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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回 夜寨谍影

    夜半三更,月凉如水,雄鹰寨一片寂静。白日人声鼎沸的中寨校场,此刻亦是空旷一片。蓦然,炬火阑珊中出现了十数条身影,大摇大摆却又悄然无声的行往中央校阅台。而左近值夜的步卫军卒,似曾受过吩咐,远远看清来众为首者的相貌,以及身侧女子之后,顿时挂上怪笑,并短暂的失明失聪,压根没对这群人进行任何盘查打搅。

    “大半夜的,你这般穷折腾,到底行不行呀。”轻悦的女声低低想起,黄莺也似,却颇含质疑。

    “会说话吗,男人哪有承认自己不行的?”低沉的男声回道,语带自信,却隐隐透着股莫名的戏谑,以及猥琐。

    “小子,我搜了整个山寨才凑了这么点蜂蜜,它有大用,别偷吃了,小心吃成虫牙!”那男声突然笑斥道,正是来众为首的纪泽。说话的同时,他从身边少年的手中一把夺过一只小桶,还没忘赏给少年一个爆栗。

    少年正是纪泽的新任小跟班李农,他一脸委屈的嘟囔道:“我,我只是手上不慎沾了些,随便舔舔而已嘛。”

    “真小气!还不知你这法子有用没,便是让人家吃点又何妨,没准还能少糟蹋些呢。”轻悦女声怒道,颇有母鸡护崽的口气,却是赵雪,“小农农,别难过,蜂蜜嘛,姐姐下次一定从山外多弄些来,包你吃个够!”

    李农羞愤掩面。言说间,一众人已来到校阅台前。余人皆自觉的向外散开,将纪泽三人与校阅台围在圈内。纪泽则上下左右看了看,又沿着丈高台基转了一圈,旋即不再迟疑,取出一把毛刷,蘸着小桶内的蜂蜜,以刷代笔,向着台基侧壁,挥毫疾书起来。

    同一时刻,中寨东侧寨民住地,分区划片的帐篷群中,一名麻杆瘦子与一名黄脸老汉先后钻入一顶气味独特的小帐,并各自坐上个粪桶做方便状,耳朵却都竖起老高。

    半晌无它,唯有帐篷正中的将熄火盆偶尔发出噼啪之声。蓦的,麻杆瘦子像是文青病发作,对着帐中一溜粪桶,摇头晃脑的低声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皱着眉扫看一圈粪桶,黄脸老汉强忍呕吐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咳咳...哎,太恶心了,考虑不周,有辱斯文呀,下次定要换个切口。快说吧,左近没人。”

    确认了对方身份,麻杆瘦子松了口气,低声急语道:“猴六见过大掌柜,我已与铁头接过头,得了蜡丸一枚,但其态度似乎不甚合作...”

    接下来,猴六将一个蜡丸递给黄脸老汉,并将下午与那军官的交谈内容快速复述了一遍。黄脸老汉将蜡丸收起,只待猴六说完,这才冷冷瞥他一眼,淡然道:“你与他素来有隙,在此紧要关头,可莫横生枝节,坏了家主大事!”

    这黄脸老汉口中的家主,正是卢氏家主卢锦,而黄脸老汉则是卢氏私密力量的首领,绰号“千面”的大掌柜,非但武艺高强且善于易容,还心狠手辣,绝非猴六所能得罪。故而,他一冷脸,猴六立即面露惶恐,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虽与铁头有旧怨,也知其如今身份特殊,或有大用,可不敢瞎话啊。”

    昔年,铁头与猴六同一批在千面手下训练办事,私交不错,功夫心机更胜的铁头其后进入飞鹰贼暗中监控厉飞鹰,猴六则间或居中联络。然而,铁头曾数次将飞鹰贼期间的劫掠所得经由猴六交与家人,却被嗜赌成性的猴六截流自用,以至铁头的父母直到穷困去世都未能享到铁头的这份福。事发之后,因猴六依附着同为赌友的卢氏二公子,而厉飞鹰对卢氏的言听计从却令铁头一度沦为窝居深山的流放闲子,所以猴六仅被千面略施小惩,而千面对铁头的补偿则是将其弟弟一家善加“照顾”起来。

    如今咸鱼翻身,闲子成了胜负手,回想当年的处断不公,千面不免有了早知今日之感,面上则丝毫不动声色,语气稍缓道:“世事难料,其人如今身份紧要,是否可靠我自去查证,你不必再管,做好明日之事,令雄鹰寨内乱才是要紧。倘若明日事成,我必替你向家主请功!好了,你先去吧。”

    赔笑着感激几句,猴六净手离去。不久,形貌大变的千面也出了厕所,但他并未返回自身帐篷,而是展开身法,行如鬼魅,避开斑驳的炬火,避开值夜的巡卒,很快便穿梭出了这片帐篷区,消失于暗夜之中。

    “撼山易,撼血旗营难!好字,委实好字呀!”大校场校阅台前,纪泽一边踱步念诵,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书法杰作。前生警校期间,他曾在学生会干过宣传,没少用毛刷书写大字报,如今异地重操旧业,只觉笔风不减当年,颇生怀旧之感。

    “怎样,某家书法尚可一看吧?”孤芳自赏半天,未能听到该有的捧哏,纪泽颇不得劲,索性主动向身边二人索捧。

    “大人好书法,铁画银钩,雄浑大气,农佩服不已,直欲五体投地。只是,只是,这个‘难’字,真的写得很好,就是,就是,似乎,似乎漏了一笔。”李农一脸苦瘪,在纪泽目光的催逼下,只得十分为难的上前比划道。

    “噗嗤,书法确实好,咯咯咯,也就书法好,咯咯咯...”一边的赵雪再难忍住,跟着便捧腹大笑起来。

    纪泽顿时一脑门黑线,尽管近来抽空也有补习过繁体字,但一不留神还是会写错。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他忙抓起毛刷,蘸蜜将之补上,旋即将小桶塞给李农,没好气道:“以校阅台为中心,将桶中剩余蜂蜜四向远远撒开!”

    “有奸细!抓...”就在李农苦着脸依言行事之际,校场北面的暗夜中,隐约传来一声惊呼,旋即戛然而止。

    “有奸细!抓奸细!来人啊!来人啊!”但紧接着,又一个高八度的女声响起,酣畅连绵,尖厉惊惶。随即,伴着一根根火把的燃起,以及此起彼伏的喝喊,更多的巡值军卒奔向那个方向。纪泽脸色顿沉,那边是山寨储水与伙房所在,不消说,定有敌方奸细趁夜展开了破坏。

    “传令下去,近卫、步卫组织搜查,余者不论军民,悉数留居营帐,擅动吵闹者同奸细论罪!”稍一思量,纪泽叫过几名近卫吩咐道。旋即,看了看基本完事的李农,以及已被叶三娘护住的赵雪,他道:“我等速去现场看看吧。”

    山寨伙房,匆匆赶来的纪泽立时面色铁青。通明灯火之下,哪还有奸细的影子,唯有两名自家近卫横尸院中,正是此处值夜的明暗双哨。血泊里,二人一被抹喉,一被穿喉,皆一击必杀,足见来人的心狠手辣与武艺高强。现场一目了然,奸细先从背后抹喉袭杀了近卫明哨,不想暗哨发出了示警,奸细霹雳出手,顷刻便又结果暗哨,却也不得不赶快遁走,倒是不及做何破坏。

    其实,想要破坏也殊为不易。就如最为重要的饮水一项,纪泽从王家寨返回后便做了严格规定,伙房储水分室内室外两部分,担自岭下或者寨中水潭的饮水必先储于室外,经过禽畜试饮无事之后方能进入室内,成为真正供用的饮水。室内则另有女卫终日轮值,以确保饮水不被偷偷做下手脚。而其他的米粮肉蔬,同样有着类似的严格管理。甚至,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还没忘在伙房粮仓等重地的墙顶屋檐秘密做下手脚,用以坑上一把可能潜来的鬼祟之辈。

    水粮物资自有人查验,纪泽没再关注,却是皱眉询问院中最高职务的一名步卫伍长道:“事发已有片刻,此处为何仅你率人在此,队率什长呢?”

    “禀将军,适才田队率主责值夜,方一事发便就近前来,旋即带上左近两什步卫追捕奸细去了,仅留卑下一伍人手看守此处。”那伍长答道。

    纪泽讶道:“寨内不闻喊杀之声,却不知田队率一行如何追捕?”

    那伍长伸手一指,却是某具尸体不远处的一个油污脚印,他随即又指指院墙,不无佩服道:“适才田队率发现了这一清晰脚印,继而发现墙顶猫腻,询问室内女卫,这才得知竟是将军大人预先防范布置,大人委实高明啊。田队率当时大喜,说有此暗招,不难搜出奸细,便率人急急去了。”

    那伍长说话之际,李农与赵雪二人按捺不住,各自手指摸了一处墙头,结果是油腻腻湿漉漉一片,还带着红黑之色。这一下,别说李农、赵雪,便是我行我素的叶三娘,看向纪泽的眼神都变了。当然,可不全是仰慕,赵雪就忍不住吐槽:“将军,你怎的到哪都不忘坑人啊?”

    然而,一向沽名钓誉的纪某人,此刻却未在意他人的评论,而是看了眼守在水室门口的那名值夜女卫,转而瞪着伍长急声问道:“你是说,那个二愣子贪功心切,仅仅带着三伍人手,连见过奸细模样的女卫都没邀上,就急急去搜查奸细了?”

    似被纪泽看得有点发毛,那伍长收起笑脸,连忙点头道:“是,是的。”

    也就在此时,中寨东部的寨民住地,隐隐传来嘈杂之声。纪泽面色一沉,隔空遥望,目光幽幽,冷然低喃道:“但愿你只是贪功心切!”

第七十七回 功亏一篑

    雄鹰中寨,东侧寨民住地,分区划片的帐篷群间,一条黑影倏然出现。借着帐篷掩护,他猫妖窜身,兔起鹘落,行如鬼魅,愣是躲过了零星两名巡卒的视线,在雄鹰寨嘈杂大起之前,悄无声息的溜至一处帐门,轻撩门帘转瞬便矮身滑了进去。

    进入帐篷,黑影伸手在脸上一抹,取下张软皮面具,随即,他脱下衣衫将之反穿,顿时变成了一名黄脸老汉,此人自然正是千面。竖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他嘿然一笑,旋即身形闪动,依次在帐内其余九人的身上轻拍一掌,解了之前给他们点下的睡穴。诸事了了,千面这才回到自身地铺,脱下布鞋,和衣躺倒,闭目听戏,怎一个惬意了得。

    适才夜探山寨伙房,并击杀两名值夜近卫的正是千面,以他的强悍身手,又熟悉雄鹰寨也即昔日飞鹰寨的地形,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下这等手笔并不困难。虽因血旗营防范严密,他未及耽搁时间在伙房捣乱,但那本无意义,也非他的目的。

    说来他的本意只是试探血旗营的警戒程度,从而印证了铁头并未对他推诿耍滑,当然,顺手杀上两人也不坏,恰可进一步加重山寨的恐慌气氛,利于明日煽动山寨混乱,以辅助即将到来的大军征剿。

    不出意料,随着寨内嘈杂声起,左近营帐渐有骚动,而血旗军卒的维稳呼喊也终于在帐外响起:“诸位不必担心,适才有奸细混入山寨,而今正在搜查,各位乡亲还请留在帐中,切莫出帐胡乱走动,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查吧,查吧,查到天亮正好乱个彻底,千面心中冷笑,甚至嘴角都略有上翘。然而,没惬意多久,闭目听戏的他豁然听到另一个令他头皮发炸的声音:“乡亲们不必紧张,我等仅是察看诸位鞋底一下,有无问题一目了然。绝不冤枉一人,也绝不放过奸细。”

    这个声音听来并不大,且距此尚有三四帐篷之隔,但对闭目细听的千面而言却已足够清晰,甚至,他还能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许久不曾接触的铁头。下意识伸手翻过自己的布鞋,千面愕然发现,鞋底不知何时沾上了湿漉漉的一层油污,黑红色泽,还隐约透出一股腥腐气味,一时根本无法清除,再看另一只鞋底,状况亦然。

    铁头这是在通风示警,自身竟在不觉间已经露了马脚,千面心中凛然,更出了一身白毛汗。不用再想,鞋底的油污定是来自伙房墙檐。千面不禁暗骂,难怪有人说血旗将军是个阴损将军,便是他千面这个老江湖,都差点栽于其手,若非有铁头这枚暗子提前示警,过于自负的自己没准直到落入重围才能惊觉,那就大条了。

    毕竟是从事暗黑事务的老江湖,顷刻的心念电转,千面业已想清个中情由。旋即,千面一跃而起,借着帐内火盆的微光,扑向帐中另一双相似的布鞋,就欲来个李代桃僵。但行至半途,他倏然止步,自失一笑,好久没陷入这等窘境,都有点失了分寸,以那血旗将军的阴损,同在一个帐篷,难道换双鞋子就能糊弄过去吗?

    快速套上鞋子,千面窜至门口,透过帘缝,他看到这片寨民住地已多了二十余张弓搭箭的军卒,远处更有大堆火把往这边奔来。时不我待,千面就欲窜出,但随即又转脸看向同帐的另九名临时室友,眼中尽是阴毒,若将这些人都杀光再走,岂非能让雄鹰寨更加人心惶惶?

    “乡亲们不必紧张,我等仅是察看一下...”所幸恰在此刻,帐外再度传来那个示警声音,隐含焦急之意。

    千面心念一转,若是此刻大开杀戒,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只恐连累铁头受到重责,若其官职被贬,将于大局有碍,得不偿失。念及于此,千面总算收回了杀气,将目光重新转向帐外。可叹乱世命如草芥,那九名曾被点过睡穴的难民压根不知,就在他们依旧未及醒转之际,性命已在奈何桥上走了个来回。

    “救命啊!杀人啦!那人鞋底有问题呀!”一声惊呼突然从千面口中发出,充满着惊惧。与之同时,黄脸老汉模样的千面跌跌撞撞的冲出帐篷,衣衫散乱,发髻蓬松,一脸惶然,边跑边还不时回头,整一个懵昧老头夜间撞鬼的架势。尽管一身功夫了得,绝对胜过这里的昔日大当家厉飞鹰,千面也不敢托大直面二三十名军卒的围攻,尤其是弓箭团射,却是耍了记贼喊捉贼。

    随着千面的倾情出演,原本因他冲出帐篷而指向他的众多箭矢,瞬间转向瞄准了那顶帐篷。千面并不稍停,以惊惶求助的姿态,迅速奔近一名搭弓军卒,并转躲至其身后。随之,轻松出了包围圈的千面,根本不待那些军卒明白过来,便以更快更鬼魅的速度,遁过帐篷群,窜向中寨东侧的山崖边缘。

    “抓住他!他就是奸细!放箭!”最先反应过来的正是在场军卒的最高军官,二队队率田二愣。话音未落,他甚至已经箭矢出手,尖啸着率先奔向已是二三十丈外的千面。只可惜,千面像似背后长了眼睛,就在箭矢临身之际,信手挥动一柄匕首,将那箭矢轻松击飞。

    田二愣的箭矢尚且如此,其他军卒慌乱射出的箭矢,自也没法奈何逃得更远的千面。不待一干军卒发出第二轮箭雨,千面已经闪到一块巨石之后,下一刻,他已直接沿着陡崖下岭而去。陡崖并非九十度,更侧有孤树突石,以千面的身手以及对地形的熟悉,沿着陡崖攀上飞鹰岭固然艰难,但想窜下逃走却是颇有成算。

    远远的,只听崖下隐隐传来千面猖狂的大笑:“一群白痴,多谢尔等提前给某家通风报信了,哈哈哈...”

    恰如习惯性姗姗来迟的皇家港警,晚一步抵达的纪泽正巧见到千面下崖的一幕,更是听到了千面的猖狂笑声,直气得三尸暴跳五佛升天。好端端一个坑,好端端有个跳坑的志愿者,眼见奸人大半个身体都掉进去了,偏生自家这方出了纰漏,这叫他如何顺气?

    “禀大人,卑下无能,未能留下敌方奸细,还请大人责罚!”这时,田二愣耷拉个脑袋走了过来,扑通跪在纪泽面前,瓮声瓮气的请罪道,就像是压根不明白自己真正所犯过错。

    “你这夯货,贪功心切,打草惊蛇,尽给老子坏事!就不能多聚些人再动手吗?”怒瞪着前来请罪的田二愣,纪泽暴跳如雷,上前便是一脚,直将田二愣踹了个跟头。

    田二愣一愣,旋即满面羞惭,一副真心认罪的夯货模样,他翻身爬起,重新跪倒纪泽身前,一声不吭。纪泽犹自不休,手指头都快戳到田二愣的鼻尖,吐沫横飞的骂道:“本将设个局容易吗?好不容易钓到一条大鱼,正该仔细收网,将那奸细妥妥拿下,你这厮却贪功心切,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前来捕捉一名武林高手,你真就长本领了呀!亏本将看你厚道实诚,委以重任,岂料你这厮竟是实诚到了愚笨的地步,连奸细都要感激于你,简直...简直...简直给老子丢脸!都气死老子了...”

    “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是笨死的,就像你一般!”纪泽好一通怒骂,直骂得田二愣两眼发直,直骂得周边数百寨民纷纷透过帘缝看戏,直骂到血旗高官与数百军卒都围拢于此。当然,也骂到暗中的猴六心旷不已。

    “去,你这夯货,今晚就站到奸细逃走的崖边,吹风一夜,好好反省,等本将明日再行定你之罪!”终于,在众人的劝解下,纪泽停了喋喋怒骂,却并没立即处罚田二愣。

    板子高高举起却不曾放下,加之纪某人从未在一人身上浪费过这么多口水,有些头脑的豁然明白,纪泽这是爱之深恨之切,仍想重用田二愣那厮,果然傻人有傻福,夯货更值得信重啊。只是,没人看见的是,看似暴怒的纪泽,偶尔低头之际,眼底闪过的却是极度的冷静,以及冰寒。

    发泄完怒气,也打发了田二愣,纪泽这才看向随来的那名水室值夜女兵,象征性问道:“方才跳崖那奸细看清没,就是你在伙房所见之人吧?”

    令众人讶异的是,那女兵稍作思忖,竟然答道:“属下不能确定,二者身材相似,鬼魅身形也相似,但衣衫与面目却又截然不同。”

    纪泽若有所思,突然问向紧跟赵雪身边的叶三娘道:“叶姑娘长居本地,敢问可知左近有否身具这等功夫,且善于易容之人?”

    叶三娘一愕,倒也没给纪泽难堪,而是淡淡道:“这等易容尚还不需绝妙手段,左近三郡可不乏有此本领之人,却是不好罗列了。”

    纪泽微皱眉头,旋即目光一动,再度问道:“那中丘卢氏呢,其麾下可有这等人物?”

    叶三娘稍一思量,便即答道:“似乎正有一人,绰号‘千面’,意即有千张面孔。其人武艺高强,尤善易容,乃卢氏密谍力量之首。只可惜我之前与其不曾交集,故而不知是否便是方才那名奸细。”

    纪泽点头,不再询问,转而抚慰了寨民一番,便即遣散了众人。只是,临散之前,李良却凑近道:“那奸细临走前说的那句通风报信,似也有理,是否应当查查田二愣与那群步卫?”

    “好,你能有此警惕很好。”目光闪烁,纪泽沉声道,“本将自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你是监曹史,监督调查乃明镜本职嘛...”

第七十八回 山神显灵

    雪,好大的雪,今冬的第一场雪!纪泽大惊,跌跌撞撞冲到校阅台前,昨夜挥毫书就的一行大字已经盖了层薄雪,四下更是白茫茫一片。别说构想中的山蚂蚁群,连丁点黑踪都难寻觅。正字颓然,身边场地忽的轰隆巨响,竟有一只牛犊大小的山蚂蚁破土而出,张牙舞爪的向他扑来,口中还嘶声怒吼:“那么好的蜂蜜咋不早点供奉,瞧这都入冬多久了,非挨到大雪封山,俺那些蚁子蚁孙们都冻饿而死了,这才知道送来进贡,还有嘛用!气死俺了,今个非吃了你不可!”

    “我错了,我改,我明年一定改,不,明天就改,不,现在就改!”纪泽一边高叫着后退,一边连连摆手。

    怎奈,那大蚂蚁根本不是讲理的主,愣是猛扑上来,冲纪泽就是吭哧一口。一声惨叫,纪泽豁然坐起,手捂疼痛的左肩,视野中那大蚂蚁,以及那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转瞬皆凭空消失,代之出现的,是他在雄鹰寨的卧房,以及两张兴奋而急切的脸,一张属于手舞足蹈的李农,另一张则属于双手背后的赵雪。

    “蚂蚁,好多的蚂蚁!成了,都说山神爷显灵了呢!”李农小脸通红,言语急促道,声音恨不得传到岭下,旋即便被赵雪一把捂住了嘴巴。

    “蚂蚁!哪儿呢?哪儿呢!”犹在梦幻现实间迷糊,纪泽不禁惊呼着左顾右盼,还下意识的在床上后挪几下。

    好在,牛犊般的恐怖蚂蚁并未再现,屋外也全无下雪的模样,太阳都已上班了,片刻之后,纪泽总算搞清现实,这才不无紧张的问道:“你,你是说,校阅台那里?”

