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乞活西晋末TXT下载乞活西晋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乞活西晋末全文阅读

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回 夜遇劲匪

    “哒哒哒...”黑夜之中,一阵寥落的马蹄声从东方传来。埋伏林中的纪泽等人精神一振,连忙做好伏击准备。不过,听声音对方仅十来骑,这令纪泽轻松之余,也不免有点失望,他纪某人率兵埋伏半天,却只得这点收成,未免大材小用。

    待得对方无知无觉的进入埋伏圈,纪泽更加不爽了,因为借着天光已可看清,来的不过是一小撮郡兵,队伍畏畏缩缩,稀稀拉拉拖成个长条,显然仅是一拨探哨,有着随时溃逃的觉悟。眼珠一转,纪泽冲身边的汤绍等军官低声吩咐几句。继而,不等对方全部入伏,他便大喝道:“射马!”

    “嗖嗖嗖...”数十支羽箭从道路两侧飞出,顿将对方射得人仰马翻。对方郡兵虽然不乏警惕,怎奈众寡悬殊,除了堕后的三骑连忙拨转马头逃窜,余者悉数落马。

    “抓活的!”随着纪泽又一声喝令,数十近卫窜出树林,直扑落马郡兵,而汤绍则带着骑卫不急不慢的驱马出林,跟着才急冲冲的追往奔逃郡兵。同时,黑黝黝的树林中,犹有嘈杂的人笑马嘶传出,貌似仍有大量伏兵不曾出动一般。

    战斗毫无悬念,落马郡兵们压根也没抵抗,除了两人倒霉丧命,余者听得纪泽“抓活”的命令,皆主动投降告饶,而汤绍率队追了三里,不出意料的无功而返,一场不值圈点的战斗就此谢幕。

    纪泽没有耽搁,命人简单打扫了战场,审讯了俘虏,随即将所有俘虏打晕丢下,继而率众往东南急急驰离。想来,那三名逃骑应当能够远远察知己方大队奔骑的动向,而那些被释郡兵也能给出己方不亚四五百骑的浮夸军力,就让幽并联军往东南方向追索血旗军吧。

    期间,通过俘虏积极交代,纪泽总算略知了己方处境。原来,匈奴刘渊起兵令并州军开始回返,作为并州军一员,联军在赵郡的留守主将田兰可没空理睬段乌根之死,本地郡兵自也跟着装聋作哑,而余下三方的两千军力,已被血旗营前前后后干掉七百多,余者大多分散各县劫掠,一时还真就凑不出足够人马来针对血旗营。是以房子县这两日虽对子母谷胡营有所怀疑,却不愿也不敢异动。

    纪泽不得不羞愧的承认,自己之前的提心吊胆四下警戒分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自个玩自个,而这些皆源于己方情报工作的缺失。情报收集本是后世人人该有的意识,只叹己方毫无根基,日后一旦有了条件,却是必须要着重投入的。

    “救命啊!劫匪啊!”正当血旗骑队沿官道滚滚南下之际,惶急的女声从前方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渐渐接近。这顿时打断了纪泽的思忖,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官道上正有四骑仓惶奔来,而略一细听,求助者之后隐约还有三四十匹快马正随后追赶,想来便是所谓的劫匪了。

    不假思索,纪泽当即下令道:“前方骑卫,上前截住追骑!”

    “跟我上!”血旗骑队前列,身为骑卫一什什长的刘大脑袋一声大喝,带着本什骑卫立即催马加速,就欲错开求助来骑,迎向后方追骑。孰料情急之下,血旗营一方并未意识到自家穿的都是鲜卑人衣甲,双方甫一接近,就见奔逃四骑最前的一人突然从马上莫名栽落,似为一名年轻女子,伴随的则是又一声更为凄厉绝望的惊呼:“鲜卑人!?”

    事有凑巧,就在那女子被吓得栽身落马之际,伴着利箭尖啸,一支羽箭堪堪从其左肩擦过,却是她侥幸躲过了一支射往后心的致命劲矢。但是,女子一道的另两名骑士却无她的好运,各自身中一箭,旋即连声音都不曾发出,便相继栽落马下,再无声息。

    “放肆!跟我杀,小心箭矢!”刘大脑袋一声恼怒的暴喝,双腿狠夹马腹,再次提速杀往后方追骑。他已看清,求助的逃骑皆为百姓装束,追骑明知劫掠无望,竟然当众促下杀手,分明也没把己方放在眼中。不过,颇有战斗经验的他也提起警惕,紧握钢刀俯身马背,毕竟,对方之前的箭矢发自百步之外,依旧精确杀伤逃骑,显然不是一般的够准够狠。

    “噗、噗、噗!”然而,即便有了防备,就当刘大脑袋错过逃骑身畔之际,数根箭矢带着尖啸迎面飞来,仍将他与头前的另两名军卒射落马下。而前方八十步之外,追骑也就此勒停奔马,掉头离去,暗夜之中,只留下隆隆蹄声,以及一声粗豪而猖狂的大笑:“哈哈,弟兄们,来骑甚众,扯乎!”

    官道并不宽阔,奔来逃骑与追击骑卫的纷纷落马,顿时完全堵塞了血旗营的追击。而敌骑的速度很快,堪称来去如风,转眼便远远离去。待得愤怒的血旗骑卒清开道路再欲追击,敌方骑队已经消失于茫茫暗夜,仅剩几不可闻的哒哒蹄声。

    “停下,别追了!”也就此时,骑卫队率汤绍沉声令道。前方的骑卫队只得按令勒马,却纷纷看向汤绍。而这稍一耽搁,远方马蹄声也很快消失,彻底失了敌骑踪迹。

    “汤头,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血旗营就这么白吃闷亏吗?”身处后队的纪泽见势不对,顿时大急,忙催马上前,冲着已经下马的汤绍怒问道。

    然而,汤绍却未理睬纪泽的责问,只管蹲身抓住一名落马军卒的手,却是刘大脑袋。顺着汤绍的身形看去,纪泽心中一紧,这时,他才发现刘大脑袋竟然躺倒在地一动不动,难道?身处后队的他先前分明看见,刘德(刘大脑袋)在中箭落马前,正伏身马背,且作为什长还身披铁甲,怎么着也不该命中要害的呀。

    不及多想,纪泽连忙滚鞍下马,抢步赶至刘德身前,却见其脖颈上竟已开有一个窟窿,鲜血正从其中汩汩涌出。而刘德正张大嘴巴一开一合,似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声来,只有不断溢出口角的血沫。看这情形,显是不活了。

    纪泽脑中顿时嗡的一声,他一把推开刘德身旁的军卒,蹲身抓住刘德另一只手,眼中已是模糊一片。猛一甩头,纪泽勉力控制眼泪,迎上刘德逐渐黯去却死死瞪着的眼睛,他心有所动,连忙泣声许诺道:“兄弟,你放心,今冬我将南下省亲,顺路一定接上你的弟弟妹妹。日后,他们便是我的亲弟妹,纪某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他们受苦!”

    刘德父母早亡,家中仅余一弟一妹,这一点,继承纪虎记忆的纪泽自然知道,而他的承诺显然也点中了刘德的心坎。只见刘德脸上泛起些微笑意,嘴巴也不再拼命张合,眼睛缓缓闭上,终是脑袋一歪,杀手人寰。

    刷!纪泽再也无法控制,眼泪滚滚掉落。这不光是同袍牺牲之故,更有好友陨落之伤。或因刘德一根筋值得信赖,或因其为纪虎故友,在这骤然落身的西晋,他堪算纪泽交情颇笃之友。人有亲疏远近,纵然血旗营之前不乏伤亡,但对纪泽而言,刘德身死带来的悲痛尤甚。而且,其猝然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冲突,也令纪泽更为深切的体会到时世之乱,人命之轻。

    “哎,难道汤某就不想报仇吗?只是黑夜路生,对方亦是一人双马,且骑**良更胜胡骑,以我军骑术,便是配有鞍镫舍命追击,最终可能追及者也不过二三十人。”汤绍长叹一声,眼角挂泪,满脸悲切,这才憋闷的解释道,“统领大人不妨看看阵亡弟兄致命之处,便知追及缠战将是何等结果了。”

    身为一军统领,纪泽很快控制住自身情绪,闻言看向其他几名落马者。此时已有军卒点起火把,借着火光,纪泽凛然发现,六名堵住官道的落马者,除了那名恰好被惊吓落马的年轻女子,其余五人中箭处不是前后心,便是脖颈,皆已丧命。百步穿杨,概莫如斯!

    更令纪泽骇然的是,刘德身畔的那匹战马竟然也已毙命,一根箭矢穿透了它的颈部,一想便知刘德同样死于这根羽箭。纵有马力加成,八十步外一箭贯马射人,有此臂力,有此准头,敌方那名射箭之人的箭术,究竟多厉害,而他的近战,又该有多强?这样的人,怕是段通那等高手恐也不敌吧?

    不止于此,双方相对而行,从彼此发现到敌方撤离,奔马之上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敌方便能通过射杀逃亡者与驰援者,恰如其分的阻塞了官道,杜绝了血旗营贴近围攻的可能,从而轻松避免了寡不敌众的劣势,得以扬长离去。

    这等临阵反应,这等果决执行,纪泽自认,至少目前的血旗营与他纪某人是望尘莫及的。那么,这群所谓的劫匪及其为首者,究竟是何方凶人呢?

第四十七回 赵家有女

    月色晦暗,寒风凄冷,官道上,纪泽默然无语。初始的愤怒退去,弄清骤遇之敌的强大,他纵然不甘,也只得承认汤绍之前做得没错。只因己方刚才若是不死不休,可能非但难以奈何敌方,还将进一步伤亡惨重,甚至最终都可能全军覆没。

    后世的蒙古弓骑兵便屡有类似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即所谓的曼古歹战术,抑或通俗说的放风筝。纪泽已在西晋挣扎了大半月,早非夜郎自大之辈,自也不愿贸然拿血旗军卒的性命去体悟如何作死。

    当然,血旗营猝不及防折了三名弟兄,有仇不报非君子,马上不行马下补,若能寻机与敌方贴身近战,凭借人多势众,堆也能堆死他们。想到敌方那般凶悍,应非无名之辈,纪泽顿将目光投向逃骑中唯一的完好者,一名头发灰白的青衣老者,一边走近一边寒声问道:“你等因何被追杀,对方又是何人?”

    那老者早便下马,正弯身察看落马女子的情况,闻言抬头,虽已听声知晓对方并非鲜卑人,可见纪泽面带杀气,他顿时一个激灵,不由得双膝一软,忙不迭跪地磕头道:“这位大爷,我等乃中丘普通商家,因想避开兵祸才夜间赶路,不想却路遇马匪,幸得诸位相救,岂料却给诸位带来伤损,委实罪过。我等此番虽被劫去资财,家中倒还宽裕,诸位恩情,我家家主必有厚报!”

    纪泽对这几名给队伍带来祸事的灾星固然没甚好感,倒也不至迁怒于人,见老者惶恐,更有出钱买命之意,他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些微笑容,放缓语气道:“老人家不必惊惶,快快起来,某乃血旗营纪虎,只会杀胡安良,自不会伤害无辜。厚报之类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你等遇袭经过,尤其对方来历,还请老人家仔细道来。”

    黑夜中没人注意到,纪泽话毕,那卧地摔晕的落马女子身体一松,像是舒了口气。而那老者不乏阅历,显也听过血旗军之名,看出纪泽并无恶意,确是去了惊惶,如言起身。

    拱手一礼,老者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血旗英雄,美名贯耳,小老儿赵福得以遇上,实乃三生有幸。我赵家从事药材生意,涉及中丘郡及周边地区,半月多前小老儿与我家女郎送货高邑,因避胡祸一直滞留城中,近来贵军大展神威,令得胡狗不敢妄动,我等这才轻车简从,趁夜启程返乡...”

    真啰嗦,一站一卧的两人同时在心中嘀咕。赵福总算进入正题,他面露悲戚,更不乏心悸:“谁知,我等不曾遭遇胡狗,却遇悍匪骤袭,贼人猫戏老鼠般一路追劫,我方折了十数护卫,竟不曾伤贼分毫。幸得血旗好汉相助,我家女郎才躲过一劫,否则小老儿纵死也难向家主交代啊。至于马匪来历,小老儿委实毫无头绪。我赵家一向和气生财,我等也非身怀巨资,不该有人刻意算计,想来应是巧合之祸,却难理出线索...”

    废话真多,一站一卧的两人同时在心中哀叹。好在,见纪泽不耐的皱起眉头,面显失望,赵福忙又道:“不过,这群马匪武艺高强,骑射谙熟,绝非寻常人物,便是过路流窜,日后只需细加查询,想来也可寻出。我等已见过对方相貌,好汉若不弃,我赵家愿意先行全力调查,但有消息定会知会好汉。”

    “哦?你先说说,那群马匪有何特征?”纪泽淡淡道,语气冷了下来。这赵福啰嗦也就罢了,竟还隐有牵着血旗营的鼻子当刀使的坑瘪心思,他们赵家自己就不该出手报仇吗。纪泽也不傻,自然极度不爽。

    “嗯...大人莫恼,福伯仅我家管事,无权调用太多力量。这群马匪欠下血债,只叹他们武艺高强,精锐彪悍,我赵家族小力弱,纵倾尽全力恐也难以匹敌。大人与我赵家同仇,更有救命之恩,但若大人有意歼灭他们,甚或其他需求,小女子可代我赵家承诺,便是倾尽人力财力,我等也将全力协助血旗营。”这时,一直卧伏于地的落马女子像是脱离了混沌状态,恰好开口截住了赵福的后续话头。

    这女子声音有气无力,却甚为酥甜,给人一种软糯可人之感,且其话语也很明理,直令纪某人心念通达。他心思转动,中丘郡虽为魏郡与赵郡间的一个小小郡国,但赵家生意能覆盖其周边地区也算不弱,尤其信息渠道显然远胜血旗军,若能与之长期合作,对毫无根基的血旗营而言颇有裨益,委实无需结怨。

    于是,他面色缓和下来,看向那女子道:“姑娘醒了,可有损伤?但有需求尽管开口。若是可以,能与某细说那帮马贼吗?”

    从疾驰的奔马上跌落下来,那女子显然摔得不轻。她勉力坐直身子,却仍站不起来,左肩更是耷拉着全不着力。不过,或因得知了纪泽一方身份,女子已经镇定,举止间颇显闺秀风范,明明身上疼痛,光是坐直身体,额头间便已冒出冷汗,但她仅是闷哼一声,却不再露出异样,反是略理乱发,轻整衣袍。

    同时,她柔声回道:“谢大人挂怀,小女子赵雪,这里谢过大人救命之恩,无力起身行礼,还请大人恕罪。说起那群马匪,他们有胡有汉,口音驳杂,约十七八人,刀弓齐备,人人双马,斩杀我家一干护卫却无一伤损。”

    “其首者乃是一名杂胡,体态魁梧,深目高额,白肤黄须,相貌奇特,小女子应可画出其相。对了,众匪中有一人绰号豹子,小女子亦可画出其相貌。贼人颇为老练,并未留下其他跟脚。福伯,我所说可有遗漏?”言简意赅,赵雪实言相告道,言罢还象征性的仰头看了眼赵福,以征求补充。不知牵动了哪里,这一动作令她又是闷哼一声。

    见赵福轻轻摇头,纪泽知晓只有这些了,而凭借这点头绪,一时却是难有结果。心中不免沮丧,他也只得暂先作罢,留待日后查索。点点头,他无奈道:“既如此,只得烦劳赵姑娘画出敌匪相貌,并协助查其行踪了。”

    这时,纪泽才注意细看一眼这名叫做赵雪的女子。她二八年纪,虽然发髻披散,衣衫凌乱,灰头土脸,面色苍白,却难掩其五官精致,花容姣好,尤其苹果脸上的那双大眼睛,水灵灵乌圆发亮,甚为灵动,甚至可以盖住她的一身狼狈。

    略微一怔,纪泽收回打望的眼神,口中随口关切道:“姑娘似乎肩膀脱臼了,左近难寻医家,若不介意,纪某略通此道,或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苍天作证,纪某人此刻并无非分之想,事实上,天寒地冻的,身边方有战友丧命,且赵雪不过后世高中生年纪,又是一身狼狈,纪泽哪有歪心思,这只是后世习惯的普通帮助而已。可他此言一出,身畔军卒目光纷纷异样,赵福则下意识前跨半步,斜挡赵雪身前,这年头男女大防虽不像明清时期那般变态,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有的,纪泽显在不觉间过于唐突了。

    作为被骚扰对象,赵雪本人虽不敢发飙,却已目现羞恼,面色通红,好在有尘垢遮掩不甚明显。然而,看着纪泽那坦诚的眼神毫无淫邪,赵雪忽的又没了脾气,直觉令她相信纪泽言自真心。况且,此行唯一随同的贴身丫鬟已经遇难,身边皆为男子,荒郊野外的,她难道真就不予治疗,挺到不知何时何地才能遇上的医者吗?还有,她腿脚也扭了,总得处理一下,才能起身离开此地呀!

