站定了,呆呆地看着汤燕卿。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而非要是我心心念念、唯一喜欢的人?
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是尖刀、是皮鞭,让他身上心上全都跟着狠狠地疼。
他也抢上前来,想要扶住她,却还是被皇甫华章给抢了先。
皇甫华章用自己的身子隔住汤燕卿和时年,不给时年机会看清汤燕卿的眼睛。他蓝瞳森冷地闪烁:“念,懂了么,他根本就不是值得你信任,更不值得你付出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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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399睡美人,睡吧
对于时年来说,今天的确是太过难熬的一天。
仿佛从五年前爸死在手术室里,妈在手术室门外便当即疯了的那一天过后,今天是她最是为难的一天。
甚至与向远那四年的婚姻生活,得知向远跟罗莎在一起,被向远的家庭冷落时,她也没像这样地只觉仿佛再也熬不过去过。
今天,皇甫华章设计脱罪,正式宣告了他放弃了对她的承诺。
今天,她在杜松林的帮助下,想起了自己竟然是当年那个人的帮凶。
也是在今天,真相竟然以她全无防备的方式豁然地揭开!那个她宁愿选择遗忘也要痛恨的人,竟然就是汤燕卿鲺!
这一刻她有些不想活下去了。
好难啊,现实真的好难,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今晚,不知道该如何再这样的真相之下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即便这样难,她却也知道她不能逃避,也不能让他也跟着误会了。
如果她今天只顾着自己,选择最简单的崩溃来逃避的话,那所有的压力就都要他自己一个人来扛了。
虽然不明白他当年为何要那么做,可是……以今天的视角回望曾经,她还是选择相信他有苦衷。
她用力用力地深深吸气,抬眼望向皇甫华章,却是将手臂从皇甫华章的手里抽了回来。
“先生,我不知道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可是我想,至少,这是我跟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我更愿意等他自己选择好了时机,亲口来告诉我,而不是通过先生。”
皇甫华章惊住。
他以为就凭这件事的重量,若以常理来论,她应该立即就对他绝望乃至痛恨的。
她应该无法忍受继续面对他,她应该自己选择转身就跑,然后他就等在她身边,等着带着她从汤燕卿注视之下潇洒离开。
而从今晚过后,她就应该回到他和解忧的身边了。
所有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做的么?可是为什么她却没有?
他忍不住地笑,仿佛是想用笑来掩饰住失望和尴尬:“念,你在说什么呢?我说过我要保护你,不准任何人伤到你。那么其实是他伤你最深最重啊,我当然要护着你不再受他伤害,这难道不对么?”
满腔的愤懑和疼痛一股脑地翻涌起来,让她忍不住惊声叫了起来:“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请先生你插手!”
皇甫华章眯起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人儿。
“你想说什么?”
时年也同样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汤燕卿和皇甫华章之间,并不是站在某一个人身边。
她转头盯住汤燕卿:“告诉我,后来那一系列案子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汤燕卿闭上眼,黯然点头:“我说过,我当年是人渣。”
时年含泪摇头:“我爸去世之前,那一系列的案子从那件事的三年前已经开始了。算起来那时候也正是你我在网上相聚的时刻……所以你做下那些案子,所有的资料其实都是来自于我,所以我是你的帮凶。而且也因为我是我爸的女儿,所以我对那些案情的了解十分详细,也所以你对我爸曾经那些案子才会同样了如指掌,你才会那么有效地直接打击到我爸的骄傲,一点一点地击毁了我爸的自信和冷静。”
汤燕卿无言以对,只能深深垂首:“是……那时候我就是个人渣,知道自己有推理的天分,却不愿意追随家里人入职律政界。我那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我就喜欢到处去挑战人家。当听说在还没有正式将犯罪心理学加入日常办案的中国,却还是能出现岳父这样一位天才型的开拓者时,我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忿,所以我想挑战他。”
“就因为这样,我才在网上渐渐发现了你,格外关注起你来。起初我也并不知道你就是岳父的女儿,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同事,或者是学生……”
他是后来才凭自己的推理能力猜到她是谁,只是这已经都是三年之后的事。
他的话她能理解,她自己后来也自行推断出那些案子事实上都是虚拟案件,类似推理游戏,并没有切实的人员和财产的损失……可是饶是如此又怎样,爸还是死在了后来的事情里,妈也因此而疯了啊!
她无法忍住眼泪,对他摇着头哭出声来:“可就是因为你的挑战,你让我爸侧冷静和自信尽毁,才会让我爸死在了后来那件事里!你要的只是推理游戏的胜利,可是我爸付出的却是毕生的骄傲和他的生命!”
汤燕卿立在夜色里,面上仿佛不断有巴掌甩过来,响亮如雷,连着串儿地一个又一个。
他在裤袋里攥紧指尖:“我知道,我知道自己万死莫赎。所以后来我想,你忘了我也好,这是我活该,是你应该忘了的;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所以我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向远,我却不敢走到你面前去,更不敢向你提起当年的事。”
时年泪落如雨:“我好累,我想静一静。拜托今晚你别跟着我来,我想一个人想一想。”
燕卿立即拿出手机:“好,我现在打给叶禾,让她们来接你。”
幸好她不是孤身一人,幸好她身边还有叶禾、小麦她们的陪伴。
可是时年却吼:“也不要通知她。我说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送你。”皇甫华章伸手捉住时年的手肘。
时年再度甩开,抬眸盯紧他:“先生,这是我跟他的事,也不需要你插手,好么?”
