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回 势如破竹
华丽五年,七月初十,卯时,雨,伊缺。
“隆隆隆...”伊缺雨夜,蹄声轰鸣,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伴随着愈加清晰的喊杀声,四万血旗骑军急急如风,奔行如雷,好似黑暗中窜出的凶兽,兀然杀至伊缺营下,直插犹在鏖战不休的晋军背后。来的是两万近卫骑军与两万苍狼骑军,带着坚决不做港警的急迫,他们在突破晋军张黎所部营寨防线的第一时刻,便马不停蹄的奔突至此。
“卧槽,听,这么多骑军,定是援军抵达啦!弟兄们,再挺一会,咱们不用死啦!妈蛋的,老子想明白了,这次回去就把怡红楼的小桃给赎了做妾,以庆贺大难不死!哈哈哈!”晋军阵中,身披数创的孙棵霍然狂吼,本已机械式的砍杀动作,也蓦然再添三分活力。
“援军!是援军!狗日的,老子不用当烈士啦!”更多的狂笑在残留不多的敢死骑军中暴起,甚至,一名队率还不忘对身畔挺枪围来的几名晋军加以叱喝,“丫丫个呸的,咱们大军已经杀到了,尔等赶快投降保命吧!大家都是汉人,老子又没调戏你家老婆,还拼个啥?”
队率对面,那几名晋军本是狰狞的面孔瞬间呆愣,本欲杀上的身形则霍然僵直,继而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纷纷后退避让,更有一名看似老实巴交的货扬声问道:“诶,这位兄弟,听说华国只要过去就能分得百亩田地,真的不,你可不能忽悠俺呀!”
血旗援军的抵达,不光拼杀在生死边缘的晋军们自行选择了罢手,那些列阵以待的晋军,以及正在奔往营墙防线的晋军,此刻都心生了退意。暗夜之中,更已不时响起了启人心智的惊呼:“这还打个毛?哥几个,快溜吧,往东边山里跑,保命先!”
事实上,血旗增援大军的突破抵达,哪怕还仅是先头骑军,本身便已足够决定了这场战役的胜负。傻子都能想清,前方久攻不下,己方鏖战一夜疲敝之极,后方又有大量敌军增援夹击,获胜已成泡影。连村人打架都知道,到了这等光景,要么撒丫子开溜,要么索性赔罪告饶,晋军上下的聪明人和老兵油子那么多,哪还有什么战心?
“跑啊,敌军来势凶猛,挡不住啦...向东,趁天还没亮,赶紧向山里转进啊...”最先崩溃的,正是守在晋军大营北门的三千士族,直面隆隆逼近的千军万马,他们情知大势已去,自也无心死战,几乎仅是象征性的对空放上几箭,他们便惊叫着扭头跑路,将司马绍大军的菊花彻底展现给了血旗来骑...
“快,传令田栏所部,还有古泉所部,立即增援后营,给孤挡住来敌,但有闪失,提头来见!”司马绍已经彻底绝望,也陷入疯狂,他像是一名输光了的赌徒,赤红着眼,手中可劲挥舞着宝剑,口中则不断咆哮,“晓谕三军,我方至少还有六七万大军,皆我大晋勇悍,区区敌骑来袭,有何可惧?有何可惧?”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战局至此,军心崩溃,已然势不可违,走为上策啊!”庾亮抽冷子一把夺过司马绍的宝剑,这才厉声叫道,“清醒点!殿下身为国储,决计不可陷落敌手,为我大晋更多蒙羞,还请殿下速速撤离入山!”
“国储?对,孤不能被俘,孤不能给大晋更多蒙羞?”或是给自己寻了一个足够光鲜的逃窜理由,司马绍渐复理智,这才说道,“只是,孤若立时撤退,这六万大军又当如何?”
“亮为军中司马,若殿下信任,便暂留亮统御三军,勉力抵抗来敌,为殿下断后!”庾亮说得当仁不让,见司马绍眼中满是不舍,犹自迟疑,他亦挚诚道,“士为知己者死,殿下与亮交于布衣,对亮拔擢信重,亮不能辅佐殿下获胜,只能舍命护送殿下一程。殿下莫要迟疑了,须知只有殿下安好,才有亮之前程,有我庾氏之前程啊!”
“但若绍在位一日,便保庾氏富贵一日!珍重!”仅握一下庾亮的手,司马绍一字一顿道,语中满是情真意切。旋即,司马绍不再婆妈,急急交代余人几句,并换上早有准备的潜逃行头,遂留下自己的纛旗,由一干贴身亲军护卫着,不声不响便奔往山中。
融入暗夜的最后一刻,司马绍不禁回头,复又深深看了庾亮一眼,只见庾亮也正饱含深情的看着他,嘴巴几次开合,终是留下临别寄语:“妹夫,倘若咱没能走脱,你但有可能,一定要记着捞咱回去啊!”
司马绍一个趔趄,好险没从马上掉下来,可还不带作答,他便听见自家大营的南门口处传来阵阵喝喊:“降者免死,户田百亩!”得,敌骑越来越近了,司马绍不敢再停,立即窜入夜幕...
轻松突破了兵力寥寥的晋军大营,血旗骑军一路横穿,在南营门遭遇了晋军匆匆赶来拦截的田栏、古泉两部。骑军遭遇移动中阵脚未稳的步军,还是作战大半宿的疲惫之师,突破起来不要太嗨,弓弩投枪加上铁蹄冲撞,本就没甚战心的晋军两部万多人,连一柱香时间都没坚持,旋即便告崩溃,进而带动了更大规模的溃退。
一切显得过快,待得血旗骑军杀穿晋军大营,伊缺之下的晋军主力尤未从惊乱中完全恢复,更没像样的工事可用,唯一可用的便是地形,由是,各部军兵乃至军将压根不再管甚调度,便往东面的山岭快速撤退,实在距离远的就近向西入山也行,而在暗夜中的惊乱撤退,自然而然的转为了大溃退。
到了这等程度,司马绍是否提前一步逃离,其实于大局已无关碍。庾亮的所谓指挥抵抗,也仅是勉力协调各部的逃窜通道罢了。而放蹄驰骋的血旗骑军,此刻所要做的,基本就成了提着刀子溜着马,一边穿插追砍,一边大批圈捕那些没能逃掉亦或无力再逃甚或压根无心再逃的晋军俘虏...
伊缺大营,南营方向仍在辛苦承受着陶侃大军的猛攻,北营墙处的军兵却得以幸福的坐倒在地,罔顾身下周边的血污残肢,置身事外的旁观山下。尽管感觉下方是援军抵达,可他们一是没了气力,二是暗夜中不敢保证下方的晋军大乱是否仅为敌方诱敌之计,是以,范毅仅是抽调了小拨军兵前去增援南营,余下军兵则仍在此处警惕固守。
在他们的殷切期盼中,终于等到了鱼肚白的天色,而一小队打着血旗、身着近卫衣甲的血旗军兵,也适时冲至营外。为首的正是秦厦,面对营墙上的瞪眼打量,他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继而喝道:“弟兄们辛苦了,某乃大王帐前旗牌官秦厦,敢问范毅范将军可在?”
作为纪某人的头号跟班,秦厦也算血旗军中的知名人物,不少人旋即认出了他,从而也确定了援军抵达,墙头顿时欢呼一片,更有那感情丰富的军兵,已然热泪盈眶。总算秦厦提前便做了示意,一时并未闹出太大动静。
“哈哈,果然是秦厦,来来来,上来说话!”满身是血的范毅,扶着墙垛勉力站起,大声叫道:面上却是略觉疑惑。而他所谓的上来,指的则是秦厦自个儿寻云梯爬上营墙,而非打开营门放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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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嘿,某这就安排,必能将南营敌军拖至援军腾出手来!”听了秦厦所言,再看了内容相近的军令,范毅眼睛放亮,疑惑尽去,嘿笑着道,“直娘贼,陶侃那个老家伙兵不怎样,招数倒是不少,端的是难缠,正该狠狠捅他一把...”
三刻之后,天色已然大亮,伊缺上空的暴风雨,也已变为了小雨淅沥。到了此时,包括庾亮在内,司马绍麾下能逃的晋军都已入山了,不能逃的要么已经挂了,要么就成了俘虏。伊缺之北这场足有十万人规模的猝发大战,仅仅一个时辰便已基本止歇,妥妥的兵败如山倒。
半山腰上的伊缺大营,战火依旧如火如荼,喊杀依旧震天山响。不过,南面营墙那是真刀真枪,血溅五步,北面营墙则纯属血旗军自家军兵间的光喊不练,且其富裕出的人手,还被范毅很有尺度的悄然南调,点点增援,以维系着南墙战局的始终不倒却又岌岌可危。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一岭之隔的大战消息,在伊缺被封之下,不要几个时辰信使根本就无法传递,偏生雨天连个烟火信号都没得发送,是以,可怜的陶侃一众,迄今仍以为北面司马绍突围正酣,只得拼命继续着他们的策应救驾,浑不知北营之外,已有三万血旗骑军收队整备,此刻犹如一柄厚重锋利的尖刀,已经对着他们悄然出鞘...
第七百八十二回 伊缺止戈
天明雨歇,伊缺大营,北营兵戈渐止,以山地边缘为界,血旗骑军并未进一步追击溃逃入林的司马绍所部。南营则酣战更急,尚不知北营战况,反觉胜利在望的陶侃军兵,却是愈加悍勇拼杀,前仆后继。但某一刻,令攻营晋军始料不及且心惊胆战的是,营墙之上的残喘守军,居然又一次向下扔出了十数个黑点,听那嗤嗤有声,还能是啥?
“轰轰轰...”此起彼伏的震天轰响,营前又是一通大爆炸。非但营外晋军与那些积尸,爆炸还涵盖了刚被临时堵塞的营门。由是,又一条营门大道被暴利开启,恰似守方敢死骑军又将与之前那次一样,发起一场有去无回的反冲锋。为之佐证的,则是随之响起的隆隆蹄声,以及乍现于营门口的重骑突击!
“还来!?哼,至多稍阻破营片刻罢了,老夫倒要看看,你伊缺残军究竟还能派出几拨骑兵出来送死?”山脚之外,陶侃冷哼出声,尽管预设的陷坑障碍尚未从敢死敌骑上一拨的亡命破坏中清理恢复,但事不可再,山下晋军再应付一拨也非难事,语态冷冽,他沉声喝道,“传令前军让开道路!传令中军,施放障碍!各部军兵,箭雨...”
然而,不待旗牌传出命令,陶侃的铿锵有声便戛然而止,其面色更是霍然发绿。只因视野之中,杀出伊缺营门的血旗骑军,根本不是他预料中的千儿八百敢死之辈,而是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的骑兵洪流,两千、五千、八千、上万,依旧汹涌不止!这等规模,哪里是晋军那点预设布置所能应付,甚至是所有剩余的六万杂牌晋军所能应付?
“不好!大势休也!”悲呼一声,陶侃面色惨变,身形都不禁晃了几晃,经验老道的他这时哪里还不明白,这些骑军绝非伊缺大营的固有骑军,而他们的到来,只能说明山那边的司马绍大军已被击破。当然,此刻已非忧心太子殿下安危的时候,勉力稳住心神,他厉声喝道:“传令前军,拼死给某挡住来敌,中军后军,立即撤回大营!”
可惜,虽然陶侃的命令下得及时,各军将领也闻令而动,但那些军兵却再无战心,也不再那么听令行事。若说陶侃所部此前还能奋勇攻击伊缺,一是半数营兵为陶侃亲自整训,战力不足却号令通达,二是夹击伊缺胜利在望,军兵自能向前;可如今,傻子都能看清局势,大败在所难免,中原恐将易手,本就没那么忠于大晋的底层兵壮,此刻又疲敝之极,谁还愿意螳臂当车,无畏效死?
“嘀嘀哒...嘀嘀哒...”伴着清脆嘹亮的军号响彻群山,三万血旗骑军如同下山猛虎,轻易便刺穿了晋军的微弱阻击,继而水银泻地般的左右穿插,中部突破,围杀捉捕着毫无战心的陶侃大军。而陶侃各部在这等攻击之下,很快便从一处而退变为了溃不成军,也就后方的两万余人得以逃回大营苟延残喘,前军中军各部,好一点的就近逃入山林,余者大部则直接沦为安生踏实的俘虏...
凭借随护亲骑,陶侃倒是顺利回返大营。一边收拢溃兵,他一边竭力组织防御。总算仗着老而弥坚,以及一应营盘工事,他以放弃数千最末逃近营门的己方溃兵为代价,勉强化解了血旗骑军衔尾破营的企图。可是,由胜利在望到大败亏输,由十万之师到两万残兵,他的军心士气乃至剩余战力,已令他不忍目睹。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陶侃心如刀绞的看着营外溃兵被血旗骑军一队队的围捕押离之际,后营方向奔来了一队探哨,为首小校快马赶至陶侃身前,惊声禀道:“禀刺史,大事不好,东方三十里外,出现了大量血旗骑军,据初步探查,来者约有四万,当为血旗军陆五军群及其附属辅骑!”
或是打击已然够大,再闻噩耗的陶侃依旧稳如泰山,只那张老脸愈加苍白,心中则是些许后怕外加一丝侥幸。他却是瞬间明白,来者本该是今日配合伊缺大营,趁着己方攻山之际骤从背后杀出,先破己方大营,再破己军。所幸敌方此措被暴雨骤降打破了配合节奏,否则己方只怕会比现在还惨。
陶侃仍能表面装样镇定,其他军将却是愈加惊惶,一名心腹偏将颤声问道:“刺史,而今大军新败,兵微将寡,士气低落,后路再有敌军包抄,大营必不可守。还请刺史速下决断,立即率我等转进,设法跳出这一囚笼啊!”
淡淡看了眼这名偏将,陶侃心头哀叹,若今晨之前,此子决计不敢当众对他言及撤离,显见人心之惶,亦见自身威望骤跌。收回思绪,他片刻沉吟,遂不无解释道:“如今看来,我等欲想脱困,好似仅能南绕弋阳,或会合王敦大军,或避入大别山返回大晋。然其间近两百里皆为平原,更有数万血旗骑军虎视眈眈,非王敦大军前来接应,我两万大军必被歼于半途。诸位以为,王敦会遣大军前来接应我等吗?”
众将哑然,各个面露颓丧。他们自然知晓,此时身在汝南的王敦大军,北有血旗军唐生所部十余万逼迫,纵然大部仅为血旗辅兵,且无火器军团配属,也非王敦大军所能轻忽,再有四万血旗骑军侧亘于西,若他们自己是王敦,此时闻得战况,别说前来接应,只怕第一选择就是撒丫子东逃过淮才对。那么,自己这一干残军又该何去何从?