    偷偷瞟了纪泽一眼,虽胡子拉碴的颇显风霜之色,其实细看还很年轻,方脸剑眉,长得也不算磕碜,大不了就当被家里的大黄狗给挠了两下吧。赵雪牙一咬,眼一闭,呈英雄就义状,晕红早已爬到耳根,口中则不带感情道:“医者父母心,有劳大人了。对了,还有左小腿。”

    赵福明显一愕,怎奈他忠仆一名,同样是男子,也知别无他法,只得让开身体,老眼却一眨不眨的死盯着纪泽的手。纪泽眉头一皱,都如此境地了,竟还有心思男女有别,这岂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古人也真麻烦。还好他不知赵雪心中所想,故而不会与一个小女子和一个老头子计较,淡淡嗯了一声,他摘下手套,蹲下身体,隔着衣服开始处理赵雪的伤势。

    心如鹿撞,更不乏惊惶,赵雪表情看似平淡,内里已紧张得要死。甚至,纪泽大手落到其肩膀之时,她都有了喝止纪泽的冲动。好在,纪泽并未有什么轻浮之举,或者准确的说,纪泽仅是抓住她的肩膀,有的放矢的接连捏拿几处,手法快捷有力,虽不至过猛,却毫无怜香惜玉,似乎,是将她赵家女郎的玉肌香肩当木头处理了。

    心中奇怪,赵雪偷眼看了纪泽一眼,只见纪泽手上不停,眼睛则盯着她的反应,一副心无旁骛的认真表情,好吧,那是无悲无喜的毫无表情,还真就像是将她当根木头在摆弄,脸也更红了,这次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恼怒,一股莫名其妙的极度恼怒。至于恼怒的由来,女孩家的心思犹如浮云,素来聪慧的赵雪自己都有点懵...

第四十八回 莫名携美

    “咔巴!”随着纪泽双手猛一用力,传出清脆的骨节声。赵雪禁不住一声低呼,蓦然脱离了浑浑噩噩的心绪。略动左臂,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关节已经复位,左臂竟已没了不适。不由的,她抬眼看往纪泽,他已毫不停留的将手移至她的腿脚,一番挤压探按继而稍事处理,依旧心无旁骛。

    事实上,前生时长搏击训练,纪泽没少应付简单的跌打损伤,此刻应付赵雪这点摔伤,自然驾轻就熟毫不费力。至于什么香艳旖旎,好吧,想多了。试想大冷夜的寒风刺骨,对着名灰头土脸又病恹恹的小姑娘,隔着沾满泥垢的衣服,用冻得发抖的手指碰碰胳膊腿,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有香艳嘛?

    反正,纪某人还真没啥感觉就已收工了。甚至,出于清洁的习惯,他完事之后,对手上沾染的湿泥掸了又掸,最后还从马褡裢中取出布巾使劲擦了两把,这才满意的戴回手套。

    肩膀没事了,左腿本仅脚踝扭伤,并无大碍,给纪泽一处理,也不那么疼了,最多休养两天便好。感觉好了许多,赵雪不由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纪泽,心中更为自己方才的莫名恼怒羞愧不已。然而下一刻,看到纪泽又掸又擦的动作,赵雪霎时恼怒再生,且更胜方才,甚至都快压不住了,看向纪泽后背的目光赤炎熊熊,烈度足以钻木取火。

    说来赵雪也有恼怒的理由,在这西晋,纪某人摸了人家姑娘的身体,大占了便宜,完事后竟还可劲的擦手嫌脏,这是何等坑瘪的行为。她赵雪自小集家族百般恩宠,长成后更是名花一朵,周围的男子无不对她卖乖献好,今个纵然落难,也不该让人当做脏木头不为所动甚至厌弃呀!

    本着好人好事学**的纪泽尚不知晓,自己已在无意间惹恼了这位赵家大小姐,一无所知的他撇开赵雪,传令骑卫堕后清理战场,自己则带上近卫先行一步,随同赵福前往五里外的赵家人遇袭之处。箭头、蹄印、尸体、残痕,全程中他没少观察取证,可惜仓促摸黑且缺技术手段,即便他有着前生的刑警经验,也没法得到这群西晋流窜马匪的更多线索,终归仅能帮赵家罹难者收尸罢了。

    待到骑卫队赶上,依旧一无所获的纪泽不得不放弃搜寻,毕竟队伍此行不过兜个圈,还要连夜赶着进山。左右已经从赵福处得知了与赵家的联系方法,纪泽便看向业已整装上马、面裹围巾的赵雪与一旁随护的赵福,拱手客气道:“我等尚有要务须得急速离去,不知二位作何打算?”

    “深夜荒野,兵匪猖獗,堂堂血旗军候,人称除暴安良,扶危济困,难道就这般将我老少二人弃于此地吗?”赵雪冷声道,语气不乏愤慨。

    话音落下,现场顿时一阵尴尬。赵福更是好险没跌下马去,谁都听得出人家另有急务要分道扬镳,自家这位大小姐竟敢无事生非,真当人家血旗军是好好先生吗。

    其实,赵雪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哪来的无名火,之前担心纪泽趁机轻薄于她而羞恼,如今人家规规矩矩不为所动要告辞,她反更加不满,甚还隐有不愿,岂非犯贱?不,定是因为自尊自傲严重受挫之故,赵雪只能这般自我解释,围巾下的俏脸却已滚烫。

    纪泽也有点发懵,双方虽有合作意向,可并不熟呀,这位赵姑娘之前那般明理,不该不懂啊。其实纪泽倒也想过赵雪二人此后的安全问题,可他们毕竟有马,除非倒霉的再遇马匪,否则明晨进入中丘城池不成问题,而反观己方这彪人马,官军处处喊打,错过今晚怕是再难从子母谷入山逃生,人有亲疏远近,总不能为了护送赵家这二人令自家众兄弟再陷险地吧?

    想了想,为了不坏名头,纪泽打破沉默,哈哈笑道:“我血旗营步步凶险,军机紧急,今晚委实无法护送二位,若赵家女郎实在担心,或可随同我等一路,纪某定保二位安全,只是,时间上怕需耽搁好些日子,且行路也要艰苦多了。”

    包括赵雪在内,谁都听得出纪泽这话依旧是客气推脱。赵福算是松了口气,可赵雪却不然,十六岁正是叛逆躁动的年纪,想想传闻中血旗军脍炙人口的诸般事迹,若能跟着经历一段该多精彩。更重要的是,这姓纪的越是推脱,她赵大小姐越要对着来,让他吃瘪!

    于是,赵雪呵呵一笑,装傻充愣道:“太好了,这下小女子就安全了,以下时日就烦劳大人了。放心,小女子吃得苦的。”

    纪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待她再说,边上的赵福也看不下去了。自家这位大小姐自小聪颖,更已参与家族生意,虽跳脱任性,大事上却素有分寸,今日竟要粘着群躲还不及的乱兵,缘何如此胡来呀。狐疑的看看纪泽,又看看赵雪,这老头还是劝道:“雪儿女郎,时日迁延,老爷与夫人会担心的。”

    赵雪像是吃了秤砣,立即将赵福堵了回去:“爹娘成天嫌我烦,晚些日子回去他们还清净,反正他们也不知我离开了高邑。若是福伯想孙子了,不妨自个先回,不必管我。”

    纪泽已一脑门黑线,但想到日后可能需要赵家的消息渠道,甚或通过赵家搞些紧俏药品,还真不好与这位大小姐翻脸,他只得一脸苦笑,耐心规劝道:“赵姑娘,我血旗军毕竟为官府所不容,姑娘随同我等一道,若是传将出去,恐对赵家不利啊。”

    见到纪泽一脸苦瘪,赵雪心中解气,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围巾后的嘴角更是高高翘起。哼,叫你不拿本大小姐当回事,只要你说理,看本大小姐不兑晕你,她淡淡笑道:“大人过虑了,我赵家虽非士族,却也算是一县豪强,不会仅因些风传便吃大亏,大不了就说小女子是被贵军掳去就走了。”

    纪泽:“赵姑娘冰清玉洁,我血旗营却一群莽汉,如此恐怕坏了女郎名声啊。”

    赵雪:“大人谦谦君子,小女子却是信的。至于他人蜚语,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管他?”

    纪泽:“我等此行耗时委实甚久,或以月计,且路途也委实艰苦,还请姑娘三思。”

    赵雪:“大人堂堂血旗军统领,英雄豪杰,声名远扬,怎的这般婆婆妈妈,莫要让小女子笑话呀,咯咯咯...”

    纪泽下巴掉地,赵福目瞪口呆...

    一刻钟后,面对赵雪的莫名偏执与伶牙俐齿,纪泽与赵福终是双双败北。于是,血旗营一行只得带上赵家这两位拖油瓶,兜了个圈绕道重返子母谷。途中,赵雪一直下巴高抬,嘴角上翘。纪某人则不时嘀咕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人善被人欺”、“好良言难劝该死鬼”等等不一而足...

    或因刚被血旗营小小伏击了一把,官军未敢再派人马连夜接防子母谷,令天亮前赶到子母谷的纪泽一行得以轻松入山。也是到了这时,赵雪才算明白纪泽所强调的时间长行程苦绝非虚言,她的头脑也恢复了正常状态,心下难免懊悔之前的轻率任性,可贼船哪能说下就下,涉及血旗营的军事秘密,却已无法轻易回头了。

    不过,赵雪这妮子也算颇为坚强,入山后不论上下颠簸还是风餐露宿,她都咬紧牙关,不曾多哼一声。其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倒让纪泽等人对其高看了一眼。

    近山两日,一路沿着暗记追赶大部队,纪泽一行西南入山近百里,终于在夕阳余晖中看见了盘旋空中的海东青。不久,他们便被闻讯而来的孙鹏等人迎入了山间临时营地。战友重逢自有一番欢喜,更令纪泽开心的是,孙鹏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先前入山的队伍非但几无减员,反又扩充了两百余人。

    经了解,孙鹏队伍之所以一路顺利,大半功劳还得归于海东青与科其塔。事实上,他们途中曾经遇上过三次埋伏打劫,皆因海东青提前发现而免于暗算,须知若在山区中伏,兵力再多往往也只能干瞪眼挨打。甚至,他们还成功的反伏击了一场,击溃了其中一伙两三百人的乱匪,有力震慑了左近大大小小的贼匪乱民。

    乱世追随强者,凭借这场反伏击的胜利,加之拥有充足的物资,孙鹏队伍虽未打出血旗营的金字旗号,仍吸引了躲藏入山的多批难民,着实壮大了一把。可以说,深入山中的血旗营如今已基本摆脱了幽并联军的威胁,同时也无山中乱匪胆敢再来招惹,算是成功完成了纪泽最初拟定的逃亡目标。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在血旗营入山之前,已有数不清的百姓躲入山中,加之固有的一些贼匪,已经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山头势力,更是占据了所有地势上佳的立寨位置。眼见严冬将至,血旗营想要安稳过冬,还得尽快展开一场地盘争夺战...

第四十九回 无端推波

    永兴元年,十月初十,戌时,雨,济河北岸。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凄风冷雨,济河岸头,就在血旗营两军会师太行之际,他们的老东家司马颖正望水兴叹。遥想年初,他讨灭长沙王,以退为进,自离洛阳,率众北渡济河,大军浩荡,士民相迎,如日中天,何等的风光;可今时今日,他折戟沉沙,黯然收场,败离河北,南逃再渡济河,大军已没,无人问津,声名扫地,却是何等的落魄!

    回望身后那片露营之地,随从寥寥百人,帐篷寒酸五顶,灯火可怜三盏,这便是一个皇帝与他一个皇太弟的临时行宫了。一阵憋闷,司马颖禁不住腹中运气,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两月前,石超大军荡阴大胜司马越联军,掳得傻皇帝北入邺城,当日司马颖接驾之时,还曾如此腹诽过自己的这位皇兄,岂料造化弄人,仅过两个多月,他自己便与哥哥一道不如鸡了。

    其实司马颖自知,眼前这一切更多是一种装样,为下野的自己争取同情,他司马颖远未山穷水尽到此地步,只要愿意,一个时辰内他便可自行恢复奢华气派,但是,可恨那些沿途的官府士族,咱在这韬光养晦玩低调,尔等就不能主动送来台阶,真就瞎眼了听之任之吗?

    这即《晋书》所载:“安北将军王浚遣乌丸骑攻成都王颖于鄴,大败之。颖舆帝单车走洛阳,服御分散,仓卒上下无赍,侍中黄门被囊中赍私钱三千,诏贷用。所在买饭以供,宫人止食于道中客舍。宫人有持升余粇米饭及燥蒜盐豉以进帝,帝啖之,御中黄门布被。次获嘉,市粗米饭,盛以瓦盆,帝啖两盂。有老父献蒸鸡,帝受之。至温,将谒陵,帝丧履,纳从者之履,下拜流涕,左右皆歔欷。及济河,张方帅骑三千,以阳燧青盖车奉迎。”

    “子道,待得明日过河,那张方便应前来接驾了。届时,本王将再无倚仗,或该如这河水东逝,渐被世人所忘了吧?”良久,司马颖淡淡开口,不无自嘲。

    “大王何出此言?月有朔望圆缺,海有潮涨潮落,但有勾践卧薪尝胆在前,大王不过一时失意,他日风云际会,自可乘风化龙!”紧候一步为司马颖撑伞的卢志温言道,语气坚定,却不知心中何想。

    “呵呵...”司马颖苦涩一笑,还欲再说,眼角余光却瞥见一名风尘仆仆的黑衣人疾步走来,顿时收了面上落寞,酝酿云淡风轻之态,直到那人走近也不曾回头。

    那人身材瘦削,个头中等,属于丢入人群中便难入眼的一类。行至司马颖身后五步,他不顾地面泥泞,立即单膝跪地,恭敬道:“影卫程三拜见大王。途中因被宵小阻挠,故而迟归,至此方得追上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是啊,归来委实太晚,本王都已败走麦城了。起来说吧,你去联络匈奴人,那刘渊缘何动作如此之缓?”司马颖这才回身淡淡道,语虽不悦,却未怪罪。影卫是司马颖收罗江湖人物组建的一股私人力量,主要执行暗中之事,而程三这种程字打头的核心骨干,则是自小便被司马颖母族程氏所收留培养的孤儿,最是衷心不过,司马颖此时自不会对其严苛。

    “那匈奴刘渊的确起兵了,但却并非援救河北,而是意欲自立!”程三依言起身,不无愤慨道,“枉大王表其为冠军将军,监五部军事,之前在左国城,卑下一再催促其出兵河北,以援助大王,其人却一再推三阻四,待得我军平棘战败,乃至邺城失守,其更不再理会卑下。卑下私下查访,方知其正欲年内自立一国,竟还预定国号为汉!”

    “混账!匈奴胡狗,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非但巧言令色,诓骗本王,竟还敢趁我大晋疲敝,分疆自立,夺我司马家江山!他日我若再掌大权,必将大举王师,灭其全族...”司马颖禁不住咆哮道,真的是怒发冲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恨竟敢取国号为汉,一群胡蛮,辱我汉家无人乎...”卢志也不禁愤然斥骂。

    济河岸头,主臣二人对空好一通义正辞严,总算抚平了激愤不已的民族热血。末了,司马颖掸掸衣袖道:“罢了,匈奴人起兵并州,便让司马腾那厮去头疼,我等还是先回帐避雨吧。对了,程三你可知是何宵小在途中阻拦于你?”

    “晋阳宗!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边跟着司马颖返回帐篷,程三边恨声道,“此番他们派出多名好手,在并州便开始追杀于我,沿途还有各地官府配合搜拿,卑下只得改道井陉,几经周转。孰知半途对方更有一名年轻高手加入,其人号‘剑无烟’,不过二九少女,却武艺超群,卑下不敌负伤,东躲西藏数日,幸逢赵郡生乱,官府自顾不暇,这才摆脱他们追杀,却仍折了不少手下。”

    “剑无烟?是无颜抑或无盐吧,哼哼!”司马颖不无恶意的哼哼道。当然,以他如今处境,也只能干哼哼过过嘴瘾,却是不愿也不敢就此再争斗折损的。

    那程三也是有眼色的,看出司马颖心情不佳,更无意纠缠此事,眼珠一转,便赔笑着转移话题道:“说来,此番卑下路过赵郡,却是听得一件趣事,颇令人畅快。大王麾下有一军候名为纪虎,随石超将军溃于平棘,孰知其人竟在赵郡以二十余溃兵起家,组织受难百姓,称血旗军,四下袭杀胡骑,神出鬼没,声名远播。”

    “短短半月,血旗军竟已斩杀胡骑不下七百,赵郡留守鲜卑军几被歼灭殆尽,段务勿尘之爱侄段乌根也在其列。据说段务勿尘大怒,已遣千人对奔赴赵郡征剿,王浚更在各地悬赏海捕,以针对血旗军。”

    “哦?有这等事?哈哈,这下王浚那厮该吃瘪了吧!”血旗军的战绩算下来的确惊人,对头吃瘪更令司马颖愉悦,闲着也闲着,他便不无好奇的追问道,“据我所知,石超平棘一战,数万大军参战,胡骑折损也就两千,却不知这纪虎兵微将寡,何以有此战绩?”

