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父子初见
金玉麒麟在命昙宗驻跸所在,没有刻意隐瞒,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够实力,够身份,敢来攀交情的修士委实不多。
非是麒麟孤傲,反而是其它修士多少有些自惭形秽,就算是金丹,无人引见也不敢擅自登门。
不过这些对小魔皇来说,都不是问题,他不过是甜甜喊着哥哥姐姐,便得了此地的准确消息,更是担心有些突兀,便故意在一众稚童中讲起了麒麟的传说,激得一众孩童雀跃不已。
这才拉起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修士,吭哧吭哧爬了半天山路,方才来到了这辟云宫前。
站在大门外,关二山不由得喉头发干,掌心生汗,诸多回忆瞬间涌现,
“归辰,若是你父亲在此,怕是要打你手心了。”
“郑归辰,什么是弄潮无双,什么是遇火成钢,多想想你父亲……”
“归辰啊,记住,你只有一个父亲,就是金玉麒麟,他唤起娘`亲的新生,也送了你到我身边,血脉可轻易替换,因果却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掉的。”
“麒麟久不至,星辰勿忘归,金玉在尘海,团圆终可追……”
有一个瞬间,关二山甚至想拔腿就跑。
自家这个样子,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误会,眼下能展现出的修为实在不值一提,自家也装不出天真童趣,怕是两头都不落,难讨父亲喜欢。
“门口那几个,来都来了,就进来吧,也亏得你们爬上来,让大人带你们上来不好么?”
淡定的声音倏地从门内传来,顿时让关二山心里咯噔一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还不待小魔皇反应过来,君罗玲已是趁他心神失守,一把拉住他的手,几步走了进去。
其实以此地的守御,蕴气、凝真、金丹、元神尽数都有,早在山脚就发现了几人,只是一时半会没明白,这几个稚童要做什么。
随后听着这些稚童在攀登过程中相互打气,才明白过来是想来见见金玉麒麟。
以南域郑家和命昙宗的关系,双方修士都没放在心里,只是彼此通报了一声,便兴趣盎然地看着这些命昙宗的种子,向山顶艰难地前进。
对修士来说,可能只是遁光一闪的距离,对于几个小家伙来说,就显得很不简单了。
不过,无论如何,在关二山的带领下,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放弃,或是掉队,最困难的时候,甚至互相搀扶着向上走。
如今,却是收获甜美果实的时候到了。
“见过郑家麒麟,听说你喜欢喝茶,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虽然也说不上最好,但这是北疆的特产,与西极和南域的茶比较,有着不同的风味。”
关二山抿了抿嘴唇,从怀里取了一个茶盒。
这礼物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麒麟于五域之中,只有北疆未曾去过,想来也少喝北疆的茶。
幽冰化意茶,产于北疆,七年份采摘最为合适,虽然口味不错,但只有轻微静心澄意的功效。
不能改善道体,也不能抵御心魔,若论各域各宗有名的灵茶,甚至排不上前十,只能算比较小众的灵茶。
若非他随着魔母在茶道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怕是都不知道这茶叶。
好在,命昙宗如今物产颇丰,各域灵材都有人交易过来,这才让他惊喜地在兑换处发现了这好东西。
少数他能换得起,也能让麒麟感兴趣的东西。
多亏了平日里管理这些稚童,他如今的宗门贡献,倒是跟一个蕴气初期差不多。
本来,一百贡献换五盒,他缠着管事泫然欲泣,再将巴掌大的阎罗天子往桌上一放,终是给他用全身总共二十点宗门贡献换了一盒茶叶。
小魔皇此时拿了出来,心里却是忐忑得不行。
“若说茶叶,我其实不是很懂,平日里喝得多,但没怎么研究过。”金玉麒麟对着他微微一笑,犹如春风一般,“不过,既然是你们送的,我倒是有些兴趣。”
“我,我可以试试么?我会一点点茶道。”关二山眼中倏地冒起惊喜的光。
郑景星耸了耸肩膀,随口说道,“未来的万鬼之皇为我倒茶,是我的荣幸。”
巴掌大小的阎罗天子从关二山肩头跳下,冲金玉道子和染垣仙尊微微颔首,嘿嘿冷笑道,“麒麟好眼光,我万鬼峰天命之主正是关二山,等他大些,少不得有你们并肩而立的时候。”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阎罗天子已是被拍得趴在了桌子上。
“聒噪,什么并肩而立也是你能说的?麒麟傲视天地,我自当追随其后……”
这下不仅郑景星和染垣仙尊愣住了,便是一众稚童都吓傻了眼,旋即又化为了钦佩的目光。
二山,好勇的说。
俊俏童子跟划拉垃圾一样,将阎罗天子从桌上推开,当即神色一凝,手脚飞快地摆开了阵势。
殿外云远,数点青山暝,曾梦点茶与麒麟。
泠泠水冷,浮烟荡尘轻,分泉煮茗尽真心。
看着俊俏童子手脚麻利却又一本正经伺茶弄水的模样,郑景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小大人的模样,虽然已是听本尊提过,不过亲眼见了,倒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茶水已得,请麒麟品鉴。”俊俏童子眼中闪过期待的神色。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麒麟之后该有的气度,在场每人面前都有一杯,便是一众稚童也毫不例外。
“好茶,这茶实在不错,虽灵韵不多,却意外地顺口,当真让我有些惊喜。”郑景星细细啜了一口,不由得微微点头。
都怪本体,不让自家去北疆,如今喝到北疆的茶,倒是勾起了对北疆逍遥日子的怀念。
本体,你自己忙就算了,还要拉着第二元神一起嗨,实在是没有道理。
“不错,微苦在前,回甘在后,难得还合你心意。”染垣仙尊眼中多出了淡淡笑意。
在他看来,命昙宗看似风光,其实一直有很大的隐患,那便是鬼母和万鬼峰。
如今,鬼母放下对命昙宗主的争心,而万鬼峰的天命神魔之主更是对金玉麒麟有着敬仰之情,如此一来,南域四姓便不会卷进双英之争。
这段因果,倒是要好好维持住才是。
仙尊打定主意,旋即笑着对郑景星开口了,“你吃了他的茶,却不知怎么还礼?”
“还需要还礼?喝了这茶,我都不当他外人了。”金玉麒麟嘴角抿着一丝笑意,“不过,这茶委实我很喜欢,别人予我桃李,我当报之以琼瑶。二山是吧,你想要什么?”
“不用,不用,你喜欢我选的茶,我……我很开心。”关二山连忙摆手,忙不迭地说道,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低下的眉眼中似有丝丝水意。
郑景星将手一摊,眼中有着莫名的谐趣,似开玩笑地说道,
“我可不敢欠万鬼之皇的因果。
看得出来,你很有主见,我的东西倒是不少,但又怕给你却用不上,也怕你不喜欢,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完你心愿!”
真的么?关二山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明亮而渴望的光,却看到金玉麒麟对他淡定地点着头,十分肯定。
“那麒麟你娶个道侣吧!”关二山语气诚恳地说道。
噗哧!
染垣仙尊和阎罗天子在喷出茶水的那一瞬,已是光华轻转,将喷出的灵茶瞬间消散,避免了尴尬。
几个凡人稚童就克制不住了,咳嗽的咳嗽,呆滞的呆滞,怔怔看着自家的老大,茶水已是打翻了一地……
君罗玲脸上更是红霞飞起,二山眼下已是在考虑道侣的问题了么。
当真,当真好成熟的说。
面对关二山灼灼且认真的目光,郑景星不由得有些冒汗。
本体,你在命昙宗到底在搞什么?
这是一个十岁不到的稚童应该说的话么?
不过,他还是没有一口回绝,只是有些意外,为什么这关二山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虽说是天命神魔之主,会不会也太早熟了,还是说被人带坏了,想到此处,金玉麒麟狠狠瞪了一眼阎罗天子。
阎罗天子当然是有些无可奈何,赶紧说道,“二山,别乱说,金玉麒麟傲视天地,什么道侣不道侣的,根本无关紧要好吧。”
神魔看到郑景星的眼神,不由得心头叫苦,当真是凭空飞来一口巨锅,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他终日随在天命之主身边,对关二山为何如此出言,也是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傲视天地就不需要道侣了么?我看宗主厉害得紧,还不是一样有道侣!”关二山吭哧吭哧憋了几息,猛地甩出了大招,似乎就跟道侣杠上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有道侣呢?”郑景星已然恢复了镇定,笑着开口道。
“阴阳之道本就是天地间的大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所以才需要冲气以为和。
雷火太过极端,麒麟你也太过孤独,若有牵挂的话,你不会轻易与姬催玉同归于尽。
我怕……我怕你出事……”
关二山抬起头来,眸子中赤诚一片,更是有着盈盈水意。
谁也没想到,关二山会说出这样的理由。
唉!染垣仙尊似被说中了同样的心事,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这麒麟什么都好,就是斗法太过舍身,也不愿接纳其它道侣,至于人皇二女,眼下已是成为了南域的禁忌,凡四姓修士,皆不得胡乱议论。
阎罗天子则是微微一笑,自家天命之主果然性子仁厚,等以后映心,他若是知道了麒麟的真`相,真期待他的表情啊,也不知是瞠目吃惊呢,还是结舌无语呢?
郑景星看着俊俏童子神光炯炯,满是诚恳的眼眸,不由得喟然一叹。
麒麟的因果是越来越诡异了,一心向道有什么问题?
全力修行的人设反而惹来莫名的关注,甚至连十岁不到的稚童都劝自己找个道侣,还能不能好好在南域摸鱼了。
南域郑家昂阴仙尊早就抵不住压力,只一句道侣全看麒麟自己,把事情丢了出来。
龙家的金丹勾连上公孙家和原家,三天两头带后辈到族中拜访,自家不见,就元神亲自带人上门,一副誓要治愈自家情伤的架势。
姜默舒想了想,对着年幼的万鬼之皇开口了,
“二山,这世间有无数的美好,偶然遇见我都很喜欢,
如云台上有佳人蹁跹舞起,如朝暮中有造化抖落晨曦,如群山中有松涛随风拂去,如杀伐中有恩仇一了快意,
这方天地中有神通,也就有了无尽的可能,让我们不必悲白发,也让我们不必憾牵挂,
仙道有凭,一路寻那真黄芽,有力既寿且无老,我觉得已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所以我很珍惜,所以我不会轻言生死!”
郑景星看了看染垣仙尊,露出一个让其安心的笑容,旋即又摸了摸俊俏童子的头,无可奈何地说道,
“至于道侣,若真有合适的,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你啊,小小年纪,瞎操心什么?这个不算,你再换个事情,我来完你心愿。”
“哦!”关二山听到姜默舒如此说来,心头如同放下了千钧巨石,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小魔皇想了想,旋即试探着开口,“要不,你带我去南域吧,你当我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以后孝敬你。”
阎罗天子本是发青的脸色,瞬间变得黝`黑,自家天命之主眼看就要被拐去南域了,虽说也在锅里,不过能一样嘛?
被其他神魔之主知道了,怕是大牙都要笑掉。
君罗玲听到这里,不由得猛地一怔,死死捏住衣角,不敢出声。
跟着麒麟肯定也不错啦,不过,不过二山去了南域,会不会吃不到合胃口的梨了。
不知自家师尊能不能每月带自己去看看他,为他送点梨过去。
师尊会答应自己嘛?君罗玲不由得开始盘算怎么来说服自家师尊,她知道,金曦之主其实很好说话的。
郑景星听到关二山的要求,看着染垣仙尊欣喜的表情,顿时感觉人都要麻了,命昙宗后天神魔的天命之主要离宗而去?
跟着自家回南域,跟着自己学什么,喝茶看云摸鱼?
完了,刚才话说太满了,眼下收不回来了,万鬼之皇关二山,你就不能像个十岁小孩,要点玩具点心?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修士,要点法宝灵材?
看着关二山渴望的眼神,麒麟道子一抚额头,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二山,要不,我们再重新说说道侣的事,高矮胖瘦,你有什么建议?”
第四百九十五章 分往东界
对关二山来说,在命昙宗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乘风同往,随了麒麟云踏,击鞭雷龙,划了长空一刹。
似乎每片湖每棵树都染上了麒麟的恣意,所有神魔峰都披覆上了二人笑闹的痕迹,满载了一云霞色,染皴了山居湖光。
最是秋风爽人意,且笑且啸麒麟趣,山明水净夜来霜,当有枫红待君觅。
关二山看着咬着草茎,毫无形象躺在山坡上的金玉妙人儿,就像看到了一副绝美的画卷,唯心所愿,何管他人眼光。
这就是麒麟恣意,这就是父亲私下的样子么?他感觉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瑰丽的梦,往日种种空洞的幻想,终是在这几日有了最具体的形象。
如果说,麒麟在人前是比肩日月的傲性,御雷行火,天高任我游,无惧杀伐烈斗,
那如今暴露在自家面前的,却是另一种恣意潇洒,吹那清风悠悠,看那白云苍狗。
两种形象好生矛盾,却又无比融洽,交织融汇成天地中独一无二的金玉麒麟,可描他淡定眉眼,却难描他将心事埋入秋瞑,在这今夕何夕。
父亲应该是累了!
关二山一本正经地跪坐在郑景星身边,也似成为了绝美风景的一部分。
“放松点,你啊,也不知学的谁,总是这般小心翼翼,非要装出大人的模样,还是该自在一点。”
郑景星躺在那里,眼睛都没有睁,只是静静听着风拂过枫林的声音,就如在享受一曲动人的天籁。
不能带关二山去南域,也没办法马上变个道侣出来,承诺的事情一改再改,最终变成了这几日由关二山带着自家游览一下命昙诸景。
别说第二元神,就是姜默舒本体在此,怕是对新的命昙诸景都有些陌生,毕竟常年在外奔波,待在白玉京的日子都比在命昙宗多。
加上如今的命昙宗已是风物大变,好多景致和建筑都是后来置办的,倒是让第二元神看了个过瘾。
听到郑景星这样说,关二山却是没有更改坐姿,只是低着头,神情有些黯然,
“我自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在我想象中,父亲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我便尽量学着这个样子。”
听到关二山这样说,郑景星不由得喟然一叹,当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怪不得如此早慧。
斟酌了一下词句,金玉麒麟淡淡开口,“一切随你,二山,不过你父亲若是在世,必然希望你快快乐乐长大。”
“我很好,我没有不快乐,相反我这几天非常开心!”
关二山扬着小脸,上面确实有着真诚的笑容。
犹豫了一会,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麒麟你呢,我总感觉你有心事的样子,甚至在那南域的仙尊面前好像也放不开。”
麒麟与他单独相处,倒似一下子松了下来,反而在人前,眉眼中总似有隐隐解不开的愁绪。
郑景星不由得一叹,好敏锐的孩子,旋即微笑着开口,
“大人嘛,总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就连我都不能例外哦,比如我就想去北疆看看那边的风物,可惜分身乏术,不能成行!”
“可是因为妖族和天魔……”俊俏童子说了一句,语气中倒是肯定的成分居多。
“算是吧,天子入世,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了,所以要做的事情也变得多了。”
郑景星翻身坐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衣服,将手一摊,显得有些无奈。
旋即,一大一小的两人又是无言,却没有半点尴尬和局促,只是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和安逸,就如成住坏空,生住异灭,诸行无常,虚度晨昏。
良久,关二山定定看向郑景星,倏地开口,“麒麟,你会斩杀所有的天魔和妖族么?”
“会吧,这天地承载了太多的血色,总要打扫干净,才能放心交到你们这些小子的手上。
人道薪火相传,不就是如此么。”
金玉麒麟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开起了玩笑,“你莫不是担心以后没有你显圣的机会了?”
关二山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心事,“既然麒麟你都这么想,那我一定加紧修行,妖族最可恶了,先灭他们。”
对,这方天地的妖族必是要给灭了,更是要度金玉麒麟入魔,这样才好一家团聚。
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郑景星的一句话却是让他脸上顿时变色。
“二山,我等会就要走了。”
“这么快?”关二山不由得一惊,“可是南域出事了?”
郑景星看着远处的天光,长长叹了口气,“欠你家宗主好多因果,总得做些事情来还,那刑天生了灵慧,现在正在东界闹得沸反盈天,不可开交。
和妖师对阵,命昙宗的神魔要留在西极防备万一,所以我准备去一趟东界,看能不能找机会降服刑天。”
麒麟要去东界,关二山不由得一喜,犹豫了几息才撇了撇嘴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有合适的道侣就收了。
另外,若是我成为正式的修士,可以自由出入命昙宗,再参悟出一门新的鬼道神通,我便去南域找你,你要当我的第二师尊。”
“好,一言为定,未来的万鬼之皇。”金玉麒麟长身而起,冲着关二山笑了笑,“那我在南域等你!”
麒麟走了,去了东界,看着雷火经天而去,顿时让关二山眼角湿`润了少许。
几日相处,无风无雨无晴雪,却是解了心结,就如那鸿雁随风到云阙,看得麒麟意趣天真,恣意横叠。
父亲,你且先去东界与母亲相会,待我达成你的期许,自然会到南域,我们一家团圆。
关二山的眸子中倏地闪过灼灼精光,自家还要努力些才行,不然怕是难以化解父亲的灭魔之心。
至于新的鬼道神通?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倏地出现在俊俏童子的嘴角。
普通的鬼道神通又岂能配得上父亲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要求。
九脉魔妙加上阎罗幽冥,务必要推演出一个惊天动地的鬼道大神通。
一团淡淡鬼气倏地出现在他的手中,散发出凛凛威压,更隐隐有轻吼嘶鸣回荡不休。
喵!
柔软却又锋利的猫爪从鬼雾中探了出来,轻轻抓挠着。
昂!
鬼气似化为了小小的风暴,正挥舞锋刃喊杀,正吞噬鬼魅戾煞。
俊俏童子轻轻摩挲着鬼雾,就似恍惚间模糊了幽冥和阳世。
……东界,天魔宫。
虚天裂缝是天魔宫的根基之一,凡是没有宫中元神所赐信物,胆敢擅自靠近的,一律不问缘由,击杀当场。
而在一处虚天裂缝中,悲蝶仙尊轻轻一叹,“还真被你说中了,留着刑天在这边放肆,西极必然会有人来收拾局面。
不过我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南域的金玉麒麟,相信就算是你,怕也没料到会有如此惊喜吧。”
别慕呵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慵懒地斜靠在血色莲花汇聚而成的王座上,清丽如水却也有着难言的魅惑。
魔母一拂鬓边垂发,微启檀口,“妙人将至,云胡不喜?”
语出至诚,珍珠似的泪水已是从眼角滚滚而落。
过了十数息,清流划过的玉颜已是生出了盈盈笑意,宛若月娥星眼,好似柳夭桃艳,不胜春水迎人滟,风流万种笑谈间。
魔母莞尔一笑,“我确实没料到来的是他,不过这样一来,当是更好,若是刑天在他手里失陷,以他的性子,怕是必然要在东界了结因果才会离开。”
“不错,郑景星确实是这个性子。”悲蝶仙尊淡淡颔首,神色中无悲无喜,“不枉我被那神魔指着鼻子骂了这么久,当真是佛也有火。”
别慕呵噗哧一笑,眸子中既是好笑又是柔情,“若能让麒麟入了我温柔情关,悲蝶你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若有什么不快,文婉儿在这里先给师尊赔罪了。”
悲蝶仙尊微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那姜默舒简直不当人子,当面客客气气,诸多腹诽却是着实让人无语,被这神魔一映,才现了原形。”
怔了几息,悲蝶仙尊却是补了一句,“不过若论神魔资质,不得不说,那人当真是可怖到了极点。
当年先天夺情之道,是正魔两道集合众家之长,不知耗了多少心血,死了无数修士,用了三千春秋才将道途打通。
姜默舒尽然想凭一己之力,打通后天神魔的道途,也不知该说他厉害呢,还是狂妄呢。”
同在殿中的错尘天子顿时喟然一叹,旋即满意地点点头,
“当然是厉害,当年我还未入魔之时,若论神魔祭炼,都要差刑天之主一筹。好在我与自家神魔相合,勾连魔妙和道韵,颠倒人道,斗法时又是另一番玄妙。
这次机会不错,这刑天神魔生出神慧,得了先天之意,却没有神魔之主加持,正可以将之破毁或降服。”
悲蝶仙尊双眼微眯,掐着手指当场以神通推演起来,破灭刑天的因果甚大,当真要诸般无漏,务求稳妥。
“有变数!”悲蝶轻轻开口。
变数?几位天子不由得同时凝住了眉眼。
魔母眸子中没有半分涟漪,轻轻抿了抿嘴唇,“因果轮转,自有变数,无妨!变数再大,能大得过元神和天子?”
浊醐冷冷笑笑,使出本脉至深魔妙,倏地,一道魔光落到大殿正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幻出一个身影。
一众天子和悲蝶仙尊不禁有些愕然,“变数居然是他?”
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正提着长刀,神色落寞地踏在东界和北疆的分水岭上,似是感应到什么,雪亮刀光已是冲天而起,斩断了若有若无的一点气机。
啵!
魔殿中的幻景已是消逝一空。
“姬催玉在命昙宗与麒麟一战,居然差点同归于尽,眼下北疆、西极、南域都没了他容身之所,怪不得会来东界。
若变数是他,倒也不奇怪,麒麟和刑天都与他有着不浅的因果。”
悲蝶仙尊轻轻一叹,“我来试探和把控姬催玉。”
别慕呵已然正经端坐,一如既往明媚倾城,却有淡淡红霞盈在玉颜,拢在眉间,“那我以文婉儿的身份,以情丝牵缚麒麟。”
“那我来破灭刑天吧,这后天神魔有些意思,值得我这倒逆人道的神魔出手。”错尘天子长身而起,在他身后,一个巨大的身形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带着堕落破灭的道韵。
……
面对天魔宗的邀请,少年道人没有回答。
“仙尊就在宗里相候,不知催玉要我如何回复仙尊?”天魔宗的金丹桀桀笑了笑。
姬催玉将杯中灵茶一饮而尽,旋即露出了略有些天真的笑容,“是不是觉着我无处容身了,随随便便来个人就敢随意指手画脚?
若是那郑景星在此,你敢不敢说同样的话?”
天魔宗的金丹咧了咧嘴,不敢再出声,因为对面的手已是轻轻搭在了长刀之上,若是自家没有猜错,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对面半点犹豫都不会有,直接就是挥刀而来。
挑衅入耳还须忍,半作痴`呆半作聋,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金丹天人是尊贵,也要看对面认不认,眼前这尸鬼是对着后天神魔敢挥刃的主,也敢跟金玉麒麟一较高下生死。
关键是,这尸鬼被鬼母当作工具,斩断了与命昙宗的羁绊,眼下搞不好正是疯魔的时候,自家实在没必要与他一言不合,让他找到借口出手。
总之,无须跟自家性命和道途作对。
天魔宗金丹连忙拱了拱手,向后退了一步,不过道子的手依然轻轻`握住长刀,凛凛的杀机慢慢在这仙居酒楼中弥漫开来。
一阵心悸猛然出现在金丹灵台中,越来越凛冽的杀机正清晰无误在告诉他,出手!不然会死!
不能动,扯破脸死得更快!下个瞬间,天魔宗金丹以绝强的意志压下了所有出手的念头,
“是我唐突,得罪了,还请姬道友勿怪。”
弥漫在殿室中的杀气倏地消散一空,就如从未出现过似的。
“你既然没称呼我为玉诡,想来有些气运,之前有三个金丹,因为口无遮拦,被我斩了。”
道子纤细的手已是离开了长刀,冷冷开口说道。
天魔宗的金丹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已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只差在大门上轻轻一拍了。
这尸鬼果然是疯魔的,若是真杀了自己,难道天魔宗三位仙尊会善罢甘休么?