“而今事态,我等或还有着另外一途,虽更艰辛,却有走脱可能。”见得众将神情,陶侃这才抬手北指,幽幽说道,“那就是背上军粮,暂先北入熊耳群山,收拢己方溃兵,再设法会合太子一方,合兵或有六七万之数。莽莽山林将大幅限制血旗军的兵械之利,想来他们不会大举入山追缴,届时我方稍一整顿,再合力南下,突围更加有望!”
虽知陶侃这厮此举,依旧不忘忠心耿耿的接应司马绍,众将倒也别无更好选择,而且,陶侃大营本就北傍熊耳山岭,入山至少可以全无危险的暂躲一时。由是,陶侃残部勉强上下一心,快速收整物资,并在东西血旗大军二度合围大营之前,一溜烟扎入北方山林,开始了漫漫不知前途的潜逃之路...
与之同时,伊缺大营,纪泽已然率领步卒主力抵达,胜利会师与大破敌军的欢呼不绝于耳。但此刻,他本人的心情却算不得好,刚刚看望完一应精疲力竭的休整将士,他又神情沉重的巡行于伤兵营房,抚慰着一名名陆一军群的幸存伤病,而随之呈报的一份份伤亡数据,委实令他心疼不已。
此番伊缺会战,前后历时十日,血旗军虽然一举围歼了伊缺南北两部的三十万晋军,其中除了被杀被俘,逃亡入山的总计不到八万;但作为钉子的陆一军群及其辅兵,也因这场暴雨的负面影响,足足伤亡了七成有余,可谓彻底打残。
若再算上它处战损,尤其是昨夜强行突破晋军张黎部拦截的战损,血旗军南下迄今已有四万伤亡,其中死残过半,居然达到了灭匈之战的半数之多,这可是内战,还未考虑晋方足有十余万的汉丁伤亡呢!
“大王,前方来报,陶侃并未死守大营,也未冒险南下,而是带领两万多残军,背着军粮,直接躲入了熊耳山中。看其所为,只怕意欲寻找司马绍残部会合。”程远急急走进纪泽身畔,低声问道,“敢问大王,我军胜局已定,是否派遣步卒尾随入山,趁大胜之势,尽早打散两部残余晋军?”
略一沉吟,纪泽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管他,山林作战,我军优势大减,甚至可能反被伏击,倒不如四面围困,看其军粮能吃几天?传令陆二军群,回师坐镇洛川,并扼守熊耳山西麓各处山口城池;陆三军群攻略弋阳,封锁熊耳山南缘;陆一军群留守伊缺休整,再有唐生所部,加强熊耳山东麓之扼守;还有虎牢关既有守军,火速南下,横截熊耳山中部,压缩敌军流窜空间。”
程远眉头一皱,不无提醒道:“大王,若是这般放纵,但叫陶侃得逞,两方残军会合,或能聚众五万以上,再有军粮短期支撑,只怕祸患不小呢。”
“无妨,你当晋军会有我血旗军那般的凝聚力吗?尤其是底层军兵,此时是直接投了我华国的好,还是跟着司马绍等人,忍饥挨饿朝不保夕来的好?”纪泽自信一笑,淡然吩咐道,“传令特战军入山,杀敌为辅,政治攻势为主,什么户田百亩,什么反正立功,甚至包括日后向东晋讨来降俘眷属,都能可劲宣传嘛。还有,可以紧急动员一批降俘,让他们也跟着入山,当说客立功。”
正此时,又有白望山急急赶来,急声禀道:“大王,汝南方面来报,王敦今晨已动身离开郡城,率大军主力急行东去,当有撤逃之意。”
“王敦动作怎么这么快?伊缺大会战的消息,飞鸽也不可能转眼就传过去呀?”程远面露疑惑,更不乏惋惜道,“原本伊缺战毕,只需稍整一二日,我军便可腾出大量主力东去,怎么着也能狠狠再咬下王敦一大块肉啊...”
第七百八十三回 中原落定
伊缺大营,血旗军会战方止,便闻得王敦大军已然东向遁逃的消息。诸人惋惜之际,纪泽却是洒然一笑,不以为意道:“王敦的确够快,想是他昨夜便已侦知了我军陆五军群的行藏,窥测陶侃必败,遂先一步开溜了。呵呵,他在军事上还真算果决,两月前攻我华国动之如狼,而今情势不对便退之如兔。不过,他走了也好,能够轻松白得一个中原,某暂也不愿弟兄们再拼了!”
纪泽目前的确不想再打硬仗了,不是他心慈手软,实是伤亡太大,恐伤军心民心。从三月攻匈迄今,血旗军总伤亡已近十二万,占整体血旗军的十之过一,参战队伍的十之过二;若将伤亡分摊到华国民间村坊,几乎每个百户村庄就有一死一残一伤。纵然血旗军意志如铁,华国百姓尚武好战,他纪某人声望如天,可当战争创伤大到可以切实出现在每个人的身边,就不再是封功赏恤所能轻易抚平了。
“当然,我等也不可叫王敦走得太过轻松。传令刘灵的陆五骑群,兵入汝南,尾追王敦大军,伺机穿插突击其堕后队伍,但无需死战,务必控制自身伤损。”想了想,纪泽复又吩咐道,“传令唐生所部,留下五万军兵镇守豫州各地尤其是熊耳山东麓,主力则携同刘灵所部,尾随王敦军压至淮河一线。”
纪泽之所以将战线定在淮河一线,具体的作战态势仅是其次,关键还在于所谓的守江必守淮。淮南地区可算是东晋国都健康乃至江东的安全屏障,倘若血旗军占据淮南,就甭想着与东晋长久和平了,且等着睡不安寝的东晋天天筹谋北伐吧。同理的还有襄阳一带,那是江东的上游屏障。故而,华国占据南阳和淮北,已是迫使东晋接受长期苟安的地域底限,纪泽自知适可而止。
这时,一直陪同纪泽身边的庞俊言道:“大王,即便我方希望罢战,却也不可让东晋看得太过明白,否则不利于战后和谈。如是,单有十万兵马抵至淮河,只怕尚还不足以震慑东晋,为造成紧张,不妨再邀齐晋苟晞增兵十万,双方合二十五万大军,号个三四十万,共同陈兵淮上。想来战局至此,苟晞必不会吝啬这点举手之劳。”
“哦,士彦言之有理,本王是要去与司马睿会猎江东,问上三问的,怎能仅仅着眼守御淮河,倒是差点露怯了,呵呵。这就传令唐生,以本王名义,遣使临淄,催促苟晞发兵。此外,急从北方五州调遣十万辅兵南下,新兵也成,既作势南渡攻晋,日后也可支援中原建设嘛。”双眼微眯,纪泽不无坏笑道,“还有黄河水军,也可调遣一个军团南下,转驻淮河中上游,再添声势嘛。”
嘿嘿一笑,程远跟着捧哏道:“属下以为,待得山中残余晋军稍平,大王还该率大批精兵南下南阳,号个二十万,兵临汉江,虎视荆州,甚而饮马长江,再添威吓才好!,哈哈!”
“然也,只莫要将那司马睿吓尿了才好,哈哈。”纪泽放声大笑,周围一片附和。而就在这番说笑之间,华国已然确定了对东晋下一步的军事讹诈...
回到中军大帐,纪泽刚刚签发了适才商议的一应军事调动,便有新一任秘书令何武送来了一份公函,那来自洛阳,是洛阳令钱凤亲笔所书,其一是请示纪泽将伊缺之战的一应俘虏送往洛阳,以参与洛川一带的开发建设;其二则是请批从华国各地大量征募民兵劳力,组织建设兵团,以进一步支持洛川建设。
随着血旗军南下中原,自有民政系统跟进,而洛川一带作为历朝故都所在,也将是纪泽预设的称帝国都,自须大建特建,所以由钱凤领纲民政也是为此。偏生该地晋初人口足有三四百万,此前却被匈奴祸害得几乎荒芜一片,且还不像豫州一样,至少被东晋回迁过近百万的人口。如今想要开发洛川,不说别的,第一就要解决建设人口的问题。
对于钱凤意欲征调战俘一项,纪泽直接批了,前后十几万战俘,也够洛阳方面顶一阵。但征募民兵一项,纪泽却有点踌躇。开销是一方面,关键是今年数战所用民力已经过大,并朔二州重建又刚刚征募过一次民兵,民政操作上可没那么轻松,弄不好还会惹个劳民伤财的闲言碎语。
“嗨,这是伟大首都诶,考学都能优惠一大截,想落户的人排着长队才是,咋会缺人建设呢?”拍拍脑袋,纪泽随口问询何武道,“文兼,未来华国定都洛阳了,你可否与亲朋乡党聊过,他们是否愿意再移民一次,从海外迁居洛阳?”
何武是早期的海外移民,毕业于华兴学工,因品学兼优被拔擢至纪泽身边,出身却是一名寻常的农家子弟。他略一思索,遂笑道:“按说咱家已在海外定居多年,生活早已安定,轻易也不愿再动,不过,倘若能够回到中原,且还是迁至国都,天子脚下,俺那父母却是千肯万肯的。”
“呵呵,这不就结了!”纪泽一个响指,不无揶揄道,“钱士仪定是太过心急建设,光想要劳力,却没想着与人分享建设成果,这样怎行?我华国百姓可不贫困,单为些许钱粮报仇,又有多少人愿意不辞万里,倾心勃勃的前来替他人建设家园?”
何武目光一动,笑着问道:“大王这是意欲将征调劳力与移民国都结合起来一同办理?只是那样的话,定都洛阳一事,就须登报公示,只怕大王登基一事又将沸沸扬扬了。”
“无妨,如今我华国做事,还需什么遮掩?”淡淡点头,纪泽一边回复批文,一边笑道,“洛川无需专门抽调民兵,索性直接从华国各地自愿移民援洛,寻常百姓参与建设方可移民,并许以一应补偿条件,想来不乏其人。当然,那是国都,也非所有人想来建设就能来的,功勋点、公民年限等等都该有所考量,具体尺度便交由行政署再行斟酌吧,慢就慢点。呵,饥饿销售限档销售才是王道嘛...”
就在纪泽等人扩大并消化战果的同时,王敦所部则如丧家之犬,飞速逃往淮河之南。凭借着一早便进行的诸多布置,以及山林湖泽的掩护,他们虽被血旗步骑一路追击,但仅留下两三万炮灰,至七月十四,其二十余万主力大军仍得以渡过淮水,并隔岸与血旗军遥遥对峙。至此,东晋通过巧取所得且不舍放手的中原地域,终是彻底丧失。
相比见机而动的王敦,落难于熊耳山内的司马绍和陶侃等人就要悲催多了。分明有七八万败军躲入熊耳山中,分明血旗军也未入山追缴,可生存环境之艰难,加之血旗军的政治攻势,令得越来越多的军兵选择了离队,出山投降以重返人间,以至于司马绍和陶侃两部残军在入山三日后侥幸会合之际,麾下总兵力竟已不足两万,而所余麾下,仍在以每日千计的数量递减。
某座石洞,拥坐着司马绍等一干落难之人,其中赫然有着逃离洛阳的周访,却是这厮同样逃入熊耳山中,神奇的会合了司马绍残军。一干人所议论者,自是如何逃离这片囚笼。
“若是兵马再多些,趁着军粮未断,我等或可强突南下,杀入大别山。唉,只是...”凄凄切切间,周访不忿抱怨道,“时至今日,方知人心不古如斯!可恨那些丘八杀才,不知忠义,蒙受我大晋恩泽经年,却毫无效忠之心,军粮还没断呢,就一个个急着溜往华国摇尾乞怜了。可恶的泥腿子们,简直统统该杀!”
同样郁闷的还有陶侃,入山前带着两万多人马,本打算会师司马绍之后再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孰料现在会师倒是会师了,人马却不增反减,怎不窝心?尤其这两日每每遇上心腹部将们的幽怨眼神,他总觉老脸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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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兵败如山倒,胜则皆大欢喜,败则弊端频现,怨只怨华匈大战之后,我方太过迟钝,走不舍走,战不敢战,方有今日之败呀。”眼见州陶二人即将对上,司马绍叹声拉架道,“左右说那些于眼前无甚补益,二位老将军也就无需细究了,有那心思,还是想想我等该如何脱困吧。只恨山外消息断绝,却不知王敦大军现在何处,可曾有援?”
谁敢指望王敦呢?闻听此言,洞中叹气更重。良久,同样得以逃入山中的庾亮却是突然道:“东寻王敦接应太不靠谱,倒不如我等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沿山向西而走,转向汉中如何?”
众皆眼前一亮,西行苦是苦了点,可兵行奇招,成功返回大晋的机率反而高多了。但旋即,周访却是皱眉道:“此法可行,只是山高路远,恐怕粮食不足,哼,吃闲饭的泥腿子怎生这么多!”
卧槽,方才可是你说泥腿子离队得不忠不义!众人在心底齐齐对周访竖起了中指,片刻之后,司马绍断然道:“诸位下去各招心腹,并晓谕全军,我等将出山寻血旗军求死一战,届时仍能留下者,便随我等一同西行吧...”
第七百八十四回 健康朝议
华历五年,七月十八,巳时,雨,健康,皇宫正殿。
秋风秋雨愁煞人,阴晦的雨水天气,笼罩着健康这座东晋皇城,平白带给人一份凄婉沉郁,也令原本富丽堂皇的金銮大殿,平添了一份阴沉晦暗。只是,相比自然天气,更令此间众人阴沉晦暗的,却是不断从中原方向传回的,愈加确定无疑的一应坏消息。
大殿两侧,群臣蓦立,丹墀之上,晋帝颓然。遥想两年之前,东晋军趁机捡漏,北伐中原,夺取沃土无数,朝野是如何的沸腾;回想两三月前,晋军趁虚攻华,君臣在此指点江山,又是如何的激扬文字?可如今,却是如何的雨打风吹去!
中原得而复失,两年辛苦两年谋,悉数付诸流水,等于平白为华国开了两年荒,还附送安置了百万之民;更有前后组织的六十万大军,仅余王敦带回淮南的二十万残部,丧师四十万,光兵械就值多少啊。这还不算,那可恨的华国犹不罢手,已然联合齐晋逆臣苟晞,叫嚣着淮北陈兵五十万,兼南阳陈兵三十万,浑一副不至健康不收兵的架势,至于这般不死不休,前来问那三问吗?