    见司马颖感兴趣,程三自将血旗军之事绘声绘色的娓娓道来。他数日前恰好路过赵郡,而血旗营在周家庄园以及之前的作为更被获释百姓传得沸沸扬扬,是以程三对之颇为清楚。一番评书下来,倒将司马颖听得眉飞色舞,毕竟他也仅是二十五六的年纪嘛。

    “哈哈,的确阴狠狡诈了点,但杀得好,本王喜欢,对那些胡狗,就该通通筑成京观...”待程三讲完,司马颖禁不住哈哈大笑道。

    正开心间,帐帘掀开,一名打扮与程三相若的黑衣人近得帐来。与程三微微点头示意,来人半跪行礼道:“程大见过大王,见过长史大人。方才收到魏郡急报,王浚仍在大搜大王亲信,我方又有一拨潜伏人马为幽并联军查货,近两百人折损,其部统领石矩校尉行踪败露,现已逃亡中丘,并欲暂遁山中。”

    “石矩小儿,真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其伯父石超一再推荐,本王怎会用他?”司马颖面露不愉,恨声骂道。

    “不过,公师将军传来消息,其已顺利潜回家乡阳平郡,并私下联络了不少当地豪强。非但如此,公师将军还利用昔日关系,遣人于绿林间多方联络,如今已有清河郡大豪汲桑愿意暗中投效大王,其人可力扛百钧,更拥善骑部众近五百。”见司马颖面色难看,程大忙又禀告了个好消息,并将两份密报呈上。

    粗略扫看了密报,或因公师藩报来的消息够好,司马颖重新挂上笑容。蓦的,他想起之前的话题,出声问道,“对了,方才程三所说那名血旗军候,叫纪虎吧,原先既在本王麾下,此名缘何如此陌生?子道,你可曾听说过本王麾下有此军候?”

    “不曾听过此人,大王帐下也无纪姓高门,想来此人出身寒门,军候之职乃战时临时提拔。”一番搜索记忆无果,卢志只得道,“不过,此子用兵虽残忍诡谲,有失堂堂正正,却不失一名将才,尤善敌后侵扰。其人本大王麾下,大王若是有意,不妨有所恩惠,以收其心,留待日后。”

    “哦,寒门庶民?如今世道生乱,草莽英杰也得一展身手了吗?”司马颖面显玩味,稍作沉吟,淡淡道,“此子敌后对抗幽并联军,阻止胡寇荼毒百姓,毕竟有功,本王仍都中外诸军事,便擢其衔职,封血旗校尉,不,封血旗将军,许自领一营,都关井陉。子道,拟文吧。”

第五十回 引蛇出洞

    济河岸头,临时军帐,听完司马颖对纪泽的加封,卢志不由眉头一跳。若是数月前司马颖大权在握,那纪虎一介寒门,得封一个五品杂号将军,就职一个要隘的关都尉,确算荣宠有加,说是祖坟冒烟也不为过。然而时移世易,今日司马颖骤然拔擢血旗军候纪虎,究竟是恩惠,还是捧杀?

    卢志可不糊涂,如今纪虎身处敌后,也根本没有大后方,虚职虚衔有个毛用,这等封赏基本就是笑话,还不如送几把刀来的实在。相反,如此封赏一旦传开,不啻借题打胡人与王浚的脸,自将纪虎进一步推上风口浪尖,能有好吗?甚至,井陉关是并州军联通河北的要冲,纪虎名义上都关井陉,岂非让事不关己的并州司马腾也需除纪虎而后快吗?

    身为正统儒门士大夫,卢志虽不喜纪虎也即纪泽的京观之举,毕竟还有点方正之心,不免提醒司马颖道:“大王,这般封赏对纪虎目下似无裨益呀。”

    “哼,上品无寒门,他一个寒庶草莽,非天下纷乱,非本王恩宠,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望得此高位!若想落于实处,就须壮我军威,打击幽并联军气焰,并全力吸引敌方关注,以便公师藩等人潜伏,从而相助本王日后复起,届时本王自少不了他的好处。”司马颖嘴挂讥诮,不无揶揄道,“既然子道不忍,那本王就卖个好,再请皇兄陛下加封他一个亭侯吧。有玺不用,过期作废嘛,呵呵...”

    卢志心中一凛,大王哪是思虑不周,分明心性愈转阴戾。他暗自叹息,不再赘言,转而提了个实际问题:“大王,诏令文书如何送与那纪虎?”

    目光转向程三,司马颖戏谑道:“此事便交与你去吧。无需着急,左右那纪虎正在神出鬼没,先将风声传遍河北便是。若那纪虎能够挺至年底,想来也该有了落脚之基,届时他便算过了本王考验,不再是闲子,你再上门拜访,带上本王善意,呵呵...”

    次日,司马颖携帝渡过济河,河间王部将张方从洛阳率军来迎,傻皇帝司马衷就此转入河间王所属势力之手。双方虽本同盟阵营,但空有高位却实力缺缺的司马颖显已沦为可有可无的陪衬,基本退出了西晋政坛,正式的清算下野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作为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后一道诏令,血旗将军纪虎的封赏在影卫操作下迅速传开,这令得血旗营与纪泽的小小业绩首次上了西晋政闻,虽仅是茶余饭后的随口谈资,倒也算是闻名大晋了。

    然而,纪泽与血旗营的大大出名便是对幽并联军的重重打脸,首当其冲的鲜卑人更加疯狂的追剿血旗营,乃至河北一切胆敢冒打血旗的乱民,同样面上无光的王浚则随即加大了对血旗军尤其是纪泽的悬赏力度,提供线索者赏钱百万兼七品军候,提头来献者赏钱五百万兼六品校尉。可怜正在太行山中蹦跶着谋抢地盘的纪泽与血旗营上不知道,一张愈加厚重、愈加紧密的大网已向他们当头撒下。

    飞鹰岭,位于太行东麓群山深处,西濒中丘郡辖境,它峰高岭拔,山势险峻,三面陡峭,只有南侧才坡势稍缓,但也绝非坦途。据称仅天上飞鹰方能抵达峰顶,飞鹰岭故得其名。恰似最俗套的情节,有了这么个飞鹰岭,也就有了飞鹰寨,有了飞鹰贼,有了大当家厉飞鹰。

    没人知道厉飞鹰出自哪里,但中丘人大都知道他是色中饿鬼,占据飞鹰岭十多年来恶贯满盈。他杀人如麻,下手少留活口,素来狠辣无情,这也包括对他手下的自己人。譬如,为了献身山贼事业,精炼队伍,他一早就取缔了拖后腿的贼眷老营,除了男女寨奴,他的飞鹰寨绝不留养老幼妇弱。凭借这份狠劲,飞鹰寨在方圆数百里内或许不是最强的山贼,但三百喽啰的人均战力却是最高的。

    厉飞鹰最近心情很糟,评级大战之后,涌入山中的逃难百姓不计其数,唯独他飞鹰岭一带罕见人迹,最多也就小羊三两只,自家真就那么臭名昭著吗?相比之下,他的老同行们近来非但抢得盆满钵满,队伍也急剧壮大,更有新同行雨后春笋般冒出,怎不令他心烦?

    同业竞争加剧,山外又被胡人狠扫了一把,山寨明年的业务量锐减可期,能否盈亏平衡都是问题。虽说杀人放火好当官,大不了他还可设法招安反正,可那也要相对实力够硬才行呀。说真的,他甚至已在检讨自家的过往人生了。

    还有件闹心的,上月有几个倒霉小弟绑票了山外一名地主少爷,可恨这少爷家中已无父母坐镇,只剩一个婆娘当家,或因自家开价太狠,那婆娘踌躇两日,竟然直接卖光家产后卷款走人了,让自家连肉票的伙食费都不知问谁报销。他厉飞鹰虽然无恶不作,可也痛恨这人心不古的社会风气啊!

    这天上午,厉飞鹰悠然醒转,一睁眼就看见身边两具裸体上的片片青紫,顿时满心烦躁。没有生意上门,山外又被胡骑占了场子,连侍候的娘们都没的换,他厉飞鹰虽然懂得怜香惜玉,可总对着同样的女人,他也视觉疲劳啊。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小喽啰的呼唤:“大当家,大当家!”

    “大清早就叫丧,你想找死啊?”厉飞鹰坐起身来,冲外面恶狠狠的骂道。他身边的两名女寨奴闻声惊醒,连忙翻身爬起,陪着小心赶紧侍候他穿衣。

    外面的那人却并不担心厉飞鹰的怒火,而是继续大喊道:“都日上三竿啦,大当家,有生意了,是大生意啊!”

    “什么?!你小子咋不早说?哈哈哈...”听闻喜讯,厉飞鹰乐翻了天,一扫心中郁闷,马上叫嚷着从床上跳起。因迫不及待,他甚至不耐烦的踹开替自己穿靴的那名寨奴侍女,自己三下两下套上,随即便一溜烟冲出房间。

    “山下南面的山道上,来了支七八十人的队伍,看是寻常百姓,有七八匹马,上面坐着娘们,衣着还挺不俗。其余人都背着大包小包,是群肥羊啊。”门外等候的小头目一见厉飞鹰出来,便满脸堆笑的迎上报喜。

    “南面来的?其中可有老幼?”厉飞鹰确认道。飞鹰寨地处深山,有大生意上门固然好,可也不能大意,听说前两日北边就有同行踢了铁板,他可不愿阴沟翻船。

    “大当家放心,是从南边来的,偕老带幼,当无问题。”二当家一脸阴笑的走过来说道,“我已细问过探哨,那些人操的都是南边口音,应是魏郡来的雏,那边近来正是大乱,想必他们还不知咱飞鹰寨的厉害,嘿嘿,简直自投罗网啊。”

    “哈哈,好!小的们,跟老子下山吃肉啦!”一阵淫笑,厉飞鹰不再犹豫,点起百名喽啰就欲下山。

    “大当家,对方能逃到这里,没准有两把刷子,还是再带百名兄弟吧,确保做得干净,也让小的们多去活动活动。”二当家提出了一个令自己抱憾终身的建议。

    厉飞鹰也觉稳妥,便又多点了百人,随即带上二百喽啰呼啸下山。不到一炷香功夫,满心热切的他已赶到山脚,可负责盯梢的小喽啰却面色慌张的嚎道:“大当家,对方好像发现不对,已经往南回逃了。”

    “快追,这段路七扭八拐,上下崎岖,骑马跑不快的!”厉飞鹰怒起一脚踢翻那个喽啰,大声鼓劲道。之前还留有的丁点警惕,随着猎物的主动逃离,已被厉飞鹰彻底抛到九霄云外。

    在厉飞鹰带领下,两百飞鹰贼就像一群看见羔羊的恶狼,呼啸间向着目标狂追而去。对比别家匪寨近来的生意兴隆,飞鹰贼上上下下太需要这场狩猎了。只是,人类社会中,狼和羊的定义并非那么严格,很多时候是随势转换的...

    日上中天,厉飞鹰越来越生气,几乎暴跳如雷。他已追赶了五六里,还绕过两个小山头,可对方仍未乖乖停下待劫,沿途捡到的三个包袱里也只有一些华美衣布。更可气的是,对方堕后有几名箭手,已经射杀了十多名冲在最前的喽啰手下,好在他自身躲得快,才幸免着道,若非前方马上的几名女子让他难以割舍,厉飞鹰怕都追不动了。

    幸运的是,天道酬勤,随着路程拉长,对方那几匹驽马月跑月慢,胜利就在不远的前方了。终于,那队人慌不择路,拐入了一个狭窄山谷。这令厉飞鹰兴奋得全身发抖,因为地头蛇的他清楚,那分明是一个死谷。果然,等他来到谷口,谷中那群人正停在前方百丈远面面相觑,挤作一团,那些女子更是尖叫着瑟瑟发抖...

第五十一回 张网歼匪

    永兴元年,十月十三,午时,云,飞鹰岭外。

    “哈哈!跑啊!跑啊!你们就是跑断了腿,也跑不出我的手心!哈哈哈...”看着一群逃入死地走投无路的“绵羊”,厉飞鹰放声狂笑。为了充分显示他的强大,他还略整了已有半里长的喽啰队伍,这才带着自认很有威势的阵容,施施然逼向猎物。他必须要让对方明白,他们惹恼的是一位怎样的好汉,他甚至希望凭借自家展现出的气势,将对方直接压垮!

    随着飞鹰贼的队伍压入山谷,厉飞鹰距离猎物越来越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炙热,那几名女子已经转过身来,皆是上乘姿色。更令厉飞鹰兽血沸腾的是,她们竟然齐刷刷的撩起外衣。这,这不好吧,是要主动献身以求饶恕吗,可有这么多人在场,恐怕不方便吧。厉飞鹰的脑海里,已经闪现出一幕幕少儿不宜的旖旎镜头。

    然而,幻想就是用来粉碎的。寒光蓦然闪起,前方女子们突然从衣下抽出一把把钢刀。不止是她们,除了十数老幼,那群“肥羊”纷纷动作,各自从衣袍、包裹、褡裢中取出刀枪弓盾。人影晃动间,不等飞鹰贼们擦亮迷糊的眼睛,“肥羊”们已经整列成阵,化身猛虎。

    犹自呆若木鸡的厉飞鹰不及应对,一阵密集的梆子声突兀响起。紧随其后,在飞鹰众贼的惊叫中,一拨投枪夹杂着羽箭,从两侧数丈高的山崖上倾泻而下,狠狠扑入他们的队伍。同时,密密麻麻的伏军现身崖上,伏军中断升起一面血旗,旗下显眼之处,一名年轻军将浑身金铠,左手大盾,嘚瑟傲立,正是纪泽。

    为了尽早给血旗营在太行山中立一长久稳妥的营盘,纪泽根据本地军卒提供的消息,综合战力对比、地理条件乃至出师有名等因素,将目标选定为恶名昭彰的飞鹰寨,并用三日时间完成了侦查策划与准备布置。

    昨日,血旗营留下小部军卒佯守北方五十里外的临时营地,六百大部则连夜绕道飞鹰寨以南这一山谷摆下了埋伏,更在今晨由孙鹏带队实施了引蛇出洞的诱敌之计。所幸,厉飞鹰等贼狠则狠矣,面对上门肥羊却难保持足够警惕,终是落入了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设的陷阱。

    山谷之中,骤然遇袭的厉飞鹰根本无暇考虑事情原委。但不愧为一名悍匪,梆子声响起的刹那,他立刻就手抓住身边一个手下,挡于身前当做盾牌,并三两步窜入一块大石之后,愣是躲过了头拨袭击。只可怜他那名亲近手下,尚未发出抗议便已愤然升天。

    “嗖嗖嗖...”“噗噗噗...”“啊啊啊...”血旗营得势不饶人,头拨袭击之后,接连又是几拨远程打击,直将猝不及防的飞鹰贼们杀得哭爹叫娘。转眼间,场上哀嚎成片、血肉模糊、横尸遍地,甚至不乏投枪射透多人呈穿血葫芦,可谓惨不忍睹。别说飞鹰寨的受害者,就连血旗营的大部新入军卒也脸色难看,甚至有人已经呕吐起来。

    待到投枪箭雨稍止,躲在石后的厉飞鹰探出脑袋,顿时心中凉透,除了三四十个反应快的手下藏在遮蔽之后,谷中已别无完好山贼了。祸不单行,眼角余光处,厉飞鹰绝望的发现,不知何时,谷口已被大群身披统一皮甲的人挡住去路。

    伴着四面八方的“缴械不杀”震天响起,以及那面凶威赫赫的飘扬血旗,仅余的三四十完好山贼根本无心再战,他们无视厉飞鹰的怒喝,毫无义气的丢下武器,举手跪地就缚。毕竟,按道上惯例,贼首投降生死两说,但小贼投降却多被接纳收编的。而更令厉飞鹰吐血的是,尸体堆中居然还有十数名轻伤装死的家伙,哭天抢地的爬起,急吼吼的求了降。

    气势汹汹的两百飞鹰贼,转眼便仅剩下厉飞鹰这一光杆司令。悍匪就是悍匪,身为一寨之主,厉飞鹰在如此绝境下没有屈服。趁着对手纳降松弛之际,厉飞鹰陡然跃起,抓起身边一具尸体,挥舞着作为盾牌,快步冲向谷口。决死突击果然不同凡响,其力量和速度明显高出寻常一截。凭借爆发的身手,他轻松躲避了几记弓箭,转眼便抵达谷口。

    此时,堵住谷口的尖峰队已经散开收降,仅有几个三才阵及时围向厉飞鹰。好个厉飞鹰,散身让过一根刺来的长枪,甩手将尸体砸在面前的重盾上,“咔吧”一声,巨大的力道将那挡路的重盾兵胳臂震折,顺势也将人直接震飞。接着,厉飞鹰向前一窜,一个肘击将一名枪兵撞得吐血,还顺手夺过他腰间的钢刀,劈手就冲脖颈斩下。

    厉飞鹰的系列动作兔起鹘落且凶狠霸道,令人无从抵挡。眼见这名枪兵性命不保,一杆短枪及时伸来,将将架住这凌厉一击,正是血旗营当下第一高手郝勇挥舞双枪赶到。伴随的,还有郝勇那颇带兴奋的呼喝:“都闪开呆着,看老子收拾这贼子!”

    “叮!铛!砰...”刀来枪往,二人随即战在一处,可郝勇旋即便觉不妙,消息中厉飞鹰武艺平平,谁知这厮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如今命悬一线,展现的技击本领却远超预料。无论招式、速度和力量,自诩牛叉的郝勇都要稍逊一筹,对方又是困兽之斗,所以尽管拼尽全力,郝勇没几个回合便已手脚发麻,落入下风。

    方才干嘛逞能着单打独斗啊!郝勇心中只悔,再行求援却已没脸。所幸,厉飞鹰一心逃生,不愿与郝勇死磕,只是拖着他边打边向谷外撤离,这才令郝勇得以勉力维持。

    高手争斗,常人本难插手,甚至难辨优劣,尖峰队又皆知郝勇喜好较武,一时竟都按郝勇的旁观命令,非但不予援助,反而让出场地。直到厉飞鹰与郝勇战至谷口,众军卒才觉察不对,但再想围上却已不及;便是箭手,也因两人闪转腾挪、漂移不定,担心误伤而不敢射箭相助。

    仅仅疏忽之间,局势发展便已令人大跌眼镜,不知所措的众军卒只能目送二人快速移往谷外。若是厉飞鹰真就如此轻松的突破尖峰队谷口防线,走脱逃回老巢,飞鹰寨将再难攻取,血旗营的士气也将严重受挫,情势突然因为一场无谓较武变的危急起来。

    眼见出谷只剩一步之遥,厉飞鹰心中不禁狂喜,只待他能逃回山寨,山门一关,寨高路险,任谁都别想伤他一根毫毛。至于算计他厉飞鹰的人,日后自有来自飞鹰寨的疯狂报复!