金丹又仔细想了想,也许,可能,真的会善罢甘休!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东雍应对
天魔入世,天地格局已变,加之中原陷落,各域宗门都根据自家情况有所应对,或联合,或并派,或地宗依附天宗……
东界原本七家天宗,加上中原迁入的三家,总计十家天宗,为了一体对外,同时也为了协理人皇,立了议事处。
如此一来,东界各宗以明皇为核心,将气运勾连到了一处,三日一会,通报协调对战天魔、防备戮族、窥探妖族的诸般事宜,各宗若有摩擦,也可放在会中一并处理。
“经我天魔宗反复尝试,眼下已是找到了破解融身真魔的方法,金丹就可发动。此宝名窥魔真鉴,炼成三十三件,已由我宗金丹送往各宗。”
“很好,破解了融身真魔,各家宗门的人心才能安定,多谢天魔宗在此事上的付出。”
“中原诸脉天魔正以不同的天魔眷属试探防线,森望一线压力有些大。”
“先抽调轮值宗门的修士前去支援,道子级暂不抽调。”
“髓镜金精的储备已是快要见底了,需要前往西极交易。”
“北疆战事愈烈,情况有些不明,走南域那条线去西极,虽然远些,但胜在稳妥安全,护持的金丹也不需要增加。”
“刑天神魔再度失去了踪影,可要搜天检地?”
“不用,西极命昙宗传讯,抽不出人手来降服这神魔,委了金玉麒麟前来,想用麒麟气性折服刑天,
不过这神魔已是先天之灵,若有宗门愿意去夺情的,全凭自愿,因果也自担。”
“道兵的炼制之法实在有伤天和,我觉得还是暂缓为好。”
“那就暂缓,待法门完善一些,免得被其它三域声讨。”
……
东界大事,元神和明皇在议事会上略一商议,便有结果,旋即便化为统一的意志贯彻到一域之中,倒也效率颇高。
执棋天地镇庙堂,铸得铁桶山河烫,碧落人道殇殇过,千山雪净心微霜。
沉沉的压力不由得让易皓沉略感疲惫,自家的每一个决定,都代表着无数的杀伐和生死。
不是简简单单的数字加减,所有决定的延续,会实实在在体现在东界人族所拥有的实力上。
取舍,获弃,观四域,看妖魔,天地人事于掌呈,不垢不净品乾坤。
如今他才知道为何人皇需要炼心一关,若是本身没有横压元神的实力,再无过硬的心志,怕是被这诸事一压,必然守不住方寸灵台,心魔必生。
天地之大,映人心之窄。
人道之长,笑愚目之短。
好在今日该决断的事情终是告一段落了,终得了半日逍遥,易皓沉一扬眉眼,对着眼前的幻境朗声说道,“各宗可还有其它事情要议?”
“我有一事知会各宗。”就在各宗元神纷纷摇头之时,天魔宗悲蝶仙尊却是开口了。
“姬催玉已是到了东界,我派人接触了一下,他现在有些偏激,就如一颗不知何时会炸开的雷珠。”
悲蝶仙尊轻咳了一声,语气中显得有些无奈。
天魔宗元神的话,顿时让各家元神都不由愣了一下,幻化出虚像俱是沉默不语。
将之驱逐出东界?绝不会有元神提出这等疯狂的意见。
一个惊天绝艳的气运之子能带来怎样的好处,南域已是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了其它几域,金玉麒麟出自南域郑家,南域龙宫的威胁,轻轻松松便消弭于无形。
如今哪怕天魔降世,南域也没有被妖魔夹击的威胁,只需要挡住中原方向的天魔即可。
这姬催玉一直被佛母沈采颜压制,结果在命昙宗一了因果,人族诸宗才发现居然是个能与麒麟比肩的人物。
“我的意见,这姬催玉因为双英了结命昙因果,从而得了自由身,又因与南域麒麟做过一场,其它三域都不得容身,方才来了我东界,还是接纳的好。”
悲蝶仙尊微微颔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明皇和各家元神纷纷点头。
哪怕有些瑕疵和偏激,但气运之子就是气运之子,岂能轻言放弃,而且以东界之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囚魂尸鬼?
悲蝶仙尊见无人反对,旋即点点头,这本来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过,我的建议是,该有的对接还是得有,毕竟麒麟一般的人物,岂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晾着?倒是要让其它几域的宗门看了笑话。”
这话顿时在一众元神中引起了阵阵议论。
“同意。”
“便是性情古怪了些,也无妨,我东界容得下他。”
“麒麟尚且性傲,以姬催玉的天资和经历,偏激些倒也能够理解。”
“可以接触,人才难得,不可荒废,若真是另一个麒麟,是我东界的幸运。”
悲蝶仙尊轻轻一笑,她的目的已是达到了,后面的事都是诸宗元神商议而出,与她结不下因果。
因为要接触这姬催玉,甚至要让他渐渐融入这东界,要想万无一失,最为稳妥,唯有一个办法,总会有元神想得到,并且提出来。
只要在这议事会上提出,必然会得到明皇和众多元神的支持。
果然,在讨论派何人与姬催玉接触的时候,有元神开口了,“素卿幻宗的道子如何?”
场中忽然一冷,好似广寒临空,所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无言。
就连脱口而出的元神也有些后悔,“是我失言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悲蝶仙尊八风不动,脸上波澜不惊,只是静静观察着所有元神的反应。
不少元神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也有元神倏地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座中某个方向,剩下的元神似在轻轻叹息着,看向人皇易皓沉。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已经可能影响到东界的气运,必须要明皇来定下章程。
“我再说一次,都是以讹传讹,我宗并没有逆慧恬情剑……”
素卿幻宗的元神冷冷出声,玉容上已是有着薄怒,她的话让不少元神都是一本正经地点着头,似是在说知道了,不过嘴角的笑意却是遮掩都懒得遮掩。
终其道途,只能出一剑,却能以痴情刺心,无论是陌生修士又或是深恨至仇,都可化为倾心道侣。
因为实在太过逆天,据说每代素卿幻宗的修士,只能有一人修炼。一代仅一人修此剑道,加上素卿幻宗本就是天宗,这才压住了其它天宗的反噬。
而且,无论在任何场合,素卿幻宗都绝不承认自家有这门神通,不过各家元神都在天地中长生久视,虽说是蛛丝马迹,但在长久的岁月中积淀下来,也会变得显而易见,异常醒目。
天若有情天亦老,细似轻丝渺似波,众里寻他千百度,终得一人不相负。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大家都心知肚明。
啪嗒,啪嗒……
易皓沉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似乎这样有节奏的声音能帮助他作出正确的决断。
良久之后,敲打的声音倏地一停,明皇终是下定了决心。
“天地间俱为有情众生,所谓情劫一说,诸宗修士尚没有统一的定论,所以大家还是不要开素卿幻宗的玩笑了。
不过那姬催玉因为曾为囚魂尸鬼,颇为偏激凶戾,倒是得好好化解才是,不然反而容易生出事端,不利东界大局。
素卿幻宗的弟子向来明`慧大气,既然各家天宗没有反对的,还请青慧仙尊挑选一位弟子作为姬催玉与东界诸宗的联络人,不知各宗可有意见?”
听到明皇的话,除了青慧仙尊,其它元神纷纷颔首,不管怎么说,若能以情丝将这道子缚住,对东界有百利而无一害。
易皓沉站起身来,正色向着青慧仙尊躬身一礼,神情极其郑重和严肃,
“青慧仙尊,我知道素卿幻宗没有那入情神通,
但为了东界,还请仔细挑选前往对接的人选,毕竟那是堪比麒麟的人物,莫要闹出笑话,让人小看了我东界。”
明皇在麒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强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好吧,我让宗门道脉嫡传前往,常随在姬催玉身边。”
面对人皇的要求,面对东界所有元神灼灼的目光和共同的意志,青慧仙尊不由得有些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易皓沉点点头,“很好,此事就拜托仙尊了,你那嫡传是何名字,我即刻让人定制她的身牌。
东界所在,金丹以下,凭身牌可一言而决,用来解决琐事足矣。
若是涉及金丹,想来各宗元神也会酌情思量因果。”
“风尽殷,此女行`事最合我心意,可以作为诸宗和姬催玉之间的联络人。”青慧仙尊轻轻叹了口气,旋即又莫名其妙补了一句,“必能胜任!”
下一个瞬间,莫名地,幻境中所有元神,脸上倏地出现笑意,“啪啪啪啪”,击掌声缓缓出现在幻境中,似在说着好,道着妙。
……
议事会中,人皇关于姬催玉的提议得到了所有天宗的配合,算是暂时有了个不错的开头。
结束幻境后,易皓沉轻轻揉了揉眉眼,不由得微微摇着头,兀自苦笑了一声。
天地中有没有情劫,只是在修士中没有定论,入情之人又哪能不知道呢,至少易皓沉就清楚地知道,自家的情劫在哪里。
心中那道仙影,哪怕岁月斑驳,哪怕春秋流逝,非但没有丝毫消退,却愈加清晰。
每每想起,就如火烧火燎,却是丝丝甜甜的味道流淌在心间,仿佛天地中有了此人,都变得完整了。
不是空洞的幻想,更与肉身欲望无关,易皓沉明确地知道,那是道心明明白白缺失的一部分,不是修为高深就能弥补的。
这正是炼心修行的弊端,炼心俗称盗天机,比之神通修行以力而进,进境是要快上不少,但一旦遇到关碍,也比较头痛。
神通修行遇到障碍,是看不到前路在哪里,一旦找到前路,终是能向前走。
这炼心一道,却是明知问题所在,偏偏无力解决,反而给了人更多的绝望。
而他作为明皇,情劫正是天魔宗文婉儿,那靓影就如一抹跳跃的火焰,在天地恣意挥洒着光和热,明媚了天地,也映入了他的道心。
不过,便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人一颗心已是系在了金玉麒麟身上。
甚至易皓沉都不得不承认,那对玉人并肩立在天地中,白衣胜雪,红裙如霞,竟似半点尘土不沾,是如此地般配,般配得让人妒忌。
甚至教人不禁遐想,若是这对玉人举霞齐飞,林间并奏,又该是何等绝美的场景。
易皓沉微微叹息,三位人皇待选,虽然自家得了明皇之位,不过,好像只有自己是多余的一般。
他已是收到消息,金玉麒麟正往东雍都而来,云台不急不缓,有时遇到奇景,还会停下逗留半日,就如来东界游山玩水似的。
坦率地说,他是有些羡慕郑景星的。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无意惊扰霞在天边,如洗青山尽入眼,一盏浮天,心事且随似水流年。
每一次涉及东域众生的决断,似乎都像一道枷锁,困住了他的身形,也锁住了他的胸怀,让他心颜难开,甚至有时,易皓沉会不自觉代入文婉儿和郑景星,模拟若是他们二人在人皇的位置,会作出什么决定。
若说心神稍有放松,便是想到文婉儿的时候,那道翩翩若仙的身影似有魔力一般,轻易就能抹平他心中的焦躁。
既然麒麟快到东雍都了,想来,她也快来了吧,人皇的思绪飘飘荡荡,似是飞到了天边。
“启禀人皇,天魔宗文婉儿求见,说是奉了悲蝶仙尊之命,押解本年供奉和窥魔真鉴过来。”
正在人皇患得患失之际,意料中的禀报却是不期而至,让他不由得幽幽一叹。
何处合成愁,使人心上秋,纵故人来见也飕飕,
渐行渐远渐无信,却为麒麟冰消雪瘦。
“人皇,仙尊特使,可要召见?”来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到。
召见?
易皓沉昂首深深吸了口气,旋即猛地叹出口,“见一见也好,不,不是召见,我亲自去。”
怀着忐忑,更是满怀期待,明皇整理了一下自家的仪容,似缓实急向着殿外走去。
故人至,浩荡东雍一江秋,惊鸿如宴不欲收,万千思绪未剔透,刚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四百九十七章 各有情劫
很多东西看似唾手可得,只有失去了,才会知道珍贵,让人在往后余生不住地怀念。
东雍都的民众偶尔回忆起在中原雍都的日子,总会不由得怅然若失。
有些日子逝去了,就永不会回头,错过了最美的蒹葭,才知覆水难收。
不过,即便天魔入世,日子终还是要过下去,哪怕战战兢兢,哪怕不温不火。
最近一则小道消息,更是搅起了东雍都这一池死水,浅浅的涟漪慢慢化为了暗流涌动,也让整个东雍都的人心活络了起来。
“刘管事,这么多年交情,你给个准话!”麒麟楼的管事被拦了下来,说话的散修眼中灼灼发光,看向管事的眼神就如看向倾心道侣一般。
“什么准话?”脸上有着苦恼之意的刘白载一时没回过神来,诧异地看向对面。
“金玉麒麟是否要来雍都?”那散修咬咬牙,压低了声音问道。
周围十丈内,刹那间安静下来,很多人已然竖起了耳朵,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了不少。
刘白载一愣,旋即正了正神色,尽量不流露出丝毫情绪,以免让其它人看了笑话,丢了麒麟楼的脸面。
因为同样的话,他刚刚小心翼翼地问过上头,郑记郑江炼。
“对,麒麟会来,只是眼下不知道到何处了。
景星行`事光明正大,此事无需遮瞒,但也没必要大肆宣扬,不可丢了麒麟的煌煌气度。
你那麒麟楼照常营业,不过今日起楼内所有消费尽数打九折,散惠一个月,不,三个月。”
郑江炼一本正经的开口,不过眸子中的喜意却是肉`眼可见,说到最后,杯中的灵酒洒了一半在衣袍上也恍然不觉。
开口之前,刘白载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虚无缥缈的小道消息哪能比得上郑记主管的亲口确认。
果然是真的!麒麟要来!
刘白载猛然一握拳头,太过用力,以至指节都有些发白,他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嘴唇却是不争气地哆嗦了两下。
“我一定做好布置,做好布置……”麒麟楼管事的嘴里不断重复保证着,只觉得心内如同腾起了熊熊的雷火,将一腔窒息和压抑统统殛成了飞灰。
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刘白载向郑江炼告辞而出,急急出门,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妥当,比如要挑出一款合适的灵茶……
人族四域中所有的灵茶,麒麟楼如今都尽数备了不少,便是有些灵茶是各家天宗的秘藏特产,以麒麟楼的名义上门求购,也终是有所收获。
但这么多口味的灵茶,各有玄妙,或是滋补道体,或是明眸留香,或是浇灭心火……总不能一股脑端到麒麟面前吧。
选哪一款敬与麒麟,实在是考验人的眼光。
若是再得上一句“茶不行”的评价,麒麟楼的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刘管事?刘管事!”轻轻的呼唤打断了刘白载的思绪。
麒麟楼的管事淡淡一笑,指了指大门外,随着他的手势,周遭都安静了下来,目光尽数汇聚到他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处白地,众人不明所以。
刘白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过声音还是显得有些干涩,“那里,各位记得曾经是什么嘛?”
此言一出,心思灵动的修士瞬间已是周身一震,嘴角弯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还能是什么?便是天宗和人皇都曾专门过问,麒麟楼的麒麟哪里去了,闹出好大的风`波。
最后郑记发话,才知道被命昙宗刑天之主拿走了。
如今,麒麟楼的管事旧事重提,还能是什么意思?!麒麟楼岂能没有麒麟!
“各位不要做无端猜测,不过……”刘白载环视了周围一圈,竭力忍耐着,不过脸上终是没绷住,露出一丝笑意,“今日起,楼内所有消费尽数打九折,持续三个月。眼下在场各位的花费,我作主,尽数免了。”
九折优惠?在场免费?
麒麟是不是要来,对面就差没掐着脖子在耳边吼了。
轰!
喧哗声猛然在麒麟楼中爆发开来,炽`热如火,如同一坛烈酒浇在雷火中,腾起无羁和洒脱。
妖魔如雨,山川无数,可知如今雍都路?
天风浩浩,麒麟巍巍,云水千重轻送归!
刘白载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悠悠地向麒麟楼后堂走去,也继续苦恼着灵茶的选择。
而在他身后,就如雷珠爆散炸烈,波及了整个麒麟楼,又飞快向着东雍都的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在已然有些霜冷的深秋,东雍都恍如刮起一阵春风,让人心头暖洋洋的。
……
姜默舒此时一头雾水,甚至感觉自己以姬催玉的身份来东界是不是有些欠妥。
人设这东西,一旦定下了,实在有些麻烦。
“这东界各宗,才让金丹来试探了三四次,就不来了?
再坚持两次,甚至一次,自己就顺水推舟从了,怎么就这么快放弃了呢?”
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轻轻一叹,眉宇间似有解不开的愁绪,眼下的刑天之主不仅没有刑天,还没有灵石,就如麒麟楼没有麒麟一样。
当时扮成姬催玉时没注意,只拿了长刀和佛灯上台,身上仅有几十散碎灵石。
能和金玉麒麟并肩的尸鬼,吃了灵膳给不出饭钱,提刀跑路,说出去实在太丢面皮。
姜默舒脸上多出一丝无奈,若是再没人前来接洽,就只能拿出妖圣身上的零碎来付账了,这酒楼能找得开才怪,只有含泪装个逼。
“素卿幻宗弟子,见过姬先生!”一袭紫袍出现在大门之外,飒爽的声音回荡在明亮的殿室,宛若一曲天籁之音。
如瀑青青丝被高高挽起,为淡雅的面容中舔上了一抹英气,宛若光风霁月一般的姑射仙人,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而她的眸子中却又深藏着如春水一般的柔媚,似是惊鸿照影来。
厉害啊!姜默舒不由得轻轻一叹,魅惑浑然天成,没有半分神通痕迹,便是以他的眼光都看不透此女。
仙姿丽影仿佛一块磁石,莫名就会被她引住视线,不由得想多看她几眼,勾得人心有些发`痒。
少年道人轻轻招手,另一只手却是搭在了雪亮长刀之上,“远道而来辛苦了,坐下吃饭,我不斩同食之人,有事情你可以边吃边说。”
英气清丽的仙子一怔,旋即微微颔首,很是听话地坐到了少年的对面,吩咐侍从重新上了一桌席面。
满桌琳琅满目的灵膳,香气扑鼻,丽人用玉箸夹起席上佳肴,自顾自的品鉴起来,无论是黄精调凤羹,又或是妙葵鱼唇线……各色灵膳都能点评一二,指出其中的妙处和不足。
相对殿中坐,共惜韶芳华,不知谁是客,忘言醉流霞。
姜默舒见对面吃了席面,心头长长舒了口气,这顿饭的冤大头看来是找到了。
这女子气度不俗,明知姬催玉凶戾阴狠,晴雨不定的性子,还敢前来,而且这么淡定,倒是有些难得,要不,就顺水推舟?
不过,这人出身素卿幻宗,想到这宗门最厉害的神通,姜默舒顿时神情一凛。
“素卿幻宗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宗的名声闻名于世,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以情剑来刺我?”
丽人轻轻将玉箸放下,眸子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敢相瞒姬先生,我宗确有逆慧恬情剑,我也确实修行过。
不过,这剑要发动的条件,是我必须先对你动情,而我已有心仪之人。
只是师尊不知,才委了我前来,所以姬先生大可放心。”少年道人却是风卷残云一般继续扫荡着满桌灵膳,没有半分客气,“你倒是坦诚,更是聪明,这样也好,你我交流起来,障碍会少很多。
不过,你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立道誓都不行,你说怎么办?”
丽人笑了笑,“姬先生既然要在东界落脚,总是要和东界诸宗打交道的,有我居中协调,处理琐事当会顺遂不少,想来也合你性子。
若姬先生怕了我,那我便回去,东界诸宗便会另派人来,直到姬先生满意为止。”
“你很聪明,为何还要用上激将法,明知只会起到反效果……”沉吟了几息,姜默舒嘴角微微一弯,“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想来,更不想将那情剑刺到我身上。”
“听闻姬先生听不得玉诡二字,不过我还是想道一声如玉实诡,我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先生。
我刚才说了,这神通只能刺得一人,我心有所属,但宗门待我恩重如山,不得不来。
若是先生拒绝我,对我来说,是好事!”
丽人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苦色。
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与人说难二三,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心思诡谲、凶戾难测的尸鬼,她却愿意直言相告,直觉告诉她,只有这样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从她有识起,冥冥中的直觉已是让她多次逢凶化吉。
“哦,那倒是有些难为你了,既然你如此坦诚,吃完这席,你去把账付了,便回去吧,让东界诸宗换个人来。”
姜默舒点点头,虽然是姬催玉的身份,但举手之劳就能完人心愿,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顿饭有人付钱就好。
恒河沙中,一万劫尘,一微尘中,各自有春,不碍浮云不碍僧,万象无象恼天真。
世间修士各有各的精彩,这聪明的女子当有她的因果,送她一程,他年回眸看来,也是妙事一桩。
“风尽殷谢过姬先生成全。”丽人淡然一笑,眸子中倏地亮起了明光,好似生出了无尽的希望。
虽然这姬催玉堪比麒麟,但行`事狠辣阴诡,确实非她所喜,那情剑须为这天地中的英雄留着。
那人天下无双,却还没有道侣,自家机会很大。
哪知话音刚落,风尽殷忽然发现少年的脸色变了,瞬间已是沉凝得仿佛能滴水,搭在长刀上的手更是轻轻的敲打起来。
啪嗒,啪嗒……
微不可闻的敲打声落在她的耳中,却仿佛如天劫雷霆似的,让她不由得生出一丝惶恐。
虽然不知为何生出了变故,但只要顺势离去,以此人的性子绝不会出尔反尔,风尽殷的玉颜上不见丝毫波动,平静如水地说道,“若是姬先生无事,我便去了,三日后,东界诸宗自会重新派人来接替我。”
拱手一礼,缓缓转身,细微的汗珠悄悄出现在她的鬓角,
一步,两步,三步……大门已是只有一步之遥,身后“啪嗒”的敲打声依然不急不缓。
只需要再一步,自家就算完成了宗门和仙尊的重托,得了自由身,便能去东雍都寻那人,得那影成双柳色浓,换个春秋心不空。
“我改主意了,风尽殷,无论你那情剑想要刺谁,都无所谓,你从现在起跟着我。”
少年道人的声音宛若恶鬼低语,钻心似的破开了丽人的心防,令她伫立在离大门一步之遥的位置,一动不动,眸子中更是生出了深沉的绝望。
素卿幻宗于因果之道也颇有造诣,不过却是强在情劫牵扯,而不在推演天地万物和有情众生。
风尽殷知道,若是自己想以情剑刺得心属之人,便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姬催玉扯上因果,否则连一丝机会都无。
明明开始和发展尽如自家预料的一般,坦然示之以诚,连逆慧恬情剑都承认了,甚至还故意用上了激将法,终是让这尸鬼同意了东界诸宗的提议,同时还了自家自由之身。
一切都按着最理想的方向发展,偏偏莫名其妙出了变故。
“风尽殷,你为何不甘心?我说过,无论你想以情剑刺谁,我都不会在意!”