    “咯咯咯,纪大将军总算醒了,正是校阅台那里!您真行,咱们已去看过,蚂蚁果真听您调度了呢!咯咯咯,不愧为血旗将军,运筹帷幄,举重若轻,这等大事面前也能安然睡眠,实令小女子佩服呀。”赵雪娇笑道,同样一脸兴奋,眼睛都喜成了月牙儿,难得对纪某人一片恭维。殊不知纪某人昨夜为了蜂蜜诱蚁之事患得患失,甚至梦魇连连,这才少见的晚起一次。

    “快,我这就去看看!”纪泽大喜道,一跃而起出了被窝。还好大冬天的身上没少穿,却也仍将赵雪羞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口便出屋而去。纪泽这才意识到,赵雪这妮子怎会在他熟睡之际,进入了他的卧房,双方关系有那么亲密吗,近卫们咋这般玩忽职守,对了,刚才是谁下黑手拧的自己?

    算了,拧就拧吧,真心没空关注细枝末节,纪泽快速披挂整齐,也顾不得晨练武艺,便急冲冲的出了上寨住处,奔往中寨校场。老远的他就见到校场方向人头攒动,本该晨练的数百军卒都围在校阅台旁,隔离区外还聚集着不少翘首张望的寨民百姓,议论声喧嚣鼎沸。

    拨开围观人群,纪泽走近校阅台,果见一夜之间,台基上多了成千上万只蚂蚁,真不知都是从哪钻出的。它们分布于昨夜蜂蜜涂抹的笔迹,往复爬动,收集蜜粮,勤劳不休,却浑然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标语:“撼山易,撼血旗营难!”

    “山神爷显灵啦,咱血旗营果然顺应天道啊。这下就不用怕了,有山神爷保佑,管他幽并联军来上多少,咱们都输不了啦!”人群中,一名军卒一边双手合十,连连作揖,一边满面激动道。

    “俺早就说了,咱血旗营百战百胜,咱血旗将军足智多谋,咱雄鹰寨固若金汤,谁都奈何不了咱们,怕他个鸟!”另一军卒哈哈笑道,一副大言不惭的马后炮做派。

    “得了,得了,昨夜不知是谁怕成那样,半夜都做噩梦鬼喊鬼叫的?嘿嘿...”立马有军卒爆料,毫不留情的揭露“马后炮”的庐山真面。

    看着台基上的蚂蚁宣言,听着军卒们的轻松调笑,纪某人就如六月天喝下了冰镇梅汤,又如三九天穿上了贴心棉袄,这几日的焦虑担心不翼而飞,整个人都浸泡在舒爽里。这一爽,他便迈开大步,直奔阅台石梯,就欲趁热打铁来一场鼓舞人心的即兴演讲。孰料刚至阶梯,正待抬脚,纪泽便被人紧紧抓住了胳膊,扭头一看,却是孙鹏,山神显灵的幕后知情人之一。

    只见孙鹏笑得见眉不见眼,凑近低语道:“子兴兄弟,昨天听你所说,咱们还半信半疑,这下俺孙鹏是彻底服了。你不光打仗厉害,这装神弄鬼也是杠杠的,以后跟你混至少饿不着了,嘿嘿。只不过,咱们已有部署,这个阅台你现在可上不得,山神爷正显着灵呢,你可不能踩他老人家头上去,小心被弟兄们轰下来呀!”

    纪泽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后世人的确缺乏敬天拜神的觉悟,那就照计划来吧。没让纪泽等多久,马涛很快便带着一干后勤人员,抬着一应“临时”凑备的祭祀用品,喜气洋洋的前来校场,看似乱哄哄的紧急应对,实已样样俱全。

    同样是看似临时的应对,纪泽大手一挥,下令各屯各队各什的现场军卒集合列队。同时,他还下令棋牌神四下通知,山寨所有军民先别忙活早餐了,除了既定执勤人员,悉数按照屯队编制有序前来校场,集中祭祀山神。甚至,纪泽还下令下寨门口的值守军卒,从门外等待投奔的各拨难民中挑选代表,入寨参与祭祀,共瞻山神荣光。

    两刻钟后,最后一批寨民绕临阅台台基,得瞻蚂蚁神迹,并最终步入校场,整齐列队站定。目睹一群蚂蚁摆出“撼山易撼血旗营难”的标语,亲临这等闻所未闻的神迹,没人胆敢怀疑这是山神显灵,也没人还会怀疑雄鹰寨可能寨破人亡。官府郡兵大吧,幽并联军大吧,能大得过山神爷吗,能大得过老天吗?

    就此,雄鹰寨绝大多数人员在此集结,等待庄重肃穆的山神祭祀。近两千人将校场摆得满满当当,却显得井然有序,毫无规模集会常见的骚乱气息。这倒不是雄鹰寨民的纪律性进步神速,而是在神奇的蚂蚁上墙面前,在未知的山神显灵面前,这个时代还没几人胆敢扎刺。毕竟,就连孔老夫子都只敢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而非子不信怪力乱神,更非子不服怪力乱神。

    当然,井然归井然,窃窃私语在所难免。人群中,那位寨民乙喃喃道:“纪将军果然有大气运,看来俺之前想左了,血旗营稳如磐石,连山神都出来说话了,哪还需要俺们去当垫背呀。对了,听说那打杂的黄脸老汉是个奸细,昨晚闹出不小动静,俺早就觉着他不对了,可惜没能提前举报立功。喂喂,你在听吗,看啥呢,直流口水的?”

    寨民甲干噎口吐沫,不舍的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你说那三牲,羊头马头之类给敬神了,身子会到哪?咱们中午能否也沾点腥?人说什么,对了,叫什么暖饱思**,俺咋就平安思吃肉呢...”

    暖阳之下,烟香袅袅,校阅台前,三牲齐备。吉时已到,由马涛司仪,纪泽手持高香,行至案前,对着香案,对着山岭,也对着群蚂蚁,口呼颂语,躬身敬香。随后,在马涛的眼色催促下,他不情不愿的率众跪倒,面向一群蚂蚁大礼三拜,口中还得感激涕零的高呼着“谢谢山神”,好险没把他这始作俑者给腻歪死。

    别别扭扭总算完成了一场简约的山神祭祀,轮到了自家训话的时刻。背倚香案,抑或说是一群蚂蚁,纪泽扯开喉咙,对着一众依旧肃然虔诚的军民,神采奕奕的喝道:“撼山易,撼血旗营难!我血旗营顺应天道,杀胡安民,扶危济困,创建桃源,行人间正道,今日终于感动上天,由山神显灵,值此雄鹰寨飘摇之际,赐予佑语,一为安我等之心,二为激励我等再接再厉,绝不退缩...”

    “撼山易,撼血旗营难!”一番激励,渐觉无辞,纪某人索性挥舞手臂,扬声高呼,“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血旗天佑,死不旋踵!”颇有眼色的马涛、孙鹏等人,忙跟着扬臂喝喊。继而,一干功曹小史也随声附和,接着,是越来越多的血旗军卒,再而是越来越多的寨民,直至整个飞鹰岭都荡漾着同一个振奋人心的口号:“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振臂高呼的人群中,猴六只得滥竽充数跟着振臂,脸上却难掩颓然。本已策划好的行动就在早餐混杂之际,岂料恰恰晚了半步,只能胎死腹中。有了山神显灵,他与几名同伙别说搬弄是非会被立即胖揍,便是自身心理都已动摇,跟山神作对能有胜算吗?数十丈外,某位代号铁头的血旗军官暗松口气之余,难免心中懵逼,到底跟谁混才有前途,卢氏能比山神大吗?

    寨门之外,业已得悉寨内有山神显灵保佑血旗营,更再听到如此雄壮激昂的口号,连夜苦候的待投百姓们个个神采飞扬,恰似自己抱上了一条又壮又粗的金大腿。当然,有位刚刚混入人群的驼背老汉却笑得十分勉强,心底则在狂骂:“定是诡计,太阴损了!那厮到底还有多少阴招,还给不给老夫用间啊?”

第七十九回 寨运多舛

    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一直在中寨校场闹腾到中午,这才吃干抹净台基上的蜂蜜,成群结队的招摇离去。而它们的这番做客,给主人家带来的振奋效果立竿见影。幽并联军算啥,官府郡兵算啥,咱有山神保佑,谁敢牙蹦个不字,灭他丫的就是!

    必须承认神鬼之事在这一时代的影响力,笼罩雄鹰寨数日的阴霾,随着山神显灵顷刻便云开雾散。山寨军民干劲十足,好似每人体内都被注了剂吗啡,训练、整编、劳作等等进度迥然于前。便是寨外新投难民的刺头比例,也比前两日明显降了近半。

    日暮时分,寨门外的最后一批投奔难民被照单全收。三日下来,雄鹰寨霍然新增了近两千百姓。血旗营的正面形象与管饱许诺,对于流亡山中忍饥挨冻的难民的确甚有吸引。这非但充实了雄鹰寨的劳作人手,更为血旗营带来了总计八百的预备兵卒,其中还有近百溃兵,以及些许颇通武艺的技击好手。因为这些百姓皆由血旗营派员从山中主动招来,突出人物更将被仔细核实入山流难的起始时间,倒是不必担心大规模的混入奸细,抑或被个别新投奸细混入血旗高层。

    锦上添花的是,王通老儿竟然主动寻到纪泽,声称愧疚于他们给雄鹰寨招灾惹祸,提出调遣五十王家寨丁前来协防雄鹰寨。不管真因王通所言的愧疚,还是受到了山神显灵的感召,纪某人对王家寨的最后一点怨念彻底消散。当然,外无可援之兵,内无必守之城,这样一支精于山地作战的力量,纪泽并未将之招入雄鹰寨,而是将之秘密留在了寨外山中。

    借着劳力暴增与士气高涨,下寨的防御设施在当晚基本收工。鹿角陷阱、箭楼吊桥、床弩油罐、坚壁清野业已完成布置,多多益善的滚木礌石、金汁石灰则可倚仗岭上资源继续累积。富裕出的大批劳力,将被重新投入房屋建设,毕竟暴增的人口也对山寨住宿造成了巨大压力。

    立足艰难,雄鹰寨人心齐了,实力壮了,不欢迎的人也终要来了。通过科其塔的海东青,新组建的暗影在近晚发来消息,中丘官府已经发榜征集民夫,预备配合幽并联军一部,入山征剿飞鹰岭的血旗叛军,且已有中丘郡兵在入山口集结扎营,附以辎重物资的囤备。

    据传,贼曹卢锦的第四子卢旭智勇双全,在血旗营撤离王家寨之后,孤身尾随痕迹,探得了血旗营藏身老巢飞鹰岭,并将此讯上报坐镇魏郡的王浚大都督,就此得了赏格,荣升军候,还颇受嘉许,一时风光无两。当然,这也为雄鹰寨招来了幽并联军,本就极其微弱的和平幻想彻底破灭,而以中丘卢氏为代表的本地势力,显也正式站到了血旗营的对立面。

    预防谣言危害的最好办法便是及时准确的发布真实消息,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纪泽学乖了,没再玩弄什么避重就轻,他下令各部功曹小史晚餐时间便通告战情,辅以正面合理的解说。借着今晨山神显灵的威势正盛,这些并未对山寨士气造成多大冲击。

    发布受剿消息的同时,血旗营也对昨夜的奸细事件予以公开通告。脏水直接扣到中丘卢氏的头上,连带卢氏勾结飞鹰贼的黑材料也被悉数公开。尽管尚未确定这个最大嫌疑者便是奸细事件的元凶,但卢氏作为中丘郡兵的核心力量,作为雄鹰寨驻地的举报者,已经成为血旗营的明面敌人,细节是否确凿还重要吗?反正寨民需要一个解释,怨恨需要一个目标,还有比卢氏更合适的吗?就他了,纪泽的粗暴栽赃倒是恰中事实。

    外现来敌,内有奸细,纪泽断然下令雄鹰寨进入全面军管状态。非但山寨的执勤军卒翻倍,所有军民的行动也受到严格限制。若无纪泽或参军署的明确命令,所有人只能呆在既定区域生产生活,连餐饮也将由特定军卒予以配送,并且,平素行动必须以伍为最小单元,以压缩未知奸细的自由活动。同样借着山神显灵的光环,这通苛刻命令并未引发任何反弹。

    一日下来,诸事虽然烦乱纷纭,但皆在预料之中,甚至可算尽在掌控。然而,入夜时分,紧邻聚义厅西侧的军司堂,却聚集了纪泽、马涛、吴兰、李良以及血旗营一应留寨屯长,所有人皆面色沉肃。唯一例外的怕就是被特准随侍的小李农,虽表情凝重,眼底却难掩一丝报仇有望的兴奋。

    军司堂由原本一间偏客厅改成,晋时军司也即军师,此间自是血旗营核心军事的策划之所。此刻有如此阵仗,只因屋漏偏逢连夜雨,出了件出乎意料的突发情况,也是令纪泽光火,令小李农窃喜的事件,却是一支外出揽民的队伍竟被山匪打劫了,而出手的恰是李农所痛恨的黑风贼,一只与飞鹰贼实力相若的跳蚤。的确,或许三日前黑风贼还能勉强算是血旗营的一个对手,如今却已只能算是跳蚤了。

    根据提前赶回的军卒禀告,被劫的正是郝勇亲率的尖峰一队主力。按照出发前的部署,尖峰一队此行一路北上,除了沿途招揽山间难民,还需潜回赵郡房子县的子母谷一带,运回早先藏于山中的部分粮食。昨日,尖峰一队带着就近收拢的两百余难民,押运着五百石粮食南返,途中竟被黑风贼埋伏,对方还人多势众,郝勇再猛也难挽死局。所幸有支五六十众的人马恰逢其会,从伏击圈外出手助了血旗营一把,郝勇这才得以率众逃出生天,却也折了半数人手,以及全部粮食。

    “终日打雁,我血旗营今日不防竟被大雁啄了眼,呵呵,黑风贼,嫌命长了,纪某不会让你等上太久...”面如寒霜,纪泽却未失去理智,他强压怒火道,“好了,征剿大军将至,黑风贼之仇他日再行了断,还是先谈粮草之事吧。被劫五百石粮食,够山寨三千人半月所食,而今余粮仅有七百石。也即是说,原本四十天口粮尚还勉强足用,而今仅够二十余天,难说能否拖至官军退兵。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无怪纪某人愤恨,且不说人手折损,这档口黑风贼插上一杠,本就因为人口暴增而捉襟见肘的粮食愈加紧张,这对血旗营应对官军进剿无疑雪上加霜。偏生叫人牙痒的是,血旗营大敌将至,这个闷亏是吃定了,根本不及抢回粮食,凭空多了层困扰。

    无知者无畏,尹铜拍胸叫道:“粮食不足再运一趟便是,这次卑下请愿出马,凭俺近卫战力,定不再让那黑风贼得逞就是。”

    纪泽白了尹铜一眼,根本懒得理他。还是吴兰主动解释道:“同裕兄想得简单了。尖峰屯失粮之余,也丧失了运输车马,便是赶工打造,再行北上偷运粮食,最快也需四五天,想来山外官军不会给我等足够时间。况且,我方藏粮之事业已泄露,黑风贼犹在,甚或赵郡官军也可能出手封锁,除非出动重兵,再想偷运难矣!”

    尹铜摸了摸脑袋,立马住了嘴。马涛出言道:“粮食不足,唯开源节流而已。山寨已经军管,不妨明日起便适当控制口粮,,同时,寨中尚有大量马匹,虽以草料为主,也需费些豆粮,不若逐日宰杀以充军粮,腹内有了油水,每人还可大减粮食用度。如是节省,或可多撑半月。”

    一听要杀马,新任骑卫屯长钱波立即暴走,他红着眼反对道:“战马难得,今日应急杀了,战后可就再难购得,署掾大人给补吗?”

    纪泽同样不舍,他折中道:“战马暂先莫动,驽马可以杀;口粮可以控制,但不可短了军卒,毕竟大多人之前本就没少在山间挨饿。节流总归有限,且当留至最后一步,还是想想开源吧。”

    李良沉吟道:“我血旗营在这山中,尚有王家寨与摩云寨两方交好势力,或可借上一些,想来二百石应可筹集吧。”

    纪泽眼前一亮,单打独斗惯了,一时竟然忘了还有人可借粮,他立即点头道:“此法可行,转头我可给那夏山虎去信一封,余事便由季茹负责吧。不知诸位是否还有他法?”

    堂中陷入沉寂,良久,军议中少有存在感的梅倩突然行近正中的大号木桌,执起指示杆,点指桌上一处,铿然道:“想要借粮,未必非要交好,此处定有不少粮食,何不取来?”

    木板上,胶结布置有代表山岭的褐色石块、代表陆地的黄色沙土、代表河海的蓝色底布、代表森林的绿色木片以及代表军队的各色小旗,这赫然是太行山区及临近郡县的简略沙盘。因为反感西晋那些粗略又不成比例的地图,纪泽要求吴兰利用缴获的地图资料,以及暗影、伺候等人的勘察,着手制作这种后世普遍应用的沙盘,以便更加直观的凭此策划指挥。而梅倩所指的,恰是中丘郡兵正在集结的青杨山口。

    众人齐齐一愣,不因并非首见的沙盘,而是因为梅倩想法的刁钻大胆。吴兰却是率先出言反对道:“偷袭青杨山口若成,的确诸多获利,兰亦曾想过。然幽并联军放着城高墙厚不去集结,反将营地设于野外危险之地,焉知不是其中有诈?”

    梅倩依旧冰山女做派,淡淡道:“吴兵曹或许认可血旗营战力,官军却未必,试想大象需要挖陷阱对付蚂蚁吗?依我所见,敌方集兵青杨山口,非为设计我血旗营,实为中丘官府根本不敢让幽并联军尤其胡寇入城而已...”

第八十回 军候周新

    军司堂,吴兰竟被梅倩辩得哑口无言,毕竟中丘郡未有大战,不像赵郡一般深受胡寇荼毒,他的思路难免缺了一环。正中的纪泽则目露异彩,不动声色的问道:“纵你所言有理,青杨山口毕竟为敌方大军汇集之地,别人也非傻子,对我血旗营当有提防,想要偷袭并不容易。梅屯长让我军弃飞鹰地利而远攻山口,却不知有何其它计较?”

    “计较有三。其一,攻敌不备,皆知敌强我弱,连将军如此阴,咳咳,足智多谋,咳咳...”对于纪泽,梅倩的口吻似乎少了点冷,甚至因为说错话而有瞬间脸红,她续道,“连将军都不曾提及杀至山外,敌方纵有提防,定也不足。其二,郡兵与幽并联军并非同心,郡兵之间亦然,抵达必有先后,甚或幽并联军会故意延迟,我军可借时间之差痛击其一部,于大战前先声夺人。其三,郡兵本就弱旅,更无死战之心,我军骤然出击,纵偷袭不成,亦可全力强袭,便他有千人也能一举破之!”

    堂中再度沉寂,既为梅倩所言打动了众人,更惊于沉默寡言的她竟有颇为活跃的军事思路。片刻之后,纪泽一拍桌案,断然道:“梅屯长言之有理,可以一搏!嗯,宜早不宜迟,便定于明日中午出兵,既有主战军卒全数做好战备。诸位再辛苦些,确保明日上午结束新增队伍整编。此外,传令下去,暗影与伺候当全力监控青杨敌营以及左近地区,确保敌情无有遗漏!”

    见纪泽说完,李良上前一步提醒道:“将军,如今寨中人多口杂,亦不排除奸细,如此大动作颇难保密,或该做些安排,以防敌方提前获悉消息,从而有所准备。”

    纪泽眼睛一眯,沉吟着就欲出言商议,却有近卫前来通禀,郝勇残部已被接应回来,如今已近寨门。尽管是群败兵,却更不能冷落,这一下,纪泽也顾不得继续商议了,忙带着一众人快步出屋,赶往寨门方向。

    下寨门口,纪泽迎上了归来的郝勇等人,人数近两百,个个狼狈不堪。除了二三十血旗军卒,百余百姓,竟然还有五十余大晋中军装束的平棘溃兵。当然,随队还有十数被担架抬回的重伤员,他们已被前去接应的医师重新处理过伤口。

    “将军大人,卑下无能,不慎中了黑风贼埋伏,以致丢了粮食,更令弟兄们伤亡惨重,但请大人严惩!”一见纪泽,郝勇立马单膝跪地,一脸愧色道。

    “哎,起来吧,莫做这等小儿女状。你身为一部主官,行事不慎,确该严惩,然此事本将预计不足,料事不明,亦有责任。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便先罚你记过一次,官降一级,罚俸三月,仍暂代尖峰屯长一职,还望你能牢记此次教训,牢记战死弟兄,莫再一味好勇斗狠,日后戴罪立功。”纪泽叹了口气,一把扶起郝勇,边斥边抚道。如今局势,他怎能重罚一员猛将,只能轻轻带过了。其实,今日连田二愣也仅给了个类似的留职察看,又怎能苛责郝勇呢?

