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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回 药翻胡寇

    烈焰熊熊,火光冲天,山清水秀的王家岭遭遇了百年火劫,彻底烧光无可避免。太行山区的火光通明甚至提前带来了中丘郡的黎明,不知有多少局外人为此惊叹,也不知有多少知情人为之胆寒。至少,连夜赶归赵家的赵福看到火光之后,速度再提了三分。

    伴着火光,王家岭上的所有人,包括骚扰胡营的寨民与养精蓄锐的三方主力,都仓惶逃离了王家岭,奔至其西的另一山头,并急急布置了隔离火线。所幸的是,丹沛放火烧山只是临机泄愤之举,更不知已有重兵隐藏,出于夜黑路生之故,其并未配以进一步军事动作,总算没给一众人再狠插一刀。

    擦擦脸上黑灰,纪泽不无心悸的望了眼王家岭的冲天火光,犹自背脊生寒,震撼不已。所谓水火无情,军情瞬息万变,战局发展从不以某方主观意愿为转移,等等等,诸多警句格言在纪泽脑海闪过,不得不说,这场近似乌龙的经历教训,绝对有助其坑敌之路的稳健发展。

    不久,三方损失被清点汇总,结果还算差强人意,除了数名王家寨百姓不幸葬身火海,其他倒无实质折损,毕竟大火爆发之初便被察觉,其蔓延也非太过迅猛。对三方而言,这一着小挫基本仅算略折士气的虚惊一场,唯一可忧的是如今被祛离王家岭,等于已失主动。火势如此之大,敌方若觉不适而直接撤离王家寨,那己方别说能否对抗四百未被药倒的胡寇,怕连能否追上都是个问题。

    事到如今,原本直接杀下王家岭突击胡寇的方案只能取消。经纪泽、王通与夏山虎三方紧急商议,众人决定兵分两股。王家寨距山外尚有十来里,出山有南北两条山道,北面一条山道相对宽阔平坦,胡骑出山多会通行此道。血旗营将率先绕路截住北道,或截击胡寇或回逼王家寨视机而动,摩云寨与王家寨人少,则合兵一股负责南道,双方升烟为号互为驰援。

    人老成精,王通最后还以向导为名,让王麟与数名王家寨好手随血旗营同行,隐有取信和协助之意,纪泽自然含笑应允。简单修整饮食之后,留下王家寨老弱自行隐藏,两路人马分头下山。不过,瞥见王麟几人依旧只敢提着藤甲行路,纪泽不禁窃笑了一把,更将这怕火藤甲彻底确定为西南蛮族的那一款。

    行有大半时辰,血旗营绕道抵达了王家寨东北四五里外的一处山梁,下方便是出山要道。据探哨监视,胡寇迄今依旧留在王家寨内不曾离去,纪泽总算松了口气,不作死就不会死,胡寇烧山毁林,造孽无穷,完事后竟不赶紧跑路走人,反留下欣赏杰作,分明是等喝药水的节奏呀。他忙下令己方兵卒分驻山道两侧林中,边休息边设伏等待,心中则在盼望着胡寇晚点再来,最好每人都喝饱水药性完全发作再说。

    或许今日的黄历适于兵事,纪泽得以心想事成,直到午时,王家岭的大火都差不多熄了,胡寇始终不曾露面,南方也未见有狼烟升起。这下倒换成纪泽自己着急了,王家岭这场大火定然惊动了山外官府,他们当知晓五百胡骑入山来此,谁知官府是否会派兵前来添乱?

    嗯,什么味?怎么有点臭?正焦急间,纪泽鼻子一抽,顿觉不好。瞥眼左右好一群近卫,实在看不出是谁闷声干的,纪泽只得嘟囔着非礼勿视,换了个位置歇脚,可谁知臭味不减,甚至味道更重了。这一下,纪泽整个人都不好了,忙又换了更远的一个位置,但结果依旧。

    “妈的,谁放的,这么臭!不会自个一边躲着放吗,还有公德心没?”也是这时,林间有脾气大的军卒抱怨道,倒像说出了纪泽的心声。谁知由其开头之后,随即有更多人跟着出言抱怨,整个林间竟都变得嗡嗡一片。

    伸手感受一下风向,是难得的南风,这里正处王家寨的下风方向,纪泽若有所悟,就欲派人核查,却见一个蒙面军卒,准确说是用湿布蒙住口鼻的军卒,一溜烟的从王家寨方向跑来,细看身形不正是绿猴儿嘛。再无疑问,饮水下药这一关键损招终归还是成了。想来辅以一夜无眠导致的虚弱,十月青药效强烈发作了,胡寇们定在集体腹泻,且还绝非一般意义上的腹泻。

    绿猴儿的消息证实了纪泽的判断,王家寨的胡寇已经撤回寨外巡哨,兵卒悉数上了寨墙,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只是,他们基本没谁挺直腰的,不时还有人冲下寨墙,回来得却慢慢吞吞,似乎爬个梯子都费劲,而且,那里的气味更是臭得惊天动地。

    “哈哈哈...咳咳...呕...呕...”纪泽顿时得意大笑,但旋即便一阵恶心干呕。这王家寨里的胡寇拉肚子该拉到什么程度,连五里之外的空气都臭成了这样啊!

    趁他病、要他命,还有什么战斗能比这般更令人心旷神怡呢?没啥好说的,纪泽当即整顿兵马,打起血旗,浩浩荡荡的率众杀向王家寨,却也没忘留下大量伺候,以监视山外方向的军情。当然,南去攻寨的每名军卒,也都没忘紧急整块湿布戴上。

    然而,残酷的事实再度教育纪泽,战局发展从不以某一方的主观意愿为转移。当他率军兴冲冲兵临寨下的时候,面对前方寨墙上的情景,纪泽傻了,旋即目眦欲裂,义愤填膺。而他的队伍则在一片沉默之后,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怒骂。因为,此刻寨墙上竟然推出了二十多名双手被缚的年轻女子,皆汉家装束,大多衣衫撕裂,有的甚至露出大片肌肤,而她们的脖子上,则被清一色的架上了钢刀。

    不消说,这些女子定是昨日寨破后不及逃走的王家寨民女,受尽胡寇凌辱之后,竟还在这营寨攻防的关键时刻,被胡寇用来当做人质,甚或人肉盾牌,这叫他血旗营如何攻杀胡寇,踏着王家寨无辜民女的尸体前进吗?传说中的卑劣情节成为残酷现实,纪泽猛一阵头晕目眩,自己就够无耻的了,敌方胡人竟更没节操,他甚至很想抬头问天,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下限?

    纪泽这方义愤填膺,殊不知此刻有人比他们还要怒火滔天。王家寨东方一道山梁上,病恹恹的丹沛正死死盯着下方那面血旗,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咱乌桓人对付的只是王家寨的一帮蛮横山民,咋背后竟有这么一大票血旗军在捣鬼,早知道咱们也不会这般大意中招啊!再有,你血旗军那么凶名在外,大小也算号人物,就该堂堂正正被咱乌桓勇士战败才是,怎么可以先偷摸下药,将咱们乌桓勇士药翻之后才现身战场,如此卑鄙无耻,你血旗军做事到底有没下限啊?

    黎明那场大火,烧得岭上“鼠辈”抱头鼠窜,大出恶气的丹沛见天色已亮,索性下令队伍升火造饭,准备开拔出山。左右烧的是汉家的山岭,死的是蚂蚁般的汉民,他们乌桓人可没心理负担,反而边吃喝边看火景很舒爽。孰料乐极生悲,不知不觉间中了汉人的算计,折腾一昼夜的胡寇们本就精疲力竭,面对十月青的药性毫无抵抗之力,饭后不久,他们便一个接一个的赶着腹泻,且一发不可收拾,更糟的是,连战马们都未能幸免,就此,丹沛直属的主力精锐无比憋屈的成了别人的砧板之肉,他焉能不怒,焉能不恨?

    “少单于,此处仍为险地,咱们快走吧。汉人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那血旗鼠辈只会蝇营狗苟,定然无甚战力,少单于且保住有用之身,日后挥兵再来,定可将之杀得干干净净,为族人们报仇!”临时客串亲卫长的芒托过来催促道,这位因值夜疏忽被罚禁餐的百夫长侥幸逃过了十月青之劫,此刻眼底仍隐含尚未消退的余悸。

    方才,眼见营中军卒大都腹泻不止,虚脱乏力,别说战斗,连走路都费劲,而全军骑马逃离也因战马罢工成了泡影,心知大劫将至的丹沛干脆玩了个气血攻心,当众象征性的昏迷。于是,芒托便很有眼色的续演了一出忠心户主的戏码,带着寨中十数名因故侥幸未及吃喝的兵卒,强行架起“不省人事”的丹沛,断然弃众而走,并借着寨外巡骑的遮掩,避开南北两条山道,先血旗军一步逃入寨东的山林。

    “为了给族人兄弟报仇,我丹沛定要活着出山!至于十年就免了,只有懦弱的汉人才会等那么久,出山后我便向父单于请兵,大军班师前定要剿灭血旗狗贼!好了,走吧!”咬牙切齿的阐明了心声,丹沛就欲趴上一名兵卒的后背离去,可旋即又脸色突变道,“等等,我再蹲一会...”

第六十二回 尔虞我诈

    暖阳普照,臭风徐徐,山火未烬,王家寨北门,寨墙上下喝骂不断,却无正式搭话,也未展开刀兵。一方本欲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怎奈敌方竟以人质相胁;一方原想挟持亲友迫退悍民,却不料自己压根就搞错了针对对象。双方各有顾忌,也各在思忖商议着紧急应对这突发变数,一时出现了短暂对峙。

    终于,下风口的血旗营先耗不住了,毕竟北寨门这地臭得张不开口,连说话都费劲。基于山中骑兵难有作为,血旗营留下两队步卫由孙鹏率领,稍撤驻扎截住北向山道,大部则随纪泽移师南寨门,同时,王通等数十王家寨人马也被召来南门,却是摆出了众军齐出,南北夹击的攻寨态势。只是,不出意料的,这边的寨墙上同样缚有二十余王家寨民女。

    铺开战阵,撒出探哨,南寨门外,纪泽一身金甲,握刀持盾,在十数近卫的护持下,率王麟、吴兰行至寨墙一箭之外,盎然间好一副威势无双。然而,少有人注意的是,纪泽此刻正眉头深锁,一脸纠结。深吸口气,他转向躁动欲爆的王麟,沉声道:“且莫着急,那无济于事,待我言辞试上一试再做它想,涉及贵寨女子性命,最终取舍自由贵寨决定。但若还想保全他们,待会无论我如何分说,均莫冲动胡来!”

    暂时稳住王麟,纪泽跨前一步,手指寨墙怒声喝道:“某乃血旗营纪虎,对面乌桓小儿,速速让你家主将出来答话!”

    同样重心南移的乌桓守军中,闪出一名金盔金甲的凶相胡将,只听他怒声喝道:“纪虎小儿,亏你也算一号人物,不敢与我乌桓勇士堂堂一战,竟然使用投药这等下作手段,日后何以枉称将军?何以自称英雄?”

    此人正是丹沛原本的亲卫长,因被王老寨主击成重伤而未能随丹沛同逃,此刻则成了寨中余胡的临时统领。这亲卫长今晨因伤不曾饮食幸免了十月青毒害,他带着满腹怒火,说话一时竟颇有中气,倒显得豪迈凛然,气势夺人。只可惜他的气场对纪某人无效,反是其口中的“将军”引发了纪泽的狐疑。

    当然,此刻不是探究其它之时,虽不知对方是哪根葱,但其斥问得大义凛然,纪泽可不能弱了自家士气。他慨然反诘道:“可笑!我且问你,此乃何地?你等家居塞外,缘何在此烧杀淫掠?缘何以弱女子为质来苟全性命?似尔等暴虐蛮夷,禽兽不如,斩杀尔等如同杀鸡屠狗,何须讲甚道义?尔等已经山穷水尽,还不就此器械投降,尚可留下全尸!”

    “好一个杀鸡屠狗,那便来吧,连同这些汉人民女,我等死战一场!哈哈,都传你血旗营除暴安良,救民于水火,我倒要看看,尔等如何置弱女子不顾而放手攻寨,哈哈,日后又如何标榜仁义?”亲卫长放声狂笑,怒发贲张。也无怪他如此之冲,他们一众乌桓人自已知晓纪虎受封将军与王浚高价悬赏之事,若全军正常遇上血旗营,定会欣喜若狂大杀一场以拿下这份莫大军功,孰知竟被不明不白的暗算至此,反倒虎落平阳被犬欺,懊悔愤怒可想而知。

    眼中寒光一闪,纪泽强压愤怒,却似满不在乎道:“哈哈哈...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哪能没有牺牲,可笑尔等竟然妄图挟持一群弱女子保命,简直愚不可及!那些女子既落入尔等之手,此生本已无望,与其顾忌她们而放过尔等狗命,只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倒不如杀光尔等为她们陪葬!至于纪某与血旗营的英明,呵呵,尔等死光了,又有何人还会乱说?哈哈哈...”

    纪泽此言一出,顿觉身边王麟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幸有吴兰赶紧一把拉住,而后方阵中也传来了嗡嗡声响,甚至夹杂了不少王家寨人的唾骂。他暗自一叹,自己这不过是为了降低敌方对人质作用的期许,以便随后谈判营救人质而已,恰似购物的“杀价”,但愿不要真的为此毁了自己的正面形象啊。

    不过,纪泽的“杀价”显然打击了乌桓一方的信心,事实上,以己度人,他们本也觉得一群财物般的女子,还是失了名节的,远不及自家性命值钱,之所以绑出来也仅是走投无路下的一种尝试而已。而今所谓的倚仗被纪泽否定,重病满营的乌桓人顿时绝望,那亲卫长更是歇斯底里的骂道:“你这卑鄙汉狗,司马颖传诏封你为血旗将军,我看应当为阴损将军才是,似你这等无耻之徒,日后定遭人唾弃!”

    血旗将军!?寨下的血旗军卒乃至王家寨人皆一阵愕然,旋即热议纷纷,当事人纪泽更是听得一震,竟然成了将军,可怜他都躲入山中十来天了,哪里知道自己竟已糊里糊涂的升官了。霎时间,纪某人不由心旷神怡,虽说仅是个杂号将军,也不知去哪领粮饷,可毕竟是个五品大官,放后世至少是个地市级干部呀。

    尽管司马颖已经失势,但名义犹在,他纪某人这个血旗将军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晋武官,摆脱了黔首庶民的下等身份,且没朝廷正式签文谁都罢免不了他这将军名衔。不由得,纪某人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便宜老东家第一次有了好感。只是,这等重要好消息竟是从战场敌方的口中得知,自家的情报能力还真要着力提高了。

    “这血旗将军乃成都王抬爱,纪某视之为身外之物。纪某只要除暴杀胡,安民济困,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属下弟兄即可,何必在乎他人看法?”按捺住心花怒放,纪某人故作淡然的自吹两句,旋即面色一沉,冷喝道,“弟兄们,搭弓上箭,准备攻寨!”

    “等等,等等!纪将军,且先听陈某一言!”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喝声在寨墙上响起,出言的是名汉装晋官,他喘息几下才又急急叫道,“将军难道不知成都王封赏将军是何居心吗?”

    恰似嫌贵出门的顾客被店主及时叫住,纪泽暗松口气,他可没真想不顾人质直接攻寨。同时,听那陈姓晋官之言似乎别有所指,他索性故作疑惑道:“你此言何意?”

    “平棘败后,将军浴血转战数百里,战功赫赫,而今又在此费尽心机谋算我等,无非报效成都王而已,忠义委实可嘉。然成都王为了掩饰败绩,羞辱我家王都督,竟然不顾将军身处险境、四面皆敌,公然传檄河北,大肆封赏将军,岂非把将军推上风口浪尖,置将军安危于不顾,如此主上,值得将军为之披肝沥胆吗?”陈姓晋官一口气说道。他是幽州军派往乌桓军中的联络官,本就能言善辩,之前便能说动石矩弃寨投诚,如今为了活命,自是没口子的挑拨纪泽,一时竟连腹泻都忘了。

    纪泽这下倒真被挑拨了,刚才乍一得知受封将军,他忙着小人得志未及细想,这会却觉得陈姓晋官说得头头是道,脸色都不自觉的变了。那陈姓晋官见之欣喜,也不管有的没的,立马继续添油加醋道:“将军可知,成都王在河北经营日久,此番虽败,却多有心腹嫡系潜伏,石矩便是一例。他大肆封赏将军,我幽并联军迫于颜面,只得投入大量兵力征剿将军,自然会放松征剿其残党。将军这算什么,为了成都王抛投洒血,却被做了掩护他人的弃子啊。”

    纪泽恍然一惊,他虽是政治菜鸟,毕竟前生接受过信息轰炸,陈姓晋官这一信口挑唆,在他听来却是金玉良言。蓦的想起昨夜夏山虎初见时也称自己将军,想来摩云寨有对外联系,此事并非虚假,顿时,他遍体生寒,深感官场政坛之险恶,刚对司马颖产生的一点好感更是变为痛恨。不自觉的,纪泽黑下脸来一言不发,倒是不用装便达到了计划中谈判的“回价”状态。

    “将军之前杀敌甚众,却为求生自保,在下无话可说,然今日寨中诸人于将军并无威胁,将军何必斩尽杀绝,非但自损兵力,还徒树乌桓死敌,倒不妨给自己留条后路呀!”陈姓晋官感觉有门,说得愈加起劲,“再有,将军此番若是手下留情,不啻与我幽并联军结一善缘,陈某不才,却愿与我家都督大人呈禀,相助大人弃暗投明...”