汤燕卿走上来冷冷用目光警告皇甫华章,然后垂眸,像个认错无门的孩子,垂首努力去寻找她的眼睛。
手指停在半空,原本想去握住她的手,却终究没敢。
他低低讷讷地说:“你别激动,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只是你今晚别自己开车,我给你叫代驾,或者给你打车回去。我可以什么事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你就听我一回,行吗?”
她抬起眼看他,眼睛又有些不争气的酸了起来。
终于还是缓缓点头:“……今晚我不是有多怨恨你,我是,真的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至于当年那些事,我希望你今晚也能自己好好整理整理,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讲给我听。”
他的眼圈儿便也跟着红了:“好。不过你记着我一句话:当年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只是上了我的当,被我利用了而已。后来发生的那一切,都与你无关,更不是你的错。”
她心里又苦又甜,便也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就像两个小孩儿,刚刚吵完嘴,闹得惊天动地的,可是转瞬就又莫名其妙地走回到彼此面前,两颗头都低垂着,快要碰到了一处去,低低地、旁若无人地说着只关系到两个人自己的话。
他们一高一矮、都向对方垂首靠近的的模样被街灯投映到地面上,便形成了一左一右向下弯曲的弧线。侧面望过去,地面上便像是勾起一颗小小的心。
他们两个是那颗心一左一右的弧线,可是那个旁观者却是皇甫华章。
他死死盯住他们两个,听见了自己的心在破裂,继而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汤燕卿给时年叫了出租车,他不放心,将他自己的车子扔在了杜松林诊所门口,然后亲自驾驶着她那辆绿光小甲壳虫一路跟在出租车后头。
美其名曰自然是帮她送车回来,可事实上自然还是怎么都舍不得她啊。
坐在她家外面,他亲眼目送她走进房门去,然后灯光亮起,叶禾、小麦和罗莎都下楼来接她。
四个女生一起上楼去,他的心这才悄然放了下来。
他将小甲壳虫放好,这才沿着长长的路,独自步行回杜松林诊所门口取车。
他没叫出租车,也没请杜松林帮忙,他只是这么独自走过去,穿越几乎半个城市,穿过漫漫长夜。
因为取车只是一个借口,他自己也需要这样一个夜晚来好好思考清楚。
当年为什么会做那么混账的事;
而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以及在那件事的前后过程里,他都是如何与她相遇,如何相守。
还有最后,他们又是如何再度丢失了彼此。
这个晚上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也一样。这样的事情他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于是选择这样的独自行走,独自追忆,独自的——追悔。
叶禾和小麦偷偷商量过,然后在牛奶里悄悄放了两片助眠药。
时年喝完了牛奶便睡了。
只要能睡下,就可以暂时不用烦心去想。
她在梦里恬静地微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中国,回到了爸妈都在的那个完美的家。
---题外话---【早上第二更】
400.400醒来,似乎一切已变了模样
时年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那梦仿佛有一生那么长,将她所经历过的过往全都重新复述了一遍。
这一晚睡得很沉,心也很安定,于是睡得极好。
于是当翌日一早,她被解忧叫醒的时候,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身心轻松,精神极佳。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眼光,如一把用力散开的金线,在她眼前散开,晕染了眼前的整个天地。
然后闯入那金光之中的便是解忧的脸。小小的解忧宛若纯美的天使,眉眼处处没一处不叫时年心下悄然悸动囡。
解忧看时年睁开了眼睛,便甜甜腻腻地爬了上来,窝进时年怀里,开开心心地喊“妈咪”。
时年抱过解忧来,落下唇却亲吻她发顶。小孩子仿佛还带着一些奶香的气息软软飘进时年鼻息。这是母子连心的味道,孩子的气味在母亲鼻子里会是这世上最好闻的味道鲺。
时年便忍不住微笑,心下是说不出的完美的酣畅:“我的呦呦睡得好么?”
解忧认真想了想:“原本也是好的,可是解忧原本想跟妈咪睡,却被爹地撵走了。爹地不许解忧爱妈咪,爹地想一个人爱妈咪……”
时年不知为何愣了愣,心下莫名地一动。可是却也无法厘清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便也只得作罢。她抱紧小女儿,只是微笑:“解忧不怪爹地哟,爹地不是只要一个人爱妈咪,爹地是知道解忧长大了。现在我的解忧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就应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那个房间是解忧自己的王国,就算是爹地和妈咪也不准随便踏入。”
小孩子,偏偏是越是年纪还小的孩子,却反倒更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果然解忧听完时年的话,便开心地笑了。小小的手指头绕着微曲的发梢,养着娇俏的大眼睛追问:“妈咪和爹地真的也不可以随便踏进解忧的秘密王国?”