少年道人看着转过身来的丽人,淡然一笑,“甚至东界各宗的压力,我也能替你顶`住。”
看着心似死灰的丽人,一个荒诞的念头倏地出现在姜默舒的灵台中,让他不禁哑然失笑。
没有多想,少年道人脸上带着冰冷笑意,试探地说道,“除非那人与我有着因果,才会让你使尽手段不与我产生瓜葛……”
在玉人惊惶的目光中,少年轻轻掰了掰指头,“你是天宗道子,天地中能让你高看一眼,愿以情剑刺之的不会太多。
若再加上与我有着因果,这个人实在太过明显了。”
风尽殷轻轻叹了口气,冷冷回看向少年,瞬间多出了坚毅的神色,眸子中也再无半分惊惧,“姬先生,你心思之细密实在让我叹为观止,你猜对了,我心神为他所动,但自认论容颜,论心性,论身份,都配得上他。
所以才使了些手段,还请姬先生见谅。”
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哈哈一笑,甚至笑得弯了腰,笑得在脸上猛地搓了几下,倏地站起身来,雪亮长刀鬼魅一闪,已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手上。
“走吧,去东雍都。”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渗人。
咦?风尽殷的眸子中多出了提防的神色。
“麒麟来了东界,不过是个过客,我以后长居东界,算半个地主,岂能不去打个招呼。”
姬催玉冲着风尽殷扬了扬眉眼,眼睛里多出好笑之意,“我帮你按着他的手脚,随你想怎么刺就怎么刺。”
灵台中,道子将心一映。
“第二元神,你的情劫来了,八成还是玄石道子,我带她去东雍都,你自己想办法处理。”
啪!距离东雍都几百里的一方云台上,金玉麒麟手中的茶盏忽然一抖,杯中的灵茶顿时泼出一半。
“景星,怎么了,见了我怎么跟见了鬼似的?”文婉儿灵动地眨了眨眼睛,檀口轻启。
麒麟微微摇头,轻轻呼出口气,“无妨,我只是没想到天魔宗法门如此玄妙,你的道体居然这么快就尽数恢复了,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师尊说我有情劫,让我入世应劫,不知景星你怎么看?”文婉儿红裙如霞,桃颊也如霞,一反常态地柔声开口。
情劫?怎么看?我拿头来看,说得像是谁没有似的。
不对啊,我是第二元神,有个毛的情劫啊,本体,本体,本体你说话啊……
默默皆不语,舒懒看云烟。
玄牝珠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好似他化为了一介凡人,衣着单薄立在冰天雪地中,眼中白茫茫一片,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天劫倒是肉眼可见,情劫一事,虚无飘渺,我是不信的!普天之下的修士,起码有一半不认可有情劫一说。”金玉麒麟看着天魔宗的道子,正色开口,宛若一个古板的道学先生。
“既然景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情缘一事只在倾心,哪能说是劫数。都是无聊之人编排情劫之说,意图让修士都不走阴阳大道。”文婉儿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悠然端坐之姿宛若天仙化人,清丽无双,艳绝尘寰。
呃?!听到魔宗道子如此一说,倒是给郑景星整不会了。
算了,金玉麒麟轻轻一叹,船到桥头自然直,本体都在来东雍都的路上了,加上又是玄石道子,怎么都要争取一下。
放开怀抱不须焦,万事付之一笑,本体更高,天塌有劳。
第四百九十八章 以谎破劫
刘白载不能置信地看着郑江炼,对于自家顶头上司的大驾光临有些不解,“郑主管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郑记主管的笑容显得有些危险,站在房门外一动不动。
此话一出,倒是让刘白载有些不好接话,气势上更是当场弱了几分,不过瞥了瞥郑江炼身后的房门,一点灵光倏地出现在刘白载的心头,让他瞬间呆若木鸡。
他正欲开口,对面的顶头上司却是赶紧摇了摇头,微不可闻的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正常接待即可,勿要声张,身负天地众生之望,总归得让他有一处清净的地界。”
刘白载顿时一怔,旋即微微颔首,全力压抑着语气中的颤抖,“我去安排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否则站在这里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了。”郑江炼摆了摆手,走之前不经意地又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眸子中多出了一抹淡淡笑意。
有女相伴,实在是妙,这东界之行若能修成正果,倒真是天地保佑。
“对了,你这里可有幽冰化意茶?”忽然想起一事,郑江炼赶紧问了一句。
“有的,人族各域的灵茶都备了不少,可是……”刘白载有条不紊地回道。
郑江炼当即轻声赞扬了一句,“很好,这麒麟楼多亏了你,这茶不错,等会送到里面,以后也多备一些。”
“菜式上也做了安排,这是席单,主管看看可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两人低声交流着,脚下却是很快,转眼间已是离了这宾厅老远。
噗哧!
厅中的倾城绝色嫣然一笑,甚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你这大兄倒是有意思得紧,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居然躲得飞快。”
如玉的容颜仿佛带着莹光,明媚得宛若春山不空,也似那长梦从容,令人心荡想与之共。
“莹玉梳蝉,百媚绮前,云裳花容,似斗婵娟,若是可以,我都想退避三舍……”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宴厅面向露台的墙壁已是消逝一空,道子兴趣盎然地欣赏起露台上的歌舞,丝毫不怕冷落了身旁的佳人。
“你不是说不信情劫么?”此时的文婉儿再无半分人前强硬争锋的犀利,却是怡气笑语,显露出女儿家花枝摇晃的风情。
金玉麒麟耸了耸肩膀,平静地开口,“没办法,这皮相太好,实在让我有些烦恼,总有人想将我一口吞掉。”
淡然,半点不谦虚,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仿佛在述说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这般冷月清秋的样子,着实让一旁的玉人羞恼不已,轻`咬贝齿,喃喃出声,“谁想要吞掉你啊,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厚脸皮呢。”
道子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下面的歌舞,轻轻打着拍子。
倾城佳人温柔一笑,美眸中多出一丝暖波,施然起身,莲步轻移落到了麒麟边上,与他一并欣赏着世间美好,只是不经意间数度回眸,满是幸福地看向身边的妙人儿。
佳人多娇,爱看英雄,便得了此间一刻情浓,哪怕天地中血雨腥风。
妙人懒懒,怜人间难,岚遮水断择血雨晕染,一盏泼去带杀伐清寒。
不多时,已是有侍从入内将灵膳一一摆好,也拿来了金玉麒麟随口提过的幽冰化意茶。
看着眼前一大包茶叶,以及全套的茶具,郑景星不由得莞尔一笑。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现在麒麟楼的服务已是周到至此了么,便是迦云真执掌此处,也不过如此了吧,倒也不愧为这东雍第一楼。
而且这麒麟楼的规矩也非常有意思,颇有普渡众生之意。
若是一楼蕴气的位置坐了一半,二楼的凝真便只能放开半数宴厅,三楼的金丹根据凝真的数量便只有十间宴厅不到。
蕴气坐满了,上面的位置才会多些,若是一楼没有蕴气修士光顾,二楼三楼便不会开放。
这规矩的来历据传是麒麟亲定,对此,自然没人亲自与郑景星确认,不过正因这个规矩,这楼里常年热闹,日夜不休,也是修士增长见识最好的地方。
更是以贴心服务闻名东雍,号称麒麟楼第一档,空两档再是其它诸楼排名。
文婉儿脸色发红,不过也是微微颔首,这麒麟楼的主事居然这般知情识趣,实在难得。
轻轻将手一召,茶叶和茶具已是落到了玉人的身前,摆开了阵势,
“我初涉此道,且在君前献丑了……”玉颜耀明珠,绛唇含白玉,倾城佳人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似在诉着心中无限情意。
“妾身的努力,还请景星品品个中意趣?”将一盏香茗轻轻放在道子身前,文婉儿一语双关的温柔开口,俏`脸上浅笑嗔白,绽放出灿若桃李的笑容。
“茶不错,人比茶还好,不过我的性子,有茶便喝两口,没茶也无妨。我这样说,婉儿可觉得我不尽人情?”
郑景星将茶水一饮而尽,就如牛嚼牡丹一般,旋即明确地拒绝了对方,“我承认你很优秀,甚至我还答应过别人,若有合适的道侣也不会拒绝,不过你不合适,至少眼下不合适。”
“哦?景星可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文婉儿柔声开口,丝毫没有半点沮丧。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家的问题,我的雷火要洗净天地,倒是没有多少功夫耽搁在儿女情长之上,
世人都说是人皇二女负了我,其实是我大梦醒后,明了本心,主动斩断了与她二人的因果。”
金玉麒麟淡淡笑了笑,慨然开口,“雷火孤傲,实在不是良配,况且,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不可能!”文婉儿脸色骤变,语气中有着难以置信,“以你的修为必然能稳破天劫,晋升为金丹天人!
再沉淀千年,元神也是十拿九稳,怎么可能寿数不够?”
“虽然我的神通之道还可精进,不过金丹前路已经断了,而且绝无再续的可能,阳寿最多只有三百,甚至因为神通太烈,还要打个折扣。
此事只有我家老祖、渡弥仙尊、还有刑天之主知悉,眼下多了你,算是我对你心意的回应,勿要告诉其他人。”
郑景星将手一摊,语气轻松地说道,似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要想解决情劫,自家和本体商量了一下,干脆一拍两散,绝了这金玉麒麟的道途和阳寿,反正三百年也够洗净这天地了。
情劫再强,也总落不到待死之人的头上吧。
“不会的,一定有其它办法……”文婉儿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很快恢复了正常,“便是元神之道缺了手段,那妖族和天魔呢?
我知道妖族可替身换脉,天魔也有诸般魔妙,一定有办法可以让你活下去。”
“够了!”金玉麒麟冷冷出声。
玉人一怔,瞬间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方才有些委屈地道歉,“对不起,景星,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时情急。”
“我与妖魔不能并立,此事无须多言,此事只因你的情劫在我,我才直言相告,勿要外传。
以后你证了元神,还请关照一下南域郑、龙两家。”
道子轻轻一叹,依旧平静地笑了笑,就如没有将三百年后的生死大限放在心上。
闻言文婉儿已是眉眼微垂,沉默了下来,似是无言地抵抗着什么。
金玉麒麟见状,轻轻舒了口气,果然有效!等会本体送那玄石道子来了,一并如此处理,自家实在是机智得一匹。
“景星……”如玉佳人倏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正待她要鼓起勇气开口之时,轰!一声巨响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
爱别离,怨憎会,世间的因果或为机缘天成,或为人心算计,
看得破的,不说破,看不破的,或是一撞而过,俱是欲有所求,覆手难休。
郑景星微侧过头看去,见了慨然迈进麒麟楼的那人,不由得喟然一叹,“居然是他!”
文婉儿正是一腔忿怒无从发起,见得下面狼藉的场景和破碎的大门,眉目间已是有着森森杀意,“居然是他,来东雍闹事,想死么?”
“郑景星,听说你来了东雍,怎么玩起了白龙鱼服这套?这么怕见人的话,缩回南域多好。”
嚣张至极的话瞬间回荡在麒麟楼中,让一众震惊的修士再次愕然呆住。
从没有人敢在麒麟楼闹事,包括各家天宗金丹,今天这麒麟楼的大门却是被一柄雪亮长刀斩成了碎片,一个身影煌煌正正从大门的破口处走了进来。
什么情况?!不要命了?!
而那人口中的话,则是让楼中的修士猛然回过神,麒麟也在?算算时间,金玉麒麟确实应该到了东雍了,难道眼下就在楼中?
来人走得很慢,倒拖着长刀似在蓄力一般,让所有人不敢轻易上前。
额间的骨玉实在是太过有名,唇红齿白的俊俏冷脸也不难辨认,眸敛森森冷华,恨浸尸骨难拔,命昙破命一刹,得了如今孤寡,唯剩长刀斩无暇。
少年大马金刀立在麒麟楼的露台前,似有孤怀冷眼,如沸悲欢。
露台上歌已休,舞已停,钟鼓不敢向其敲轻,
楼宇中灯火明,香氛凝,众修不敢道其姓名。
那如冷玉冰石一般的眼神,扫过蕴气,扫过凝真,扫过金丹,让人感觉到如有森森刀意嶙峋,如同饥饿的妖兽,怨极的恶鬼,要择人而噬。凶戾的眼神直直落到二楼的一座宾厅,旋即不再移动。
少年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冰冷而森然。
众多修士蓦然回首,殿室光转,而那霞雾厅壁已是化为星雨落下,宛若翩翩鱼龙舞。
灯火阑珊处,正有金玉道子神情湛然,一旁的佳人宛若雪柳缕缕朦胧,笑靥盈盈若有暗香浮动,好似亿万人中一瞥惊鸿。
而不知不觉间,也有一名女子站在了少年道人的身后,娇娇皎皎的玉颜上却有着无奈苦色,像在凄风冷雨中飘摇不休。
“有朋自远方来,必诛之,我这恶客上门,麒麟你可要动手?”
少年旁若无人地开口道,并不因为对面居高临下而有丝毫气势落下,大家只是人设不同,主角配角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站得高有什么用,自家还是本体呢。
金玉麒麟抬起右手作了“请”的动作,“你若是看得上,这麒麟楼送你拆了就是,不过有些东西,不在外相而在人心,这楼就算你拆了,终是会重新建起来的。”
飙戏嘛,不是说你是本体你就强,自家在北疆和南域多方磨练,姬催玉之前还是自家在演,你能赢过我?
俊俏少年和金玉道子的眼中似有刀光剑影闪过,竟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郑江炼和刘白载已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彼此看了一眼,都是看到对方铁青一般的脸色。
眼下不是麒麟楼保不保得住的问题,而是郑家麒麟与那凶戾尸鬼,有可能要继续分出高下生死。
“去,赶快遣人通报人皇,还有三家天宗……让元神来干涉。”郑江炼一字一顿,从紧`咬的齿缝中挤出了字句。
刘白载面如死灰,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已经通报过了。”
啥?郑江炼猛地转过头来,麒麟楼的管事从刚刚起,并未离开他半步,怎么通报的?
“之前有过预案,若是有金丹在楼中闹事,会有三条独立的渠道,同时向人皇外务司和三家天宗求援,眼下的情况正好符合。”刘白载细细地解释起来。
人才啊,自家怎么之前没发现,郑江炼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麒麟楼的管事。
与自家这金玉麒麟沾边的人,好似都有些气运呢。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天雷对上地怨,已是快要出事了。
“相逢不如我专程来偶遇,上次未完的比试,不如今日续上如何?”
少年道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让麒麟楼中的众多修士暗叫不好,麒麟自是不会退避的,既然有人邀战必然会应下,然后……
分出生死,同归于尽?!
命昙宗当日比试的过程已是轰传天下,一抹忧色顿时出现在诸多修士的眉间。
甚至有修士悄悄瞥了一眼窗外,祈祷着元神赶快来,只要没打起来,就还有机会拦下。
一旦尸鬼和麒麟斗法开始,就什么都晚了。
“不行!我来东界有要事处理,你若有兴致,可等我事情办完,你我再分出生死。
找个无人之处或是当着天下修士,都随你。”
出乎所有人意料,金玉麒麟断然拒绝了姬催玉的邀战,这个拒绝好似一道狂风,在麒麟楼的修士中掀起了不能置信的波澜。
而那尸鬼的应对更是让诸多修士一头雾水。
“可以,不过我来都来了,不能比神通,那比比气运吧。”
少年道人冷冷一笑,轻轻在长刀上敲打着,“我身后这女子,东界诸宗送到我身边以作联络,以后可能要长随在我身边,
你身侧也有一女子,想来必是天宗道子,多半心仪于你,就让她二人比试一番如何。
若是我输了,我安心在东界等你来与我了结因果,时间地点皆由你定。
若是你输了,你让她刺上一剑,你可敢?
忘了说了,她是素卿幻宗的弟子。”
素卿幻宗?麒麟楼中的大多数修士一脸茫然,唯有几个天宗的嫡传道子,心头闪过了宗门曾经的警告,刹那间明白了这其中的绝大风险。
看向少年道人的目光已是有着深深的恐惧,这姬催玉当真好生阴险!
金玉麒麟没有说话,眉眼更是凝在了一处,似是遇到了难以开解的疑难。
“姬催玉,你如此行`事,实在是有些小人了。”
文婉儿眸子中尽是霜冷,猛然出声,她万万没想到,本是悲蝶仙尊试探性的一手,居然会被这人反过来扣在金玉麒麟身上。
他怎么敢,他怎么想到的?
少年没有理会如玉佳人的挑衅,而是转过头看向有些发抖的风尽殷,哈哈大笑,
“看到没有,你只要胜过边上那女的,便能得麒麟爱慕。若是输了,只能怪你自己没把握住机会。”
风尽殷只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恶鬼的陷阱,眼前这尸鬼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听都不能听,自己为何偏偏鬼迷心窍一般跟着他来了东雍。
她的眼中已是腾起了盈盈水意,后悔的念头在灵台中疯狂啃噬着她的心神。
别答应!千万别答应!风尽殷抬眼看着那金玉一般的人物,却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柔和温润,没有半分雷火的凶狂,就仿佛娓娓述说着无不可为,无不可往,命中注定欣然来会你。
“她叫什么名字?”
“风尽殷。”
“好!风尽殷,你若是能胜过文婉儿,我让你刺上一剑,只一剑!无论结果如何,任何人都不会干涉这段因果,这是我的保证。”
金玉道子深深吸了口气,慨然点头。
居然答应了?!所有人都不由得惊呆了!
“不可!”文婉儿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郑景星的手,“景星,这是那姬催玉的陷阱,那女子必然有叵测神通。”
“婉儿,我知道逆慧恬情剑,也知道姬催玉的目的,不过我对你有信心,若能借此因果将姬催玉定在东界,实在是划算。”
“那万一呢?”文婉儿螓首轻摇,甚至将头一撇,显出气鼓鼓的模样。
“没有万一,即便有,我没有道途前路,也没有长生阳寿,道明真`相后她会放弃的。”
金玉道子莞尔笑笑,“你当帮我一次,能赢最好,输了也不打紧,我有坚心秘法,又是数百年内必死之人,想来顶得住恬情一剑。”
而在下方,姬催玉的脸上则有着惬意的笑容,“风尽殷,我没有骗你,麒麟的手脚都被我捆住了。
若你真倾心于他,便放开一切吧,赌上所有去挣个机会。”
“你是恶鬼!你是魔头!”风尽殷美`目怒睁。
“谢谢夸奖!而且你别忘了,我是个讲信用的恶鬼魔头。”骨玉悬额的少年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道,“机会只有这一次,莫要浪费了。”
风尽殷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麒麟,以及他身侧那红霞一般的丽影,喃喃念了一声,“仅有一次的机会?”
过了几息,魅惑天成的女子微微叹息一声,直觉告诉她,眼前这尸鬼居然是真的想帮她,诚心实意,虽然方式有些粗暴,甚至让人难以接受。
“姬先生,你以我为剑刺麒麟,真的不后悔么?”
“佛母以我为剑斩命昙,她会后悔么?”
原来如此!风尽殷点点头,似是明白了尸鬼为何如此行`事的原因。
离怨坚如玉,裂碎两无声,
长恨似催老,春秋看得真。
紫衣女子款款迈过少年道人身侧,一声“谢谢”微不可闻。
在她抬起的眸子中,映入了金玉道子淡定且温润的面容,也映入了如玉佳人红霞一般的曼妙身姿。
“我不会让你刺他那一剑的。”半空中,文婉儿冷冷出声,却似比骄阳还要滚烫。
“麒麟他都愿意让我刺,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风尽殷淡淡开口,机会只有一次,确实需要她自己来好好把握,比如眼前天魔宗的道子。
直觉告诉她,对面是真的动了杀心。
第四百九十九章 各挣其命
麒麟楼下方,以诸多水属天妖的尸骸炼成的法阵,托着整栋楼台缓缓而起。
待悬空百丈之后,楼中各座宴厅猛然分散,原本露台的位置变成了一处空旷的所在。
两位天仙一般的女修正隔空而立,一位好似紫气朝升,另一边的丽影却如向晚红霞,迎着微凉的秋风,构成了天地中绝美的一景。
东雍半秋悬紫红,麒麟为彩御神通,玉颜生冷杀伐重,痴在心中,魔在心中。
不约而同,两位如仙玉人同时出手了,两道玄妙的神通光华在半空中绞住一团,蜿蜒纵横,漫空夭矫,如同两条真龙生了嗔心,恼了无明,恶斗不休,将东雍的上空映得幻彩轮转,好似溅玉喷珠。
光华轻洒,各自为霞,俯瞰红尘有繁华,要争一个麒麟花落自家。
文婉儿的如瀑青丝,在她身后尽皆飞起,变幻莫测的魔气随着青丝深深扎入虚空之中,而她正踏在一只巨大的青鸾之上,这是有相真魔转化而成的先天魔灵。
青鸾的眸子中不见半分混沌迷茫,反而轻巧灵动,灵翅一展,天空中灵韵弥漫氤氲,瞬间已是直似仙境。
就这魔灵化身,四域金丹中敢说一句稳胜的,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赶快认输,并乖乖跟着姬催玉离去,我且饶你不死……
居然敢来坏麒麟的本心,谁给你胆子?别说是你,就是素卿幻宗也担不下这因果。”文婉儿的声音不见一丝波澜,平静得宛若抽刀出鞘要水断,明知空赴痴幻,也要抛个悲欢一看。
“素剑不负梦相期,换得衷情红尘居,拜得天地生不离,抵得此心意难平。
既然情剑我有,既然麒麟也在,正是缘分天定。”风尽殷淡然笑了笑,彻底放开了心中所有的顾虑,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倾心一剑,自家只愿刺向那人,便是有诸般碍难也要闯上一闯。
她的身后,是八柄素色灵剑,素色剑锋在前,紫色剑气在后,如同至灵至巧的针线不停交织,剑音刃声尽是清鸣脆琤,织出了一尊数十丈的麒麟外相。
下个瞬间,麒麟仰天长啸,似是要闹向天地。
“找死!”
“麒麟助我!”
两道娇叱同时在天风中响了起来,天地中的灵韵仿佛化为了暴烈的风暴,而风暴的正中心,金光闪闪的麒麟正和翠羽青鸾缠斗在一起。
豆大的神通光华溅射而出,向着四面八方落散,旋即化归于虚无,天空中就如落下了一场绚丽星雨,幻美无俦。
美丽,却也有着可怖的危险。
有眼尖的凝真后期,看着夹杂在光华间的丝丝虚空裂缝,不由得冷汗直冒。
虽然早就知道,凝真和凝真之间是不一样的,严格来说,金玉麒麟也是凝真,但谁能比?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着同为凝真的道子,神通挥洒间化出真灵,击裂苍穹,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而在场的诸位金丹,看到那半空中打在一处的两个女子,也不由眼皮直跳,
美则美,凶也着实凶,便是自家以金丹天人之尊对上其中一个,怕是也难讨得了好。
更有几位天宗的金丹,知道的秘闻更多,甚至不禁轻轻感慨,渊劫已至,天魔降世,天地间的英才也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出现,文婉儿好歹是人皇待选,在南域讨`伐龙宫时也曾大出风头,有如此实力倒不奇怪。
素卿幻宗不声不响,居然还藏了个谪星超等,看来各家天宗都有压箱底的好东西啊。
为了杀一个道子而倾尽全部心神,别慕呵已是很久没有过了。
微若星点的无明嗔意,在魔执的加持下,已然化为了滔天火焰,上一次如此沸昂的杀意还是为了尚春如,再之前便是为了双英。
麒麟也是你能染指的?风尽殷,你什么身份?!你也配?
魔母谨慎地调动着自家道体和先天魔灵的每一分力量,这一战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更要将眼前这素卿幻宗的女子除掉。
麒麟傲视天地,有女修会为之倾心丝毫不奇怪,她连尚春如和冷棠红都容得下,若是有女修能讨得那妙人儿的欢喜,她自然也会显出作为正宫的气度。
不过,她绝不能容忍这风尽殷以情剑扭曲了自家妙人儿的本心。
那逆慧恬情剑,心映二人,心心复心心,结爱只在深,根本容不得第三个人插足,这让她如何能忍。
“你在嫉妒我?所以恨不得在这比试中杀了我?”
风尽殷眸子中猛然一亮,虽然是道力神通上稍处下风,不过直觉告诉她,对面这天魔宗的天娇非常怕她。
为什么呢?
紫衣女子手中的剑诀没有丝毫停顿,素剑如针,灵韵如线,描绘着她的坚持和决绝。
不过既然斗法比试,诛心也是手段之一,她的口中却不由得试探起来,“天地中只有我,可以稳稳得麒麟爱慕,所以你才会嫉妒我!”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别慕呵必然已将风尽殷千刀万剐,若不是金玉麒麟在场,她恨不得招出天子将在场修士血洗一空。
魔母还在狠挫银牙,哪知对面却说出了更为诛心的话,“那就是说麒麟已经明确拒绝你了?怪不得恼羞成怒!”