    正值咬牙切齿之际,厉飞鹰迎上郝勇的一记当头劈砸,他心中冷笑,若非逃命要紧且留作肉盾,眼前这人哪能纠缠他至今?就欲随手挥刀封挡,厉飞鹰已想着转身,以借郝勇一砸之力顺势逃离。

    但是,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伴着一声尖啸,厉飞鹰突觉肩膀一痛,更令他的钢刀未能如期而动。回过神来再欲变招避让,厉飞鹰却已慢了一拍。高手相争,一线之差,厉飞鹰不及怒骂偷袭之人,就感到脖颈一凉,继而是颈骨折碎声与枪刃入肉声,人已重重倒下。他视野中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右肩那支颤巍巍的冷箭。

    原来,就在郝勇起初架住厉飞鹰的时候,颇知郝勇乃至尖峰队德性的纪泽便已沿着崖顶行往谷口上方。果见事态往最糟方向发展,肩负血旗营近千生计的他可不会管什么坑瘪的公平道义,就在郝勇作势挥枪劈砸的瞬间,他果断射出了那支左右战局的冷箭。

    不得不说,最喜关敌料阵以保安全的纪某人,早将远程射箭当做自家战场搏杀的主攻方向,大半月来始终没敢轻忽弓箭习练。尤其内劲突破明显强化了他的臂力与定力,已令他如今的箭术不光达到了这具躯体的原有水准,甚至更进一步,就此才能成功射出方才那精确而阴险的一箭。

    欢呼声中,纪泽却面色难看,或为辩护自身行径,或为强化纪律,他扫视郝勇等一干军卒,怒声道:“我血旗营乃一支军队,而非江湖组织,一切皆以战胜敌人为最高标准。为了同袍安危,为了达成目标,纪某再强调一次,日后战场上须得不择手段,非必要不得单打独斗,更莫讲甚江湖道义...”

    山谷伏击大获全胜,所有新入军卒被勒令打扫战场。谷口歇处,正当纪泽思忖后续战斗,孙鹏过来悄声问道:“大人,重伤山贼如何处理,他们可没官府照料。”

    纪泽一皱眉头,完好和轻伤的山贼他还可以收编或者驱使苦役,可本就罪有应得的重伤山贼就显得鸡肋了。于是他反问孙鹏道:“昔日晋军如何处理这等事务?”

    孙鹏眼中寒光一闪,手上做出刀劈的姿势。纪泽眉头连跳,闭目半晌,终是难以完全抛弃后世那点人道主义的残余,挥手令道:“为必死之人补刀解脱,余者还是暂先包扎带上吧...”

第五十二回 攀岩破寨

    飞鹰寨,厉飞鹰走后,二当家简单处理了日常事务,随即毫不客气的拉上厉飞鹰的两个寨奴侍女开始喝酒作乐。作为山寨的狗头军师,出身寒门的一名破落文士,小有才学却几无武艺的他因无甚威胁而颇受厉飞鹰倚重,这两女子他已看上很久,按照过往惯例,厉飞鹰回来后肯定会更换侍女,她们就轮到二当家了,如今只是提前预热而已。

    然而,直到夕阳西垂,厉飞鹰仍未得胜归来,二当家这才觉得不对。难道有女子倾国倾城,大当家实在忍不住,玩起野战了嘛?正当左拥右抱的二当家不无淫邪的遐想之际,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之声,更有一个声音高叫道:“二当家,不好啦!”

    莫非大当家失手了,可他那么厉害,对方人也有限,不应该呀?二当家心中一动,旋即压下难以置信的猜想,赶紧推开身边女子,快步走出房间,却差点被个慌慌张张的喽啰迎面撞倒。未等二当家发火,那个喽啰就结结巴巴的叫道:“二、二当家,外、外面来了好、好多人,不,是军队!”

    顾不得那个喽啰,二当家三步并成两步直往前寨。此时,寨门附近已是乱作一团,他一脚踹翻一个挡路喽啰,快步走到紧闭的寨门边,隔着木栅向下一看,顿时双腿发软,背脊生寒。只因山脚下正行来大彪人马,怕不有五六百人!

    来者身着统一皮甲,队形严整,刀枪森寒,杀气腾腾。队伍中央,飘扬着一面猎猎血旗,旗杆顶端还高高悬着一颗血粼粼的首级,眯眼观瞧,那不是厉飞鹰还能是谁?而队伍前端,则押着数十名灰头土脸的男子,不正是之前跟随厉飞鹰外出公干的贼兄贼弟们吗?

    以二当家的智商,他立即明白飞鹰寨上午是中计了。看看来敌统一齐整的皮甲配备,细观下却由多种不同制式的皮甲改装而成,对照那面血旗,他自然想到了近来闻名山外的血旗军,也想到了几日前莫名出现在北方五十里外的那支进山武装。

    对方既然亮出血旗,不再掩饰身份,那便表明其对飞鹰寨已是志在必得。想到此点,二当家的第一反应不是凶威赫赫的血旗军为啥要寻飞鹰寨晦气,而是山寨肯定要完蛋,即使顶住了傍晚这一波进攻,凭借寨中仅余的百多喽啰,迟早是个寨破人亡。

    二当家的第二反应就是自己必须要逃跑,武艺稀疏的他本就依附大当家厉飞鹰而存在,阴毒算计他在行,可没了厉飞鹰罩着,他根本压不住飞鹰群贼。至于投降他是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不管是官府清剿还是同行火并,投降后普通山贼尚有活路,但他这个为首者却定然难以讨好,更何况以他往日犯下的累累罪行,与号称除暴安良的血旗军显然不对路。可是如何逃跑呢?

    二当家不愧是二当家,歪点子够多的狗头军师,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计较。只听他高声呼喝道:“弟兄们勿慌,山寨固若金汤,来敌虽众,却难展开。凭我飞鹰寨地势险要,防御重重,他们根本攻不破寨门!敌方补给艰难,撑不了几日,我们一定要挺住,否则,来敌可是假仁假义的血旗军,号称除暴安良,以咱们过往作为,寨破之日便是人亡之时!”

    “噗嗤!”血光迸溅,为了控制场面,二当家干脆抽刀,抽冷子捅死了一个惊惶乱跑的小喽啰,倒也暂起了杀鸡儆猴之效。在他的过往淫威与巧舌如簧之下,山寨倒是很快恢复稳定。

    随后,二当家频频下令,先将寨中所有男女寨奴关押入牢,并由他的两个心腹严加看管;再将寨中所有喽啰调来前寨集中防守,只留了数名人手在山寨东西两处通往山脚的羊肠险道口,权做瞭警戒。

    此外,自动升格为新寨主的二当家火线提拔了寨中目前最有勇力的一名头目田二愣,任命他为新任二当家,并承诺此战中杀敌最多的兄弟战后将坐上三当家的交椅。大敌临前,二当家的任命与系列指挥有板有眼,倒还真就忽悠得飞鹰贼上下战意熊熊。

    无独有偶,寨外的血旗营似乎也在印证二当家的英明。他们煞有其事的组装起十架不知从哪收罗来的床弩,磨磨蹭蹭到了天色将黑,这才象征性的射出了几无杀伤的两轮弩矢。

    继而,片刻毫无营养的劝降无果之后,百余血旗军卒向寨门发动了虎头蛇尾的试探进攻,可由于山道狭窄,队伍根本无法提起速度。更好笑的是,不知哪个飞鹰贼手抖,推下了一根滚木,分明偏离了山道,却便吓得这队军卒仓惶回逃。之后,寨外之敌或觉强攻困难,或觉天色已黑,并未再度进攻,只摆开阵势于安全之地,呼喊叫嚷,大声鼓噪,玩起了对峙。

    “哈哈,雷声大雨点小,什么血旗军,不过乌合之众而已,也敢来攻打我飞鹰寨,不自量力,哈哈...”血旗营的拙劣表现直乐得飞鹰群贼哄堂大笑,二当家也就势叫嚣道,“田二当家,这里暂先交给你指挥,我去四下巡看一番,莫叫来敌钻了空子。弟兄们,咱们就这么着防守,看谁耗得过谁,哈哈...”

    一番鼓舞士气,二当家留下新官上任的田二愣把守寨门,自己则带着又两名心腹,堂然离开了寨门。脱离众人视线,二当家立即招呼共计四名心腹,快速进入后寨收拾细软,继而带上长索直奔后山。月黑风高好逃亡,他可不会被之前试探性攻防的假象所蒙蔽,能干翻胡骑的血旗军怎会真的脓包呢?

    眼见到达北面后山崖边,因峭壁太陡,这里根本无人把守,也是二当家拟定的逃亡之路。听着前寨隐隐传来的喧嚣,他不禁得意大笑:“嘿嘿...打吧打吧,老子先溜了,想拉我倒霉,门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没门?那么,翻窗成吗?”一个戏谑的声音突兀响起,令二当家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在二当家几人的惊骇欲绝中,一名气度卓然的年轻军将从一棵树后笑吟吟的走出,正是血旗营统领纪泽。与他一道,郝勇与近卫尖峰两队的五十名好手也呼啦一下从四周隐蔽处窜出,将二当家几人团团围住。

    纪泽等人怎会在这里,自然是从后山峭壁攀岩上来的。考虑到飞鹰寨易守难攻,正面强攻必将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无功而返,纪泽在最初踩点时便已策划了攀岩偷寨。飞鹰岭后山的峭壁的确够陡,寻常人都不会设防,但若对上后世盛行的攀岩工具与手段,其陡峭程度也算不得什么,而纪泽前生恰好玩过一段时间攀岩。

    山谷一战好运歼灭厉飞鹰等贼之后,为减少队伍攻寨死伤,纪泽依旧继续了攀岩袭寨的方案。血旗营兵分两路,大部人马在飞鹰前寨佯攻以吸引山贼注意,纪泽则带着五十名挑出的好手,凭借飞爪、铁蝎和绳弩等等赶制出的工具,从后山峭壁攀岩袭寨。当然,他也没想到如此巧合,居然在这里抓获了弃众而逃的飞鹰寨二当家。

    其实,纪泽此刻看似志得意满,背脊却冷汗直流。若非己方好运的先一步攀上后山顶,换做二当家几人先到一步,并往下丢几块石头的话,这会志得意满的恐怕就是二当家了。剑走偏锋虽可屡创佳绩,终归是弄险其途,搞不好哪次就成了自行作死啊。

    然而,不待纪某人完成自我反省,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面对森冷的刀枪箭簇,飞鹰寨二当家,小有声名的凶残惯匪,居然一咕噜直接跪地,痛哭流涕的磕头如捣蒜,连连讨饶乞降,竟与厉飞鹰的表现天差地别...

    “嘘嘘嘘...”随着三根响箭射向天空,纪泽等人押着二当家几人,蓦然出现于飞鹰前寨,寨外的血旗军卒听到响箭,也依约发动了真正的强势进攻。这一突如其来的里应外合,顿令前寨山贼军心涣散,惊惶失措。

    见此,纪泽不失时机的喝道:“飞鹰寨的各位,你等在前寨拼死守卫,可这位当家却已卷钱开溜,恰被纪某在后山截住,嘿嘿,不知你等还在为谁而战?弃械投降吧,你等守不住了,放心,我血旗营不杀汉人俘虏!”

    “狗日的,你诓骗老子,骗弟兄们给你垫背,老子不干了,这就投降!”那名紧守寨门的新任田二当家悲愤的吼道。看起来,越实在越夯货的人,越是真心伤不起啊。

    纪泽的话语与二当家的表情,令田二愣与一众山贼相信了二当家的丑行,兼而敌方已经入寨,他们再无战意,除了两个还欲逃遁的山贼被当场射杀,余者纷纷跪地投降,更有山贼积极打开了坚固的飞鹰寨大门。就此,血旗营仅用一日时间,轻松无比的全取了飞鹰寨...

第五十三回 匪寨内情

    在一众军卒的兴奋欢呼中,血旗营抢夺飞鹰寨的战斗就此轻松胜利,绝大部分军卒甚至未能与山贼正面厮杀过。许多军卒还都不敢相信,动兵前后不过一天时间,凶名赫赫且地势险要的飞鹰寨居然被自家几无伤损的剿灭,而他们也终于获得了一块可以安稳睡觉的营盘。不消说,带来这场完胜的纪泽,在血旗营新老军卒中的威望更上一层。

    接下就是纯粹的忙碌,血旗营迅速控制山寨,搜查残敌,收缴兵甲,看押俘虏,搜刮缴获,对于屡次攻克胡营的血旗营而言,一切轻车熟路。分派完事项的纪泽则带上些近卫四下巡看,重心倒非屡见不鲜的俘虏缴获,而是飞鹰寨与飞鹰岭,也即自家新巢的硬件环境。

    飞鹰岭的地势险要毋庸置疑,飞鹰寨在厉飞鹰的多年经营下也建得易守难攻,南坡主道狭窄曲折,东西两条羊肠险道更是一夫当关。三条下山道路皆连接地势偏低的前寨,地势更高的后寨则被前寨与北面峭壁拱卫其中,而纪泽也即厉飞鹰的住宅,一座两进石院处于后寨正中的向阳位置,可称安全与舒适兼顾。

    唯一令纪泽遗憾的是,飞鹰寨的房屋设施正常仅容四五百人,而血旗营控制下已近一千二百人,即便幽并联军撤退后会有大量人员离去,届时也当留有八百以上,更别说还有马匹五六百。山间寒冷,想要在此安逸过冬,单凭帐篷是不行的。那么,在前寨之下,修建第三道新寨,并增建房屋马棚便是当务之急了。

    月下遥看,纪泽将目光从飞鹰岭转向四周群山,旋即落于飞鹰岭左右的数个溪谷,不由心中一动。那些都算是飞鹰寨的控制范围,日后若着力开垦,它们或能提供千人的粮草,没准能让血旗营自给自足,这对长期发展至关重要。

    旋即,纪泽哑然失笑,好吧,似乎想多了,暂时据点而已,且不说能否站住脚,他纪某人是要享受封建人生的,总不能真就潜心在这当个山大王吧?当然,若他此刻知道自家如今的悬赏价码,心思或就难说了。

    正当纪泽在心中挥斥方遒之时,一名近卫过来禀告,山寨牢房中发现了一批寨奴百姓。释放受难百姓是纪泽当仁不让的额定业务,闻言之后,他随即急冲冲来到牢房,也即后寨的一处天然山穴。但是,眼前所见顿时令他一扫先前的好心情,代之以无比的愤怒。

    牢房中充斥着恶臭,百余男女寨奴,男子大多衣衫褴褛,骨瘦嶙峋,女子则多衣衫单薄,神情木讷,不少人的手上、脸上、身上还有明显的鞭痕、烫痕。血旗营已非第一次解救被掳百姓了,可相比之前的胡营,这里的寨奴或因被掳时间更久,虽为本族汉人所虐,其惨状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为首的纪泽到来,占半的青壮男奴虽然紧张害怕,但眼中也藏有一丝期盼。而那些女性寨奴则目光呆滞,毫无反应,似乎心若死灰,对是否获救毫不关心。就算愈加心硬如铁的纪泽,面对她们的表情,也不免心生凄凉,更将飞鹰贼与胡人禽兽划到了同一类别。

    “各位,我血旗营解救你等,我家统领在此,你等还不见礼!”一边的赵剑见众寨奴毫无动作,不由沉着脸喝道。喝声惊醒众人,那些男奴恍然醒悟,纷纷伏在地上不停磕头,七嘴八舌的说着各种感恩戴德的话语,有的更是放声嚎啕。可女奴们却没有半点反应,目光中依然充满着冷漠和呆滞。

    “诸位先吃顿饱饭,好好休息一下,有何打算日后再说,总归各凭自愿,更不会再度为奴。”待场中声音渐小,纪泽温声道。他并未在意寨奴们的反应,却也委实失了邀买人心的兴致。

    “大人,牢房不远的崖边有一山壑,称千人坑,内有腐尸白骨不计其数,据说被掳百姓一旦不服奴役或是老病无用,便被抛尸其中。”赵剑一脸悸色道,“不知大人是否要观瞧?”

    “不必看了,改日让参军署组织人手将之填平。安排百姓们另地饮食,对了,遣些女卫前来照顾受难民女。”纪泽强按胃中翻滚,摆摆手道,旋即铁青着脸拔腿离去。

    此刻,纪泽心中早已怒极,飞鹰贼的暴虐一再刷新他的认知底限。这样一个令人发指的贼窝,禽兽不下胡寇,竟能在大晋腹心嚣张十多年,汉家已颓乱如斯了吗,那些士族官府都在做什么...

    聚义厅,纪泽居中高坐,一干血旗军官处理完各自事务,也陆续前来聚集。众人皆欢声笑语,满面红光,这次攻占飞鹰寨,以有心算无心,血旗营一日告捷,惩凶除恶、大获全胜、平安无恙、立功待赏,尤其是夺了块栖身之所,再也无需东逃西窜,还有什么更让人开心的呢?