“当然。”时年认真地举起三根手指:“妈咪不会欺骗呦呦。妈咪跟呦呦保证。”
解忧便甜甜地抱住了时年的脖颈,歪在时年心口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妈咪跟解忧终于在一起了,解忧好开心。”
小小的甜心儿竟然会说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时年真是忍俊不已,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小的苹果脸颊:“妈咪和解忧原本就在一起呀,这世上所有的妈咪都舍不得跟自己的孩子分开的。我的呦呦怎么今天一早就跟妈咪说这么奇怪的话?难道是我的解忧竟然也到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了么?”
时年自己觉得有趣儿,忍不住微笑,可是解忧却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时年。
小小的孩子仿佛有话要说,可是她竟然小小的年纪竟然也会硬生生地忍住了。
时年觉得奇怪,便抚着解忧的长发,轻缓地问:“我的呦呦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其他的母亲是否希望自己的孩子少年老成,反正她不。她喜欢自己的孩子能见天真无邪多.维持几年,不要拔苗助长式的长大。所以她不希望小小的女儿这个时候竟然就会这样老气横秋地叹息,也不希望她能莫名地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样,身为一个母亲,她会心疼。
解忧便垂下头去,小小的手指用力握紧时年的手:“妈咪我们去吃早饭吧。解忧肚子好饿。”
显然,这竟然是小小的女孩儿在闪躲。
时年心下愀然地疼痛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叫小小的女儿竟然有了这样超乎年纪的深沉。
她只有努力地微笑,用力点头:“好啊,既然解忧肚子饿了,那妈咪就赶紧去给解忧做早饭。”
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她想如果自己刻意追问解忧为什么这样做,解忧那幼小的心灵反而会留下更深的痕迹。于是她决定自己去观察,在未来的日子里来自己发现孩子这样的原因。
时年穿鞋下地,眼前的阳光才终于淡了下去,周遭的景物渐次清晰了起来。
时年便又莫名地怔住。
眼前的一切……为什么会这样莫名地觉得陌生?
这是一间完全中式装修的房间,素淡到极致的白色墙面,配紫檀的雕花窗格、黄花梨的古床。所有的木器家具都是明清式样,用料和造型极简,却骨子里透出散淡洒脱的气质。
墙角设娉婷而立的红纱宫灯,与木器家具上繁复奢华的雕花一起,将这个房间素淡为主的色调挑亮。
这一派古典的精致和优雅,完美到了细节,却让时年一时之间恍惚,不知置身何地。
可是随即,她自己都笑了。
这又能是哪儿呢,自然该是自己的家啊,总不能是江南古镇的客栈就是了。
她便抓起发箍将头发简单挽成丸子头,抬步走进厨房,要给解忧做早餐。
可是却竟然连厨房都忘了是在哪个方向了,还是解忧走上来,不声不
响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厨房去。见她不好意思地笑,解忧垂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轻声道:“爹地不舍得妈咪亲手做饭,所以妈咪很少来厨房。妈咪找不见厨房,也只是因为这个。”
时年想了想,觉得倒也有道理。便点头走进去:“那以后妈咪就多走进厨房,坚持每天都给呦呦亲手做饭吃。”
虽然她知道自己在厨艺上不甚擅长,再加上女孩子都爱美,想尽量少地接触油烟,所以她自身对厨房的事不是很热衷。可是这更多是针对自己而言的,而当成为了母亲之后,她觉得每个女人都有义务为了自己的孩子下厨房。
因为,孩子应该吃到自己母亲亲手做的食物啊,那才是属于家的味道。总不能等孩子多少年后长大了离开,会说想家的时候最想念的是家里的保姆做的菜香吧……只有母亲的手艺,才会让孩子魂牵梦绕。倒不在母亲的厨艺有多高,孩子思念的其实是那菜香里蕴藏的母爱啊。
可是虽说雄心万丈,可是面对厨房里的一切时,时年的心下还是忍不住悄然地泄气。
看来解忧说得没错,她的确是极少进厨房做菜,于是这厨房里任何物件放在什么地方她竟然也全都不知道。就连最简单地想要找出锅子和大米来,好歹给解忧熬一个白粥,她竟然也找不到这两样家什是放在哪儿了。
时年一边翻箱倒柜地找,一边忍不住自责:既然自己都有过做了母亲就要为孩子下厨的心情,为什么解忧都这么大了,她事实上却好像还是没有下厨过几次呢?
是自己偷懒了没做到么?
还是那几年一直在忙什么,所以才没找到时间来具体践行呢?
想到这里,时年不由得停下来,伸手拨开额头散心安的碎发。
心就又这样莫名地迷惘了起来。
回想解忧这几年的成长经历,她震惊地发现,她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天啊,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母亲?!
怎么能明明这么爱自己的女儿,却竟然忘了孩子最珍贵的、不可重复的成长历程?
她大口大口呼吸,想用补充氧气的方法来让自己的大脑更完全地清醒过来。
不会的,不会的,她怎么可能会粗心大意到忘了女儿的成长经历?一定是昨晚睡得太香,所以这起来有一会儿了,大脑还没完全醒过来呢吧?