青鸾仰天悲鸣,双眸已是尽数化为了血色,周身的翎羽倏地腾起怨毒道韵,似有九天之水难洗的忿恨。
众多修士眼中,那艳若红霞的仙影倏地一顿,旋即,一种莫大的恐怖顿时降临在众多修士的灵台之中,而天魔宗道子的眼神,已然化为冰冷的碧火,
“风尽殷,你张口胡言还敢带上景星,你我因果便结下了,若是在我手中身死道消,你不要后悔刚才口舌招摇。”
别慕呵的眸子中亮起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对面说得没错,自家的确是在嫉妒,天地中最宝贵的珍宝,有人唾手可得,自家费尽各种心思,却是求之而不得。
所以她嫉妒风尽殷,若是可以换,她甚至愿意用莲醍魔妙交换那逆慧恬情剑,与金玉麒麟彼此倾心。
但使两心尽情长,无日无月又何妨。
晓别朝色暮呵云,行也看君,坐也看君,只道一声卿卿。
这风尽殷真是该死啊!不过便是杀了眼前这长舌女子,这倾情一剑始终是个风险,自家的麒麟就是这些妖`艳贱货最好的目标。
所以,不止是她,素卿幻宗一门,上上下下都该道脉断绝!
下一个瞬间,冰冷的杀意已是被灌注到神通中,文婉儿出手愈发狠辣起来,甚至开始以伤换伤……
麒麟道子淡定地看着二女的斗法,没有丝毫动容,似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骨玉悬额的少年轻轻在长刀上敲打着,双眼微眯,遮住了眸子中略带危险的光芒。
不过,灵台中的甩锅却是猛然开始了。
“你没说过这玄石道子嘴巴这么毒啊?”
“我也是才接触不久,哪里会知道,你不是说已经劝退文婉儿了么?看来根本没用啊!”
“我只是提出可行的建议,你是本体,你做的决定好吧。”
“还敢倒打一耙?!你信不信我来演金玉麒麟,让你当姬催玉享受一下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来啊,谁怕谁,情劫在麒麟身上,有本事你自己来应付,以肉`身来挡那舔狗剑……”
姜默舒清楚地知道,天地间诸般事情的发展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他早就承认自家于谋算一道就是个渣渣,特别是与迦云真`相比。
不过,“尽”字玄石道子的因果牵扯,还是让他长长叹了口气。本来谨言慎行的风尽殷,莫名其妙变得毒舌无比,字字如刀,尽数戳在文婉儿的软处。
而天魔宗的道子,已然是打出了真火,似乎被激起了本心杀意,怕是连因果都结下了。
少年道人不禁心头一叹,“所以说人心难测呢,自家实在不是适合算计的主儿,不过,自家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情劫是真的存在。”
本来根据他和第二元神商量好的,金玉麒麟以阳寿有限,断绝前路的理由拒绝文婉儿,然后找个借口让二女比试一下,郑景星那厮便寻个机会叫停,顺便接下风尽殷的因果,合情合理将她带回南域。
结果现在出了偏差,风尽殷几句话下来,这文婉儿跟发了疯似的要找对面拼命。
“将二女分开吧,不然文婉儿怕是要生出心魔,而风尽殷还没修行天命神魔的神通,眼下神通道力比起文婉儿却是要差上一些,
再打下去,以姬催玉和郑景星表现出的神通水平,怕是化解不开了,在元神的窥探下,容易露出破绽……”
犹豫了几息,姜默舒在灵台中对着第二元神开口了。
“这次谁赢?”第二元神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上次在命昙宗你输了,这次也该你赢一次了,只有这样,姬催玉才有足够的因果赖在东界。”
姜默舒淡淡笑了笑,“西极那边化真妖廷和流明妖廷全力防御,舔`着伤口,想来要消停几年,正好趁这个机会在东界把神魔法门完善了,另外也需收集合适的天子魔躯,用来炼制后羿和那九根箭。”
……
“贱人,居然敢以惑心神通觊觎金玉麒麟,我便是杀了你,各家天宗都要说声好。”
文婉儿的眸子中尽是冰冷的杀意,如瀑青丝已然尽数化为赤红,深深地扎在虚空中,斗法争锋所在的虚空,已然浮现出道道血色的脉络。
就如同一枚血色的琥珀,将风尽殷困在了其中,紫衣玉人身侧的八柄素剑,已是被斩断了五柄。
“够了,婉儿,我们输了。”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文婉儿的肩膀上,温润柔和的声音倏地落入她耳中。
文婉儿一呆,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正是郑景星立在她的身后,不过金玉麒麟的脖颈上,却是搭着一柄雪亮的长刀。
麒麟似是对那长刀一无所觉似的,依旧冲着明艳红霞的佳人柔和地说道,“把神通收回来,你这道体之前费了不少功夫才抢救回来,如此透支倒是不值得。
而且,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生出心魔。”
麒麟在说话,而天地中除了他在扬声开口,余者皆是死寂一片,所有修士都放低了呼吸,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把危险到极点的长刀。
恐惧,忐忑,惊惶……
“便是元神隐在云界中,也绝无可能在我刀下救人,郑景星,你信还是不信?”
少年道人懒洋洋地开口了,眸子中有着森然冷意,“为了一个女子,你居然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当真是好蠢!”
“本就是你我的因果,你我了结就是!我不喜欠人,文婉儿若是因此损了道体,生了心魔,没有必要。”
郑景星轻轻在脖颈的长刀上弹了一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你要斩就斩,不斩就收回去。”
紫衣丽人和红霞玉人似是呆傻住了一般。
文婉儿更是死死咬住嘴唇,丝毫不敢做声,她知道,眼下若是出言不慎,马上就会有千古憾事。
遁光一闪,云界中也同时落下了四道身影,不过也是丝毫不敢靠近半分,生怕刺激了持刀的尸鬼,毕竟这尸鬼百无禁忌,又有凶戾之性,是真的会不管不顾将金玉麒麟斩杀。
“我知道你不怕死,好在,我也不怕,我孤寡一身,拿性命换一个金玉麒麟,怕是千值万值。”
少年的脸上显露出危险的笑容,长刀上凝聚的凛凛杀意,淡淡氤氲开来,让人不寒而栗。
“可惜了!”姬催玉轻轻摇了摇头,“可惜,却是风尽殷输了,无论神通还是道力,甚至是心性,她都暂时输了文婉儿一些。”
话音刚落,威胁麒麟的长刀已是倏地消失不见,下一个瞬间,少年出现在了紫衣女子身侧,淡然开口,“机会我给过你了,只可惜在今日,你和麒麟没有缘分,还是跟着我走吧。”
魅惑天成的紫衣丽人猛地一窒,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姬先生,从开始你就知道我没有机会的,对么?”
“能为心中的念想,全力拼上一次,还不够么?”少年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膀。
“够了,多谢姬先生成全。”晶莹的泪珠从紫衣女子眼角滑落,泪眼朦胧中,似是看到对面那麒麟,依旧以柔和温润的目光看向自己。
风尽殷强忍着扭过头,自己与麒麟的缘分终是差了一线,而这一线却成为了永难破开的天堑。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
空有梦,已如烟,奈何天。
“麒麟,我在东界住下,等你办完事情,来和我将因果了结。这次气运相争,是你赢了。”
少年倒提雪亮长刀,慢慢消失在了天风中,紫衣丽人赶紧跟了上去,只是举止行动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二人背对着的方向,一身红霞的文婉儿正并肩立在金玉麒麟身侧,玉颜抹樱,眸子中好似有着无限温柔。
玉人烟雨般的美`目中,有着浅浅盈波,哪怕是不愿欠下因果,这麒麟终是心里对自家另眼相看了。
雷火麒麟傲星,化魔候君娉婷,道是尘缘如秋云,万事原可挣命。
第五百章 八妙破防
“无论如何,遇到我或是遇到郑家麒麟,你的命数便有所不同了。”
姬催玉微微笑了笑,眼前的女子,即便有些失神,微蹙的眉心似是懒得打开,依然晶莹得如同剔透的宝玉,凤目美眸更是宛若一汪清潭,他甚至能在其中看到自己清晰的笑容。
面对少年灼灼且富有侵略性的目光,风尽殷似是放弃了一般,眸子中原本沸动的风雪已是化为了平静,“虽有遗憾,不过姬先生确实言而有信,是我自己没有把握住……
此后,尽殷当一心随在姬先生身侧,安分做事,再不敢有其它妄念。”
“早点认清现实也好,你眼下比不过文婉儿,那麒麟也并非良配……”少年道人轻轻在长刀上弹了弹,语气中带着揶揄,说出了冰冷的事实。
风尽殷呼吸一滞,以这尸鬼的气性,阴诡凶戾无常,但绝不至于在言语中诋毁对手。
“我承认那文婉儿是绝代之姿,不过麒麟的品性天下皆知,先生既然如此说,可是……”风尽殷本就灵慧,心思一转,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少年道人看着如玉佳丽,等了好几息才缓缓地开口,语气好似静水平湖,没有丝毫凹凸,也没有任何波动,“虽然我没有证据,但麒麟既然拒绝了文婉儿,想来人皇二女必然也是他主动斩断了因果,加上他与我斗法时,虽说雷火狂放,气机却显得决绝若死。
面对我的邀战,更是宁可自家毁誉也要先行应诺,所以我若是没有猜错,郑家麒麟怕是出了问题,要不就是断了道途前路,要不就是阳寿已然有限。
所以,你不用一颗痴心挂在他身上,不值得。”
“不可能!”风尽殷猛地抬起眸子,整个身子不由得轻轻晃了晃。
少年道人幽幽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喜色,“你说不可能,那就当我胡说吧。”
风尽殷面对少年淡定的眉眼,眼神开始变得犹犹豫豫。
眼前这尸鬼虽然性子有些恶劣和无常,但确实言出必践,言出必中,自家甚至渐渐有些习惯他冷冰冰的口气,对他的诸般交待也慢慢不再抗拒,乖乖听话照做,当然些许拘谨依然难免。
难道郑家麒麟真的出问题了?
“姬先生,我不值得你费心来骗,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就是。”直觉告诉风尽殷,眼前这尸鬼可能有办法救下自家心心所念的人儿。
根据这些日子的接触来看,这尸鬼行`事从来不会轻言妄语,既然出口,想来必是有了把握。
不管为了自家心意,还是为了这方天地,金玉麒麟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咦?!这么听话?姜默舒不由得一怔,这玄石道子果然不凡,轻易便分得清好话歹话,不管是不是在神通之世,实在是了不得的天赋,甚至比各种玄妙的道体还要来得实用。
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岿然不动,笑意盈盈地看着神情坚毅的女子,“不管想做什么,你眼下的道力神通都弱了些,不过好在没证金丹,天人位格未凝,还能纠正过来。
我有几种神通,你且修行试试。”
姜默舒也有些好奇,命昙宗原有七尊后天神魔,傀影被冷棠红补全,尸佛映了郑冰尘,太阴玄魄的真主是金倌染,阎罗天子每日寸步不离关二山。
眼下还有黄泉、白骨、秘魔三尊,也不知眼前这魅惑天成的女子,是哪一峰后天神魔的天命之主。
“我是素卿幻宗的弟子……”风尽殷的嘴唇不由得嗫嚅了两下,心头略有些挣扎。
少年在长刀上轻弹了一下,“你家仙尊问起,就说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修行的,而且……”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倏地出现,“让你来以情剑刺我,你也来了,该还的因果也还了大半了……”
风尽殷闻言一怔,心中似乎隐隐有些动摇。
凤目扫过雪亮长刀,晶莹若镜的刀身轻而易举便映出了她的面容,她在其中看到了一丝从不曾有过的期待,不一样的道路就在前面,自家要踏上去么?
丝丝秋雨飘下欲沾,将玉人一抹心绪悄悄洗淡,身上清寒似隔断了万仞山,唯有天风呢喃。
“我是素卿幻宗的弟子,我不能背宗……”风尽殷重重跺了跺脚,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些遗憾。
少年大马金刀将手一摆,嗤笑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呢?又没叫你自废幻宗的神通,也没让你叛出师门,
只是多修习几种护身保命的手段,免得以后对上文婉儿又输了,再丢我的脸面,
便是郑景星在这里,必然也是赞成你学我神通的。
不说神魔不论法宝,单论神通,天地中及得上我家军主……及得上北疆那人的,寥寥可数。”
少年说到一半,不由得神色有些黯淡,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总之,你若是想有救下郑景星的本事,我这神通是唯一的希望。”
天人交战瞬间出现在风尽殷的灵台,直觉告诉她,尸鬼的言语中没有半点夸张,若是她听了从了,必然是极大的机缘。
风尽殷沉吟了几息,已然做出了决断,她也是天宗弟子,而且是道脉嫡传,修习的神通有没有问题,一试便知。
“好,我答应了!”紫衣女子猛然抬起眸子,眼中的光芒点缀在秋雨中,明艳无双。
黄浊的溪泉从少年道人手中蜿蜒飞出,落到玉人身前。
风尽殷没有丝毫犹豫,仙姿如水一指点上,没有一丝冲激之声,也没有半分涟漪荡起,那泉水微微一凹,旋即飞快变为了明澈见底的清冽。
姜默舒轻轻呼出口气,果然没有猜错,正是玄石道子,而且三峰神通待选,自家一击就选中了黄泉,谁还敢说自己脸黑。
第二元神在南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几姓后辈看了个囫囵周到,一个玄石道子没捞着,自家不过刚到东界,地头都没踩熟,就捞到一个。
所以说,只要本体略微出手,就能将第二元神压成渣渣,就问你郑景星服不服。
清澈的泉水顺着紫衣女子的指尖注入她的道体,半分不见波澜,就如本就是她道体的一部分似的。
风尽殷当即用惊异的目光看向姬催玉,她从没有听说过有哪种神通神异至此,好似神通本身就有灵性,不断调整来与自家道体契合。
这怎么可能?这简直颠覆了风尽殷对神通的认知,天地道韵居然会反过来适应修行之人?
“修行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有种天地尽在掌中的味道。”少年道人的嘴角弯起了微微弧度,饭一口一口吃,这女子是黄泉天命之主,修行了黄泉神通,必然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至于素卿幻宗的因果,大不了自家接过来,不够的话,再加上金玉麒麟的面子,黄泉之主归位命昙才是最重要的。
紫衣佳人眸中淡然平静,似是没有听到姬催玉所言一般。良久,风尽殷看向少年道人,魅惑的凤眸尤为灼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带怨,又有明媚深蕴其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撩人味道。
“我没有骗你,看起来,你已是明白了这神通对你的好处。”少年道人的眉眼间有着淡然的笑意,似乎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悸动。
风尽殷倏地长叹一声,“你是没有骗我,给出的神通确实很适合我,不过……”
她眉头轻轻一挑,自嘲出声,“效果却是太好了,我一身修为已是尽数被化了个干净,连逆慧恬情剑都被那忘川之水消洗得没有一丝痕迹了。
姬先生,你的目的达到了,如今的我对你再无威胁,以后请多指教。”
紫衣女子美`目轻瞥,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好似烟波浩渺,没有了修为压制,浑然天成的妩媚之意顿时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桃花自成醉,柳眉淡淡愁。
莫名一口黑锅?!姜默舒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自家绝没有这等想法,再说那舔狗剑的目标,横竖是郑景星,自家怕个德儿啊!
黄泉神通被异化成了忘川神通,是你黄泉之主自己的问题好伐,关我什么事?!莫要胡乱冤枉人啊。
当然,万千纠结和吐槽只是铺陈于灵台,流露在少年脸上的,只有淡然一笑,
“如此,甚好!”
……
雍水易沉心中事,天风空落妙婉花。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明皇邀请金玉麒麟参加了最近一次的东界天宗会议,名义上是说以此加强两域的了解。
郑景星毫不在意地答应了。
一身红霞的文婉儿随在麒麟边上,半步不离,让易皓沉心头多出了深深的遗憾之色,不过看向玉人的眼神中,也藏着一丝难为人知的窃喜。
拜风尽殷所赐,整个东雍尽数知道了,金玉麒麟已是明确拒绝了天魔宗道子,也许,自己可能有一丝机会。
“景星,如今东雍有三家天宗驻守,三家天宗在中原防线负责抵御天魔,四家天宗防备戮族和两家妖廷。不说万无一失,不过确实也是固若金汤。”明皇的表情带着一丝轻松,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笑意。
对此,郑景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北疆没后顾之忧,沈采颜拉着两家妖廷和佛脉六寺狂攻中原,也没有打开局面,可见天魔的实力委实不容小觑。
这东界的局面更为复杂,做到眼下这步已是很不容易了。
“中原防线,已是打通了十条幽冥通道,分布在五千里纵深上,若是天子深入,必然陷入各家元神的围攻,天子不能深入,眷属和真魔自然是来多少死多少。”一位元神笑着开口了,语气中多少有些得意。
看来,幽冥通道的便捷终是引起了其它四域的效仿。
郑景星隐隐觉得有问题,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虽说白玉京的幽冥通道让化真妖廷吃了个血亏,不过已经是明牌了。
“我觉得还是小心些,就我所知,白玉京的幽冥通道被化真妖廷摸清了位置,差点酿成大祸。刑天之主自己都承认,当时能在白玉京埋伏化真妖廷,有一半是运气。”
郑景星考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安,毕竟幽冥通道确实好用,但也有很大的破绽。
“景星说得有道理,我们也考虑过,所以幽冥通道的位置只有各宗元神自己知道,窥秘者格杀勿论。
而各家天宗之间,也是彼此守秘,唯有明皇知悉所有幽冥通道的位置。”
郑景星想了想,此法确实能避免泄密,这东界想来也有自己的考量和谋划,于是点点头,不再纠结于此。
“刑天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那后天神魔嘴巴实在太毒了,景星来了就好,赶快将他降服带走,便是要我等一并出手,也无不可。”
“戮族方向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如既往的安静。”
“两座妖廷也没有任何异动,妖圣虽说轮换查看防线,但都没有驻留。”
“查清了,眼下我东界所对,正是破界雍都那八脉魔妙,恩,还要加上莲醍一脉。”
……
郑景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听着,看着。
不过他往这里一坐,幻境中各宗元神倒有些坐不住了,比之往日的会议,更是话多了不少。
眼前这道子以身为饵,舍生忘死钓上了天子和龙宫,实在是令人心折,所以眼下南域才不用两面受敌。
据传如今南域诸姓诸宗议事,此子常常能一言而决,定下章程,简直可以算有实无名的南域之主。
发言还是积极些,免得让这道子以为东界诸事轻松了,也免得被其看轻。
看着与以往会议不一样的凛然,易皓沉不由微微一叹,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没想到金玉麒麟所到之处,便是元神都要打起精神。
元神的郑重,人皇的叹息,全都没有持续多久,幻境中倏地亮起一抹血色,令得诸多元神的面色变得冷凝无比。
“森望一线已被天魔突破。”急切的汇报响彻在幻境中,显得声嘶力竭,“大批天魔眷属和真魔已是冲入了东界。”
“元神呢?”
“八脉魔妙齐出,渊蛊和赏云两位仙尊受伤被困,眼下固守森望城,已是内外隔绝。”
在场众多元神顿时色变,齐齐看向了明皇易皓沉。
危如累卵,与时舒卷。
人皇之所以需要存在,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需要一个冷静之人,来牵头带总,方能让各家天宗齐心而上,而不是各有算计。
第五百零一章 人皇安排
天魔破灭天地,以众生入灭前迸发出的勇气和灵慧来壮大自身,所过之处只有纯粹的毁灭。
平铺的水镜上现出了天魔侵入东界的路线,中原防线的修士驻地,已是被黑色`魔潮淹没大半,唯有少数驻地还在水镜中发出微弱的光亮,一闪一闪,忽暗忽亮,似乎依然在不甘地挣扎,坚持着最后的坚持。
整个幻境除了不时响起的叹息,如同死一般寂静,诸位元神无不脸色铁青。
人皇神色极其难看,刚刚才在麒麟面前夸口东界防线固若金汤,转眼就被天魔破口而入,实在有些丢人,不过眼下不是计较颜面的时候。
易皓沉斩去了心头诸般杂念,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森望城布设的阵法还能在遣魔游仙八妙阵下坚持多久?”
“不会超过十二天,不过阵法消耗加上本身伤势,渊蛊和赏云只能固守待援。”
圣心碧苑的妄锦仙尊瞬间便脱口而出,他是天地中有数的阵法大家,森望城的阵法也是他以镇宗灵宝破立荆山设下的,他也曾见识过八妙魔阵,心中早有答案。
森望城的建造,得了东界诸宗全力支持,一心想打造成东界的虚天要塞,可谓是下足了本钱。
而森望城后面还有五千里纵深缓冲之地,暗伏幽冥通道,在东界诸宗的设计中,这才是埋伏天子的地方。
没想到,诸脉天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日便以魔潮将森望城牢牢遮住,东界各家天宗顿时失去了对防线的掌控,也不敢贸然从幽冥通道支援过去。
如同坚固的大坝被打开了一个豁口,浩瀚的魔潮由森望一线破入了东界人族所在。
“十二天?!”易皓沉重重在舌头上咬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轻轻在桌上敲打起来。
二位元神,再加上起码有三宗道子陷落在了森望城,这些人的生死需要他来决断。
救不救?!
他炼心有成,也在南域参加过覆灭龙宫的一战,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也猜到天魔可能会围点打援,
但他也知道,这些修士代表着东界各家天宗的底线,今日若是不救,怕是东界各家天宗的人心都要散了。
“我定下章程,森望城必须要救!
无论哪位仙尊,既然选择对上天子或妖圣,必然考虑过身死道消的可能,今日救了渊蛊和赏云两位仙尊,以后才有人来救可能陷入危局的各位。”
易皓沉长长吐出一口气,沉稳地说道,不过在他心中,却是不断有焦虑的情绪冒起,宛若野火不断滋生。
“九脉天魔这次是倾巢而来,我的判断可能是想效仿刑天之主对付妖廷的手段,一举让我人族两位仙尊身死道消。
如此一来,在我等无法杀入中原的情况下,天子每每陷落我方元神,便能一分一分削弱我东界的实力,从而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将我等一鼓而下。”
人皇凝着眉眼,语气逐渐变得凝重,诸脉天子所用的办法说起来简单到极致,但越是简单煌煌,越是难以应对。
那化真妖廷便是被西极诸宗以此法逆转了局势,若即若离粘着对峙,脱不开,耗不过,一有机会就凶戾扑上,撕咬住妖圣坏其性命。
如此一来,让那凶戾煞军苦不堪言,便是有各家妖廷支援,也不过勉力撑着。
不想这法子却是被天魔学了个通透,反手用在了东界。
诸宗元神不由得一怔,灵台中顿时念头转动,已是明白过来,情势果然如明皇所说,当即脸色已是更加难看了。
后面的推演都不需要易皓沉多言,各宗元神当然清楚,天魔一旦用此法尝到了甜头,后面必然逐步向东界蚕食地域,鲸吞元神。
东界便是有十家天宗,十八位元神,又死得起几次?