    换了个环境,纪泽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谈笑风生间,他蓦的想起一事,忙吩咐旗牌官赵剑道:“复实(赵剑字),轻取飞鹰寨,这等喜讯尚未通知营地众人,你这就安排人连夜赶回临时营地报喜,也让汤队率与马参军等人提前准备,明日我便遣军卒前去将辎重一道运来山寨。”

    这时,下首末席的科其塔主动站起凑趣道:“大人若想快些,我那雕儿倒可跑这趟腿。之前卑下在临时营地置有鹰巢,也有人协助料理,雕儿能够自行寻归,将书文缚于雕腿便可。昔日在部落之时,卑下便曾如此传过信,包管无误。”

    飞鹰传信!纪泽先是一愕,旋即大喜。其实不光飞鹰,有此本领且应用更广的还有飞鸽,这年头该叫飞奴。因它们具有定点归巢的特性,最远可从千里外单向返巢传信。早在先秦时期,汉家民间便有飞奴传信的记录,据说张迁开辟丝绸之路时,便曾利用飞奴从西域向长安报讯。在交通迟缓的西晋,它们可是传递消息的最快工具了。

    科其塔或许见识有限,或是留了一手,之前并未向纪泽提及海东青这一项重要性更甚的本领。而种种原因之下,飞奴此时仍不普遍,是以四下逃窜的纪泽一直不曾想过此事。科其塔倒是提醒了纪泽,血旗营而今有了山寨据点,为了便于军事,为了发展情报系统,正该大力培育利用飞鹰抑或飞奴才是。

    “好,此事便由你即刻去办理。”看了眼厅中众人,纪泽按下心中激动,不动声色的吩咐科其塔道。人多口杂,飞鹰飞奴这等堪具战略优势的技术手段,纪泽觉得还是私下里低调研发的好。

    “发财了,这一趟大发了!”与科其塔擦肩而过,李良乐呵呵步入大厅,冲纪泽行了一礼道,“禀统领,初步清点下来,此番获金银铜钱合约三千万,绢布千匹,米粮三百石,皮甲两百件,刀枪弓盾皆数以百计,另有大量古玩稀珍等物。”

    此番参军署大多留守临时营地,搜缴财货的活计便落给了随军督战的法曹史李良。他的统计结果另众人纷纷倒吸凉气。不算别的,光这三千万的钱财,就赶上之前数劫胡人的钱财总和了,还是“黑吃黑”这一行有前途啊!不过,纪泽却眉头一皱道:“相比钱财布匹那般丰厚,真正要命的米粮缘何如此之少,莫非飞鹰贼另有秘密仓库不成?”

    乱世什么最重要,不是卿卿性命,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能喂饱卿卿性命的粮食。血旗营之前虽在各地掩藏了大量所缴粮食,但能运回多少还是个问题,再说谁又会嫌粮多呢。纪泽这一提醒,众人皆是一凛,继而望向李良,显然也都想到了民以食为天的古训。

    李良则苦笑着拿出一叠书信交给纪泽,解释道:“近些年天灾不断,粮价居高不下,而飞鹰寨又交通不便,估计厉飞鹰所抢粮食大都被其直接销赃转卖了。这些是卑下从两名飞鹰贼首住处搜得的书信,其中倒是有所提及。”

    纪泽接过书信拆开一封,可没看两眼便觉脑仁发疼。得益于前生练字临摹过魏碑,晋时的繁体字他慢慢看也能勉强辨认,可要长篇阅读还得狠下功夫熟悉。左右纪虎大字不识,他这半文盲也不怕露馅,便索性丢下书信,对李良道:“咱认字还不多,信中内容你就直接说说大概吧。”

    “卑下草草看过,书信多来自中丘郡望卢氏,当然,执笔者均为一些外姓管事。看口气,厉飞鹰似乎受命于卢氏,其家眷也在卢氏族中定居,显然,飞鹰贼当属卢氏暗藏力量。”丝毫不觉自己所说的多么惊人,李良不以为意道,“其实信里也无特别,无非让厉飞鹰替卢氏清些对头,做些脏活,抑或涉及些通风报信与钱粮武器的暗中交易而已...”

第五十四回 血腥批斗

    “卑鄙!无耻!亏得老子还觉得他们士大夫德高望重,简直衣冠禽兽...”飞鹰寨聚义厅,不待李良简述完书信内容,已有性烈的军官拍案骂道。非是个别,得知郡望卢氏竟是飞鹰贼的幕后东家,厅中众人大都怒形于色,斥骂不已。

    想想也是,飞鹰贼算不得实力雄厚,能作恶十余年而不灭,没有官方保护伞如何可能?这里多是纪泽从底层军民中拔擢出的军官,乍闻如此内幕,心中不平可想而知。然而,其中也有郝勇等混过游侠的寥寥几人对此无动于衷,似乎,这等官匪勾结甚至官匪一家的所谓惊闻,在一定范围内早就稀疏寻常了。

    念及飞鹰贼的斑斑劣迹,纪泽同样义愤填膺。这卢氏是中丘郡屈指可数的百年士族,族人多有在郡县乃至州府中任职,交往贼匪也就罢了,毕竟哪里都有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可卢氏竟还直接掌控着如此罪恶滔天的匪帮,所谓的礼义廉耻怎么也不该虚假如斯啊!

    再看看李良与郝勇几人不以为怪的表情,这类士族豪门显然远不止一两家,纪泽甚至没了斥骂的力气,只余深深的沮丧,谁叫这等大晋积弊根本不是他目下有资格去修剪的呢?

    “好了,我等尚且前途叵测,卢氏之事知道便好,就暂莫操心了,想那卢氏顾忌颜面,应不至为了飞鹰贼主动寻我等晦气,此节便先揭过吧。富诚(李良字),回头再审讯飞鹰二当家一番,确认粮食事项。”暗叹口气,纪泽待众人斥骂稍止,转移话题道,“此番告捷,血旗营共得贼俘百多口,诸位以为当如何处置?”

    “飞鹰贼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其暴行令人发指,还留之何益?不若悉数杀了!”赵剑第一个站起叫道。他满脸怒容,眼露寒光,显然适才寨中惨状仍令他余怒未消。

    “对,该杀!”郝勇紧跟着说道,也是满脸杀机。方才许多人都见过寨奴与千人坑,看众人神色,赵剑、郝勇的意见也基本代表了血旗营上下的想法。

    然而,坐在郝勇对面的孙鹏却反对道:“飞鹰贼的确该死,但杀俘不祥,不利日后作战。且统领大人适才已承诺缴械不杀,不可言而无信呀。左右血旗营方今立寨,诸多事项正缺劳力,不妨暂将贼俘充为苦役。”

    孙鹏的话说得大家面色一僵,这投降不杀只是为了减少战斗伤亡而说,可没几人把他当真。这年头没啥人道主义,杀俘虽然不好听,但几乎所有国家和军队都干过,更别说血旗营这等非法武装了。只是,孙鹏既然提了出来,涉及纪泽的信义问题,众人便不好说话了,只得将目光纷纷投向纪泽。

    纪泽却是苦笑着踌躇不已。飞鹰贼的暴虐不下胡寇,他委实恨得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但是,孙鹏所言的确是他所忌,况且,贼俘毕竟不是胡人侵略者,不少人也罪不至死,作为一名习惯依法定罪的后世人,他可不愿凭借自身好恶,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斩杀,因为他明白,一旦开了头,血旗营恐将走上一条暴虐滥杀的不归路。

    正冷场间,李良起身说道:“大人确曾说过血旗营不杀降者,然寨中男女寨奴却不需受此限制啊。我等不妨将贼俘交与他们处置,嘿嘿,是死是活,便看贼俘们自身报应了。”

    “好,好主意!”厅中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赞同。如此既解决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山贼,留下本性尚可的俘虏,又不至让纪泽与血旗营背上恶名。此举虽有取巧,但也勉强算说得通了,大厅中的尴尬气氛就此一散。

    “好!就这么定了,后日上午全营观刑!”纪泽也一扫愁容,频频点头后拍案敲定。李良建议的不就是后世的批斗大会嘛,这种局面下委实可以一用,真难为他一名晋人也能临场想出来。难怪皇帝都喜欢远君子、亲小人,实在是佞臣比一根筋的君子们好用啊。

    伴着商议,一顿大快朵颐完毕,天上恰时传来几声鹰啼,不久,科其塔手拿一张信笺,乐呵呵前来邀功,其上果然是马涛书写的平安回执。纪泽当即将科其塔单独拉入一间书房,许以升官发财,令其成立一支十人小组,专事飞鹰与飞奴的传信与培育。他还搜肠刮肚的转述了自己对后世培育信鸽所知的一鳞半爪,譬如高温孵化、室温培育、远亲优配、归巢特性等等。

    次日一早,鉴于山中不净,血旗营由孙鹏率过半主力北向接应,并于当晚将临时营地的留守人员与物资顺利护送回飞鹰寨,山寨会师自有一番欢喜。手忙脚乱的食宿安顿过后,纪泽便时不我待的召集一干队级军官,尤其参军署骨干,商讨起血旗营的后续工作,譬如营寨扩建、人员整编、藏粮搬运、贼俘批斗,乃至凝聚人心...

    十五日上午,阳光难得和煦,可飞鹰寨上下却肃杀一片。前寨校场,血旗营全营集结,于四周围成一圈。场地正中,汇聚着目光喷火的被释寨奴,经过两日的调养照顾,他们不论男女皆已精神许多。而他们的侧旁,则是百多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飞鹰贼俘,世道轮回,往日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此刻却如同蝼蚁,个个神情惊惶,瑟瑟发抖。

    一身缴自段乌根的金甲披挂,纪泽面带寒霜,缓步上了校阅高台。环视一周,他扬声道:“天理昭昭,飞鹰贼作恶多端,为祸十余年,而今终被我血旗营剿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贼首厉飞鹰已被战场枭首,然其帮凶亦当偿还其罪。今日,我血旗营在此公审批斗,便为此节!”

    手指一干贼俘,纪泽怒声喝道:“尔等已战场请降,我血旗营自不杀俘。但尔等昔日罪孽滔天,所犯恶行却不可不惩,我血旗营便将尔等生死交与昔日受尔等欺凌之人。因果报应,天公地道,你等好自为之吧!”

    场中贼俘顿时一阵骚动,更有人怒骂血旗营言而无信,自然,他们很快便被看押军卒拳脚镇压。纪泽视作未闻,接着手指场中一堆石头,转而对一众寨奴道:“诸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等自行动手!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等不可妄然杀戮,故对所有贼匪,均需诉其罪状方可惩戒,以示公允。且今日之后,幸免贼俘将被我血旗营赦免,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不得另行报复。”

    言罢,纪泽一挥手,早有交代的两名血旗军卒当即押出飞鹰贼二当家,将其掷与校阅台前。二当家此时心胆俱丧,软成一滩,可怜巴巴的看着一帮先前任他欺压的寨奴,目露哀求,甚至已经屎尿齐流。场中的寨奴则是短暂的沉默,毕竟他们尚未适应翻身做主的感觉,对于从天而降的报仇机会一时尚还茫然无措。

    “还我儿命来!”蓦地,在凄厉的叫声中,一个红衣女子最先冲出,抓起一块石头就拼命砸向二当家。这就像一根点爆炸药的导火索,场面一下子沸腾起来,一帮曾经的绵羊瞬时化作一头头恶狼,扑向场中的二当家,拳打脚踢石头砸,嘴咬手抓扯头发,乱作一团,就连维持秩序的血旗军卒也被拥乱的人群推开老远。惊叫声、哀嚎声、祈求声、呻吟声,更有歇斯底里的惨笑声,霎时响彻飞鹰岭。

    众寨奴对二当家下手毫不容情,很快他便寂静无声,待到众寨奴散开,场中只余下了一滩肉泥。校阅台上,纪泽不免暗叹。昨日审讯,二当家相当配合,虽未能给出更多钱粮,却也交代了飞鹰贼的诸多细节;由其交代可见,智谋也好,诡计也罢,这厮作为狗头军师的确颇有才能,绝对属于血旗营目前紧缺。只可惜,寒门出身的他昔日仕途屡屡受挫,甚至被诬入狱,从而愤世嫉俗、性情乖戾,以至于主动从贼为虎作伥,欠下累累血债,标榜正义的血旗营委实不好保下他留用。

    随着纪泽再次挥手,血旗军卒又扑入贼俘群,这次是拖出四人分置于校场四角。此时,寨奴们稍有发泄,略微冷静,在血旗营的控制下已经恢复秩序,也就按照纪泽的要求,分四块场地,先是揭发批判,之后才根据罪状对贼俘或打或杀。

    在上千血旗兵众的注目下,充斥血腥的批斗公审就此顺利进行。见此,纪泽将会场主持交给马涛,自己却默然离开校场。他也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绪,有惩治恶人的畅快,有相助良善的欣慰,有从事杀戮的抵触,也有掌握他人生死的暗爽,只是,却再无一颗安宁平和的心。

第五十五回 稳寨固防

    飞鹰前寨,喧嚣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日当正午,才渐渐安静。当纪泽再次来到广场,批斗业已结束,血腥的现场也已被清理。原本一百五十余飞鹰贼俘,罪大恶极者皆被处死,仅余八十多劣迹颇轻者得以幸免,却也各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大仇得报的寨奴百姓们则神情各异,有兴奋、有悲伤、有轻松,也有茫然。

    “俺田二愣本也苦哈哈出身,为了混顿饱饭入了飞鹰寨,却给厉飞鹰当起了帮凶,转过头来迫害乡亲们,俺忘了本,俺不是人呀,俺给乡亲们磕头赔罪了...”校阅高台上,作为幸存贼俘的代表之一,田二愣冲着场中寨奴磕头连连,正在声泪俱下的当众忏悔。

    自然,这些都出自事前安排。纪泽等人早便遴选了数名据了解劣迹较轻的贼俘予以个别改造教导,批斗中也刻意安排他们在寨奴们业已手软的后半程再行过场。只不过,这田二愣能忏悔到跪地磕头的地步,已是出了剧目范围,除非他有影帝水准,想来应是真心悔过了。

    必须承认,批斗自省这等在后世和平年代已被看做形式主义的做法,放这里却效果斐然。至批斗收场,不论幸免贼俘,还是获救寨奴,抑或新投难民,都受到了一次强烈的心灵冲击。就连屡经浴血洗礼的血旗军卒们也同样深受触动,至少据纪泽观察,他们身上更多了一份傲然,一份满足,一份荣誉感。

    群情激荡,气氛可用,正适人心凝聚。纪泽顺势安排人员另地升起堆堆篝火,取出寨中上好酒食,举办一场庆功兼立寨大宴。参宴人员也包括了方得幸免的那些飞鹰贼俘,明里是纪泽之前允诺的批斗后既往不究,实则是纪某人看中了这批贼俘的不菲战力。与其将他们打为苦役严加看管,倒不如一视同仁笼络收编。故而在宴会准备期间,纪某人不无虚伪的随着一干医师,亲自给幸存贼俘们包扎起了伤口,倒让这群别无可去的家伙渐渐动了依附之心。

    “我宣布,飞鹰寨即日正式更名为雄鹰寨,往后这里便是我等共同的家园!来,弟兄们共饮一樽,今日要可劲的吃好喝好!”正午时分,纪泽用粗豪的嗓音开启大宴,也开启了飞鹰岭与血旗营的崭新篇章。

    论功行赏,弹冠相庆,大快朵颐,众人围坐篝火,从正午热闹到入夜,也算血旗营流亡大半月来的一次放松。期间,自也少不了纪泽与参军署诸人刻意引导下的忆苦思甜。由于贼俘、寨奴、难民以及血旗军卒今日都处于心理激荡的状态,今次忆苦思甜的效果甚佳,场中有山贼的忏悔,有寨奴的控诉,也有血旗营士卒的感慨,而融入血旗营抱团取火则在不觉间成为一种思想共识。

    “除暴安良!共建桃源!“除暴安良!共建桃源...”月下的飞鹰岭,伴着酒香肉香,回荡起激昂的嘶吼。当幸存的多数贼俘也在酒精刺激下,从众高喊着半天前自己所痛恨的口号时,这次庆功大宴终得功德圆满。

    确立了营寨,收拢了人心,但距离踏实安乐还天差地远。第二日上午,纪泽便对全寨人员进行又一次整编。战兵序列扩为十队,既有的近卫、骑卫、步卫、尖峰四队作为主战力量基本未动,新设四队军卒各作他们的二队受其帮带节制,而伺候与女卫也正式扩编为五什的满编队。同时,原本的旗牌伍、宪兵伍也均扩编为什。

    新入战兵皆从志愿长期留寨的勇壮中遴选,新增军官则近半从立功军卒中选任,近半仍由军卒们比斗产生。其中,七十名志愿留寨的幸免贼俘除了被彻底打散至各什各伍,待遇一视同仁,而作为千金买马骨的标杆,最有勇力的田二愣甚至被直接任命为步卫二队的队率。

    扣除近六百的血旗营主力,寨中余下六百多人则被分为民兵、工程与后勤三部,由有所扩充的参军署统一管理。血旗营如今不缺金钱物资,粮食慢慢搬运也不缺,当务之急就是扩寨建屋、安置过冬。这些事情细碎繁重,纪泽自认做不好,更不愿吃力不讨好的事必躬亲,便放权马涛,由参军署调度三部人员全权承担。