可是竟然还是做不到!
时年是真的慌了,慌乱之下四处东张西望,仿佛那段记忆就是可以物化的东西,就摆在眼前身旁,她只需去找就能拿得回来。
可是还是没有……
她腿都一软,忽地便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头。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却忽然想起先生的母亲。那位曾经如水莲花一般娇羞美丽的女子,也曾在生下先生之后,罹患过产后抑郁症,而且多年不愈。
难道她自己也是这回事么?所以才会忘记了女儿的成长,是不是?
“念,怎么了?”
就在此时,门帘哗啦一响,皇甫华章一身牙白的真丝拳服,仙风道骨地走进来,却在见到时年的模样后,奔上前来抱住了她。
时年已经哭了一脸的眼泪,茫然望向他:“先生,你去哪里了?”
皇甫华章也是一愣,黑眼睛紧紧凝住时年的神色:“……村里希望我帮老人家教一套太极拳,所以我今早才离开了一个小时。念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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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401小村,宁静的一切
时年伸手抿了抿鬓角,尴尬地红了脸:“我就是想给哟哟做一顿早饭。可是我不知怎么了,最近忘性有点大,竟然连锅子和米都找不到了。”
“原来是这件小事。”
他高高挑眉,随即却轻轻放下。随后只是一笑淡淡,捉着时年的手将她拉起来,揽住她的肩,将她护在怀里。
“其实不是你的忘性大,而是我刚将锅子和米换了位置。你也知道的,这里是江南古镇,到了夏天难免潮气大,我担心米会受潮变质。囡”
他温柔地凝望着她,伸手撩开她额前因为紧张而流汗濡湿了的发丝:“再说也是我说不让你做饭。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做饭都变成家庭煮夫的工作了,女人们不用再受油烟荼毒,只用美美地就够了。”
他说得,听起来倒也有理。
时年便羞赧一笑:“原来是这样。呦呦其实也对我这样说,说是爹地不让我做饭,可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失职的母亲。”
他笑起来,推着她的肩头走回房间:“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失职。一顿饭真的算不得什么,你对女儿的爱,她都懂的。鲺”
“况且既然提到失不失职,爱老婆才是男人天经地义的职分。你要是是天天都做饭,那倒是我的失职了。你去陪呦呦玩儿,或者自己上上网、看看电视。我去冲个澡,马上下来给解忧做饭。”
时年推拒不过,只好回到房间去。
呦呦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童话书,时年便也走到书架旁,随便寻了本书来看。
时光静袅,阳光将窗外的芭蕉印上白墙,光影点点推移,便已如一幅幅不断变幻的水墨画。
明明在看书,却还是看见了墙面上的阳光和芭蕉影,时年知道自己是分神了。
她是总莫名听见唰唰的水声,她知道那是他在洗澡。就是这样的水声让她觉得心神不宁。
自己的丈夫在洗澡而已,身为当妻子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么?
她忍不住自责,手指攥拳敲了敲头。
这是怎么了?
既然读不进书,她也只得作罢,起身取了个手工老粗布缝制成的布袋走出门去。
中式的徽派古宅,光一个前院就有一百个平方。院子里堆山造景,曲径通幽,便是地砖上的青苔都是翠绿茸茸,远非自然生长的模样。
时年立着瞧了瞧,想起江南做园子的一个典故,知道这样好的青苔是要用糯米水去浇灌方养得出来的。
小心踏着这样的青苔,她跨出大门去。
大门外并不是轩敞之地,而是窄窄的小巷,对面便是另一个园子的后墙。后墙上开了个小门儿,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巧也出门,两人在巷子里打了个照面儿,避不过去了。
那男子便自自然然地打招呼:“嫂子这么早就出门去啊?呦呦呢,还没睡醒呢吧?”
语气里就是多年的街坊邻居,再熟稔不过的模样。
时年顿觉十分尴尬。这样熟稔的邻居,她竟然连人家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承蒙人家这样主动地打招呼,她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家常话才好,只好用最客套的说辞,点头笑笑:“你早。她早起来了,自己看书呢。”
那男子自自然然走过来,看她手里拎着的布袋便笑:“哟,听嫂子几个月前就说想学手工织布,这就已经学会了,而且还自己做了袋子。”
时年讶了讶,她知道江南和山西等地的一些古老村落里还存着明代传下来的古老织布机,还有老人家在做这样的手工粗布。她也曾好奇过,可是……她汗颜地笑,却知道自己肯定还是没学会的:“这不是我自己织的,我是买的。”
那男子歪头看看袋子,便笑了:“看那些经纬线织成的纹样,倒像是个‘念’字,这哪里是买的,一看就是自己织的。”
时年再尴尬半晌,脑袋里依旧一切空空。
那男子便又笑:“那我就猜着了,一定是先生自己悄然学了,然后默默织了给嫂子用的。”
时年便越发觉得尴尬:“是么?他怎么也没跟我说。”
那男子倒是并不觉得奇怪,垂首淡淡地笑:“先生一向对嫂子都是这样,不声不响替嫂子做了那么多事,不求嫂子知道,只要嫂子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就好了。”
时年垂首细想,倒也认同这样的道理。
幸好许多事都想不起来,却对这样认知并没有任何的疑虑,便欢欢喜喜地点了头,“是啊,他一向都是那么对我的。”
走出了狭长的巷子,前方其实依旧还是巷子,只不过中间多了几道横叉过来的过道。时年下意识像拐弯,换另外一条道走。站在十字交叉的路口,那年轻男子仿佛一路走过来也看出了时年眼中的陌生和闪躲,便点头一笑:“我是小李啊,李乐文,嫂子怕是忘了吧。”
这话,仿佛话里有话。
时年便忍不住问:“不好意思小李,看你的样子,仿佛你觉得我不记得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还有她忘了解忧小时候的事,还会莫名对自己的家觉得陌生,甚至连厨房都找不见……这些她觉得简直要让她发疯的异常,可是放在先生,或者呦呦那里并没有什么古怪。所以她很想知道,这些事若放在外人,譬如邻居小李这样的人眼里呢,是不是她就能验证出这些异常来?