    “云德兄,竟然是你!”这时,却听马涛惊喜道,声音中甚至带了点哽咽,“平棘一败,我本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不想竟能在此再会,委实老天开眼啊。这下可好了,待得大战最终收场,你我又可同行返乡省亲了。”

    “哈哈,季茹老弟,果然是你!之前听正浩(郝勇字)说你在此,某还不敢置信呢。哈哈,你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便莫做小儿女状了啊。”一个豪爽的笑声随之在归寨人群中响起。

    循声看去,只见马涛已与来人中的一名三旬大汉把臂相庆。此人身高八尺,体格雄健,看相貌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端的是一表人才,而看他破烂的军服样式,竟还是名军候。单从对方卖相,纪泽便可确定,对方这个军候绝非自己曾经那般的冒牌货。

    “将军大人,这位便是周新周云德。昨日在外搭救我等冲出黑风贼埋伏,便是他所率的一众军卒。云德兄非但通晓战阵之道,更是武艺高强,俺在他手下可走不过三十合呢。”见纪泽目光,郝勇连忙居中介绍道,听口气他对此人十分敬服。

    纪泽不禁一怔,不算王通、王麟那等编外人员,郝勇迄今仍是血旗营第一高手,此人能在三十招内击败郝勇,一名二流甚至一流的武将却是妥妥的了。觊觎之心顿生,纪泽连忙一脸堆笑上前,郑重一躬道:“周军候仗义援手,救了我众多血旗军民,纪某在此谢过了。”

    “将军客气,血旗营杀胡安民,扶危济困,周某虽一早便拉了数十兄弟躲入山中,对此却是如雷贯耳,佩服得紧啊。昨日既恰逢其会,周某又怎能袖手旁观?”那周新一个错步让开纪泽行礼,笑着客气道。

    客套之间,周新也仔细打量起纪泽,乍看是名肤色麦黄、方脸剑眉的青年,细看却仅是名稚气方脱的少年,但看眼神与威势却又快有三十了,真是个看不透的人,难怪能在一月内从一名伍长窜至将军,且历数大小各战皆用的是阴损招数。或觉纪泽窜得太快,或是莫名的直觉,颇具军人特质的周新却对非坑敌不舒服斯基难生亲近之感。

    “适才听季茹所言,云德兄与季茹同为南阳老乡,纪某为豫州弋阳人氏,恰与南阳临郡,你我倒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哈哈,寨中已经摆有宴席,你我待会不醉不归,哈哈。”笑容亲切热情,纪某人主动拉起了关系。只可怜他尚还不明就里,他愿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

    “呵呵,是啊,是啊。”周新干巴巴的答道,哪有半个老乡的由衷热情。

    “呵呵,季茹,云德兄一路劳苦,你可得要好好照顾才是啊。”似也感觉到了周新的疏远,纪泽便将马涛拉来助阵,还没忘冲他做个眼色,自要马涛设法劝说周新全心投入血旗营。

    旋即,纪泽又给李良做了个眼色,这次的意思却是要求李良尽快核查,搞清楚周新等人有否其他隐秘乃至恶意。毕竟,回顾郝勇的中伏与解救,周新出现得未免太过巧合,颇似经典设局的套路,自要由明镜对其详查。这厮刚还与周新攀老乡交情,转过头却就恨不得将人家查个底朝天,也不冤别个本能的对他有所疏远。

    首脑们招呼过了,纪泽却也不会冷落余人,尤其是重伤员们,自是好一番欢迎抚慰。非但邀众人一同宴席,还宣称战败之责在于自身与郝勇,余人皆将按血旗营规功赏抚恤。其中,更将周新所部不动声色的纳入了功赏范围。

    一场和睦融融的宴席之后,诸人自有安顿。纪泽也从马涛、李良处得到了周新一众的消息。周新家境与赵雪相若,能担任军候多凭自身本领,平棘一战他率残部逃入山中,只待战后重返故里。因其不屑行落草劫掠之事,所部在山中过得颇苦。此番受郝勇所邀前来雄鹰寨,实因缺粮,且血旗营名声尚好,打算率部在此混些时日以待返乡。

    自然,吃人嘴软,参与守寨周新还是愿意的,但不愿所部被拆散,也不愿所部被支使更多卖命。至于其人可信程度,明镜之人通过与其属下酒聊,并未察觉异样,而与周新故交的马涛更是甘愿为其担保。虽不甚满意周新的客居要求,但对纪泽与雄鹰寨而言,能在关键时刻多名真正有经验的统兵将领大有好处,纪泽也只能接受这一结果。

    次日上午,依旧有难民陆续前来血旗营投奔,但雄鹰寨以大战将至为由,将寨门紧闭,宣布战时不再接收难民投奔,且要求来人离开雄鹰寨二十里开外,以免被战火殃及。当然,这般做法引来了寨前难民的一致声讨,甚至有不少青壮显露了暴力倾向。于是,,早有预料的雄鹰寨宣布,今日仍可接收老幼妇弱,且给离去者每人赠送三日口粮,若然再有捣乱,那就是敌方奸细了。面对寨门军卒的严阵以待,以及血旗营的抚慰诚意,难民们终是散去,事态遂平。

    与此同时,雄鹰寨内,血旗营对所有军卒进行了战前最终整编。设立近卫、步卫、骑卫、尖峰、磐石、伺候、女卫七个战兵屯,以及一个预备辅兵屯。除预备屯编有六个队,其余各屯均每屯三个队。每队设五个什,而每屯则再加设一个特勤什。

    此番整编,为最大维持战力,每个战兵屯既有的一二两队基本保留原有编制,即便有人抽调至新编队伍担任骨干,空缺也悉数由投奔溃兵与王家寨晋军俘虏所补齐。当然,磐石屯是个特例,由周新旧部与百余新投民壮组成,人事皆由周新自行安排,纪泽概不过问。就此,血旗营有了战兵千余,辅兵三百余,也算小有规模,至于战力嘛,那就嘿嘿了。

    一番简短的成军宣讲,辅以中午一顿马肉大餐,血旗新军算是整编完成。紧张的训练随即在下午展开,因寨内训练场地拥挤,大部军卒与马匹被派到岭下分屯分队拉练,顺道祛离左近的零散百姓。好一场临阵磨枪,只是,晚间的回营人数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十一回 强袭郡营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四,申时,晴,雄鹰寨。

    “云德兄,你久历军伍,谙熟战阵,放眼我血旗营上下,含纪某在内,恐都无人能及。这寨防事项关系重大,还请不吝指教,为我等查漏补缺啊!”下寨门墙上,纪泽令人请来岭下督训军卒的周新,语甚谦逊道。

    “哪里哪里,将军过谦,将军以二十溃兵起家,转战四方,屡战屡胜,每每想人之不敢想,行人之不能行。譬如那沙盘之巧,又如寨前出兵之瞒天过海,在下不及才是,焉敢班门弄斧。”周新淡笑道,语气三分真心,三分谦虚,余者则是谨慎疏离。

    纪泽心中苦笑,只得正色道:“纪某尚有自知之明,所谓以正合,以奇胜,纪某于奇巧诡道或有一二所长,但正面攻防作战却知之甚少。事关举寨安危,还请云德兄莫再推诿,权当由你负责守寨,总该有所布置吧。”

    纪泽这次是真心请教守营扎寨的相关事项,虽然近来没少接触军事,且凭借前生广博的见闻和如今颇涨的智商,他对排兵布阵和行军扎营已算有了纸上谈兵的本钱,但缺乏大阵仗指挥经验的他,深知自己的不足,故而抓住机会便会虚心学习。当然,其中也不乏对周新能力的一次考量。

    见纪泽态度认真,周新尽管不愿与之走近,但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道:“既然将军不弃,周某便献丑了。依周某所观,下寨防御缺乏重点布置,滚木、床弩、箭楼等等皆是简单的分散均布,却未考虑寨外地形陡缓有别。此外,寨外应尽力挖沟垒墙,数道横列,形成多重纵身防御。还有,寨墙为木质,左近却无便捷水源,当加以弥补,还有...”

    随着周新打开话匣,纪泽获益匪浅之余,不免就势请教。周新倒也无心藏私,便认真解答纪泽的各种疑问。讨论之际,随侍的小李农便很有眼色的干起了书记员的角色。后来,主管下寨建设的李竹也被纪泽招来,以接收工事调整要求,倒令现场成了周新主讲的工作会。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周新愈加惊愕,因为纪泽初始所提疑问还显肤浅,甚至业余,随后却越来越深入,甚至后来指出的不少问题令周新颇觉获益。边说边走,待到二人从下寨转到中寨、上寨,理论结合实际的纪泽已是颇悟扎寨设防之道,其进步之快直令周新心惊不已。不知不觉间,他对好学生纪泽的疏离倒是有了些许消减。

    随着纪泽与周新等人于寨内四处招摇,时光渐逝。待得夕阳西照,雄鹰寨外拉练的新兵们逐渐回归,或队或什,时断时续,恰似一群新兵蛋子该有的散漫表现。只是,这等情况下,任谁想要搞清回寨的究竟多少,都得站定数上半天,便是当值军卒,也因换班之故没有充裕机会。业已常态化的严格军管下,想要出格做些什么,那可要冒上奸细之嫌的。

    一日忙碌,军民入夜自歇,二更时分,山寨一片寂静,但炬火依旧通明,巡卒也广布四处。也就此时,整编后扎于下寨的预备屯营区,三百辅兵人手一马,裹蹄衔枚,由赵剑率领悄然出寨,潜入茫茫暗夜。寨门楼上,纪泽默然东望,难掩忐忑。为防居心叵测者轻亏军机,他午后迄今都在寨内晃啊晃的装样,却得再次将身家倚仗交给他人统带,委实难以安寝啊。

    就在纪泽视线方向,距青杨山口五里的一处岭上,孙鹏、吴兰与王麟三人也在登高远望。视野之中,山外里许正有一座偌大营盘静静趴伏,营内炬火通明,隐有人影晃动,便是营外平野也偶有哨马嘶鸣。乍看之下,该营的夜间警戒绝无懈怠。

    “根据暗影消息,官军营地除了五百民夫,目前有兵卒八百,皆为郡兵,而中丘境内也未发现胡骑身影,估计幽并联军是要看着郡兵当炮灰打头阵了。呵呵,以我军战力,黎明前发动,强袭破营当是不难。”吴兰素服纶巾,淡笑着介绍道。一把据说得自飞鹰贼二当家的羽扇,正在其手中摇啊摇的,颇有指点江山之势。

    “看对方阵势,似乎颇有防范,怕是不易偷袭啊。”孙鹏却没那么乐观,不无郁闷道,“咱血旗营每战皆出阴招,怕已臭名远扬,敌手都开始刻意戒备了。”

    王麟莞尔道:“此言颇有几分道理,营中坐镇主官乃中丘主簿卫泰,太守心腹,本即谨小慎微之人,倒是没忘谨防夜袭。”

    吴兰不屑道:“只可惜,上有严令,下有对策,郡兵们可没那么高觉悟。哼哼,两位可知,此刻值夜戍卫者,十之八九乃民夫被迫顶替?本也没奢望那般容易,纵不能偷袭,强袭猛突便是!”

    孙鹏点点头,却仍半信半疑道:“对方这不成空城计了嘛,你怎如此清楚?”

    “或许那卫泰并无懈怠,但其养尊处优,每夜皆回城居住,更不会熬夜巡营,下有所效,故而命令传至底层,便走样如斯了。”吴兰摇了摇羽扇,不无得意道,“我暗影业已有人混入民夫,昨夜便是如此。呵呵,敌方有细作入我雄鹰寨,我暗影可也不是摆设。”

    瞥了眼吴兰的一脸嘚瑟,孙鹏直接转向王麟道:“王少寨主,依将军所令,袭营贵方无需参与,但卯时之前,前往山口这一段的敌方岗哨,还得劳烦贵方了。莫要太早下手,提前半个时辰便可。”

    王麟笑道:“多谢纪将军与介成兄体恤,我等本就捕猎山间,此等事情绝无问题。”

    孙鹏点头,拉起王麟便头也不回的下岭而去,只幽幽留下一句:“冬冷夜寒,这里又没女鬼,那厮可劲扇把破扇子,却不知冷是不冷?”

    悻悻然收起羽扇,吴兰却是紧追几步,将孙鹏拉到一边,悄声道:“话还没说完呢,你可对那厮做好防范?”

    “哪个厮?”孙鹏茫然,见吴兰大急,这才眨眨眼道,“将军有令,我会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谅其也翻不起风浪,呵呵...”

    待三人下到山脚,与他们同来的六百余血旗主力,已经钻入一处王家寨人指引的山洞,正加紧倒头休息。步卫、骑卫、尖峰、伺候四屯的一、二队,近卫、女卫两屯的一队,以及各屯的特勤什悉数在此。可以说,这里几乎汇集了纪某人的全部老本。

    午后下岭伊始,他们便分散向东,与十里外汇溪成流,再由孙鹏统领着秘密开拔。这一路,他们前有五十王家寨丁先一步开路清场,后有伺候一队堕后扫尾,而队伍中间,即使如厕也得整伍同行。总算,小心翼翼换来了一切顺利,一场突兀大胆的长途奔袭,只待凌晨那一霹雳时刻了。

    卯时,月落星稀,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们最倦怠的时刻。青杨山口,一支六七百人马的队伍悄然而出,趁黑摸向前方里许的官军大营。官军设在山内的岗哨,已被王麟亲率王家寨丁提前一刻剪除,只是,摸营不似评书中那般容易,山外的敌方探哨却难无声解决,能潜行多久便需看运气了。

    果不其然,队伍行了一半,忽听一声哨箭鸣响,旋即营门口便传来阵阵锣声。行踪既露,无需再做隐匿,早有觉悟的骑卫们当即驱马前驰,其余步卒也在屯长队率指挥下提速疾行。一马当先者正是急于戴罪立功的郝勇,人未到声先至:“郡兵的崽子们,我血旗营三千大军杀至,还不献营投降,以保狗命!”

    “开!”半里距离奔马顷刻便至,只听郝勇一声大喝,大枪一挑,已将营门前一簇拒马挑非。骑卫一队紧随郝勇之后,几名精锐老卒甩出绳索,套住其余拒马,旋即策马绕行两侧,动作干净利落,轻松将挡路的拒马悉数拖离。

    “嗖嗖嗖...”一通箭雨从营内射出,一队五十郡兵的手笔,却显散乱无力,显然其间混有民夫的情报不虚。反观骑卫一队作为血旗营冲锋尖刀,全队早被拼凑配备了铁甲,纵是马匹也裹了简陋布甲,以至血旗一方伤亡寥寥。

    毕竟只是个临时营盘,拒马清除,营门前便无其他阻碍。不容耽搁,郝勇依旧一马当先,,窜至营门之前,左手猛一提马缰,口中又是一声“开”。却见他的坐骑后腿支地,前半身抬起,偌大两个前蹄轰然踏于寨门之上,营门嘎吱一声,摇晃两下,回复如初。然而,临时营寨的一扇木栅门而已,一匹马不行,两匹呢,三匹呢?

    轰隆一声,随着第六名后续骑卒的马蹄猛撞,营门终于一声惨呼,怦然倒地,附带还压倒了门后的十余倒霉戍卫。早在蓄劲的郝勇更是纵马跃出,人借马力,一枪便捅翻了门后指挥的监门小校。营门官军顿时大乱,也不知是混入营中的暗影人员,还是失了方寸的民夫,率先掉头逃跑,带动他人一起逃散,还不忘凄厉的惊叫:“营门破啦,血旗军杀进来啦,快逃命啊,快逃命啊!”

    所谓强袭,虽要用强,仍重一个“袭”字。营门既被强破,血旗一方哪容耽搁。以郝勇为箭头,骑卫一队也不管营门附近的逃散官军,立即纵骑杀向中央大帐。骑卫二队亦然,仅是错开道路,并沿途杀散出帐集结的郡兵。

    “杀啊,杀啊!”骑卫入营不久,步卒们也悉数杀入敌营,开始分队分区,或焚烧帐篷,或砍杀敌卒,有层次的快速突进,眼见敌营大乱,大功告成在望。

    然而就在此时,敌营中央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哈哈哈,血旗逆贼,某家等待多时了...”

第八十二回 蛮勇铁奴

    青杨山口,郡兵大营,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震天山响,直令半营人耳畔嗡鸣。正在溃乱的中丘郡兵精神一帧,正在披靡的血旗军卒惶然大骇,正好跨入营门的孙鹏则一个趔趄,不愧与纪泽是患难之交,他下意识就要退出营外,谁叫那厮所喊的太像设瓮捉鳖的台词呢。

    战场瞬间寂静,敌我双方都在等待那四面八方的喊杀之声,然而,一息、两息、三四息,并无预想中的伏军杀出,却听那个暴喝声再度响起:“尔等谁叫纪虎,赶快出来让俺一棒敲死!俺家主人说了,你纪虎乃天下第一等卑鄙阴损之人,只要敲死你纪虎,俺就是大英雄,就有资格天天吃肉,不想机会这么快就来啦,哈哈哈!”

    夯货!脑袋缺根筋的夯货!大营之内,不分敌我,双方军卒皆暗骂一声,随即该溃逃的继续溃逃,该追砍的继续追砍。当然,随着重拾信心的孙鹏带头喊出“跪地免死”,接近营门的区域,已有逃慢一步的郡兵民夫开始跪地缴械。

    正如战前预测,骤然遇袭的郡兵果然无甚战意。至于军官,有身份的过半效仿卫泰入城享福了,留下的也多与郡兵们一般,乍醒懵懂间便被敌方杀至近前,纵有两个尽忠职守的聚起些人手,也被碾压过来的血旗军阵一冲而溃。混乱之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郡兵欺负平头百姓尚可,却非意志坚韧的精锐悍卒,自然更愿将体力投入保命而非死战,寨外天大地大,还是逃得越远越好。

    “无知狂徒,竟敢口出妄言,辱及我家将军,且吃你家郝爷爷一枪!”中军大帐在望,一路大杀四方的郝勇怒喝一声,就要收拾那个叫嚣着拿棒敲人的狂徒。

    只是,话一出口,郝勇就有点儿后悔了。因为,绕过一个帐篷,他前方的视野一片开阔,从而看见中军大帐前站着名身高近丈的大汉,脸黑似常年烟熏的锅底,手提根长度过丈的铁棒,身披套包裹严实的铁甲,正虎视眈眈的瞪着他。那感觉,就像被一头猛兽给盯上了,甚至令他无暇注意大汉身后正在紧急集结的郡兵。

    毕竟是名自逞勇力的武人,郝勇瞬间排除心底那丝怯意,甚至为之战意更炽。他一夹马腹,怒吼一声,挺枪便刺。人借马力,枪如游龙,又快又猛,转眼便到了黑大汉面前。可那大汉只是将手中铁棒一挥,看似无招无式,纯属本能反应,便在砰声巨响中,愣将这携带马力的千钧一枪给轻松挡开,而大汉却仅后退了半步。

    反观郝勇,虎口迸裂,原本的突击方向已经转了四十五度,好险没被连人带马扫翻在地。斜斜冲了几步,郝勇这才回过神来,正迎上一名举枪刺来的郡兵,他忙挥枪去拨,却觉手感不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家传宝枪已经成了大号弯弓。

    所幸弓背也能格挡,郝勇再甩枪杆,总算堪堪架开那小卒的一枪,狼狈的过了此坎。无奈之下,他只得收起“弯弓”,拔出腰刀砍劈作战,却是纵马继续前驰,再也不愿回头。当然,他也没忘喊上句应景的:“弟兄们,绕开那黑厮,继续冲杀,搅乱敌营为要!”

    郝勇勉强过了黑大汉一关,紧随其后的数名血旗骑卒就悲催了。他们收势不住,只能挥刀砍向大汉,却被大汉抡棒左敲右扫,连人带马纷纷栽落,好运的筋断骨折,更多的直接毙命。再后的骑卫军卒学了乖,忙依郝勇所言,纷纷绕开大汉去也。而真正指挥骑卫的钱波屯长,显也不愿让骑卫浪费时间啃这块骨头,索性善闻纳谏,指挥着骑卫绕开中军大帐,继续杀往营内,去冲乱驱散其他郡兵了。

    “纪虎!纪虎在哪?快过来让俺敲一棒,别叫这些废物过来送死,俺不喜杀些无名之辈啊!”那黑大汉再度叫嚣,可这下没人再敢骂他夯货了,毕竟夯到坚不可摧就成金刚了。

    借着大汉神勇,中军大帐左近暂无血旗军卒愿来阻扰,于是,卫泰留营的副将,也是名卫氏旁系族人,加紧指挥调度,以百名卫氏私兵为骨干,越来越多的郡兵开始汇集于此。当孙鹏带着大部步卒赶到,此处已经聚有敌军三百余,且已勉强排出了防御圆阵。当然,官军一方也只能聚集这么多人了,毕竟合理避战的骑卫没少驱散各处郡兵,且其他郡兵只要能外逃保命,可没多少愿意过来中军大帐与人死磕。

    不过,对于血旗营而言,情势并不乐观,因为时间不等人,天已麻麻亮,耽搁太久难保没有官军前来救援。对方摆出圆阵,显然也是存了这点心思。凭借黑大汉之勇,凭借那百名明显精锐的卫氏私兵,辅以两百多被组织起来的郡兵,鏖战下来耗时倒真难说。况且,对方哪怕是最次的郡兵,个人战力都未必输于血旗军卒,真逼急了他们,己方的伤损恐难接受。

    相比征剿大军,对方仅是群容易补充的炮灰货色,孙鹏可没与其死拼老底的觉悟,须知同样的折损若在山寨防守之时,或可换来十倍的杀伤。看明战场态势,他立即下令,骑卫二队出营继续驱散溃逃官军,骑卫一队与步卒主力则列阵与对面敌军对峙,而伺候屯与女卫则组织驱使俘虏民夫,就此开始打扫战场,不能带走的烧光毁坏,能带走的即刻装车打包。

    “对面郡兵听了,我血旗营只愿杀胡安民,不愿同室操戈,今日此来仅为销毁粮草辎重,以阻幽并联军围剿我军。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没必要为了幽并联军,为了胡狗而生死搏杀嘛。”指令己方烧掠之余,孙鹏自也不忘瓦解对方斗志,他扬声喝道,“尔等只要原地自守,我等就不会攻击,完事之后自会离去,你我两便。但若尔等不识好歹,便莫怪我等下手无情!瞧瞧我等铠甲制式,那可全都源自胡寇!”