    当然,血旗营之前流窜赵郡,大杀胡寇,狠狠得罪了幽并联军。他们一日不撤,纪泽就一日难安,也就不敢放松武备。故而,在河北罢兵之前,他与血旗营的重心仍在军事,不光主力战兵要全力训练,便是含有两男一女三支预备队的民兵部,也将只能半工半训。

    纪泽并不知道,就在十月十五的昨天,返驾洛阳的晋惠帝顺应人心,已经下诏大赦天下,这自是河间王的关西阵营在表达休战意愿,也是司马越与王浚等山东阵营等待的罢兵契机。毕竟时将入冬,大家也打累了,需要一边喘息攒劲,一边通过政治博弈来稳定战果。当然,大赦的消息传到河北需要时间,而血旗营和他纪泽是否在幽并联军认同的大赦范围内,尚还两说呢。

    整编当日的下午,也即占据飞鹰岭三天之后,不敢懈怠的纪泽便督促着血旗营上下步入正轨,训练的严格训练,劳作的辛勤劳作,已备不期而至的严峻考验。忙碌之间,两名都快被他遗忘的“客人”找上了他,正是赵雪与其老管事赵福。

    今日的赵雪并未穿着获救那晚的锦衣裘袍,而是换了一套寻常民女的朴素打扮,也不知她是从哪淘来,但这并未影响她的闺秀气质,反更多了股邻家妹子的亲和感。

    身体康复且简单梳妆的她再无那晚的落魄,却见她面色粉里透红,秀目聪慧灵动,举止落落大方,青涩中带点妩媚,娴静里透些俏皮,论及相貌,纪泽见过的晋人女子中,也仅梅倩能与之相较。自然,梅倩因经历悲惨而坚毅冷面,更显成熟,同为二八年华的赵雪则青春灵动,更具少女的活泼,牡丹寒梅各有其美。

    “呵呵,赵家女郎可好,这几日憋坏了吧?近来奔波辛苦,雄鹰寨又条件艰苦,委实招待不周啊。”略带欣赏的看了眼赵雪,纪泽随口寒暄道。赵雪漂亮不假,晋时已属待嫁年纪也不假,可在纪泽下意识里仍是后世的高中女生,不过是名爱耍小性子的小姑娘而已,纪泽还不至见色忘形。

    “打搅大人了,只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应允?”赵雪淡笑道。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目光坦诚,毫无其他男子看向自己的那种歧义,这令赵雪肯定对方品行之余,心底不知怎的却很不得劲,颇有操面镜子仔细照照的冲动,殊不知对方只是穿越时差尚未倒过来而已。

    “哦,赵家女郎但说无妨。”纪泽和气道。想想自己将人家小姑娘拐入山中营地,随即便忙着攻打雄鹰寨将人家丢下没管,纪泽不免小有惭愧。

    脑中闪过梅倩的飒爽英姿与钱惠的调度有方,自小聪颖却受限女儿身的赵雪眼中闪起小星星。谁说女子不如男,仅是没地施展而已,她没再客套,直言要求道:“小女子也想加入血旗营,除暴安良,共建桃源,还请大人应允!”

    纪泽下巴掉地,自己渴望享受赵家少主人那样的封建人生而不得,这位赵大小姐却像传说中向往革命的知识新青年,放着好日子不过,屈尊降贵来投自己,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隔锅饭香吗?

    纪泽可不想担上拐带未成年少女的罪名,他连连摆手,忙不迭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姑娘还请三思,我血旗营前途未卜,艰辛凶险,赵姑娘放着大好年华不去享受,何必来此荒山受苦?再说了,令尊令堂也定然不会应允的呀。”

    “大人昨日可是说过,欢迎任何有志者长留雄鹰寨,除暴安良,共建桃源,小女子略通诗书经史,还经营过族中生意,当不至给大人添乱。然大人不予考量便拒绝小女子加入,是觉得小女子养尊处优,吃不得苦,还是觉得小女子无才无德,会辱没血旗营威名?”赵雪顿时面显不满,言辞犀利道。

    要说她之前也觉自己有些率性冲动的话,如今看到纪某人躲瘟神般的拒绝,无名火顿起,她赵大小姐今个还就要冲动到底了。

    这不是正在添乱嘛,纪泽立马头大如斗,他可是领教过这位小姑奶奶的伶牙俐齿,压根没敢与其争辩,至于别的方法,不能打不能骂的,他血旗营还想搭上赵家这条线,真就对这位赵大小姐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求助般的看向随同赵雪的赵福,却见其脸色比自己还苦,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犹不死心道:“赵管事,你看...”

    “女郎...”赵福弱弱开口,看架势显是早已屡屡受挫的节奏。

    “福伯,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了。”赵雪断然道,“回头我书信一封,待时局允许,大人同意,你便下山返家吧。”

    “...”赵福垂头丧气,纪泽哑口无言,二人甫一开战便一同向赵雪举手投降。

    别无他法,纪泽只得苦着脸道:“既然女郎如此坚持,那纪某便不再啰嗦,暂且将你收下,他日若觉不适,你还可离去,只需提前告知于我,纪某定不会为难。但是,入我血旗营期间,一切便需按我营规行事,凡事一视同仁,再无特殊!好了,想来你也颇具才学,便先入参军署,归属马参军调度,还有,注意改个化名...”

第五十六回 乌桓少主

    永兴元年,十月十八,巳时,晴,飞鹰岭外。

    东往中丘的山道上,行有百余人,正是纪泽与他的两队近卫。两天过去,山寨诸项稳步推进,各有职司,纪泽便抽空外出一趟。一是送赵福出山,尽早与赵家沟通;二是前往入山口左近的王家寨,那是赵家一处药材收购点,囤有不少血旗营所需药材。当然,这些还不足令纪泽亲自出马,真正让他关心的是沿途地形,毕竟幽并联军万一不肯罢手,来犯雄鹰寨,此道乃最佳路径,自当提前亲身勘察。

    “福老,你家女郎身娇体贵,又跳脱活泼,留在我雄鹰寨不是长久之计,有了闪失纪某可不好交代。此番回到赵家,你可得跟你家老爷夫人好好说说,设法劝她回去呀。”队伍中断,纪泽走近赵福,不无郑重道。他倒不是讨厌那位大小姐,恨不得祛之而后快,仅觉以赵雪的家境与个性,很难踏实留在雄鹰寨,这等不稳定因素还是少些的好。

    “老爷夫人仅有女郎这一嫡女,自幼倍加宠爱,几乎难以管束,一时恐也无法规劝,还得烦劳大人些时日了。”赵福一脸愁容,勉强苦笑道,“哎,小老儿这趟回去,怕又少不了一顿挂落儿了。”

    又!?纪泽一脑门黑线,这赵雪看来不止一次离家出走,真不让人省心啊。眼珠一转,他坏笑道:“要不谎称哪位长辈生了重病,诓她回家如何?”

    赵福再度苦笑道:“此法以往已用过不止一次,怕难奏效啊。”

    纪泽一个趔趄,心中已开始盘算回头如何偷偷设些绊子,将这小妮子累垮、吓倒、苦怕,直至自行卷铺盖走人。当然,那终归仅是件小事,他旋即转移话题道:“福老,中丘卢氏你可了解?与你赵家关系如何?”

    “那是本郡郡望,百年士族,族中曾有两千石大员,其家主正任本郡贼曹掾,实掌郡兵,位比昔年郡尉。其族在中丘盘根错节,几乎横行无忌。曾有一名郎中,与小老儿还颇熟稔,仅因拒绝一名卢氏恶少纳其女为妾,竟被那恶少当街打死。事后,那恶少竟反诬他那三年前过世的母亲乃郎中下药毒杀,非但不曾受惩,反获官府褒奖。”赵福挂上愤懑,口气不善道,“他卢氏咱赵家可高攀不起,能躲就躲,少受些压榨便是福气了。”

    “当街杀人,脱罪便罢,怎可再行褒奖?终归是一条人命,官府纵是胡来,面上如何周全啊?”认知底限再度被刷新,纪泽惊愕莫名,不由狐疑道。

    赵福奇怪的瞥了纪泽一眼,随即呈了然状,不无耐心的解释道:“据说大人军户出身,看来不假,想是长居军中,对律法不甚了解。我大晋推崇孝道,父母为贼所杀者,子女杀贼报仇乃天经地义,非但无罪,反当大嘉褒奖,此律武帝年间便早有前例呀。”

    被鄙视了,前生警察如今却成了无知法盲,纪泽大窘,忙岔开话题道:“卢氏如此嚣张不法,难道就没人记恨,你等这些家族屡受压榨,就不想掀翻卢氏吗?”

    纪泽此言自是对卢氏不怀好意,不说卢氏如何可恨,自家灭了飞鹰贼,抢了飞鹰寨,其幕后东家卢氏恐难善罢甘休。虽碍于声誉,卢氏不该大张旗鼓报复,可谁知何时便给血旗营捅上一刀呢?先下手为强,若有机会,纪泽自不介意先阴卢氏一把,缴获书信的事情他不会告知赵福,可探探口风还是可以的。

    岂料赵福顿显紧张,还下意识四望一眼,见左近只有纪泽与一名将往赵家的使者,这才苦着脸道:“还请大人慎言,我赵家只想安稳度日,偷偷抱怨两句还成,可没想过与卢氏敌对,这等事情更非小老儿胆敢嚼舌的呀。”

    “呵呵,赵家不乏族人在郡县为吏,自不愿对上卢氏,双方共利共赢,上下其手多好,纵有利益纠葛,比起同享富贵却不值一提了。”语带微喘,侧旁一人插言道,“凡事自有陈规,赵家这等宗族豪强,即便侥幸扳倒卢氏,也难借此获任一地主官,那是士族囊中之物,反而,若是赵家主动挑衅,即便卢氏政敌事后也多会打压赵家,谁叫他赵家不老实,竟敢忤逆士族呢?是以,非情不得已,赵家这类豪强庶族绝不会吃力不讨好,挑衅卢氏抑或其他士族。”

    出言者名叫吴兰,儒生打扮,二十出头,身形消瘦,貌不其扬,本为山外一寒门小户,被飞鹰贼绑票后媳妇却卷光家产走了人,从而沦为寨奴,一无所有的他被救后志愿加入了血旗营。因其颇通经史,可算血旗营难得的一名文才,又是不引怀疑的本地人,此番便被纪泽遣往赵家进行首次沟通。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所谓士族政治,看来不仅官官相护,还士族相护啊?”纪泽恍然道。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大人一语中的呀!”语带激愤,吴兰不无感慨道,“士庶之别,国之章也。士族蒙荫祖上,下至一地县令,上至三公九卿,皆已为其把持,余者根本不得染指。寒门庶族,豪强大族者尚能充当佐官吏员,辅助士族统治地方,保证税负,自身亦可隳突乡里;似我等落魄寒门,虽有家学传承,但再是有才,最好也不过为人幕僚,抑或混一刀笔小吏,终归任人驱使,仅比无知小民多层脸面罢了。若然不满现状,妄图逾越,便难逃士族一致打压,哎...”

    纪泽哑然,人性本私,族人官场互携乃是常情,但像如今这样,一群士大夫家族把持整个政权,且排除异己,世代相传,形成固化阶层,纵观历史也就魏晋风流时最甚了。

    事实上,翻翻《晋书》,列传七十章数百人物,除了第七十章的孙恩、张昌等寥寥几个造反头子,能在晋史留下名号的哪个不是官N代。也无怪乎张斌、王猛等等汉家大才不顾数典忘祖,也要效力异族,倒过来征伐汉土了,统治阶层固化如斯,他们既不甘平凡,不当汉奸又如何出头?

    一时沉默,纪泽已然息了挑唆暗算卢氏的念头,左右血旗营猫在飞鹰岭,吃了闷亏的卢氏也没啥办法。不过经这番交谈,纪泽也觉自己又是法盲又是半文盲的,对西晋认知太过肤浅。重生西晋已整整一月,之前都在流窜求生,如今有地落脚,他却需多花些精力接接地气了。于是,他挑起其他话题,不动声色的开始了天南地北的刻意了解。

    翻山越岭,跨涧穿谷,观千山万壑,重峦叠嶂,巍巍太行自有雄奇。雄鹰寨出山约有山道七八十里,途中并无其他经年匪巢,仅有临时乱民三两股,自不敢骚扰百余全副武装的近卫,纪泽一行边走边看边聊,不觉间已过半程。

    突然,队伍中一阵惊呼,循着众人目光看去,东方遥远处隐有黑烟冲天升起。不待纪泽询问,赵福快步过来,面色凝重道:“那是王家寨方向,他们恐怕出事了...”

    二十里外,烟起之处,正是一座依岭傍溪的山间村寨。此刻,茅屋倾焚,孩啼妇泣,人喊马嘶,北向寨门更已大开。门内一侧,一群中军装束的晋卒,以一名年近三旬的儒雅晋官为首,正弃兵卸甲,整齐排列着弯腰拱手,而他们所恭迎的,则是一群蜂拥驰入的乌桓胡骑。

    “既是乞降,为何不跪?”胡骑中分出一队铁甲护卫,正**卫的金甲胡将踏马近前,冷然喝道。此人粗壮彪悍,铃眼圆瞪,杀气腾腾,整一副沙场猛将的派头。

    “我等乃临阵倒戈,降便降了,却非俘虏,休得折辱我等!”儒雅军官身后,一名护卫模样的晋卒不忿道。

    “嗖!”一声弦响,那军卒捂着脖颈挣扎两下,终是一头栽倒,指缝之间,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涌出。

    “都跪下,这是命令!”那儒雅晋官一个激灵,忙颤声喝令其余晋卒道,充满祈求的目光却看向胡将身畔的一名随军汉官。

    “丹沛少单于,石校尉乃渤海石氏之人,其人投诚于我家都督尚有大用,不妨留他些士人颜面,陈某也好周旋,呵呵。”眼底闪过讥嘲,那名陈姓汉官操着幽州口音,对胡将赔笑道。

    “倒戈!?士人!?骨气!?颜面!?哈哈哈...都给我绑了,但有异动者,格杀勿论!”那名乌桓胡将,也即少单于丹沛俯视唯一战力的石姓儒雅晋官,好一阵狂笑,语气中满是不屑,倒也未再坚持让其跪倒。

    待一群胡骑冲将过去,顺利捆绑起投降晋卒,丹沛不再理会他们,将目光投向依旧杀声不断的寨内,却遥见一名黑甲老者灰发披散,重健狂舞,正带着数十披甲寨民呼喝酣战,他眼中顿时闪过兴奋。旋即,他催马扬刀,用乌桓语喝道:“弟兄们,那边还有群有骨气的汉民,让我等用钢刀去送勇士上路吧,哈哈哈...”

第五十七回 援手揽才

    王家寨,依山傍溪,位于中丘郡西部山区,已立寨近百年。百余户寨民多为王姓同宗,主要以打猎、采药与种植药草为生,算不得有多富裕,却也温饱无忧。据传其第一代寨主为一名金盆洗手的江湖名宿,故而此寨的寨民多会些拳脚枪棒,也不乏技击高手,只因有着不得入世的组训,这里才籍籍无名。

    天长地久下来,左近知情的贼匪乃至官吏皆知,这里的百姓看似寻常山民,实则强横抱团不好招惹,故而对其不是置若罔闻就是和善交好,倒让王家寨在这匪乱猖獗的山区外缘,成了块交通歇脚的超然之地。

    然而今天,这个安宁清平的山区村寨却经历了血火荼毒。血污斑斑,焦土残墙,熏烟袅袅,南北寨门处的木栅之上,更以一名浑身浴血的灰发老者居中,挂有数十具死不瞑目的寨民尸体,招引着一群老鸦在夕阳余辉中往复盘旋。反观村寨中央,篝火上十数口大锅蒸汽腾腾,伴着战马虺鸣,不时传出纵情肆意的笑闹声,那是侵略者在享受血色的晚餐。

    此刻,寨后王家岭的半山腰,灌木中正有一群人在潜身窥视,各人的眼中均欲喷出火来。他们是纪泽一行,王家寨是纪泽内定与赵家交换情报与药材的中转地,下午见到烟起,他们便加快脚程赶来,孰料为时已晚,这里已尘埃落定。单看那行事手段,还有那数百战马,不用猜就知行凶者必是暴虐的胡骑。

    王家寨已属山内,又不算富裕,怎会有大批胡骑来此,莫非与自家有关?纪泽心下狐疑,想想惨剧发生在白天,应有在外劳作的寨民幸免于难,或许也藏在此岭,为了解更多情况,他吩咐赵剑道:“复实,遣些麻利军卒,左近探查一下,看是否还有幸存寨民。小心些,莫要惊动下方胡寇。”

    纪泽所料不差,没过多久,便听远处林间隐有短促的打斗之声,旋即有军卒来报,发现了几名寨民。纪泽连忙带人前去,在一片林间,他见到了一什严阵以待的近卫。二十丈外则对峙有几名青年山民,皆目光凶狠,持剑搭弓,身披似为藤条编制的灰黑护甲,其中一人的脚下还压着一名身披皮甲之人,不正是自家军卒吗?