孰料李乐文依旧只是淡淡地笑:“是啊,再正常不过了。嫂子是忘了,一年前出过一场交通事故,大脑受了些撞击。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先生也跟大家拜托过了,倘若哪天嫂子忽然又都忘了,请大家多多担待。”
时年愣住。
原来是这样么?
她忍不住苦笑,摇了摇头。
李乐文便盯住她的神色问:“嫂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又忘了,所以不信我说的话么?”
时年只有苦笑:“不是不信,因为我今早醒来已经发现什么又都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有点搞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那么多年的韩剧,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有一天会跟韩剧撞梗,这比追星神马的更高阶了好几倍。”
李乐文也笑:“电视剧也是源于生活,车祸失忆毕竟也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
时年深吸口气,点点头:“好吧,我就当自己是电视剧女主角好了,当明星哦,现在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bling,bling的。”
这是一句玩笑罢了,可是时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愣住了。
——方才那句话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是听过谁,在什么时候说过的来着?
那时候这句话描述的,又是何人?
脑海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淡如一笔水墨,笔锋挥开之际随即就云烟一样飘远了。她用力去想,也只是影绰绰一个背影罢了,全然看不真切。
她便怅然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又健忘了。
李乐文看她又是自己笑,又是怅然叹气的,便也宽容地笑:“嫂子要求买什么,那就快去买吧,可千万别又迷路了,让先生和呦呦找不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时年便点头告别:“我就是想去给她买一点酱菜,好配白粥吃。那小李你先忙,再见。”
李乐文转身走远了。那也是一个好看的年轻男子,穿简单的丹宁布衬衫,同色系的牛仔长裤;背影颀长,步伐稳健有力。
时年站在原地,不由得追着那个背影看了许久。
只觉有一点像。
仿佛自己脑海里,那个淡如云烟的背影,仿佛也是这样地修长,步伐也是这样稳健有力的。
可是想到这里之后,她自己随即也是赧然一笑。
咳,一定是又想多了。那样修长的背影,那样的淡如云烟的气质,分明就是先生啊。
——她脑海里带着那么一种甜蜜又惆怅的心绪,却同样带着笃定,去牵挂难忘的那样一道背影,自然只应该是先生、是她孩子的父亲才对,怎么可能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她这一生一世,想爱的、能爱的从来都只有一个男人而已啊。不会有第二个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想要的只是这样的爱情而已。
直到李乐文的背影消失不见,时年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巷子的交叉路口已经站得太久了,便急忙转身走向了左拐巷子的尽头。
那里有一间当地村民开的“大家好超市”。这是小村落,说是“超市”,也绝对够不上“super”的级别,不过就是小时候的那种小卖店的那种罢了。
时年走进去,那细瘦的女店主也并不十分热络,只是点点头:“你来了。”
---题外话---【早上第二更~~大家现在想不通的事儿,关窍都在“时机”二字,就是前面的情节一章一章铺垫过来的哟,大家回想一下就有答案了。】
402.402失去了你,我也找不见了自己
从小见惯了那种有年纪、且热络招呼的小卖店店主,乍然看见眼前这样一位反应淡然,人也年轻细瘦的女店主,时年实在是有些不适应。
再看女店主的打扮,一件纯棉布的长裙,曳到脚面。因为水镇里的老屋子都显潮湿,她又那么细瘦,于是肩上便裹了条大红的麻纱披肩。
瞧,这哪里还像是个小卖店的店主,倒像是个文艺女青年。
只是听这店主的语气,对她依旧是熟稔的。时年只得尴尬地笑:“我刚听人说,我好像很容易健忘。所以……囡”