“刘爱卿,可有太子音讯?”或觉殿中太过死寂,丹墀之上的司马睿幽幽开口,问出了这个他每日不知要问多少遍的问题。要说他虽算不得多好的皇帝,却绝对算个好父亲,尤其是对他所寄予厚望的太子司马绍。
“启禀陛下,臣等无能,尚未联系到太子一行。最新消息乃太子在熊耳山中集结敢死精锐,意欲出山死战,但却无后续动静,也无华国地方遇袭之讯。”那名主司消息往来的刘姓大臣苦着脸道,“好在,至少华国一方,迄今也无任何有关太子的消息传出,想来太子仍是安全无虞。”
“唉,太子还是年轻鲁莽了些,作为储君,身系我大晋稳定,焉能逞那匹夫之勇?”半是焦虑,半是自豪,司马睿意有所指道,“然太子的确精神可嘉,能够战于第一线,始终不言败退,诚为我大晋铿锵楷模啊。”
听话听音,立有御史中丞刘隗冲着殿中末班的一名从事中郎使了个眼色,那厮会意,遂出列奏道:“臣弹劾安北大将军王敦,其人总摄中原军务,太子与陶侃血战洛川、伊缺,其人手握重兵,却不曾与血旗军恶战一场,便撤至淮河之南。如此一味怯战败逃,坐视太子等人陷于敌围,何以为将,何以为臣?还望陛下即刻下旨,将之锁拿回朝,重重惩办,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殿中霎时一静,原本的阴晦气氛顿添一份萧杀。再一名官员出班奏道:“微臣也以为,两淮之地乃健康门户,王安北屡战屡败,怯敌避逃,委实不宜统领大军驻防,陛下当另选贤能,统筹两淮防务。”
继而,又有几名保皇派中下官员蹦跶出来附和了几句,却因缺乏其他派别官员的跟进加料而没了声息,颇给人一种跳梁小丑之感。有心人纷纷将目光转往朝中另两派的旗手,王导与顾荣,以图摸清事态。其中,王导正如木桩子一样沉默肃立,不辩也不请罪,嘴角甚至隐隐带着不屑;倒是顾荣,眉头明显皱起,面上露出不耐,分明对刘隗等人此刻发起窝里斗很不感冒。
闹剧无疾而终,殿中复又沉寂,接到皮球的司马睿不无尴尬的扫眼一圈,遂将目光落定于顾荣,询问道:“顾老爱卿,对于适才诸卿之谏,可是有何教朕?”
“王安北确与中原陷落难脱干系,然前线战事不好轻易断言,他亦曾派遣陶侃率军十万救援太子,是以,我等不便就此断论其人能否为将亦或为臣。”翻了翻眼,顾荣筹措一下言辞,沉声道,“目下王安北正力擎危局,督师其部二十万精兵,会合淮南当地驻军抵抗华齐联军南下,为大局计,还望陛下小惩即可,允其戴罪立功。”
顾荣这一席话,几乎就是在对司马睿明言,王敦手握二十万大军,又有华国虎视眈眈,现在绝不是动他的时候。万一逼急了他,或造反或改投华国,二十万大军就在江对面呢,谁都受不了。
殿中气氛顿时一凛,司马睿自也明白其意,面色微变,遂顺着台阶道:“顾卿家老成谋国,所言甚是,战事尚未完结,怎可临阵换将?我等还是议一议,该如何应对华国大兵南下吧。”
“为臣以为,王敦兵败中原,理当惩戒,可削其安北大将军之职,令其戴罪立功。”这时,王导出班奏道,“江淮重地,王敦确不合适,然虑其人经营兵事多年,又长期任职荆州,不妨调其主持荆襄防务,对抗南阳之敌。其所部军兵,也多荆州人氏,新败难免军心不稳,不妨由王敦率领其中十五万返回故里,守备本乡,正做增援。至于两淮防务,可另调健康与各地军兵加以巩固。”
王导一番说辞,明里贬惩王敦,全了朝廷颜面,实则是要里子,保下王敦的精锐兵力与荆州地盘。对于他这等转圜,司马睿并无犹豫,立即应道:“茂弘此法不失两全,便依卿所奏,准王敦率军十五万救援荆州,并从健康调十万精兵北上两淮,各地再征兵壮二十万前来健康待命。不过,两淮防务兹事体大,又该谁人领纲?”
司马睿问话方一出口,立有刘隗抢步出班奏道:“为臣保举光禄勋应詹,其人系出名门,通晓兵法,屡有战绩,对我大晋更是忠心耿耿,可堪大任。”
“为臣复议!”像是早有彩排,一群官员旋即出班捧哏,陆陆续续的,却是整个保皇一派都出动了。
到了此时,大凡有点朝争觉悟的官员皆已看出,保皇派此前闹哄哄弹劾王敦为的正是这一任命的铺垫。两淮之地本就多有永嘉难度的流民为军,王敦带过淮河的杂牌军亦然,这些流民军虽然杂乱散漫,内部抱团,却比南人体壮敢战,且少有背后势力撑腰,若能趁机由保皇死忠应詹前去大力收拢,再经整训,或能成为一支终于大晋皇家的精兵,对嫡系重损于洛川的保皇派而言不啻于一记补药。
“准奏!特晋应詹为护军大将军,即日率军北上统筹两淮防务!”司马睿一口答应之后,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复又故作谦逊之态,目光看向王导顾荣,温声询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迎向司马睿谦和表面下的灼灼目光,甚至是其后的决不妥协,王导嘴角微抽,却知王敦此前已将司马睿削弱得太惨,他琅琊王氏也不能逼得太狠,至少华军压境的现在不行,遂也爽快道:“臣复议!”
“臣复议!”顾荣则是古井无波道。他们故吴士族如今正在全力应对血旗军来自海上的袭扰压力,本也无心去争夺两淮地盘,左右别落于过于强大的王氏手中便好,三足鼎立方是平衡之道嘛...
就此,靠着华国的外在威胁,东晋朝堂很快达成了内部协同,殿中的气氛也有所回温。众志成城之下,司马睿终是真正回到今日朝议的重点:“诸位爱卿,华国不依不饶,夺了中原兀嫌不足,还欲作势南下,却不知那华王究竟是何居心,我等又该如何退敌?”说到这里,司马睿难免心底懊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听着司马睿颇显底气不足的问询,以及那意味隐晦的说辞,懂事的已然察觉了他的怯意,只怕已经有了求和之心,就等人主动提出建议了。自然,大佬们也不愿担那第一个服软认怂的污名,于是,殿堂内迅即眼色纷飞起来。
“陛下容禀,观那华国,年内一战匈奴,二战中原,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那华王阴险狡诈,想必知晓此节,即便大举作势南下,内心也未必坚决。”一名位居末班的官员终是没扛住众人推诿,出列奏道,“是以,微臣斗胆请奏,陛下不妨遣一使者北上,对华王晓以大义,言明利害,或可就此化解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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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开了头,话就好说了,司马睿目光放亮,看向众臣尤其是几位派系大佬,不动声色道:“与之和议,朕所不欲也,然年内战损太重,虑及生灵涂炭,朕却是为难,还请诸位教我。”
暗骂一声虚伪,被司马睿温情注视的王导只得出班道:“防守抵抗乃第一选择,当然,虑及中原之败,我方元气大伤,急需休养生息,出使和谈倒也不妨一试。为臣举荐顾公为使,或可顺利止戈。”
“为臣复议。”刘隗出班附和,不免又有一番众臣跟风。纸包不住火,华王侧妃顾敏虽称是倭王后裔,可她与吴郡顾氏间的那一层关系,如今在东晋高层间早已不是秘密。
迎着众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顾荣压下心中的那份小得瑟,出班慨然道:“老臣愿往...”
第七百八十五回 草庐谈判
华历五年,七月二十,申时,豫州弋阳,老槐村。
秋高气爽,马蹄踏踏,老槐村那淡忘而又熟悉的村口,出现了衣锦还乡的纪泽。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他信马入村,左右打量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所谓故里,渐行渐缓,目光则渐显复杂。相比记忆,老槐依旧葱绿,河溪依旧潺潺,小桥依旧吱嘎,可初始那份隐晦的近乡情怯,却是渐被沧桑空寂所取代。
要说此时的老槐村并不破败,尤其是他老纪家的院落,乃至其所在的整条村道,几乎都与纪泽的记忆相差仿佛,甚至更显整洁。怎奈物是人非,此间纵然还有后来的住户,却已再没了故人气息。所谓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可富贵还乡无人识,方是更加闹心啊!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感之所至,纪某人不禁吟诵起了前生记忆中的诗句,颇觉同病抒怀。
正自婉约惆怅,纪泽见到村道尽头,有先头近卫带着几名乡人过来,凝目看去,果然一个人都不认识。事实上,昔年纪泽多次从大晋移民海外,老槐村作为故乡,但凡还有乡人活下,也早被华国相关部门给迁往海外过上了安稳日子。如今还能出现在老怀村的,也就东晋这两年迁入中原的屯垦百姓,他纪泽自然不识。
“草民拜见华王!”待得那几名乡人走进,为首一名老人带头跪倒,一边叩头,一边诚惶诚恐道,“小老儿秦忠,恬为此村二十八户之村正,不知大王今日亲至,未曾礼迎,还请大王恕罪。”
“不知者不罪,我华国也无须跪礼,且都起来说话吧。”纪泽虚扶一把,待得乡人们起身,他才笑问那老人道,“这位老丈,我纪家老宅,乃至这条村道,都已无人居住,却整洁一新,想是得了你等平日照料吧。如此说来,本王非但不该责罚,还须多谢你等呀,呵呵。”
“呵呵,华王说笑了,草民份内之事,实不敢当。”老者一脸赔笑,却不敢居功,“其实,我等皆为两年前新迁至此,当时县中的王县尊曾经来过本村,离去时交代我等,这条村道须得维持旧貌,不得入住,但须时常洒扫,还有村后的纪氏坟冢亦然。而作为报酬,本村便无需支应其他徭役。”
纪泽含笑点头,他早前通过暗影,倒也略知此事。纵然他是与东晋不对付的华王,然为尊者贵,他纪某人更还是个啥都敢做的主,哪怕这里之前归属东晋,地方官员也不敢轻慢他纪某人的祖宅祖坟,甚至,不乏有眼力劲的当地官员,主动出钱出力,为他纪某人维护修缮,以图一条可能的后路,这自是官场该有的素养。
“文兼,得空在村里转转,看看相亲们都有些什么困难,能解决的便帮帮手,这里毕竟是本王出身之地嘛。”尽管对地方上的这类举措不以为意甚至觉着别扭,可那些毕竟不是自己治下的事情,纪泽也非吃干就抹净的主,遂叫过随行秘书令何武吩咐道,“对了,还有那个王县尊,只要不违反原则政策,适当照顾一点也无不可嘛。”
这等小事何武自然知晓分寸,应声记下不提。在秦老村正的引导解说下,纪泽略转了老槐村,继而行往了村后的“亡父”之墓。不消说,坟冢一看就是每日都有洒扫,甚至,其本身乃至周边占地的规模,都要远远大于昔年纪泽这个便宜儿子给圆的坟,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接下几日,纪泽便暂住于老槐村,在亲卫与村邻的帮助下,他亲自铲土挑石,圆坟扫墓,结庐守夜,还择日未“亡父”大祭了一场,整一个尽心尽力,孝子孝孙的标准扮相,可要说感情什么的,他委实没啥,充其量是替自己这具身躯的前主人捎带尽点孝而已。
其实,纪某人之所以有此一举,主要还在于向天下装样,告诉别人他纪某人一打下中原,一打下故乡,便尽孝道来了,而此番的所谓尽孝,势必还将与日后称帝时的迁皇陵立宗庙有着前后呼应,说来说去无非厚黑二字而已。左右此时司马绍残军已然出山投诚了绝大部分,豫州的东晋之地也已被完全占据,大军则正在向着汉江、淮河一线云集,他确有闲空用于此次必不可少的装样。
就当纪某人在老槐村一边装孝子一边浮生偷闲之际,作为东晋使者的准亲家顾荣,也如纪泽所期待那样,带着司马睿和大晋诸公的和平愿望,在中原兜了个圈,颠颠然赶到了这里,没说的,先给上柱香。
草庐之前,顾荣在马扎上坐下,颇不习惯的左扭右摆片刻,这才习惯了平衡,笑得亲近,他不无恭维道:“华王殿下方得中原,尚未最终战毕,便前来祭告先人,纯孝之心,诚为感人啊。”
“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此处省略千字”好似不曾听出顾荣试探之意,纪某人语态诚恳而悲切,“怎奈世事难料,变乱丛生,而今蓦然回首,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悲乎,凄乎...”
跟老夫咬文嚼字,小心老夫兑晕你!顾荣听得一脑门黑线,暗自腹诽不已,怎奈自家不敢赌也不敢耗,他终是按捺不住,干咳几声打断了纪泽,缓声说道:“殿下既已在此祭告先祖,想已对当前战果有所满意。可叹中原一战,天下披麻戴孝者已有数十万之多,大王自身仁孝,又何忍更多百姓哭孝,不妨罢手如何?”
就等你开口呢!纪泽不再做做,收起哀容,略一沉吟道:“看在敏儿份上,某也不和您老虚言。想要罢战休兵,三个条件。其一,此番中原大战,所有晋军战俘青壮,只要其人愿意留居华国,东晋便须送来其家小亲眷,也免贵方抚恤赡养之费嘛。”
啥抚恤赡养,咱们朝廷没打算出这笔开销好不好!顾荣脑门一紧,立马说道:“此前战事我方折损三十余万,贵方得俘当有近二十万,即便扣除中原居民,至少也将有十余万江南青壮俘虏迁居华国,对应就有妇孺四五十万,未免太多!”
“左右都是些晋廷诸公看不入眼的泥腿子罢了,有何不妥?这样,那些有出身的士人亦或大户子弟,某就不要赎金了,权作交换!”纪泽一百首,语态强硬道,“其二,某要汉中郡,以便南下剿灭蜀氐。当然,此项可以搁置五年,倘若东晋五年之内能够自行攻灭氐胡,此项更可作罢!”