“不知人皇可有应对?”悲蝶仙尊轻轻一叹,率先开口。
“眼下最好的应对就是救下渊蛊和赏云,救下森望城。”易皓沉狠狠地错了错牙齿,捏紧的拳头已是让他的指节有些发白,“虽然有可能是魔母的诡计,但不得不救,不救的话东界的人心就散了,不救的话便是让天魔试探出我东界一处绝大的破绽。”
人皇将手在水镜上一点,正是指向森望城背后的五千里之地,沉声开口,“素卿幻宗、圣心碧苑、心蛊魔教三宗,正好在防线之后,还请三宗尽起门中修士和所属地宗,涤荡这五千里之地的魔潮,以便元神借道幽冥不被天魔察觉。”
“东雍仅留南尘星宗镇守,修醒生院和烛星灵门所属的修士,负责清理其它流入东界的天魔眷属和有无相真魔。
还有四宗,依旧监视戮族和两大妖廷,防备对面趁火打劫。”
诸宗元神纷纷应下,还好选出了人皇,眼下才不至于群龙无首,一言而定免得各宗互相扯皮。
而且易皓沉的安排还算稳妥,暂时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只是人皇还没定下最关键的一件事。
“哪些元神前往森望城冲击八妙魔阵?”素慧仙尊问出了诸多元神最关心的问题。
“宗里有两位以上元神的,出战一位,宗里只有一位元神的,依照轮值顺序支援森望城,八位仙尊通过幽冥通道过去,留下的八位仙尊,负责防备阴洛和阳图两廷妖圣可能的突袭。”
慈不掌兵,易皓沉回忆起当日在南域,郑景星不眠不休驱使楼船战潮冲击龙宫所属的决绝,狠着心安排道。
前去支援森望城的仙尊,面对以逸待劳的天子,必然会有极大风险,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也只能做到尽量公平。
各宗元神虽有道誓,但这并不是明皇可以恣意指派元神的依仗,诸事都是商量着来,不过眼下没这个时间再来细火慢炖了,易皓沉第一次乾纲独断,直接定了下来。
诸家元神对于明皇的直接指派,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奇怪。况且,轮值顺序是早就定下来的,各家元神也都曾留韵认可。
“时间急迫,各家元神若是没有其它问题,便按计划行`事。”易皓沉隐晦地看了一眼金玉麒麟,发现他眉目深凝,正在细细思索,似是有疑难排解不开。
而麒麟边上的如仙丽影,同样微蹙着凤眉,似乎心中的推演已然进到了死胡同。
也不知这番应对,会不会被他和她看轻,明皇心头微微一叹。
“虽然我不是东界的人,也不是元神,按理不该出言,但有几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还请各位随意听听。”
煌煌正色的声音倏地在幻境中响起,正是金玉麒麟猛地抬起头来。诸宗元神眸子中一亮,明皇更是沉声开口,“景星可是看出了什么,若能直言相告,我等都是感激的。”
眼前这麒麟若真有所得,哪怕提出的建议能减少一些道子的伤亡,也是好的。
郑景星轻轻在水镜上一挥,将魔气拂开,露出了原本的地形,细细的雷鞭自他袖口伸出,点向了地图上的各处关键位置。
“幽冥通道还是别用,不然此次增援森望城怕是会平添风险。”
不用幽冥通道?!听到麒麟所言,各宗元神顿时惊呆了,甚至有两三位元神的眸子中生出警惕或是赞赏。
“当真有些厉害啊,不愧为金玉麒麟,也难怪魔母心心念念,一定要渡他入魔,这等天姿困囿于这狭窄的天地,实在是可惜了。”悲蝶仙尊的心头不由得轻轻一叹,看向那一对玉人的视线中,尽是温和的笑意。
“景星,没想到你我想到一处去了,妾身很是开心哩。”文婉儿随意地笑了笑,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玉净如仙的身姿倏地转向郑景星,眸子中已是明媚得耀眼。
用了诸多手段,才让东界诸宗建了这幽冥通道,本意是一根套在东界各宗脖颈上的绳索,没想到,却是被自家这妙人儿嗅到了一丝危险。
不想君心似我心,银河映水,日月互明。
果然只有他才会明白自家在想什么,这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么。
听到文婉儿说出同样的话,易皓沉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立刻知道自家定然是哪里没有考虑周全,不然不会麒麟和如仙玉人同时反对。
他清楚地知道,三位人皇待选中,由自家得了人皇尊位,运气倒是占了大半。
“幽冥通道的威慑在于可迅速让元神战力支援争伐一线,而这些天子眼下已然联手困住森望城,摆开了魔阵,想来是根本不怕这点。
使用幽冥通道只会多出暴露的风险,而且各宗的秘道彼此不知,更容易被各个击破。
既然还有十二天,我建议元神直接遁向中原防线,在三宗集合后,再齐齐压向森望城,虽说慢一些,但是更为稳妥,不会让天子有机会抓`住破绽。”
金玉麒麟侧着头,旋即解释起来。
幽冥通道的弊端他太清楚了,自从上次白玉京被堵门之后,如今命昙宗有一尊阴属神魔专司巡查幽冥,就是怕妖师再起花花心肠。
这东界诸宗的幽冥通道一旦暴露,起不到伏兵效果不说,反而徒增了风险,干脆不用还好些,待出鞘的刀才是最危险的。
一抹冷汗顿时出现在易皓沉的额头,灵台中也不禁有些后怕,“好,多亏了景星,看出了此处风险,先行谢过!
支援的元神做好安排,直接到素卿幻宗、圣心碧苑、心蛊魔教汇合,然后共破八妙阵。”
郑景星不由得微微点头,这明皇虽然人道神通上比不了尚春如,炼心也差上一些,不过却是听得进劝,也能协调诸家天宗,作为人皇确实合格。
复眠仙尊虽说选择了天魔的道路,但挑出的人皇待选真的没得说。
想了想,金玉麒麟慨然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
“天子的话,我大概能过上几招,但是也就几招,顶不了大用。不过我还是可以去森望,让文婉儿随在我身边,或有奇效。
那魔母一直对我贼心不死,若我带着温柔美人,如仙佳丽,或可让魔母失些清明。”
虽然有元神还在努力绷着脸,不过终是没有绷住,幻境中,原本严肃得能滴下水的气氛,瞬间已是被各式各样的笑声冲淡了一些。
“好!好!好!”悲蝶仙尊眸子中的宠溺简直肉`眼可见,已是抚着手掌满意地笑了起来。
“若是魔母真被你拌住心神,破开八妙阵的机会怕是能多出三成。”妄锦仙尊掐指一算,给出了作为阵法大家最精准的判断。
“这怕也算是情剑吧,青慧仙尊,这一剑不知比你宗那弟子如何?”有元神甚至开起了玩笑。
“都说了,我宗没有逆慧恬情剑……”固执的反驳马上出现,回荡不休。
幻境中紧张的气氛已是一扫而空,再没了刚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感受着愈加古怪的气氛,易皓沉倏地笑了,看向一对玉人的眸子,半是心酸,半是感慨,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嫉妒,是真的嫉妒,不过般配,也是真的般配,今日,他已然清楚知道了,他终是不如麒麟。
凭心而论,若他是文婉儿,怕是眼睛里也只容得下这金玉道子。
“景星,既然你想我陪在你身边,妾身自然不会有他念,当然是任君作主。”面对诸多元神的调侃,文婉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羞怯的红云已是爬上了她的玉颜,浅浅一笑中似有春风无限,妩媚的眸子中仿佛都朦胧了几分。
为君轻吟歌,为君舞嫦娥,愿得共日月,不醉待如何。
“有些委屈你了哦。”郑景星神色如常,就如提出要品一盏香茗似的。
“本就是妾身心中所愿,哪有委屈一说!”文婉儿柔柔瞥了金玉麒麟一眼,微不可闻的娇嗔落入道子耳中,“你之前说的那件事,妾身已经在想办法了,虽说三百春秋的时间有点紧张,也不是没有可能。”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君失灵机,且待魔渡。
这绝美一景落入众多元神眼中,又是在幻境中生出不少欢快的味道。
郑景星倏地站起身来,淡然笑笑,“那既然诸般事项都商量好了,各位仙尊还请尽快赶往中原一线。”
话音落下,郑景星才发现不对,旋即对着易皓沉歉然一笑,“在南域习惯了,人皇莫怪。”
易皓沉耸了耸肩膀,哈哈笑了两声。
幻境化空,整个东界数个时辰内飞起无数的遁光,带着各色绚彩明华激射向四面八方,
宛若一尊被激活的灵宝,散发出沉沉的威压。
第五百零二章 陷之一道
数过星河,闲看修士如流星落,元神在天地中轻轻点墨,要以血色来勾勒。
森望城后面五千里之地,已是沸如火海,如同两股洪流汇聚到这方狭窄的地界,真魔和金丹在其中碰撞,眷属和凝真在其中挣扎,似在为元神和天子的争锋拉开序幕。
有人拿命证明自己于天地中来过,也有人于绝望中束手无策。
风尽殷看着一脸冰冷笑意的少年道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遥遥看了看宗门防线的方向,轻声提醒道,“姬先生,我们已是深入得太远了,再不回返的话,怕是真魔要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随口说了各宗关于森望一线的通报,这尸鬼听到郑家麒麟支援了圣心碧苑方向,二话不说,提着长刀就到了素卿幻宗,似是不想弱了麒麟半分。
一日之内,已是斩入千里地界,救下了好几个修士驻地。
少年眉眼都没抬一下,也没有任何停留,带着一刀,携着一女,长刀宛若席卷天地的风雪,漫漫卷向前方浩瀚的魔潮。
“姬先生,便是麒麟也没有你这般深入,尽殷斗胆说一句,此乃战阵,不是斗气的地方。”丽人轻轻`咬了咬嘴唇,侧身凝视着少年道人,眸子中有着担忧,也有着一丝不解。
她虽说跟在这尸鬼身边也有一些日子了,却似完全猜不透他的行止,接纳了她身为素卿幻宗弟子的身份,却又创造机会让自己以情剑刺那麒麟,更是诓自己主动化去了修为。
眼前又来这魔潮所在,杀了个痛快,甚至丝毫不怕真魔的伏击。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当是不输与金玉麒麟,甚至可能眼下还胜过一筹,是这个意思嘛?”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嘴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风尽殷不由得一呆,自家言语中,明明是劝你小心一些的意思,怎么扯上了和麒麟去比较。
“姬先生,麒麟乃是天人之姿,伱也曾破开命数,如何能比?
我的意思,眼下已是深入魔潮,太过犯险,若是被天魔伏击,怕是后面的修士救援不及。”魅惑的女子耐心地解释道,语气中却是似嗔似哄。
姬催玉轻轻打了个弹指,雪亮长刀倏地一停,旋即化为一抹流光落到少年身前,悬空而立。
见到眼前这尸鬼终是听了劝说,风尽殷不由轻轻舒了口气,这份差事当真不好做。
“不要顾左右而言其它,在你看来,我是否比得上郑家那麒麟?”少年道人高高昂起头颅,眸子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对于姬催玉的固执和无常,风尽殷早就领教过了,似乎只要他认定了的事,天不可移,地不可动,刻骨于雪,描血入风,一如他不改年少模样,未有圆滑易锋芒,修心亦诡,执行亦狂。
妩媚的丽人喟然一叹,既然他如此正式来问,自家也只有认真来答,“以我看来,姬先生行`事叵测,但若论可比肩麒麟之人,天地中也没有几个,姬先生自然是其中之一。”
风尽殷的眸子中有着一丝羡慕,毕竟若是自家也可比肩麒麟,眼下在圣心碧苑与麒麟在一处的,不会是文婉儿。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既然这样想,想来东界的元神多半也是这个想法。”
少年道人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冲着风尽殷咧了一下嘴角,“看在你话说得这么漂亮的份上,那先停一停吧。”
“好的,姬先生。”风尽殷玉颜上不由得一喜,她既负责东界各宗与姬催玉的对接,也要安抚好这尸鬼的情绪,避免他杀性乱起,或是胡乱结下因果,或是如眼前这般行`事失了分寸。
姬催玉微微颔首,向着圣心碧苑的方向,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给你一柱香时间回气,然后我们继续向前。”
“是,姬先生……”风尽殷低眉顺眼正要一口应下,猛然察觉不对,曼妙凤目中映入了少年道人的侧影。
那尸鬼静静看着魔潮,就如摩挲着浮梦菁华,似是赏昙花,似是吟蒹葭,寂寞了漫天喧哗。
那眉眼中的刃凛看上去甚至让人有些心疼,虽然口中不承认,她的灵台中已经生出一丝让她不想承认的悸动。
这番姿态,难道他想不到真魔可能已是布置好陷阱,甚至天子……
这个猜测顿时让风尽殷吓了一跳,赶紧螓首微摇,似是要把这没来由的念头甩出脑海一般。
却看到少年转过脸来,淡定眉目和平静的语气似是验证了她的想法,身后远方不时亮起的神通光华,前方沉沉的魔气汪洋,为少年的话作了最好的注脚。
“天魔希望破灭天地时,众生爆发出灵慧和勇气,倒是很有意思。”
铮铮如剑的声音在天风中回荡,似是理所当然,“既然金玉麒麟他们想要,好不容易冒出个与麒麟并肩的尸鬼,诸位天子难道就不想要?
我是比那郑景星丑,还是比那金玉麒麟弱?”
不疾不徐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落到魅惑丽人的耳中,令她浑身都有些颤栗。
果然,不愧是被麒麟承认的杀性道子。
金玉麒麟成名之战是什么?直面莲醍天子,以身作饵给渡弥仙尊和刑天之主创造了机会。
“看来你是猜到了,不错,这就是我的打算,不只是我,那郑景星在圣心碧苑的方向,也在等待着魔母出手去擒他。”
少年的声音幽幽地响起,眸子中依然森冷,不过风尽殷却似在其中看到山海俱融的灼灼战意,“陷之一道,尽在钓缠二字。
元神有元神该做的事,金丹也有金丹该做的事,我这身份不当诱饵着实可惜了。”
风尽殷只觉得灵台中都多出一丝燥热,却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的胸口,让她说不出话来。
佳人的眸子中已是多出了盈盈水意,却是因为天生魅惑,显得无比撩人心魄,已然重新将少年道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就在骨玉悬额的少年静静调息之际,身侧倏地多出一个声音,“姬先生……”
姬催玉心有灵犀一般看过去,魅惑天成的玉人正柔柔看向自家,方才的急迫已是没了半分,似是发自肺腑地开口了,“我见识浅薄了,本以为姬先生是和麒麟斗气之举,起了嗔执少了分寸,不想却有如此深意。”
望着天风中恍若仙人的丽影,若水含情的美眸,姬催玉赶紧收摄住心神,观照灵台。
这黄泉之主道体神异,如今又异化出了忘川神通,天生魅惑自然而然,简直如红颜祸水一般,若不是他在炼心和斩尸一道造诣不凡,怕是都抵挡不住。
少年道人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等你以后修为高深,再明了本心,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风尽殷乖乖地点点头,微微眯起的眼神中已经再无一丝游移,“姬先生,若是诸脉天子不上钩怎么办?”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那深邃的魔气之海,过了一会才沉稳地开口道,“这是阳谋,元神只要抵住天子,区区真魔难道会是我和郑景星的对手?一路杀过去就是。
若是没有天子上钩,也无妨,我以一柄妖刀,直接砍入森望城,自然有办法能救下两位元神。”“妾身能与姬先生一路前往,是妾身的荣幸,刚刚让姬先生见笑了。”风尽殷的脸颊有些红,柔声说道。
少年道人眸子中依然淡然清冷,手指在长刀上轻轻一弹,轻鸣铮铮。
两边都有饵,若是还有元神和天魔勾结,必然知道郑景星那边是明晃晃的直钩。
而自家这边则是恰好相反,香甜可口好入手。
诸脉天子,还不快到碗里来?!”
……
“那姬催玉是怎么回事?!”郑景星淡然开口,似是无风无波,其实眸子中强压下的隐隐怒火,已是表现得有些明显了。
根据分派,圣心碧苑这边是三位元神,顿时都面面相觑。
原本的安排都还算顺利妥帖,各宗金丹和凝真修士开始冲击魔潮,这五千里天地顿时化为了神通和血肉的磨盘,诸宗元神也做好了对上天子的准备,准备一举突破八妙魔阵。
根据计划,郑景星会由圣心碧苑向前突出,身后暗伏三位元神,看能否算计到莲醍一脉。
救援森望城的计划,因为人皇和诸宗都很重视,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姬催玉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发了疯一样向着魔潮中突进。
三位仙尊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本来是为激励东界修士的士气,方才大肆宣扬金玉麒麟也参与了救援森望城。
效果倒是也不错,前线修士听闻麒麟已至,战意高昂,不过也带来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姬催玉为了不输麒麟,竟然悍然向着森望城杀奔而去。
好疯魔的赌性,那尸鬼在赌各宗元神一定能顶`住八妙魔阵,在赌天子无暇它顾,竟似要在元神和天子眼皮下,造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声。
“请人皇给风尽殷发讯,命令姬催玉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坏了大事,算计天子的机会只有一次……”郑景星喟然一叹,眉眼中似是多出从未有过的疲倦。
妄锦仙尊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人皇在心蛊魔教那边主持正面的战事,已经发出了十二道灵讯了,俱是毫无回应。”
啪!麒麟手中的茶盏已是在他手中裂成了两半,郑景星的面容瞬间绷得紧紧的。
“若是在南域战潮,若是在虚天要塞……”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金玉麒麟的齿缝中挤出,带着一丝不甘心。
话没有说完,不过三位元神都是明白麒麟的意思,无论是南域战潮或是虚天要塞,都是行军法,到了战阵之上,不服从命令者,便是金丹天人都难逃身死。
“有没有可能,将计就计?”
“不可能,只会有两种情况,那姬催玉被天子擒拿,
又或是他被素卿幻宗方向的元神救下,但如此一来,也会让天子生出警惕。”
郑景星摇摇头,叹了口气,“三位仙尊,不能等了,我也向森望城冲过去,这样才能显得真实些,还请三位潜伏在后,便是真魔围攻也无需出手,只候天子。
若是天子选了我,便算是东界气运不错。
若是诸脉天子选了姬催玉,哎……”
沉沉的叹息顿时出现在殿室中,三位元神只能点头应下,眼下也只有这个补救办法了。
麒麟已是长身而起,慨然开口,“那风尽殷据说随着姬催玉冲到了魔潮深处,婉儿不知可有兴趣与我把臂同游魔潮。”
“景星在哪里,妾身自然就在哪里。”文婉儿自然是百依百顺,凤目中多出盈盈喜色,没想到那尸鬼和风尽殷还促成了这番好事。
几息后,一对玉人已是并肩冲向了浩瀚魔潮。
雷火化为真龙之形,托着金玉道子一往无前。
如仙佳人踏在青鸾之上,与麒麟并肩而行,没有快上一分,也没有慢上一步。
……
森望城上方,巨大的触手遮蔽了日月,携着扫灭一切障的威势,从天砸落。
宛若莲花的魔焰漫天飞舞,将护城的阵法灼得滋滋作响,砸地魔氛愈加浓郁,似是绝无任何可能化解。
氤氲的魔气好似混沌炸开,其中影影绰绰,八种魔妙诸般轮转,幻成千奇百怪的异彩,妙美无方。
“没想到,原来只是想赚个麒麟,却是多出了意外的惊喜。”
浊醐天子坐在魔阵之上,螓首微昂,魔音婉转玲珑好似百灵吟唱,却有着岁月沉淀的厚重。
姣好的面容上晶莹水盈,精光流转,恍惚间,曼妙的身形却是披上了白色的衣衫。
下个瞬间,魔阵中现出八个王座,围成了一圈。
“金玉麒麟倒是真的来了,不过还多出个姬催玉,根据魔母的计划,金玉麒麟那里有三位元神埋伏,擒下他难度要大些,
姬催玉在素卿幻宗方向,没有埋伏。”
少女曼妙的声音响彻在半空中,似在呢喃,“各位天子,如何来选?”
一众天子或沉吟,或轻笑,或欢喜,或明媚,
其中一位天子哈哈大笑,“东界以为我们要落他们的元神,其实守尸枯骨根本不值一看,拿下麒麟才是王道。
既然有与麒麟同样的珍宝,还选什么呢,自然是两边都要!”
“甚好!”少女淡淡一笑,清丽得宛若天地中第一朵洁白的雪花,“不枉我等费了如此多的手段,
能陷落金玉麒麟和杀性尸鬼,值得!”
第五百零三章 刑天埋伏
森望城与三宗防线之间的五千里之地,魔气弥漫氤氲,各色神通光华不停在其中爆发。
从青冥向下看去,就如两道海潮猛然激撞在一处,波涛激荡之处足足长达数千里。总体来说,五光十色的浪潮在不断向前涌动,而沉沉魔韵构成的浪花彼此掩护,且战且退又不断倒冲,分寸必争地拖延着对面的扩张。
若说有特别惹人眼光之处,便是魔气大潮在两个方向,被生生打开了两道裂痕,似乎两根不惧折断的钻头,深深扎入了浩瀚的魔气,一左一右向着森望城杀奔而去。
所过之处,雷火轰鸣孤傲颂章,刀气纵横言说张狂。
绚丽到极致的绝美之景,蕴含`着千万杀伐的道韵,无论是暗中窥视的天子,又或是小心埋伏的元神,都不由得为之心折,真是天地中难得的珍宝啊。
生死如云烟,雷火唤醒眠,见得烈烈明光耀九千。
杀伐冷刃边,阎冥欲替天,斩得幽幽离恨在眼前。
各方都是小心地试探着,布置着,棋手和棋子都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若是贸然打草惊蛇,谨慎的猎物怕是再不会露出破绽。
风尽殷一路上看得眼皮直跳,真魔被斩杀了六七个,便是堪比金丹九转的自在天魔,一番苦战下来,也是被这道子以伤换死,斩落尘埃。
虽然知道这尸鬼很强,但强成这样实在有些超出她的意料了。
一手妖族战身法,远超人族各宗精英体修的水准,想来便是各大妖廷的大天妖亲自使出这战法,能打个平手的怕也寥寥无几,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一身奔战三千里,长刀奋迅如霹雳。
三日下来,姬催玉已是在魔潮中直破三千里,携着风尽殷打入了森望城原本的辐射范围,比如眼前救下的修士,便属于森望城最外围的驻守据点。
“师姐,你怎么来了?仙尊也来了么?”一个凝真修士看着风尽殷,眸子中倏地爆发出惊喜,急急出声。
其它十来个凝真也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顿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色,毕竟任谁都知道,眼下能活下来,七成是运气使然,三成是地势稍偏,只有一成不到是实力。
“大部还离得比较远,毕竟魔潮需要逐渐消减,不过姬先生先带我过来了,言春,你可有受伤?”风尽殷也没料到居然在此遇到了素卿幻宗的师妹,不由得眼中生出惊喜。
“风师姐,我没事,不过余师兄和邓师姐他们,一个都没有跑出来……”名为言春的女子面容上满是悲戚。
风尽殷听到,眸子中不由得多出一抹悲凉,她就是邓师姐引荐入宗的,她也一直很感激,不想各有命途,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被救下的凝真都是素卿幻宗的弟子,打从刚才,就有人不住偷偷瞥向骨玉悬额的道子。
无他,实在太过有名,麒麟的玲珑牌坊仿者众多,郑记就有正品灵器出售,不过敢头悬骨玉的修士如今却是不多了。
加上少年,道人,长刀,天地中独一无二!
怪不得自家师姐小心翼翼侍在身边,这位身份虽然也是个凝真?但凝真和凝真是不一样的!
“除了天魔眷属,有多少真魔曾来攻打这个据点,可有自在天魔?”少年道子沉身开口。
“姬先生,我们数过,你们来之前,共计有十五波次的天魔眷属曾攻打过据点,其中有三波有真魔在内,至于自在天魔是没有的,不然这据点已然被拔除了。”
那名为言春的女子没有丝毫怯意,语气中反而是有些恭敬的味道。
刚刚风师姐已是为少年道人作了简单介绍,顿时让众人眼珠子都掉了一地,眼前这道子好生厉害,果然是能与金玉麒麟争锋的主儿,居然是主动杀入魔潮,实在太过生猛!