那女子淡淡抬眼瞟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是又不认得我了吧?那也没关系,反正咱们也不算有什么私交。我不过就是个小店的店主,你不过就是经常带着呦呦来买零食罢了。先生平素不准呦呦吃这些不明来路的小饰品,尤其不准随便吃糖和含有反式脂肪酸的东西,可是你却是个没原则的母亲,只要呦呦一央求,你既一定心软,就会找各种理由带她出门,实际却是来买。”
“买到了,含到嘴里,然后你们两个就会像两只小老鼠似的,头碰头在我店里吃吃地笑。接下来你就会跟我拜托,说让我千万替你保密,别告诉了你先生。”
她说着淡淡耸了耸肩:“你瞧,我跟你的交情不过这一点而已,所以你记得我还是忘了我,其实对我而言倒也没什么分别。”
时年再度被店主这份儿身在琳琅满目的小食品丛中依旧保持的高冷气质给折服了,便只好点头微笑:“是我觉得不好意思,你要是不见怪,那我就舒服了。鲺”
女店主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时年便赶紧溜进货架间去寻找酱菜,避开这尴尬的气氛。
小村子里的小卖店,果然是保持着小村落的水准,十分常见那些不见生产厂家、商标的那种红彤彤的豆干儿、辣条儿、素牛肉干儿之类的;当然也还有各种加一笔、减一笔,绝对十眼之内分辨不清的那种“李鬼名牌”。
可是这些属于小村落的标志性现象并没让时年感到遗憾,反倒让她悄然松了口气。
因为这些微小的细节也正是乡村的标志,看见这些,才确认这就是个普通的小村子,尽管有个高冷文艺范儿的女店主,也依旧还是小村落该有的模样。
时年便笑了笑,按捺下心里的异样,买好了酱菜,到柜台结账。
女店主正在看电视,播放着央视新闻频道。正在播放国际热点新闻的部分,女店主竟然看得津津有味。时年便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既是多看了这位小村里爱看国际新闻的小卖店女店主,也多看了一眼那新闻画面。
新闻画面下角配即时的时间显示,时年看了便不由得一愣。
怎么竟然是9月了?
她记得她睡去的时候是刚刚入夏而已,天气将热而未热,而她明明还记得到酷暑来临的时候,该有一件大事来着。可是怎么一晃,夏天已经过了,竟然已是到了9月了呢?
时年站在柜台前了愣了一会儿,见女店主起身走过来结账,这才回神,接着黯然叹了口气。
是了,一定又是忘了。
“年念,好了,拿走吧。”女店主结好了账,却么收钱,只是在本子上写下她的名字、日期和金额。
“你这是?”时年有些不解。
女店主抱着手肘,耸了耸肩:“这是小村落,我这样的小超市是接受记账的,允许村民到秋天卖完了稻米和莲藕之后一并结账。小村落比不得你们大城市,村民有时候手头没什么现钱,总得到秋收之后才能一并结账。”
时年便也明白了,可是还是盯着那行字:“可是你,叫我什么?”
“年念啊。”那女店主盯着她,目光微凉:“你姓年,名念。”
时年又愣了半晌。
年念……有点熟悉,却也有点陌生。
真是的,怎么竟然自己的名字,竟然也有点模糊了呢。她难道在忘记别的人、别的事的同时,竟然连自己也有些遗忘了么?
她忍不住心头升起迷茫。若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那这个人究竟是来没来过这个世上啊?
m国。
警监办公室。
警监办公桌对面坐着警服笔挺,坐得板直的汤燕卿。
警监没看他,只看向躺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
警监的面色有些黯然:“燕卿啊,你真的想好了?算上这次,我已经拒绝了你七次。”
汤燕卿垂下头去,深吸口气笑了笑:“七,也不错,我幸运数字。从小被叫燕七叫了这么多年,如果能第七次辞职的时候被批准的话,那就也是有缘。”
警监静静看着这个心高气盛的年轻下属。
警监还记得这个年轻下属刚到他手下来的时候。那时候他对这个下属也是心有疑虑,因为他出自汤家,因为他是汤明翔最宠爱的小侄子;而众所周知,因为素昔刘因公负伤的缘故,汤明翔今生自己无法再有孩子,有
的只是个收养来的女儿,所以他对这个小侄儿比亲生儿子还要疼。
从小到大,听闻这个孩子因为对他父亲很有些惧怕,反倒是做了任何坏事都是私下里去找汤明翔。而汤明翔公事上一向大公无私,只是为了他这个小侄子才肯略作通融。所以这个从小自称人渣的年轻人,曾经犯下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过错,都是汤明翔出面向人求情才摆平的。
而汤明翔是警监的上级,汤明翔将这个小侄子放在他所在的警局里,警监明白这是一种无言的委托,他就更是要谨慎从事。
本来以为只需要他小心翼翼护着这位小祖宗,能不驳了汤明翔和汤家的面子就够了,没指望过这个年轻人还能真的办成什么案。
却没想到,五年过来,这个昔日的混世小魔王竟然成长为了他手下最可放心、最能指望的破案高手。他的管辖地里出现了什么疑案难案,他都只管丢给这个孩子去就可以了,过不了多久就等着将案犯手到擒来就是了。
五年过来,他由对那孩子的不放心,到今天的已经隐隐然心有依赖。于是当见这个孩子万念俱灰地到他面前来辞职的,他第一时间就给否了。
这样的年轻人,他手下能碰见几个?他是疯了才会批准这个孩子的辞职申请!