    纪泽眉头一皱,据说王家寨人强横,确非虚言。不待他开口发飙,赵福先一步跨出道:“王少寨主,莫要误会,快快放开,都是自己人。”

    “原来是福老,你怎会在此?这些又是什么人?”寨民中的一人跨前一步,沉声问道,同时挥了挥手,让同伴放开了被俘军卒。此人年方二十,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好一条大汉,只是他此刻眼睛发红,一身煞气,说话硬邦邦的,显然心情极度恶劣。

    对方显是王家寨人,突遭惨变心情可以理解,人既放了,纪泽也不再介意,为了拉近关系,甚至不打算隐瞒身份,他主动抱拳道:“某乃血旗营统领纪虎,贵寨惨遭厄运,纪某深表遗憾。不知壮士可否告知其间详情,若是有何难处,纪某或可相助一二。”

    “血旗营!?莫非你等便是起自赵郡,专门杀胡的血旗军好汉?而您就是那位嫉恶如仇又足智多谋的血旗军候?”那少寨主闻言惊问,目光则转向赵福。得到赵福的点头肯定,他顿时大喜,眼中爆发出兴奋的神采,抢步上前对着纪泽扑通跪倒道:“山野之人王麟,见过血旗军候!之前鲁莽,还请恕罪!”

    自家字号如此管用,引得好汉迎头便拜,纪某人颇感自得,听赵福说过这位少寨主可是位知名好汉呀。但不待他上前搀扶并谦虚两句,那王麟已现出拜服的本意:“下方胡狗屠戮我寨近半百姓,其中不乏老幼,更还辱及遗体,禽兽不如!我等尚有勇壮数十,都说血旗军杀胡从不手软,但求大人助我等杀尽这干胡狗,为我族人报仇,我王家寨上下日后定当衔环以报!”

    纪泽闻言一僵,他十分愿意向王家寨伸出援手,但却不包括搭上自家众多性命,去死拼山下胡寇呀。初估胡寇有近四五百,己方又无法布置陷阱,想想周家庄院时胡寇的凶悍,纪泽怀疑便是自家十队战兵全在这里,杀下去也难稳胜。更何况胡寇最多在此地逗留一夜,根本不够雄鹰寨其他战兵保持战斗力的及时来援,凭借身边这百名近卫与数十勇壮,只怕反是去给人家送菜。

    再有一点,胡寇纵该千刀万剐,但是,血旗营案底在身,好不容易逃亡入山,正该闷声度日熬待幽并联军撤离,若在此大打出手露了行藏,岂非老寿星吃砒霜自行作死嘛?一边是杀胡安良伸张正义,一边是自家上千性命的安全,公义与现实果然常难两全啊。

    心中犯难,纪泽手上倒也未停,扶起王麟道:“少寨主快快起来,还先说说事情始末如何?”

    见纪泽并未直接答应,王麟眼中闪过失望,退一步恳求道:“在下也知让血旗军对战寨中胡骑太过强人所难,是以在下准备率族人夜袭,但求大人率军与山脚林间接应,不知大人可否答应?”

    纪泽眉头一跳,夜袭可不像评书中说得那么容易,他自己之前也没少袭营,可那都趁敌方营寨空虚,且自身兵力占优才敢做的。山下胡寇屡经征战,明知有强悍寨民逃离,哪能不做防备,没准正盘算着设伏待袭呢。

    蓦的,纪泽脑中灵光一闪,王麟这分明是以身为饵,诱敌出寨,再由血旗军反夜伏的节奏。如此或能歼敌一部,自身则生死难料,可见其复仇心切,而轻忽间便能有此谋算,也足见其并非单纯莽夫了。这样一个人才,让其送死岂非可惜?

    纪泽这一愣神,王麟就欲继续恳求,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子安(王麟字),起来吧。胡寇凶悍暴虐,且人多势众,莫要难为客人。”

    来人话语随和,却隐带激将之意,纪泽循声看去,见前方草木分开,步履匆匆间,又来了几名寨民。为首出言者是位年近五旬的男子,虽发有微白且面带憔悴,却腰杆挺直,脚步轻盈,呼吸绵长,一看便非庸手。果然,据王麟起身介绍,此人是他的二堂叔,名叫王通,武艺高强,壮年时左近百里难有敌手,也是王家寨幸存族人的顶梁柱。

    不知王麟是否故意抬高身价,反正纪泽被所谓的百里无敌震得直流口水,看向王通的眼睛都有点绿了。按照纪某人那不成熟的武学观念,百里无敌的武艺即便不是一流,也该能算准一流了吧。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想想过往战斗,图布齐、段通、厉飞鹰,无不凭借自身勇武给血旗营带来了一定麻烦,盖因血旗营缺乏必要的高端打手,这方面甚至不及太行山中的多家贼匪。

    须知在如今这等百人小规模的战斗阶段,个人勇力对血旗营还是颇为重要的,不算他半吊子的纪某人,光凭郝勇一人却是不足。现在正值对方落难,若能将王通乃至王家寨一干武人拐回雄鹰寨,血旗营将可立即补上这一短板。

    有了企图,自需卖好,还有什么比击杀山下胡寇更显诚意的呢,纪某人的心态瞬间一百八十度调转,已对杀胡责无旁贷。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他下定决心必须大杀一把。至于会否露了行藏招来大军征剿,与尽快壮大自身相比,未知的事情还是先放放吧。

    “胡狗猖狂肆虐,人人得而诛之!纪某与血旗营既然恰逢其会,便不能袖手旁观,定当不遗余力,调来援军,与贵寨上下同心协力,铲除胡狗!”对着王家寨的真正话事人,纪泽没再含糊,大义凛然道。

    “这,这,军候大人义薄云天,恩深义重,我王家寨上下无以为报,日后大人但有所命,定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王通听得喜出望外,不无感慨道:“我王家寨往日交好山中绿林豪杰,今日有事遣人多方求救,迄今却杳无回音,反是大人萍水相逢竟能仗义拔刀,我那些罹难族人总算有望瞑目了啊。

    “我血旗营如今已在山中攻占一处山寨,距此数十里,四百援兵最快也需明晨抵达,是以此前仅有随行百名军卒可用,敌众我寡,今夜只得零敲碎打,决战还需等待明日。”纪泽目光闪动,直报家底道,“不过,我军起自微末,虽有强兵,却少悍将,必要时还请王老等人出手。此外,既然动手,务必重创甚至全歼胡寇,届时我等均将惹恼幽并联军,贵方须得明白,这王家寨是待不下去了,当然,我血旗营是热烈欢迎贵方前往一歇的。”

    血旗营翻手竟已灭了一处山寨,其强悍令王通心中一凛,随即一喜,这样报仇更加有望了。为了借助血旗军雪恨,老于世故的王通听风辨味,果断表态道:“我寨尚有勇壮八十,另有可持弓者五六十,包括老朽在内,愿听大人随时调遣。至于战后,我等却要厚颜叨扰贵地了。”

    “王老爽快,纪某这就令人传信回山!”王通如此上道,纪泽大喜,立马拍板道。

    见面后仅仅几句沟通,各怀目的的二人便不动声色的达成了共识,相见恨晚自不消说。旋即,纪泽写下一张命令,交给随行的科其塔,而不久之后,海东青便从林间另地飞起,展翅向西而去。

第五十八回 唯一水源

    王家岭半山腰,与纪泽达成共识,报仇有望的王通精神大振,这才想起抬手邀道,“还请大人带上众兄弟,随我往这边暂歇。我王家寨尚有近三百幸存族人,均在岭上山涧旁隐藏。呵呵,不去怕也不行,那可是此岭上下唯一一条水源。”

    纪泽自无不可,随即传令两队近卫集结跟上。缓步等待间,他再次问出自己之前的疑惑:“王老,你王家寨偏居山中,也无重宝现世,怎会引来胡骑,还是如此之多?”

    王通面上顿生恨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出了事情经过。原来,五日前,有百多大汉来到王家寨外,要求入寨休息,寨民自不答应,但对方为首之人却自称石矩,为渤海石氏之人,并拿出一块玉佩,称王家寨欠石氏一个人情。信义为重,王家寨主确认玉佩之后,只得收留了这群人,随后才得知这是司马颖麾下的一众败兵。

    这群败兵堪称恶客,一住便赖着不走,且没少骚扰寨民甚至调戏妇女,双方数次有人动起拳脚,虽各有顾忌不曾真撕破脸,但隔阂与日俱增。灾难始于今日上午,五百乌桓胡骑突然杀至,正是冲着石矩一行。胡寇暴虐已众所周知,池鱼之殃的王家寨人只得与石矩合作,各据南北寨门共同防御。

    岂料刚打退胡骑第一轮攻寨,石矩那厮不知是畏惧胡人凶威,还是不愿再没完没了的逃亡,竟在敌方二度招降下开门投降了,甚至不曾提前通知另一寨门的王家寨人。胡骑之前小有战损,入寨后立即将怒火发泄到不及逃离的寨民。可怜寨主带着近半壮年男子,为掩护一干年轻后辈与妇弱从后山逃离,只得拼死阻挡胡寇,直至悉数战死。

    给别人引来灾祸,更背信弃义将别人坑死,石矩此人果真不为人子,但若考虑到他作为士族子弟,根本就不将寨民看做同一类值得正视的人,这一切似乎就好解释了。

    经过出山一路上的“科普”,纪泽并未纠结终日嚷嚷着礼义廉耻的士族们为何言行不一至此,而是不无好奇的细问王通道:“你王家寨避世百年,本该与渤海石氏风马牛不相及,怎会欠下他们人情?”

    王通黯然叹道:“此事我也曾问过寨主堂兄。那玉佩的确为本族信物,送出之人便是上任寨主,也是子安已经过世的爷爷。据堂兄回忆,大约四十年前,年轻好动的上任寨主曾经化名外出游历,不慎卷入一场官司差点丢命,幸被一名石氏士人搭救,感激之下便送了对方那块玉佩,以作日后报答人情的信物。哎,父债子偿,本天经地义,为何要连累无辜族民啊?”

    纪泽却心下大震,渤海石氏出过开晋重臣石苞,千古富豪石崇,以及兵败平棘的石超,堪称西晋顶级门阀。但是,他们竟能针对太行山中一座避世村寨,随手拿出一份四十年前的人情,这就太恐怖了吧!

    纪泽不无恶意的脑补,王麟祖父当年的那场官司,没准就是石氏中人射的局,为的就是一份日后人情。而这类人情,石氏乃至其他士族究竟还有多少?蓦的一个哆嗦,纪泽想起自家部署如今已有了来自天南地北的过千人,其中是否也有欠士族人情的呢,那么,自家是否该搞个军统局呢?特例,一定是个巧合的特例!纪泽猛一甩头,忙将脑中的惊悚丢去天外,可心底生出的那份防范却是如何也丢不掉了。

    不一刻,两队近卫已经跟上,尹铜与改任近卫二队队率的钱波也过来同行,这二人都已从周家庄院的负伤中康复。主要人员皆在,众人自然谈起具体战法,或夜袭诱敌,或疲兵之计,或归路埋伏,怎奈各有缺陷。言说间,众人走近了一处山涧。

    “唯一一条水源...”沿涧没走几步,一直堕后随行的吴兰突然嘀咕出声,继而停步急问王麟道,“王少寨主,王老方才是说王家岭上下仅有这条山涧作为水源,那寨中饮水也是来自这条山涧吗?”

    见吴兰面带严肃,王麟略想片刻,这才肯定道:“王家岭的确另有两条小溪,但入冬后便已断流。村寨地势颇高,根本无法打井取水,此时用水皆从这条山涧引流,导入村中一口盲井。”

    “那么引流岔口距离寨墙多远?是否在村寨监控之下?”吴兰再次问道。

    他们的交谈传入纪泽耳中,顿令纪泽眼前一亮,脑中也跟着盘算起来。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堂堂正正排兵布阵不行,但前生经历过影视网络的信息轰炸,阴谋损招倒是一点就透。能出阴招下黑手的时候,他是绝不会客气的。

    “距离寨墙不远,仅二三十丈,但地势偏高,若夜间小心行事,或可避开胡寇巡察。”边想边说,王麟眼中逐渐放光,轻声问道,“先生莫非想从水源下手?”

    “或可避开巡察!?”吴兰一边叨叨一边点点头,脑中似乎仍在寻思如何完善计划。

    心中渐有计较,纪泽却已先一步叫过躲开老远的赵福,笑呵呵道:“福老,赵家经营药材多年,总该有些无色无味的毒药存货吧,譬如含笑穿肠散、十步软骨香之类,砒霜也行,能否连夜给我运来十桶八桶?”

    “大人说笑了,我赵家只做本份生意,哪有那些害人物事?”赵福脸都绿了,连连摆手道。赵家有些毒药不假,可哪有用桶来盛的。再说了,赵福胆子虽小,却人老成精,岂能猜不出纪泽是要给谁下药,这是毒杀数百胡骑的手笔,便是有毒药他也不敢给,他哪敢让赵家扯上这等泼天干系呀。

    纪泽面色一沉,故作生气的提出真实要求:“那巴豆之类总有吧?我要尽快!”

    “没,没有!”赵福一脑门黑线,咬紧牙关,依旧摇头否决。他是赵家忠仆,且所有家当与亲人都在赵家,因赵雪之故他固然不敢得罪血旗营,但打死他也不敢擅自陷赵家于那等险地啊。

    这一下,纪泽是真的不爽了,好在,正待他欲瞪眼发飙,王通适时插言,他若有所思道:“大人,药物之事倒非定要烦劳他赵家...”

    “咳咳咳...二位既有办法,那小老儿有些内急,先行一步了,二位慢慢谈,呵呵。”王通话刚开头,赵福便出声打断道,旋即就欲离去,分明一副听都不听、绝不沾边的架势。

    纪泽心下暗叹,从赵福也可略窥赵家的态度,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了,救女之恩与马贼共敌或许还不足让一家大族真与己方合作,甚至相比赵家一族的安危,一个赵雪也没那么重要。那么,无冤无仇的何必强人所难呢,自然,他自己似乎也该对双方合作再谨慎些,更无需赶着倒贴了。

    略一沉吟,他叫住赵福,又招来吴兰,对二人道:“此地或有战事,济生(吴兰字)且留下助我参战军事,此番便莫要前往赵家了。福老,我已寻到王老与少寨主,前方人多口杂,为你赵家计,你就莫要去见众多寨民了,天色已晚,不妨尽早绕道出山吧。”

    “我遣两名军卒护送你回程,若有书信或消息便交与他们带回。万望一路小心,对了,共抗马匪与日后购药之事,还请赵家主斟酌,纪某礼数不周,替我向其致歉。”

    “诺,诺!”听得纪泽所言,赵福自是满口答应,他真的是想离这群胆大妄为的凶徒远些。

    吴兰则喜色一闪,他去赵家本仅代表血旗营首次沟通的一种诚意,功劳不大,还多少有着危险,如今纪泽改变主意,显然心中已将自己看得比赵家重要,这是重用的节奏呀。而一边的王麟,却已很有眼色的交代身旁寨民把紧口风了。

    挑了两名可靠近卫换上便装,纪泽交代他们一路“贴身”护送赵福回家,想来路程的一日时间已够王家寨这边战毕。事实上这只是一种万全布置,赵雪加入血旗营,留在雄鹰寨,赵福与赵家至少短期内应当不会对血旗营不利,这也是他任由赵福返回的依凭。

    待赵福离去,众人重新聚起,王通则讲出了药物来源。原来,左近山间广散着一种称为“十月青”的野草,其效用与巴豆相似,只是副作用过强,以往仅偶尔用于牲畜医治,自然,此时用它来对付胡寇禽兽倒也实至名归。就此,由吴兰首倡的一记损招新鲜出炉,并在众人的合谋下趋于完善。

    当然,饮水投药仅是最重要的一环,却非全部,毕竟它杀不死人,药效也难保尽如人意,所以,众人又以其为主干,策划了更完备的系列方案。而会合了其余幸存寨民之后,一场针对山下胡寇的行动,随即在其头顶的岭上如火如荼的展开...

第五十九回 夜扰疲敌

    月寒如水,风冷如刀,王家寨内,折腾一天的乌桓人逐渐消停。清晨出发入山,白日一场杀戮,入夜再发泄一番兽欲,他们的确累了。但不似以往得胜后那般松懈,在少单于丹沛的严令下,今夜他们颇为警惕,村寨内处处火光通明,尚余四百的有生战力,同拨值夜的兵卒便有百人之多。所以如此戒备,却因此寨的凶悍山民在白日拼杀中给他们留下了足够震撼,更糟的是,那帮悍民还走脱了过半。

    本以为是群任打任杀的绵羊,孰料逼急了竟是那般的凶悍顽强。五六十颇善射猎与技击的山民,配上一种藤条编制的护甲,愣在重兵围攻之下,非但掩护撤退了过半寨民,还对乌桓精锐造成了超过自身数量的伤亡,其中那名最后战死的寨主,更在临死前将丹沛的亲卫长拼成重伤。若非有那个石矩软蛋开寨投降,他们乌桓人现在能否身处寨内且还两说。

    “见过少单于!”火光通亮的村寨主道,一什乌桓巡卒齐齐单膝跪地,恭敬见礼,目光中不乏狂热。他们身前,二十铁甲精锐铿锵而过,中央拱卫的正是巡查营寨的丹沛。

    “夜晚天寒,弟兄们就莫多礼了,起来吧,今夜辛苦些,明日出山后我包大家乐呵个够!哈哈...”朗声鼓励几句,丹沛大笑着离去。但转脸后他的笑容很快收敛,不复寻常表现出的粗犷,转而一片阴沉。

    作为羯朱极看重的第二子,辽西乌桓的少单于之一,丹沛是个有野心的人,是以他极为看重军功,尤其是王浚所在意的军功。原本,征剿石矩这点所谓的成都王潜伏余孽,是无需他亲自出动的,但眼见班师在即,颇觉收获不足的他便抢下了这个差事。

    然而,加上试探攻寨时的损失,此战他竟付出了百多人的伤亡,这里的都非普通族民,而是他丹沛的直属精锐,它日抢班争位的依凭,相比歼灭百多晋军的战功,损失委实太过,他怎不心痛。甚至,他已后悔自己走这一趟了。

    丹沛今晚将村寨搞得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就是希望那帮山民知难而退,别来生事。并非丹沛怕了那帮颇通武艺的山民,个人技击面对精锐军阵作用寥寥,对方那位据称武艺超群的寨主,单打独斗胜过乌桓军中任意一人,可今日直至战死也仅拖了七八人垫背而已。丹沛顾忌的是己方再有伤损,汉人数千万,杀再多与他何益,他现在根本不想再与那帮山民做无谓纠缠,只想明日率队顺利出山。

    巡视一圈,丹沛回到住处,也即王家寨主的故宅。不像许多胡人头领,他的卧房内并无被掳女子陪寝。丹沛虽纵容部下酒色财气,自身战时却从不酗酒贪色,宽待属下而严于律己,这也是他获取部下拥戴的一贯手段。

    但此刻,瞥见本是亲卫长警戒的位置换了别人,他很有一股发泄的冲动,泼了一脸冷水犹自不足,他在房内憋闷的转了好几圈,最后狠狠将一张案几踢翻,继而抱脚龇牙吸了好一会冷气,总算能心平气和的躺下睡了。

    二更时分,丹沛迷迷糊糊睡去,可没等做梦,他便又被外面的呼喝嘈杂声惊醒。皱眉一跃而起,抓起弯刀出了房,丹沛立刻被一众铁甲亲卫团团护住,不需他喝问,便有亲卫禀道:“少单于,有人从西北角偷寨袭营,约摸二十多人,看衣甲似为白日所逃山民,芒托百夫长已率值夜军卒前去围杀!”