    “得了,得了,巧言令色!”纪泽打断陈姓晋官的喋喋不休,似已回过神来,他整一副意兴索然,摆摆手道,“你莫非真当纪某乃三岁稚童,单凭几句虚言便能就此退兵?”

    “只要纪将军愿意彼此罢兵修好,但有所需只管道来,我等绝不含糊!”陈姓晋官忙嘶声叫道。纪泽说得很不客气,但寨墙上的他几乎激动得哭了,更与亲卫长二人相顾大喜。他们皆已看出,之前不遗余力的挑拨之言确被纪泽听进去了,而纪泽现在的口气已经松动,无非就是再寻个台阶要些好处罢了,他们却未意识到,原本凭借人质在手,能提条件要好处的或许会是他们自己!

第六十三回 信命孰重

    王家寨,南门之外,纪泽整一副被人抛弃的怨妇做派,冲着寨墙气呼呼的吼道:“想要老子罢兵,拿一千万来,不,是两千万钱。给钱老子就走人,绝不动你乌桓人一根毫毛!”

    寨墙上,陈姓晋官与那亲卫长大喜,两千万钱而已,王家寨搜刮的勉强就够了,虽然心疼,但慷他人之慨总比丢自己小命要强。陈姓晋官犹自不信道:“钱我等可以出,只不知纪大人撤兵可是当真?”

    眼见纪泽就要开口承诺,一边的王麟再也按捺不住,他目光喷火,几乎是吼着道:“纪大人,你这般撤兵,置我王家寨于何地?没有我等协助,你血旗营恐也不能在此耀武扬威吧?”

    王麟的声音可不小,纪泽身后的近卫们立即过来护住了纪泽。有了这一动静,寨墙上下的双方人马都将目光聚焦于纪泽,场面一时颇显压抑。而血旗营阵旁,不知何时已悄然潜入王家寨阵中的夏山虎则要跟着王麟开骂,却被一脸阴晴不定的王通暂时拉住。

    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拍拍脑门,纪泽做为难状思考片刻,还偷偷冲王麟挤了挤眼,继而对寨墙方向喝道:“纪某之前答应过替王家寨人出头,也不好失信于人,这样吧,你等赔偿王家寨人五百万前,再将所有王家寨俘虏给放了,纪某也就好做了。”

    “那么你血旗营走了,王家寨人再来攻寨,我等又当如何?”陈姓晋官可不傻,立即抗议,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连忙补救道,“动辄前来骚扰,烦不胜烦啊!”

    似未察觉陈姓晋官自曝其短,纪泽这次转向犹自愤慨的王麟,再次挤了挤眼,大声道:“为救被俘族人,你王家寨人先随我去做客,三日内不得攻寨,如何?”

    王麟蓦然,他感觉有哪儿不对,一时又想不明白,但毕竟能先救回被俘族人,也没再扎刺,后方的王通则面显怪异,同样选择了不言不语,还颇有深意的瞥了眼身旁犹自愤慨的夏山虎。

    倒是一直淡然不语的吴兰似已了然于胸,这时凑近纪泽一步,低声提醒道:“将军大人,这般做法利用敌方军情缺失而取巧,虽勉强不算失信,但仍有欺诈之嫌,日后恐于将军大人信誉不利啊。”

    将军大人?纪泽暗叹口气,颇觉被这名衔压得头疼。甩甩头,他正色答道:“信命孰重?相比数十条无辜性命,别说一个狡诈的声誉,便是让纪某出尔反尔又有何妨?”

    没再内部分说,纪泽再度冲寨墙喝道:“经与王家寨少债主商定,纪某可以担保,王家寨人三日内不得攻打你乌桓人。不过,你等还得增加五百万钱,做我血旗营的酬劳!”

    众人下巴掉地,这么多人等着是否开战,这厮竟想着酬劳,没见过钱吗,怎么得锅上炕的敲诈,注意点吃相好不好。寨墙上的乌桓一方自然相当不爽,这下掏出的将是他们之前在山外的劫掠所得了,但他们反也放下心来,要钱总比要命好呀。虽仍不踏实,但在他们看来,终归不过是些财物和财物般的女人,面对血旗营这样的兵匪,那些真心于保命无甚作用,还不如签订这个城下之盟,只要有三天缓冲就够了。

    陈姓晋官与那亲卫长一番商定,却是再没力气嚷嚷了,便由亲卫长喝道:“钱财我等可以出,但数目太大,一时只能寻些金器珍宝凑数。其次,还请纪将军与那位王少寨主当众立下重誓,血旗营与王家寨人三日内不得前来攻击我军!”

    纪泽怒道:“纪某虽杀伐果断,作战善谋,却不像当官的那么多花花肠子,既然当众说了,那就一言九鼎,还要什么重誓!你等是怀疑纪某诚信吗?”

    寨上沉默一片,寨下则偷笑不断,良久,无人搭理的纪泽面显尴尬,只得不情不愿的指天发誓道:“我纪虎在此立誓,只要寨中乌桓人交出三千万钱与王家寨所有被俘百姓,我血旗营立刻退兵,并保证己方与王家寨民三日内不得攻击此地乌桓人。若违此誓,叫纪某天打雷劈!”

    继纪泽之后,王麟也在吴兰劝说下当众立了重誓,就此,双方谈妥城下之盟,王家寨内外杀气顿消。寨中乌桓人自不敢耍甚花招,在血旗营主动后撤里许之后,他们乖乖送出了被俘百姓,以及一箱箱的金钱,倒把寨中仅余不多的健康胡寇给累了个半死。

    远远看见己方军卒将数十王家寨被俘百姓接回,纪泽长松口气。他压根就没想过放过乌桓人,这些胡寇挟持百姓作战的做法贻害无穷,其气焰绝不可助长,但他血旗营也不能踏着无辜者的尸体前进。所以,为在战前便率先救出这群无辜,他费尽心机,倾情出演,更不惜搭上声誉自贬形象,总算得偿所愿。

    这时,一名伺候从北方快跑赶来,禀告纪泽道:“将军大人,适才有小股官军探哨进山,前来王家寨方向,与我伺候对遭遇后便即撤离。我等捕获一名活口,据其交代,来者为中丘郡兵,来自郡城。”

    赏退那伺候,纪泽不愿再浪费时间等待金钱的搬运,他行至王家寨人所在,不出意外的遭遇了一双双怒目相视。夏山虎第一个发飙道:“你这卑鄙之徒,自保实力,贪图金钱,竟然放过胡寇,官军果然没好东西!”

    “那些金钱多掠自王家寨,自然还是王家寨的,纪某一味索要,不过掩人耳目以图救人罢了。”果然想要瞒过敌人就先要瞒过自己人,纪泽摇头苦笑道,“夏寨主可曾听闻纪某承诺不让摩云寨动兵?只不知摩云寨三百人马汹汹而来,可敢独自攻杀那些软脚蟹?”

    “我摩云寨既发兵而来,自然有胆,却不会像你等这般只说不练!”夏山虎听得一怔,旋即恍然应允,但对纪泽却依旧不假辞色道,“那胡狗说你不该叫血旗将军,而该叫阴损将军,倒真没错!俺算是明白你怎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了,果然够卑鄙!”

    当着众人的面,纪泽脾气再好,也受不住这厮一再出言不逊,他冷冷道:“既要斩杀胡寇,又要保住王家寨无辜人质,夏寨主,你能教给纪某其它办法吗?若是不能,便别在此聒噪!”

    “你!你...”夏山虎大怒,想要动手,自有王通按住,想要斥骂,可又似觉纪泽言之有理,一时竟憋红了脸,矗在那儿不知所云。

    见夏山虎被驳得哑口无言,纪某人心情稍好,自也不愿闹僵,只得再度苦笑道:“好了,大局为重,夏寨主,山外已有官军窥探,时间紧迫,王家寨被俘百姓既已救出,还请贵寨好汉尽早登场如何?据纪某方才观察试探,胡寇确已毫无抵抗之力,且山脚寨栅昨夜已被烧毁。而今山火已灭,贵寨若绕至寨西半山直扑而下,应可轻松破寨。当然,还请夏寨主谨慎小心,切莫阴沟翻船,届时,我军也将屯兵寨下,为贵寨牵制敌军。”

    夏山虎哼哼两声,没再与纪泽斗嘴,径直前往山道转角,去召集摩云寨队伍备战了。王通则颇带歉意的上前,长身一揖道:“将军大人为了顾全我王家寨落难族人,不惜损失信誉,老朽代举寨上下谢了。那夏山虎虽性格莽撞,却为磊落率直之人,应不会别有动作。待他事后转过弯来,老朽定要拉他前来向大人赔罪!”

    纪泽摆摆手,短暂相处,他也觉夏山虎正如王通所说,只是此人似与他纪某人犯冲,却是只有苦笑了。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王麟正指挥着王家寨人也在整装列队,不由眉头一皱道:“王老,你等这是作甚?”

    “纪大人误会了,我等既随大人一同立誓,自不会陷大人于不义,向寨中乌桓人下手。”王通眼底寒芒闪烁,谑笑着解释道,“但是,我等并未承诺不向寨内其他人下手,譬如石矩那帮狼心狗肺之人,总得让族人们有处发泄怒火才是啊。”

    大家都学坏了,纪泽哑然。石矩等人之前的做法委实令人不齿,他自不会为了他们去阻挠王家寨人。况且,眼下寨墙上虽无那群晋军,孰知战起之后他们是何立场,有王家寨人对付也算有所预防。想了想,犹觉那些精锐老兵杀之可惜,他还是建议道:“同胞相残,委实可叹。哎,大多普通军卒罪不至死,还请王老慈悲心肠,劝导族人莫要滥杀,事后幸存者便交与我血旗营吧。”

    未时三刻,正当乌桓人还在吭哧吭哧向外搬运保命赎金的时候,王家岭南麓突现一支近三百的队伍,他们打着摩云寨旗号,踏着尚有余温的山火灰烬,绕至王家岭半山腰,斜刺里猛扑往王家寨。他们兵甲驳杂,阵型散乱,却是个顶个的彪悍,为首一名手持镔铁大棍的九尺壮汉,更是威风凛凛。

    于此同时,刚还立誓定约并和气收兵的血旗营与王家寨人马,霍然撕下了绥靖面纱,骤显狰狞杀机,气势汹汹直逼寨门。霎时间,王家寨战云再起!

第六十四回 翻脸灭胡

    寨墙之上,眼见人质释放后便即风云突变,血旗营与王家寨民背信弃义,退而复返,斜刺里更杀出了第三拨彪悍人马,被愚弄的乌桓上下顿时惊怒一片,主导和解的陈姓晋官则绝望得瘫倒于地。心知在劫难逃,那亲卫长一边指挥布防,一边不忘手指着逼近寨墙一箭之地的纪泽,破口大骂道:“姓纪的,你这卑鄙之徒,无耻小人,刚刚当众立誓,旋即翻脸毁诺,不怕天打雷劈吗?”

    “翻脸毁诺?哈哈,纪某何曾毁诺?我血旗营与王家寨兵马何曾攻杀此地乌桓人?哈哈,怪只怪尔等愚蠢!”纪泽一阵谑笑,继而正色骂道,“尔等胡蛮,入我汉土烧杀淫掠,罪行罄竹难书,中计落败竟还以被掳女子为质,妄图苟活逃生,简直无耻透顶,禽兽不如。视尔等这般禽兽,别说纪某不曾毁诺,仅是愚弄尔等,便是违背誓言斩杀尔等,纪某也在所不惜!”

    纪泽这段强词夺理却吼得大义凛然,直令己方本略羞惭的军卒们顿感理直气壮,也令胡寇们噎得张口结舌,那亲卫长干脆怒吼一声,狂喷一口鲜血,以示其激愤之由衷。

    然而,不待纪某人沾沾自喜于自身口才,那位本已颓坐于地的陈姓晋官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一把跳起,手指纪泽,气急败坏的暴喝道:“姓纪的,你修要得意,我军丹沛少单于业已走脱,你血旗军定然踪迹败露。你处处与我幽并联军作对,我家王大都督已经高价悬赏于你,更有大军四下搜剿血旗军,你也猖狂不了几日,陈某便在黄泉路口等你!哈哈哈...”

    似乎犹觉不足,陈姓晋官一阵歇斯底里过后,竟突然指向血旗营一众军卒,声嘶力竭的叫道:“尔等壮士们听了,王大都督有令,各地悬赏捉拿纪泽贼子,提供线索者赏钱百万,封七品军候,提头来献者赏钱五百万,封六品校尉。尔等与其追随纪虎贼子,朝不保夕直至人头落地,倒不如弃暗投明,挣取那份泽被后世的锦绣前...”

    “嗖!”蓦的,伴着一声尖啸,陈姓晋官的喋喋蛊惑戛然而止,一根羽箭横贯长空,直透他的胸膛,并将他一举带翻至墙下。百步穿杨,技惊四座,南门上下一阵寂静!怒目圆瞪,神情冰冷,纪泽伫立寨下,手持黑雕弓,正是发箭之人。

    此刻的纪泽其实也有点愣,要说他经过不懈苦练,辅以内劲加成,如今使用两石黑雕弓,于七八十步外箭中靶心已无问题,但百步之外还需靠运气来蒙的。方才一箭确属急怒之下的泄愤之举,不想却超长发挥,兼而那位陈姓晋官已是虚脱无力,这才有了一次惊艳的百步穿杨。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两军阵前,在性命因为悬赏而可能被觊觎的时候,及时而强力的展示了自身武勇!

    “聒噪!纪某虽承诺不会攻杀此地乌桓人,但你不在此列,因为你只是名毫无廉耻的汉奸!”转瞬回神,暗道侥幸的纪某人就势发挥,遥指尸体方向,借题大声点醒道,“纪某军中均为患难兄弟,皆乃官府所弃之人,焉能受你这等宵小挑唆,妄求官府虚夸之赏,行那不义之事,为我血旗营上千兄弟所仇视?”

    “好箭法!纪大人深藏不露,之前倒是夏某走眼了,哈哈...”远处传来一声喝彩,却是一直对纪泽不服不忿的夏山虎。或是受其提醒,血旗阵中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逐渐整齐的欢呼声随之爆发:“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纪泽心中一乐,这一箭蒙的值,连夏山虎对自己的态度都为之改观了。看来乱世之中,武勇的确是一方首领必不可少的资本。然而,想到陈姓晋官死前所言,他随即便又目光阴沉,扬臂挥弓回应欢呼之际,甚至下意识的偷眼四顾,以观察阵中各个军卒看向他的眼神。

    悬赏捉拿有威胁吗?显然,纪泽认为大有特有,否则他也不会不管不顾的阻止陈姓晋官继续挑唆了。人性本私,历史上不知有多少英雄枭雄死于悬赏引发的背后捅刀,纪泽可不觉得自家一个月内收拢的近千人马都会忠心耿耿不为所动。而且,单凭精绝一箭的震慑尚还远远不足,纪泽还得考虑更多应对。

    非但他本人有大麻烦,血旗营亦然,竟然有个什么丹沛少单于提前走脱,堪称重大疏忽,莽莽山林显已不及追捕,其必为血旗营招来大敌。通过陈姓晋官的临终厥词,纪泽也意识到,血旗营的杀胡战绩被司马颖恶捧一把之后,已经不再是军事层面的简单胜败,也不仅是感情层面的私下仇怨,而是披上了一层政治色彩,这无疑将为血旗营带来一场暴风骤雨。乌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贪生怕死的纪某人已背生冷汗。

    且不说纪泽的思虑百转,随着夏山虎率众扑入王家寨,这场围歼乌桓人的战斗终于正式开幕。寨内霎时杀声一片,细听的话,喊杀声多为本地汉人口音,间或夹杂有乌桓胡语的绝望惨叫,双方优劣显而易见。

    可怜四百多乌桓精锐,一昼夜未能休息,再加中毒腹泻,除了极少数因故躲过下药的,几乎个个虚脱无力,拉满弓都难,如何作战?更何况,血旗营陈兵南北寨门,乌桓人可不敢再信他们不会进攻,兵力调度自然大受牵制,急切间又如何与夏山虎一众悍匪相抗?

    见摩云寨人马大杀四方,王家寨人也按捺不住,他们倒也顾忌之前的重誓,没有正面厮杀乌桓人,而是绕道王家岭上,尾随摩云寨人马杀入寨中,去寻石矩那帮晋军的晦气。血旗营则彻底沦为酱油党,除了李良几人被遣入寨,挑寻敌俘讯问山外情报,余人始终留在寨下牵制并堵防乌桓军,甚至闲得玩起了军事操演。

    事实上,今晨的饮食中毒便已判定了乌桓人的死刑,待失去人质要挟,他们这些凶残暴虐的塞外禽兽,只能憋屈着,呻吟着,咒骂着,无奈迎接着一面倒的屠杀。当夏山虎凶神恶煞般的杀上南寨墙,并两棍敲死那名吐血吐到肺抽筋的亲卫长之后,王家寨内的战事再无悬念。

    纪泽倒也小松了口气,血旗营的确不必参战了,虽然他仅是用纪虎的名义发的重誓,但也不愿违反,天打雷劈这种东西谁知会否爱屋及乌,还是莫沾边为好。

    耳听寨内杀声渐息,犹在消磨时光的纪泽忽见李良匆匆出了寨门,快步前来禀道:“将军大人,石矩已被王麟斩首,王家寨人正在处决那些晋军。王通说他控制不住族人,让卑下来请大人入寨坐镇。”

    “同为汉家同胞,铲除首恶便罢,寨民们怎可如此滥杀,王通又怎可如此纵容!近卫一队,随我来!”纪泽一惊,忙率近卫前去,却也不无鄙夷的问道,“处决?那帮晋军不会抵抗吗?莫非又向王家寨人马投降了?”