再说,谁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引咎辞职?他不过是因为时年的失踪,一向骄傲的心受创极大,觉得无颜面对周遭的人罢了。
警监便叹了口气:“你小子就不用使心理战术了,七再是你的幸运数字,也不等于我这次就答应你了。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我更不允许我的手下是因为失去自信、心灰意冷才要离开的。”
“你如果真的想不干了,也行,不过你得把这案子给我破了,到时候你再辞职,我绝不拦你。”
汤燕卿黯然地笑:“boss,我明白你的好意。我何尝就想这么离开?我何尝不想把案子破了,把人给找回来?!”
说到那失踪了的人,他的心还被狠狠揪着地疼。他转开头去,努力掩饰。
良久才缓缓说:“……可是我发现,我真的做不到了。”
“capt.你拒绝了我七次,我每次回去都再做一次努力,所以您所知道的我已经至少做了七次努力。可是在这之前,在我下定决心写辞职信之前,我也早就又做了许多次的努力。”
他说着,眼圈儿便红了。今天终于梳整齐发丝、剃光了胡子,整个仪表比前六次英挺了许多,可是一说到这里,那眼睛里骤然涌起的红丝和绝望却还是跟前六次没什么区别。
“我发现我做不到了。我已经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做不到客观地分析和推理,我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汤燕卿,我现在就是个废物。”
他的手指攥成拳,尽量平静地放在桌面上,可是那指节分明都攥得青白,每根手指都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时浩然当年的感受。
一个曾经的神探,却倒在了明明是自己当年已经顺利侦破了的犯罪手法上,甚至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最起码的防范和分析、防御的能力都没有了。
其实那不是因为他不是名副其实的神探,只是因为自信散了,连自己都会质疑自己;更何况那个凭空失踪了的人,是自己最最牵挂的人啊。
现在的他,已经没资格继续当一个警探,更没资格继续去拥有曾经获得的那些荣耀。
他应该,以服输告结。
---题外话---【7号要赶路,实在没时间写稿了,所以更新得在晚上哈~】
403.403只是因为,你已不在
汤燕卿的处境和心情,警监也都能体会。
时年失踪了,从去年初夏未至,到此时,已经17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眼前这个年轻的手下开始还能努力平静,用他一向的冷静和推理去寻找蛛丝马迹。可是接下来一切便脱离了大家能想象得到的方向,这个年轻人也开始急躁、不安,犯了推理者常会绕不开的心魔,就这样越来越找不到了感觉。
这个案子越办头绪越多,却越反倒乱花迷眼,越是难以从中过滤出关键的线索来。
身为这个年轻人的上司和长辈,在私下里跟汤燕卿一起喝过一顿酒,想让这孩子别总那么紧绷着,哪怕能大醉一场也好。
如他所愿,那个晚上,这个孩子是真的醉了。可是却没有将情绪宣泄出来,只是捉着酒杯一径一径吃吃地笑,说什么:“我知道,报应不爽。泰山,你当年经历过的一切,我今日跟您老当年一个样。是我活该……泰山,我敬您。鲺”
他向空举杯,朝着无人的空寂傻傻地笑。
警监也吓了一跳。时年当年的事情虽然讳莫如深,可是发生了这件案子之后,警方还是翻起了当年的旧事,于是警监便也才知道时年竟然就是时浩然的女儿。于是此时汤燕卿这么着,他便也知道汤燕卿是在跟时浩然对话。
阴阳相隔的对话。
警监连忙扶起他,担心地说:“是喝醉了,别说傻话了。”
他依旧笑,孩子气却也是老气横秋地笑,向警监醉意醺醺地摆手:“不是傻话,是真的。”
身为多年的老警,警监也是从普通巡警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从前的自己、自己的搭档和同事,但凡是用心的警员,在警界的生涯里都难免会多多少少遇见过这样重大挫折的时刻。
随着时代的脚步,科技的进步,按说有了现在这些高科技的侦破手段,仿佛对罪案侦破的难度应该降低许多了,从前许多悬案从现在看起来都只需一个dna比对就能迎刃而解的。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侦破手段在升级,罪犯的知识背景、犯罪手段也同样在升级。就像中国的那句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世上任何国度、任何地方的警局里都有无法侦破的悬案,任何警员的手头也都有栽跟头的记录,概莫能外。
所以警监太知道,眼前的汤燕卿是遭遇了警界生涯之中的那绕不开的劫数了。
只是这孩子毕竟还太年轻,警监也没想到他的劫竟然会来得这样早。
所以他尽量给这孩子用拖字诀,想着也许拖着拖着,这孩子对那件事的感知便麻木了、迟钝了,便能熬过去了。毕竟这世上其实真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人只是总卡在自己的心魔上。
可是这孩子之后的状况便越来越糟糕起来。渐渐地不修边幅,在警局里也又恢复了从前的桀骜模样,谁办案子他都站出来挑刺儿,甚至是抬杠,不管是不是他自己组里的案子,也不管他提出的意见事实上有没有道理。