    物资是官府的,性命是自己的,血旗一方显还占着优势,孙鹏的喊话自然切中普通官军的心思,颇觉这般对峙挺好。几名屯曲军官却纠结了,法不责众,丢失辎重的确与普通军卒关系不大,可他们就得承担责任,没准都得挨刀。但是官军一方防守尚且不足,想与对方决战,明显败多胜少,黑大汉再厉害也只一人,谁又想兵败寻死呢?便是分兵阻挠对方烧掠物资,对方骑兵也不好相与,委实难办啊。

    怪异对峙间,那手持铁棒的黑大汉却不耐了,点指孙鹏,再度暴喝道:“纪虎在哪,是你这个罗里吧嗦的小子吗?快点,自己出来,咱俩单挑打一架,让我一棒敲死你了事。”

    孙鹏嘴角抽抽,那黑厮看着比血旗营最魁梧的尹铜还高上半头,其厉害之处更已听军卒禀明,他实不愿跟这么个夯货较劲,可那厮当面指骂自己,更还数次辱及纪泽,士气所在,尊严所在,上司所在,委实不能装没听见啊。

    眼珠连转,瞥见战场两侧错落有致的军帐,孙鹏忽的心头一动,忙招过尹铜与随军相助的王通,便是一番吩咐:“此子力大无穷,反应也算灵敏,唯显愚钝,想要正面将之拿下太过耗时,不妨智取为上。嘿嘿,王老前辈,有劳您上前诱敌。尹屯长,你就这般那样...”

    于是,尹铜兴冲冲的忙去了,王通则略挂苦笑,排众行至两军阵前,手提长剑直指黑大汉道:“兀那黑厮,凭你三脚猫功夫,哪配与我家将军交手,先过某家这关再说。”

    “你这老儿,既然自己寻死,俺就送你一程。”黑大汉一听有人应战,还讥讽他功夫不行,哪还按捺得住,怪叫了一声,便提棒杀上前来。

    官军阵中,那副将目光连闪,并未阻止黑大汉,反是板牙一咬,眼神转厉,冲左右军官使个待击的眼色。事实上,他也难以真正指挥黑大汉,更多的只能哄着让着,乃至顺势而为。这黑大汉名唤铁奴,乃卫氏的一名昆仑奴,天生神力,能吃能打,唯一缺点就是脑瓜子不灵,还经常犯倔,便是其主人卫泰大多时候也拿他没辙。

    两军距离略过一箭之地,铁奴与王通二人相向而进,王通稳步而行,铁奴却大步流星。待二人相遇,铁奴已远过中线,他也不讲什么套话,更没玩什么风范,只高举起铁棒,当头就是一记力劈华山,当然,铁奴可不知抡棒下砸有这一说法,只是随心出手而已。

    “砰!”就听一声巨响,腕粗的铁棒砸在地上,震起一片烟尘。烟尘之外,一条身影迅疾闪出,除了有点灰头土脸,仍算风采依旧,却是王通业已躲开了这记凶悍一击。

    “说你三脚猫还不服,除了点蛮劲,你还会些啥?”王通一声冷笑,口中喋喋挖苦,身形则快速窜近,就欲剑刺铁奴面门。

    “哇哇哇...”铁奴被王通气得怪叫连连,手上却不受影响。他虽身高体壮,甚至脑袋不灵,反应倒是颇为敏捷。不待王通贴身,他长腿后撤一步,轻松让开王通一剑,同时,他挥棒横扫,甚至带出了呼呼风声。

    王通刺之不及,知道铁奴力大,也不敢硬接,忙转手挥剑一挑,同时身形后掠。但听叮的一声锐响,王通安然避过铁棒,可握剑的右手却隐隐发麻,这还是他用了巧劲的结果。便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咂舌。

    所谓一力降十慧,尽管这铁奴明显不懂什么武功,凭的全是本能动作,但光是适才的一砸一撤一扫,却已足见其难缠。王通再不敢大意,更不再冒进,而是绕着铁奴开始游斗,并有意无意的退往场边的一处帐篷。当然,他的嘴巴始终喋喋不休:“看看,看看,你就这三脚猫功夫吧...”

    转眼二十合过去,铁奴大展神威,铁棒横扫竖砸,迅猛力沉,呜呜生风。其对面的王通则如猿猴一般,绕着他左躲右闪,看似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手之力。偏生这老儿一张利口叨叨个不停,直把个铁奴撩拨得火冒三丈,怪叫连连,再也顾不得敲什么纪泽,只想追上这老儿,将之一棒子敲碎。

    官军阵中,那副将手臂半抬,目光炽热,正期待铁奴阵斩王通的一刻。他已让屯曲军官对郡兵做了鼓动,宣称血旗营不会放过众人,想要活命只能死战。只要铁奴斩杀敌方所谓高手,按其火气定会不管不顾的冲往敌阵去斩杀“纪虎”,届时己方士气大涨,只要有一众私兵带动掩杀,他相信郡兵也会奋勇向前,战胜血旗军并非没有可能。

    至于失败抑或己方战损之类,作为留营最高军官,注定成为最大替罪羊的人,副将已无心考虑那些,相比他那岌岌可危的前途甚至首级,那些算得什么。然而,看着盼着,突然发现铁奴与王通已经打到场边,副将的眉头不禁皱起。而当他看到王通看似抵挡不住,居然蓦的钻入场边一顶帐篷,他霍然惊觉,忙高声叫道:“铁奴,停下,莫要追进去!”

    可惜,铁奴本就愚钝,此刻又被王通撩拨得火冒三丈,哪会理会副将的啰嗦。眼见王通逃入一顶帐篷,他铁棒一撩帐门,便想也不想的跟了进去。然后,就见王通从帐篷另一边破壁而出,帐内则传来铁奴的两声惨叫,继而是接连不断的惊声怒骂。

    双方军卒正疑惑间,只听砰砰两响,两名血旗近卫破麻袋般从帐中飞出,落地后便再难爬起。随即,又一通乒乓乱响,整个帐篷突然倒塌,帐毡散缝处,可见十数人正在“玩”着叠罗汉,最下一个兀自叫嚷挣扎的罗汉,不是铁奴还能是谁?

    一众目瞪口呆中,却听尹铜发一声喊,一群叠着罗汉的近卫掀开帐毡,鼻青脸肿的呼啦啦散开。旋即,数人抓起盾牌防护,数人扶起受伤同袍,而尹铜等最强壮的数人,则齐齐奔往血旗军阵方向,他们手中正合力横拖着被绳索捆成一团麻的铁奴。细心者可以发现,横躺地上兀自惨叫怒骂的铁奴,其脚板底尚还插着数个油光蹭亮的四角钉。

第八十三回 和平劫掠

    “血旗狗贼卑鄙耍诈,弟兄们,别相信他们,救回铁奴,拼啦!”从惊变中回过神来,那副将急声怒喝,早已举累的右手终于抽刀前指。他倒不是真的担心铁奴,终归仅是卫氏的一名奴仆,且还有些呆傻,只因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铁奴虽败,败于阴招,愤慨也是能够提振士气的。

    “杀啊,杀啊!”副将既然下令,卫氏私兵自然随即响应。他们是卫氏家养的死士,亲眷都在卫氏族中,战力与忠诚无需置疑。受他们带动,其余郡兵不论情愿与否,却也只得挥刀呐喊,跟上冲杀了。

    “步卒列阵迎战,田二愣,率队顶上!骑卫迂回待击,弓箭准备!”血旗阵中,孙鹏怒声厉喝道,眉头却已皱起。本想擒下黑大汉挫敌士气,不想却令战斗乍然爆发,一场大家都不愿的无谓流血,却因一名副将的个人心思而无奈发生,怎不光火?

    “哒哒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山口方向突然传来隆隆蹄声,有经验的一听便知不下三百骑。那个方向来的肯定不是官军,一面渐渐清晰的血旗更是说明了一切。顿时,血旗营一方士气高涨,孙鹏带头狂呼:“援军来啦!援军来啦!”

    顿时,中军大帐前,包括副将在内,刚冲了几步的官军齐齐收住脚步,喊杀声也戛然而止。官军们一阵左顾右盼,不待副将吩咐,索性自顾自的再度收紧了已显松散的圆阵。一名屯长更是善意的提醒副将道:“其实,我等浴血奋战,死守营盘,力保中均大帐不失,以至三千血旗贼军久攻不下,只得趁乱烧毁辎重,无奈退走。这等铁血丹心...”

    来者正是赵剑所率的预备屯辅兵,按计划前来做搬运工的。尽管官军不久便发现,来的不过是些乱哄哄的、马都骑不好的新兵蛋子,可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们再难鼓起拼杀的勇气,就此再未闹出动静。可以说,赵剑一行的恰时赶到,委实挽救了数百无辜流血。

    接下的事情就简单了,血旗营并未寻三百官军的晦气,而是当着他们的面,将官军大营搜刮一空,然后驱使捕获的四百民夫,协助己方千人,大包小包,骡马木车,施施然遁入山中。他们此行缴获粮食千石,饷钱百万,兵器甲帐无数,床弩火油等等若干,非但能将血旗新兵完全装备,还极大丰富了雄鹰寨的战备物资。

    至于此战血旗营收降的两百多郡兵俘虏,也就铁奴与数名门阀族人被掳回雄鹰寨,余者除下兵甲后均被无条件释放。甚至,孙鹏还按照纪某人行前严令,从所掠钱财中慷慨解囊,给每位郡兵发放了千钱的压惊费,以表彰他们方才识大体顾大局没有同室操戈,直刺激得中军大帐前满地涎水。

    当中丘援军赶到时,逃散的郡兵已经返营,但那时大营已不能称其为营,仅剩一顶中军大帐在平野上顾影自怜,却因带不走的物资已被付之一炬。一切须得中丘官府重新置备,些许物资事小,延误军机事大啊。唯一一个算好的消息便是,郡兵除了近百伤亡于袭营的倒霉鬼,余者皆完好无损的处在营中,兵力减员寥寥,但这真的就是好事吗?

    一家欢喜一家愁,当晚,就在中丘官吏为了大营被袭而夜不能寐的时候,雄鹰寨却是大摆宴席,举寨欢庆,迎接连夜凯旋的血旗主力。损敌肥己,千石粮食足够四十天所用,大批帐篷也暂解了人数暴增的住宿压力,血旗营就此去了饱暖之忧,更是送给官军一个下马威,大涨己方士气,还耽搁了敌方进军,山寨上下自然欢喜一片。

    “咱们都是神箭手,每一支弓矢消灭一个敌人;咱们都是神行军...没有刀,没有矛,自有敌人给咱们造...”雄鹰中寨,通往牢房的寨道上,酒后微醺的纪泽心情大畅,不禁哼起了记忆深处的歌谣。

    “平仄错乱,言辞粗鄙,竟还公然吟唱,也不觉惭愧?”纪泽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抨击道,正是赵雪。自从一同实施了山神显灵的阴谋,赵雪愈加喜欢跟着纪泽后面找“乐子”。适才听说纪泽要去看那名极品俘虏,她便追着纪泽跟来了。只不知何故,一有机会她依旧不忘挑刺纪泽两句。

    眼见纪泽听得直皱眉,李农善意补刀道:“其实,调子还挺好听,若换赵家姐姐唱的话...”

    说闹间,三人在一群近卫的簇拥下来到牢房,并入了专押重犯的下一层地牢,一打开外间石门,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声咆哮:“纪虎,阴损小人,有种跟俺公平打一架,看俺不一棒敲死你!”

    纪泽顿时一脑门黑线,可不待他发飙,赵雪竟先不干了。她快步走向声音所来的号房,口中已经怒斥道:“你就是铁奴吧,说谁阴损呢?难道别个只有伸出头送给你杀,才叫磊落吗?”

    铁奴咆哮一停,旋即反驳道:“纪虎自己不敢跟俺单打独斗,却让人骗俺进帐篷,然后用钉子扎俺脚,还十几个人一起压住俺。难怪俺家主人说他是天下第一阴损,俺看正是如此!”

    赵雪怒道:“你杀了那么多我方军卒,难道别个还要对你客气吗?”

    铁奴委屈道:“除了想敲纪虎,俺又没想杀谁。他们自个要过来杀俺,俺就一棒子打回去罢了。”

    赵雪气结,斥道:“你站在两军阵前,嚷嚷着杀我方将军,别个能不找你拼命吗?”

    “俺,俺,俺不打女人,也不屑与女人吵架!哼!”铁奴的嚷嚷声愈来愈小。

    纪泽手捂面门,茫然无语。一个是寻常恨不得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的西晋小辣妹,这会却像母鸡护崽似的替自己打抱不平;一个是将郝勇一棒子打得不敢回头的凶神恶煞,这会却被批得不敢回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十岁小孩。能都正常些吗?

    赵雪仍不放过,继续斥道:“你那主人纯属欺你年少无知...纪将军救了多少百姓...男子汉大英雄就当扶危济困...”

    左右这铁奴对自己出言不逊,也该骂一骂,而赵雪斥骂的声音也挺好听,三分醉意的纪某人索性寻个墙角一倚,边听边打起了瞌睡。等他再次回神,却听赵雪依旧在喋喋斥问:“你这黑炭头,服气了没?你自己说,是你那卑鄙主人阴损,还是纪将军英雄?”

    铁奴:“......”

    纪泽揉揉眼睛,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熊孩子该被重塑三观了吧。根据青杨大营俘虏交代,这铁奴是卫泰两年前购得的一名塞外昆仑奴,那时并州以及西北闹饥荒,胡人奴隶被大量卖入中原,便是后赵开国皇帝石勒也曾是其中之一。铁奴年纪不详,但被卫氏买来这两年还在猛长个子,说明他应还不到十八,正是三观形成的关键时期呀。

    傻一点没关系,只要还能改造为我所用就好,或该到了他纪某人亲自出场的时候了。干咳两声,纪泽挂上伪善笑容,施施然走向那间号房。穿过地牢的廊道,拐向关押铁奴的号房,纪泽差点惊了个趔趄。只见赵雪大小姐正端坐一张木凳,玉指轻点栅栏之内,嘴皮上下翻飞,依旧训斥着里面的铁奴。而李农则端着一杯不知哪来的茶水,笑眯眯站在赵雪侧后,整一个随时递水的狗腿书童,没看出来,这小子竟然很有佞臣潜质嘛。

    揉揉额头,纪泽失笑道:“这等排场,未免太认真了吧。”

    得意的瞥了纪泽一眼,赵雪却冲着房内的铁奴斥道:“我家将军来了,你须好生答话,不得再出言无状!”

    这时,纪泽才首次隔着铁栅栏,看清其内被粗铁链锁住的铁奴。他居然是个黑人,也不对,不是纯黑,眼睛竟是蓝色,当是混血。不同人种,这黑厮又一副久经风霜的卖相,乍看之下纪泽也搞不清他的年龄。

    昆仑奴是汉家对昆仑山以西所来奴隶的称呼,不想这铁奴竟西得那么远。那时北非归属大秦帝国,阿拉伯半岛还属游牧部落时代,倒是蓝眼波斯人所建的萨珊王朝正与罗马人每三年五载便要大打出手,互掠人口也属寻常,却不知这铁奴的家乡在哪儿。

    见到纪泽,铁奴竟已顾不得愤怒,却似明显松了口气,整一副终得解脱的模样,看来他的确很蹙赵雪的伶牙俐齿。莞尔一笑,纪泽问道:“你是萨珊波斯人,还是埃及人?”

    见铁奴疑惑,纪泽又尝试用英文复述了波斯语埃及两个词,或是读音更近之故,这下铁奴倒是明白了纪泽的意思。他眼前一亮,颇为兴奋道:“我生在波斯,不知父亲是谁,但母亲是埃及人。对了,你怎会知道那么远的地方?”

    迎上赵李二人同样疑惑的目光,纪泽摸了摸鼻子,只好再度祭起那位莫须有的老师:“呵呵,家师云游天下,所知甚多,昔年曾与我提过极西之地,呵呵。”

    “哼!”赵雪似并不信纪泽的搪塞,此刻倒也不愿深究,反是眼睛一亮道,“他人都说这铁奴呆傻,我看不然,否则怎会问出这等问题?”

    纪泽一愣,随即脑补道:“他在汉境两年,便能将汉话说得还算清晰,自然不是呆傻,最多有点憨罢了。想来,我大晋百姓尚还自诩泱泱大国,对外胡不屑正视,对铁奴这等看似更怪的远域之人,怕是看稀奇者多,愿交流者少,铁奴本就少年,长此相处,想不呆傻也难啊。”

    铁奴听得连连点头,好似寻得知己,急声道:“俺母亲是奴隶,早早就过世了。俺从小便是奴隶,其后数被转卖,或做苦工,或做车夫,或做护卫,稀里糊涂便东行上万里,来了大晋,最终被卖给卫氏。那卫氏好多规矩,俺刚来时稍一多话都会被打骂,哼,后来俺个头高了,力气大了,他们让俺打架杀人时才好言好语,俺才不愿真替他们打仗呢!”

    听着铁奴没心没肺的说出其成长经历,三人皆觉一酸,赵雪甚至都有点眼圈发红了。纪泽不喜这等气氛,便故作愠色道:“你既不愿替卫氏打仗,那又为何总嚷嚷着要敲死纪某?”

    铁奴抓了抓头,带动铁链哗啦作响,这才沮丧道:“我那主人说了,你是坏人,若能敲死你,俺就是大英雄,就能天天吃肉,还能当官,也不再是奴隶了。所以...”

    “哈哈哈...”纪泽大笑,就势招揽道,“你那主人不过小小六品下官,跟着他能做多大的官?你若跟着我这五品将军,一样天天吃肉,当更大的官,做更大的英雄,且我等便是弟兄,自更不是奴隶,岂非更好?没准,哪一天纪某前往极西之地游览,还能顺道带你重返家乡呢。”

    “那俺不用死了,也不会再被卖了,那感情好。”纪泽的盛情相邀令铁奴眼前一亮,但旋即狐疑道,“不对,你这人说话不实在。极西之地距此上万里,其间国家部落、乱军马匪数都数不清,俺便被掳卖过两次,你如何带俺重回家乡?人说你阴损,果然喜欢诓人!”

    “哆!”赵雪呵斥铁奴一句,却也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纪泽,不满道,“丝绸之路早已隔断多年,人家铁奴憨实,你若没有把握,就莫要大包大揽啊。”

    纪泽哑然,瞧自己这张大嘴巴,当头领忽悠惯了,前生出国旅游是寻常事,如今可是难比登天呀。讪讪然,他转移话题道:“铁奴呀,说你呆傻吧,你啥都明白,可说你明白吧,咋一点都不懂含蓄,哪有当面便死揪不放的呢?”

    “切!”三人异口同声,附送三双白眼。

    不无羞恼的摸摸鼻子,纪某人突然眼前一亮,直拍胸膛道:“哼哼,燕雀焉知鸿鹄之志,陆上丝绸之路的确非我所能,但海上丝绸之路却可实现。须知茫茫大海彼此通连,但有条件,只需给纪某数年时间,改良海船,组织舰队,探索航路,从海路历经广州、交州、南阳、天竺,前往波斯、大秦绝非不能,甚或比陆路更加快捷。哼哼,那就叫大航海时代!”

第八十四回 义结金兰

    雄鹰寨牢房,纪泽蓦然想到了后世的海上丝绸之路,不免一番吹嘘。但这一次,他确非妄语,中国在有唐一代便已有了与阿拉伯间的海贸,距晋朝不过三四百年,技术上并无鸿沟,只要拥有人力财力,纪泽相信自己在这个时代,还真能迈出大航海的初始一步。

    见纪泽说得笃定,三人不由一怔,细想之下虽显天马行空,却也颇有道理,毕竟晋时尽管海贸不兴,海路凶险,但沿海早有南北海运了。不愧出自经商之家,赵雪率先叫道:“将军所言若真,有那海上丝绸之路,那便是无穷财富呀。不想那无尽荒海,竟能胜过广袤陆地,成为富饶之路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纪泽脑际像是闪过一道霹雳。他莫名来此西晋乱世,辗转求生,尽管暂时栖身太行山中,却非长远之计。所谓趁乱而起,逐鹿天下,敢叫日月换新天,做梦想想就好,他可不敢有那么高的野望。但天下之乱,政局之昏,胡祸之猛,令他这个希望享受封建人生的穿越者,颇觉前路茫茫,举目四顾不知何安,每每思及此处皆头疼不已。而今由赵雪提醒,倒让他想到了一条路,海上有无尽财富,有栖身大岛,有零星毛贼,却无世家大鳄,也无世人关注,他何不试试去那建个桃源呢?