    李良幸灾乐祸道:“那帮晋军之前根本就被全数绑缚,且一日多来都是水米未进,便是校尉石矩例外,也被监禁关押。乌桓人压根就不信任他们的投诚,中毒后更不敢放他们出来协防。所以,王家寨人完全是轻松接手了百多晋军俘虏。”

    真是的,早知今日,昨天又何必反戈呢,纪泽正自感慨,李良递过包东西道:“这些皆得自石矩与他的心腹军官,乃王通献给大人。其中有文书印信与《狂战刀法》秘笈抄本,更有件轻薄软甲为石矩贴身所穿,方才王少寨主愣是未能一剑扎透呢!”

    不愧是顶级豪门石氏,武技秘笈随便捡啊,纪泽听得欢喜,忙把包裹抓紧,这么多好东西,王通还真够意思呀。言说间,众人穿过胡尸横陈且污臭满鼻的南寨,抵近王家寨中心的一处谷场。远远就看见那里已经有数十晋军身首异处,血污横流,一旁尚有七八十名被缚晋军,其中二十多人正跪成一排,每人身畔则是一名举剑欲砍的黑甲寨民。

    “刀下留人!”纪泽大急,忙扬声喝止道。

    总算纪泽对王家寨人不薄,那些寨民闻言后均停了手。纪泽快跑过去,怒声道:“你等业已杀了许多,他们大都普通军卒,投降胡寇与出卖贵寨皆为官长所为,你等最多惩办首恶便可,他们何辜?各位还请听纪某一言,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纪某份上,就此罢手吧!”

    “罢了,罢了,左右那些作恶过甚的都已被砍,大伙儿就听纪将军的,咱们走,先去安葬死难亲人吧。”王通吆喝一声,随即迎向纪泽,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口中则故显不悦道,“既然大人开口了,我等便听大人这次,那些俘虏就交给大人,王某失陪了。”

    纪泽讶然,不知王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王通等人离去,他细看场上晋军之后,才明白其中意思。原来,被他从鬼门关前拉回的这些晋军,看衣甲最高官职只有数名什长,所有级别高些的军官已被悉数处理了,还有什么情况更利于这群精锐的吸纳整编呢。显然,纪泽能够恰时刀下救人也该是王通故意安排的一个局,让这群晋军感恩戴德,这不啻给纪泽再送一份厚礼,果然人老成精啊!

第六十五回 邓喜失踪

    日落西山红霞飞,血旗杀胡把营归。王家寨以西二十多里,崎岖陡窄的太行山道上,一支六百多人的队伍正有序西行,逐渐融入茫茫暮色。这正是慑于官军未知威胁,及早撤离王家寨的血旗营人马。

    相比来时,血旗营多了八十名大晋中军的精锐悍卒,这些原属司马颖嫡系的降俘,素质明显高于源自溃兵的血旗骨干军卒。因为知晓王家寨战况,他们不可能立刻获释,本又无处可去,于是,面对“救命恩公”纪泽的循循善诱,以及成都王亲封的血旗将军头衔,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血旗营,成为血旗营此番行动的最大收获。

    除了获得这批精锐,以及原定的一批药材,此次主导战局的血旗营仅与摩云寨平分了源自胡寇的金钱与兵甲,也即收获五百万前与两百余套兵甲,价值上千万钱的五百余战马则因无力吃下而悉数留给了拥有转卖渠道的摩云寨,从而也洗清了纪某人之前佯装出的贪财形象。口中说着不要不要,夏山虎那厮毫不客气的吃了个盆满钵满,折损不足五十人的他何曾得手过如此大的一票买卖,就此不再称纪泽为阴损将军,更与纪某人称兄道弟,也算血旗营得了个山中的盟友。

    其实,相比未损一兵一卒的付出,纪泽对此战的收获十分满意,唯一不爽的便是王通老儿的出尔反尔。看出血旗营可能大祸临头,本就不愿举族寄人篱下的王通厚颜婉拒了答应过的“举族做客”的邀请,让王麟携族人另地暂避风头,仅自身带了数名族中的技击高手前往血旗营驻地。

    无怪乎这老儿两度向纪泽送大礼,甚至随后还主动送出了藤甲制法。考虑到人家毕竟是为了宗族安危,又很有诚意的做出多项补偿,纪泽也只能咬碎后槽牙一笑了之。

    山路漫漫,不知不觉已是满天繁星。正行进间,纪泽蓦的叫过一名飞鹰贼出身的近卫,手指前方问道:“此处地势独特,来时赶急竟未细观,可有称呼?”

    纪泽手指的是一处两岭夹道的地势,那近卫一看,便脱口答道:“大人,本地人都称此地为羊角岭,穿过此岭,路便更难走,也算进入深山了。”

    纪泽点点头,令人召来吴兰与一众队率,为探讨沿途地形,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待众人来齐,他指指点点,不无谨慎道:“此地岭高林密,山道狭窄,人马陷入其中逃无可逃,实乃伏击佳地。我军当多派探哨以防不测,当然,他日若想打击入山之敌,此地也可大做一番文章呀。”

    “果然如此,将军大人好见识!卑下这就加派人手。”绿猴儿张望一阵,率先笑道,不乏小小吹捧。其余众人也均点头认同,唯有吴兰眉头微皱,沉思不语。

    纪泽心中一动,看向吴兰道:“济生,你我不必生分,但有高健只管道来,无需顾忌。”

    “大人所言非虚,此地的确利于埋伏,但这等险地统兵之人多会警惕,恐难轻易中计。”吴兰斟酌开口,旋即手指后方道,“倒是之前那名为清风谷之处,虽地形不及羊角岭,但稍作布置,也可收得伏击之效。其实以兰浅见,若有敌进山,不妨任其通过羊角岭险地,待来敌渐松警惕,届时再觅其他险地设伏,反而容易中伏。”

    “好,好,哈哈!言之有理,济生猜度人心,活用兵法,果是大才,纪某不及啊,哈哈...”纪泽略一琢磨,随即大喜道。

    地形探讨不过随兴而为,难说能否用上,纪泽真正开心的是血旗营多了吴兰这位军事人才。这厮连媳妇都罩不住,不想军事上却一再有不俗见地,颇具参谋资质。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才往往就在身边,关键能否放对位置。

    “济生颇通兵事,之前王家寨也献策有功,这便任命你为本营兵曹史,负责兵事策划,并主管消息收集。”心中愉悦,纪泽就势当众宣布道。众军官一阵贺喜,却是没人注意,田二愣依旧望着清风谷方向,目光闪烁不定。

    吴兰自然大喜,长身一躬,拱手致礼道:“谢将军大人提拔,兰必将鞠躬尽瘁,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队伍平安无事过了羊角岭,就在纪泽暗嘲自己因为司马颖捧杀而风声鹤唳的时候,预备一队队率梅赞急冲冲前来。这是名梅家村人,他面色难看道:“禀大人,队副邓喜不见了,已有小半时辰。过羊角岭前,他方便之时支开了随行军卒,迄今未归,卑下遣人四下找寻皆是无果。卑下管束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邓喜失踪了?纪泽一惊,出于夜行安全,也出于对血旗营驻地的保密防范,行前他曾下令严禁军卒落单,可这条禁令显然限制不了一名队副。心中升起不详预感,纪泽也未苛责梅赞,阴晴不定片刻,他断然下令道:“全军前往前方山谷露营,注意设岗警戒。伺候对,立即返回羊角岭,仔细搜索邓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一个多时辰之后,搜索依旧无果,也不曾发现打斗痕迹,一切都指向邓喜是自行离去。这样一个颇知血旗营底细的老卒,恰在高价悬赏之事传开的时候失踪,是遭遇不测,是胆怯逃离,还是无耻叛变?风声鹤唳的纪某人焦虑难眠。

    中丘郡丘山城,就在同一个夜晚,赵家府宅的正堂内,同样有人思虑难眠。炉火噼啪声中,上首斜倚胡榻的是名肥头粗腰、两撇小胡的锦衣男子,两只小眼睛始终滴溜溜转个不停。此人正是赵雪的父亲,赵家家主赵成。若是纪泽在此,定会怀疑这个猥琐的地主老财怎会生出赵雪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赵成两侧下首,是他的两个嫡子,也是赵雪的两个哥哥。老大赵山同样富态,正端坐胡椅皱眉不语;老二赵海宽腰窄背、相貌俊朗,却站着来回转圈没个正形。而大堂中央,禀报完一路历程的赵福则耷拉着脑袋垂手而立,静熬着三位爷的挂落。

    中丘郡国仅是早先从赵郡划出的一小块安置中丘王的封地,因为郡小人少,且一早便举了白旗,金秋这里并未发生大战,也无溃兵流窜,幽并联军倒没在此常驻胡骑,以至中丘上下虽没少被敲骨吸髓,兵乱情况却比赵郡魏郡好得多。赵福出山之后,也就返城得还算顺利。当然,他给赵家带来的消息,却不啻于一场兵荒马乱。

    一片寂静中,老二赵海第N次吵吵道:“福伯,你咋就任由那小妮子胡来呢?还有,爹,我看雪儿八成是看上那位血旗将军了,到底该咋办,您老别光玩深沉,倒是发个话啊。”

    “闭嘴!你这混球!”赵成不耐烦的断喝一声,顺口训斥道,“看看你,坐没坐样,站没站样,嘴巴还没个把门,成何体统,哪像个大户少爷?”

    赵海却不服道:“您有火别向俺发啊。谁不知咱赵家出身小地主,是靠经商起家的暴发户,讲甚体统,俺又不像二叔在公门当差,成天还得抢着提桶给县太爷浇花!”

    “真是个混球,与你妹妹一般气我!”赵成气得直喘粗气,索性不再搭理赵海,转向赵山道,“你别跟庙里山神似的,说说该咋办。”

    “爹,您定是想明白了,又来考我!”赵山翻了个白眼,慢吞吞道,“马匪肯定要查,那么厉害,定有来头,让人放远点查。此外,我赵家在西边牛山镇有间铺子,近来生意不错,干脆多备点货放那,让主顾们方便些。咱们就这么答复山里那两位,打发他们早点走,想来已有下人说漏嘴,他们该知道血旗将军被悬赏捉拿,也不愿多呆吧。”

    眼中闪过满意,赵成却是催促道:“我是问你,雪儿那妮子投了血旗军,这事怎办?”

    赵山瞥了赵成一眼,一字一顿道:“听说飞鹰贼有后台,咱惹不起,还是得与血旗军撇清关系。不妨先报官,说咱家雪儿被山贼给掳了吧。”

    赵成怒道:“那雪儿岂非名节尽失?”

    “雪儿信里说了,如今兵荒马乱,血旗军颇呈气象,很有前途,她要给赵家多条后路,甚至借机发达。她这番托词倒也确实在理,我看那血旗军虽被悬赏征剿,可局势瞬变,谁知明年又是何人做主呢,何况血旗将军那么滑,也可变换山头嘛。”赵山撇撇嘴道,“再说,有您二老在上面护着,我哪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赵成再怒:“我是说名节!”

    “大不了请叶三娘出马,随护雪儿两年。”赵山再翻个白眼,无情揭穿道,“爹若真反对雪儿胡来,早派人去抓了,岂会在这问我,哼哼,肯定又想让我背锅!”

    “你,你,你这孽子,跟你两个弟妹一样混球!”赵成恼羞成怒道。也就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女子的河东狮吼:“姓赵的,你还不把我那心肝雪儿找回来!”

    “这母夜叉怎的知道了,每次雪儿胡来,她干不过女儿,反而都寻老子出气,没天理啊!你们哥俩来对付她,就说我已出门想办法了。”赵成一惊,立即一跃而起,并以不符体型的速度窜往侧门,还不忘叮嘱道,“老大,这些主意可都是你出的,不,叶三娘这一条是老子我出的!”

第六十六回 中丘卢氏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辰时,晴,中丘城。

    中丘城中央主街,有座金碧辉煌的南向门楼,其上挂有“平寿侯府”的烫金牌匾,门外两侧最显眼位置,竖有两根高大气派的梁柱。单凭这座大门,以及这两根梁柱,便知此间必为郡望人家,而这座府邸的主家,就是中丘郡最大的门阀之一——中丘卢氏。

    所谓门阀,也即士族、高门、世家,是在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占有主导地位的家族。汉家门阀制度起于两汉,兴于魏晋,曹魏的“九品中正制”确立了门阀的政治特权,而西晋依凭官爵决定授田的“占田制”则进一步确立了门阀的经济特权。相比真正的大晋高门,中丘卢氏仅属下等士族门阀,但在中丘郡,其却堪称参天大树。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久,西城门方向驰来了风尘仆仆的三骑郡兵。距离府门还有二十丈,来骑便即翻身下马,为首的一名都伯(督法官,位比百夫长)把缰绳甩给两名随卒,自己则略整衣冠,快步行往卢府大门。

    路过门侧的梁柱,那都伯不自觉的弯了点腰,眼底闪过异样的神采。门阀一词本就源自门第与阀阅的合称。“第”指的是府门面向大街,代表着地位显赫;而“阀阅”指的正是门侧的这两根梁柱,左称“阀”,右称“阅”,刻有卢氏祖上的功绩与官历。都伯是名依附卢氏的门生故吏,卢氏这种与生俱来的地位荣耀,怎不让他这名黔首羡慕嫉妒恨。

    卢府书房,富丽典雅,头发略白的家主卢锦正襟危坐,其长子卢阐则垂手侧立。必须承认,百年士族经过数代美貌主母的基因改良,大都拥有一副好皮囊,如果撇去眼中的盛气凌人,这父子二人皆可赞句丰神俊朗。此刻,他们前方,那名急报求见的都伯已经跪礼起身,正向二人仔细禀报,内容恰是王家寨之事。

    “你是说,除了少单于丹沛,辽西乌桓五百余人悉数葬身王家寨,出手者竟为血旗军。那位血旗将军都被幽并联军悬赏征剿了,还不躲在山中消停几天,竟敢做下这等大事,莫非嫌命长不成!”听完都伯禀报,卢锦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强按心中震惊,他犹自确认道,“对了,此战他们是先行烧山、下毒,暗算乌桓人之后,最终才敢动的手,此言可真?”

    “正是,昨日我军探哨午后抵近王家岭,却被阻截,待得大队人马傍晚抵达,王家寨已经人去楼空,仅有五百余乌桓尸体。至于血旗营烧山下毒之事,乃我军入山途中恰遇败逃出山前往邺城的丹沛少单于,由其口中得知。”都伯连忙禀道。

    “你先下去暂歇,稍等后随本官前往太守府。”卢锦摆摆手让那都伯退下,脸上随即挂上愁容。血旗军跟他没关系,胡人死光了他还有点开心,可战事干嘛要在中丘郡辖境呢?

    作为中丘贼曹掾(公安局长),本是司职治安捕盗,但随着地方武装的兴起,卢锦基本担当了已被晋武帝取缔的郡尉之职,手中更实际掌控着中丘近半郡兵,这也是他卢氏在中丘呼风唤雨的本钱。然而,这等大事发生,他这个贼曹掾却是难逃干系的,据说在血旗军起兵的赵郡,那个不作为的倒霉贼曹掾已被幽并联军解职待办,他卢锦可不想步其后尘。

    “父亲大人莫忧,那血旗军无非一群败兵乱民,历数其战绩,均凭埋伏偷袭下毒这等阴损伎俩,真实战力有何可惧?至多我等堂堂正正入山征剿,血旗军若是逃离,幽并联军也无法责难我等,倘若幸运得手,那血旗军有高价悬赏,可是大功一件啊,没准我卢氏还可籍此进入王大都督法眼呢。”看出卢锦心事,任职贼曹佐史的卢阐进言道,“况且,山中还有个厉飞鹰,我等可不缺地利。”

    “嗯,血旗军却是跳梁小丑,但时局难测,我卢氏兵力宝贵,若非必要,还是莫要为其折损的好。为父这就前去太守府,商议如何消弭此事。”卢锦手抚长须,目光闪烁,旋即吩咐卢阐道,“有备无患,你且传信厉飞鹰,让其打探血旗军动向,若是可能,可先行示好,最好获其信任,呵呵。”

    “嘿嘿,父亲大人高见,如此用间,足可事半功倍啊。”卢阐先是一愣,随即明悟道。可笑这对阴险父子,尚还不知厉飞鹰业已成了无头鬼,却再无法听他们使唤了。

    “爹,又出事了。”不过,就在卢锦准备离去之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戎装青年冲进屋来,边擦汗边嚷嚷道,看装束任职郡兵屯长。不待那青年再说,卢阐便打断斥道:“四弟,书房之地,父亲大人在此,你怎可如此失礼,成何体统?”

    “见过父亲大人,见过长兄。孩儿心急要事,适才失礼,还请父亲大人恕罪。”那青年忙赔礼认错,低头之际,眼中却闪过愠怒。

    卢锦有四子,长子卢阐随侍卢锦身边为官,二三两子不学无术,进来的四子卢旭是个庶子,武艺不俗且颇通兵事,在郡兵中小有威望,自然没少被卢阐借口敲打。嫡庶有别,家主是要传给长子卢阐的,尽管卢锦颇喜这名夭儿,却也不会干涉卢阐立威之举。他淡淡道:“旭儿,你不是已经派人回禀了吗,怎不驻守山口,反又放下队伍回城了呢?”