    “二十多人?自不量力,简直找死!随我去看看!”丹沛嗤笑,边骂边穿戴上铠甲,带上一众亲卫赶往杀声传来的方向。

    出院没走几步,前方的喊杀声便已逐渐停歇,倒是各处营房帐篷中的嘈杂声渐起。丹沛心下冷笑,对左右得意道:“那帮山民真是不知死活,我丹沛营寨戒备森严,岂可随便偷袭?哼,这下都送命在我乌桓人刀下了吧,除了打搅我等睡觉,还有何用?哼,山里躲着不好吗?哈哈...”

    然而,像是专门打脸,未等丹沛收住笑声,那名叫做芒托的值夜百夫长便一脸苦瘪的迎来,气急败坏的跪禀道:“少单于,那帮山民太滑,偷袭了一把巡卒就跑,没等我集起人马,便已退入后方山中了。属下请命前去追击!”

    “废物!反应为何如此之慢,早干嘛去了?黑灯瞎火,岭上地形又不熟,还如何去追?好了,说说双方战损!”丹沛斥骂道,虽当众失了面子,他却也不至犯傻遣人入林。

    “我方折了七八人。”芒托低下脑袋,声音渐小道,“敌方、敌方、敌方逃得太快,不曾留下一人。卑下无能,请少单于治罪!”

    “什么!?”丹沛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对芒托挥鞭就打。一通劈头盖脸之后,丹沛倒也很快冷静下来,那帮山民颇通武艺,若是零敲碎打一击便走,己方不及成阵围攻,零散拼杀还真就难以奈何,倒也不能全怪部下无能。丹沛也只能腹诽这帮山民的零星骚扰为鼠辈行径了。

    这时,已有乌桓兵卒陆续走出营房帐篷,探头询问出了何事。见此,丹沛只得无奈的挥挥手道:“传令下去,众军继续休息,我等也回去吧。芒托,罚你一天不得用饭,接下值夜仔细些,若敢再有闪失,哼...”

    怏怏的,丹沛重新回房休息,而巡卒之外的一众胡寇们也随之再度卧倒睡觉,自然少不了一番辗转折腾。而山下胡营惊扰不安之时,半山腰上,纪泽则带着他的近卫队伍,乐呵呵的迎上了王通为首的一众人。

    适才,正是王通亲率二十多王家寨精干勇壮入寨袭扰,另有百多善射寨民由王麟率领在外埋伏掩护。血旗营大部则伏于更后的山腰,仅由钱波带上二十多善射军卒,换了装束参与寨外埋伏。这倒非纪泽一味保存实力,实是不能让胡寇提前知晓王家寨另有援兵。

    之所以不图战果的夜袭骚扰,一为适时掩护溪水投药,一为最大限度疲惫胡寇以助药效发作。如今小有斩获却无甚伤损,计划完美推进,众人自有一番欢喜。当然,扰敌好梦之余,己方也须养好精神,故而稍作说笑之后,一众人随即设下岗哨,择地与山下胡寇赛起了酣睡。

    三更天,王通等二十余人再度出马,凭借对王家岭的熟悉,他们这次悄然潜伏到了王家寨的西南角。等到一什乌桓巡卒转至附近,他们故技重施,先是一轮弓箭射翻这什巡卒,随即象征性的冲入寨中杀上几名就近兵卒,继而扭头就逃。

    以王通等人的武艺和箭术,这番偷袭得手仅废了半盏茶功夫,但这批乌桓人也确精锐,更有芒托的教训在前,新一轮的值夜百夫长愣带着六七十乌桓兵卒碾着追了出来。可惜,杀气腾腾的他们尚不及发泄愤怒,便当头迎上了王麟等人的箭雨发威。黑灯瞎火的林中,根本连敌人在哪都搞不清,乌桓人只得丢下二三十具尸体,灰头土脸的退回营寨。

    又一轮夜袭骚扰顺利实施,且不说胡营上下被二度搅扰后的憋屈愤怒与警戒部署,山腰上的血旗营与王家寨上下自有另一番欢喜。不过,赞誉鼓劲之余,纪某人却将灼灼目光死死盯向了王通等袭寨之人的护甲。

    那些是由藤条编制的护甲,色泽灰黑,貌不其扬。坦白说,之前纪泽只当王家寨人寒酸,置不起上好铠甲,只得寻些山中藤条将就着做些防护,甚至已动了回头送批皮甲来拉拢对方的心思。

    可如今见到二十多人再度去而复返,无一折损,仅有几人腿臂中箭受伤,纪泽就难免惊讶了,刚才胡寇虽反应不及未能围攻,却至少有六七十兵卒用箭矢一路“礼送”呀。他可不认为乌桓人的弓箭不够狠准,那只有一种解释,他纪某人之前走眼了!

    当然,这种护甲应是王家寨的一项秘密,眼下正值合作杀胡,可不是探究谋取之时。纪某人姑且收起贪婪的目光,与众人简单交流一番,就欲暂罢休息,这时却来了一条喜讯,雄鹰寨的援兵到了。除了尖峰一、二队留寨守卫,血旗营其余战兵,以及两队预备民兵共四百余人,接到飞鹰传信后连夜赶路,终于提前抵达了王家岭。

    大军到了,腰杆硬了,纪泽倒未嚣张,而是安排两寨作战主力安心休息。到了四更天与五更天,依旧按照计划骚扰胡营,但这两次他未让人再度袭营,仅令两寨的百姓与民兵百多人在岭上鼓噪呐喊,间或丢几块石头听响,反显谨慎了。

    只倒霉乌桓上下,二度被袭后已是怨声载道,丹沛更将值夜兵卒增至半数,就待好生教训一下那帮不知死活的山民。怎奈接下来人家光喊不练了,一众胡骑又不敢摸黑上山找不痛快,只得揉着困色的眼睛,仰头借着月色,连夜欣赏起王家岭的雄奇峰峦...

第六十回 你来我往

    “大人,醒醒,有新情况了。”时近卯时,正在小睡的纪泽被值夜的近卫队副张银唤醒。他恍然一惊,忙一咕噜爬起,猛揉眼睛道:“出了何事?山下胡寇有动作了吗?”

    “没有,呵呵,应是好事。大人,咱们又有援兵到了,王老正在迎接来人,也请大人过去叙话呢。”张银一边协助纪泽系甲,一边说明道,“据说是西南六十里的摩云寨,来了两百七八十号人,由大当家夏山虎亲自带队。”

    摩云寨?不想真有绿林人物敢来协助王家寨对付乌桓军,纪泽眉头一皱,他刚入太行不久,只隐隐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悍匪的字号,按位置当属魏郡范围,对其基本一无所知,但他一个前生做警察的,对贼匪可没太多好感。好在,算算时间和距离,王家寨遣人求援到摩云寨整兵赶来,对方倒也不曾拖延,应是很有诚意前来救援的。

    只是,如今既定计划若成,血旗营并不需要援兵,分些战利品倒是无妨,只盼这夏山虎容易相处,莫来添乱,更莫与自家抢夺王家寨人。转瞬之间,纪某人已将心中的小算盘拨得啪嗒作响。

    “呵呵,纪大人来了,老朽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山虎,摩云寨的豪杰,我王家寨的挚友!”小行一阵,前方火光下传来王通的招呼,听音颇为愉悦。与他一道迎上来的,还有一名三旬上下的魁伟大汉,剑眉虎目,狮鼻阔口,颇一副桀骜粗犷的牛叉形象。

    “你就是血旗将军纪虎?俺夏山虎最讨厌官军中人,还有那些假仁假义的司马诸王,但你却除外,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俺夏山虎倒是佩服的紧!”夏山虎边拱手寒暄边好奇的打量一番纪泽,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俺看你不像传言那般厉害呀,要不,咱俩都是虎,干脆切磋一场?”

    眼前这厮身高九尺,宽肩窄腰,中气充沛,分明是个练家子高手,纪泽可不愿没事找不痛快,不由脑门一紧,却未在意血旗将军这个称呼。所幸王通与夏山虎颇为熟稔,及时圆场道:“山虎,纪大人是统兵作战的智将,可不像你我只懂打打杀杀。大战在即,你就莫要多事了,手痒也等日后再说吧。纪大人,还请莫与山虎计较,他就这好斗的脾气,看谁顺眼都想先打上一场,呵呵。”

    顺眼先打一场,不顺眼就该杀上一场了,也真亏这厮能坐稳摩云寨,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拱手笑道:“夏寨主英雄了得,纪某就不献丑了。大战在即,夏寨主若是有意,不妨你我双方比比此战杀胡人数吧。”

    “呃...你人马是俺两倍,俺可不比,俺有自知之明。”夏山虎闻言一阵气结,立即转移话题,咬牙沉声道:“是了,大战在即,俺昔日落难,王家寨对俺有救命之恩,此番过来是要替王老寨主报仇的。纪大人,你是智将,如何作战俺听你安排,咱们通力合作,俺夏山虎不求别的,只要将山下这干胡狗杀光!”

    好一个“智将”,又被鄙视了。纪某人虽然喜欢躲在阵后当智将,却不愿被人这般称呼。好吧,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这穿越人士也快习惯被鄙视了。好在这夏山虎虽对他不客气,在战事上却颇为配合,纪泽便也和气道:“夏当家谦虚了,时间不多,不妨先安排贵寨弟兄们小作休息,你我与王老再行细商作战细节...”

    “当当当...”“砰砰砰...”“梆梆梆...”“杀啊!杀啊!杀啊...”卯时二刻,就在胡寇上下昏昏浅睡之际,王家岭再度爆发出震天声响。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纪泽一方发起了此夜最后一次骚扰,也是最为声势浩大的一次骚扰。山岭之上,喊杀声,梆子声,瓦棚声,铜锣声,声震十里,更震遍了王家寨,震醒了所有浑浑噩噩的乌桓胡寇。

    “妈的,都第几回了,有完没完?还叫不叫人睡了,有种下来啊...”营寨内,此起彼伏的乌桓喝骂从各处营房帐篷传出,更有憋气不过的乌桓兵卒顶着黑眼圈,冲至村道上,用最恶毒的语言和最火爆的姿势,向岭上的鼠辈们发泄着最强烈的抗议。

    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丹沛,也将所在卧室的门窗砸了个稀烂。当然,生气归生气,胡寇上下仍没担心敌方能泛起多大的风浪,至少岭上的喊杀声竟有不少来自女人小孩,说明对方的确黔驴技穷了。

    然而,出乎胡寇意料的是,这次山民们的动作有点大,颇有歇斯底里的架势。伴随着震天声响,一根根羽箭,一杆杆木枪,带着点点火光,铺天盖地,漫无目标的落入王家寨,杀伤不多,倒将王家寨靠山一侧的草木屋舍乃至胡人帐篷点燃了不少。胡寇们搞不清那帮山民是否不想再过日子,但忙乱避火的他们却再也无法赖床,甚至连回笼觉的感觉都没了。

    就在岭上军民投射鼓噪之时,就在寨中胡寇鸡飞狗跳之际,王麟与另一寨民各提一个木桶,沿着山涧悄然潜至村寨的引水岔口,并狞笑着将两桶青幽幽的液体倒入通往寨中盲井的溪渠,继而迅速遁去。趁着岭上岭下一片骚乱,他们的小动作丝毫不为乌桓人所察。不消说,那青幽幽的正是寨民们连夜收集十月青并研磨配制出的药汁了。

    王家岭半山腰,迎上成功投药归来的王麟,纪泽哈哈笑道:“子安辛苦,投药顺利得手,可是立了大功啊!如今我等只待胡狗早间一齐饮水开饭,这一阵就闹他至天明,届时胡狗不堪其扰,也该急着用饭出山了。嘿嘿,我等想来无需等待太久,嘿嘿。”

    “王某可不敢居功,还是大人高明,一环扣一环,我等得胜可期啊。或因计划顺利,复仇有望,王麟难得挂起笑容,不无调侃道,“只不知大人缘何不时盯住在下,且目光热切异常,委实令在下心慌啊。”

    馋相太过明显,被人洞悉了。纪某人讪笑着摸摸鼻子,继而手指王麟身上护甲,故作好奇道:“子安说笑了,纪某只是奇怪你这护甲,其看似仅由山藤所编,防护竟出人意料,却不知有何讲究?”

    王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倒未像纪泽想象那般遮掩,而是不无自豪道:“此甲制法乃先祖传下,据说来自西蜀。其防御却是颇佳,远胜皮甲,仅比铁甲略逊,却比铁甲轻盈得多。不过,此甲虽原料易得,制作过程却很繁复,单套成甲须得三年往上,期间人工所废良多,是以我族也就保有百套上下而已。”

    西蜀?藤甲兵!?纪泽蓦的灵光一闪,差点没扇自己一巴掌,这多半是三国演义中西南蛮族所用的藤甲了,纵有出入也当相差不多。这种藤甲坚固质轻,可算性价极佳的量产型宝甲,只笑自己之前竟然当它是寒酸物事,真是过宝山而不识啊。

    同一时刻,王家岭下,被寨中起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满腹憋闷的丹沛只想拔刀将岭上那群跳蚤鼠辈一个个剁成八瓣,哪还想到其中连环有计,自没心思提防什么水源。不过,他丹沛也非好欺负的,野蛮人也有野蛮的道道。看着各处升腾的火光,他心念一动,再伸手感受一下风向,不由狰狞一笑,放火他最喜欢了,不如大家一起烧个热闹吧!

    随即,在丹沛的命令下,胡寇们也不睡了,打起精神集体发射火矢,目标则是山脚上下的败叶枯草。初冬天干物燥,草木枯黄,正是放火烧荒好时节,纪泽与丹沛这对敌首如此默契,岭下放火配合岭上丢火,兼而火借风势,王家岭就此迎来了数百年来的最大一场火劫,只苦了王家寨人的秀美家园。

    “着火了,胡狗也放火了,山火压不住了,快退啊!”就在纪某人仍在谈笑风生的时候,山腰低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听声来自抵近山脚的一群扰敌寨民。而伴随惊呼的,则是山岭下方明显增强且不断上移的火光,以及身周渐感灼热的空气,更有一窝蜂逃上山来的扰敌寨民。

    怎会这样,搞乌龙嘛!己方仅是点火骚扰,胡寇却还以放火烧山,反坑了己方,胡寇也有高人啊!局势突变,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一时有点发蒙,本在掌控中的剧本居然瞬息翻转,他顾不得与丹沛惺惺相惜,忙拍拍脑袋,苦思是否能扑灭山火,是否可以构筑隔离带?

    好吧,想多了,大火正不急不慢却坚定不移的蔓延,漫山遍野到处都有树木枯草,哪里来得及除草砍树搞隔离带?顷刻之后,纪某人确定已经无力回天,立即放弃所有矜持,下意识的转身就逃。

    不过,逃了几步,他发现火势尚不算迅猛,总算想起自己是有职务的人,这才很负责任的按停了自己的腿脚,转而跳上一块大石,一边疏散左近军卒,一边大吼道:“撤!全部撤往后山,别拥挤,都来得及!赵剑,通知各队,叫醒修整军卒,立刻撤退!”

    一边的王麟反应也不慢,同样寻了个高处,呼喝着指挥王家寨百姓们相互协助有序撤离,但他的声音中显然带上了点哭腔,这里毕竟是他王家寨的后园啊。而且,他比纪某人还多了项麻烦,也即手忙脚乱的脱下那套方才令他牛得不行的藤甲。一时间,王家岭上,喊声喧嚣,人影急窜,好一场大火驱赶下的豕突狼奔...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228/ 第一时间欣赏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作者:万载老三所写的《乞活西晋末》为转载作品,乞活西晋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乞活西晋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乞活西晋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乞活西晋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乞活西晋末介绍:
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