    “将军大人!”正自遐想,纪泽被铁奴的一声呼唤惊醒,只见铁奴满面兴奋,目光灼灼道:“只要将军大人能答应俺,他日开通海上丝绸之路,让俺此生得以回到故乡,俺便将这身力气卖给将军了。”

    纪泽大喜,这铁奴天生神力,且有成长余地,恰似隋唐演义中的罗士信,能得到这样一员猛将,实乃血旗营之幸,带在身边,他纪某人的安全也有了保障啊。他忙道:“好,好,好,哈哈哈!你放心,我不诓骗于你,这海上丝绸之路对纪某与血旗营而言,也是天大造化,但有条件,纪某便会全力以赴。届时,你我众人扬帆碧海,快意人生,让你返乡乃顺手之事,你却无需担心,哈哈...”

    以铁奴之憨,既愿归降,纪泽就不再疑他,随即便令人为铁奴开了镣铐。在一干近卫的虎视眈眈中,铁奴一把丢掉身缠的锁链,摇摇脖子伸伸腿,一阵卡巴作响,继而便是大大的一声咕噜腹鸣。却见铁奴憨憨一笑,摸头嚷道:“将军,你刚说管俺吃肉的!”

    “哈哈,自然没问题,走,今夜高兴,咱们大吃一顿去。”得了猛将,又看到一条出路,纪泽胸怀大畅,当即便拉上几人回住处夜宵小酌,左右再晚,他这血旗营大统领也不怕没人备上酒肉。

    不过,小宴开局不久,纪泽便有点头皮发麻了,只因樽酒未毕,所有肉食就已被铁奴消灭了,看样他还仅是垫了点底,估摸他每顿能吃十人份的肉,这样尽他吃,没准真能将山寨吃穷。当然,第一次请猛将吃饭,他也只能红着脸传令再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肉过八斤,纪泽笑道:“铁奴,你原本是何名姓?毕竟已为我血旗一员,更是帐下猛将,再唤奴字委实不妥。”

    铁奴摸摸脑袋,无奈苦恼道:“母亲去的早,只给俺留了个类似‘狗娃’的埃及语乳名,后来跟了多名主家,也有过数个名字,可都与这铁奴相若,不值再用。”

    纪泽面色一僵,心生恻隐道:“既如此,那你日后便跟我一同姓纪,就叫纪铁吧,这血旗营就是你的家,权当我做哥哥便是。”

    “成,俺日后就叫纪铁,你们汉人讲义结金兰,这就算是了吗?”铁奴眼睛一亮,憨憨问道。

    这黑厮挺会得锅上炕的嘛,究竟真憨还是假憨,纪泽怪异的看了铁奴一眼,见其目中隐现晶莹,这才认定他是真憨。心情正好,又带着些酒劲,纪泽索性应允道:“好,似你这等大英雄,我便结拜下这个弟弟了!哈哈哈...”

    “可是,凭啥俺是弟弟,俺虽搞不清年纪,但俺比你高,力气也肯定比你大啊!”纪铁也即铁奴闷闷道,直令纪泽的笑声戛然而止。

    “咯咯咯,要结拜是吧,本郎君也算一个,收小铁做个弟弟。”赵雪略带酒意,大言不惭,像是想到什么,她俏脸微红的瞟了纪泽一眼,补充道,“将军当然是大哥,我做二姐,小铁便做三弟吧。”

    屋中三名男子齐齐下巴掉地,纪铁更是抗声道:“凭啥你也要比俺大?再说结拜哪有带女子的?”

    “血旗营人人平等,女子自然可以结拜!就这么定了,你等有异议吗,想说道说道吗?”赵雪杏眼一瞪道,直令纪铁脖子一缩,闭口不语了。

    纪泽无语,左右自己在这世上孤零零的,多收个小妹也无妨。瞥眼又看见屋中陪侍的小李农一脸羡慕,事到这里,干脆一勺烩了,就将这个未来可能的后赵大司空也正式收了小弟吧。

    于是,纪泽拍案站起,哈哈大笑道:“好,如此甚好!见者有份,小李农就做四弟,我等四人这便斩鸡头烧黄纸,哈哈哈...”

    峻岭苍苍,松林幽幽,坟冢座座,此乃寨东一裕,刚刚完工的血旗英烈园。墓碑如鉴,印刻着一名名血旗阵亡者的痕迹,上百坟头,埋葬着一月来转战罹难者的衣冠,他们,将在这里永远接受血旗营的香火与血食祭祀。当然,今日的这里,更添了十数名丧生于青杨大营的烈士遗体。

    祭台香龛,三牲祭品,香火紫烟,更有上千井然肃穆的血旗军卒。纪泽已无昨夜的宿醉之态,他眼中湿润,语带哀泣,一脸沉痛,终于艰难颂念完了祭文。接过三柱高香,他肃然行至祭台前,恭恭敬敬拜了四拜。待将高香插入龛台,他已泪流满面。

    毋庸置疑,郑重举办遗体入陵仪式,纪某人是抱有政宣目的的。但仪式终了,他自己却彻底伤怀了。愈加具备政客素质的他,此刻已经忘了之前拟好腹稿的煽情表演,只想在此静静送上同袍最后一程,只想好好追忆过往那些音容笑貌。西晋一月有余,生生死死见得多了,手中也没少染血,心性也愈加厚黑,可这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份被洗涤的纯净。

    托体同山阿,他人亦已歌。逝者已逝,血旗营还要继续,祭奠之后,纪泽尽快调整心情,于午后在中寨大校场主持了血旗营青杨一战的全军战后总结。延续自己集会演说言简意赅的习惯,紧用五分钟时间,他便回顾了此战从始至末的优缺得失与经验教训。在与会众人面露不耐之前,他迅速将话题转到了众人关心的赏功罚过之上。

    死者为大,这是汉人的传统,纪泽首先宣布伤亡抚恤,每名阵亡军卒十万钱的抚恤金,受伤者也从致残到轻伤获得五万至一千钱不等的抚恤。并且,纪泽承诺,大战之后将遣人前往所有血旗英烈的家乡,送上抚恤甚或设法安顿其家小,而老幼烈属与伤残老兵都可留居雄鹰寨接受赡养。

    终于到了赏功环节,站于校阅台上,纪泽率先宣布,此战的参战人员每人参战奖金五千钱,而基本功赏标准为解决一名普通敌兵奖励五千钱。继而,他宣读了此战一长串的个人奖励,按战场表现与杀俘敌树木,个人从五万道五千钱不等。

    当然,功名利禄相辅相成,功赏自少不了升官,一再扩编的血旗营不乏大量的副职与代职空缺,正当逐步落实。二十余名官兵籍此得以晋升,真假也算大晋正规官吏了。其中,郝勇、田二愣因功官复原职,孙鹏更是官升为军候。只不过,当田二愣被读名的时候,若干投向他的目光却颇带戏谑。

    功赏的最后,纪泽借机宣布,将血旗营的七屯主力合为左中右三曲,左军候孙鹏辖步卫、骑卫两屯,驻守中寨,右军候周新辖磐石、尖峰两屯,驻防下寨,近卫、伺候、女卫三屯则直属纪泽的中军,随机调度。

    血旗营的赏钱皆以五铢钱为准,此番功赏一次性赏出了五百多万钱,这样力度的抚恤相对晋军简直天差地别,就是相比士族私兵也高出一截。一片欢呼中,微笑的纪泽却满心葛朗台的血泪,直道此战竟然赔钱了。当然,如此做法他不得不为,这不光为了功赏抚恤,也为了鼓舞血旗军卒的对敌士气与战斗欲望,尤其在血旗营大量扩编之际,且是大战将至之际。

    不过,今日的功赏抚恤与过往有一点不同,纪泽并未当场发放炫人眼球的赏钱,而是让众人自去特设的户曹账房领取。这倒可以理解,队伍愈加壮大,纪某人再想如以往一般给每名军卒集体发钱,没那体力也没那时间了。

    功赏完毕,众人正待解散走人,不料纪泽忽改春风和煦,面沉如水的喝道:“我血旗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近日违纪事件增多,现由新任法曹佐史宋毅前来处置!”

    话音一落,原本欢歌笑语的校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一名依旧队副配饰的黑脸汉子蹬蹬蹬踏上校阅台,这厮今天的脸色却比以往还黑,不能怪他,谁叫他仅因识得几个字便被赶鸭上架拉入法曹,更摊上了今天这么个“恶人”差事,识字有错吗?他是子母谷入的血旗营,性格敦厚,与人为善,这下可就没人缘了,最可气的是,纪泽之前交代任命与任务时,还给了“你的脸黑得像包公”这个没头没脑的借口,包公是谁,脸长得黑也有错吗?

    上台站定,冲纪泽行了一礼,宋毅旋即取出一张桑皮纸,面向众军卒,黑着脸念道:“伺候二队梁顺,骑卫二队王三柱,尖峰一队刘光,三人于青杨一战中私吞缴获,本当斩首,念在初犯,均禁闭一天、鞭笞二十、罚没此战奖励!部位二队徐顺,尖峰二队龚科,二人于青杨一战中踟蹰不前,消极惧战,本当斩首,念在初犯,均禁闭一天、鞭笞四十、罚没此战奖励!”

    “啪!啪...”随着宋毅一挥手,违纪军卒被执法军卒带至校阅台前,脆响声中,六人被当众鞭笞,伴以闷哼甚至哀嚎,血迹不断染红衣衫。场中则寂静一片,这是血旗营迄今以来第一次全军公开执行军法,难免令众人心惊。

    队伍一再扩编,尤其入山之后新增的贼匪、溃兵、难民,他们未受纪泽重恩,也缺存亡紧迫,以至血旗营近来军纪比入山前明显松散了。这次借着功赏集结,纪泽就是要杀鸡儆猴,在情况恶化之前,在大战之前,尽早强化血旗营的纪律。当然,正值用人之际,纪泽并不愿痛下杀手,而是希望“治病救人,惩前毖后”,所以宋毅宣布的处罚尚不算严厉,至少没有斩首。

    “伺候三队赵发,训练耍滑,还顶撞上官,念在初犯...”宋毅条条宣读,先后十数名违纪军卒遭到处罚。最后,宋毅沉声道:“现已查明,前预备队副邓喜确已潜逃投敌,出卖我血旗营,当日其队率梅赞及两名随行军卒,轻慢军令,放纵邓喜成功潜逃,念在初犯,均禁闭一天,罚薪一月,鞭笞三十!”

    卢旭侵吞邓喜举报之功的事情瞒上瞒不了下,邓喜投奔郡兵时可没少人在场,郡兵官兵大都心知肚明,寻常只是按潜规则不予多说而已。血旗营从青杨大营带回一些军官俘虏,审讯之间,此事自然轻易得讯。当然,此刻重提邓喜之事加以牵连惩办,更多却是为了寨中人员混杂,奸细未明,需要督训众人日后严格执行抑制奸细活动的相关命令。

    不过,这一下大校场立刻嗡嗡声起,显然许多人对此处罚不以为然,感觉邓喜的两名随行军卒受了无妄之灾,毕竟邓喜当时是上官,上官支开他们,小卒如何违背,这不是欺负小兵嘛。有亲友为两名军卒鸣不平,更有之前便不满的犯事者亲友跟着鼓噪起来。这可惹恼了本就不爽的宋毅,一肚子郁闷不好冲纪某人发,正憋着难受,终于找到了出气筒...

第八十五回 恒产恒心

    “都闭嘴!感觉冤枉的两位,当时将军已经明令任何人不得落单,邓喜支开他人便是违背军令,为何不及时上报,以及时制止?若非邓喜潜逃,我雄鹰寨焉能暴露,又何来大军征剿,又将有多少弟兄为之喋血?”喘了两口大气,宋毅继续喝道,“还有私吞缴获的几位,同袍血战,你等却私藏缴获,可有不公?若是众人均忙于搜刮财务,谁人作战?又何来取胜?若是因此战败,不说缴获,我等可有命在?”

    听到宋毅的怒喝,场上众人都沉寂下来。原本,大多数人对这一切不以为然,认为是小题大做,但宋毅这一怒喝,联想到切身利益,这才真正反省起来。一边冷眼旁观的纪泽则张口结舌,众人之前反应早在预料,他也做好了辩驳准备,岂料平素沉默寡言的宋毅竟能义正词严的压服全场,甚至真的有了黑脸包公的架势。他昨天安排宋毅任务时,只是让他顶缸主持执法而已,可没指望他抢掉自己的台词啊!

    事实上,李良转任监曹史,为安定计,纪泽不可能让他仍兼法曹史,但既能压服军卒又能识字的法曹史人选可不好找,便是这个大字仅识得一箩筐的宋毅,也是他将就着推出的法曹佐史,不想还挺胜任,看来“佐”字可以去掉了。成天唠叨人才不足的纪泽再度确信,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人才往往就在身边啊!

    校场安静了,纪泽欣慰了,始作俑者宋毅却懵逼了。一口闷气畅快淋漓的喷射而出,爽是爽了,可接下来怎么办,这么多人都在含情脉脉的看着呢,纵然黑脸也掩不住此时的臊红啊。总算扫到手中的纸张,他忙大声宣读:“日后,所有违纪者皆需于所在屯队当众认错检讨,且违纪者罚没财物之三成,将奖与举报者,此将作为血旗营惯例...”

    “啪!啪...”鞭笞声响,伴随着宋毅的法纪宣读,校场愈加寂静。胡萝卜加大棒永远是行之有效的御下之道,众人这才记起,自家将军虽然待下宽厚,却也十分铁血,甚至被人称为阴损呀。

    待鞭笞完成,大会就此结束,纪某人亲自带上马涛、徐靖等人,护送受刑人前去医护营医治,辅以喋喋不休的温言劝慰。这自然又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无耻把戏。没办法,前生政治教育影响太深,类似思维已完全融入纪某人的心灵深处,哪怕穿越千年也无法剥离。

    “忍着点,忍着点...”雄鹰上寨,医护营地,纪泽亲手包扎完一名受刑军卒,收起药包零碎,轻轻拍了那军卒一把,笑呵呵道,“好了,小伙身体倍棒,明天就没事了。下次可得长些记性,别再犯到宋毅那个黑包公手里呀,呵呵。”

    “俺知道了,再不犯了,下次俺一定勇敢作战,洗刷耻辱!”那名年轻军卒惭愧的摸着后脑勺,说话之间眼中隐有晶莹,显然被纪某人的“吴起吮疽”所打败。

    纪泽这个坑瘪得来的过气将军,或许对于官员士人,甚或赵雪这等见过世面的豪绅族人算不得什么,但对普通底层来说却是高不可攀。以纪泽所谓的将军之尊,亲自给他们包扎、护理、做思想工作,哪怕手段在后世土得掉渣,在这底层人心远为淳朴寡识的晋朝,却是效果明显。

    “哈哈,弟兄们好好歇着,趁着关禁闭养养伤,日后好好干,升官发财,大同桃源,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等着大家去挣了,哈哈...”与这十数违法乱纪的出头鸟有滋有味的聊了会,纪泽哈哈大笑,与马涛挥手离去。

    顺道,纪泽又去看望了医护营里的伤员,不过,此时纪泽的心中,却因适才用净水给受刑军卒清理伤口,从而盘算起了酒精之事。之前逃亡时便已想过,但那时没有条件,如今大战在即,又有了落足点,这等可以救命的杀菌办法简单易行,焉能再推迟不用。

    心中有了计较,纪泽便拉上马涛、徐靖,还叫来了督管山寨民务的赵雪,边前往铁匠铺,边解释了酒精的作用,而对于他源自所谓“家师”的妙法,三人半信半疑着自也不会反对。至不济也就小小浪费些山寨中的铁料酒水,他们还是愿意看到纪某人所言为真的。

    仅是打制一套小型的蒸馏冷却设备,用以从酒水中提纯出酒精,尚还不需要王铁锤出马,王小锤就够了。在铁匠铺,纪泽吐沫横飞,向王小锤细说了设备要求,附送一张歪歪扭扭的装配图,又将人手、工坊、生产等相关事项甩给马涛三人,就欲志得意满的甩手走人,结果人至门口,恰又碰上一名英气勃勃的女子军官,却是钱惠来寻马涛议事。

    见纪泽也在,钱惠便一同请示道:“将军,马署掾,青杨一战所缴物资已经点清,但山寨原有库房有限,却已无库可入了。帐篷毕竟于物资储存不利,还是令工曹加建些仓库吧。”

    “天气渐寒,大量人员尚且住于帐篷,哪好先修库房?”纪泽眉头一皱,刨根究底道,“除了钱粮兵甲这等要紧物资,还有哪些物资需要库房存储?”

    钱惠苦笑道:“余者虽非紧要,可也不能轻忽呀。我血旗营一路缴获,如今珠宝首饰、古玩稀珍、绢布皮毛等等物件可一点不少,或贵重或易损,若因保管不当而有所损坏,委实太过可惜了。”

    “这些物资于血旗营并不紧要,与其费力保管,不妨散与寨中军民。譬如绢布皮毛,寨中妇女如今人手富裕,可配以毛毡篷布,由她们制作冬衣,分发所有军民嘛。”马涛给出建议,却见纪某人嘴角抽抽,心知其那点吝啬劲儿,忙又劝说道,“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如今寨中百姓多是一无所有,若让他们有些财物,也能坚定其抗敌之心啊。”

    有恒产者有恒心!纪泽心中一动,他虽小有抠门,但相比对抗征剿这等存亡之事,些许财物自可舍弃。可不待他应承,赵雪却出言道:“那些物资确可散于寨中军民,但不能平白赠与,助长不劳而获。听说纪哥哥,呃,听说将军今日赏恤出了五百多万钱,月底又将发放一笔薪金,大可将诸多物品低价售予寨中军民嘛。而且,价格也当对立功军民有所倾斜,以激励众人更多出力。”

    这不成了销赃嘛,还是出口转内销,俺喜欢,纪泽正自盘算,钱惠已跟着道:“寨中余钱虽还有五千多万,但照将军今日这般赏恤,大战过后恐将所剩无多,还当尽多回笼些银钱留作后用啊。”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大战在即,有恒产者有恒心,当让军民得到实惠,看到好处,且与山寨存亡相连,又需刺激军民劳作战斗,还要保证山寨资金,呵呵,可不容易呀。”听取几人的建议,纪泽心中盘算,甚至回味起了前生的计划体制与市场体制,他缓缓道,“想要一举多得,我等还当仔细筹谋一番。对了,听说这几日偶有寨民遗失银钱,看来账房不能简单处之,或该升格为钱庄才好...”

    一番闭门会议之后,中寨既定的账房边上,一间大屋被仓曹征用,一群女兵则被请做帮手,众人旋即乒乒乓乓的忙碌起来。大屋一夜灯火通明,次日早晨,其门上多了块牌匾——惠民阁。而其边上的账房,则也多了块牌匾——雄鹰钱庄。

    且不说纪泽等人的诸般算计,再说一众获赏军卒的领赏之旅。青杨袭营战总结大会的当日,不少人便利用空暇,按规结伙前往账房,以期领取赏恤银钱。然而,满怀欣喜前来的众人,仅是见到紧闭的大门,却被告之这里明日才会正式营业。

    一日时间自然可以等,次日,再度前来的军卒们发现账房大门上挂起“雄鹰钱庄”的牌匾,入了账房也即所谓的雄鹰钱庄,他们却仍未得到沉甸甸的金银铜钱,而是根据几名女兵也即钱庄伙计的指示,在柜台处对着几张资料按下指印,并领取了两张按有自身指印的纸折,也即分别对应薪金和赏恤金的所谓“存折”。

    在众人的疑惑中,户曹史兼钱庄掌柜赵雪给出解释,山寨目前人多屋少,大多人挤居一室,个人钱财保管不便,已有遗失纠纷,为方便众人,由仁义无双的纪将军下令,山寨账房将提供一项惠民服务,开展免费钱庄业务。此次的功赏抚恤金,以及月底的薪金,乃至其他个人钱财,军民均可自选在山寨账房随时存取,无需缴纳手续费用,而存折便是存取的凭证。但鉴于钱庄今日工作量太大,自由存取银钱的业务还将等到次日。

    钱庄业务的确解决了众人保存钱财的困难,众人不禁为纪某人的体贴关怀而心热。纵有少数心思活络的人,也未能窥破其中奥妙,毕竟以纪泽的信誉威望,一日时间还是可以再等的。当然,落袋为安,雄鹰寨毕竟是危险之地,不少人暗自决定,明日还是必须再来的。

    当日,就餐完毕的军卒们被逐个丈量了身材尺寸,因为纪将军再度仁义了一把,将给全寨军民置办一套冬衣,每名军卒还将多得一件用以防箭的内衬绸衣。同时,据制衣主管快嘴刘二婶透露,今日纪将军还召开了一次寨民集会,对之前的劳作建设予以了赏功罚过,又是一次性的散出了五十多万钱赏金。

    旭日高起,十数血旗军卒进入雄鹰钱庄,看气色他们应是值夜结束就结队前来。今天已是青杨一战赏恤宣布的第三天,尽管取来银钱一时没地可用,保管也麻烦,但不少人对所谓的钱庄存在疑虑,觉着钱还是自个收着踏实,他们便是这样一群心急的储户。打头一人是个叫田原的伍长,他站到柜台前,不无紧张的问道:“这位姑娘,俺欲领取赏恤金,今日可方便吗?”