    “禀父亲大人,昨夜我方遣刘都伯返回不久,便在山口遇上一个鬼祟之人,其自称血旗军一名队副,希望弃暗投明,举报血旗军与其贼首纪虎。据他所说,昨日参与袭杀乌桓人的还有摩云寨人马。”卢旭简单解释两句,这才说到正题,“那厮知晓血旗军如今藏身之地,却谨慎的紧,非要面见太守才肯吐露实情,哼哼,我只得将之紧急带回,现正在院中等待。”

    “哦?做得不错,让人带他进来问话吧。”卢锦眉头一挑道。

    卢旭依言出房,不久他便带着两名护卫,监看着一名身披皮甲之人进屋,那人不是邓喜还能是谁。见卢锦高居正坐,邓喜腿一软,立即跪倒道:“小人邓喜,见过大人!”

    挂上一副和善,卢锦颔首道:“你既想弃暗投明,那便说说血旗军详情吧,若是消息果真无误,本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邓喜一脸为难,眼珠乱转,支支吾吾就是不想交代。一旁的卢旭大怒,劈手就给邓喜一个耳光,斥骂道:“你这草民,太也大胆,竟敢有问不答。家父身为本郡六品贼曹掾,岂会贪图你那点小小功劳?”

    眼底暗自闪过愤恨,邓喜霎时都有点后悔了。作为虎啸丘便跟随纪泽的血旗营老人,邓喜曾因偷看女兵洗澡而当众受罚,并从队副职位被一撸到底,就此恨上了纪泽。他断然背叛血旗营一是为了高官厚禄,一是不忿自己身为纪泽最早的几名骨干,而今竟比太多人位卑,甚至顶头队率梅赞之前还是他带的兵呢!可现在看来,似乎高官厚禄并不易得,而这些士族高门更比纪虎难侍候多了。

    这一刻,邓喜突然明白,念及旧情的纪泽虽不喜他品行有亏且作战耍滑,但因他并无大恶,在雄鹰寨扩编时仍将他任命为预备队副,其实这个军职的特点不就是适合他邓喜的安全混吃吗。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身陷这样一家高官士族,本非铁骨的邓喜这次没敢再行坚持,乖乖答道:“血旗军如今聚众千余,有兵卒六百上下,正盘踞飞鹰岭。对了,飞鹰寨原寨主厉飞鹰中了纪虎调虎离山之计,已被血旗军给灭了...”

    “邓壮士先下去休息吧,我遣书吏笔录,你将血旗军兵力、装备、防御乃至军官等等详情理清。只要核实无误,本官自会上报,与你兑现悬赏。”待邓喜说出血旗军大概,卢锦挤出笑容,挥挥手道。

    将出房门,邓喜突然脸色一白,似乎想明了什么,他猛一咬牙,蓦的转身跪地,磕头不断道,语音中却难掩惊惶:“小的不求封赏,只盼得一依附。但求家主收留,小的愿为卢氏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淡淡看了邓喜稍倾,卢锦呵呵一笑道:“卢某喜欢聪明人,你好生出力。我卢氏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邓喜出门之后,屋内一阵无语,得知血旗军灭了飞鹰贼,刚还准备传令厉飞鹰去算计血旗军的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愣了会神,卢阐率先怒道:“厉飞鹰是我卢氏之人,对我卢氏忠心耿耿,没少立下功劳,血旗军太也猖狂,四处杀胡惹事就罢了,竟敢犯到我卢氏头上,他真当自己是五品将军吗,哼,此仇必须得报!如今幽并联军正大举征剿血旗军,恰是一次良机,我卢氏正可公私兼顾,一举两得啊!”

第六十七回 山雨欲来

    卢府书房,卢锦面色阴沉,沉吟良久,这才探了口气,不无点拨道:“厉飞鹰不过我卢氏一条恶犬,既然废物如斯,死则死矣,虽有损失,最多再养一条而已,不必为之惋惜。血旗军多半不是故意开罪我卢氏,然厉飞鹰效力卢氏之事并非绝密,本郡另几家高门一清二楚,倘若我卢氏对此毫无反应,定为他人耻笑,甚或以为我卢氏势弱可欺。哎,协助幽并联军出兵征剿血旗军,看来是不得不为了。”

    有了决断,卢锦开始轻叩指节,这是他每每脑洞大开时的下意识动作。目光闪烁间,蓦的,他抬头看向卢阐道:“那飞鹰寨虽灭,寨中喽啰尚余不少,其中或该另有暗线吧。昔日为防厉飞鹰不忠,我曾让你私下埋些暗子,可有照做?”

    卢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父亲大人英明,昔日确曾陆续安排了几人,应当还有剩余生者,这么多年不曾启动,他们也该为我卢氏尽忠了。我下去就遣人设法联系,让他们内部开花,呵呵。”

    卢锦点点头,目光转向卢旭,吩咐道:“你且盯住那邓喜,催其交出血旗军要员名单,乃至出身籍贯,看看是否有机可乘,必要之时或可加以利用。”

    “诺!”卢旭应声道,眼珠几转,他嘿嘿笑道:“父亲大人,孩儿做这屯长也有一年了,一直不得晋升。那邓喜一介草民,得些银钱就罢了,何德何能得那悬赏官职。哼哼,不如...”

    “你年纪尚青,莫要急躁,多多磨练才是。不过,你所言倒也有理,士庶有别,他一介黔首,确不适合担任高位,有德者居之,真还不如由我旭儿担当,呵呵。”卢锦莞尔一笑,手指卢旭,不无宠溺道,却不曾注意长子卢阐眼中暗藏的火花。

    “这样,你等昨日入山,与贼交战数次,擒得血旗军贼人邓喜。那些知情属下你自行打赏,大方些,莫要坏了自家名声。”再次敲了会指节,卢锦眼中杀机一闪,冷然道,“至于那邓喜,问清血旗军详情便秘密关押,待事后无用,就处理了吧,哼,权当帮血旗军一个忙。”

    卢旭一喜,旋即不解道:“方才那邓喜不是已经自愿放弃悬赏,还请求投效我卢氏了吗,如此识相,何必赶尽杀绝呢?”

    “旭儿,你记住,事情既做就要干净,切莫有妇人之仁。再说,我观那邓喜,睚眦必报,忘恩负义,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十足小人,焉知日后不会噬主,我卢氏养狗也是要挑的...”卢旭对夭儿颇有耐心,毁人不倦道。

    只可怜邓喜,背上叛徒骂名不说,冒了天大危险,所搏者就是一次升官发财的机会,却在别个父子的温情谈笑中飞灰湮灭,还可能搭上一条烂命。所谓坏人活千年,却不知他能否逃过此劫?

    一番父慈子孝完毕,卢锦就欲前往太守府商议对付血旗军之事。至于摩云寨,与他卢氏并无过节,谁知背后是否有人,他并无兴趣吃力不讨好,多嘴举报去参合魏郡的事情,还是让幽并联军的怒火集中到自家仇人血旗军身上吧。

    不过,就在卢锦出门之际,卢阐突然鼓足勇气道:“父亲大人,山间行军劳苦,若真入山征剿血旗军,孩儿愿替父亲统兵出征,父亲也好保养身体。”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卢阐,以及其旁目光闪烁的卢旭,卢锦心中复杂,终是淡淡一笑道:“好吧,你也不小了,中丘若真出兵,为父便为你争取这次机会。届时你只需稳打稳扎,那血旗军内有不稳,外有强敌,当不难攻取...”

    旭日东升,山谷侧岭之上,纪泽长身收拳,气归丹田,金色阳光映射着他的淡淡笑容。纵然有着千般忧虑,练武保命他是每日必修的,尤其在得知自己被司马颖架上火炉,随时可能被人拿去邀功请赏之际,自要更加刻苦了。

    不知是根骨合适,还是脑洞变强,抑或屡经拼杀,今世的他对五行拳的习练颇有感觉,撞大运突破内劲门槛,更令他对这套内家拳法的精妙之处有了一次本质的领悟飞跃,如今再行练习,进境相比过往,却是云泥之别。

    “丫丫个呸的,哥如今即便赶不上郝勇那厮的二流水准,准二流也该勉强可以自诩了吧,看哪个混蛋胆敢对小爷我心生歹意!”纪某人口中喃喃,眼中精光连闪,旋即,他掏出那本得自石矩的《狂战刀法》,一番揣摩之后,取过钢刀接着演练起来...

    全军早餐过后,不出意外的,邓喜依旧没有消息。虽不知其人已经入了中丘城,且卢氏已经决心帮着幽并联军痛殴自家一把,纪泽也已有了八成把握邓喜叛变了。

    毋庸置疑,血旗营的兵力、驻地、防御乃至骨干的秘密将因之暴露。尤其是雄鹰寨这个躲藏点,血旗营之前除非战斗期间,一直注意偃旗匿名,便是希望拖至幽并联军大撤离之后再行露头,以免招来大军征剿。现如今,邓喜却是彻底打消了血旗营上下的这一侥幸。

    好在,一夜过后,纪泽已经接受了现实,与其痛悔懊丧,不若盎然面对,大不了战略转移,再次跑路就是嘛。他率队继续回返雄鹰寨,自然,他与队伍中一干骨干军官,这一路少不了军情商议。

    “诸位兄弟,邓喜之事想来都听到风声了。纪某这里尚还无法判定什么,但为全军性命计,我等且先假定其人所知皆已落入幽并联军之手吧。那么,雄鹰寨不日便可能迎来战火,诸位都有何看法?”行进间,一众骨干军官自行聚集,纪泽揭开话题道。

    尹铜双目圆瞪,以刀拍盾,瓮声瓮气道:“雄鹰寨山高路险,易守难攻,管他谁来,咱们打退便是,谅其也无法奈何我等!”

    “咱血旗军杀胡不少,更有成都王捧杀一把,来敌必然汹汹,绝非过往三五百胡寇可比。依在下看,不妨避实击虚,暂弃飞鹰岭,山中天大地大,我等先随便躲躲,间或偷袭来敌一把,冬雪将至,幽并联军总不至跟我等耗到年关吧。如此不胜而胜,岂非稳妥?”孙鹏嘿嘿笑道。说到跑路保命,这厮与贪生怕死的纪某人的确堪称意气相投,几句话直说得纪某人点头不已。

    尹铜不乐意了,他不满道:“我堂堂血旗营,威名赫赫,怎可总是东躲西藏?况且山中转移哪里容易,辎重如何随行,天气愈冷,又如何宿营?昨夜谷中露营,我迄今仍觉腿脚僵硬呢!”

    是守是走,尹孙二人各有拥趸,一众军官吵吵间分成两派,却是旗鼓相当。正当纪泽就要出言站到孙鹏一边的时候,吴兰突然朗声道:“诸位争来辩去,皆为如何保全血旗营,兰却以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时或是我血旗营壮大转折之机呢?”

    众人一愕,包括纪泽在内,皆不解的看向吴兰。却听吴兰肃容侃侃道:“其一,我军机缘汇聚不足一月,大人率二十溃兵本为入山逃生,沿途加入者亦多为求活,如今成功入山活命,众军若得温饱安稳,或可团结一心。但若迫于强敌弃寨,只恐人心崩散,众人苟安自散,我血旗营或将不溃而溃。”

    众人皆听得一凛,吴兰继续道:“其二,我军业已杀胡过千,救民无数,大人声震河北,令多少志士向往,却苦于我军行踪不定而投奔无门。籍此飞鹰岭天险,我军正该大胜来敌,奠定根基,声传山外,以招壮士相投。更有甚者,眼下山中难民无数,我军正该亮出旗号,并诱以温饱,大肆招揽扩张,若待幽并联军撤离,难民自将出山,良机不复呀。”

    “过了,过了,呵呵呵...”纪某人强抑得意的谦逊道。且不说吴兰观点如何,至少言语中的吹捧已令纪某人踌躇满志、鼠胆爆棚了。

    吴兰自信一笑,接着道:“其三,大人如今已是五品血旗将军,总需有场堂堂战绩。从虎啸丘至今,我军大站小站近十场,但皆规模不足且用谋取巧,难显将军虎威呀。若得一场大胜,奠定立足之地,日后非但少有人再愿招惹我等,更可凭借将军威名,招揽人才,交往名士,扩充部众;若再宣称‘攘夷安民,抵制内战’,既不复成都王拔擢之恩,还可与其撇清关系,或可暂消外患,甚至主控一方,成就一番功业呢。”

    血旗将军!?又是这个坑瘪的将军名头,想到自家为之所处的悲催处境,纪泽不由一阵窝火。不过他也必须承认,将军头衔除了让自己偶尔嘚瑟,确也有管用之处。不说之前凭借将军头衔轻易收服了那些晋军降俘,也不说自己籍此拥有了上流阶层的门票,便是血旗营上下的心气似也因此有所高涨,毕竟大晋的官本位早已深入人心,跟着一位将军建功立业,似乎比那宣传没几天的共建桃源更加靠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回味吴兰的一通上进言论,纪某人的内心不禁在贪生怕死与贪得无厌之间挣扎徘徊。好一阵沉吟,他终是钢牙一咬,选定了后者。只听他先一阵哈哈大笑,继而厚颜无耻道:“知我心意者,恰济生也!哈哈哈...”

第六十八回 汤绍离营

    下定固守雄鹰寨的决心,纪泽颇觉踌躇满志,随即展开口才,继吴兰的言论好一通鼓舞,很快将一众军官的思想基本统一,接着一路便是全军上下一层层的思想动员,籍此带回山寨一支斗志昂扬的队伍。当然,纪泽也交给众军官一个问题去探讨,那就是面对幽并联军的高价悬赏,面对血旗营内部详情的泄露,血旗营上下当如何防范应对。

    近午时分,队伍已可远远看见飞鹰岭。一尘不染的蓝天之下,它卓然群岭之间,犹如众星拱月中的一个巨人。或是心态改变,本仅将它看作过渡落足点的纪泽,此刻竟然产生了些许回家的亲切感。是啊,他奔窜流亡近月,难免有了落定安生之愿,那些追随他的血旗军卒们,难道就乐意再度东逃西窜吗?

    正感慨间,汤绍突然寻来,他一脸为难,目光纠结,嘴角蠕动数次却不曾开口,远不似往日的磊落豪爽。纪泽突生不好预感,率先开口道:“汤头,你我兄弟相处甚久,数次同生共死,可算肝胆相照,若有为难,但讲无妨,兄弟我绝非不明事理之人。”

    “哎!”汤绍一声长叹,面露愧色道,“可恨那邓喜定已背叛,汤某家世多已泄露,荥阳距此不远,绍只恐累及家人,更恐两军对峙之际,敌方以家人为质要挟,届时绍何以自处?是以,值此血旗营危难之时,绍恐需背信弃义,临阵脱逃...哎!”

    汤绍出身荥阳郡一户小豪强,族人过百,当地自有些许势力,寻常溃兵之罪尚不至牵连族人家小,可他作为血旗营骨干军官,这等牵连就非汤家所能扛下了。而荥阳偏生紧邻魏郡东南,只要幽并联军愿意,不消数日即可将汤家老少押至飞鹰岭下。作为汤绍的老下属,纪泽(纪虎)自然很快想清了一切。

    汤绍是骑卫队率,血旗营的绝对骨干,也是纪虎的老上司,不论从个人感情,还是集体利益,纪泽都不愿他此时离去。但人家汤绍这一路来恪尽职守,过往对纪虎又颇有照应,总不能不顾袍泽之情,昧着良心害其家破人亡吧,是以除了惋惜着任其离去,纪泽还能如何?

    “汤头哪里的话,百善孝为先,汤头之举人之常情,且能名言告知于我,何来背信弃义?反是我行事有愧,张扬杀胡却缓于根基,未及顾及兄弟家小,累及汤头为难。哎,待回寨喝碗水酒,备好马匹路资,汤头再行离去吧,但愿他日云开雾散,你我兄弟还能再续袍泽之谊。”心中不是滋味,纪泽强效道,“纪某随后将放出风声,便说汤头不信我血旗营前途,已然分道扬镳。只怪纪某无能,仅能为汤头再做这一点了。”

    “呵呵,虎子能不怪我老汤,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我能提前赶回家乡做些准备,我汤家定可无事。至于回寨辞行这些缛节,那便算了,我老汤做了逃兵,真还没脸喝那送行酒,就此别过吧,呵呵。”见纪泽毫无责怪留难,汤绍松了口气,不由执起纪泽双手,呈基友状,语转轻快道,“说真的,若在月前,打死我都不敢相信,虎子你竟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五品将军。老汤猜想下次相见,恐都不敢望你之项背了,呵呵,愿你日后更进一步。”

    “汤头拿我开涮了,但若侥幸有那一日,虎子定还请汤头来帮我。”纪泽眼睛略红,面露不舍,却毫不犹豫的抽出手来,狠狠拍拍汤绍的肱二头肌,朗声笑道,“汤头,你我皆大好男儿,便莫凄凄惨惨戚戚了,一路好走,他日定可再会,届时一道喝酒杀胡,岂非壮哉!”