姬催玉微微扫了这些侥幸生还的凝真一眼,眸子中无风无波,淡然开口,“很好,风尽殷,伱我在此暂歇一晚,明日天光升起时,你我继续向森望城出发。
至于你们,有一晚时间作出选择。
可自行向后突围,不过大部还远,预计有两千里间隔,我打通的路途,估计已是被天魔眷属和真魔重新堵住了。
也可固守待援,不过魔潮被逐渐迫退,势必会有更多的真魔和眷属发现此处,他们可能急忙离去,也有可能拔除据点。
也可随着我和风尽殷一起去森望城,运气好的话,各位当有机会见见诸脉天子。”
啊?!被救下的修士已是呆若木鸡,看着少年道人森然冷峻的眉眼,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三条出路听起来好像都是死路啊。
风尽殷轻轻一叹,她知道少年道人说得都是实话,眼下自己这些师弟师妹虽然运气不错被救下,但危险远远没有解除,就如森望城依旧被沉沉魔气笼罩,看不清前路在哪里。
姬催玉向风尽殷点点头,没有管众人脸上的苦恼,不急不缓向着据点外那片浩大的澄湖走去。
水洗长刀血洗疯魔,狠斩无羁妙斩洒脱,神佛妖魔优昙一色,不惧未不悔昨,今敢一舞婆娑。
再往前,就是森望城的地界,困在那里的两位元神,怕是在翘首以盼东界各宗的救援,不过根据郑景星得来的消息,两位元神身上有伤,又和阵法勾连在一起,怕是没有办法反攻出来。
不过至少自保无虞,不至于拖后腿,这样也就够了。
自从知道,东界有元神勾结天魔,姜默舒便打起了十二分心思,除了人皇,东界的十八个元神,每个都不能排除嫌疑。
前面对上天子,后面若还有人暗使手段,实在有些麻烦,那干脆摆出人憎鬼厌的样子,不相往来。
当时听到元神被陷落围困,姜默舒灵台中第一反应是苦肉计,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金玉麒麟和自家一来东界,天魔就发动了。
太过巧合就很难说是巧合了。
好在自家提前还有些安排,身后虽说不像那麒麟有三位元神跟着,但若是有天子闻着味儿过来,也能让对面有宴可赴,有菜可吃。
“刑天,泡了这么久的澡,该起床了。”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温和却又冰冷如九天之寒。
“你当我想在这疙瘩地方蜷着?换你来试试。”闷声闷气的抱怨倏地在灵台中响起,少年脚下湖面已然荡起一抹涟漪,模糊了骨玉之下俊俏面容的倒影。
“能者多劳,诸多神通中只有你是最强的,哪怕是共工,我也没找到映心的灵机。眼下我这本体都打不过你,也没有你想骂谁就骂谁的惬意,这还不够你牛逼的?”
少年再度掬起清冽的湖水,轻轻抹过雪亮的刀身,“我这不是来接你了么,睡上一觉能换来给天子一记狠的,血赚了好嘛。”
“也有道理,不过郑景星那里怎么办?我不信那三个元神会没有暴露,万一天子酸甜不忌,胃口又好,想要全部通吃呢?”沉沉的声音响彻在姜默舒的灵台之中,湖水中似有一抹淡到微莹的冷芒,正好与雪亮长刀互相辉映。
“让那厮吃点苦头也好,况且那厮好命得很,你忘了,真要论起来,我这姬催玉才是假的。”
少年道人耸了耸肩膀,将手放入湖水中细细地洗了起来,又合掌捧起晶莹,泼在了脸上。
谁为真,谁为幻,流光驰前入我眼,幸得白发不添,
饮得平生欢,尝得平生憾,杀伐声里得失看淡。
愿予这天地一分流连。
……
寒湖寂寂,天光乍明,少年道人盘膝坐在清冽的湖水边,十来个凝真修士正站在风尽殷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最后再跟你们确认一次,是否跟着我和风尽殷去森望城,此去,有可能会有天子出手,
一旦天子现身,我都要跑得飞快,根本不会顾忌你们的死活!”
少年道人冷冷地看向众人,淡然开口。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素卿幻宗的弟子居然全都选择要跟上来,本来根据他的估计,大概选原地固守的会占大半,选回返三宗防线的会有少许,选跟去森望城的可能也就一个两个。
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尽数选了看似最险的一条路,看来这风尽殷平日里,在宗门里的威望不低。
那名为言春的女修踏前一步,肯定地点点头,语带恭敬,“若是没有姬先生出手,昨日我等就已经身死道消了。
我等的神通与姬先生相比,就如萤火比之皓月,实在是不值一提,所以无论是继续坚守据点,又或是冲出魔潮,希望都不是很大。
既然如此,我等都愿随在姬先生身后,若是有了变故,也是我等运气不好,姬先生无须有所顾忌。”
风尽殷没有开口求情,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不过眸子却是如同会说话一般,有着点点晶莹的期盼。
“既然你们想清楚了,那便走吧。”少年道人微微颔首,也罢,权当是替黄泉之主偿还因果。
听到少年道人如此一说,风尽殷顿时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喜色,直觉告诉她,各位师弟和师妹作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这杀性尸鬼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哪怕是随口答应,也必然有着成算,他既然同意师弟和师妹们跟着,怕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姜默舒在心头默默叹息一声,自家气运也不弱了啊,怎么好像比不过第二元神的样子,那厮携着如仙玉人,还有元神保驾护航,偏偏到了自家,啥也没有,还要想办法保住这些凝真的性命,以完天命神魔之主的因果。
就在此时,一道灵讯倏地落在风尽殷的身前,让佳人的玉颜有些失色,“姬先生,这已经是第十五道灵讯了,需不需要回复一下?毕竟是人皇亲自下的喻令。”
少年道人微微一笑,雪亮长刀当空一闪,那喻令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猜都猜得到要说什么,懒得看,风尽殷,你帮我回复人皇,问他拉不拉得住郑景星?
有些事情,我想做便做,也不为什么,就是老子高兴!”
……
“虎来静坐秋江里,龙向潭中奋身起,我有长刀如玉,染了红尘痴意,欲造人间绝句,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领了杀趣,不愿归去。”
看着手上的灵讯,易皓沉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尸鬼不愿输了麒麟,执意要向魔潮中杀开一条路子,他就对各位元神这么相信?居然敢赌他易皓沉能把控住局面,那可是八妙阵呢!
而且,眼下金玉麒麟也冲进魔潮了,不是之前缓步推进,反而也像是受到杀性尸鬼的刺激一般,也是头也不回的直冲森望城而去。
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要命一样呢。
听不听是一回事,尸鬼好歹他还可通过风尽殷招呼一二,金玉麒麟那边,他可没脸发讯去问,甚至都不需要麒麟回复,文婉儿一句“元神何在?!”怕就会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那就打,早打,大打,打元神之战!
反正姬催玉和郑景星已经冲向森望城了,只要元神牵扯住诸脉天子,入侵东界的九脉天魔中,没有任何真魔能挡住这两个道子,甚至自在天魔也不行。
只要形成僵持的局面,杀性尸鬼和金玉麒麟必然能冲进森望城,如此一来,不仅道子安全了,森望城多出两个生力军,守住的机会必然大大增加。
而且,以郑景星和姬催玉的底蕴,进入森望城后,说不得能让两位仙尊伤势好转,若真是如此,局面又要好上很多。
想明白这一点,人皇微微抚了抚额头,眉眼中闪过灼灼精光,旋即大笑了三声。
“各宗元神还请领命,计划变动,全力牵扯住天子,掩护麒麟和尸鬼冲入森望城。”
易皓沉早就承认,郑景星对局势和细节的把握在他之上,特别是战阵征伐一道,既然金玉麒麟作出了决断,虽然他没有完全看懂,不过不妨碍他全力配合。
毕竟,那人曾主导战潮破灭了龙宫。
毕竟,那尸鬼都敢拿命赌,自家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天魔,今日就让你等,看看我东界人族真正的实力。
第五百零四章 各有择持
两柄尖刀依旧狠狠地向魔潮深处扎去,没有丝毫畏惧。
在二者身后遥远的所在,伴随着各色神通光华,魔潮与修士之间的碰撞愈加猛烈,天地无言,静静凝视,人道无言,默默记录。
有修士以身合剑,舍身斩向天魔眷属,狂风怒啸,剑气乱涌,好似匹练一般灵动犀利。
也有真魔桀桀冷笑,爆散眷属化为魔气,转瞬又凝为甲兵卫士,神态欲活,执戟提剑,将金丹界域牢牢锁困。
道意盈额,身怀异术的凝真,祭起了灵器,刹那间,数十团炎火漫空游走,疾如闪电,便是金丹也不得不为之侧目,满是惊讶。
下一个瞬间,数道魔吟自虚空猛然爆发,诡异惑心,将意气风发的道子摄住,拖入到魔气深处……
为了存续更久,为了看得更远,浩瀚的碰撞出现在天地之中,无有善恶。
杀伐之中,一股沧桑古朴的气息冲塞乾坤。
元神与天子立在云界之上,看着脚下的厮杀,毁灭,挣扎,同时点点头。
“不错!”一声赞扬,厚重得如同岁月凝霜,穿越了无尽春秋,响彻在青慧仙尊的耳畔。
浊醐天子微微侧过绝美的容颜,轻轻笑着,“这方天地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五万年前羸弱不堪,只配沦为魔巢。
没想到,你们居然以一域之地生生撑了两万多年,撑到了第二次渊劫到来,而且居然联合妖族将诸位天子都锁在了天地之外,如此方才让我等多了些兴趣。
不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种事情我等已经在破灭天地时见过太多了。破域而出有利有弊,虽说多出纵深之地,但也让你人族四分五裂,难以齐心,便是人道壮大,在我看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不得不说,无常才是有常,这方天地的有情众生被浩荡人道滋养,当真孕育出了绝世的珍宝,很是让我等惊喜呢。”
青慧仙尊凤目中凝着冰冷,淡然开口,“我入道元神不过万年,比起浊醐天子你,见识倒是浅薄了一些,不过珍宝也好,天地也罢,都是我人族的东西,伱等既然来抢,想过爪子会被打断没?”
“天地众生若能爆发出灵慧和真勇,只会让我等更为欢喜,就像无尽岁月中重复着老旧的歌吟,若有清音天籁忽然出现,当是绝妙幸事。”
浊醐天子抚掌,玉颜上绽放出纯真的笑靥,如莲花映水,如桃李遇春,如星河翻涌如浪,如烟霞常笑炎凉。
天子本就是曾经一方天地中的珍宝,能得到诸天天子的承认,必须有绝强神通,超然的意志,以及道路的认同。
不甘忍受岁月的嘲弄,不甘困囿于狭隘的天地,不惜生死,不计荣辱,也要纵身一跃的决然。
攒得魔巢做扁舟,邀得乾坤逍遥游,倾覆天地生灭戏,看得杀伐可红透。
欲醉春与秋,放得心鹤不须收,衔杯饮星斗,哪管他人愁与仇。
魔执凝于心,破除一切妄,天地覆灭如翻掌,什么身死道消,什么形神俱灭实在不值一提。
妖族主生,天魔主灭,生灭之间的人族啊,你们还是太过稚`嫩了。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要做过一场,想破我东界,想夺我人族道子?当心牙给你们崩了!浊醐天子,我是素卿幻宗的青慧,有礼了。”青慧仙尊从容自若地微微颔首。
仙尊身后现出莹莹慧光,化为九柄素剑,洒落清波一般的光华,在虚空中荡漾开来,晃眼间便化为虚虚实实的剑韵,将整个虚空拉入了虚幻和真实之间。
少女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地轻轻在虚空中一摘,曼妙的花枝已是出现在她的指掌中,轻轻一嗅,方才满意地开口,“你那天宗,只有一剑入得我眼,逆慧恬情已是近道,委实不错。”
“胡说八道,根本没有什么逆慧恬情剑,天子着相了。”青慧仙尊捏住剑诀向前一划。
轰隆!
虚空轰然生出剑鸣,滚滚如潮,素素敛心,剑斩肉`身也斩心神,无形无质的虚幻剑气飘飘渺渺,向着云界上的天子轻柔地裹去,似是候卿心事浅浅,不觉流年远人间。
“哎,真是不诚实的小朋友。”
少女笑容中带着天真稚气,然而看似柔弱的娇`躯却猛然爆发出凛凛魔威,周身倏地腾起层层浑浊的雾气。
似血带浑,似玉生浊,宛若吸纳了天地中一切污秽,而后绽放出清丽至极的明媚,
“我的魔妙胜在看透,青慧,你在我眼中没有秘密。”下个瞬间,遍净尘劫魔界已是向着青慧仙尊当头罩下,带着大毁灭,更携着大恐怖。
元神和天子为着各自的心愿和坚持,杀到了一处,相似的场景,在青冥中,在云界上,在厚土下,共有八处。
百代流光轻瘦,总有人图存续昼,于暗夜中提灯奔走,人道方得不休。
……
感受着天地中猛然爆发出的道韵和魔韵,郑景星不禁微微点了点头,身下的雷火纠缠而成的龙形,旋即昂首发出浩瀚的龙吟,就如真龙复活一般,栩栩如生。
世间总有一丝甜,可堪怜,值得恋,如初见,值得以煌煌之威道上一句,我敢!
身后已不再有元神蹲守,倒是让郑景星舒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易皓沉出于什么考量,不过把元神调走了是好事,如果天子看到这样的破绽都不来,只能说瞎了眼。
随着踏入森望城两千里之地,眷属、真魔,甚至自在天魔已是越来越密集,竭力阻挡着他的突进,似乎想以血肉和魔气为盾,阻挡住雷火的侵袭。
当然,郑景星也知道,若他不是向森望城突进,而是向着人族战潮的方向突围,天魔封锁围困的意志,怕是会更加强烈。
一切的目的,便是要将他留在此处,待其中某位天子脱开元神的纠缠,便可来攫取金玉麒麟。
就仿佛在赛跑一般,不知是天子魔妙高绝先打退元神,还是道子神通无双先破开魔潮,似乎一切都是未知数。
道子静静看着前方的魔潮,轻轻嗤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玲珑牌坊抛了抛。
文婉儿静静立在金玉麒麟身侧,痴痴看着这妙人儿,从郑景星悍然冲入魔潮,直冲森望城,佳人眉眼中的妩媚已是浓郁得化不开了。金玉就是金玉,麒麟就是麒麟,不是虚幻的败絮皮囊,而是实实在在敢为天下先的担当,也只有这等妙人儿才能得诸脉天子认同。
只须将之带回虚天,唤起魔执,便是一脉绝强天子。
文婉儿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吓人,甚至不用灵识自观,她也知道自己脸上已是红霞飞起。她虔诚在心中期盼,不论是哪脉天子都行,还请动作快些,如此机会当真是千载难逢!
“婉儿,你的道体可还撑得住?”倏地,金玉道子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没问题,只是想到景星行此惊天动地之事,我却能陪在你身边,一时有些感慨。早年未明心入道,何曾能知有今日之幸,妾身……妾身只觉得就如做梦一样。”如玉佳人羞赧地笑了笑,眸子中已是生出丝丝迷离梦幻。
能与金玉麒麟并肩是她的甚深执念,更何况同陷这绝危之境,再得他殷殷关心,实在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因果牵绊当真鬼斧神工,妙不可言。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只盼这梦不要醒来,纵使要以天地毁灭,众生沉沦为代价。
此刻,恰好大日初升,从魔潮被撕裂开的缝隙中,洒下一片明光,正正落在金玉道子的身上,就如天地为了替麒麟壮行,特意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明盔。
这一幕恰好被如玉佳人尽收眼底,道子白衣胜雪,一路行来的烈烈杀伐似乎并没有让他有半分疲惫,倒是令其眉眼中多出一丝不容侵犯的凛然,让她的呼吸似乎都急促了几分。
麒麟道子面容白净如玉,身姿气宇轩昂,灿若朝光浮于水,又如温和的风懒懒拂过柳枝,也拂在了她的心上。
金玉不在相,携来许多香,来如风雨至,去洒明明光。
她想将手伸到那边明光中,亲手触摸那皓月妙人儿的脸庞。
那眉眼中的决然,那嘴唇微微弯起的幅度,束发后露出的飒然,完美得全然不似人间之物。
只要等他去了虚天,再等郑归辰那小子炼心归来,必能一家团聚,以后`戏看天地沉沦入灭,细赏众生挣扎破命,实在是让人太过期待。
“婉儿?文婉儿!”
沉沉的声音打断了如玉佳人的思绪,恍恍惚惚,她的手已是要伸到道子脸上了。
若是再伸出三寸,便能触碰到如英如玉的面容。
文婉儿猛地回过神来,霜枝柔荑顿时停在了半空,刚好在明光照耀的边界外,虽然有小小的不甘和遗憾,不过她的手指终是微微缩回。
好讨厌,就差一点点的说,哼,等你到了虚天,等你入了情关,妾身可是要全部讨回来哩。
“你刚才有些失神,可曾听明白我的话了?”郑景星见文婉儿恢复正常,旋即点点头,继续交代起来。
啊?
如玉佳人妙`目微微眨了两下,刚才想得太过入神,自家这妙人儿说了啥?
“没明白?”郑景星不由得有些奇怪,自己说的话很难理解么。
文婉儿撇了撇樱桃小口,两人之间倏地响起慵懒的娇`吟,“妾身刚刚于夺情一道心有所悟,思绪皆凝,不触外物,景星勿怪。
说话间,文婉儿将如瀑青丝轻轻挽到鬓边,温嫩玉靥宛若绽放桃花,好似当空皓月,不输明光分毫。
“我是说,再往前,随着越来越靠近森望城,天子可能会脱开元神的纠缠,杀下来阻拦。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挡住天子,你先向森望城而去。”
郑景星打了个弹指,眸子中若有星辰闪动,正色开口,“没得商量,我如何说,你就如何做!”
不曾想麒麟道子还有如此强势一面,文婉儿不禁一怔,旋即淡淡欣喜浮现,笑容若春意尽展,桃李盛放。
情道之上,他好笨拙啊,不过自家却是喜欢得紧。
“景星既然开口,当然应君所言,妾身非是蠢笨之人,更不愿成为麒麟的累赘。”文婉儿柔柔一笑,一汪秋水已是眯成了月牙,藏有万千风情,如那绕指温柔。
神情中,多了一分温顺,添了一分娇弱,合成一抹柔情,恰恰承住了道子强势凛凛。
恰如皓月半遮于乌云,杳杳冥冥,反而成就了绝美的景致。
不过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不然以后到了虚天,自家还不被他吃得死死的?文婉儿莞尔一笑,看向金玉道子的目光满是热切。
顿时给郑景星唬了一跳,旋即解释起来,“目的是冲进森望城,所以遇到天子你先行离开,我才好放开手脚与天子进行周旋。”
文婉儿既然知道郑景星于情道上的底牌和手段,当即笑眯眯地开口了,“景星说得都对,我没有说什么啊,不过嘛,人家辛辛苦苦陪你深入魔潮,就这样赶人家走,景星好绝情的哩。”
说完,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瞥向郑景星,就如同被抛弃的小猫咪似的。
“有话直说,都跟你说了,我阳寿有限……”郑景星耸了耸肩膀,微微摇头。
“三百年也不短了啊,妾身也要求不多,只想时常伴在君侧……”如玉佳人玉手托腮,凝视着麒麟略有些窘迫的眉眼,笑意隐隐。
“都说了不行,我不会给你机会堕入情劫。”沉吟几息,郑景星还是断然拒绝。
文婉儿顿时气得轻`咬贝齿,她总不能告诉金玉麒麟,她已是有所计划,三百年陷落这方天地,再以天地沉沦为祭品,塑造麒麟魔体。
到时哪需要什么金丹和元神的前路,天子之尊唾手可得。
当然,麒麟也配得上如此待遇。
“那我不求长远,只求眼前总可以吧,就在天子来之前……”文婉儿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是……”
“没有可是,若是你不许,我还是会听你的话,在天子来之时先行遁走,只是我不会去森望城,而是在魔潮中等你。”纤纤玉`指按住了金玉麒麟的嘴唇,如玉佳人柔声说道,“总不能一直是我让步吧,景星。”
盯着文婉儿坚持且丝毫不退的目光,郑景星终是没有说话,侧过头去。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呵。”佳人的嘴角微微勾起。
麒麟依旧没有说话,换来的是,妙人儿清脆若银铃的笑声,盈盈袅袅,回荡在天地中。
第五百零五章 浊醐错尘
数以万记的天魔眷属一波波从魔潮深处冲出,挡在雪亮长刀幻起的风雪之前。
血肉如盾,魔气如墙,可惜却根本不能阻挡风雪侵袭,纷纷在半空中被斩作细碎,化为漫天血水,向着下方的森碧中飘洒落下,轻轻`盈盈,却煞是震撼人心。
铮!
长刀似是化为了愤怒暴躁的妖灵,肆意撕扯着眼前的一切,漫天刀意挥洒,杀得好生痛快。
击落星河,斩断枷锁,似在问天求索,似在贪恋血色,如在描摹一个杀伐轮廓,一证自己曾经来过。
“狂妄!”
一位自在天魔忽然运使魔妙,猛然将漫天的天魔血肉化为了牢笼,将风雪牢牢困锁起来,更有无数魔头自血肉中化生而出,将刀风刃雪的凛凛威势都压下了几分。
“挡我者死!”
流光乍亮,倾城夺目。
下一个瞬间,绚丽到极致的刀光从血肉牢笼中爆散,漫天妙曼,朱红一点,惊鸿破尘寰。
自在天魔一怔,旋即微微笑笑,“好刀意,好杀性,该你狂妄!”
天风吹过,自在天魔的魔躯已是化为血水洒入天地。
一众真魔看着杵着长刀喘息的尸鬼,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诸脉天子作出布置时,那句“不计代价”所代表的份量。
风雪的正中,一群凝真紧张得喉头轻咽,眸子更是不住四下观察,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滚而落。
凝真和凝真果然是不一样的!
面对诸多真魔的虎视眈眈,言春不由得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忧心忡忡地呢喃道,“前面还有多少真魔啊?”
她的声音很小,不想姬催玉却是听到一般,倏地转过头平静地说道,“从自在天魔使出的魔妙来看,大概有四脉天魔过来,可是觉得不过瘾?”
言春顿时有些结结巴巴,“姬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厉害……”
风尽殷将言春拉到身后,责怪地瞪了她一眼,方才正色开口,“姬先生,要不,我等也出手,你且留些精力防备天子。”
“算了,对上真魔,你还可以撑些时候,其它人不过平白丢了性命。若是有人因此而死,你心头必然会扎上一根刺,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放心再让你跟在我身边。”
少年道人森然笑了笑,“我费了老大功夫,才化去了你的所有神通,若是这样就弃之不用,实在可惜了。”
风师姐的神通被化了?
所有素卿幻宗的凝真一个个屏息凝气,对于尸鬼的话根本不敢细究,只能当做没有听到。
风尽殷微微侧过头,嫣然笑笑,“姬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尽殷不会有丝毫违逆。”
各位凝真听到这里,眼珠子已是掉了一地,这是自家素有主见,连仙尊都赞叹不已的师姐?面对这尸鬼,怎么感觉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风尽殷,你很聪明,不得不说,东界诸宗送你到我面前,当真是选对人了。”
少年昂起头颅,将一物扔出,疾若闪电却是轻轻`盈盈落到如仙佳人手上。
风尽殷定睛看去,一个金丝小盒正悬在她的掌心。
“天魔扑击越来越凶戾,而且距离森望城也越来越近,想来天子应该要来了。
若是天子出现,我会将之引开,并尽量拖住。
你们马上向着森望城全速逃命,若是有天魔阻拦,也尽量不要与之纠缠,若是感觉抵挡不住,便砸破金盒,里面暗藏的手段足够支撑你们抵达森望城。
当然,若能不用,还是不要用,这金盒的因果,我着实有些不喜。”
如仙佳人仔细听着,生怕漏了一字,她深知这囚魂尸鬼绝不会说多余的话,他既然这样说了,怕是天子必然会来。
至于掌中的金盒……
风尽殷紧紧将之握住,虽然她并不知道姬催玉为何很是讳莫如深,但这是她和一众师弟师妹性命的保证。
“姬先生,你的吩咐我会完全照办。”魅惑女子重重地点头,顿了一息,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关切,“你……你也小心些。”
少年道人无所谓地抬了抬眉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我又不是郑景星那厮,打不过,我知道跑!