顾荣无语,目光则是闪烁个不停。汉中郡位于关中和巴蜀之间,对东晋而言近乎飞地,且早因天灾兵乱而凋敝不堪,东晋并非不能放弃,只是,涉及血旗军藉此南下巴蜀,事情就不简单了,他顾荣一时也分析不清利弊大小。
没给顾荣太多考虑,纪泽复又说道:“您老也别费神了,前两条乃是罢兵底限,不容商榷。再说其三,东晋在我伐匈之际背后偷袭,无耻至尤,司马睿理当下诏罪己,并赔偿我方百万金,以弥补我方抚恤财物等诸项损失。”
百万金!?顾荣好险一个没坐稳,嘴角抽抽半天,他才理顺气息,怒声驳道:“即便算上整个中原大战,你血旗军在我晋军手中的伤亡也不足五万,按照你华国的赏恤标准,就是再算上河南三郡所有打坏了的盆盆罐罐,你华国损失最多也就十万金。这一下就翻了十倍,简直就是讹诈,是强盗之举嘛!”
面色古怪的看了顾荣一眼,纪泽笑道:“您老理当听说过华兴学工盛行的一些新朝理论,那丛林法则就是不才所提,而国家民族间的丛林法则,说白了不就是强盗逻辑嘛!如今我华国拳头大,又占着理,不做强盗不讹诈作甚?要不,还是由我血旗军自行过江去取?”
顾荣面色一黑,继而一白,最终涨红,他直接起身道:“华王殿下,这就没法谈了。单是十万金,就够我朝如今的三年总入了,百万金,只能将各大家族悉数搬空,那还不如继续开战呢。得,老夫打搅,这就先回了,华王您爱过江就过吧。”
“诶,诶,有话好好说嘛,您老可别气坏了身子,要不这样,咱们谁跟谁,就给您打个八折如何?”一把拽住依旧作势欲走的顾荣,纪泽笑道,得,“五折,看您老的面子,就五十万金,不能再少了,大不了分期付款嘛,某光从一个蓟城就抢了六十万金呢,你东晋总不至比王浚那厮还穷吧?”
“不行不行,五十万金依旧太多太多!”顾荣仍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却是坐了下来,换上一副苦脸,打起感情牌道,“华王,你我也算姻亲一场,总不好叫老朽没法回去交代吧?”
“交代还不好办,某可给您一个承诺,十年之内,只要东晋遵守和约,某决计不会寻衅开战!”眼睛一阵乱转,纪泽忽又嘿笑道,“还有,第三个条件某决定提得再狠点,叫那司马睿直接去帝号,保留王号,向本王自称外臣,还有,让东晋交出此战祸首王敦,怎么样,这些总够您老用来居中转圜了吧...”
第七百八十六回 南北两朝
经与纪泽一番讨价还价,顾荣次日便急急回返了健康。而基于魏晋风流对应的拖沓效率,纪泽自也不会在老槐村傻等答复,随后遂赶往了南阳前线。此时,南阳西线已经聚有血旗战辅兵近二十万,淮北东线则因苟晞的如约助阵,更已聚有华齐联军近三十万。纪某人直接效仿昔年的曹孟德,打出了八十万大军伐晋的旗号,收集船只,日日操练,张牙舞爪给东晋施压。
不过,或是察觉华国也颇有和谈之意,直到七月底,东晋朝廷依旧争吵不休,没给回复,好似有意无意的晾晾华国。纪某人正是春风得意,哪里耐烦,当即传下军令,让东线试探性跨淮发起进攻,让稍事休整的海军再度袭扰扬州沿海,自己所在的南阳西线,则分兵东向,攻取大别山南麓与汉江长江之间的狭长地带。
以打促和果然是谈判的不二良方,随着华国一方接连小胜,西线更是杀至了三江口北岸,东晋诸公终于坐不住了。八月初五,顾荣再度屁颠颠的赶到了纪泽所在的南阳樊城,也带来了东晋朝廷的求和诚意,完全同意了纪泽所提要求的前两条,也即交出降俘眷属,以及有关汉中的五年之约。
至于纪泽所提的第三条,司马睿是打死也不愿退位称王的,王敦也是不可能认命就缚的,倒是司马睿无奈同意了下出一份遮遮掩掩的罪己诏,也算给纪某人的南下三问铺一台阶,更是含蓄的表示,东晋将认同纪泽在北方称帝,双方日后为不分长幼的兄弟之邦。
那些尊号名义等等虚头巴脑的东西,纪泽本也不甚在意,亦或说,之前他本就是故意将之抛出去给谈判对手添乱的,对结果自是无可无不可。他所真正在意和不满的是,东晋居然只愿以伤亡补偿的名义给他十五万金,顾荣私下透露的底价也仅十八万金,直叫他再发一把横财的奢望化为了泡影。
中军大唐,顾荣已被请出暂歇,留下了纪泽与一众将佐文臣,彼此相顾,皆觉这一结果不够爽足。而态度最明确的自是那帮满头脑都想着更多立功发财的将军们,纷纷叫嚣不已:“直娘贼,才十几万金,打发要饭的吗...哼,南蛮子们还没被打怕,要不我等再给东晋点厉害看看...,叫某家说,有啥好谈,不若直接打到健康去取...”
不过,此番与会的也不乏些许纪泽召来的政法文臣,其中最为代表者,是检校尚书衔的洛阳令兼河南尹钱凤,他却是扬声道:“这仗不能再打了,即便将士们不累,行政方面也无力再提供更多军需,亦或接收更多新土了。数月时间便已多了并、朔、豫、洛四州之地,官吏、财政、人口皆已到了支应上限,再多就要吃撑了。”
“呵呵,过往哪次开战,行政署不是吵吵缺东少西,可哪次不是又给凑出来了?”嘴挂讥诮,程远笑道,“大军已然聚集,东晋犹敢不肯就范,在下倒是以为,不妨打过江去,将东晋彻底打服气了。未必需要占据多少疆域,夺取些许战略要地也好嘛。”
程远之言立即赢得了将官们的连声支持,但纪泽仅是摆摆手,压根没搭理那帮武夫的吵吵,而是只向座中的一干佐官文臣道:“东晋的谈判态度大抵如此了,诸位以为,我等还能用甚最小代价,获取更为显著的利益吗?”
专司外务的童崖摇头道:“东晋士族主政,富裕皆在世家大族,朝廷财政并不宽裕,十八万金虽仅我华国小半年的财入,却须东晋三年总岁入。毕竟我等尚未逼得东晋灭国在即,想要更多赔款却是很难。除非真如众将所言,继续进军!”
钱凤却是笑道:“其实,未必非要直接索取钱财,只需趁机逼迫东晋对我国商民放开些许限制,譬如勘探开矿,水陆运输等等,哪怕仅是享有士人常见便利,相信以我华国之工商水平,绝对可以大获其利,长此以往,甚或可以逐步打击东晋本土经济。”
“哈,士仪这些年果然没少用心嘛,如此甚好,便由你尽快列些细目与晋使洽谈,想来对方不会再行推诿。”纪泽眼前一亮,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遂拍板道,“战争打到这里,我华国已然挣得盆满钵满,该当见好就收,适可而止;没得为了更多些赔款,准备不足便贸然南下,昔年曹孟德饮恨赤壁,便是前车之鉴!”
事实上,纪泽此时还想到了后来的淝水之战,只没法宣之于口。史上的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江南士族屡屡以少胜多,击退远显强大的北方征伐,具体原因很多,但有一条却是不便的,那就是众志成城,亦可说是自身气数未尽。纪泽绝对相信,江南势力对他华国的反抗意志,不会低于对于曹操亦或苻坚,他更不觉自己就比曹操苻坚高明,可不想步那二位的后尘,来个阴沟大翻船!
“苍鹰搏兔,亦用全力,若想南下灭晋,务必等到他日在政治军事上准备充足,最好内部再先瓦解东晋一番,才可全力出手!”扫眼一应面色大沮的将官们,纪泽轻笑道,“你等也无需如此丧气,一个个蔫头耷脑的作甚,还怕没仗打吗?只要这次与东晋和谈成功,北胡、西戎、美洲、澳洲、天竺等等,日后我等不是更可放手攻略吗?”
纪泽既已拍板,众人自然没了异议,唯程远犹自不甘的提醒道:“就此罢手也好,只是便宜了司马睿那厮。听说他正利用我军大兵压境的外势,可劲整编那些北方流民军,藉此将之收入帐下,势力倒是恢复不少呢。”
“呵呵,无妨,流民军是一柄双刃剑。司马睿为了对抗琅琊王氏与故吴士族,相助流民军做大,短期的确可以起到抗衡作用,但何尝不是壮大了又一祸胎?”嘴角挂上些许诡异,纪泽笑道,“说来说去,东晋君臣始终仅会将流民军视作泥腿子出身的丘八,当做一把呼来喝去的利刃,只肯利用却不愿分享权利,时间久了,刀子愈加锋利了,难道就不想翻身做主吗?”
纪泽所言可非仅仅劝抚众人的主官臆断,而是完全剧透了后来的晋史。正史中,从祖逖北伐开始,流民军便算正式走上了东晋的历史舞台,他们外抗胡寇,内平王敦之乱,却始终不入东晋主流,以至于王敦覆灭之后,苏俊郭默等人发动了第一次流民军大叛乱,由是百年,流民军时常不安分,直至东晋皇族与士族烂到了根子,还是出自流民军的刘裕推翻了东晋,建立了南朝宋...
华国放弃了天价索赔,又未苛求对东晋的政治压迫,双方接下的谈判变得顺风顺水,再经使者一番奔波往来,遂于八月下旬彻底达成了一份南北长期和平协议。协议中,双方以淮河汉江为界,大别山南麓则以既有军事分界线为界,东晋将分五年向华国支付17.5万金,双方约为兄弟之邦,至于其他有关工商互通、边界驻军、眷俘交换以及汉中之约等等细节条目,便不再赘述。
值得一提的是,这份和平协议并非那种没有期限从而形同废纸的协议,而是在东晋的争取之下,将和平时限定为了十五年。一方另有目标无心南下,一方元气大伤胆战心惊,双方对这份协议皆颇满意,对协议的后续施行也皆诚恳踏实,顿令江淮两岸和风尽吹,而为期十五年的南北朝格局,也就此演绎于这一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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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瞰望,华国以“T”字疆域,业已横亘北中国,兼有曹魏和齐晋这两个即将迁离关中和青徐地域的“贴心”小弟,可谓威势滔天,已是再无悬念的天下霸主,足令北胡不敢南顾,无人再敢招惹。由是,华国上下踏踏实实的将工作重心再度回返了内部发展,尤其是中土新得四州的开发建设不提。
全力建设之余,战争贩子纪某人永远不会忘记整兵备战。成例不改的辅兵女兵以及地方战兵配备不消多说,这一次,纪泽拟在两年之内,将所有的野战军团扩整为十个军群,每军群皆含一个青卫军团的火器新军;近卫军群则扩为六个军团,一步两骑,一铳一重炮,以及一个涵盖飞艇、土工等等在内的特战军团。
既有的水上力量也将予以扩整。海军拟将组建北海、东海和南海三支舰队,每支舰队亦为三军团编制,且各下设一个配备炮舰的全火器军团。至于内核水军,则将整编为河套、黄河与淮河三个万人地方军团,分别划归朔、洛、豫三地都督节制。
当然,全面整军并不代表无兵可用,更不代表停止征伐。犹在南北协议签订之时,一小支步骑水混编的先头队伍,便已从朝州北岸出发,溯海岸北上,拉开了华国拓荒黑水流域的序幕...
第七百八十七回 南北运河
华历八年,六月初十,辰时二刻,晴,豫州弋阳,老槐村。
“起啰!”旭日初升,村后冢园,伴着一声刻意拖长的吆喝,唢呐鼓乐迎风齐鸣,或轻快或悠思随之播满老槐村。而在黑压压的观礼人群中央,三十二名大汉齐齐发一声喊,高高抬起一副其实没那么重的大红棺椁,将之移至大车之上,在他们的身后,却是一片已被削平的坟头。
听之观之,这显是一次场面隆重的迁坟,还是所谓的喜迁。棺椁之内,盛放的正是纪泽在这一时空所谓“亡父”的骨骸,今个良辰吉日,棺椁将被迁至汝南纪氏在邻县的祖坟陵园,所谓落叶归根,面祖归宗是也。这既算圆了“亡父”遗愿,更是纪某人确保出身名正言顺,乃至设立宗庙的必要之举。自然,汝南纪氏那边为了这次迁坟,历时年许早已修了一座足以配得上皇家级别的大型墓穴。
紧随棺椁之后的,是披麻戴孝的纪泽,此刻他正嘴角抽抽,双目黯然,浑一副睹景思人的哀思神色。但无人知晓的是,嘴角抽抽系因他这个穿越者委实腻歪自己总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扮孝子,双目黯然则因他想起了自己本该在另一世界真正行孝的父母。
纪泽身后,还跟着一溜的孝子贤孙,包括纪泉等几个已能走路的小王子,以及数十名前来壮色的纪氏后生。气氛渲染之下,他们各个面色沉肃,不乏哀容,甚至此起彼伏的还会传出几声干嚎,只一双双不时转溜的眼珠,透出了他们内心中的赶场本色,终归还是那一句,“托体同山阿,他人亦已歌”。
唢呐喧天,纸钱飞洒,白幡飘悠,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离开村后故冢,沿着村中旧道,绕经纪家故居。要说光阴如梭,距离上一次伊缺大战后,纪泽小住老槐村已过了三年,旧有的纪家旧址早被改造为了一处皇家庄院,但念旧使然,门前门后却是风景依旧。
甚至,就连纪泽那位便宜生母张氏,此刻也如若干年前纪泽首次遇见她时一般,怔怔然倚扉呆立,直看得纪某人一阵恍惚。不过,纪泽的思绪很快便被几个叽叽喳喳的童稚女声拉回现实:“那是爹爹...那是父王...爹爹,看这里,快看这里,雅儿在这里啊...”
“卧槽!含蓄点好不好,你等都是女儿家诶,还都有着身份,甭叫别人背后嘲笑你老子我养不教,成不成?唉,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儿可是两项占全的,真就不能纵容呀!”心中斥责,纪某人并不出声,只皱眉瞪了一眼,权做没听见的故我前行扮孝子。
不消说,道旁瞎吵吵的自是纪雅等几位小公主,女子与外姓人没资格参与丧葬白事的出殡队列,他们也就陪着母亲姑姑和奶奶张氏,一道在这儿干等迄今,自然早不肯安分了。好在,这些喝喊转眼便被剑无烟等人出手捂止,也免了纪某人的更多尴尬。
经老槐,过溪桥,出村口,纪泽蓦然回望,神情莫名。尽收眼底的依旧是记忆中的一应故景,只是,经过他自己的两番装样做作之后,这里却是再不觉风景旧曾谙,至少,他自己是许久不想再来了...