    汤绍就此离队,同行还带走了数名乡党军卒,纪泽自不留难。随军便有马匹钱粮,纪泽送上一大笔聊做盘资。暖阳当空,青山作陪,樽樽清水代酒,点点热泪作别,众军官依依不舍,骑卫队夹道相送。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汤绍终是渐行渐远。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目送汤绍远走,纪泽掩去眼中离愁,转向一众军官,诚恳道:“血旗营行踪败露,雄鹰寨将临战火。飞鹰岭山高路险,雄鹰寨易守难攻,纪某有信心让来敌徒劳无功。诸位若是有意共建桃源,抑或有志创番功业,还请与纪某同进同退,纪某定不让诸位后悔。然亲情难舍,诸位自身信息恐已泄露,若担心累及家小,自可言明离去,纪某绝不留难。大家共患难一场,日后见面仍为兄弟。”

    众军官蓦然无语,良久也无人提出离去,纪泽则暗松口气。其实,他心中也清楚,值得幽并联军不择手段的无非队级骨干,算上留寨人员,血旗营所余骨干军官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家乡远在黄河之南,均无汤绍那样的顾忌。但不论为防抗敌守寨时出现二心之人,还是顾及同袍之情不愿强人所难,纪泽都得给他们一次选择机会。

    扫眼一圈,纪泽忽然瞥见田二愣目光闪烁,面显纠结。眉头一皱,他问道:“二愣,你莫非有何难处,或是家中尚有亲人?”

    眼中像似闪过丝慌乱,田二愣连忙摆手道:“没,没,以前有个弟弟,但已走失多年,适才突然念起,有所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若有深意的看了田二愣一眼,纪泽倒未细究,转而吩咐众人道:“多谢诸位留下,今日之情纪某绝不敢忘。好了,还请诸位下去后告知所有军卒寨民,雄鹰寨坚不可摧,但人人皆有一次离寨机会,若欲离去尽可言明,纪某将奉上盘资,明天日落为限。”

    汤绍此事提醒了纪泽,血旗营中有百多沿途收拢的溃兵,他们大都有着亲眷在远方情况不明,而不像那些追随血旗营的被掳百姓一般家破人亡。这些溃兵跟随纪泽起初均为联手入山逃难,纪泽之前也曾许诺入山安全后自由去留,入山这一路,他们在军中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但如今时移世易,他们是否还愿留寨抗敌委实难说,或许离别的时间将提前到来。尽管不舍,尽管有损军心,纪泽却是要给人一次选择机会。

    队伍沉默返回雄鹰寨,经过数日修建,在雄鹰寨的小半山腰,第三道新寨墙已由粗木构筑了主体,雄鹰寨上、中、下三寨格局初显。新建的下寨,大量木料石料正在囤积,些许木屋已经粗现雏形,欣欣向荣的建设场景倒令纪泽与一众军卒士气一振。

    为了庆祝血旗营再次大杀胡寇,业已得知消息的留寨人员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欢迎仪式。就着全寨上下集中庆功宴的机会,纪泽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公开讲话,其中以团结壮大为出发点,颇有技巧和节奏的,他公布了一系列的消息、封赏、困难与后续措施。

    首先,纪某人满面红光的通告,自身因为杀胡济民,受到大晋皇帝与朝廷的嘉奖,受封血旗将军,获爵亭侯,这里自然隐去了司马颖那条丧家犬的有关情节。同欲者方可同心,成绩必须是大家的,纪泽顺理成章的大赏全营,狂砸功名利禄。

    非但所有军卒乃至寨民给予人均万钱的赏赐,还就此名正言顺的提高血旗营的编制规格。血旗营即日便设立屯一级,由尹铜、钱波、孙鹏、郝勇、梅倩、吕厚分别担任近卫、骑卫、步卫、尖峰、女卫、伺候六屯的屯长。纪某人还不无蛊惑的宣称,日后随着人马扩充,甚至不必足额,他这个将军麾下还将设立曲、部一级编制,军候、校尉这等军职指日可待,高官厚禄就等大家来拿。

    其次,血旗营将打出“攘夷安民,抵制内战”的旗号,以雄鹰寨为基点,吸纳人口,招兵买马,并开展生产自给,创建桃源试点,争取令所有血旗人员得以安居乐业。为此,血旗营即日便将公开旗号吸纳百姓,尤其是主动招揽山中流难百姓。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还打着桃源之地人人皆可读书的借口,不日便将在各队、屯中设立功曹小史,除了主司功赏事宜,还将组织文化认字学习,其职隶属参军署,以帮助血旗营上下获得受教育机会。

    其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血旗营如此优秀,必然迎来众多不自量力的来犯之敌,所以即日起,雄鹰寨的住房建设暂停,一切皆围绕防御建设展开。针对这一点,纪某人拍着胸脯叫嚣,凭借飞鹰岭的地势险要,凭借血旗营的赫赫战功,便是上万人来犯,没有三月也无法登上飞鹰岭,严冬将至,能有敌军在山中坚持一个月吗?

    一番传销般的自我鼓吹,辅以巧舌如簧,功利相诱,纪泽多报喜少报忧,总算初步稳定了寨中情绪。只是,面临随时可至的征剿,这点是远远不够的,攘外必先安内,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第六十九回 攘外安内

    时不我待,庆功宴结束,纪泽立即聚集骨干军官与参军署要员,在聚义厅召开部署会议。简单的商榷讨论,随即便是风风火火的条条急令,其中甚至不乏纪泽根据前生见闻的借鉴套用。

    血旗营即日便派出尖峰一二队,辅以颇具口才的本地寨民,分为四支队伍,找寻山中各处的结伙难民,以血旗将军的名义招揽加入雄鹰寨。自然,自吹拥有充足钱粮、许以各级官职机会、炫耀全民传文授武、乃至结伙头领按人数获赏等等,皆是题中应有的诱引之法。

    新任兵曹史吴兰获命立即组建对外情报机构,可从伺候屯以及其他军民中挑选情报人员组建,具有一定额度的独立财权,纪泽将之命名为“暗影”。而暗影的首要急务便是协同伺候队伍探查山内山外局势,尤其是山外官军的最新动态。

    攘外亦须安内,有了邓喜这一恶性事件,出于自身安全与内部维稳的目的,纪泽宣布在参军署设立监曹,主司民事调查、寨情监控和保密防间。心思诡诈且颇有能力的李良改任监曹史,即刻从军民中公开或秘密挑选人员组建班底,纪泽为之命名为“明镜”,同样拥有一定额度的独立财权。而明镜的首要急务便是监控雄鹰寨内部,杜绝有坏分子伺机破坏捣乱。

    当然,像是后世的军统,监曹是把双刃剑,而李良此人虽因利益捆绑可以任用,毕竟绝非正直之人。为了限制监曹的危害一面,纪泽声明,监曹仅有调查之权,非纪泽点头并派员协助,监曹不具备内部执法之权。此外,人员组建上,纪某人也没忘派出几名可靠近卫加入其中。

    同样为了内部稳定,纪泽还着重提出,参军署署掾马涛的工作重心即刻转向功曹小史的选拔、培训与运作。功曹小史的实质就是后世的基层指导员,但军职要矮上主官半级,受正职军官节制。此职下到队一级虽显冗余,却是迫于血旗营当前的人员混杂。自然,其组织的所谓文化认字学习,教材只能是除暴安良、共建桃源之类的思想教育内容。

    为保功曹小史得以顺利开展工作,纪泽通令日后血旗营各级军官的升迁均需参考认字数量。不过,为免功曹小史有酸儒风气或是官僚作风,纪泽也规定,队一级功曹小史必须拔自士卒且由士卒差额推举。譬如此次各队功曹小史的选任,便由纪泽与马涛先从各队士卒中提出二、三名学文积极且忠诚可靠者,再由该队士卒投票选举产生。

    会议的最后也是最大一个议题便是如何筹备长期防御。血旗营中并无经验老道的高级将领,但好在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倒也拼凑出了系列防御措施。譬如滚木礌石、床弩油罐、鹿角陷阱、箭楼吊桥、坚壁清野,乃至烧制石灰等等。战事在即,只要有合适的主意,旋即便会被安排落实。

    基于入山两战的正反面经验,纪泽也提出了些许意见。譬如毁坏南麓主道外所有可能的上山道路,在山岭各向包括后山峭壁布置固定哨点与定期巡卒。譬如砍光岭外树木以阻挠来敌扎营,烧光飞鹰岭上下枯草以防敌军火攻。譬如增建储水池、打制水桶甚至提前挑水储存,以保证饮水充足。还譬如派遣女卫定点射哨,加强厨房与水源的监控保护,绝不让乌桓人的中毒惨剧在血旗营再演...

    会后,纪泽分别寻了吴兰、李良与马涛三人各授机宜,晋人自有情报收集、内部肃反以及思想鼓动的相关办法,但相对后世那些五花八门、已成系统的手段,显然远不够看。大家虽然都非内行,但古今诸多见闻一相融合,在大晋颇具优势的系列套路就此新鲜出炉,相信经过实践磨砺,它们必将渐显威力。

    交代完诸般事宜,纪泽步出房间。时已下晌午,飞鹰岭上下人头攒动,忙碌一片,却是少有欢笑之声,不论纪泽如何吹气鼓劲,战争的阴云还是无可避免的落上了众人的心头。尤其是岭间不时窜起的呛鼻浓烟,更凸显了战争的气息,那是军卒们正在分片隔离的焚烧清理满山的枯草败叶。

    怀着沉重的心情,纪泽步往中寨西北角的铁匠铺。寨道几拐,远远便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正是铁匠铺方向。厉飞鹰经营飞鹰寨日久,诸般设施颇为齐备,维修兵甲的铁匠铺也小有规模,不亚于周家庄院,且寨奴中不乏铁匠,倒令紧急备战的血旗营凭空捡了个便宜。

    进入铁匠铺主坊,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伴以令人头疼的敲打声,却是一众年轻的铁匠学徒工正在打制箭头枪头。工坊一角,王铁锤、王小锤与另一名老铁匠正聚首一处,这三名铁匠铺的主首之人,此刻正低眉耷眼,垂首搓手,一副正受批评的倒霉模样。而在他们对面,则是一名侃侃而谈的年轻女子,不是赵雪又是何人?

    想起赵雪的伶牙俐齿,纪泽对那三位暗暗同情,自要帮老实属下撑撑场子。他大步上前,笑吟吟道:“王匠师,小王匠师,刘匠师,还有赵姑娘,诸位辛苦了。呵呵,三位这是怎么回事,竟被个小丫头片子给欺负了?”

    赵雪本还挂上浅笑就欲行礼,可听到纪泽的后半句,顿时柳眉倒竖,不服气道:“属下正与三位匠师商谈公务,何来欺负一说?再者,据属下所知,大人亦不过十六之龄,何以讥嘲属下年纪?”

    纪泽一愕,他前生可是混到了二十八,尽管这具身躯仅为十六岁,他却从未将自己当成十六少年。而西晋这一路杀来,他铁血屠胡,连战连捷,威势愈隆,血旗营上下早已自觉不自觉的无视了他的年龄。如今被赵雪这一当面抢白,还真就张口莫辩。

    懊悔自己没事捅马蜂窝找不自在,纪某人扫视边上憋笑的三人,更是暗骂他们不知好赖。他干咳两声,板起个脸,索性摆出将军派头,岔开话题道:“好了,既在商讨公务,那么,几位可与本将说说吗?”

    “禀将军大人,备战在即,适才赵姑娘代马署掾前来传令增产。铁匠铺本就任务繁重,所以卑下便要求增加人手,抑或放缓工期。只是,赵姑娘却觉俺们工序散乱,安排不当,以至有人手闲置,只要适当调整,无需另增人手。俺们不服,这可是按照大人指导,采用流水线作业的工序,她就与俺们打赌,若她能明显提高产量,俺们就老实接下任务,将人手留去修建寨防,否则她就向上反映,设法给俺们铁匠铺增加人手。”王铁锤行了个礼,一五一十道。一边的赵雪则已翘起下巴,呈犀牛望月状。

    扫了眼工坊中的一众劳力,配料的,捶打的,鼓风的,运送的,各有所司,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纪泽点头表示满意。旋即,他斜睨赵雪一眼,拿出教导的口吻,不无批评道:“本将知晓赵姑娘出于公心,但人家铁匠铺确也不易,这般劳作已属尽力,就莫要平生事端了嘛,须知欲速则不达呀。”

    “哼!”赵雪冷哼一声,白了纪泽一眼,螓首干脆撇向一边,压根不屑搭理纪泽。略有婴儿肥的下巴则扬得更高,粉颈的肌肤雪白毕现,恰似鹅颈细缎,直晃得纪某人一阵眼晕,更气得纪某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这分明就是藐视上级嘛!

    “咳咳,大人莫急,卑下尚未说完呢,咳咳,眼下已是赵姑娘调整之后了。赵姑娘前后花了一个时辰,仔细调理了工序细节与人手配置,铁匠铺效率的确显有提高,也即是说,俺们刚刚已经输了。”王铁锤接连干咳,实诚秉性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清楚。

    “哼!”赵雪再哼一声,嘴角却挂上得意的微笑,立时显出了一个可爱的小酒窝。纪泽则下巴掉地,这下他可是糗大了,恨不得对着说话大喘气的王铁锤咬上一口。

    看来这次甭想借题发挥,将赵雪赶离雄鹰寨了,郁闷归郁闷,既是自己搞错,那认栽便是,大人当有大量嘛。于是,纪某人干咳两声,瓮声瓮气道:“好了,赵姑娘,本将错怪你了,这里向你赔礼就是。”

    “哼!”赵雪依旧维持犀牛望月,下巴甚至抬得更高,雪白粉颈更加晃眼,可眼角嘴角的笑意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这小妮子脾气还挺大,纪泽一乐,不由打趣道:“赵姑娘就莫再犀牛望月了,小心扭了脖子,本将可不善医治。”

    “噗嗤!咯咯咯...大人折节赔礼,小女子委实不敢当呀,咯咯咯...”赵雪再也憋不住一阵娇笑,一直来对某人的不爽似乎终得一次发泄。不过,她旋即想到纪某人适才口中的“医治”二字,不禁记起官道获救的那晚,顿时玉面羞红,再度白了纪某人一眼。这一颦一笑,一羞一嗔,娇媚可人,别具风情,霎时晃花了纪某人的铜铃大眼...

第七十回 少女监工

    巧笑嫣兮,美目盼兮,处陋室而素雅,纵嗔喜而不妖。雄鹰寨铁匠铺,看着笑靥如花的赵雪,纪泽心中点了个赞,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由一轻。他却不曾注意,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早已带上了异样,一个愿意当众向小女子致歉的将军大人,一个宜嗔宜喜忘却淑女风范的二八美女,凑一块有说有笑,想不让人遐想都难嘛。

    似也感觉气氛有点不对,纪某人下意识端正身形,朗声问道:“赵姑娘果然兰心聪慧,于管理一道别有方略,之前纪某确是走眼了,只不知姑娘可有它策,再行改良工坊劳作,不妨一并道来,纪某必然洗耳恭听。”

    赵雪可不怯场,略一思忖,说到:“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若欲再有提高,有赏有罚即可。”

    纪泽一愕,旋即脸色就难看了,他转向王铁锤问道:“王匠师,若没记错,早在周家庄院之时,我便提过计件加赏之事,匠人收入与制品产量挂钩,难道不曾推行吗?”

    “大人容禀,卑下当日在周家庄院确曾开始计件,但铺中工友皆言受恩于大人,不敢求赏,而计件又颇多麻烦,是以此事便作罢了。”王铁锤额头冒汗,嗫嚅着道,“此事卑下也曾报与马署掾,经其认可方敢实施。”

    马涛?纪泽暗叹口气,毋庸置疑,马涛是名正直可信的厚道人,颇有君子之风,只可惜君子远庖厨,且难养女子与小人,用来管理生产难免专业不对口。当然,非但马涛这个士人,王铁锤这个铁匠出身的铠曹史同样不善管理,便是他这个穿越人士也仅二把刀水平。本就处于生产管理相对落后的时代,泥腿子起家的血旗营只能且行且培养了。

    略一寻思,纪泽解说道:“纪某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春秋年间,鲁国屡有战败被俘者沦为他国奴隶,故曾有项国策,商旅士子等等若在国外遇上鲁人奴隶,凡购买并将之带回鲁国,便可从鲁国得到赏金,价值甚至高于购金。有鲁人曾带回大批奴隶,并声明无需国家赏金,结果,彼时主政鲁国的孔老夫子却寻上此人大加指斥,说那鲁人害得他人不好领赏,最终将害得许多国外鲁奴再难得救。其实,拒绝计件加赏,恰似那位鲁人好心办坏事,终致众人皆不愿出力,产量必难提高呀。”

    纪泽的故事听得几人连连点头,赵雪更是面露讶色,不想这个出身军户的丘八将军还是个有才学的。难得的,她顺着纪泽的话头道:“大人所言甚是。昔日周家庄院之时,众人皆受大人活命之恩,短期内自可卖力劳作不求回报。但如今已有不同,工坊中多有入山后新投之人,无私劳作将再难延续,计件加赏恰可激励应对。”

    有着纪泽与赵雪二人的解说,王铁锤总算吃透了上级精神,脑袋不免垂得更低。见此,纪泽宽慰道:“王铠曹莫要紧张,日后加上此项便是。生产管理可是另一项高深学问,还望王铠曹闲暇时略做琢磨,触类旁通。就如这计件加赏,还可推出首位重赏,末位处罚甚至淘汰嘛,呵呵。”

    “大人好见地,首位末位加大奖惩力度,势必引发匠人彼此赶超,更甚单纯计件啊。却不知此法从何而得?”不待王铁锤消化纪泽的随口建议,赵雪却已双目放光,禁不住称赞起来。她自小随父兄奔走,对工商事务颇有心得,也见过不少催逼劳作之法,但纪泽所言之法倒是首次听说,难免对纪泽更加高看乃至好奇了。

    听得赵雪一再的吹捧附和,纪泽心怀大畅之余,看她顿时顺眼许多,甚至愈觉这小妮子颇有见地。其实,赵雪能轻易折服王铁锤等人,加之方才的一应谈吐,纪泽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妮子就是一名很有潜质的管理人才。蓦的,纪泽心中一动,他自己没精力也没耐心从事琐碎管理,那干嘛总想将赵雪这等人才驱离呢?不过赵家一个大小姐而已,又不是老虎,有何可怕,驱之效力直至鞠躬尽瘁才是王道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呵呵呵。”心有定计,纪某人先装逼两句,旋即故作遗憾道,“哎,纪某其实有颇多想法,只可惜军务紧迫,分身乏术,山寨各部又将大量涌入寨民,管理人手委实太缺,别说各种妙法,暂能维持平稳便谢天谢地了。”

    “这有何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本女郎便是最佳管理人才嘛,若将军放手于我,属下定保各处生产更上一层!”正欲体现自身价值,赵雪立马拍着自己的胸脯,毛遂自荐道。

    随着纤纤玉手的拍击,纪某人霍然发现小妮子的峰峦竟已小有规模。暗赞一声,他忙收回眼光,默念一句非礼勿视,这才做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断然拒绝道:“不行不行,你这大小姐脾气,若是委以重任,万一耍起性子,本将该如何是好?”