他要强撑麒麟颜面,对上天子怕是要吃上大亏,上次有劫宗元神保他性命,这次怕没这么好运了。”
倏地,风雪外的魔潮消散一空,众多真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一幕顿时让众多凝真露出喜色。
除了姬催玉和风尽殷。
久不曾见的天光洒在少年的脸上,荡漾起眸中风雪,面上云烟,“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不知哪位天子驾到,解我杀伐无聊。”
旋即,少年道人向风尽殷使了个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清丽的少女盘膝坐在浊雾之上,看着下方仓皇逃远的一众凝真,笑意盈盈,“我是浊醐,姬催玉,那幻宗元神有些难缠,倒是让你等得久了些。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会再有元神来打扰我与你的相遇。”
半空中,骨玉悬额的少年提着雪亮长刀,手执佛灯,与之静静对峙,眉眼中当即凝重得似能滴下水来。
……
“启禀人皇,素卿幻宗青慧仙尊被浊醐天子重伤,已然退了回来,浊醐天子消失无踪。”
易皓沉脸色铁青,他下令元神出战,一一抵住天子,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毕竟,只是需要拖住一段时间,又不是要直冲森望城上空的八妙魔阵,他以为诸宗元神各有神妙手段,必然是没有问题。
没想到,诸宗元神对上天子,却似乎被隐隐克制。
更是没有想到,没用多久,已是有一位元神被天子打下了云界。
所有人的目光尽数凝聚在易皓沉的身上,灼灼若火,人皇镇定地开口,“让青慧仙尊安心养伤,还有七处决胜之地。”
人皇不由得看了看水镜,那里有两处深入魔潮的方位,仿佛两柄尖刀,深深扎入了他的眼中。
一定不要选麒麟,千万不能选麒麟!
至于姬催玉,人皇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也想留下这杀性尸鬼,但若一定要在麒麟和尸鬼中选,相信没有任何人会不选金玉道子。
眼下只希望有元神尽快胜出,看能否在浊醐天子得手前支援过去。
易皓沉按下了心头的隐忧,斩去诸般杂念,耐心地等待着,期待着有好消息传来。
“报,修醒生院理株仙尊被错尘天子从厚土中打退,已然道体受损,错尘天子不知所踪。”汇报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才止住了浑身的颤栗。咔嚓!
易皓沉脚下的地面已然寸寸龟裂。
杀性尸鬼保不住了,金玉麒麟也保不住了!
他似感觉有无明火焰在灵台中灼烧,人皇?有如此无力的人皇么?
若是尚元正在此,天魔怕是望风而逃,若是尚春如在此,想必天魔也不敢如此放肆。
“击战韵鼓!十擂齐响!”人皇沉沉开口。
所有人都呆住了,战韵鼓,十擂齐响,便代表着要以东界气运加持战场,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气运破碎堪比中原雍都陷落。
便是人皇自己,一旦失败,受到的反噬甚至足以威胁到性命。
在场所有人的眼神再次汇聚到易皓沉身上。
人皇望着天边不时亮起的神通光华,苦涩一笑,却有着通透放下的味道,
“天魔狡诈,我人族两位道子已是危在旦夕,或许有人认为不该赌!
但世间之事,杀伐之道,哪有什么该不该,只在谋算,只在决断。之前输了天魔谋算,岂能在决断上再输了?!
不过就是一条性命,我输得起,便是东界气运就此衰败,也还有其它三域,气运以人为本,不要怕打破那些坛坛罐罐!”
在场所有人微微躬身,“遵人皇之命。”
轰!轰!……
浩浩荡荡的鼓声响彻在天地中,每一声炸响,似乎都为与天魔对战的人族修士注入了力量。
法宝的御使变得更为流畅,原本有些碍难的神通变得得心应手,甚至修士之间彼此的配合也似心有灵犀一般。
易皓沉站在大鼓前,用尽全身力气敲了上去,似是发出了不甘的呐喊。
便是天魔诡诈,算计了我人族的道子,算计了我人族的元神,便是眼下局面已然落入下风,森望一战输面已是初见端倪,那又如何。
即便是输,也要输得轰轰烈烈,输得无怨无悔。
便是此战输了,东界不会永远输,便是东界丢了,还有南域、西极、北疆,人道必会传承不绝。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不过区区性命,祸福皆为冥冥,好似孤鸿踏雪泥,不过是重向人间去。
……
“文婉儿,就到这里吧。”郑景星淡淡开口,松开了手中的霜枝柔荑,冲对面礼貌地点点头。
天子满面微笑,同样颔首一礼,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不过在天子身后却有一个两丈来高的身影,肤有雕花,颈挂骷髅,本该是瞳孔的地方却是光滑的肉`膜,肩膀处倒是生出两双眼睛,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淡淡的怅然出现在文婉儿的灵台,她也不知该是遗憾,又或是欣喜,
都说世间难有两全法,多是夏虫倾情冬雪花,哪怕飞蛾扑火,也不过刹那虚话。
不过,在她看来,事在人为,魔执无悔,前因后缘不可有花无果,神仙眷侣不可孤魂独魄。
若是天子不来,她继续圆那梦寐以求的妄念,与麒麟携手并肩,倾心以待。
可若是天子不来,又如何能将这妙人儿带上虚天,又如何救得下他的性命,如何一家团聚?
景星,你我且稍微分隔一会,到了虚天,妾身百倍偿你。
“妾身祝君道运昌隆!”文婉儿微微一福,恍若清气盈寰,好似春风明媚,就如丽霞常与麒麟在,见君便是开怀。
文婉儿将心一狠,迟早都是要走这一步的,她无论远观还是近看,这妙人儿似鱼灵动,似花无缺,实在不似人间中人,是成为天子的绝佳人选。
啧,麒麟魔体,实在是令人神往。
“去吧,我身无长物,这牌坊还要留着招呼天子,也没什么能给你防身的,此去森望城,你自己小心。”
郑景星挥了挥手,似是不耐烦一般,催着如玉佳人离去。
看着文婉儿三步一回首地走进魔潮,错尘天子开口提议道,“若麒麟同我归去,我作主,让此女平安到达森望城如何?”
“不如何,我本就是前路断绝,阳寿有限,情劫于我已是如过眼云烟,并不能牵动我心神分毫。
这位天子怎么称呼?怎么还带了打手,有些不体面了。”
虽然明知眼前这位是错尘天子,郑景星还是装作不知,淡然开口问道。
“我名为错尘,论起来,还和你有些渊源,不过都是入魔前的可笑旧事,便不多提了。
体不体面的,说实话,我一直不太在意,也当不得饭吃,你说对吧,金玉麒麟!
若是你执意不从,我就要来硬得了。”
伴随着天子微笑轻语,那后天神魔肩头的两双瞳孔猛然睁大,泪水滚滚而落。
“稍等!”郑景星猛然一抬手,作了个阻止的动作。
“麒麟还有何事?可是改变主意了?”错尘天子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
“不错,我忽然觉得天子说得很有道理,体不体面的,也当不得饭吃!”
郑景星冲错尘天子耸了耸肩膀,将手一摊,下个瞬间,身下的雷龙已是将金玉道子一口吞下,全力向后面遁去,沉沉的声音留在了原地,“仙尊不在,神魔不在,我刚什么刚,真当别人吹捧两句,我就真当自己是麒麟了?
错尘天子,你可能看错人了,我怕死得很!”
天子一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看向麒麟遁走的方向扬声开口,“麒麟,忘了给你说了,人族的元神自保尚且不足,不会支援过来的,拖延也是无用。”
雷龙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回应,疯狂冲开魔潮夺命而逃。
错尘天子眼中的欣赏之色却是愈发澄澈,“进退看得君从容,无人知此意,死生各西东,独钓逝水瑟瑟空,悲欢如絮零星同。
我当年若是有你这么通透就好了。
郑景星,你注定是天子,且随我回去。”
错尘天子和后天神魔的身形,已是在原地消逝一空,不过漫天魔潮却是猛然变得澎湃汹涌,如漩涡飙卷,如丝网钓缠,欲将雷龙死死困住。
第五百零六章 反将一军
距离森望城六百里,似乎已是少年道人最终能触及的底线所在,向前不可,后退不能。
沉沉的魔气在虚空中逐渐凝结,变得如同坚钢,在天子倾覆诸天的意志催动下,潮水似地覆盖过来,如天河决口,似冰川崩塌。
长刀化为的风雪顿时生出无明,唤起暴虐,在虚空中画出玄奥的轨迹,似妖灵咆哮,似道子桀骜,道一句好个天地如此多娇,却不欲半分折腰,只在杀伐里走一遭。
“天子,没想到东界还有元神与你们天魔勾结,是谁?!”骨玉悬额的少年凄厉怒吼,似有万般不甘和忿意攒在胸间,直欲喷出。
“催玉无需气恼,待你随我回去,得了天子尊位后,自然知道是谁。”少女掩着檀口微笑。
长久岁月的厚重,与不老青春的活力,点点汇聚为心火幽微,尽食妄念痴昧,已悟大梦难追,浊身灵意俱化渺渺烟波水。
“我连人都信不过,还会信你等天魔?谁知道你抓了我回去,会不会霸王硬上弓直接来个天魔夺体,我这堪比麒麟的道体,眼馋的多了去了。”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挑了挑眉眼,不带半分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家的担忧。
“我倒是没这个心思,不过日后你成了天子,回忆起今日这番言语,怕是要抚掌大笑。”清丽若莲的少女,眉目中的绝美笑意无遮无掩,明媚得恰到好处。
“你不和我说个明白,我宁愿一死,也不信天魔会如此好心。”少年吃力地御使着长刀,艰难斩开一分容身所在,因为浊灵魔气已是宛若一团墨汁,将天上地下尽数晕染了。
“有些事情只有天子才可知道,你成了天子后,自然明白。”
“浊醐天子不若先说说,不然我很难相信天子的诚意……”
“不需要你信,抓`住你就够了,小朋友要乖乖听话。”
此时,浩瀚的浊灵魔气已是将风雪刀光压得仅剩数丈方圆,就如一粒晶莹的珍珠。
嶙峋刀意见天子,霜风雪亮叩生死,不疑不易于此会,方寸峥嵘悬命痴。
每一次挥刀,每一次爆发,都似竭尽全力,汇聚了道子对道途,对生死,对天地的全部理解,若是金丹或自在天魔如此问道,甚至可感悟出元神或天子的绝妙。
但眼下是在对阵天子,本就是一方天地的宠儿,更是远远走在前方的尊者,明者,达者,纵使杀性尸鬼爆发出让大天妖都要为之骇然的悍勇刀意,落在天子眼中,始终还是太过稚`嫩了。
这就是身为大自在天子的底气,经过诸天破灭,能让天子眼前一亮的神通委实不多了!
不过眼前这少年的悍勇和意志,倒是让浊醐天子很是满意,少女盘膝坐在浊雾上,静静看着少年挣扎,拼杀,眼中露出了如漫天灿烂星光一般的灼灼明亮。
大多数天地破灭得无声无息,只配沦为魔巢,能成就一二天子的,十中无一。
这方天地实在给出了太多的惊喜,算得上诸天中难得的宝地,不仅有龙凤二族,还有刑天之主和无间佛母,可惜就是不容易得手。
不过好在还有这杀性尸鬼和金玉麒麟,入手倒是不难。
长久的等待终是有了最甜美的果实,委实是让人欣喜莫名。
少年持着玉灯,轻轻向灯焰上吹了一口气,金色的灯花幽幽荡起,灯身上同时腾起三色光焰,赤色、蓝色、白色向着金焰缠去,如漩涡飙卷,如四象汇融,动静相生,自有玄妙。
剥剥剥!
至妙心颠倒痴意梦幻,佛陀意明了如露如电,不求皈依圆满,欲渡天地此间。
夜深心有灯,梦碎默无声,红尘惹了一身,且行风雪数程。
轰!
明明的光焰,带着无悔的意志,落到了浊灵魔气之上,似日升月沉,煌煌不可阻挡,牢笼一般的魔气瞬间尽数化为薪材,被彻底蒸发了一大`片。
灯焰带着恣意肆意,带着绝情绝胜,带着尽痴尽嗔,破开了沉沉魔气笼罩的乾坤。
“妙啊,如此甚深魔执,不当天子岂不可惜。”
少女似是看到了最期待的一慕,不由得轻轻抚掌,完美无暇的玉颜上绽放出的笑意,纤尘不染,如净火如红莲。
“我当你妹的天子,老子打不过,还不知道跑?你以为我是郑景星那傻狍子?!”
俊俏少年在破开的魔气缺口处,猛地“呸”了一声,当即身与刀合,向上一冲,向着云界上的青冥猛然撞去。
不过,这般垂死似的挣扎,在天子看来,只是在静水上荡起了微微的涟漪,最多只是引得清丽少女噗哧一笑,
“好个不听话的小朋友,待抓`住了你,趁你还没证得天子之尊时,少不得要打打你屁`股。”
浩瀚的魔气冲天而起,化为一只撑天巨手,似缓实快地向少年的遁光抓了过去。
少女脸带笑意,晶眸如星辰闪烁,赤足而起,款款踏空而行,莲步轻移一步,已是到了云界。
“我好歹也是天子,是你想跑就能跑掉的?”浊醐天子柔柔一笑,宛若桃花盛放,好似莲花轻绽。
轰!
魔气化剑,如银鱼群起而至,斩去天地朝暮,斩去清浊心湖……
魔气化宝,万千法宝散出灵光,如明珠净洗,若幻若真,光怪陆离……
魔气化丝,如缕密布,交逢眉目,因果牵扯,无中生有地出现在道子身侧……
魔气化声,魔吟惑心,似有佳人候盼,似有道友来唤,似有枯荣论辩,似有苍生沦陷……
随着天子正色出手,骨玉悬额的道子似被震摄住了一般,浑身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只能放出佛焰拼死抵挡。
俊俏少年的目光不住在青冥中寻觅,过了一会已是眉目深凝,似是有些怨忿,长长叹息一声。
“我说过了,不会有元神来打扰我和你的相遇,人皇手里就那么些牌,眼下已是全部出尽了。”
浊醐天子眉眼中蕴藏着丝丝笑意,煞是销`魂夺魄,在她的霜枝玉掌中,赫然有个小小的身影,面目模糊,身形恰好与少年一般无二,长刀,玉灯,都惟妙惟肖。
“浊醐魔妙在于看透,姬催玉,你却是让我有些看不透你的心思和执念,令我着实好奇。
不过没有关系,这方青冥已是落到我掌中,待擒住了你,我们有很多时间来探讨魔妙。”
浊醐尽在看透,莲醍不在算中,作为破灭了数轮天地的天子,自有底气和骄傲,没想到,她以魔妙定这凝真,居然定之不住,看之不准。
好在,这方青冥已是被浊灵魔妙同化,无论如何,眼前这尸鬼都再难以逃脱。
“那我要是再跑了呢,怎么说,放我一马?要不赌一赌?横竖跑了我,你还可以去找郑景星!”俊俏少年依然没有放弃,哪怕青冥已是被天子同化。
“你跑跑看咯,若是真跑了……”清丽少女正要合上玉掌,将其中的身影攥`住,听到这话,不由笑得花枝乱颤。
轰!
一道虚天裂缝出现在少年身前,只见他向里一钻,徒留一个讥讽的声音落在原地,
“那你去找郑景星吧,不送!”清丽少女猛然一怔,笑得更加欢快了,清丽而厚重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好生有趣的人儿,居然从虚天跑了,说实话,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好笑呢。
我为天子,在虚天之中你能跑哪里去?”
浊醐天子轻轻摇头,这杀性尸鬼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滑溜了,跟个耗子似的。
少女将手轻轻一挥,那道缝隙猛然扩大了数倍,化为一条康庄大道,也似丑陋的蜈蚣趴在青冥之中。
天子缓步如莲,如落梅雪乱。
落花漫随流水,欲请为魔执嗔,浮生一梦了断,拂了前尘还真。
……
天子动容并不多见。
毕竟,大日下的新鲜事并不太多。
若说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比虚天更为敬业,永远沉沉寂寂,无日月痕,无风云色,无黄土青天,无有情众生,似乎就连时间的流逝,在此处都并不明显。
少年抛开了长刀,放下了玉灯,静静站在虚天深处,眉眼中再无半分嬉皮笑脸。
远方的虚天裂缝已是遥遥不见了踪影,虚天中似是失去了漏出的那抹天光。
许是等得有些无聊,少年拿出了茶壶,将茶叶粗`鲁向其中一丢,旋即轻轻一个弹指,水火俱来,几息之后已是茶香袅袅。
浊醐天子赶来时,正好迎上少年道人有些护食的眼神。
“浊醐天子,我这茶就不请你了,主要是手艺太差,实在是拿不出手。所以当日莲醍天子也没有吃到。”
少年也不怕烫,仰头将一壶茶水尽数倒入口中,好似一川银河落九天,不醉自醺醺。
少女眸子中的光芒变得漠然而冷静,静静看着少年饮下茶水,没有丝毫催促,反而是柔柔笑笑,“好大的谎,好诡的人……”
姜默舒将茶壶随意一抛,侧过俊俏的小`脸,“天子为何如此说,只有取错的名字,哪有叫错的诨号,玉诡的名字早就天下皆知,我也辩驳不得,只能乖顺地从了。”
“你不是尸鬼之身,姬催玉才是玉诡本体,佛母是个幌子。”浊醐天子沉吟了几息,淡然开口。
“浊醐天子看人真准,少了我好多解释的口舌。”少年微微笑笑,接连点头。
宛若天雷滚滚,当头砸下,清丽无双的少女脸色微变,魔躯都不由得轻轻晃了晃,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果然是倾天地之精铸成的弥天大谎,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玉诡居然是真玉诡,鬼母居然是真鬼母,无间佛母是假,囚魂尸鬼是假。
这道子凭此是坑了多少人?!
少女轻轻`咬了咬贝齿,用葱指在秀丽的眉间揉了柔,语气变得有些模棱两可,“郑景星也是你?”
“天子能一眼看透,浊醐魔妙实在非同小可,不错,郑景星是我另一个身份。”
骨玉悬额的少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实话,我本心不是为了骗人,只是郑景星的因果越来越大,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看着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少年,浊醐天子只觉得魔识都在沸滚。
不当人子,人族的道子有毒至此,夫复何言?!
你还委屈得很?!
想到一事,浊醐天子不由得心生警惕,魔母的情劫和魔执系在麒麟身上,真正的郑景星是玉诡,正在此处,那边的金玉麒麟又是谁?
似是看出了天子的疑惑,姜默舒耐心地解释起来,“化身之宝其实还蛮好用的,那边的郑景星是法宝化身,之前好长一段时间,也用它扮扮姬催玉。”
“既然你是玉诡,也就是说双英之争,也是假的喽?”浊醐天子运使魔妙,终是在万千因果中梳理出了蛛丝马迹。
“是的,双英之争不过一场假戏,只是为了争取一些成长的时间和胜机。以前,只是想着要算计万妖丛林和玄痕剑宗,所以命昙宗三峰联手伪装了双英不和,结果一演就演到了现在。”
姜默舒慨然承认。
“厉害,厉害!”
浊醐天子轻轻击掌,连声称妙,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到了这天地中,所受最大的惊吓,当然,也是最大的惊喜。
“这方天地当真没有白来!”
天子并没有尝试遁走,魔识感应中,这处虚天似是被隔离成了独立的空间,唯一的出路便是在眼前道子的身上。
而且以这玉诡心思诡谲,引她来了虚天,必然会布置得滴水不漏,如今,只有煌煌正正将之击败,才能离开此处。
“天子,我向来予人体面,若是没有问题了,我就要出手了,不知天子意下如何?”姜默舒点点头,眸子中的光芒如同冰雪一般清冽,杀意凛凛如风雪,欲染虚天胭脂血。
“玉诡,那就使出你的杀伐手段吧,我也想领教一下闻名天下的鬼道神通。”
浊醐天子凝着眉眼,轻轻舒出一口气。
虽说自家被这道子算计,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斗法胜负终是要做过一场,才能分出高下生死,若说魔妙对上神通,自己也是不输元神哩,至少幻宗元神便被自己压得死死的。
“倒是要叫天子失望了,能召唤鬼道神通的,正是那化身之宝,我倒有些其它手段请天子品鉴品鉴。”
唇红齿白的少年生出个歉意的笑容,在浊醐天子目瞪口呆中,将额上的骨玉取了下来。
温润儒雅的道子伸了个懒腰,眉眼如剑。
无头刑天,赤发水神已是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后,
“刚才话没说完,玉诡的身份其实也是假的,浊醐天子,在下姜默舒,有礼了。”
清丽的少女顿时凌`乱了,虽然虚天中无风无浪,浊醐天子却感到一阵天晕地转。
乾坤不知真假事,换得忘忧天子愁,诸般揣摩皆难证,神魔默默剑幽幽。
第五百零七章 清浊入灭
逝水之前,枯荣自有。
造物之奇,有情众生似悲似喜似惊似疑。
有的人欲斩天命,有的人候看云霞,并无高下之分,只是本心的抉择,或是煌煌鼎鼎,或是寂寂无名。修是识,行是执,往来者俱在择与持。
要争韶光朝夕,要抢绝尘先去,要破一己之命,要执合意之兵。
沉沉寂寂的虚天似是绽放出绝美的一景,温润的道子持着玉白骨刀,眉峰皆是春山,要一试刃寒,请天子掌眼,无关恨怨。
姜默舒踏在赤发神魔的肩头,轻轻将手指一弹,顿时掀起真水沧浪,将虚天化为弱水三千,浩荡的涛声回响轰鸣,摄魂夺魄。
而在巨大漩涡的正中,无头刑天已然抛开了如山坚盾,斧刃如明月洒下清光,若清泉蜿蜒流淌,冲霄逆天映出森寒若冰的光芒,也荡起了烈烈杀伐翻涌如浪,似雷嚣狂,似劫难挡。
神魔镇于内,剑域陷于外,仿佛整个虚天都被充塞了,向着蛛网正中那片明媚的心湖不断鲸吞蚕食,毫无疑问,只要撕开了魔气的防御,温润道子就会趁隙而入,放出让天子沉沦的一击。
而魔气则是不断千变万化,不断生成诸般神通、法器、恶鬼、佛陀……化解着神魔的攻势。
轰隆!