    “哦,是田大哥呀,刚轮值结束啊。方便方便,今日可以取钱了,不过还要稍微等等,赵户曹有些小事尚未前来,我等不敢自行其是。田大哥不如先去隔壁惠民阁看看,打发些时间,当不会太久。”柜台后的女卫姑娘正在麻利整理着一堆账簿,闻言抬头瞥了一眼,虽对这位熟人挤了个笑脸,回答的确颇为机械。从早上开门,她至今已如此重复了二十多次,委实难有热情。

    既然是赵户曹有事耽搁,那还是等等吧,听说将军认了她做义妹,可不好说三道四。无奈的田原只好与同伴们出了钱庄,来到边上一间挂有三字牌匾的大屋,虽然田原刚学会中间的那个“民”字,但从其中有不少人正在转悠观看,他便可确定这里就是惠民阁了。

    一进惠民阁,田原目光不由一滞。大屋的四壁,以及中间三排纵向摆放的高架上,琳琅满目的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外间有绢绸丝布、日用零碎,数量众多却杂而不乱;内里更有珠宝首饰、古瓷玉器,由衬底白绸烘托着熠熠生辉。此间光景,可远不像木屋外面看来那么简朴。

    最先吸引住田原目光的,是进门左手墙角的一个微缩沙盘模型,长有近丈。尽管模型有些粗糙,田原也不懂测绘制模,他仍一眼看出这代表的就是飞鹰岭极其左近谷壑。只是,相比如今的荒莽,模型中的飞鹰岭多了许多建筑设施,显得昌盛许多。

    在这个模型中,上中下三寨框架与目前雷同,却错落有致的排布有尚不存在的片片建筑群,看规模不亚于一个繁华集镇,其间间或还有蓄水池坝、亭台长阶、风车索桥。而在岭下的山腰谷地,更多了一块块用于耕牧的梯田草场。

    好一块山间桃源!难道这就是未来的雄鹰寨吗?田原怔怔盯着这个模型,犹如身处幻境,不敢信以为真,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雄鹰寨只要愿意去建,每一处的确都可实现。而且,相比山外的兵荒马乱,他好想带着家小,生活在这样的雄鹰寨啊!

第八十六回 利益捆绑

    “各位好!相信几位已经看出来了,模型里的就是飞鹰岭,而这个模型,便是未来雄鹰寨的规划示意。纪将军说了,血旗营将全力以赴,争取用一年时间,让众人住入这样一个雄鹰寨。”正当田原等人沉浸于沙盘模型的时候,一名女卫装束的青年女子手持细杆,主动走过来介绍道。

    “见过钱仓曹!”田原等人看清来人,忙击胸行礼道。管理调配血旗营物资近月,兢兢业业,几无疏漏,钱惠已用她的出色工作赢得了血旗营上下的尊重,再不会因为女儿身遭遇冷眼。

    “呵呵,不用多礼,在这里权当我是一名掌柜就行。”看出田原等人的疑惑,钱惠笑道,“之所以将模型摆在这里,并由我来介绍,系因我血旗营正在规划雄鹰寨未来发展,借惠民阁之地,征询举寨军民的意见,群策群力,争取尽善尽美,共建桃源。我先为各位简单介绍一下大致规划,各位若有建议,可现场提出,亦可日后集体汇总。”

    一边执起细杆四下指点,钱惠一边依照盘上标识介绍道:“看这、这、还有这里,都是颇有土壤之处,我血旗营并非贼匪,需要自给自足,是故这些梯田草场开春便需大力开垦。看,这、这、还有这里,都是正在或即将建设的住房,目标每户一宅。为了寨民文明生活,寨中还将配备风车磨坊、商铺酒馆、浴室公厕等等。对了,这里将在年前修建一所雄鹰书院,寨中所有适龄孩童都将免费入内学文习武...”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像是应和钱惠的介绍,恰在此时,上寨方向隐隐传来一群孩童的朗朗读书声。在场的所有人均是眼前一亮,如同听见仙乐般神情愉悦,原来读书可以距离大家这么近,原来血旗营真的会教泥腿子们的孩子读书。

    “再过两年,俺家小宝也该能读书了,真好啊。”田原喃喃道。他是赵郡人氏,血旗营刚进山时被他遇上,他便带着流难入山的一家三口主动投奔。相比这里的许多人,他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更有个刚会小跑的懵懂儿子,自然对于孩童读书深为关注,此刻的激动甚至不亚于前天自己被晋升为伍长。

    “呵呵,不想文君姐姐动作这么快,今天便已整好临时学堂,开始教授孩童了。”钱惠灿然一笑,再度举起细杆道,“好了,我等继续说吧...”

    经钱惠一通简短却明晰的介绍,田原等人更多了解了雄鹰寨的所谓规划,但除了啧啧有声,他们却是没人提出什么建议。其实,始作俑者纪某人也没期盼有谁提出建议,因为这本就是他找人花一天时间紧急赶制,主要用以给全寨军民暂先画块香喷喷的大饼而已。当然,若是有人提出意见更好,钱惠也会象征性的加以记录,彼此互动才更有效果嘛。

    见众人并无建议,钱惠自也不为气馁,转而手指阁内,笑吟吟道:“好了,各位再看看惠民阁吧。本阁乃将军照顾雄鹰寨军民尤其血旗功臣所设,物价平均低于市价一半。当然,将军有言,如此优惠仅针对有功之人,故而这等折扣只能赏恤金交易。若是现钱或者薪金,价格却得上浮五成,也即市价的七八成了。”

    深入这间堪比仓库的惠民阁,田原很快掠过外间那些寻常物事,一路闲逛到了珠宝首饰之处。一名看似店员的年轻女子站在墙边,笑吟吟搭腔道:“这位大哥,好生看看,这些可都是好货,最适赠与女子呦。”

    女子的甜笑让田原有些眼晕,他忙收摄心神,仔细端详起墙上物品。不久,他眼中出现一对玉镯,这对玉镯晶莹剔透,翠色欲滴,与他的家传玉镯居然一模一样,不对,比自家那对更亮更美。两年前河北饥荒,那对家传玉镯已被当时走投无路的田原给典当了,这会再见一对,他忙询问道:“敢问这对玉镯价格几何?对了,是用赏恤金。”

    “哦,只要四千钱,绝对物超所值,当铺收价都比这高。”那女子笃定的答道。这一结果让田原有点发愣。女子并未虚言,他原本那对家传玉镯典当价就有五千钱,可这对更好的玉镯居然只卖四千钱。

    将军仁义啊,田原心中暗赞。出于对媳妇的内疚,他当即决定买下这玉镯。当他提出要求,那女子随即用笔在一张纸笺上写下物品名称和价格,让田原持其去雄鹰钱庄,用赏恤金结账,凭回执便可取走玉镯。

    收起纸笺,瞟眼钱庄那边仍无动静,田原继续转悠,比起方才还要带劲。扯几尺花布,买一把小刀,顺半袋肉干,不一会,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小叠纸笺。前次青杨一战,他作战勇敢,杀了一名郡兵,又俘虏了一名,算上参战奖,共得一万五千钱赏恤,出手宽松些,想来媳妇不至埋汰的。

    时间推移,又有两拨寨民进入惠民阁。山寨虽然军管,但尚无战事,只要五人以上结伙,白日间得到部门允许,钱庄这里还是可以来的。不过相比田原的阔绰,大多人就含蓄了。毕竟山寨基本薪金有限,普通女工每月也就四百钱,男工六百,预备兵八百,战兵一千,虽比山外略高,可哪能像田原那般持有大笔赏恤金买低折物品呀。过往老实巴交的田原,难得一次成了众羡所归。

    “来了,来了,大家过来吧。”蓦的,钱庄那边吆喝一声,存取业务终于开始运营了。惠民阁中的一众人,转而涌入雄鹰钱庄,以提取赏恤金与月末薪金。

    “将军有言,赏恤金用于犒赏有功人员,除了惠民阁物品,日后还有其它系列优惠,譬如住房装饰、家具打制、磨坊浴室等等,为保障有功人员利益,赏恤金账户只能由将军批准方可存入,也即是说,自有银钱只能在薪金存折存取,赏恤金一旦取出,便不能再存回,也无法再享受低价折扣。故而,提取赏恤金之前,还请各位考虑清楚,莫要后悔哦。”存取业务办理在即,终于“赶”来的赵雪却先站到人群之前,善意提醒道。

    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身强力壮的田原,他先办理了购买玉镯的手续,从赏恤金存折上扣除了四千多钱,获得回执;之后他犹豫一下,还是离开了柜台,他可不想失去在惠民阁中购买低折物品的优惠。但他多了个心眼,并未立即走出账房,而是等到有人从钱庄顺利取出亮闪闪的银钱,这才放心离去。

    “赵家大郎,你怎将赏恤金直接取现?太亏了,你若先在惠民阁买上东西,日后再往城里当掉,没准会多出千钱呢!”一个声音蓦然从排队人群中响起,如同醍醐灌顶,令账房中所有人陷入寂静,正是出自素来锱铢必较的快嘴刘二婶。

    “哎呀,您咋不早点说?”提着几大串铜钱,将出钱庄的小赵郎君捶胸顿足,懊悔道。

    随即,不少排队者不约而同的奔出钱庄,再回惠民阁细索。而刚出房门的田原略一驻足,旋即嘴挂得意,施施然稳步离去,不过,手中那张赏恤金的存折被他捏得更紧了。

    随着日头升高,不断有人来到钱庄取钱,可他们都会因这样那样的理由被推荐到惠民阁观赏一圈。而经过午餐时的交流,整个血旗营已经没人不知惠民阁的优惠和钱庄的规定,更是人人“偷”听到了刘二婶的金玉良言。在对纪某人的称赞有加中,一拨小小的购物潮随即出现,而原想中的取现潮却几无动静。

    入夜时分,雄鹰钱庄,总算结束了今日的账务盘点,赵雪颇为疲惫的出了房间,却带着一脸笑容。突兀的,她的身边凭空多了个身影,赵雪一惊,旋即又放松下来,娇声抱怨道:“叶姐姐,你干嘛总喜欢这般突兀,大晚上的吓人不?”

    “咯咯,我可仅仅是名护卫,不该出现时,自不能往人前抢你这女郎君的风光。”来者正是叶三娘,她娇笑道,“雪儿,今个这么开心,笑得见牙不见眼,得了什么好处呀?”

    “呵呵,该是血旗营与纪哥哥得了好处。小惠套来大利,一日下来,惠民阁销售额竟达五十万钱,兑出银钱却不足十万。也就是说,血旗营的巨额赏恤一日就回笼一成,余者看来多也难逃回笼。”被提及开心之处,赵雪立即叽叽喳喳的解说道,“瞧纪哥哥这手做的,既给好处赢得人心,又轻松销赃回笼了银钱,还刺激众人卖力立功,真可谓一石三鸟啊。”

    其实,如果赵雪能像后世人那般知晓银行的威力,或许她对纪某人就非赞扬而是佩服了。因为除了上述种种,纪泽还在罕有钱庄的晋朝,福至心灵的抓住时机,轻易拢住了近三千的储户,且不说融资、挪用,至少这些不愿钱庄倒毙的储户,不知不觉间已与他这辆细背瘦腰的战车拴得更紧了。

    叶三娘可不关心那些弯弯道道,却是眨眨眼调笑道:“姐姐是跑江湖的,听不懂什么一石三鸟,姐姐只知道血旗营得了好处,你比赵家得了好处还开心。给人当长工使唤,还左一声右一声哥哥叫着,这趟出来疯,可别把自己连人带心都给赔进去了,咯咯咯!”

    “叶姐姐,你坏死了,本女郎怎会看上那根蠢木头,要是再说,人家可不理你了。”赵雪大窘,霞飞双颊,啐了一口道。但黑夜中,她的明眸却闪过了三分惊乱,三分忐忑,三分迷茫,还有一分怒其不争...

    赏功罚过,收拢人心,画饼充饥,利益捆绑,纪泽挖空心思筹备大战的同时,雄鹰寨上下也一直进行着紧张的战备。新老军卒加紧操练,临阵磨枪;寨防工事按周新建议,尽善整固;各类物资或采集加工,或生产调配,宁多毋缺;营寨的房屋修建则是抢步推进,加班加点。便是被迫来寨的四百民夫,也在大笔赏钱的许诺下,热火朝天的变身为雄鹰寨的伐木大军。

    如是过了数日,时至十月底,雄鹰寨一切平稳,诸事推进,只待大战来临。而在山外,晋帝大赦天下的传诏已经到了河北,幽并联军终于结束了在各地的祸害,开始集结北返幽州。但遗憾的是,血旗营并未得享幽并联军的赦免。为铲除血旗军,三千幽并偏师,含鲜卑、乌桓、幽州、兵各千人,就在青杨大营遇袭的次日赶到了中丘。辅以两千中丘郡兵,此番征剿共发动五千大军,由王浚的女婿枣嵩统领,此时已悉数集结于青杨大营。

    十月的最后一天,中丘郡府加急重筹的辎重尚未备齐,征剿大军便急急誓师出征,以尽早剿灭血旗叛军。不过,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是,枣嵩首先派出两千中丘郡兵作为前锋,幽并主力仍驻留大营按兵不动。显然,对于入山作战这种受限地形的苦瘪战事,幽并联军急归急,却颇为谨慎,更愿让兄弟部队当炮灰,先去探探路碰碰钉子,以便幽并精锐摸清脉络再行出战。

    谁都不傻,中丘一方自有怨言,但无人胆敢扎刺,只能奉命乖乖上路。须知因为丢营失了辎重,延误了三日军机,那位卫氏副将的脑袋已被枣嵩令人挂上了辕门,便是卫泰根底够厚,且有太守苦苦求情,此时也已羁押待办。好在,青杨袭营战中血旗营数倍于郡兵仍不能攻取中军大帐的“拙劣”表现,再经一干现场军官的艺术加工,总算令中丘一方仍对正面狂殴血旗营信心十足。

    既然是郡兵打头,纪泽自不介意随手捏捏软柿子。郡兵甫一开拔,他便派出绿猴儿所率的伺候一、二队,协同王麟所率的五十王家寨丁,沿途骚扰郡兵,不求杀敌,只要添乱。毕竟,大雪总要封山,时间在雄鹰寨一方,征剿大军拖不起,而血旗营多一天便强大一分,哪怕耽搁敌方一天也是好的呀。

第八十七回 对簿书房

    永兴元年,十月三十,亥时,晴,雄鹰寨。

    月上梢头,雄鹰上寨,纪泽的将军石院。寒光烁烁,劲风呜呜,一条高大人影正在院中左劈右砸,边上则立有两男一女,不时发出喝彩之声。这自是纪泽等结义四人,除了赵雪,他们皆为天涯沦落人,是以几人结拜之后,关系迅速升温。晚来空暇,几人倒常在一起演武谈天。

    “劈脑袋...鬼剔牙...掏耳朵...”蓦的,却听院中的纪铁接连暴喝,寒光顷刻间闪过,地上已多了数段碎枝,断面平滑如镜。

    “得得得,你已练得很好,歇歇吧,不,一定要歇歇!若再这么练下去,我这院里该只剩树桩了。”纪泽跳脚嚷嚷道,整一副痛心疾首,惹得余人哈哈大笑。

    “呵呵,大哥,俺这镔铁棒叫你一改,再使出这套‘三板刀’,还真够劲,竟练得忘形了,呵呵。”纪铁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言说间,他将手中兵器往地上一顿,怦然生响,借着月光,可见那是一把浑然一体的丈许长兵,前半部单尖两刃,后半部腕粗铁柄,赫然似那盛于大唐的陌刀。

    收服纪铁之后,纪泽将他如李农一般带在身边,既做护卫又作培养。只是,不知是否文化差异之故,纪铁对内力一道全无领会,学习纪泽教授的几套暗劲功法甚为困难,便是学些复杂的外门招式也不得其法。无奈之下,纪泽只得令其慢慢体会混元真气诀以固本培元,至于外门招式,屡试无果之下,却被纪泽想起了程咬金的三板斧。

    果然,三板斧有名的简单有效,的确适合憨将,纪铁一试便会。但以其力量,想要配一把称手耐用的宣花大斧可不容易,单是上好铁料山寨就紧缺的很。所幸卫氏配给纪铁的那根铁棒是镔铁所制,纪泽索性让王铁锤将其放到炉火上好一阵敲打,将前半部砸成尺宽板刀,开了锋便成了陌刀。左右纪铁之前拿着铁棒也只会横敲竖砸,换把陌刀更利于战场拼杀。当然,“三板斧”的招式也就微调成了“三板刀法”。

    “三哥威武!有此利器,再配上方才那三板刀,相信没几人能在你手下走过三招,哈哈,看来可以出师了。”李农拍手赞道。

    “呵呵,都是大哥教得好。”纪铁听得心花怒放,咧嘴笑道,“大哥先后教了俺那么多武艺,俺虽没学会几招,但大哥能通晓那么多,一定很厉害。大哥,俺还没见过你出手呢,要不,咱们比划比划,也让俺见识见识你的武艺。”

    “好啊,好啊,我也不曾见过大哥与人动手,堂堂血旗将军,一定威风八面。”李农只嫌事小,立马拍手嚷嚷道。

    看着纪铁黑脸中那两排森白牙齿,再看看其手中那把狰狞陌刀,纪泽一个哆嗦,脸都绿了。正想着如何推诿,赵雪却先解围道:“三弟,你又顽皮了,比划什么比划,万一伤了谁怎办?咱们大哥是智将,岂能像你那般皮糙肉厚,扎了脚底才过三天就能活蹦乱跳?”

    智将!?这是解围还是损我?纪某人的脸顿时由绿转黑,所幸恰在此时,吴兰与李良二人联袂来见。纪泽心下一喜,忙抛下无良三人组,乐呵呵的迎上前去,寒暄间便一同前往了书房,再也不肯回头。

    三人书房坐定,自有近卫送来茶水。都是熟人,纪泽也不客套,看向二人开门见山道:“两位此时前来,当有要事吧?”

    “禀将军,适才收到鹰信,暗影与山外查得重要消息,特来紧急商议。途遇富诚,想来此事涉及明镜,卑下便擅自邀来了。”吴兰略一拱手,随即从袖中取出两页纸笺递给纪泽。

    接过纸笺,首页是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纪泽知道这是经过简单加密的信报原文,随手翻过,目光落在次页译文之上,他眼神一凝,叹了口气,却殊无惊异。旋即,他将这份信报递给犹显茫然的李良,口中淡淡道:“暗影做得好,虽非证据确凿,却也足以服众,省得我明日动手之后,还要替那厮称病掩饰。”

    吴兰愕道:“看来,即便没有这份信报,将军明日也要将他羁押,难道不顾及影响吗?”

    “大战在即,攘外必先安内,我管他迷雾重重,只管一力破之!”纪泽面色一寒,沉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敌军后日便将顿兵寨下,我焉能任由可疑之人担任要职?况且,此时不似当日,历经多管齐下,寨内军心民心已在我手,哪有那多顾忌?非但是他,凡可疑者皆需先行羁押,宁可错怪,也不可放过一人,至多事后我亲自赔罪补偿便是!”

    这时,李良已经看完信报,苦笑着看往纪泽,不无幽怨道:“原来大人早已怀疑那厮,只卑下蒙在鼓中,却是卑下多事了。”

    “明镜做得很好,富诚兢兢业业,苦心我记下了。”眼底闪过一丝尴尬,纪泽正色道,“望你莫要想左了,毕竟是名队率,仅凭猜疑,纪某身为一军之主,却不好轻易表态,此事迄今也只济生与介成二人知晓。况且,暗影与明镜乃我血旗营两柄暗匕,其锋锐伤人亦可伤己,却须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纪泽这是明确提点暗影与明镜不可走得太近,二人并不愚笨,顿时明白其中忌讳,皆面色一凛,点头称是。纪泽语气转缓,询问李良道:“监曹近来不乏辛苦,却不知查询结果如何?”

    李良说道:“经我等监视,与那厮接触之人,可疑者排查后尚余五人。而最后一日投奔入山的百姓经过核查,身形酷似千面者约有四十余人,初步筛选后余下六人,皆为寨民。这十一人均已锁定,随时可以收网。”

    言说间,李良递给纪泽一份名单,纪泽扫了一眼,点头道:“明日也该收网了,你二人既然来了,我等便议议吧。这里的两名军卒,以及那厮,便由近卫秘密诱捕。至于那些可疑寨民,明日中午不是轮到寨民置衣量身嘛,呵呵,寻个小黑屋,挨个来便是。”

    “将军英明,高,实在是高啊。”李良寻个机会连忙吹捧,并建议道,“受将军启发,卑下也有个想法,奸细们多会些拳脚,未免添乱,不妨在这些可疑者的午餐中,提前下些药,那种于常人无效,却阻滞内劲运转的‘滞气散’,厉飞鹰那厮可给咱们留了些,嘿嘿...”

    “嗯,富诚果然真知灼见,甚合我心,嘿嘿...”纪泽点头赞道,大生知己之感。阴险二人组奸笑连连,直听得一旁的吴兰全身发毛。

    也就在此时,书房外有近卫禀道:“大人,孙军候院外求见。”

    “来就来吧,求什么见?不是跟你等交代过,屯长以上前来不必通报吗?”纪泽听得一愣,没好气道。

    那近卫道:“大人,孙军候还带了步卫屯的三名队率同来,卑下不敢擅专。”

    说曹操曹操到,纪泽三人彼此对视,皆面显狐疑,李良更是惊疑道:“此事恐与那厮有关,莫非他已嗅出风声不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你是听戏听多了吗?这里可是纪某的地盘,不会用词就别玩文士,乱嚼些什么?”纪泽一脑门黑线,挥挥手指着书房里间道,“这样,你二人端上茶水,先躲入内间耳室,我等好好听听那厮要说些什么?”