    赵雪一急,就欲反驳,转瞬间,忙又堆上甜甜微笑,低声软语道:“属下自知过往有些任性,但请大人原谅小女子年幼无知,日后属下必将严于律己,还请大人监督。”

    心中偷笑,纪泽却眉头一皱,故作为难道:“营中管理人手紧缺,本将可没人手助你,便是你一片热忱,怕也难有建树吧?”

    赵雪眼珠一转,自信的笑道:“管理帮手其实也有,还不占营中人手。周家庄院重伤员中,有十数伤残者几已痊愈,正无所事事,嗯,他们虽无法再行作战,甚或从事重活,却忠诚可靠,又有资历,交与属下便可足用。”

    “好主意!”纪泽忍不住赞了一句,随即又皱起眉道,“此事毕竟责权太大,你又年纪轻轻,更无什么功劳,轻予重任唯恐众人不服啊。”

    赵雪本仅顺口自荐一把,发现纪泽竟然松了口,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辩解道:“将军大人,你看梅倩姐姐不过与我同年,钱惠姐姐也仅大我五岁,她们均可担当重任,小女子自信不输于人,还请大人给一机会,小女子定不会比她们逊色。”

    “嗯?赵姑娘,你须得明白,此乃公职,所执者乃是公权,首要为服务大众,效力血旗营,其次方为个人荣辱,更非彼此攀比,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地薯,还请你端正态度!咳咳,还有,我血旗营旨在...”拿腔拿调的教育了这位刺头好一阵,直到她的脸色由红转青,渐近发飙临界,纪某人这才心情舒畅的及时打住,语气一转道,“嗯,其实,赵姑娘的确颇有才能,本将倒是也想一试,不妨想个办法。”

    见纪泽做沉思状,竟在为她琢磨办法,赵雪立时消了被教训半天的憋屈,反而略生感激之心,殊不知凭借在血旗营中的威望,纪某人若想任用一个人,还需要考虑他人看法吗?

    在赵雪眼巴巴的等待中,纪泽终于琢磨出了主意,抑或是开出了考核条件:“这样吧,晚餐后本将将会专程召开民务后勤工作会,你须给出一份涉及各项生产建设的整改方案,若能得到众人认可,纪某便帮你一把,许你全寨督造之权,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好了,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你自行努力吧...”

    看着赵雪一脸感激兼而干劲十足的奔往其他生产场地,纪某人嘿嘿偷笑,任你伶牙俐齿,也抗不过俺非坑敌不舒服斯基的厚黑演技呀。自鸣得意好一会,纪泽总算想起自身此来的目的,忙拉过边上的王铁锤三人,神秘兮兮的进了一处独立小间。

    先一番严肃郑重的保密训导,纪泽这才拿起纸笔,正式开画起交由铠曹制作的配重式抛石机。笔走龙蛇,好吧,是歪歪扭扭,纪某人用了一炷香时间,画出了一幅器械组装示意图。看着纸上这台还算达意的机械,他忍不住笑了,因为除了没有车轮部件,这台机械像极了前生“帝国时代”游戏中的简装抛石机,这令他不禁想起了曾经的快乐。

    这种配重式抛石机,若是换上它的别名,即“回回炮”、“襄阳炮”,想必后世中国人更加熟悉。它是由投入蒙元麾下的西域机械大师设计制造,参与了蒙古军队征服四方的多次战役,毁于其下的文明数不胜数。南宋对抗蒙元的襄阳之战,最终也是在它的狂砸之下黯然收场。可以说,蒙元横行与南宋灭亡,均少不了它的大展神威。

    当然,对于纪泽和血旗营而言,这种配重抛石机的最大特点是结构简单,且不像晋时传统抛石机那般,需要特质兽筋这等难以搞到的管制原材料。而纪泽就是要凭借血旗营的简陋条件,自制这种力所能及的大杀器,架在飞鹰岭上,给来犯之敌狠狠一顿好看。

第七十一回 广招流民

    当晚,纪泽果然召开了一次有关民务后勤的专项工作会。会上,赵雪如约拿出一份针对雄鹰寨生产建设现状的整改草案,涉及铁匠铺、木工坊、建筑队、伙房等等诸多方面。坦白说,她的草案虽然够草,确有细化流程并改良管理的作用,也经受住了一众被整改人的种种刁难。最终,赵雪算是得到众人认可,而她的草案经过众人完善,也被纪泽通令执行。

    就此,纪泽信守承诺,当场任命化名赵雨的赵雪为血旗营户曹史,负责血旗营辖员的登记管理以及劳务流向,同时,还特别任命她为临时督造令史,负责寨内各项劳作的管理改良,甚至,为防有人不服其为年少弱女,纪泽还特派一伍近卫暂时随她镇场。如此重权,在民务范围堪称二管家,仅次于参军署掾马涛,委实把赵雪好好兴奋了一把。

    借此次讨论,纪泽也发现,随着寨民的增加,雄鹰寨的民务愈显松散,这对更多人员的加入,乃至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极为不利,简单的参军署已难满足要求。当然,纪泽不会去学崇祯皇帝,凡事事必躬亲,结果累坏自己、玩死手下,最终还把事情办糟。他需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奖酬机制和执行系统,将所有事情交付下去,自己只需把握大局即可,这才是老大该有的风范嘛!

    不过,如今尚非大动作的时机,故而他暂先只能从扩充机构并下放权力着手。除了赵雪,他还任命李竹担任工曹史,全权负责雄鹰寨建筑事宜,这是一名子母谷加入血旗营的获释匠人,颇有营造管理经验。另外,尚有餐曹史负责全寨餐饮,慰曹史负责老幼安顿,伐曹史负责木料加工...这些曹史都具有一定的财务支配额度,拥有一定的赏罚之权。

    非但参军署机关有所调整,纪泽同时下令,民务后勤人员暂先采取准军事化管理,将之前的民兵工程、后勤等、民务三部改制为条理清晰的屯、队、什结构,由赵剑、李竹、刘玉娘分任民兵、工程与后勤三屯的屯长,并少量抽调可靠军卒与伤残老兵充实到各队加强管理。籍此,民务方面将实现组织到人,责权到人,奖罚到人...

    “呼呼呼...”次日清晨,雄鹰上寨,也即过往的内寨,例行的军中精英授武之处,纪泽钢刀飞舞,寒光烁烁,劲风四溢,却是正演练那套得自石矩的狂战刀法。箭法远战,拳法练体,这刀法却是最适于短兵肉搏的武技,他自是立马下起了功夫。

    “将军果非常人,此套刀法仅仅到手两日,便能演练如斯,实令老朽佩服。”待得纪泽收刀暂歇,王通不知何时业已站于一旁,捋须笑道,“不过,依老朽浅见,此套刀法颇适战场厮杀,其精髓在于一个狂字,是以意境上或需舍生忘死、一往无前,方可尽展其威,呵呵。”

    “谢王老提点,纪某受教。所谓姜是老的辣,王老果然慧眼如炬,轻轻一句指点,却比郝勇那厮靠谱多了,哈哈!有王老亲自指导习武,想来我血旗营高端战力的培养,必将更有成效啊。”纪泽一愕,细一品味,继而抱拳赞道,可他心里却不免暗叹,他纪某人哪是舍生忘死的好汉啊?

    今晨起,纪泽业已结束了他那几无可讲的五行拳法传授,将教鞭转给了新任命的血旗营临时武术总教头王通。因王家寨人只愿临时助拳却不愿入伙,纪泽也只好让王通带着几名族人临时担任军中武术教头,指导血旗营的武技习练,以最大挖掘他们的价值。毕竟,许多疑难问题其实就是一层纸,有名师指点往往一捅就破,习武亦然。

    顺着纪泽的目光,校场上包括几名王家寨练家子在内,共有数十人,有练五行拳的,有练狂战刀法的,也有彼此对练切磋的,个个龙腾虎跃,精神抖擞。王通不由感慨道:“将军委实胸怀博大,像是五行拳法那等高深技法,远胜我王佳祖传的吐纳内修之术,竟也舍得随手拿出,授予寻常什长与我王家寨人。”

    纪泽嘿然,不想后世流传颇广的五行拳法,在这儿竟被评价得如此高深,他大义凛然道:“传文授武,乃我血旗营定规。想我泱泱华夏数千年,文治武功,乃至工匠艺术,酿就了多少传承瑰宝,却因人人敝帚自珍,乃至士族压制,导致举步不前甚或传承断绝,更令广大百姓无可进取,否则焉能容得胡人嚣张?哼,在纪某这里,那等陋习必须摒除!”

    “将军目光长远,细致入微,老朽受教了,但在寨中一日,必不敢轻忽授武一事。”王通讪然一笑,拱手承诺道,心中倒为自个因祖训不能公开自家技法而有所羞惭。

    “王老过誉,过誉了,哈哈。”纪泽爽朗一笑,对王通的心理似无所查。事实上,他只要王通答应凭借其老到的武技经验,尽心教授点播自家一众精英便好,至于什么技法秘笈,有了第一本《狂战刀法》的启发,日后偷抢拐骗,他堂堂一个军事组织,还怕下一本技法会难以获得吗...

    上午,纪泽开始对全寨的一通调整督促。本就颇有组织,人事变动与人手编组十分顺利的完成。不到一个时辰,操练、伐木、担水、打造、建筑等等,雄鹰寨上下再度忙碌一片,各级新任营官更是精神抖擞的吆东喝西。

    令纪泽颇为满意的是,相比昨日,众人的节奏的确已有明显加快,照此趋势,下寨最基本的防御体系当能在三日内成型。有着具体安排且职司到人,诸般军民事务均有了条理,他这个将军所需的只好是操着手挥斥方遒了。

    近午时分,纪泽转悠到了铁匠铺。王铁锤不愧是小有名气的匠师,对配重式抛石机的研制动作很快,已带着两名木匠好手,成功制作了一个抛石机微缩模型,现已正式开工,打制核心的轮转部件。眼见抛石机进度可期,纪泽心情正好,更有军卒跑来报喜,岭下已有百姓前来投奔。

    呵呵一笑,纪泽辞别出屋,带上随护近卫下山,其间仍未忘记披甲配盾。到了下寨,却见寨门上血旗飘飘,一队巡值军卒的警戒之下,赵雪已带人在寨门外摆起了饮食桌凳,正一面登记,一面分发馒头饮水。而她们对面,则是五十多名面黄肌瘦的混杂百姓,一看就是躲在山中缺吃少穿,且已苦熬有一段日子的那种。

    “将军大人到!”自有机灵的近卫大声吆喝着为纪泽捧场,顿将全场目光聚焦于一身金甲的纪泽。那一众百姓听得通报,又见人模人样的纪泽,忙纷纷跪地行礼,口中各有说辞乱哄哄一片。

    短暂愣神于自家的官威,纪泽旋即回过神来,立马摆出副亲善嘴脸,一面搀扶老人一面朗声道:“乡亲们请起,快快请起,地上凉呀,我血旗营是穷苦百姓的队伍,没那么多上下尊卑!各位来到我血旗营,就像到家一样。有勇力的拿刀保卫自己,没勇力的做工出力,包吃包住还有高薪,老少们也别担心,一样有吃有喝,半大孩子还能学文习武。总之,纪某就是希望带着乡亲们,一道创建大同桃源,一道过上好日子...哈哈...”

    “大人,您说了那么多,小老儿记得一句,半大孩子可以学文习武。”正当纪泽政客似的扶起一名老汉,那老汉却紧抓他的手,一脸激动的问道,“也即是说,咱家三娃在这里也能跟着学文习武啰,只不知需要多少拜师礼呢?”

    纪泽一愕,这老者不问吃住待遇,却关心孙子的学文习武,望孙成龙未免也太过了吧。不过,想想晋时世家大族对百姓们学文习武的垄断限制,纪泽也就释然。他方才的心态原本只是信口一说,最多让孩子们跟着大人们随便搞搞思想洗脑,如今倒教这老者问得心头一动,既然有需求,那就针对孩子们的读书习武专门开设学堂便是。

    面色一正,纪泽慨然道:“我等皆为炎黄子孙,华夏贵胄,学文习武乃弘扬先辈文化,此为我等职责,也是与生俱来之权利。是故,我血旗营文武教学纯属义务,自然免收学费,对孩童还将免费餐宿!今冬待时局稍稳,纪某便将于雄鹰寨正式设立书院,以供适龄孩童们正规就读。甚至,纪某在此承诺,他日这些孩童但凡学有所成,纪某便可委以重任,绝不在乎其是何出身!”

    哗!寨门前一片哗然,非但新投百姓们眼睛冒光,左近军卒与寨民也都喜形于色,哗然转瞬变为欢呼,继而传播举寨上下。也难怪,血旗营竟肯包下所有孩童的生活读书乃至他日就职,好比后世政府免费赞助学区房与补习班,再全程公开公投公务员录取,怎不令众人兴奋呢?

    望子成龙果然纵古通今,无论众人暂时是否受益,毕竟谁不打算日后整个儿孙啥的呢?显然,开设学堂这一决定为纪某人赢来了一致拥戴,其所带来的人气爆棚竟然丝毫不亚赏金激励,直令纪某人为所洒金钱痛惜不已。

    赚足了人气,纪泽愈加和颜悦色,对百姓们好一番寒虚问暖,却见赵雪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过来,介绍道:“大人,这位胡宝便是这群百姓的头领,昨夜听得我方军卒宣讲,今日便率众随引路军卒前来投寨。他有事想与大人细说。”

    这胡宝身形略胖,小眼贼精,一脸堆笑,礼甚谦恭,给纪泽一副似曾相识之感,嗯,就是前生常见的那种奸商,却不知他是如何收拢住这群百姓的。纪泽审视之际,只见胡宝谄笑道:“小的胡宝见过血旗将军,大人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更能有教无类,实乃乡亲们之福呀。俺胡宝不忍独享大同桃源,山中尚有落难乡亲,俺想帮他们也过上这等好日子...”

    “青壮每人千钱,余者五百,这批乡亲的引路费应已结算给你了吧?”纪泽斜睨一眼这货,似笑非笑道,“放心,纪某素来倡导义利统一,只要你还能拉来更多百姓,我血旗营亏不了你。当然,时间就这三天。”

    胡宝尴尬一笑,不想自己的小心思被这位血旗将军一眼看破,倒也省却了一番口舌,忙堆笑道:“大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更是爽快,小的已经收到赏钱,这就再去为大人效力。呵呵呵...”

第七十二回 少年李农

    雄鹰寨门,眼见胡宝就欲转身离去,纪泽突然幽幽送了一句:“胡宝是吧,能顾念乡亲情谊,也有些手段,可堪一用!此事做好之后,你若有意,本将可以委你一官半职。记住了,莫要给某拉来些不堪使用抑或不明不白之人。”

    纪泽的突兀之语直令胡宝一愕,继而大喜,当官显然比贪财更合其心意。他立即翻身跪拜,涕零道:“小人胡宝谢大人知遇之恩,日后定当为大人肝脑涂地,绝不敢辜负大人厚望。”

    待胡宝离去,早已撇嘴远离这对狼狈二人组的赵雪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这胡宝分明是巧言令色,贪财狡狯,甚至发难民财,怎可那般赞誉,甚至许以重任?”

    纪泽呵呵一笑道:“无妨,此人有胆有才,且肯上进,本营颇缺商贸之才,日后或可一用。至于私德,自有制度约束。”

    赵雪撇撇嘴,却也不再争辩,转而好奇道:“对了,大人为何只限三日,莫非考核其才吗?”

    “考核或有一点,关键在于三日后便将紧闭寨门,非令不再允许出入。哎,三日时间已够幽并联军做出反应,只怕届时再来投奔的就有大批卧底了。”纪泽面露沉重,不无忧虑道,“这三日接受百姓投奔,户曹分流人手时,务必将同批人手尽量拆散于各部,令其难以聚集。对了,你聪颖伶俐,当注意观察推敲,将可疑之人报备,倒也不必刻意,此事本也有人负责,权当多尽一份力吧,能者多劳嘛。”

    就当赵雪被纪某人左一句聪颖,右一句能干哄得干劲十足的时候,那边人员登记之处却传来了吵闹声。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面容稚嫩却颇显壮硕的少年,正梗着脖子与负责登记的女兵争辩:“我李农年已十六,为何不能入伍?他人能杀得胡狗,灭得贼匪,在下也能!”