五日之后,完结了迁坟一应事宜,纪泽带着自己一大家近二十口,就着孩子们的暑假,沿驰道东向,开始了为期一月的中原巡游。当然,此行也有一项重要活动,那便是前往长广,象征性送走齐晋迁国百万移民的最后一批,藉此举办一场青徐兗三州的正式交割仪式,并与迁居海外的新齐国正式签订一份友好邦交和约。
事实上,从前年初开始,腾出手来的华国便与齐晋联手展开了迁国工作,一方着眼将来,一方真心送客,双方互不推奸。华国利用自身的海运优势与拓荒经验,除了出兵征战,几乎就是手把手的帮助新齐国在苏门大岛上落足安置,还很厚道的送出大批工具、物资乃至奴隶,以向齐晋补偿五十万不曾迁走的青徐汉民。
苟晞是个明理之人,既知大势难改,也不介意落些顺水人情。稳步外迁军民之余,他并未卡着什么时间期限,基本就是迁一郡便让一郡,很配合的帮助华国逐步有序的接手齐晋迁离后的地方军政,甚至一度允许华国提前派驻人员进入齐晋未迁之地,雇佣齐晋百姓,先期开展水利道路等基础建设,直令双方关系颇一副亲密无间。
值得一提的是,华国丞相张宾,此时其实也正在赶往长安的途中,以正式接手大散关以东的秦雍之地。过去三年,关中魏复的配合情况与齐晋苟晞大抵相似,或说更甚。虽因西征路险,其移民外迁的进程慢于齐晋,但从转让武关开始,其对华国就是有求必应,而华国自也不吝对他供给钱粮军需,当然,各种基础建设,尤其是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的一应治理项目,华国同样已经先期雇佣关中百姓予以了开展...
马蹄踏踏,树荫路长,纪泽一家与护卫军兵沿着驰道,一边赶路一边领略沿途风光。经过近三年的开发建设,洛豫地区已然生机勃勃,鸡犬相闻,便是进入迁国收尾的青徐地区,各地也因华国的提前介入,辅以大量移民和水利道路等先行基建,并不显得荒凉。
这一日,众人行至彭城国,免不了地方官员对他这位华王的汇报接风。不过,晚宴将开之际,却见风尘仆仆的宋滦衣鞋带泥,大踏步入得厅来,向纪泽行礼道:“为臣见过大王,未能远迎,反要借光大王的一顿酒宴,还请恕罪呀。”
“别动辄就要请罪,哪有那么多罪可请?你宋润通原本多实诚一人,怎么现在也都混成老兵油子了?”纪泽虽在说笑,语气却不甚好,“宋大都督,你现在不是该在胶东与齐晋处理最后的接防事宜,并在长广等着吗?怎生巴巴的跑了这么远,就那么着急见到本王?”
随着华国的国都和重心转入中土,兼而疆域剧增,在扩整血旗军之余,纪泽于今年初对过往的军事防区也进行了一次大调整。美洲、澳洲总督区不变,此前海外十州的六个都督防区却被缩整为南洋与北洋两大防区;而包括齐晋和关中在内的中土之地,则被分设为西北、北方、西南、东南以及洛阳京畿五大都督防区,更谙水战的宋滦,正是第一任的东南都督,负责着包括齐晋故地在内的一应军务。
宋滦自然听出了纪泽这是不喜他过于夸张的迎来送往,忙赔笑解释道:“呵呵,大王误会了,为臣仅是在此恰遇大王而已。胶东军务已然安排妥当,为臣此番南来,却是陪同公布傅侍郎一路勘察青徐南北河道,以观是否可以设法疏通南北,以便我方内核水军更快更安全的穿行于黄淮二水,今日恰是到了滕胡。”
贯通黄淮二水?这不就是京杭大运河的中原河段吗?纪泽心头一跳,却见主司华国水利的傅暢,晚宋滦一步也进了厅,同样是衣鞋沾泥。压下心头狂潮,纪泽笑着招呼道:“傅卿莫要多礼,你二位辛苦了,且先坐下。本王之前还记得你在关中督理植树固土,怎生一转眼又来了青徐,可别学大禹治水,累坏了身体呵。”
“谢大王关心,为臣已然看过关中的水土治理,计划执行状况颇好,并无拖沓偷工之处,呵呵,要说关中百姓此前过得比我华国百姓穷困很多,故而大王愿意出钱雇佣,他们的干劲甚至还要胜过我境内百姓呢。”简单带过关中政事,傅暢不无兴奋道,“大王,适才宋都督所言,乃为臣近期之想,若能贯通黄淮水网,受益者可不光是军方,民间水运乃至水利排涝都将更获其利。”
纪泽自然知晓京杭大运河的用处,即便在海运兴盛的后世,其民用价值依旧不菲。只是,雄才大略的隋炀帝给汉家留下了这一丰功伟业,自己却因开凿它而灭了国,纪某人可没高尚得效仿隋炀帝。于是,他试探着问道:“敢问傅卿,算上劳工薪酬,所费几何?”
“禀大王,青徐之地本就有着沂、汜、魏等水系以及一应湖泊,只需择地二百余里,便可将它们开凿贯通。”盯着纪泽的神色,傅暢略带小心道,“预计两千万贯,大王便可达成这一千秋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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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回 一国两使
“今日于我华夏而言,足以彪炳史册!何故?非因我华国得了齐晋之地,也非苏门大岛多了一个齐国,关键却是在于,我汉家内部,罕见利用和平协商而非残酷内战,完美解决了领土兼并这等政治难题,且能避免你死我活,又是以对外开拓这等伟大进程为基础。是以,齐晋顺利迁国海外,实乃华夏之幸,更是继往开来之伟大创举...”
七月二十五,青州长广,青岛港口,面对最后一批迁往苏门岛的数万百姓,面对与会捧哏的华齐官员,以及约来撰稿的各报记者,纪某人挥臂致辞,慷慨激昂,直抒胸臆,滔滔不绝犹如长江延绵,将此番成功的迁国之举视作自己的一大政绩,拔至了史无前例的政治高度,直听得官员肃容,记者疾书,自家的一群小儿女,更是好一番仰慕。
只是,真正被他所送别的主角们,反应就没那么正面了,打呵欠不耐烦还是好的,更不乏怒视暗骂之人,须知齐晋移民可不兴华国自愿原则的那一套,相比于背井离乡远赴蛮荒,所给的迁移补偿可不算高。当然,纪某人并不在乎他国百姓的感受,左右这些百姓也非被推入火坑,而是出去为汉家殖民拓荒,是正能量嘛。
演讲送行之后,是邦交友好协议的签署。原本仅是例行公事,可签押之前,纪泽扫了一眼协议,却是目光一凝,继而手指其中一款,看向齐国代表,似笑非笑道:“怎么,齐王还未打算放弃称帝吗?”
代表齐国一方的是苟纯而非苟晞本人,毕竟再是美化,苟晞也是被华国赶出中原的一方诸侯,可不愿来此自找难堪。顺着纪泽的指向,苟纯心头一跳,因为他看到的果然是协议的第五条,也即华齐双方互不干涉对方的国体、军政、外务和尊号。
干咽了一口吐沫,苟纯立马平复面部神情,不无强笑道:“大王多心了,这仅是条文而已,徒作万全罢了。”
“无妨,齐国与我华国乃友好邻邦,并非属国,齐王在自家国土之上想要如何,亦或对海外其他地区想要如何,本王无意强行干涉,只须贵我双方莫要产生冲突就好。”纪泽淡淡一笑,已然落笔用印。
从苟纯的神色表现,纪泽自已知晓了答案,但世界这么大,他能够在自家划定疆域之外,接受百济独立自主,自也能够接受汉人另起炉灶,至于什么王号帝号,别个想要沐猴而冠,他现在也懒得管,自身强大才是王道。大不了日后海内一统了,闲着看不顺眼了,给对方发个文去搞定这类虚名便是。
纪泽浑不在意,苟纯却是暗松了口气,连忙赔笑道:“大王豁达,外臣敬服!呵呵,外臣还有一请,眼见大王即将于十月登基称帝,外臣便是齐国贺使,不知能否有幸,与大王同往洛阳”
“哦,欢迎之至。”纪泽笑得更真了三分。今年秋收后在洛阳登基称帝,是华国去年便定下的计划,可算四海皆知,齐国自在观礼的邀请名单之列,是以纪泽对苟纯的同行请求当然无可无不可。一团和气中,协议签订完毕,自此,中原齐晋之地彻底归入华国,而脱离华国数年之久的长广与青岛港,也再度回到了华国的怀抱...
翠松清幽,凉气袭人,四下警戒的某条崂山小道上,伴着孩童嬉笑,缓缓溜达来了一群人,为首者正是纪泽。手指远方,他不无卖弄道:“诶,小的们,看那边群岭横亘之处,当年某与麾下弟兄们蒙受迫害,无处立足,即便艰难获得朝廷敕封,仍被地方士人联手袭杀,正是在那里,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而大败长广官军,这才夺了长广之地,得以喘息一时。”
随行的自是纪泽一家人,顾敏或是看不过纪某人那份得瑟,笑而打趣道:“得,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惨,那么无辜。什么朝廷敕封,仅是东海王一纸文书罢了。而且,你那是趁机要挟东海王所得,东海王本也无力掌控长广,遂将长广随手卖给了你,别个长广上下之前完全蒙在鼓里,哪能服气,不反抗才怪!”
当着孩子们的面,纪某人自然不能认怂,他立马振振有词道:“长广扼南北海路,这等地利,在那帮长广势力手中却成偏荒之土,简直暴殄天物,某若不取,岂非悖逆天意?”
这时,素来话少的长子纪泉,却是忽的问道:“依父王所言,莫非觉着别人不配占有,自己就可抢夺,但凡寻个名目,只要拳头够大,得手了就是胜者为王?”
“差不多吧,弱肉强食乃是天道,你老子我就是这般夺取天下的。”正顺口吹嘘,纪泽忽然注意到纪泉的一脸认真,心头却是一突,方才想起自己须得为人师表,忙又补充道,“当然,天道以万物为刍狗,我等所以为人,行事却须同时遵循人道,秉承仁义道德,至少要顺应民意,符合大多人的利益。而且,那时为乱世,纲纪败坏,而今已是治世,凡事还当维护法度,对外或可讲究拳头,对内却须讲法讲德...”
正说间,不远处纪泽所借助的那座道观里,快步走来了何武,行至纪泽等人身边,他笑呵呵见礼道:“见过大王,见过王妃,见过诸位王子,下臣这里有一桩趣事,倒是可以说说,只愿莫坏了尊驾雅兴。呵呵,适才长广郡府来报,有几名海外番夷,自称为佛伽罗使者,得知大王与塔王妃身在长广,故请求拜见。”
纪泽释然,此事涉及王妃塔米亚,亦公亦私,难怪何武会在此时前来通禀,但旋即,他眉头一挑,面泛狐疑道:“不对,若某记得不错,好似为了观礼登基,佛伽罗此前已有一拨使者前来华国了吧?”
“是啊,大王所记无误,所以说此乃一桩趣事呢。”何武莞尔一笑,复又转向塔米亚道,“塔王妃,今番这一波使者,在求见大王之余,可是言明要请见您,自称与您乃同族之人呢。”
早已为人妻母的塔米亚,如今少了昔年的那等泼辣,更添一份矜持,一份熟女韵味,但眼波流转间却也更显一份睿智。她闻言眉头微皱,迎向纪泽问询的目光,旋即猜测道:“据悉前一波使者出自当权宰相雷法纳的泰米尔一派,想来这一波使者当是属于处境不妙的佛伽罗本土一派吧。”
“哦,一个国家竟然出来了两拨使者,我华国又不兴少贡多赐的那一套,莫非佛伽罗与泰米尔间的内斗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纪泽眼睛一眯即分,俄而嘿笑道,“不消说,佛伽罗一派是瞅准了咱家塔妃,想来我华国打秋风了。”
“夫君果然一言中的,佛伽罗前国王去年离世,新王年不满十五,眼下正是主少国疑,内争激烈,佛伽罗本土派当是险象环生,急需救援吧。只不想竟然整出了一国两使,将面皮都丢到中土来了。”塔米亚面露不愉,冷声说道,“哼,昔年我塔勒方国为泰米尔人围攻,四面求援,那些佛伽罗本土方国却皆袖手旁观,如今倒想寻我这条门路来了,哼,他们乃至整个佛伽罗,又与我何干?”
“嘿,拉倒吧你,对夫君我还口是心非?哼,既不相干,何以对佛伽罗国情知晓得一清二楚?”纪泽似笑非笑,言说间出手如电,一把捏住塔米亚那精致的耳垂,摇了两摇,忽的想到何武还在身畔,忙又松开了手,故作正色道,“也罢,为夫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表态,君前可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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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回 趁火谋劫
崂山之上,获悉佛伽罗一国来了两拨使节,纪泽当即起了心思。作为海上丝路的一个重要节点,又是孤立海中的岛国,别说他纪某人从没惦记过佛伽罗,以往仅是腾不出手罢了;而今活脱脱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机会送到眼前哪有不把握的道理。况且,攻略佛伽罗,可借用塔米亚的身份,还可由混血身份的儿子纪昭继承,外对佛伽罗,内对华国,小对自家,正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父母扒心扒肺,熊孩子却不买账,深受大华夏主意荼毒的小纪昭,压根就看不上佛伽罗那种蛮夷之地,直气的塔米亚再也顾不得贤淑风度,瞪眼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哪能一心安享富贵,你父王南征北战多么英雄,你老娘我当年也是纵横四海,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没出息?”
莫怪塔米亚这般上火,实是当娘的知晓,佛伽罗王才可能是纪昭的最好归宿,毕竟佛伽罗国远离中土,即便归于华国,也将是半独立的藩国。毋庸置疑的是,纪泽迄今不肯敲定太子,显示有意立贤不立长,但不论选谁,几乎肯定太子不会有塔米亚之子纪昭的份,那么,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何不去佛伽罗安置呢?