    孙鹏前来请见,纪泽也就亲身出迎,石院门口,果见来的不止孙鹏一人,还有步卫屯的三名队率,其中便包括田二愣。纪泽老远便朗声笑道:“介成兄太也生分,直接进来便是,还玩啥通报求见,哈哈。”

    “将军,我步卫驻守中寨,有些布防细节须得调整,卑下前来向大人禀明。”石院门口,孙鹏行礼道,语气自若,却冲纪泽使个眼色,偷偷指示了田二愣一下。

    “呵呵,诸位勤于公务,着实辛苦,快进来,屋里谈。”纪泽不动声色的笑道。下意识瞥了眼四人中的田二愣,他边上前一阵寒暄,边冲犹在院中闲闹的义弟妹们做了个手势。

    “二姐,将军有事,你自个先回吧。三哥,履行公务啦。”李农目光一闪,旋即拉起犹自抚刀畅想的纪铁,先一步奔往书房安排待客。院中仅剩下落单的赵雪,她只得冲孙鹏等人打了个招呼,撇撇嘴离去。

    待纪泽引四人进了书房,李农已备好茶水笔墨,侍立案旁,纪铁则持刀立于案后。纪泽于主案坐定,孙鹏却让另两位队率屋外等候,仅与解了兵器的田二愣一同进屋。看向自顾落座侧席的孙鹏,纪泽心中已有所悟,却故作不解道:“介成兄,夜晚到访,究竟有何要事?”

    孙鹏已殊无笑意,冲田二愣努努嘴,一脸不爽道:“还是屏退无关之人,再由这小子自个说吧。”

    “四弟,你去门口守着,十步之内不得有人。”纪泽心头一震,强自按下惊诧,冲李农点点头道,并未支开纪铁。

    待李农出去片刻,房外再无人声,纪泽已稳下心神,但仍未搭理田二愣,而是郁闷的拍拍额头,不无玩味的笑问孙鹏道:“介成兄,咱们之前可不是这般打算的。看来此番你竟是输了一阵,露出马脚了吧。”

    “扮猪吃虎玩心机,这小子果真一把好手,此番是他察觉不对,自行投诚来了。不过,这事还算隐秘,纵然有所变故,当不会坏事。”孙鹏面上一苦,旋即没好气道,“嘿嘿,子兴兄弟也别笑话于我,你那日的把式怕也被这小子窥破了。”

    略略一愕,纪泽这才收起笑容,盯着一直兀立房中被晾到现在的田二愣,缓缓道:“说吧,好好的卢氏细作不当,干嘛又来我这里投诚?”

    田二愣瞄了眼金刚也似的纪铁,苦笑一声,扑通跪地,倒也不曾磕头表忠玩演技,只坦然道:“此番田某是求活来了,为了俺,也为了俺那弟弟一家。想来大人已有九分认定俺就是卢氏奸细,若再执迷不悟,俺只有败亡一途...”

    “等等。”纪泽忽的打断田二愣,不无疑惑的问道:“纪某自信掩饰得还成,你是如何察觉出不妥?”

    略一踌躇,田二愣如实道:“说来,是因俺察觉了自己犯下的疏漏。那日伙房现场,俺一眼便看出下手之人是卢氏密谍大掌柜千面,待发现将军已设有陷阱,一则怕其被擒牵连出俺,二则其人毕竟是俺半个师傅,传过俺一身技艺,俺只得搭救他一次。怎奈事态紧急,俺佯去搜查时不曾带上那名见过千面的女卫,系因俺知道千面必有易容,带上她也没甚用途,可作为一名正常队率,却不该知道此点。”

    “已将军过往表现,俺犯下那么个疏漏,将军不该毫无疑心,反仅大发雷霆,一口咬定俺贪功心切。正因将军掩饰得很好,俺才怀疑自己被猜疑了,将军当时愈是暴怒,俺愈觉是做给俺与其他细作看的,仅是故作不知,留做饵线罢了。”眼底闪过一丝好笑,田二愣接着道,“事后,俺果然隐隐察觉,有人暗中在监视着俺。待到青杨一战,孙军候始终将俺的步卫二队留在身边,俺便基本笃定了,毕竟以孙军候的性格,寻常焉能不放步卫兄弟们去抢战功?”

    “说你自己便是,莫要胡说别的!孙某何曾那般不识大体?”孙鹏老脸微红,立马不爽道。

    纪泽更是大窘,可笑自家当时表演得欢实,还一直玩着猫捉老鼠,岂料早被人家看穿,这简直就是啪啪打脸啊。若能回到后世,若再有人敢说古人愚钝,定要去砸他家的玻璃。叹了口气,好在自己还没糗到彻底,他翻手取出刚才吴兰送来的暗影信报,一把甩给田二愣,撇嘴道:“看看吧,想来你该识字的!”

    田二愣抓起纪泽抛来的信报,略一浏览,面色顿变,旋即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终是惊声问道:“原来,大人早在千面一事之前,就已怀疑俺了,还从田家屯寻出了俺的马脚,查之俺弟弟在卢氏。却不知大人何时看出了俺的不妥,又如何查出俺的弟弟...”

第八十八回 图穷匕见

    将军石院,书房之中,见到田二愣的惊容,纪某人感觉扳回一局,顿觉全身都舒坦了许多。冷哼一声,他淡淡道:“那日汤绍离去后,纪某曾问剩余军官可有欲走之人,其中唯有你神情纠结,甚至略有恍惚,本就来自勾结卢氏的飞鹰贼,纪某焉能不疑?至于查出马脚,或因你卧底时间太长,卢氏对你弟弟监控放松,中丘郡就这么点,岂有不透风的墙?”

    田二愣喟然叹道:“卢氏视俺太轻,将军又太谨慎了,俺怎能不输?”

    “好了,闲话到此。”纪泽收起笑容,冷冷道,“你便将过往种种仔细道来吧。”

    田二愣忙收摄心神,低眉耷眼道:“俺是卢氏一名密谍细作,代号铁头,千面乃卢氏密谍大掌柜,也是此番雄鹰寨中卢氏密谍行动的主司之人。那日千面不甚露馅,的确是俺故意放走的。俺数年前加入飞鹰贼,本即千面所安排,用以监视甚或取代厉飞鹰。只是厉飞鹰素来乖巧,对卢氏唯命是从,俺便一直成为闲子乃至弃子,直至将军夺了飞鹰岭,并看中俺委以重任。”

    纪泽寒声问道:“那千面究竟是何人物,习性如何?”

    “千面名为卢栋,乃卢氏旁系族人,现已年过五旬,曾为千幻宗外门弟子。如今的卢氏密谍,除了二掌柜卢荥一系少量人手,大都由他千面一手培训出来,包括俺在内。他表面为人谦谦君子,动辄诗词歌赋,实则阴狠歹毒,凡事只求利益,从不顾忌人理道德。”田二愣眼底闪过怨恨,却又不无忌惮道,“但是,他武艺高强,行事也谨慎小心,步步算计,往往预留伏笔,令人不知不觉入套。身为卢氏旁系庶子,他能做上卢氏密谍之首,足见其能。”

    纪泽没再言语,书房内一片沉寂。田二愣见状续道:“只恨那卢氏对下不公,纵容小人亏待俺的父母,事后为防俺不满,更监控俺弟弟一家为质。如今俺自知暴露在即,难免惨淡收场,俺那弟弟在卢氏也将前景堪忧。是以,踌躇几日,眼见大战将至,田某必将收到卢氏指令,若敢不从,弟弟一家危矣,若是执行,自身难保。进退维谷,俺只得今夜劳动孙军候走此一遭,暗中前来向将军大人输诚,以求悬崖勒马,戴罪立功,救下俺与弟弟一家。”

    “哦,进退维谷吗?”纪泽狐疑道,“那日从青杨山口返回,虽有军卒盯防,你若一心要逃,难道就毫无办法吗?”

    “俺若那时逃了,千面只会定俺个贪生怯战之罪,俺难逃卢氏毒手,俺弟弟也将被牵连。”田二愣摇头解释道,“再者,血旗营除了士族身份,其余各方面皆胜过卢氏,俺心中也一直犹豫该否转投明主,并借力摆脱千面,救出弟弟一家。”

    “嗯,你说要戴罪立功?先说说你对我血旗营犯有何罪,是否可以赦免。”纪泽淡然点头,幽幽道,“再说说你能立下何等功劳,是否足以赎还其罪。再有,我当如何信你?”

    “除了放跑千面一次,俺曾给千面送过一份情报,涉及山寨布防与要员资料,但凭千面的手段,又有邓喜叛变,这些卢氏也当知道。”田二愣手心微汗,却仍平静道,“田某请求将军从卢氏救出俺弟弟一家,自然便是将军手中的人质,田某亦在将军掌控之中,如此当可为信。至于如何立功,俺虽已无法寻出千面,却可辨出寨中另两名细作,一人为猴六,化名侯海,另一人为熊八,化名熊大山。此外,田某还知晓一条有关飞鹰寨的重要秘密,并且,千面也不知俺清楚这个秘密,血旗营或可凭此设下一局。”

    “哦?纪某最喜欢秘密了。”纪泽扫了眼李良刚才送来的名单,果有田二愣所提及的二人,顿时挂上笑容,颇感兴趣道,“你既说得如此笃定,想来这个秘密不会令我失望吧。”

    “决然不会,事关山寨防御漏洞。”田二愣眼底闪过喜色,却是扫了眼房中他人,踌躇道,“只是,此密关系甚大...”

    “这里皆为纪某心腹之人,但说无妨。”纪泽眉头一皱,淡淡道。随口一语,倒令书房明里暗里的几人心中一热。

    “飞鹰岭上本有密道,出口位置就在中寨伙房边的蓄水潭下。”田二愣没再矫情,压低声音道,“昔年俺有次夜间出宫,恰见有鬼影从潭水中爬出,差点吓死,谁知那并非水鬼,而是厉飞鹰。后来俺发觉千面偶会蓦然现身寨中,怀疑他当也知晓这条密道。”

    “此言当真!?”纪泽面色大变,差点跳了起来,雄鹰寨竟然存在如此大的一处防御漏洞,若战事紧急之时,有支敌军从中突然杀出,他都不敢再想。

    “将军如若不信,现在便可遣人去查。”田二愣笃定道,“田某猜想,有卢氏在对面,战事紧张之际,敌军或将派遣精锐由此突袭,而血旗营或可留支兵马藏于附近,设局瓮中捉鳖,反挫敌军士气。”

    “好,好主意,哈哈哈...”纪泽顿时转惊为喜,大笑着拍案起身,边走向田二愣作势搀扶,边大笑道,“二愣,你真是纪某的福将,不怪纪某当时一眼就看中了你。昔日各为其主,怪不得你,你还将是纪某的得力干将,来来来,快起来,还跪那作甚,地上怪冷的!”

    “谢将军抬爱,俺田二愣只有衔环以报,方能对得起大人呀。”田二愣脑袋微垂,语带喜悦道。然而,他的眼中此刻正闪烁奇光,惨然、决然、惋惜等等不一而足。而他撑地的右手,更已悄然缩入袖中,那里,有一柄极利极薄的小小匕首。

    灯火通明,笑声朗朗,纪泽口中夸赞不断,一步步走向田二愣,眼见就将是一出君贤臣忠的经典戏码。田二愣口中亦是感激不断,但手中的小匕却已攥得紧紧。近了,近了,纪泽的小腹越来越近,终于到了攻击距离,而纪泽也在弯腰,恰似就欲搀起田二愣的亲善架势。

    寒光乍现,田二愣再不犹豫,尽管他对纪泽与血旗营颇有好感,尽管此举也将意味着他自己的死亡,但作为卢氏培养出的密谍死士,他有不得不出手的觉悟,更有着不得不维护的人。这一刻,田二愣右肩耸动,双腿猛蹬。

    这一刻,纪铁怒吼出声。这一刻,孙鹏惊骇欲绝。这一刻,耳房内传出了李良的惨呼:“将军小心啊...”

    下一刻,田二愣忽觉眼前一花,同时脖颈一痛,然后,他那刚刚刺出不到五分之一的匕首再也把持不住,玎珰一声落在青石地板上,映射出幽幽蓝光。

    他怎么反应如此之快,不,他是先我出手的,太不讲理啦!心中呐喊,田二愣艰难的转动眼珠,总算看见了一张挂着谑笑的脸,一双充满冰寒的眸子,还有一根缩回袖中的棒子。而他昏倒前的最后一幕,则是纪泽踹到他脸上的大脚板,伴以一声斥骂:“敢骗老子,我顶你个肺!咿!你竟也要动手...”

    书房中像是定格,纪铁嘴巴大张举着陌刀,呈力劈华山之势;孙鹏双目凸出跳起一半,呈沉腰扎马之态;吴兰与李良二人则屁滚尿流僵跨耳室,呈追星赶月之状;还有个小李农微拉房门半伸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纪泽已不知从哪摸出根绳索,自顾自忙着捆起了被打晕的田二愣,边可劲扯绳边擦冷汗,嘴里还不停叨叨:“画张饼就想老子信你?玩才华就想老子惜你?看老子吃掉糖衣打回炮弹!妈的,竟然玩刺杀,吓死哥了...”

    完成田二愣的五花大绑,收起那把带毒匕首,还从其身上又搜出两根钢针与一把小刀片,纪泽这才干咳两声重新落座,书房中的几人也总算回过魂来。孙鹏最先一个激灵,满脸土色的行至堂前,狠狠踢了田二愣一脚,又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旋即单膝跪地,讪讪请罪道:“卑下失察,来前虽曾搜过其身,却不料其人如此狡诈,竟能深藏利器,以至将军犯险,还请将军治罪。”

    “介成兄这是哪儿的话,你我兄弟虎啸丘最早相识,同生共死,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况且这田二愣乃卢氏经年密谍,诸多下作手段防不胜防,岂是一般军伍汉子所能掌控?来来来,快起来,地上冷!”纪泽一边笑着温言抚慰,一边只得再度起身去搀扶孙鹏。

    “既然将军不怪,俺自己起来就成,便不劳烦将军搀扶了。呵呵,呵呵呵...”孙鹏干笑着一咕噜自行爬起,不动声色的退离纪泽一步,眼睛则滴溜溜的瞟着纪泽的那两只衣袖。毕竟,脚下可还躺着个反面教材呢。

    纪泽摸摸鼻子,讪然一笑,正自尴尬,只听李良捧哏道:“大人英明,一眼便看出那厮不怀好意。卑下糊涂,只不知大人是如何察其马脚,窥其心思?”

    “其实,刚才下手前我并不确认田二愣是何心思。不想这小子果有歹意,倒是被我给试出来了。”纪泽眨眨眼,不负责任道:“这小子之前竟敢骗我,还坏过我的好事,我本就想揍他!他有无歹意,出不出手,方才我都会抢先敲他这一棒子,否则我又岂会轻易接近于他?”

    众人目瞪口呆,良久,吴兰忍不住问道:“若田二愣是真心投诚,将军岂非寒了人心?而且,他所言设局一事,难道将军真就不动心吗?”

    “没办法,王二愣此人太过精明,屡次看破你我破绽,坦白说,纪某一时确难确定这厮的心思,可大战一触即发,安全可靠为要,没时间陪他虚与委蛇了。我等决不可丧失主动,任由他人牵着鼻子,更不可优柔寡断,徒留隐患!”纪泽目露决然,淡淡道,“这里我是主场,既然玩阴的我已棋慢一招,那么,快刀斩乱麻,掀桌子便是!”

    众人默然,片刻之后,孙鹏喟然长叹道:“子兴兄弟所言甚是!昔日我率乱民流窜之际,便因无法笃定内奸,虽有猜疑,却优柔寡断,不曾果断下手,以至内奸引来官军,令我最终全军覆没。哎,若当日有子兴兄弟这等决断,或不至害了跟随我的那群兄弟了,哎。”

    “时移世易,介成兄当日情势或有不同,便莫再追悔了。”纪泽拍了拍孙鹏的肩膀,继而沉声道,“言归正传。田二愣既肯舍命行刺,必因身份败露,为上司所逼。寨中当还有其上峰,多半便是那千面去而复返。如此一条毒蛇在侧,且多已看破我等盘算,当如何应对?”

    李良急急道:“田二愣已沦为弃子,不论刺杀成功与否,敌方奸细恐都有所准备,我等须得尽快反应。看来不及明日收网了,莫不现在便即调集军卒,搜捕名单上可疑之人?”

    “莫急,该逃的定已逃了,能捉的定是弃子。”纪泽挥手止住李良,沉吟道:“本将素来谨慎,好吧,说是贪生怕死也成,敌方当知晓此点,难道仅凭田二愣一番言辞,便奢望得以即刻刺杀于我吗?是以,我若为千面,当令田二愣投诚所言九真一假,以重获信任为先,以备后图。当然,本将乃血旗营核心,寻机刺杀最为有效,千面当对田二愣有所交代,但有机会即可出手行刺,田二愣方才应为临机行事。

    孙鹏讶道:“将军以为,田二愣本非弃子,其行刺乃临机偶然,那千面原本的主要企图并非一定要今夜刺杀,而是让田二愣先行诈降?”

    “推测而已。”纪泽淡淡点头道,神情却很笃定。

    李良疑惑道:“如此的话,两名细作与密道之事的确为真,代价未免大了。尤其是密道,那可是足以改变战局的疏漏。”

    “嘿嘿,白送没好货,想来,那条密道当是个鸡肋吧。”吴兰冷冷一笑,说到,“若诈降成功,田二愣或将有两重收获,一为刺杀之机,二为兵权,说来抛个鸡肋交换,绝对值了...”

第八十九回 回马一枪

    雄鹰寨,将军石院,书房之中,听完几名智囊的议论,纪泽淡淡补充道:“其实,千面此举,还有一条最有可能的收获,若非确定田二愣为诈降,我等即便疑心田二愣,也难免被人牵着鼻子,在密道口设局,埋伏偷袭之敌,由此定将牵制我等不少兵力。”

    “好奸诈!”李良不由骂道。略一寻思,他便觉自身难以抵挡密道设伏的诱惑,不由心惊。

    “哎,若似分析这般仅为牵制寨防兵力,倒还罢了,纪某只恐其调虎离山,计中尚有别的算计,一时却不得其解啊。”纪泽苦恼的揉揉眉头,郁闷道,“由田二愣可知那千面定然更加狡诈,若无必要,纪某还真不愿与之斗智玩心计啊!”

    此语一出,众皆凛然。纪泽摆摆手,边取纸笔写下手令,边苦笑道:“但愿是我多想,好了,都还仅是推测。富诚,介成,你二人持我手令辛苦一趟,由监曹与步卫配合,暂先验收千面薄礼的奸细部分吧。待捕获猴六熊八之后,便可跟着搂草打兔,举寨大索,审查名单上的可疑之人了。注意,万莫泄露田二愣业已露馅一事,权当其仍然在此做客。”

    孙李二人应命离去,纪泽又让李农将尹铜传来,由他亲率近卫,去伙房边上核实中寨密道之事。交代完命令,纪泽看向躺在地上的田二愣,与吴兰谑笑道,“闲着也闲着,先审审这厮吧,不过多半难有收获,毕竟是个死士,还是个随时的弃子。”

    果然,田二愣被弄醒后,不论纪泽如何审讯套话,他都始终一言不发,表情无悲无喜,只顾闭目待死。即便纪泽提起他的弟弟,他也仅是眼皮动了动,仍未作答。遇上这种死活不开口的,纪某人再有审讯技巧也无能为力,只得令心腹近卫在石院中寻一小黑屋,将他先关押起来。

    书房之外,山寨响起一阵骚乱,惊搅了合寨上下的入梦。半个时辰之后,尹铜面色古怪的回来复命。事情正如纪泽所想,千面为让田二愣取信于纪泽,果然实打实的送了礼物。

    近卫们仔细搜索终得发现,伙房边上的蓄水潭里,经由侧壁的一处机关水门,可以通入山腹中的一池水洼,继而接上一段通往山腰的密道。只是,密道空间极其狭小,出口又位于悬空绝壁,蓄水潭更受血旗营的重点监控,想要由此密道大量运兵偷袭,委实不易,的确可称为鸡肋。

    紧跟着,李良与孙鹏也压着猴六前来复命。猴六与熊八这对被抛弃的衰人组,早在监曹的锁定之下,沦为弃子的货又不会是强手,二人更是不曾得到任何风声,故而被捕之时,二人尚还一无所知,均毫无预备的躺在铺上休憩。逮捕过程小有波折,猴六倒是识相,见到大量军卒蜂拥入帐,当即乖乖束手就擒;熊八却是硬汉,拼死抵抗下造成了军卒的一死一伤,而其自身更在被擒后咬破齿中毒囊,成为真正的死士。

    唯一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是,监曹核查可疑名单的时候,甫一开始便发现寨民驻地少了一位名单上的人物,是位驼背老汉,正是疑为千面的数人之一。一番搜寻无果后,这名驼背老汉被自动脑补为千面的化身,这一点也被羁押在场的猴六予以证实,而他的消失,则被脑补为见势不妙,再次顺崖逃生了。自然,对千面的搜捕就此终止,其余可疑人物稍经审查,也就被悉数释放。

    石院书房,众人再度聚首,听完李良的脑补推测,纪泽却是摇头不置可否。他先令近卫带上猴六,准备审讯一把,孰知这猴六是个极识时务的伪劣死士,不消纪泽恫吓诈唬,便已供认不讳,而当纪泽告知其已沦为千面扶持田二愣的弃子,猴六更是跳着脚将千面的几名私生子都给供了出来,也答应必要时出面协助搜寻千面。只可惜,作为千面随手扔出的弃子,他的供词对目前局势却是无甚帮助。

    待到猴六被带了出去,纪泽饶有兴趣的问众人道:“事情到了这里,礼物收了,自家的搜查也做了,可以说,这些都在按照千面的剧本走。若非田二愣露馅,以纪某习性,对田二愣应当半信半疑,密道自要重点关注,多半应该设伏以待。当然,不论田二愣与密道如何处理,左右千面也逃了,我等对奸细的追查应当告一段落。接下该着眼大战了,是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纪泽意欲何为。纪泽淡淡笑道:“我虽仍不知千面是何算计,却知不能被其牵着鼻子走。是以,表面上我等当如千面所料行事,以安其心,实则不然。田二愣业已露馅不提,密道直接封堵便是,至于搜查奸细,呵呵,我可不信千面会轻易离去,明日我等须得学那张绣回马一枪二攻宛城,再度大搜一次。为防夜长梦多,早餐便开始,仍按之前计划。哼,雄鹰寨就这么大,便是算上女子,身材瘦小者也就那么多,他再善易容,大白天的还能身化万千不成...”