局里的同事都知道是以为时年失踪,他才变成这样,所以也尽量都忍着。可是到后来他变本加厉起来,有些意见提得真是毫无建设性,反倒都是故意找茬儿。
局里便扬起了不满的声浪来,渐渐地将矛头直指他身为汤家人的身份。
警监看着只觉痛心。
警员应该联手打击罪恶,而不应该这样内部攻讦。
不过这也许就是个信号,尽管他不想让这个孩子就这么摘下警徽、交还佩枪,转身而去。可是,事情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再强留他,他只会越深地钻进牛角尖儿里去,再出不来。那这天赋极佳的孩子,也许就此就会夭折。
警监便双手握紧,挑眼望向汤燕卿:“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其实我可以给你放假,等你休息好了再回来。”
汤燕卿黯然一笑:“不了。我已经没办法当一个合格的警探,我在局里都惹下过什么乱子,我都明白。”
警监只能怅然地叹了口气,将辞职报告拿过来,签了字。
看见那空白了七次的签名位置,这一次终于填上了笔迹,汤燕卿深吸口气,眼眶还是红了。
他用力地笑,起身,穿皮鞋的两个脚跟“砰”地一声碰在一起,珍重给警监敬了个礼。然后才珍惜地将做心口的警徽摘下,又解下腰间佩枪,双手捧着送还给警监。
警监接过来,眼睛也有些酸涩。他叹着气说:“唉孩子,我能放你离开警界,可是你未来的人生还长,你自己心里的疙瘩总还需要自己去解开。”
17个月了,时年杳然无踪。世界这么小,可是世界其实这么大。更何况数十亿人浩如烟海,若藏匿得法,时年也许真的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而眼前这个孩子,他的这一辈子总不能只为了寻找时年而活吧?
辞职而出,汤燕卿走出警监的办公室,愕然见到分局所有的同事竟然都肃立在了走廊里。包括他一向的
老对头老乔,包括他这一阵子几乎拳头相向的几个同事。
他们都静静注视着他。
不用说明,只看他没有了警徽的左心口,他们便自然已经明白了他的辞职已获得批准。
他将离开。
汤燕卿想努力地朝大家笑笑,至少表现出自己没太在乎,可是那一咧嘴还是好难看,于是也只有作罢。
作为汤燕卿的搭档,贾天子率先深吸口气走上前来,没说话,只是伸手擂了擂汤燕卿的肩膀,然后伸手深深拥抱。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是眼中还是湿了。
接下来是关椋、高城。
汤燕衣是最后才走上来的,原本保持一脸严肃,可是走上来的刹那,终究是女子,眼泪便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她上前狠狠给了汤燕卿一拳,忍不住骂他:“当警员,你是为了她;现在她不在了,你就连警员也不当了。汤燕卿,你当警员身份成了什么?!你还是不是汤家人,我真替你脸红!”
他厚脸皮地朝她摊手而笑,汤燕衣恼得还想踹他两脚,可是一看他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便跟自己的心都给剜出来了一样。这些日子眼睁睁看着他从自信满满,渐至丧失冷静,最后竟然连胡子都懒得刮了的模样……她知道他是难受,可是她比他更难受,他究竟明不明白?!
他是为了时年才加入警界,她何尝不是为了他?!当年在fbi受勋,有的科目训练几乎非人,她也累她也疼,她也想过放弃。后来是因为想到了他,是因为希望能看见他眼中对她露出的嘉许,她才什么都豁了出去,成为那一届受训女学员里的第一名!
可是今天,他却离开了,那她的心又该何处安放?
众目睽睽,汤燕衣一跺脚,转身便跑了出去。
关椋登时也急了,却不好在众人注视之下直接追出去。汤燕卿回眸盯他一眼,向他努努嘴,关椋这才红着脸追了上去。
汤燕卿接下来又与老乔和其他组的同事挨个握手、拥抱,最后努力地笑了笑,本想说个笑话,逗大家哈哈一笑,然后转身就走。结果没能做到,他发现这一刻搜肠刮肚竟然也想不起一个笑话来了。
他于是也只能收起了笑谑,砰地立正,朝所有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们,最后郑重地一礼。
别了。
在大家的目送之下,汤燕卿几乎逃也一般急匆匆推门而去。
再慢一点,他怕自己会泪洒当场。
生为汤家人,他从小很是抗拒进入律政界,尽管生就推理天分,却不想过被长辈们安排好的生活。那时候还曾赌咒发誓,绝对不当警察;可是今天,当这样脱身而去,他却是无比的舍不得。
开车走得远了,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同事们,他才停下车,回望警局大楼的尖顶,然后缓缓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升腾起来,遮住视野,这过去17个月的点点滴滴才重又浮起。
17个月前。
那个晚上他亲自送了时年回家,坐在车里望着她灯火通明的窗。透过玻璃看见罗莎、叶禾和小麦都在陪着她,他这便放了心,然后自己步行穿过半城夜色,回杜松林诊所门前去取车。
这一晚他也很累,身心交瘁。于是他全然没能想到那个晚上竟然就出了事。
---题外话---【稍后第二更~~对于时年失踪的时间,某苏也犹豫过,想缩短一点,比如就两三个月。但是大家懂的,如果只有两三个月,那布局就一定不够缜密,不可能让燕七找不见,所以这中间需要一点时间和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