    “李农小兄弟,你最多十四,便莫垫着脚装高了,呵呵。”那女兵噗嗤一笑,耐心劝道,“战阵之上凶险无比,那需要身强体壮,可非一腔血勇便能去拼的。大人方才说了孩童可先学文习武,你不如先长长身体,学些本领,过两年再行入伍如何?”

    李农!?纪泽心头一动,五胡十六国中,他前生只对两位帝王的传记颇有了解,一是奴隶皇帝石勒,一是颁布沙湖令的冉闵,而这李农则在冉闵政权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李农寒门出身,起先获居乞活军一部头领,后赵时期率部曲跟随石虎东征西讨,也曾数攻东晋,立下赫赫战功,直至官拜后赵司空,其后更相助冉闵推翻后赵,建立冉魏,最终功高震主死于冉闵之手。

    注:所谓乞活军,是五胡十六国时期,挣扎于黄河南北的汉人武装流民集团,单是其名中的“乞活”二字,便足可窥其凄惨与苦难。正史中,就在距此两年之后(公元306年),并州刺史司马腾屡败于匈奴,加之并州饥荒,便率军民两万户逃荒至冀州就食,始称“乞活军”,之后数十年则逐渐成为北方汉民武装的一个统称。当然,乞活军初期还效忠晋朝,西晋灭亡后,北方落入胡人之手,乞活军迫于生存,也就对胡人政权时降时叛了。

    且不说史上李农的功过是非,至少是名智勇兼备的拔尖人才。这少年论年纪与境遇,倒能与史书上的李农对得上,可世上重名者甚多,究竟是否却也不好妄断。

    纪泽这边还在狐疑,那边的少年李农已经不耐烦了,他高昂着头,对那女兵不屑道:“如今乱世纷纭,大丈夫正该仗剑济民,哪还得闲慢长细学?再说,李某虽身材不高,却有家学渊源,自幼文武兼修,做一军卒足矣,又何必在温室求学虚度?这位大姐,还是准我直接入伍吧。”

    那女兵端的是好脾气,依旧不急不慢的劝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小兄弟可莫自满哦...”

    “李小兄弟,可以告诉本将,你为何如此急迫入伍吗?莫非有何难处?”这时,纪泽走上前来,凝视李农,沉声询问道。其实,关注李农的纪泽已经发现,这少年之前吵嚷时没少偷瞟于他,显想引起他的注意,多是有所目的。

    眼底闪过丝计谋得逞之色,李农稍一犹豫,随即扑通跪倒,连磕三个响头,语音哽咽道:“小子赵郡人氏,全家为避胡祸入山,岂料遭遇黑风山贼匪打劫,结果,结果,呜呜...家父家母为贼人所害,唯一的姐姐被贼人掳走,仅小子一人依靠家父拼死保护,才侥幸逃脱。小子所以着急,便是为了立功升赏,借力血旗军,尽早救姐姐出那苦海,甚而报仇雪恨。如若将军大人垂怜,帮助小子得偿所愿,小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此生不渝!”

    又是乱世中的一出家破人亡,纪泽叹了口气,对李农之前耍的小心计也就不再介意。当然,黑风贼是赵郡地界不亚飞鹰贼的山匪,并非易与之辈,血旗营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乱世不平事又那么多,他也不会轻易便许诺李农,举兵去寻黑风贼死磕。

    略一沉吟,纪泽和声道:“黑风贼颇有实力,你姐之事本将可设法相助,但一时却不能做何承诺。至于你入伍之事,本将倒可帮忙,只是我血旗营挑选军卒自有规矩,不可轻破,你须得较武胜过一名军卒,成则获准入伍,否则还将与普通孩童一般安置。你可敢一较?”

    “好!”李农干脆利落的点头应允,乌亮大眼中放射出灼热斗志。

    见其毫不拖泥带水,纪泽满意点头道:“这样,我身后有十数近卫,你可任选一人相较。双方赤手空拳,同入一圈之地,先出圈者为负。”

    很快,有军卒择一平地划了个七八丈的大圈,众人纷纷围拢观看。出人意料的,李农竟在普通近卫中选了个块头最高大的作为对手,看个头他仅到那名近卫的胸口。二人进入圈***手为礼,并无赘言,便即开始了比试。

    “砰!”甫一交手,那近卫便是一记直截了当的刺拳,而李农竟也不闪不必的迎上一拳,撞击声中,二人各退半步,居然旗鼓相当。尽管那近卫最多只出了七分力,而面色微红的李农显然出了全力,但以李农的身板与年纪,这已殊不容易。一旁全神贯注的纪泽更是察觉,李农的出手竟还明显带有练家子方有的内蕴,看来这少年已有练舞根基了。

    试出了对手气力,双方皆不敢懈怠。那近卫低喝一声,再度抡拳扑上,拳法并无花俏,尽是大开大合的军中招式,却也虎虎生风,颇显威势。而李农此番则不再硬接,反针对那近卫的灵活不足,凭借身材矮小左闪右避,配以一套精巧拳法不时袭打那近卫的空虚部位,乍看左支右绌,实则丝毫不曾吃亏。

    转眼二十多招过去,圈外众人开始鼓噪,言语间多是向着看似弱者的李农。那近卫久攻不下,又被围观者指指戳戳,不免心浮气躁,出招更加势大力猛,却是逼得李农不断后退,逐渐接近划圈边缘。突然,李农像是后退中不慎踩滑,身形一个趔趄,那近卫抓住机会,暴吼一声,一记直拳迅猛杀奔李农肩头,虽无伤害之意,却欲将之一举击出圈外。

    然而就是此时,本似身形不稳的李农目露精光,猛的侧向一窜,不光躲开了近卫的大力一拳,还闪到那近卫侧后。不待那近卫收拳回身,李农大喝一声,右肘一个回击,结实落在近卫后背,同时,他伸腿一勾,竟将那重心前移的近卫顺势摔出了圈外。不消说,这场比斗的整个过程全然都在李农的设计之中。

    “谢这位大哥手下留情,小子取巧了。”一片喝彩中,李农冲那近卫一礼,倒是颇显老成。的确,这少年功夫不错还在其次,心性之成熟、思维之缜密才真的异于同龄常人。

    “哈哈...李小兄弟身手不凡,更是机智过人,我就依照前诺,允你入伍,这样,你便先入旗牌什,做我一名亲随吧。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纪泽朗声笑道,当即把这个李农扒拉到自己身边加以培养笼络。这点年纪便允文允武,小有智计,假以时日定有作为,是否为史书上那个二十年后才出名的李农,已不在纪泽考虑范围了。

    “卑下遵命,谢将军大人栽培!”李农大喜,立即单膝下跪道。如此便成为纪泽的贴身亲随,对他而言不光意味着个人前途,更令他救人报仇的希望大增,这可比他最初的期望还要好上太多,自然欣喜。

    “起来吧,平素不必多礼。哦,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这会总能坦白了吧。”一把拽起李农,纪泽不无戏谑道。

    李农一愕,旋即明白,自己虚报年纪一事已在不觉间被坐实,只得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讪讪道:“小子,小子今年十三。”

第七十三回 赵家来人

    意外收得一个疑是史册人物的李农,虽因年纪尚小暂还不堪大用,但也足令纪某人心怀大畅。拍了把小李农的脑袋,纪泽转向那名负责登记的女兵,招呼一声道:“好了,这小子本将便带走了,麻烦你做下登记。呵呵。”

    “是!”女兵应道,声音听来温软亲切。

    这女兵二十四五,恬静端庄,一身皮甲竟也穿出了温婉气息,纪泽这时才觉得此女似有些面熟。瞥眼之间,他恰见桌上登记簿中的行行小字娟秀流畅,一看便是下过多年功夫的。不由得,纪泽脱口赞道:“好俊的字!”

    那女兵竟被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摇头,还是赵雪在一旁抢着答道:“文君姐姐可是书香出身,别说书法,文才在参军署也属一流,若非我缠着马署掾半天,还借不来呢。她就是性子太软了些,不愿挑头做事。”

    性子太软?看着眼前微羞不语的青年女兵,纪泽忽然想起,她正是那日批斗二当家之时,第一个抓起石头猛砸的红衣女子,好像姓徐,当时可是够疯够暴力。不由的,纪某人打了个寒噤,这还叫性子软,真敢说呀,女人果然不能得罪啊。

    腹诽归腹诽,毕竟这徐文君一手好字,谈吐得体,颇有才学,正常情况下又挺有耐心,赶巧就是教授孩童读书的不二人选嘛。纪泽心情更好了,今日咋到哪都能捡到人才呢。挂上大灰狼般的笑容,他上下一通审视,直待徐文君全身发寒,他才笑道:“既然督造令史如此推崇,想来不会错了,那本将便任命徐姑娘担当本营教曹史吧,三日后正式上任,暂先主管适龄孩童学文习武一事。”

    这下徐文君真急了,脸都红到了耳根,头更摇得拨浪鼓也似,口中忙不迭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岂敢妄为人师,误人子弟,还请大人万万收回成命。况且,小女子,小女子名节...”

    “过往之事休得多言!只需你自重自爱,但若有人胆敢胡言乱语,本将便将其逐出雄鹰寨!”纪泽当即打住徐文君的话头,语转温和,甚至不无恳求道,“徐姑娘,血旗营实在抽不出人手教授孩童文化了,你看,总不能让孩童们浪费光阴吧,更不能让本将言而无信吧,本将这里就先谢过徐姑娘了。”

    眼见纪某人竟然说着便冲自己拱手为礼,徐文君有些傻眼,不带这样赖皮的,这位将军咋能如此厚颜,好像自己不答应就十恶不赦似的,这叫她如何拒绝,更是没空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一边的赵雪同样傻眼,甚至有些郁闷,都是女官,为啥徐文君被纪泽求着做,自己却是求着纪泽要做,做女人的差距咋这么大,是不是有哪搞错了呢?

    中午时分,纪泽私下摆了美酒佳肴,低调为意欲离寨返乡的血旗老兵们践了行。从虎啸丘起兵,到攻克高邑、元氏、房子三县胡营,血旗营前后共得溃兵一百五十余名,一路战死伤残二十余,今日要求离去的有三十多人,最高官职为几名什长。其实,这些离去的大多非因担心累及家人,而是不愿留在雄鹰寨险地。对此,纪泽并未深究,反是赠送马匹与不菲盘资,也算履行了之前率他们入山逃生的承诺。

    尽管业已身任坑瘪的血旗将军,平素也没少自称“本将”,但那多是形势与环境所迫,纪泽心底依旧保持着前生的平民思想,更未转变为所谓的枭雄,自不认为别人有义务为自己死战。故而对于这些血旗营的初期骨干,同经生死的袍泽,他的态度是好聚好散,情谊不绝。而这份重情重义,委实令离去者暗自羞惭,也令坚持留下的更觉宽慰。

    当然,这些人的离去虽对军心士气有所影响,却也去除了军中的不安定因素,且他们造成的空缺,旋即便被得自王家寨的晋军俘虏所填补,血旗营的战力其实影响有限。而随着现有各队的功曹小史在午间最终选定,一支即将摆脱溃军气氛,并以纪泽为思想核心的血旗营正逐步成型。

    聚义厅,送走一干离山老兵之后,纪泽便招来吴兰、李良二人闭门商榷。此刻,几人正喝茶叙话,他们刚刚决定了内外情报部门的数名次官名单,一日下来,暗影、明镜两大耳目已经搭建了初步人事班底。未及松缓多久,便有近卫来报,前往赵家联系的军卒已经返回,且还从赵家带回一人,已在厅外候见。

    三人对视,皆显好奇之色,不知赵家会做何应对,遂起身出迎。令他们惊讶的是,厅门外与自家两名军卒同来的,竟是一名看不出是二十还是三十的靓丽女子,正与赵雪亲昵相挽着款款而立。她腰若柳枝,娇颜如玉,媚眼弯弯,好一个勾人心魄的风华女子,纪泽甚至听到身边李良那吞咽口水的丢人声响。

    好在,纪某人前生没少接受封面女郎乃至岛国风情的熏陶,故能抢在自家眼珠凸出之前勉强从她身上收回眼神,并得以意识到这女子竟只披了件单薄绿衫。大冷天穿得这么少,还不见冻得跳,可不是普通人能扛住的,来者美则美矣,却绝对是名不好惹的练家子。

    心中一凛,纪泽拍了把目瞪口呆的吴兰,踹了脚口水滴嗒的李良,自己则挂上一副正派人士的和煦笑容,就欲与这名女子招呼见礼。孰料目光方一接触对方的眼神,便觉媚态勾人,给他一股沉沦其中的冲动,所幸之前已经有所警惕,他忙抢在迷失之前移开目光,背脊却已冷汗涔涔,还好自己之前第一眼是习惯性的打望身材而非关注相貌,这才有了丝缓冲警惕之机。

    这女子的眼神有问题,方才定是用了什么邪门之法!纪泽瞬间脑补了之前片刻的情由,不由勃然变色,手扶刀柄怒问道:“足下意欲何为?赵家莫非便是这般答复纪某的吗?”

    “咯咯咯,将军大人莫恼,叶三娘这厢有礼了。小女子可不代表赵家,仅是曾经欠赵家一个人情,这趟过来照顾雪儿三年两载,别无其他。”那女子眼底闪过讶色,旋即收了目光,欠身一礼道。

    无视纪泽的怒态,他继续声如银铃:“雪儿这丫头把将军夸上了天,赞大人为正人君子,人中龙凤,小女子一时技痒,适才便试上一试,将军果然不是俗人,想来也不会与小女子一般计较吧。咯咯咯,小女子这就随雪儿离去,不打搅大人正事了。”

    “叶姐姐,你瞎说些什么呢,再这样我可不依了...”赵雪红了脸,摇着叶三娘的胳膊,不无撒娇的抱怨道。

    继而,赵雪冲犹在懵逼的纪泽行了一礼,娇声道:“大人,叶姐姐是看着卑下长大的,或因过于关心卑下,是以行事有所唐突,还请大人见谅。至于她的安排,我户曹之下正缺人手,便让她入户曹陪我吧。”

    “将军大人豪爽豁达,自不会难为你我小女子。咯咯咯,雪儿,咱们好久没见,先去你住处叙话吧,这里还有家信给你呢。”叶三娘声如黄莺,笑着拉起赵雪,也不待纪泽答应,便转身离去。赵雪只得无奈的向纪泽眨了眨眼,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也随叶三娘走了。至始至终,她们都没正式进入大厅叙话。

    卧槽!试探?示威?目送两条窈窕身影娉娉婷婷的离去,厅前几人面面相觑,莫衷一是,凭空多了这么位守护赵雪的带刺玫瑰,是把雄鹰寨当作贼窝,担心纪某人对别家闺女不怀好意吗,可为啥又不将人接走呢?

    “走吧,入厅说话。”无奈的摸摸鼻子,暗叨唯女子小人难养也,纪泽一挥手,只得带着吴李二人与那两名前往赵家的军卒,悻悻然返入聚义厅。终归是赵雪的贴身守护人,尽管有点小邪门,纪泽倒也不会将那唤作叶三娘的女子放在心上。

    两名军卒的禀报就正常多了,赵家将追查马匪,也将在山外的牛山镇扩容药铺,以备血旗营交易,但却报官赵雪被山贼掳走,更未写给纪泽书信,分明一副骑墙示好又撇清关系的态势。至于那位叶三娘,的确是赵家请来照顾赵雪的,还是与军卒在回程半道上会合同来的。

    赵家的回应在预料之中,赵雪留下也非坏事,此节目前也只能放在一边。纪泽将关注重新投向招兵买马,下午陆续又有五六拨山中难民前来雄鹰寨,一天下来合计有三百多人,其中青壮占了四成。他们经过登记分流,随即进入各军民屯队,非但为血旗营增添近百预备军卒,也为山寨各处的生产建设注入了新的活力。这种可见的实力增长,令得山寨上下鼓舞不已,也算消弱了一干老兵离去的负面影响。

    然而,不待纪泽充分品味兵强马壮的憧憬,便被扑面而来的变故搞得焦头烂额。因为,当他第二天深入基层共进早餐的时候,却愕然察觉,寨中军民的气氛竟在一夜之间大幅低落,什么幽并联军即将大举围剿,什么血旗营在劫难逃,什么雄鹰寨难免寨破人亡,什么资深老兵都已脚底抹油,等等等,各种悲观言论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寒流,眼见便要将山寨上下的心气降至冰点...

第七十四回 流言风波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二,巳时,晴,雄鹰寨。

    “兄弟,你说咱雄鹰寨都在这么深山了,官军真会入山来征剿吗?”下寨修筑工地,寨民甲放下根粗木,左右瞟了两眼,这才低声对另一搭架的寨民乙道,语气中不无忧惧。

    寨民乙叹了口气,索性丢下工具,一脸愁容道:“血旗营杀胡安良好是好,确也狠狠开罪了那帮天杀的幽并联军,听说那王浚重金悬赏,光给纪将军的人头都开了五百万,还有个校尉官职呢。这会知道了血旗营的驻地,能不来吗?估计还得是大军,哎,但愿顶得住。”

    寨民甲不无惋惜道:“大人就是太仗义,要是不在王家寨打那一仗,没准咱雄鹰寨就不会暴露了。哎,那该多好,只叹俺仅才吃了几天饱饭。”

    这时,一名打杂的黄脸老汉恰好经过,便随口插言道:“可不是嘛,但话又说回来,若非雄鹰寨暴露,大人估计也不会公开旗号招揽咱们,那咱们怕就吃不上这两天的饱饭了。哎,趁早多吃点,攒足力气等着跟官军拼吧。”

    寨民乙是个机灵人,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脱口道:“这血旗营四处拉咱们上山,又是包吃包住,还给工钱,我说哪来的好事,妈的,合着是要咱们垫背卖命呢!”