    弦月幽明,山风呜咽,炬火闪烁,一群近卫出了上寨,押送着两人徐徐前往中寨牢房。同样是押解入牢,待遇却不尽相同。头前的麻杆汉子被五花大绑,推搡而走,这是猴六。后面的魁梧军官则衣甲整齐,抄手而行,这是“田二愣”。

    路过伙房之际,却见这里集结着一群近卫军卒,正围拢着寨中唯二的蓄水潭之一,刀枪森寒,紧张肃穆,一副如临大敌之态。而东方的寨民驻地,早便随着步卫的收队撤离,人声寥落渐止,今夜的捕奸行动显已划上了句号。

    百丈外的崖岭之间,一条黑影从树后探出头来,鹰目中透出幽幽寒光,将寨中这一切尽收眼底。借着朦胧月色,可见此人满脸麻子,一身葛衣,农家老汉装束,背脊微弓。他正是千面,数日伪装驼背老汉,倾情投入下来,即便刚已换了个身份,他的背脊一时仍不惯挺直。

    千面现在这身葛衣行头的原主人,身材与他相当,却是第一天投奔山寨的人,自然不在可疑者名单之列。那位倒霉鬼早在入夜之后便已被千面扔下了一道山壑,尸体要被发现怕不知驴年马月了。适才步卫与监曹大规模举寨搜查之际,千面正是顶替那倒霉老汉而顺利过关。待到步卫与监曹撤了,千面自要出来看看。

    下方所见正如预料,一切尽在掌控,千面森然一笑,缩回身体,跳入身侧一个小小石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暂做休息。这里在夜间属于巡查死角,除非有大规模搜捕,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飞鹰岭山地广阔,即便归属中寨范围,以他昔日对此地的熟悉,这样的巡查死角,夜间他还能寻得好几处。

    回顾雄鹰寨一行,他千面与那血旗将军迄今算是打了个半斤八两。初时因为自负,他差点着了道,幸有铁头提前通风才全身而退,怎奈铁头还是就此露馅。那血旗将军隐忍不发,想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但他千面已收了小觑之心,又岂可轻易愚弄,况且,如果说那血旗将军做戏还算逼真的话,其属下的监曹等人玩起暗中稽查,就太过业余了。如今他对卢氏密谍壁虎断尾,自身再来个金蝉脱壳,看那血旗将军还能如何折腾。

    看眼下动向,将猴六这个铁头的仇人交出去,再凭手中握有铁头的软肋,铁头还是足够卖力。其投诚虽不曾彻底赢得信任,但也取信了一半。这就够了,如果那血旗将军让铁头重掌兵权,他千面反要生疑,而铁头也已成了闲子,他千面真正要的,正是蓄水潭边驻防的军卒多多益善。

    这飞鹰岭最早可是他卢氏的地盘,有些秘密连厉飞鹰都不知晓,更别说这个新来的血旗将军了。说来那位血旗将军的确算是一个人才,真想看看大兵压境的激烈时刻,发现雄鹰寨后院起火,那血旗将军会是何等表情,阴险惜阴险,还真有些不忍呢!

    看看月色,千面再次爬起,小心藏到大树之后,伸头窥视下方伙房方向。不久,下方山道上走来几名女卫,说笑着走向伙房,这是负责伙房值夜的女卫。血旗营的女卫大多为纪泽救自营妓的失节女子,出于自身的屈辱经历与纪泽的立规庇护,女卫可谓是最忠于纪泽与血旗营的一个人群,也被纪泽广泛安排在忠诚为要的岗位。

    在几名女卫身后,远远还坠着一名低头含胸的女卫,颇不合群的模样,却令千面微眯双眼仔细观察。这样的女卫姑娘其实并不少见,毕竟刚结束一段悲惨的营妓历程,多少都有些心理阴影,一时走不出来而自惭形秽的不乏人在。

    当然,千面观察这名女卫绝非关心其心理健康,而因这名女卫与他身材相似且又沉默寡言,最适模仿顶替。事实上,他已注意这名女卫很久了,伙房的内部水室不论供水还是储水,仅有女卫方能入内值守与操作,这位可怜的女孩正是千面李代桃僵的下一个目标,他自然要多加观察模仿,以备下次替身混入伙房水室来一记狠的。

    直到那个低头含胸的女卫彻底被房屋遮挡,千面这才收回冷漠无情的目光。在他眼中,这名女卫几已是个死人,只待卢氏郡兵挥师寨下的某个夜晚,也就是这名女孩葬身山壑之际。该看的都看了,一切尽在掌控,他也该溜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还有活计。这血旗营给点小恩小惠,驱使寨民干活可不手软呐。

    次日清早,旭日东升,麻脸老汉千面在号声中正点起床,照常与同室寨民点头招呼,并主动指着自己的喉咙表示略感风寒。千面本就与那名麻脸老汉同属一队,凭借他的密谍经验,刻意观察模仿之下,瞒过一般人并不费劲。

    洗漱,闲聊,等饭,这一队都是身体瘦弱之人,以老者居多,不免八卦劲儿十足。言谈间,自然提起了昨夜的捕奸行动,众人免不了对猴六被擒拍手称快,对血旗营发威称颂不已,也对那位再度逃出山寨的驼背老汉嘲讽声讨。这令千面欣慰自己脱身成功之余,也对这帮放肆辱骂自己的工友恼恨不已,甚至暗下决定,待得雄鹰寨破了,定将这群卖奴都卖不起价的蝼蚁统统焚了。

    终于,早餐送到,不用再听蝼蚁们聒噪了。千面第一个排队领饭,让他惊讶的是,今晨吃的竟然不是以往的稀粥馒头,而是换成了马肉泡馍,尽管其中的马肉少得可怜。事出反常必有妖,千面立马故作好奇,哑着嗓门询问道:“这位小姊姊,今个什么日子,怎的早餐都有肉啦?”

    “有肉吃不好吗?反正上面说了,今日起,人人顿顿要见肉,老人家你吃着就是。”打饭的那名婆姨笑道,却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心知这些快嘴婆姨忍得辛苦,千面忙往嘴上抹点蜜,坚持再三央求,那婆姨果然故作窃语道:“听说呀,官军马上就要到了,上面要求,今日起连带寨民,人人顿顿见肉,以有力气随时应对大战。您老听着就好,可别声张啊。”

    心中了然,千面不再多想,接过热腾腾的马肉泡馍,寻地吃了起来。肉不多,汤倒是够鲜够浓,千面吃得倍香。直到美美的喝干最后一口汤,千面才哑然失笑,他卢氏密谍大掌柜,昔日山珍海味都是挑肥拣瘦的扒拉着吃,何曾连碗马肉泡馍都吃得如此香甜,定是这些日子在雄鹰寨吃得太差之故,人果然都是贱的啊。他却不知,如此香甜的缘由,却因这顿集体大餐本就是为他千面刻意准备的。

    早餐结束,众人老样子组队前往临时工坊,继续加工枪杆箭杆。途中,千面远远瞥见伙房蓄水潭处一如往常,警戒程度不见变动,他先是一愕,旋即一喜,那血旗将军果然想着偷摸设伏了,哼哼,,将兵卒都调去吧。

    千面正自得意,一名参军署的吏员忽然截住队率说了两句,随即,这名断了半臂的残退队率一脸喜气的回转,大声嚷嚷道:“各位,暂先不用去工坊了,将军大人要给每名寨民做件冬衣,这事大伙儿都知道了吧,现在大伙便先去丈量身材尺寸。呵呵,逾期不候,一个都不能少哦...”

第九十回 千面落马

    “将军仁义!”雄鹰中寨,得知要去量体制衣,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件冬衣或许不值多少,可对落难入山两手空空的百姓而言,这就是熬过严冬的本钱。所谓拥戴,所谓归属感,就在这点点滴滴中积蓄而来。

    但这阵欢呼却听得千面一肚子腻歪,这点小恩小惠就将这群贱民收买成了这副德性,再想想自己最初打算挑唆雄鹰寨百姓内讧,简直是啪啪打脸啊。更憋屈的是,他还只得跟着欢呼,做出一脸开心的模样,仅能在心中将那位血旗将军咒骂一百遍呀一百遍,这还不够,他还暗暗发誓,破寨之后定要将这群贱民杀得一个不留,让他们一道去地下陪伴仁义将军去。

    按下恶毒心思,千面与说笑的众人一道,随那吏员来到一间大屋之前,这里已有另一队寨民排起了队。千面一众随后排上,只是,看着前门进后门出的大屋,不知是否出于本能,千面却总觉着哪里有点不对。这时,身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怎么量得这么慢,为啥不多安排几个人?”

    千面心中一动,雄鹰寨自从有了那个不知何来的赵姓丫头兼职督造令史,做事向来讲究效率,似这样让许多人排队等待的事情已很少见。事出反常必有妖,千面能在密谍一行混上数十年,是个谨慎细致的人,他忙仔细观察进出之人,一小会之后,他悚然发现,从后门离去的竟比进屋的人要少,而且,那些不见了的似乎都与自己身材相若。

    心念电转,千面旋即大骇,大屋内之所以慢吞吞的,恐因还有着别的名堂,譬如盘查,这极可能是冲着他来的,此番怕难蒙混过关,三十六计走为上呀,苦起个脸,他捂住自己的肚子,边往外走边冲本队队率哼哼唧唧道:“可能今早的马肉汤太腻,小老儿本就染了点风寒,这会肚子不舒服,先去方便一下。”

    “去吧,快点,别误事了。”那队率略皱眉头,挥挥手道。

    千面疾步快走,但仅行有十多步,便见前方出现一人挡住道路。此人看似不动声色,身姿却处戒备状态,只听他语气自若道:“老人家,去茅厕是吧,在那边。”

    “哦,谢了。”千面应了一声,暂先依言折向,体内却已暗运起内气,准备择机拔足狂奔。可更令他惊骇的是,他的真气居然比寻常之时明显阻滞了许多,仅能发挥出寻常本领的四成。这还算是他的幸运,毕竟这顿早餐是大规模下药,还不能损及无辜,若想完全封住一群人的内劲,雄鹰寨可拿不出保质保量的滞气散。

    这是滞气散!马肉泡馍有问题,定是那血旗将军的提前布置,太卑鄙了,太阴险了!千面心中大骂,立马不动声色的探手入袖,借着抹汗掩饰,将一颗解毒药丸塞入口中,这虽不能令他完全恢复正常,至少也能再提三成内劲。

    这下千面倒不急着逃了,他一边偷眼四处打量地形,果见四周隐有伏兵。心中盘算,他老老实实进入茅厕蹲了会。待得茅厕中再无他人,解毒药丸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束紧衣裤,蓦然跳墙而出,落地不停,急急向着北方一处设伏宽懈的方向发足狂奔。

    “奸细在这!抓住他!闲人趴下!”几乎就在千面表现出异状的一刻,就听一声暴喝响起,伴以清脆的锣声。旋即,大量兵卒以什为组,从各处房屋中蜂拥现身,羽箭连连,大盾横路。之前量体裁衣的那间大屋中,更是窜出了王通等几名高手,迅疾如风的直追而来。紧随其后的,则是纪泽、纪铁与一众近卫,乃至双手被缚的猴六。

    天罗地网!可笑自个被一个小小吏员便引入了死地,之前竟还浑然不觉,甚还自命不凡的誓要灭张焚李,骄满害死人啊。千面已顾不得骂天骂地骂纪贼,他现在只知道认准那个既定方向,拼命拔足逃生,决对要在包围圈形成之前逃出。

    不愧是名胆敢深入虎穴的密谍高手,又逢生死绝境,千面尽管被滞气散些许削弱了实力,仍然动如脱兔,他躲过屋角,上蹿下跳,折向变线,挥匕格架,进而甩出两把飞刀放倒横截来阻的两名军卒,竟然将将冲出了那个缺口。可到了此时,他也已身中数箭。双拳难敌四手,所谓武林高手高高手,在军阵面前也只有落荒而逃被追打的份儿,否则那些江湖大派也就无需个个赶着依附权贵了。

    好在,千面身上穿着一件上乘软甲,要害部位皆无大碍,迄今仅胳膊腿受创,尽管速度慢了下来,紧提口气仍能继续逃窜。只是,大白天在山寨中央,各处军卒闻风围堵,后有王通等人穷追,却不知还能窜上多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千面都不记得自己此生是否还有比这更坑瘪的时刻了。

    好似天无绝人之路,也就这时,千面突然面上一喜,眼中精芒暴涨。因为,经他一通豕突狼奔,不觉间前方竟已是雄鹰钱庄,而钱庄门口,此刻正俏生生站着名二八佳人。她檀口微张,明眸睁圆,木然兀立,浑一副不知所措之态。显然,她是方才听得外间喧嚣,恰时走出门来的一个酱油女。

    偏生这酱油女不是别人,正是钱庄大掌柜,户曹史赵雪,而在千面看来,她的另一身份更重要,那便是纪泽的义妹。没说的,这就是上天赐他的最佳人质,保命逃生的唯一希望,千面可不知何为怜香惜玉,更何况正值生死攸关之时。身形一窜,千面略一转向便直奔数丈外的赵雪,配以一脸狞笑,他的左手已呈鹰爪状就欲抓出。

    “大胆!”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娇叱从赵雪身后的门内传出,满是焦急惊惶,伴随着一条身影电闪而至,却是女卫装束的叶三娘。只可惜,她的身形恰被门口的赵雪挡住方位,却是赶之不及,甚至连发暗器阻挠千面的角度都没有。

    “大胆!”几乎异口同声,千面侧后数十步远,传来了一声爆吼,同样夹带着焦急惊惶,正是一直躲在阵后指挥的智将,刚刚转出屋角的纪泽。同时,一支雕翎箭从他的黑雕弓中尖啸而出,射的不是千面,而是赵雪身前的两尺之处。

    纪泽的一箭发自两石强弓,可不比普通军卒的七斗弓箭,它迅疾力猛,转瞬便到了赵雪身前,也到了千面的必经之路上。纵是千面身着软甲,也不敢用身体硬抗此箭,否则即便未被射穿,也将筋断骨折。千面听声便知此箭的厉害,左右赵雪已在眼前,而叶三娘动作虽快,看来也不过是名女卫,当也不至破坏他的步骤,于是,千面选择了避让纪泽的这一箭。当然,这一选择也将是他平生最大的遗憾。

    身形微扭,左手缩回,千面将右手匕首一斜,恰与纪泽的箭矢轻轻一蹭,令它略微变向,将将从他与赵雪之间越过,却也不曾伤及欲作人质的赵雪,拿捏得堪称妙到毫厘。然而,仅仅这一瞬的耽搁,当千面再度伸左爪抓向赵雪的时候,却见眼前一花,赵雪已被拽到门内,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名女卫,以及一张柳眉倒竖的俏脸。

    “噗噗噗...”一蓬飞针先声夺人,从叶三娘袖中射出,劈头盖脸直奔数尺之外的千面。可怜千面此刻已经伤痕累累,更兼真气不济,哪能接下这记预料不到的暗器大招,惊惶间仅来得及用大袖遮住头脸,四肢却是结结实实一通剧痛,甚至连匕首都把持不住落了地。又是“扑”的一声,千面的腿上多了一根箭矢,这次来自钱波,如此境地下,不怕误伤还敢出手的,血旗营怕也没有几人了。

    “柳叶门的飞针?你我无冤无仇...”骤逢重击,更兼最后的希望几被摧毁,面对叶三娘这名突然冒出的暗器高手,千面彻底零乱,就差说胡话了。

    怎奈叶三娘此刻已经暴走,只想狂揍千面,根本没心思与他搭话。只见她拳脚齐出,身影翻飞,忽左忽右,状如柳絮起舞,却是招招狠辣,拳拳到肉,砰砰有声,直打得千面也如那柳絮一般,在狂风暴雨中无助飘零。只倒霉千面,若是状态上佳之际,当能与这叶三娘平分秋色甚至略胜一筹,而今强弩之末,虎落平阳被犬欺,却只能被打成一条死狗了。

    也无怪叶三娘愤怒,她受过赵家一次大恩,又曾看着赵雪长大,此番允诺守护赵雪,岂料一时分神大意,没紧跟上赵雪,竟让赵雪在这人人礼让的雄鹰寨差点遭了无妄之灾,若有闪失她何以自处,如何交代,焉能不怒?

    再猛烈的暴风骤雨也有过去的时候,当叶三娘出了怨气,停止殴打,重新恢复那副似无存在感的女卫模样,千面已被揍成猪头,软哒哒躺在血泊之中。而四方围拢上来的血旗军卒们则如看着怪物一般,齐齐盯着叶三娘这位女暴力分子,嘴巴里统统可以塞个鸭蛋。原来传说中的母老虎与河东狮吼,果然凶残如斯。

    “哇!”蓦的,赵雪的一声啼哭打破了现场的诡异。众人看去,却见她已经扑入了上前探慰她的纪泽的怀里,像个被吓坏的孩子,嘤嘤哭泣起来。虽然大胆泼辣,可即便上次被马匪追杀,赵雪也不曾被歹人扑到如此之近,还是个浑身染血兼而凶相毕露的歹人,即便侥幸没有受伤,几夜噩梦她是跑不掉了。

    “喂喂喂,小妮子,真正英雄救美的可是姐姐我,要扑也当扑入姐姐我的怀里才是,可别搞错对象。”叶三娘不满的哼哼道,不忘狠狠的瞪了纪泽一眼。都是这厮抓奸细没做周全惹的祸,若非那一箭至关重要立了功,还要跟这厮没完。

    “啊!”赵雪被叶三娘一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情澎湃之下,竟当着大庭广众,扑入了纪泽怀里,她顿时满面红霞,惊叫一声便转身窜回了钱庄门内,其逃窜速度甚至不亚于之前的千面。。

    乍然温玉满怀,幽香扑鼻,乍然又怀中空空,香踪淼淼,哪怕心目中这仅是个小萝莉,纪泽一时也觉怅然若失。他其实很想争辩一句,俺那一箭至少有一半功劳,但嘴巴动了动,看了眼随着赵雪进入钱庄的叶三娘,愣是没敢多嘴争辩。

    纪泽曾听赵雪说过,叶三娘是武林中人,八年前身负重伤落水将死,恰被泛舟行商的赵成在漳河中救起,后在赵家养好伤,便就落户丘山县独居,除了赵雪这个恩人家的大小姐算个特例,她很少于外人来往。之前只见过她对己施展过一次魅惑之术,后因与赵雪关系笃厚,纪泽便也对这位存在感不显的女护卫失了提防与关注。岂料今日方才得知,此女竟于拳脚暗器两道皆有造诣,还是个劳什子的柳叶门人。这样有故事的暴力女子,还是敬而远之莫招惹的好。不过她那飞针暗器颇似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日后倒是可以花心思让人仿制一下。

    撇开美女二人组,纪泽将注意转向千面,其已被军卒们控制起来,但看其嘴中流出的黑血,纪泽知道他已咬破齿中毒囊,不可能活捉他了,却也并不意外。一脸惋惜的,他冲千面恳切道:“想来你定是千面了,必须承认,你是个人才,一度让纪某很是头疼,若非雄鹰寨是本将主场,纪某恐怕胜不了你。其实,不说投效于我,甚或你只要解答我一些疑惑,我都可以放过你的。”

    “呵呵,放过老夫?这个我倒是信,咳咳咳...”千面嘴挂讥笑,边咳边道,“只不过释放之前,要先废掉老夫一身功夫吧,呵呵...”

    真是知己呀,纪泽暗叹,也不再玩什么惺惺相惜。他紧盯千面双眼,直言试探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问你一句,你以密道为饵,让纪某集中兵力于中寨水潭,究竟有何企图?莫非还有条更好的密道?”

    “哈哈,咳咳,求我,恳求老夫,老夫就告诉你,哈哈...”听到纪泽的问题,千面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一边咳出黑血,一边放声狂笑,却丝毫不露有用的痕迹。

    “老人家,求您了,恳求您了,告诉纪某吧。”纪泽一脸诚恳,语态谦恭,甚至还拱手为礼道。

    “呃,你,你,咳咳,难怪你能赢,咳咳,果然够,咳咳...”千面一噎,差点提前背过气去,咳了半天,满眼怨毒的他终是憋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老,老夫就是要食言而肥,你就是求我,我也不告诉你,呵呵,哈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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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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