必须说,晋时的汉人混得虽惨,可文明程度依旧俯视四邻,从没被胡人洗脑到后世崇洋媚外的程度。尤其是经纪泽立倡大华夏主义的华国百姓,对于拥有外族血脉的混血儿,别说羡慕,不鄙视就不错了,怎愿接受纪昭为太子?这等民意民情,便是纪泽自己,非不得已也不会对抗。
眼见纪昭在塔米亚的训斥下虽然唯唯诺诺,却仍不愿改口,纪泽只能轮番上阵,他蹲至纪昭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昭儿,你可知道,你之前居住的瀛东,乃至刚刚迁居的洛阳,过往都仅是一片蛮荒亦或废墟,为父仅是用了几年,便将它们建设成了如今模样?我汉人最强者不光是战斗,而是建设。只要你愿意,哪里都能变成瀛东、洛阳那样的繁华。”
纪昭大眼睛一阵狂眨,这才点点头,显是少了抵触。纪泽再接再厉道:“还有,你喜欢华夏文明,以之为荣,这一点为父很满意。只是,我华夏文明需要拓展,需要进步,需要传播,为父总会老去,那时你长大了,为父却没力气了,需要你继续去开拓,你愿意相助吗?”
“当然愿意,那是做儿子的本份。”纪昭这次倒是回答得爽快,“父王放心,孩儿明白了,只要父王与母后需要,孩儿日后就去佛伽罗,将那里建设为又一块华夏乐土。”
“好,昭儿好样的。”笑着拍拍纪昭的小脑袋,纪泽起身看向其他孩子,略显严肃道,“你等须得记住,在任何地方,权利和责任都永远相辅相成。你等身为我华国的王子公主,可谓天生富贵,享有不尽荣耀,但这一切,日后都须通过履行责任方可维系,否则,我纪氏便不配再做华国之主,必将被人遗弃,结局悲惨。而要履行责任,就需有一颗爱国之心,奉献之心,当前更须好好学文习武,增强本领...”
一番诲人不倦之后,纪泽并未再谈公事,而是陪着妻儿们如期转悠半天,直到返回落脚的道观,他才寻一单独的厢房,询问塔米亚道:“米亚,你身为故塔勒方国的公主,按常理而言,当与佛伽罗王室有着些许支裔亦或联姻的血缘关系吧?”
“都有,而我的外祖母就是佛伽罗的一位公主。”塔米亚绝不愚笨,旋即问道,“夫君这是想要借着佛伽罗内乱,插手兵发佛伽罗,进而直接推臣妾挂名佛伽罗女王,日后再名正言顺的传位给昭儿?”
见纪泽含笑点头,塔米亚面色一阵变幻,遂道:“如此也好,想来抵抗不会那么强烈,流血冲突也会少些。这么说,夫君是要带上臣妾一道会见佛伽罗来使,与他们好生谈谈了?”
纪泽却是摆手笑道:“呵呵,所谓欲擒故纵,佛伽罗人希望获得援助,却未必希望你去做女王,甚或被我华国掌控佛伽罗岛。过于热情只会令他们心存疑虑,是以,某不会接见他们,甚至不会承认他们为正式使节。便由你去接见一番,也莫表现出我华国在意佛伽罗,初始只需勉强给他们提供些兵甲援助,让他们更有胆抵抗泰米尔人就好。”
“夫君是想叫佛伽罗人先行与泰米尔人好生战上一场,待得双方伤亡惨重,精疲力竭,血旗军再行出兵捡便宜吧?”一语道破纪某人的阴险心思,塔米亚不无苦涩道,“这般安排,确符兵家谋算,也利于华国最小损失,只会苦了我佛伽罗数十万无辜百姓,难道夫君就不能直接出手,快刀斩乱麻吗?”
我还想背后使些手段煽风点火,叫他们打出狗脑子呢!纪泽心头嘀咕,却不好伤了塔米亚之心,只得娓娓劝道:“非大乱难有大治,佛伽罗本土人口众多,却被外来的泰米尔长期压过一头,足见本土贵族之腐败无能。只有通过一场战火,让佛伽罗百姓深受其苦,更加看清其丑恶,我方随后入主,才能更易被接受,也才更易你和昭儿日后予以治理。”
不无幽怨的看了纪泽一眼,塔米亚终是抵不住自家儿子前程的诱惑,只得点头同意。纪泽亦觉讪然,却不会改变主意,遂道:“好了,此事的具体操作,为夫会交给南洋都督段德与南海舰队秦栓,你只需将此拨佛伽罗使者介绍给段德便好,无需介入太多。放心,为夫会知会他们,制定计划时尽多保全寻常佛伽罗百姓!”
佛伽罗毕竟文明落后,战力渣渣,且人口不足百万,还上不了纪某人与华国的核心棋盘,交给一方都督谋算已然足够。待得塔米亚依言约见过佛伽罗来使之后,此事便已基本退出了纪泽的日程。象征性又深入田间地头和工坊厂矿转了几日,并在月底欢迎了华国一批新迁入青州的海外百姓,纪泽终是结束了此番东巡,沿驰道重返洛阳...
“呜...”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响,伴以哐啷哐啷的交鸣,打破了洛川郊野的宁静。在四野百姓不无惊疑的注视下,一个不停喷着黑烟的铁头怪物从远方冲了过来,黑铁的金属色泽在阳光下显得幽冷生辉;紧跟其后的,则是十辆彼此串联的长方车厢,底盘铁制,上端仍是轻质木制。它的悍然登场委实震人心魄,直令铁道两侧的大多群众纷纷退离。
车头与每节车厢上,都有着披红挂彩,这是八月上旬,由回归顺道的纪某人亲自剪彩运行,并试乘坐的洛川铁路首发火车,也是华国在中土之上的第一次列车公开运行,所用的车头车厢,已属全新的第二代火车系统,在速度、运载、舒适等方面大大优于瀛东运营的第一代,实用远过于装样。
不过,二代火车对铁轨的要求也高了许多,已然无法像轨道马车那样在地基上简单加些铁垫便可,想要长期运行,铁轨规格上费铁了太多。故而,纪某人一度雄心勃勃的大铁路计划最终还是向着落后的生产力低了头,各地驰道依旧采用有轨马车系统。但在洛川地区,在皇城根儿,此番华国愣是咬着牙建了一条从虎牢关至函谷关的单轨铁路。无它,向自家百姓与友邦土鳖们展示大华夏文明是也!
火车之上,纪泽一家的孩子们早非首次乘坐,仍因两侧高速后掠的景象而欢笑雀跃。说闹间,纪昭却是手指道边的稻田,小大人似的说道:“诶,大家快看,洛川这边的水稻,好似没有咱们瀛东那边种的密呢,亩产不行呢,说来还是瀛东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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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回 洛阳称帝
华历八年,十月初一,巳时,晴,洛阳城。
清风徐徐,暖阳高照,鼓乐声声,彩旗飘飘,皇宫之南,装点一新的炎黄大广场上,一排排盔明甲亮的军卒正精神抖擞的肃立警戒,在他们外围,一群群兴高采烈的百姓则方阵井然的翘首以待,天空之上,更有一艘艘飞艇挂着喜幅迎风悠悠,而在宫墙门楼上,一位位正襟肃穆的贵宾来使,却是神色各异的默然观礼。
今天,十数万人云集此地,为的正是纪某人加冕称帝的隆重庆典。且看那些人山人海的华国百姓,农民牧民,工匠伙计,书生军人,他们有男女老幼,有汉夷各族,却都有着一样的兴奋激动,一样的喜气洋洋。只因这不光是纪某人个人的庆典,也是华国正式升格为大华帝国的庆典,从今日始,他们便将正式成为中土最强大的帝国子民。
献祭三牲,祀祖炎黄,呈万民书,与过往开府开国一样的礼仪,不一样的则是愈加盛大的场面,愈加至鼎的规格,乃至愈加磅礴的气势。从太行深山到海外一隅,从海外一隅到雄踞中土,再到如今的傲视天下,万邦屈从,这才是本质的升华。
“陛下万岁!大华万岁!陛下万岁!大华万岁...”当万民书的最后一页被掷入香炉,欢呼声迅速响彻广场,响彻洛阳城。而在纪泽身后,一圈,一群,一片,直至整个广场,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人悉数跪倒,以最虔诚的心态,用最郑重的礼节,来见证这场开国典礼,来迎接他们大帝的诞生!
高台之上,纪某人仰望苍穹,俯瞰万众,心中爽潮迭涌,莫名进入这一时空十五年,凭借穿越人士的知识优势,也凭着刀光剑影的浴血求活,他的基业已然牢不可破。海内外二十二州,近四千万人口,各级战兵小六十万,各地辅兵近百万,科技领先、百业蓬勃、国民富裕、军力鼎盛,他的大华帝国纵是相比这一时空的罗马帝国,怕也已不妨多让,且一个上升,一个下坡。哼,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告天祭祖,接着是祭拜英烈,再后,便是大肆亮相的阅兵式。最先出场的,是一辆辆方阵而进的战车,双马拉乘,古朴铿锵,其上所载的却非寻常军兵,而是易明明伤残老兵。他们或断臂,或残腿,或目盲,或瘫痪,并未戴刀持刃,仅仅各佩昔日战甲。只是,那一股铁血萧杀之气,顿如劲风铺面,令原本沸腾的炎黄广场,瞬间沉寂一片。
“保家卫国!弘扬华夏!保家卫国!弘扬华夏...”或倚拐,或扶车,或依旧靠着轮椅,伤残老兵们却人人腰板挺直,目光刚毅,满面激奋,咆哮震天,而他们的喝喊,很快带动了全场的如潮咆哮:“保家卫国!弘扬华夏!保家卫国!弘扬华夏...”
现役正卒随之陆续登场。伴着雄壮激昂的乐曲,震天如雷的口号,以及此起彼伏的欢呼,铿锵井然的轻步,陌刀如林的重步,步伐齐整的轻骑,煞气腾腾的重骑,英姿飒爽的女兵,正步山响的水军,更有刺刀雪亮的铳兵,以及间或其中的床弩、抛石机、井栏、撞城锤、攻城车,一个个军兵方阵赳赳然迈过皇城下方,向着贵宾百姓展示着血旗军的赫赫兵威!
“轰轰轰...”都城之南,漯河之上,适时传来了震天轰鸣。那是配合阅兵式的血旗炮舰,用它们那慑人心魄的嗓门,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以带给华国子民更深切的荣耀,安全,自豪,乃至归属...
且不说寻常军民的巨大反响,广场之北,皇城门楼,一众华国显贵已然礼毕就坐,满面红光的观看着这场盛大典礼。他们的欢声笑语,却是映衬了观礼台一角的气氛怪异,这里有齐国、曹魏、凉州以及大晋的使节,有宇文、拓跋、段氏、百济乃至西域小国的来宾,甚至还有大秦、安西的遥远贺客,,目睹下方的血旗军威与百姓激情,他们的笑容未免有些牵强。
“诸位贵使,恕罪恕罪,朕慢待了,哈哈。”纪泽皇袍帝冕,满面春风,龙行虎步,在一干人的簇拥下盎然行来,言语间毫不掩饰的得瑟,“诸位观我大华,军兵威武否,百姓激昂否,山河雄壮否?哈哈哈!”
小人得志!一应使节无不暗自腹诽,偏生面上还得陪出笑容,点头捧哏如小鸡啄米。便是充任来使的东晋太子司马绍,也压下满腹酸水,上前行礼道:“陛下治理有方,国泰民安,令我汉家百姓重得歌舞升平,实令天下敬仰。绍谨代表父皇,祝贺陛下今日登基,也愿贵我兄弟之国,友谊长存,世代不改。”
“哦,同喜同喜,友谊长存,和平百世,亦朕所愿矣!”满口虚言,纪泽打量着司马绍,不无促狭道,“素闻司马太子俊雅果毅,礼贤下士,明君之相,昔年伊缺误会一场,未能得见,今日太子不计前嫌,亲来与会,令朕终可一睹尊荣,果非虚言,朕心甚慰,呵呵,朕心甚慰呀。”
误会你妹!有一把就误会掉别个三十万大军的吗?司马绍心底大骂,三年前他大败伊缺之后,在熊耳山玩了出金蝉脱壳,逆向西进,总算因着血旗军没有上心针对于他,从而翻山越岭逃至梁州,可所余兵马已不足千,狼狈至极不说,返京后好险连太子之位都给丢了。如今纪某人竟还当众言及误会,不是添堵吗?
势不如人,司马绍还是很有涵养的,收起一闪而逝的不悦神情,他一脸和煦道:“此前贵方商船在江陵遇难,实乃遗憾之事,此番绍也代表父皇,向华国致以诚挚歉意。唉,怎奈国内政令不通,宵小横行,却是累及贵国了。”
司马绍所说的商船遇难一世,乃是年初一艘华国商船在荆州遭遇劫匪杀人越货。此事背后黑幕重重,既有华国商会侵轧东晋地方利益,更有东晋几派势力的暗中设局,颇有将华国怒火烧到荆州王敦头上的意思。所幸王敦反应够快,直接向华国给了补偿,复又抓了一批水匪倒霉蛋顶缸,而华国自不愿成为别个利用的尖刀,也不愿大打出手,此事遂表面了结,仅是暗影犹在追查。
“贵方内政,朕不便多言,只愿我方商旅莫被牵涉其中便好。”纪泽嘴角一抽,目光一冷,复又云淡风轻道。虽对东晋内部频频争斗乐见其成,可他只想看戏,委实不愿参和其中。
“是极,是及。”司马绍附和一句,不再多言,心底略有失望,更多的则是松了口气...
这时,一名高鼻深目,肤色麦黑,不无倨傲亦或说是大国自豪感的西方使节来到纪泽身前,抚胸行礼,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尊敬的大华皇帝陛下,塔姆流斯谨代表我家罗马皇帝陛下,向您与贵国表示最诚挚的祝贺。”
“哦,原来是大秦国的友人,还请替朕向贵国皇帝陛下同样致以最诚挚的祝福。贵使不辞辛劳,万里迢迢而来,辛苦辛苦,在华期间,若有什么需要还请直言,我方定会尽上地主之谊。”挂上笑容,纪泽毫无营养道。说实在的,他并未邀请,也未想到那么远的罗马帝国居然也有使节前来,双方基本各不相干,来者是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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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一回 迁国再起
洛阳皇城,正南门楼,罗马来使塔姆流斯正在口沫横飞的劝说着纪泽,斜刺里却冲来一人抓住他的前襟,伴以一声爆喝:“一派胡言!你这黑白颠倒的无耻之辈,罗马贼酋君士坦丁一心东扩,屡屡挑起侵略战争,暴虐屠戮,迫害我波斯儿女无数,如今到了你的嘴里,竟然成了主持正义,我安西人反而成了邪恶!莫非我等只有伸出脖子挨刀,才不算你等口中的邪恶吗?”