    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那黄脸老汉却慌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四下瞟了一眼,这才低声道:“老弟,说话可得有个把门,这里吹得再好,也是军营,心里有数就成,声音可得小些。”

    类似的低声窃语,正发生在雄鹰寨各处...

    “查!给本将再去仔细查!人心动摇如斯,必有奸人暗中散播流言,恐为山外敌军先头细作所为,必须尽快抓出贼魁祸首,消除毒源,否则如此下去,别说迎战大军,我血旗营自行崩散都有可能!”聚义厅,纪泽面色铁青,冲面前一脸苦瘪的李良斥令道。

    厅中,吴兰、李良、马涛、孙鹏几人默然而立,皆愁眉苦脸。这已是今日上午,血旗营核心智囊团的第二次聚首。早餐之后,不光新成立的明镜人员,便是参军署以及各屯队也被立即发动起来,但对谣言根源的调查却毫无进展,而各军民部门简单的吆喝辟谣同样几无收效,不利流言犹如瘟疫,反因血旗营的阻止举措进一步扩大。如此局势突转,怎不令纪泽等人焦心?

    其实,在场几人心中都明白,流言说的基本也是事实,仅因早前被刻意淡化而已,如今被流言一举揭穿,恰似被挑破的脓包,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引发了整个山寨的人心惶惶。普通百姓也不傻,意识到形势险恶,再想蒙蔽就难了,暗中之人显然窥破了此点,也把握了雄鹰寨人心未定的短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实现了四两拨千斤的破坏效果。

    “大人,此事起于寨民,旋即扩散至军中,私下议论者甚众,一时委实难以查明。”李良嗫嚅着辩解两句,旋即目光一厉道,“但谣言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就在山寨新入大量百姓之后,是以几可确定,奸人当在其中,不妨将之先行隔离,一一仔细盘查,同时对其余人员着力安抚,或可有所收效。”

    马涛立即出言反对道:“不可,新入寨民本就心思浮动,如此一来,势必心生怨怼,如何为我所用?”

    吴兰也道:“的确不可将之隔离,否则恐将导致新老寨民敌对,若再有人煽风点火,没准就有一场内讧。或许,暗中之人正在期待那等机会。如今所忧者乃上下士气,当务之急该是寻一办法,设法提振人心,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搜寻奸细倒在其次。”

    这时,孙鹏目光闪动,出声建议道:“当前局势颇为明了,即便没有邓喜告密,幽并联军不日也能察得血旗营所在。以我血旗营所作所为,大军前来征剿几为定局,敌强我弱无可辩驳。与其巧言令色,不若另辟蹊径,譬如,大人登坛作法,利用鬼神之语,强行提振士气,先稳住十天半月,期间再行施为,甚或小胜两场,谣言或可不解自解。”

    登坛作法,愚弄人心?纪泽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这虽有些下作,但事急从权嘛,倒不失为一条思路。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前生没少与骗子打交道,一些江湖骗术还是知晓一二的,他眼珠一阵乱转,心中已经罗列了一堆装神弄鬼的愚人把戏。

    扫视三人,纪某人兴致盎然道:“介成兄所言甚是,我且说些主意,诸位听听是否可行?我先自称神仙托梦抑或神鬼上身,随后再当众表演一些法术,譬如符咒自燃、口喷明火、油锅取钱、生吞利刃、指天引雷、佛光加身等等,迫得众人不得不信,届时再行宣称血旗营必胜,想必能够稳住人心了吧。嘿嘿嘿...”

    纪泽这边说得有声有色,那边的几人却已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恨不得能塞下鸭蛋。还是李良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崇拜道:“强,太强了,卑下对大人的崇拜之情简直车载斗量啊!想来这些又是大人得自师承吧,真羡慕大人境遇之奇呀。只不知,嘿嘿,大人能否偶尔也传授卑下们两手?”

    纪泽呵呵一笑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法术,都是骗人把戏而已,你等可切莫当真。他日得闲,我倒可与诸位详加解释,其实不过善用格物,奇技淫巧罢了。”

    “纵然仅是戏法,若大人真能施展出来,料想稳定人心当无问题了。”似觉大石落地,孙鹏凑趣道,“其实叫我说,嘿嘿,大人有这等手段,我等若真战事不利,不妨换个地界,开个教派,没准更能吃香喝辣呢,嘿嘿嘿...”

    “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历来巫神之道皆为正统所不容。为前程计,为血旗营计,这种装神弄鬼之事大人还是莫要沾边的好。否则即便一时侥幸得逞,日后也将被人诟病为歪门邪道,遗祸无穷,届时恐怕悔之晚矣。”马涛却是看不惯猥琐三人组畅谈小人伎俩,忍不住插言反驳道。看其义正辞严,倒还颇有几分政委的浩气劲儿。

    马涛的反诘令纪泽一怔,旋即一凛,的确,扯一个谎可能需要百个谎言来维继,没准自己就此真要献身巫神教派了。而在华夏历史中,凡将教派与军政糅合一处的,基本没好下场。大贤良师张角、天国天王洪秀全那般直接登坛装神的就是典型反例,朱元璋若非及时抽身,也难收士民之心,建立大明王朝,却仍为之扫了不知多少尾。再说,神可不是好装的,容不得一点瑕疵,甚至一场小败,它日万一不慎被事实揭穿,乐子可就大了。

    既然于己身后患无穷,非不得已纪泽便不愿采用了,至于换他人来装神弄鬼,在血旗营中再造一个说一不二的神,纪泽不会提,他人也不敢傻缺的建议。那么,用什么别的办法呢?皱眉半晌,纪泽看往马涛、吴兰二人,不无希冀道:“二位读书最多,或该通晓星象,是否有何自然天象可供利用呢?”

    “...”厅中默然。见二人一副苦瓜相,纪泽叹了口气,星象之学可不是谁都能嚼说周全的,况且,毫无大兆便应急抓来忽悠,未免也太假太刻意,却也只能作罢。

    又是一阵沉默,眼见干耗着也于事无补,纪泽只得暂先令道:“富诚,监曹继续排查造谣之人,但无明确嫌疑者不得擅动。济生,暗影继续关注山外官军敌情,一旦有风吹草动便速速来报。介成兄,山寨即刻起提高战备级别,粮仓、伙房、水源等地更当重点提防,个屯各队不得擅离指定岗位,个人若无队级主官命令,不得于寨中擅自走动,由你率步卫屯负责寨内设岗督行。”

    “季茹,如今正是功曹出力之时,发动各队功曹小史,尽快动作,一边排查可疑之人,一边加强正面宣传。你可先行集合一众属下小史讨论,群策群力,选用最佳鼓舞办法。思想宣传不是简单说教,注意方式方法,莫太死板,譬如,可以拉出军民互动,忆苦思甜,同仇敌忾,也可合理分析敌我态势。”又对马涛刻意交代几句,纪泽无奈摆手道,“此番暂先议到这里,如何破此危局,还请诸位下去再多想想。”

    出了聚义厅,尽管心中烦闷,纪泽仍然换上一副踌躇满志的笑容,不时还向路遇寨民主动颔首招呼。人心浮动之际,他这个主将更是万万不能露出焦虑的。孙鹏的动作很快,一支支步卫小队正快步抵至山寨各处路口,本还显得躁动的雄鹰寨也迅速沉静下来,一切看似更显井井有条。可这种沉静非但没让纪泽好受,反觉更为压抑,一种酝酿着爆发的压抑。

    行至下寨的建筑现场,防御工事的修建进度果然令人沮丧。人手增添了不少,可进度却丝毫不见加快。寨民们虽然依旧忙碌,但每人就像腿脚灌铅似的缺乏干劲。昨天诸般激励引发的心气,在寨破人亡的流言面前,犹如昙花般雨打风吹去,怎一个风疏雨骤!

第七十五回 唇枪暗箭

    “弟兄们,这两天有传言说俺们雄鹰寨危险了,甚至说要寨破人亡了。哈哈,叫我说,那就是狗屁!俺们雄鹰寨山高路险,固若金汤,俺们血旗军更是战无不胜,杀胡无数,怕个鸟!你们看看,这么高的山,这么陡的岭,敌人怎么上来,就算他们来了一万大军,上不来还不一样仅是摆设?俺们守在山上,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石头不缺树,俺们每人往下丢块石头,丢根木桩,都能砸死好几个来敌,试问幽并联军耗得起吗...”午餐时分,骑卫屯二队,新任功曹小史陈齐站块大石上,正卖力的鼓噪不休,同样的场景自也发生在雄鹰寨各处。

    讲了好一会,陈齐已觉嗓子冒火,索性挥舞着拳头,嘶声问道:“弟兄们,幽并联军真的打来了,咱们怕不怕?”

    “嗯,不怕。”下面五十多军卒,仅有不到半数人稀稀拉拉的应和道,且多是没精打采。

    “嗯,刘二柱,你小子一声不吭,定是怕了吧。”眼珠一转,陈齐手指一名忙着扒饭的年轻军卒,不无鄙夷的喝道。

    “卧槽,陈大嘴,你瞎说个啥呢?枉你之前选举时我还往你碗里投了颗石子,你小子做上了功曹小史,就来编排老子啦?”刘二柱急了,男人真怕也不能承认呀,他忙一把丢下饭碗,大声嚷嚷道,“俺怕个鸟,又不是没捅过胡狗,俺还郁闷上次王家寨没能亲手杀胡呢,这次正好杀个痛快,也好为咱家人报仇!对,杀他狗日的...”

    这刘二柱说着说着,似是触及了入山前的悲痛经历,眼睛开始红了,语调也愈加激烈,变得杀气腾腾,再也不见犹豫胆怯,其气势甚至影响了周围不少军卒。陈齐心中满意,大声赞了刘二柱一句好汉,旋即目光挑拣,又将“脏水”接二连三的扑向别的军卒,结果与刘二柱相若,自然迎来了接连不断的愤然抗议与拍胸自辩。

    不知不觉间,整支队伍在从众心理的相互激励下,心气倒是长了不少,更多了份斗志。直到最后,是陈齐的一声悲呼:“天杀的尔等,咋一口饭都没留,俺还没吃呢!”

    老远的,巡视至此的纪泽瞅见这一幕,淡笑着离开。利用午餐间歇,新鲜出炉的功曹小史们首次集体发动,履行思想动员之职,这个陈齐算是表现优秀的一人。根据他这一路的旁观,此番动员还算小有成效,至少既有战兵们的情况看似已经稳定。毕竟,像梅家村人那般跟随纪泽一路杀进山的血旗老卒们,皆经过残酷的战火考验,且多与胡寇乃至幽并联军有着深仇雪恨,他们的斗志可能削弱,却不会真正动摇。

    只是,以所谓血旗老卒的军事素质,五六百战兵纵有地利,想要挡住预计中的征剿大军还是勉强。入山后才加入或者即将加入的百姓们,对血旗营稳守雄鹰寨同样不可或缺,而他们对血旗营和纪泽的信任亲近程度,以及对幽并联军的仇恨程度与恐惧程度,显然与老卒们不可同日而语,功曹小史对他们的鼓动可没那么立竿见影,更别说暗中还有着造谣挑拨者在对着干。所以,纪某人仍得苦思应对之法。

    所谓无知者无畏,就当全寨军民陷入流言阴霾的时候,飞鹰岭唯一还算喜气的,恐怕就是寨门外正待投奔的百姓了。午后,巡视至此的纪泽远远便发现,寨外的来投百姓们正围成一个圈子,看热闹者有之,吆喝助威者有之,圈内则隐隐传出呼喝打斗之声。而寨门处的血旗军卒们,却并无明显戒备之态。

    纪泽了然,定是来投百姓中有不服分流安排的刺头,正被拉出来炼炼拳脚。这世上总有些自视甚高的主,到哪都想高人一头,血旗营开门揽人,自然要有所预备,于是,来自王家寨的技击好手王茂便被安排在此镇场,随时准备教教新来者如何踏实做人。当然,如果有刺头真金不怕火炼,反将王茂给教育了。纪某人也求之不得,自会巴巴的笼络重用。

    报着丁点希冀,纪泽加快脚步,意欲赶去看上一眼。谁知没走两步,便见围观人群发一声喊,不久便闪开一条道,那个衣衫齐整,神情淡定,迈着四方步盎然而出的三旬汉子,不是王茂还能是谁。不消说,刺头远不够硬,已被轻易修理,自也无需纪泽刻意关注了。

    比斗结束,寨门外恢复正常的登记分流。一眼看去,等待登记的难民明显比昨日多了一圈。徐文君仍在很有耐心的接待难民,依旧热情的赵雪却难掩那丝心不在焉。而她们边上,换上一套皮甲的叶三娘则闲坐呵欠,显得无所事事。

    这次,纪泽制止了身边军卒的报号出场,心中纠结着流言解决,委实没心情慷慨演讲了。他径直行至赵雪身边,笑眯眯道:“怎么样,今日又来了多少人?”

    “算上昨夜汇集寨外等待的,迄今已有五百多人,青壮依旧四成左右。对了,那个胡宝方才带来四十多人,领完赏钱随即又去拉人了。”赵雪边说边起身一礼,接着就凑近纪泽,神秘兮兮的问道,“抓到奸细了吗?流言有解决之道了吗?”

    毕竟还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稚嫩少女,且似也从未真把纪泽当成将军上司,赵雪竟在这种场合直接问出了紧要问题。不待纪泽想好如何搪塞,徐文君也跟着赵雪起身为礼,而令纪泽惊讶的是,那个昨天还肆意调笑自己的叶三娘,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被赵雪做了思想工作,此番竟然也跟着起身做了一礼,尽管那动作分明打着“勉强”的标签。

    应是做了刻意掩饰,此刻的叶三娘未显昨日初见时的动人风华,乍看去平平无奇,仅像是一名姿色略好的普通女兵。当然,纪某人是绝对不敢无视这名看似慵懒的新进女兵叶三娘的,而就在他多看那么两眼的时间,叶三娘已经旁若无人的从袖兜里掏出包起的三块甜点,更加旁若无人的给赵雪和徐文君各分了一块。上班时间,当着领导的面分零食,还没领导的份儿,这不摆明要气领导吗?

    事有凑巧,像是感应到了纪某人的愤慨,“软”性子的徐文君莫名手一个不稳,刚从叶三娘手中接来的那块甜点不甚落地。啪的一声轻响,甜点摔成数瓣。而下意识循声瞥去的纪泽,恰见一只大个头的山蚂蚁正就近扑向甜点,转眼便爬了上去,黑身板在白甜点上耕耘,反差好不突兀!

    甜点!蚂蚁!蓦的,纪泽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眼睛霎时贼亮贼亮,恨不得就要跳起高歌一曲。抬头之际,恰好迎上赵雪那张由焦虑变为好奇的脸,他得意一笑,同样神秘兮兮的回答道:“今晚我要做件大事,你若乐意,可以随着来,明个就能看场好戏了,嘿嘿...”

    正当纪泽强按欣喜,急寻智囊们商定所谓大事的时候,雄鹰下寨,上演了军民鱼水亲的一幕。一名瘦如麻杆的寨民扛着一根新伐的粗木行往工地,或因从岭下扛来对于他委实过载,行至某个路口之际,他踉跄摔倒,粗木滚落一旁,恰至在此值守的某军官脚下。于是,那位血旗军官顺便伸出援手,主动替那寨民扛起粗木送上一程。这在鼓吹大同桃源的雄鹰寨并不稀奇,但若有人听到他们接下的窃语,就远不是那么回事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寨民没头没脑道,似在玩文青。

    “洲你个头,猴六,你被千面管傻了吧,彼此烧成灰都认识,还对啥切口?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那军官不耐道。

    “直娘贼,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当上芝麻官了吧,别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猴六火道,听来二人以往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哼!”那军官没在斗嘴,换个话题道,“要我做甚?千面自己怎不来说?”

    “千面大掌柜行踪素来隐秘,他在哪我都不知道,这还是我混进山寨前他给的指令。”猴六略带幽怨,旋即沉声道,“千面大人让我问你,为何不及时通报飞鹰寨失陷一事?”

    那军官对此似乎早有应对,不假思索道:“飞鹰寨原有暗线只我一人幸存,并无人手可用,兼因身为军官备受关注,急切间如何外出传递消息?”

    猴六并未纠缠于此,冷然道:“哼!大掌柜要你我配合搞乱山寨,煽动内讧。如今寨民们人心惶惶,明日我将设法鼓动寨民退离山寨,届时你可设法让军卒误杀一二寨民,以激化矛盾。还有,大掌柜让你设法刺杀纪虎、烧毁粮草抑或在大军抵达后破坏水源。”

    那军官片刻沉默,闷声道:“粮草与水源想都别想,血旗将军可不好坑。包括挑水在内,涉及山寨饮食的,都防卫重重,且有女卫近卫随时监督,那些人都是血旗将军从胡人手中救出的,忠心得很,根本没法渗透。至于刺杀,血旗将军怕死的紧,终日带着一群忠心近卫,到哪儿还背着面大盾,自身武艺当也不亚于我,我可办不到!”

    “哼哼,左一个将军,右一个将军,就是不想听令办事,莫非你真想留在血旗营混前程?别忘了,大掌柜没准正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还有,更别忘了你那清平安乐的弟弟如今在哪!”

    眼中掠过忿忿,那军官却也只得答道:“实事求是,让我烧粮毁水委实难办,但误伤些寨民却还容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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