万千雷霆从心湖中狂冲而出,更有金花缭绕,掀起宛若天劫一般的威势,直将神魔都悍然击退。
“杀个痛快!”烈烈宣言从刑天腹部的森然巨口中吼出,丝毫不顾身上恐怖的伤口,更加凶悍地执着如山斧刃冲了上来,胸口的一双凶睛已是化为血红。
后天神魔金色的鲜血不断抛洒在虚天中,抛洒在沧浪中,抛洒在魔气中,甚至抛洒在天子身前,显露出不死不休的意志,也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瑰丽。
明月和潮,虚天遥碧,这是欲战无尽,也争朝夕的决然,寂寂虚天似乎都载不住,容不下这般杀伐的道路,为之震撼,为之颤栗。
清丽少女看着道子淡定而森然的眉眼,玉颜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本是雪白冰肌,却是染上了一层烟霞,妙至纤毫。
她见过无数有情众生,却少有动容,但眼前的道子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按道理他当是未曾见过天地倾覆之景,不知为何,她却似能看到他的内心,有着天塌地陷,革故鼎新,舍我其谁的味道。
心有所感,少女猛然开口,似是歌颂,似是感慨,
“君不见东海有鲤钓不上,杀伐声里桃花浪。
又不见千古鲲鹏却漏网,留向人间春浩荡。
默墨染得浮霞障,舒云在天遮万象,
催得自在无拘束,玉韵清歌自琅琅。
无情造物有情妄,一人诸英颠倒放,
乱摘九天星与斗,
权当作,洒家狂荡。”
伴随着曼妙的吟诵声,浊灵魔妙似是感受到了天子心中的欣喜,至性至灵,万千妙化冲天而起,金花磷火纷纷撒撒,异彩纷呈,霞光无数,为这虚天中的杀伐与挣扎,演绎出幻美无俦的一景。
虚天中宛若形成了一座触天接地的光城,托举着天子在浩瀚真水中载浮载沉,至污至秽孕育出明净清澈。
姜默舒微微一笑,自己已是快要撑不住了,不过浊醐天子也快要撑不住了。
魔执一道,澄心无暇,果然了得。
杀伐中全力以赴,加上自己心映刑天,已是被浊醐天子看了个明明白白,也是坚了陨落彼此的痴意。
那污秽中凝聚而出的至真,也让姜默舒为之动容,那是一个结局,也是一个轮回,是千古岁月逝韶华,是盛世繁华化为漫天黄沙,是桃花落化为春泥,是一鲸落万物生发,是腐朽与新生的交替,是诸天众生注定的命运。
命运或许予人颠沛流离,或许予人一世风华,但终会有同样的公平予人。
洗净浮华之后,步向入灭之时,试一问,何所有?
浊心无升且堕,渐离清源本坐,反道已握灵珠,却是昏镜须磨。
他日一个浊海,今日浑身总白,生身逆旅桎梏,乃知浊净失乖。
两种不一样的坚持,两种同样坚刚的意志,在虚天中不知疲倦地争斗,冲击,纠缠,是如此触人心弦,令彼此感动,令彼此动容。
温润道子和清丽少女彼此相视而笑,英才立在神魔肩头,天子立在魔妙坚城,寂寂的虚天被晕染得魔吟似禅,有月白斧光于此洗淡。
彼此的眼神中都有着灼灼不会放弃的明光,就如两个凡人要去跋山涉水,要去一跃而飞,要去追不可追,哪怕百年生死付于炬灰,若梦不成便求一碎。
为着所择,为着所持,挥出手中的利刃,付出胸膛的炽血。
你道无惧,我言无悔。
良久,虚天中陷入了短暂地沉寂,就如黎明前的黑暗,就如冲锋前的屏息,就如入灭前的回光返照。
“没想到,我会被逼到如此地步,姜默舒,你也累了吧,耗费如此多的心力就为了和我分个生死,不得不说,这天地中老枝发出的新芽,实在是太让我意外了。”
清丽的少女眸子中泛起一阵月波,微微叹息着,精致得宛若瓷器的手上,已是有着道道难看的伤痕。
“也还好,我也没想到天子魔妙如此了得,我两尊神魔在此,居然奈何天子不得。”
刑天腹部的森然巨口慨然出声,而在神魔的肩头,数道魔气化为龙蟒,正疯狂地啃噬着神魔的躯体,金色的鲜血正不断地流下,左边肩头已是快要被咬断了。
儒雅道子执着骨刀,身后幻出蚩尤魔形,正色开口,“还要多谢天子,让我明了眼下能做到的极限在何处。”
姜默舒看了一眼脚下的共工,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全力一战,能触发心映水神的灵机,没想到却是毫无波澜,委实有些可惜了。
少女微微一笑,眼中的欣赏依然是不减分毫。
诚然对面刑天受创甚深,道子的骨刀也被崩出了诸多缺口,蛇身神魔被魔妙重重打上一击,沧浪也枯竭了近半。
但对面愣是没有被自己突破,刑天的战意依旧牢牢锁住自己,剑域和三界花仍是联手封锁着虚天,真水也被蛇身神魔以血染碧,又见澎湃。
“这天地中有你,倒是会让其它天子犯难了。”
雄伟的魔城猛然崩散,清丽少女慵懒地叹了口气,眉目间的苦恼使人一望生怜。
“浊醐天子何须谦虚,伱与莲醍天子可共论魔妙,他有血莲幻境,我相信你也有最后的手段。
若是我接不下,一切皆休,若是我接下了,还请天子赴死。”
姜默舒昂着头,恰好对上包围中少女淡然的眉眼。
“你倒是心思转得快,这也能被你猜到。”
少女轻轻抚掌,挺拔的身姿如仙如玉,更传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我这神通和莲醐的血莲幻境有些不同,用了我也要入灭,便是胜了你,新生的浊醐也不是眼下的浊醐,也算是同归于尽吧。”
“浊醐天子倒是实诚,不过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会放开虚天封锁,同归于尽便同归于尽,说得好像谁怕了似的。”
姜默舒轻轻地揉了揉眉峰,将手一摊,无所谓地说道。
但其实他知道,对面的少女并没有说谎,天子的下一击必然是惊天动地,能否接下实在是未知数。不过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岂能有丝毫后退,大不了以后就以第二元神为躯壳活下去。
“看来你是真的不怕,实在是有趣,你居然都还有底牌?!”
清丽少女美`目中灼灼放光,静静思索了几息,旋即侧脸微笑,“果然是又凶悍又不怕死,还暗藏各种保命手段,也不知哪里给你养成了这等道心,但肯定不是命昙宗,也不是姜家,其中必有蹊跷!”
“浊醐天子若是愿意说出天地中有哪些元神勾结天魔,我也用这桩至秘来交换,天子觉得如何?”
姜默舒眸子中的光芒宛若晨星,嘴角已是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笑吟吟地看着浊醐天子。
“你倒是会做生意,一个出身之秘,就想换我天魔一族在这方天地中的胜机?刑天之主,你怕是想多了。”
浊醐天子玉手托腮,螓首微昂,仿佛真是觉得道子价钱出得太低了一般。
她的目光似是穿越了虚天遥远的距离,看向了森望城,那里正好有着以后天魔可能胜过刑天之主的胜机。
这道子瞒天过海,愚弄了天地中所有的有情众生,人族修士,几大妖廷,甚至各脉天子都被蒙在鼓里。
不过,因果流转,岂是你刑天能算尽的,还得多谢莲醍,终是有一记闲棋,也在这刑天之主身边伏下了情劫。
今后诸脉天子若能胜他,定是胜在魔母别慕呵身上,只要她以文婉儿的身份继续接近金玉麒麟,总会有窥破真象的机会。
想到此处,清丽少女的玉颜上绽放出宛若桃风梨雪一般的笑靥,明媚得不可方物。
旋即,少女又再次瞥了一眼儒雅道子,撇了撇檀口,“不过说起来,你这真身比之金玉麒麟可差远了,便是比那姬催玉,也大大不如。”
“浊醐天子,就算这是事实,也不用当面说出来吧。”姜默舒一怔,旋即耸了耸肩膀,无奈地笑了笑。
“反正入灭在即,你还想听我说你好话?”清丽少女凝神静听,笑意盈盈。
她的魔妙可在清浊之间转换,于毁灭和新生中爆发出绝强的伟力,不过新生的浊醐,不,新生的清醐便不再是她了,而是在污浊中诞生的至清魔性。
前提是她必须要与刑天之主同归于尽,不然新生的清醐依然难逃入灭的下场。
少女眯了眯妙美的凤目,整理了一下衣衫,将如瀑青丝轻轻挽到耳后,似有春风吹动。
或智或愚,或痴或迷,皆在浊清之间交替,皆在毁灭与新生中轮回,这是诸天中的大道,也是她的魔妙。
如今,就让她来一证魔妙的甚深之处。
“他,当时悟了么?”少女忽然开口问道。
姜默舒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少女在问什么,大家都是在求道的路上小心地践行,大胆地尝试,勇猛精进却又如履薄冰。
道子摇了摇头,“他直面仙藤至力之妙,却是看了个寂寞,不过若说遗憾,倒是没有。”
“有点可惜,你既然送过他,也送送我,我的魔妙自有新生,能和你拼个同归于尽,便是赚了。”无数浊雾在少女的四周出现,化为如丝如缕,飞快地编织起来。
少女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魔躯已是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和虚幻。
以一切执念,换一个新生。
对天魔来说,意志既为力量,诸天众生的消亡会生成灵慧和真勇,天子入灭也是问道的一种方式。
能与眼前这至妙道子拼死一战,甚是快意,就让自己以魔妙的至深之境,和他于道对答吧。
也为新生的清醐,上最好的一课。
“浊醐天子,能一见你的甚深魔妙,是我的荣幸,我凝聚的道韵为逆天,神魔根源皆是由此而来。
我欲天地明净,我欲妖魔断绝,才好饮茶观云,慵懒度日。”
儒雅道子微微颔首,凝住心神,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真是好大的目标啊,真是好懒的人啊,姜默舒,你很有意思,能与你一遇,浊醐很是开心哩!”
清丽少女已是虚幻得宛若清烟一般了,却见她学着姜默舒打了个弹指,笑容中甚至有些俏皮。
诸天中的有情众生啊,总是会不时让人生出欣喜,让魔识也为之触动,让天地也为之动容。
眷属夺神,真魔择有相无相,到了自在境方知魔妙所蕴的欢喜和逍遥,而成就大自在天子,便能触及让人潸然泪下的感动。
是破灭诸天的使命,是食用众生灵慧和真勇的感激,是寻求同道终偶得的欣喜……
想来莲醍入灭之前,也和自己是同样的心情吧。
有幸来得这方天地,有幸与这瞒天过海的道子在此生死一搏,实在是大欢喜,大自在。
“对了,我这甚深魔妙名为妙浊曼清不舍轮。”虚幻的少女似是想起什么,淡淡补了一句,“若是你死在这魔妙之下,死个明白。
若你活下来了,想来清醐就活不了,那你记得曾有我浊醐一脉,与你争胜,得了大自在。”
儒雅道子颔首,对清丽的少女拱手一礼,少女回以盈盈笑意,机缘巧合,因果牵连,彼此算计,方才有幸于这虚天中无人打扰,一分生死。
你欲证大自在,我要斩拦路石,就以对道途的理解,对杀伐的执着,来彼此见证吧。
沉浊的魔气已是编制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巨大心脏,在虚天中急速地搏动着,似是其中孕育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虚幻的少女站在心脏边上,轻轻抚摸着,眸子中生出了如日月一般的明光,感动的泪水已是滚滚而下。
原来这就是自家一直不曾,一直不敢踏出的一步啊。
儒雅道子将骨剑轻轻一丢,直到此刻,浊醐天子正值气机变幻之际,不能闪躲变化,才终是被他锁住了天子魔识,神魔真言倏地响彻在虚天之中,
“……天倾,则日月辰星坠,
地陷,故百川江海归……
万物无生将灭!凡事不周则怒触之!
浊醐,清醐两位天子,且来接倾天一击!”
轰!
无悔沧浪,明斧恨扬,自是煌煌。
虚天空落落,天子去堂堂,
浮生一梦远,清浊道无妨。
片云孤鹤万里霜,且在天地觅茫茫,
自在曾问风月趣,杀伐声中一散郎。
第五百零八章 金霞心碎
嘶!嘶!嘶!
成群结队的天魔眷属从魔潮中扑出,四处搜寻着素卿幻宗一众凝真的踪迹,各色`魔妙流转不休,当空散将开来,仿佛一条条敏锐的猎犬,正细细捕获着任何的蛛丝马迹。
尸鬼之前在魔潮中狂飙突进,下手着实狠辣,无论眷属、真魔、自在,凡是落到他眼中的,尽数被风雪刀光卷为齑粉。
人狂有天收,果然被腾出手的浊醐天子亲手擒拿,必然是在劫难逃。
而这些失了依仗的凝真,顿时变得奇货可居,炙手可热。
将这些人杀掉便是斩断一位未来天子的尘因,无论在哪脉天魔中,这都是了不得的机缘,眷属必然擢升真魔,而真魔凭此可得天子演法明妙,便是自在天魔,也不会介意多出一位天子的人情和看重。
如此机会,自天魔入袭天地,数万年间也没有几次,顿时让魔潮中这个方位的诸等天魔,都生出了难得的兴趣。
一时间,这个方向的魔潮似是荡起了涟漪,继而慢慢沸滚起来。
便是一位金丹天人在此,也不敢说自家一定能在这般魔潮中来去自如,毕竟金丹界域也是各有玄妙,有的长于剑域,有的自生符箓,有的加持阵法,有的化生五行,并不都擅长遁身幻体,潜形隐迹。
而一旦陷入诸等天魔如同潮水一般的围攻,结局几乎一想便知。
“这里没有,那些凝真道子一定在前面,追!”
一头天魔眷属仰头嗅了嗅,更小心地环顾了四周一圈,猛然出声,旋即向着森望城的方向挥了挥手。
随着它的举动,十数头天魔眷属猛然扑出,向着凝真道子唯一生路的方向狂猛奔去。
当另一魔脉的眷属从魔潮中扑出,看着追袭向前的那部天魔,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对方不过凝真境界,根本不可能当着各脉真魔的面潜逃出去。
更有可能是凭借天宗神通,潜藏在某个地方,以拖待变。
素卿幻宗的弟子,就跟耗子似的四处躲避,实在有趣。
“你们停下,潜伏在此处,这是去森望城的一个关键峰口,若想绕开,要多出一天的路程,那些凝真定会想办法从这里过去。”
半空中忽然落下两位真魔,拦住了一群眷属,随口指派起来。这些眷属正在山峦中飞快地搜寻,并不断向前扫荡。
“这位魔上,我部眷属所受魔令是扫荡这一线向前的所有方位,本脉魔律所束,无法从命,还请魔上恕罪。”
当头的天魔眷属昂起头颅,淡然开口,不卑不亢。
不过在眷属的庞大魔躯之内,风尽殷已是被冷汗爬满了整个后背,就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两个真魔,若是拼一拼,她倒也能勉强挡住,不过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眼下距离森望城还有最后的三百里,一旦暴露,十来个师弟师妹怎么办,所以只能想办法骗过去。
若非那尸鬼给出的忘川神通能洗掉天魔眷属的魔识,以魔躯和魔气来进行伪装,自家这一行人怕是还走不到此处。
也不知那尸鬼逃出天子的追袭没有,淡淡的忧思出现在风尽殷的灵台。
“哦?你们是哪脉的眷属,魔律这么严?”一个真魔侧过头,微微笑了笑。
另一个真魔的脸上也是泛起了笑意,将指节轻轻一弹,“你家魔上是谁,说说看,搞不好曾与我共立天子座前。”
看着呆立当场的十数个天魔眷属,两个真魔对视一眼,俱是桀桀笑了两声,似乎眼前的一幕为今日的大戏又多添了一抹乐趣。
“若是得了严令,不能表露自家魔上,那本脉天子的尊号总该知道吧。”
真魔的眸子中精光闪过,饶有兴致地继续玩弄着一众凝真,眼前这些凝真不知用什么办法潜入了天魔眷属的体内,居然没有引起魔气的反噬。
不过,无论凝真还是眷属,在无可匹敌的力量面前,都不会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随意而来,抬眼指派眷属,却是妙得机缘,实在是有千般快意尽收心头。
风尽殷凤目一凝,虽然不知道是因何暴露了,眼前两个真魔已是识破了幻宗弟子的伪装,再没有办法圆说过去。
最后这三百里,只靠自己,终是过不去。
只见最前那头天魔眷属抬了下手,十来个眷属的魔躯忽然裂开,露出了其中的凝真道子,也露出了魅惑天成的佳人,绝美玉颜再度暴露在天光之中。
“不错,双瞳剪水,万般嫣风,月痕半露雾轻笼,若不是你是天子的尘因,这媚相玉质实在是无相真魔的绝妙融身之体。”
真魔看着露出真容的风尽殷,不由得啧啧称叹,全然没有丝毫紧张的神情,
毕竟,即便眼前这女子姿质绝佳,能成就真魔甚至妙得自在,眼下还是太弱了些。
即便她拼尽全力,能勉强挡住一个真魔就已是非常了得了。
风尽殷轻轻一叹,金丝小盒已是飞快地滑落到她的手中,温润的触感让她有些纠结。
“……若是感觉抵挡不住,便砸破金盒,里面暗藏的手段足够支撑你们抵达森望城。”
“……若能不用,还是不要用,这金盒的因果,我着实有些不喜。”
当时,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说得是如此郑重。
她的直觉也告诉她,若是砸破了金盒,怕是会引起无法估量的后果。
看着一众战战兢兢的师弟师妹,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真魔,风尽殷的心反而瞬间平静下来,眼下都没有了,还说什么以后的后果,便是有万重因果,千般罪责,自己也一力承下。
“言春,等会若是我有什么不对,你们不用管我,全力向着森望城遁走。”
风尽殷轻柔地笑了笑,温婉润意的倾城容颜上带着决然,明媚`笑靥比之朝日更加光彩照人,似杏雨梨云,如坠兔收光,就如那花底风来,自有盈盈暗香。
话音刚落,如仙佳人冲着两位真魔撇了撇檀口,“都怪两位吓到我了……”
刹那间,一个小小的金盒已是撞落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沙……沙……沙……
万千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顿时出现在魔潮中,无边无际的金星漫空而起,如霞氤氲,烟笼雾约,轻柔幻美得宛如虚幻的梦中之景。
弥漫天地的沙沙声逐渐汇聚,瞬间已是变得杀气腾腾,
“混账啊……灵石还没攒够……欠账还没还完……人家的房子没了……咬死你们啊……咬死……”
金霞片片,散发出金濛濛的晕光,乘隙而入,随时转幻,将这片魔潮罩了个严严实实。
电光火石之间,两位真魔不及反应,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已是尽数化为了绚丽幻美的金色世界,仿佛一枚鸡子,金色的蛋清正裹着最中心沉沉的魔气。“为什么……为什么啊……人家的房子……你们这些天魔真是该死啊,我咬死你们……”
两个真魔哀声嘶嚎,爆发出所有魔气,绽放出自家魔妙奋力挣扎。
一时间,金霞中炸音密如贯珠,潜劲激荡翻涌,似有恐怖的巨兽正在其中左冲右突,欲要挣脱开来。
一个时辰后,十数个凝真在万般恐惧中,被金霞扔在了距离森望城十里不到的地方,身后的魔潮如同被狗啃了一般,坑坑洼洼,还空出了好大一片,根本来不及填补和修复。
众多凝真的身后没有眷属,没有真魔,什么都没有,光秃秃一片大地,很是干净。
“丑女人……呜呜呜……你怎么就这么弱呢……呜呜呜……”
沙沙声汇聚成倾天一般的委屈,兀自哭诉着自家遭受的无妄之灾。
“这个,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风尽殷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我不听,我不听,你欠我的,我终要讨回来!自有人给我作主!”转瞬之间,所有金霞冲天而起,向着南域方向飞去。
风尽殷艰难地抚了抚额头,果然,囚魂尸鬼的东西不是这么好拿的,也怪不得他说不喜沾这因果。
妩媚女子点点头,大概猜到前因后果,佛母以姬催玉断了命昙因果,补偿了他佛灯一盏。
刑天之主为人体面,身为命昙之主,又是双英之争,自然不会毫无表示,只是没想到,居然将成名金蛊赐给姬催玉了。
不过看来只能用上一次,当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救尸鬼一命,以完因果。
只是这东西,却被自己给用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没有这金蛊,他能从天子手中顺利逃脱么?
风尽殷眉眼中有着淡淡的愁绪,静静看着魔潮之中,那里仿佛就是无底的深渊巨口,正吞噬着希望与未来。
如今,杀性尸鬼和金玉麒麟正在其中躲避天子的追袭,为东界的元神创造机会。
只希望他们二人都能平安归来。
姬催玉,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
“什么?你再说一次?”易皓沉宛若被五雷轰顶,身子已然微微一晃,灵台中更是感到天旋地转。
周围的修士皆是大惊失色,好几个心性差的更是脚下一软,几乎瘫倒。
天放浮云漫遮月,杀伐声里,玉麟均裂。
什么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殿中之人已是有了切身的感受,恍恍惚惚如恶梦,眼前一切似乎都有些不真实。
战韵鼓敲下,战潮中的所有修士得了人道气运加持,推进的速度快了不少,魔潮被步步逼退。
无论金丹还是凝真,斗法到了关键之时,顿时若有神助,便是元神,对上天子也渐渐有了些优势。
似乎争胜的赌局随着其中一方加重了筹码,牌面变得好看了些,只要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元神击退天子,那样一来,整个局面就活了。
直到负责以秘宝探查魔潮动向的修士,变得面如土色。
“姬催玉被莲醍天子追袭,为了逃脱,已是被逼入了虚天……”修士的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艰难地开口了。
完了!所有人的心头不由得同时生出悲鸣。
无论是在青冥,或是在云界,又或是在厚土之下,甚至是魔潮笼罩之地,只待元神击退天子,必然能够迅速救援。
只需要道子坚持到元神脱身,这点郑景星就比较聪明,一见天子,马上判断出最合适的应对,当即抽身而去,不计荣辱,不愧为金玉麒麟。
这姬催玉却是嗔心如魔,非要被天子困住才使出法宝破围而出,却是失去了最好的逃跑机会,被逼上了云界,旋即又被逼到了青冥,最终却是被逼到了虚天之中。
那是天子的主场,而且广袤无垠,沉沉寂寂,元神便是冲了进去,也不知方位无法救援,这杀性尸鬼却是自陷死地了。
负责秘宝的修士浑身僵硬,终是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错尘天子追袭金玉麒麟,麒麟不敌,只能且战且退,最终还是被天子堵住了去路,不过附近正好有个幽冥通道的入口,被斗法震开了禁制,麒麟……麒麟被迫入了幽冥。”
面对这等惨烈的消息,人皇和殿中所有修士,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没想到金玉麒麟的情况比杀性尸鬼还要糟糕。
天地中诸法相生相克,雷火一道对上诸多道韵魔妙均要占些便宜,于鬼道上更是隐隐克制,但有得便有失,雷霆道韵在阳世之中煌煌正正,一旦进入幽冥之地,便会灵机晦涩。
这是天地中的大道规则之一,幽冥中天劫不至,雷霆自然也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雷霆汹汹,长空万里,天劫万龙蛇,难见幽冥婆娑,人道是鬼怨更多。
易皓沉颓然一坐,眼下的他,手中已是底牌尽出,再无力支援金玉麒麟。
而接下来,剩下的六位天子必然会竭力抵挡元神反扑,时间拖得越久,麒麟逃脱的可能性就越小,各位天子就可以静待错尘天子的好消息了。
“把麒麟消失的方位给我。”易皓沉终是炼心有成,强自振作了一下精神。
还有机会,只要麒麟被迫入的幽冥通道是南尘星宗镇守、修醒生院、烛星灵门三宗里的幽冥通道,东雍还有元神镇守,可发讯请求支援,让元神由对应宗门的入口前去抢回麒麟。
但若是森望战线的三宗,元神本就被天子扯住,根本没机会脱身去到幽冥。
或是监视妖族的四宗,距离实在太远,等那边元神收到灵讯赶往幽冥,怕是麒麟早已陷落,只能徒呼奈何。
看着修士在水镜上指出的方位,易皓沉整颗心已是沉入了深潭,落入了谷底。
不想,终是气运差了些。
麒麟被迫入的幽冥通道,是素卿幻宗的通道,两位元神重伤在身,其它元神都被天子缠住了,不可能前往营救麒麟。
人皇紧紧攥`住的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
天子掀潮穹碎,麒麟遥遥欲坠,难有两全法,还被幽冥搅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