循声看去,说话者是一名蓝瞳鹰鼻、黄肤虬髯的粗豪汉子,其人貌似憨直,一脸悲愤,好似满腹都是倒不光的三江苦水,顿令在场众人纷纷唏嘘,看向塔姆流斯的目光则明显变得不善。纪泽自然不在此列,至少,他在示意亲卫将两名使节分开之余,还能好整以暇的打量这位狂拉同情的安西使节拉玛西丹,并注意到其眼底始终不散的那一份清明。
的确,如今罗马的君士坦丁大帝是个典型的东扩主义者,就是他将拜占庭改名为了罗马新都君士坦丁堡,开创了接近****的东正教,事实上奠定了东罗马帝国的千年根基;不过,后波斯的安息帝国作为同时代与罗马帝国有的一拼的大国,在对抗罗马东扩之余,可决计没有拉玛西丹所说的那么无辜。
果不其然,在对塔姆流斯大加驳斥之后,拉玛西丹迅速恢复仪态,转向纪泽,以最到位的恭敬态度,躬身行礼道:“尊敬的大华皇帝陛下,请允许拉玛西丹代表我国皇帝陛下,向您与贵国子民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与祝福,也请宽厚仁慈的大华陛下,原谅外臣适才的唐突失礼。唉,外臣实在是气愤不过罗马人的无耻,情不自禁啊。”
“无妨,涉及贵国形象,贵使据理力争,实乃人臣本份,即便有所失态,也完全可以理解嘛。”淡淡一笑,纪某人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复又空对空道,“早在我国汉朝之时,通过丝绸之路,贵我双方的祖先就友好往来,交流频繁,日后还当多多亲近,多多亲近嘛。”
频频为纪某人点头捧哏,跟着,拉玛西丹顺着纪泽的口风,得锅上炕道:“尊敬的大华皇帝陛下,为了抵抗罗马帝国的残暴东扩,维护东方世界的和平安定,外臣谨代表我国皇帝陛下,请求贵国向我方转让炮铳等火器技术,放心,价格上我等决计不会令贵国吃亏。”
纪泽闻言眼瞳微缩,算是彻底确定了罗马与安西两国此番遣使来贺的真正目的。海上丝路的繁荣,也令东西方的交流愈加密切,他华国利用火器大杀四方,竟已引来了这一时空西方两大帝国的觊觎。天高地远,他自然无需顾忌那两个大国,也不可能交出火器技术,可这种技术扩散的先期表征,却令他平白多了一份紧迫感。
“想来贵方与罗马帝国之间成见已经太深,难以调和,可是,究竟谁是谁非,各有各理,朕一时也无法分辨呀。”目中含笑,纪泽一脸正气道,“要不这样,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为了安定各族黎民,朕可派遣观察团,前往两国进行实地考察,搞清情况,再行决定帮助谁,亦或加以调解?”
卧槽,这分明是要坐山观虎斗再加坐收渔利嘛!塔姆流斯和拉玛西丹二人齐齐在心底吐槽,他们是来谋求炮铳利器的,不是来请爹的,可没兴趣平白请个裁判回去。不过,无论是两国情势,还是他们这两个使者的处境,都容不得他们拒绝纪泽的提议。彼此恨恨的对望一眼,二人争先恐后道:“竭诚欢迎陛下遣使回访我国...”
刚打发完两位西方使者,纪泽立马又被一群西域小使迎上,其中一名瘦高之人似被推为了代表,他一脸赔笑,用颇为纯熟的汉语道:“小使乃龟兹森土纳,适才听闻陛下所言,简直醍醐灌顶,陛下有意维护世界和平,足见胸襟广阔如同大海...”
西域使者一动,曹魏使者魏忠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凑近几步,竖起了耳朵。过去三年,曹魏凭借华国的物资支持,早已血腥讨平了仇池氐羌的杨氏杨难敌,以及陇西一带的其他大小部落,与吐谷浑和凉州接了壤,并以战养战,大量汲取异族青壮入伍,兵马与战力不减反增,如今更已与凉州进入了战争状态。西域作为他们再下一步的征讨目标,其与华国的关系走向,自是魏忠关心之事。
不光魏忠,凉州使者张茂,以及吐谷浑使者慕容续忙也不约而同的围了过来。而纪泽在享受了森土纳片刻吹捧之后,见其依旧喋喋不休,遂不耐烦的打断道:“森土纳是吧,有话直言便是。”
森土纳立马停了吹捧,讪讪道:“尊敬的大华皇帝陛下,我等本皆大晋番属,素来仰慕华夏,如今陛下英明神武,国泰民安,再创强盛华夏,我等皆愿敬奉陛下,附为藩属,年年进贡,还请陛下宽仁,允许我等再浴华夏荣光。”
又是羁縻归附那一套,想凭些许好话,就要哥白给尔等扛长工吗?按着性子听完森土纳所言,纪泽心中冷笑,目光一闪,他一脸和煦道:“我华夏素来胸襟广阔,自可接受各方投奔,具体事宜下去后再行仔细斟酌。只是,朕听说最近二十年,我汉人在西域各国的境遇似乎不甚乐观呢,各位还当好好总结一番呀。当然,如今我华国势力止于河套,尚还无法抵达西域,实质交往只怕尚须时日。”
纪泽此言一出,身边一干使者除了曹魏的魏忠之外,余者的脸色都不甚好看。其实,明眼人谁都知道,曹魏此时就是华国驱虎吞狼的打手,西域人此番巴巴前来请求归附,一是看准华国强盛,按老套路前来寻一便宜靠山;其二则是慑于曹魏西征的威胁,希望借助华国解决此患,亦或说恳求华国这个幕后黑手,放过他们一马。
必须说,魏复完全理解了纪某人的恶毒心思,也充分发挥了起家时的流民军作法,其军兵过处,那些被灭的异族部落,牛马财物一掠而空,勇壮强征入伍,年轻女子随军为仆,余者或做炮灰,或被卖给华国充当奴隶,真如庄稼遭了蝗灾一样。可看纪某人这个调调,显然屁股依旧坐在曹魏一边,这就是其所谓的世界和平呢。
冷场间,纪泽就欲离去,张茂却是目光闪烁后将牙一咬,跨前一步,躬身长揖道:“外臣代表我家西平公,恳请陛下垂怜,免我凉州百万汉民陷于战火!但若陛下恩准,我凉州上下亦愿外徙,得一海外之地迁民垦荒,从而将凉州之地献于陛下!”
迁国,又见迁国!张茂之言可谓今日的最大意外,直令众人目瞪口呆,但略一细想,却也在常理之中。孤悬西北的凉州是五胡史上支持最久的北方汉人政权,靠的却是地方偏远,可非什么兵强马壮,面对越打越强的二十万曹魏老卒,他们已然左支右绌,覆灭可期,还不如趁着手中尚有大部筹码未丢,寻华国卖个好价钱呢。
纪泽闻言眉头一挑,事情当是好事,可对这一突发情况,他不免有点措手不及。并未立即答复,他笑着敷衍道:“呃,贵使之议确有些突然,兹事体大,还需容朕三思。不过,贵使可以放心,朕对真心投奔之人,却是从不亏待的,而且,都是汉家儿女,你等与曹魏之间若能和平解决争端,还是不打的好嘛。”
口中温语,纪泽心中千回百转,而他的眼神,则已瞟向了魏忠与司马绍这两位相关方代表。魏忠倒无愠色,凉州张氏仅是挡了曹魏西去的道,且坚城高磊并不好打,和平解决对曹魏不无好处,左右为迁国出地的是华国又非曹魏。
不过,司马绍显然没有那么淡定,一直关注这边的他,已经快步走了过来,颇有点色厉内荏的质问张茂道:“张成逊,此议乃是你个人所出,还是西平公之意?”
张茂神色坦然,冲司马绍深深一揖道:“还请太子殿下恕罪,我方兵灾在即,屡向朝廷请援,却无从所出,为我河西百万之众,请恕我等妄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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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回 漠北朔风
华历八年,十月初一,午时,晴,漠北高原,东缘。
就在洛阳城大办登基庆典的时候,漠北高原已是朔风凛冽,遍地枯寒。几无暖意的日头之下,伴着马蹄哒哒,荒原上远远行来了五百余人。他们没打部落旗号,每个都是一人三马,穿的则是乱七八糟,有白中显灰的羊皮袄,有鼓囊囊的麻棉袍,也有甚为老旧的制式皮甲,而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则都拿着弯刀硬弓等家伙事儿。
看这架势,来者分明就是一股小有规模的马匪,在这眼见猫冬的时节,也是他们最为活跃的时节。至于他们的身份,颇难搞清也没必要细究,实是太多太乱。漠北之主在匈奴之后换了鲜卑,而鲜卑主力南下漠南之后,柔然人尚未顶上,如今的漠北就是群雄割据的局,本就野蛮好战的诸胡,其混乱不想可知,马匪自也多如牛毛,谁管是谁?
队伍正行间,对面急急驰来一骑,其人身材矮瘦,马术娴熟,看发辫是个典型的零丁族流浪人。来骑对这支马匪队伍不闪不避,显是一伙,他奔往队伍中央,老远就向其中一名昆发左衽的铁塔大汉叫道:“大头领,大头领!”
“丫喊冤啊?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干吵吵啥?”那铁塔大汉眼睛一瞪,不耐烦道,“我说秃瓢鹰,不是叫你几人在前头候着嘛,不忙着正事,迎出来作甚?”
“大头领,我等已在前方十里的小山坳做好了筹垫,只待大伙儿前去暂歇。”秃瓢鹰缩了缩脖子,旋即却又一挺胸,理直气壮道,“可是,适才牛慕斯部落有了突发情况,小的觉着非同小可,这才急急赶来禀告大头领呀。”
“哦?有何突发情况,快快道来,不许废话了!”这次说话催促的是二头领,看其束发套衫,却是一名汉人。
秃瓢鹰说道:“大头领,二头领,呃,还有三头领您也过来啦,呵呵,是这样,前面的牛慕斯部落,也就是咱们原打算今晚光顾的那个部落,此刻正在被人洗劫呢。而且,洗劫他们的人,打的是蒙兀人的旗号。”
听到蒙兀两个字,众人皆是一愣,须知蒙兀部落拥帐近万,乃是这片区域的霸主,也是牛慕斯这等中小部落的带头大哥,怎么会反过来洗掠小弟呢?但旋即,众人复又释然,漠北草原可没什么法制,大部落随便抢抢小弟健健身,理由还不好找吗,亦或说,需要理由吗?
“直娘贼,打个劫都有人来截胡,这世道还叫不叫人干马匪了!”三头领是个鲜卑人,恨恨的骂了一句,他颇不甘心的问秃瓢鹰道:“洗劫的蒙兀人有多少?装备如何?”
秃瓢鹰回答道:“大概有六百多人,而且看样子,有近半还是装备精良的部族亲军。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他娘的快说!”二头领急声问道,看相貌多么谦和一人,如今也被秃瓢鹰给磨得没了耐心。
“三位头领,据小的探查,那帮蒙兀人没有全部闯入部落洗劫,还留了二三百号人在外,看样子是在看守一批马车。不过,部族亲军都进去牛慕斯部落了,留在外面的都是寻常牧骑。”秃瓢鹰没敢再啰嗦,迅速说明道,“那些马车大多塞得满满的,没准就是周边部落今年给蒙兀部落的岁贡呢。”
“哦...”三个头领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齐齐目光发亮,满满的都是灼灼战意。
“洗掠之后少不了女人肚皮上的放松,蒙兀人必然及其松懈,咱们索性打个突击,干他一票吧!”三头领最先撺掇道。若说他们手下这群五百人的马贼,未必能够轻松干翻对方的六百人,尤其其中还有三百步卒亲军,可若对方的三百精锐亲军散开了劫掠,情况却又不同,没准就可以没甚损失的一股而下。
“我觉着可行,没准对计划更为有利呢!”大头领略一沉吟,旋即低声道,目光却是看向了二头领。
摸了把并没几根的胡子,二头领目中精芒一闪,遂手拍大腿道:“好,我看成,干他丫的!不过,咱们对牛慕斯部落,似乎可以换个态度,譬如扮成朋友什么的...”
“隆隆隆...”“嗖嗖嗖...”两刻钟后,牛慕斯部落营外,五百马匪身着外观驳杂的衣衫,人人又外加了一顶护面头盔模样却色彩驳杂的帽子,霍然从一片矮丘后冲出,以一支支刁钻狠准的箭矢为前导,风驰电掣般直扑部落。或因有着汉人做二当家,一人三马的他们,还没忘来个马尾拖树枝,那蹄声,那烟尘,愣将声势搞大了好几倍。
“敌袭!敌袭!”凄厉的惊叫在部落之外的车队附近响起,两三百蒙兀牧骑本在吹牛打屁晒太阳,亦或望着营内流口水,这一下彻底慌了神,忙不迭的一边紧急寻地躲避,一边乱糟糟的取出弯弓还击。说起来,他们仅是跟着自家大人出来收一圈年底的“保护费”,且就在自家势力范围之内,跑跑腿的干活,谁能想到会被突袭?
“噗噗噗...”伴着箭矢入肉与哀嚎惨叫,蒙兀牧骑很快便惊疑不定的发现,这群马贼非但射术够狠够准,箭矢竟还用的是在漠北及其稀罕的铁质箭头,更有甚者,他们分明射中了马贼的身体甚或脑袋,偏生大多马匪却似啥事儿都没有,难道来骑那些驳杂破旧的衣衫,以及那些遮风都嫌寒碜的、头盔样式的帽子,是被长生天施加了魔咒吗?
所谓牧骑,本就是会骑马的寻常牧民,充其量是顺风如狼逆如狗的乌合之众罢了。骤然遇袭之下,他们远程比射又是完败,自然更没了短兵肉搏的决绝。面对凶神恶煞般集中杀近的马贼,散布车队四处的他们,索性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各奔前程。
“杀啊!杀啊,杀蒙兀人啊...杀啊,为牛慕斯的兄弟姐妹们报仇啊...”五百马贼并未太过在意这些牧骑,仅仅留下百来人追杀,主力则直接冲入牛慕斯部落,伴随的震天呼喝,那叫绝对的古道热肠,“蒙兀的贼子们,还不速速跪地求饶,但若尔等伤了牛慕斯朋友的一根毫毛,定叫尔等死无全尸...”
要说这帮马贼的确不够厚道,卡着时间,蒙兀精锐们此时刚刚完成对牛慕斯部落的反抗镇压与财物洗劫,正抱着姑娘婆姨们做着暖身运动,一个个光着身子离了马,且还各自鸟兽四散,这样的精锐还能当做精锐来对敌吗?
面对一个个赤条条冲出帐篷的蒙兀勇士,马贼们可谓一面倒的屠戮逼降,马贼大队则顺利而迅速的节节突进。原本被关押亦或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牛慕斯人,不少人也掏出家伙事儿,配合着马贼暴动,令得那帮本在部落内胡作非为的蒙兀人,转眼便由饿狼化身为了羔羊。
“住手!某乃蒙兀部落的少组长,尔等是什么人,竟敢对我等动手,吃了雄心豹子胆吗?不怕我蒙兀部落报复吗?”马贼大队冲至牛慕斯营地中心,部族大帐门口冒出了一名衣衫凌乱的年轻胡人,在几名亲随的拱卫下,他色厉内荏的吼道,“尔等若是立即离去,此事某还可以当做一场误会,就此作罢,否则,我蒙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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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牙部落!?赤勒同!?赤班的喝喊,顿令不少年纪稍长的蒙兀人和牛慕斯人神色一震,业已淡忘的记忆中,渐渐浮想起了昔年的那段过往。想当年,赤牙部落也是这片地区数一数二的大部族,却为一片肥美的草场,在部落争斗中被蒙兀部落灭了族。显然,这是其部族幸存者东山再起报仇来了,多么常见的漠北桥段呀...
少族长被杀,蒙兀余众更是没了组织,也没了斗志,纷纷或逃或降。很快,牛慕斯部落便恢复了平静。不过,平静之外却是又一番的乌云盖天。原因很简单,饿狼被打倒了,可新来的即便是赤牙后人,谁又知道他们是见义勇为的部落友人,还是趁火打劫的一伙马匪呢?
必须说,作为草原上颇有前途的一项职业,马匪的成分素来很复杂,他们不计种族,不论出身,兼收并蓄,有覆灭部落的残兵败将,有不堪折磨的部落逃奴,也没准他们就是某个中小部落的青壮牧民,闲时集体出来抢上一票。牛慕斯人可不知道,分明没有草场维生的赤班一伙,会否在他们部落大抢一把以备猫冬?
由一干幸存的部落青壮簇拥,牛慕斯老族长诚惶诚恐的来到了赤班面前,深深一个躬身,他不无试探道:“尊敬的赤班英雄,赤牙部落必将因为您的勇武而重新壮大。老朽乃是牛慕斯族长牛桑,今日您率众解了我等燃眉之急,老朽代表部落上下,向您致以最真诚的谢意,并愿奉上一批牛羊,以犒劳贵部的一应勇士...”
第七百九十三回 拉入贼船
牛慕斯部落,一场战斗不消多久便告收尾,适逢其会的赤牙部凭借突袭轻松大胜。继大头领赤班之后,二头领崔啸与越来越多结束战斗的赤牙部骑卒,也渐渐汇聚到了中央大帐之前,而这个刚被洗劫过的小部落,已然到处都是死尸,血腥味飘散空中,幸存的牛慕斯牧民,则多也聚集到了牛桑老族长的身畔,一脸警惕的看着新来救场的赤班一行。
众目睽睽下,面对老族长牛桑不无试探的酬谢之言,赤班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一脸豪爽的笑道:“牛桑大叔不必客气,蒙兀部落与我本就有着血海深仇,得了机会我自要歼敌报仇,相助贵部仅是顺手而为罢了。猫冬在即,想必贵部也不宽裕,那些牛羊就留着自用吧。哈哈,我等有了蒙兀人留在贵部外面的那些缴获,已经足够过冬啦!”
闻得此言,牛桑身边那些牛慕斯族民纷纷松了口气,目光中却也不乏羡慕嫉妒。但牛桑却丝毫不曾放松,反而愈加小心的赔笑道:“赤班英雄远来奔波,兼有大战一场,想来贵部一干赤牙勇士皆已劳累,不若一起过来歇息,容我等招待一番,我牛慕斯虽不宽裕,些许烤肉和马奶酒还是有的。”
“牛桑大叔放心,我等虽不算财大气粗,却非不晓好歹之辈,弟兄们决计不会侵扰贵部族人的,呵呵。”不轻不重的挑破了牛桑的警惕之心,二头领崔啸插言笑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看贵部至少也有四五百帐的规模,蒙兀少组长何以如此蛮横,竟敢对贵部大打出手?难道贵部招惹了他们蒙兀人?”
“唉,什么少族长,简直就是该死的惹祸精啊!”被提及倒霉事,牛桑的老脸顿时纠成一团,也不隐瞒,他痛心疾首道,“我牛慕斯部落本来也有近五百帐,不至于这么不济,但今日却有大部分牧民外出劳作,偏生蒙兀人赶巧前来征收岁贡。就是为了一点小事,那厮就狂性大发,如今却是害的大家都没法收场了啊...”
经牛桑一说,事情很快就清楚了。牛慕斯人早已备有足量物资上供蒙兀部落,本该是一场你好我好的交接,可那蒙兀少族长却是个色中饿鬼,收取岁贡兼吃喝一顿之余,竟然调戏一名部落头人的漂亮女儿,那胡女却是个被娇宠的主,当即扇了少族长一个耳光,进而引发了双方冲突。得,那蒙兀少组长随之凶性大发,加之见到牛慕斯部落几无抵抗之力,遂乘着酒疯,带着麾下搞起了血腥洗劫。
赤班一众人无语,草原上拳头为王,大部族横行妄为,可似蒙兀少族长这般为自家拉仇恨树敌的还真不多,该是多么骄横的族二代呀!也是此时,赤牙部的三头领敖巨赶了过来,浑身血污,脸色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他兴奋的说道:“大哥,今个收获委实不错。单是外面大车上的那些,怕就足够弟兄们过一个肥年了。”
赤班听得一乐,但也不想细谈收获刺激牛慕斯人,他旋即收起喜色,沉声问道:“弟兄们伤损如何?”
“唉,那三百蒙兀亲军中确也不乏硬点子,让弟兄们折了三十六人,主要是在后面蒙兀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此外还有二十几个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说到这里,三头领敖巨情绪有点低落。虽然干了这个行当,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但是昨晚还是一起喝酒的兄弟,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难免让人心头难过。
不过,敖巨马上就调整了过来,继续说道:“大哥,我等斩敌百余,俘虏了四百出头。那些俘虏有点多呢,该怎么办?”
“敢问英雄,不知蒙兀部落可曾有人逃走?”这时,牛桑老族长却是急声插言道。
眼底闪过异彩,敖巨现出一脸懊丧,气哼哼道:“那帮蒙兀兔崽子打仗不行,跑路倒是个顶个的好手,我等虽然专门留有弟兄在外围捕,怎奈他们一窝蜂逃得太快,弟兄们拦阻不及,最终还是叫他们跑了二三十人。”
听到这里,牛桑的脸色顿时苦得发白。赤班则微不可察的翘翘嘴角,继而故作豪爽的劝慰道:“牛桑大叔不必泄气,仅是逃了二三十人罢了,转头咱们只要合作,轻松再杀他们个两百两千就是。”
杀你妹呀!牛桑面部一阵抽搐,愣是没有出声,看向赤班的眼神却是带上了十二分的幽怨。他可不是毛头小伙,首先想到的不是仇恨而是步卒生存。原本那位蒙兀少族长虽在牛慕斯部落肆掠,却也仅是杀了三四十名族人,侮辱些女人更不打紧,他们牛慕斯部落只需去蒙兀族长那里哭诉一番,讨要些补偿,终归还能生存下去,可现在呢?
不消说,赤牙部的这帮家伙一记狠手,杀了少族长在内的大量蒙兀族人,转眼便将事情演变成了牛慕斯配合赤牙部落袭杀蒙兀人,结果还叫别个逃走了活口,叫牛慕斯人连向蒙兀人扯个谎抵赖都很困难了。与其说赤班等人是在帮助牛慕斯部落解困,倒不如说是将之拉入了蒙兀部落的死敌名单,弄不好牛慕斯就得灭族,他牛桑找谁说理去?
无视牛桑的苦瓜脸,赤班旋即又一脸凶厉的转向牛桑身后的一干牛慕斯人,大声说道:“牛慕斯部落的兄弟姐妹们,蒙兀的畜牲们俘虏得有点多,想必适才你等有不少亲朋被他们害惨了,为了你我的友谊,某将他们的生死处置交给你等,但有罪恶滔天之辈,任由你等挑出来杀了!”
“好!杀了,杀了那帮畜牲!”牛慕斯人顿时一阵骚动,草原牧民见惯了杀伐,可没以德报怨的说法,许多人都红着眼吵吵起来。
只有牛桑老族长想得更多,目光游移间,就欲出言说些什么。但崔啸不待其开口,便冷森森道:“牛桑大叔,蒙兀少族长都死在了你的部落,你莫非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贵部与蒙兀人还能有的转圜吗?”
眼见二头领崔啸目光中的寒芒,牛桑一个激灵,心知自家若不照做,献上一份投名状,只怕眼前这帮恩人没准就要变成仇人,而即将被杀的,只怕就有在场的牛慕斯人了。叹了口气,心知势不如人的他,只得转向身畔一众杀意滔天的族人,压下苦笑,厉声吩咐道:“杀就杀吧,他蒙兀部不仁,就莫怪我牛慕斯人不义,我部的儿郎可非忍气吞声的主!”
不一会,百多被牛慕斯人挑出来的蒙兀俘虏,都在部落中央被按跪成一排。这些俘虏也明白了什么,嘴里不断的发出声音,可惜,赤牙与牛慕斯两部的人却是毫不理会。更有一众牛慕斯人红着眼上前,刀起刀落,百多人头就此落地,一时间,朔风中的血腥味又重了三分...
人老成精的牛桑倒是会做人,被逼交出投名状之后,愈加诚挚的邀请赤班一行在部落做客,而赤班见部下经过大战,也该休整,于是便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双方更显肝胆相照,若非部落里满是血腥味儿,只怕就要其乐融融了。
老实说,牛桑还是不乏忐忑的。留在部落里的男丁本就不多,经过前后之战,剩下的更少了,把赤班这一行人留下不无隐患,如果这些人动点坏心思,可就是灭族之祸。但草原有草原的规矩,别人对你有恩,就该留人做客表示感谢,更何况,如今与蒙兀部落已是不死不休,他还指望跟着赤牙部并肩求活呢。
“三位贵客,如今我等皆为蒙兀部死敌,理当同仇敌忾,协力对敌。按照脚程,预计蒙兀部落得到消息后连夜发兵,明日下午就当能够杀到这里,单凭我等总计千人的兵力,只怕抵挡不住。”部族大帐,酒过三巡之后,牛桑不无幽怨道,“眼下当如何应对,想来三位发动突袭之前,便该已有考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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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啸并不气馁,不愠不火道:“大叔或是信心不足,给您透个底,我赤牙部如今足有轻骑上千,另外,为了对付蒙兀,我等还能随时从道上拉来数路援军,至少两千骑,再加贵部凑个五百骑,凭借敌明我暗,未必不能反手灭了蒙兀部。届时,一应缴获可按出兵多少分润。”
老牛桑目光稍微放亮了些许,复又暗淡下来,他不再啰嗦,直接问道:“直说吧,你等既想拉上我部儿郎一道对战蒙兀部,至少该替我族中老弱想好了栖身之地吧,须知蒙兀大军明日就来了!”
“呵呵,大叔放心,我等自然不会害了贵部老弱。就在东方五十里的山中,我赤牙部落暗中早有了一处用于过冬的秘密营地,地方足够贵部单独立营。”见牛桑有点急了,崔啸爽快道,“贵部即刻收拾动身,定可赶在蒙兀部落之前进山。但若蒙兀人仍不放手,哼哼...”
第七百九十四回 避实击虚
被彻底拉下水的牛桑别无选择,也没犹豫不决亦或另生事端,他当即传令族中牧民收拾打包准备逃命,同时也将他与赤牙部落联手对抗蒙兀部落的决定公之于众。相比人老成精的他,更为单纯的牛慕斯族人对此决定倒是毫无介怀,反为赤班等人提供营地,帮助他们逃难而愈加感激。
期间,赤班等人并无牛桑所隐忧的异动,而是派出了些许人手帮助牛慕斯人搬迁。没到太阳落山,部落外出的近三百男丁,也在收到族内急信后匆匆赶回。男人们一回来,女人小孩们都激动的冲出来,有的笑着,有的却是哭着,这些男人也就更清楚了白日之事,嘴上不停的叫骂,死了家人的男人,眼中更是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时间紧迫,天色将黑的时候,赶了顿饱饭的两方人便离了牛慕斯营地。他们借着月色,顶着夜寒,押着俘虏,赶着牛羊,拽着大车小车,拖拖拉拉的连夜东行。五十里的路对于部落迁移可不算短,直到次日午后,他们才终于抵达赤班等人所说的山内营地。而后方的探哨则传来消息,蒙兀族长蒙巴已然亲率五千大军前来寻仇。
五千大军,绝对是杀鸡用牛刀的节奏,足见蒙巴何其的丧子之痛!不过,此时的牛桑反已不似昨日的惊惶,只因眼前的这个山间营地,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营地位于兴安岭西麓的一片峻岭,两扇夹一谷的地形,营地谷口有着近三丈的崭新护墙,对于不善攻坚的漠北胡骑而言不啻天堑,即便仅凭同行来此的千人兵马,牛桑也有自信守到大雪封山。
只是,牛桑却也愈加好奇,亦或说是惊疑,这帮号称赤牙部落遗民,其实更像是马贼的家伙,是凭借什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大山里建设出了这么一个营地。而且,看营地中那些赤牙部不知从哪儿淘来的胡人眷属,足有两三千人,个个居然吃的满面红光,又是从哪儿搞来的粮食,连块草场都没的草原马贼,职业生涯真能混得这般殷实吗?
当然,作为借地暂住的便宜盟友,牛桑知晓进退,只管多看多听,绝不开口多问不该问的。左右山谷营地条件颇好,背着风,有温泉,有溪流,还够宽敞,令人十分满意,刘桑遂在赤班等人指定的一片区域,指挥族人扎帐安置。未几已是傍晚,赤班却是遣人来请...
赤牙部落的大帐是个小有气派的山腰石宅,此刻,赤班与二三头领崔啸、敖巨正在商谈。却听二头领崔啸道:“方才收到消息,两千特战军已从山那边翻过来了,抵达了预定位置,由曹淡偏将带队,正在熟悉我等备好的战马。曹淡偏将说,他们特战军随时都可出发投入战斗,嘿,还叫咱们动作紧凑些,别耽搁他们回去猫冬。”
“卧槽,特战军咋总是那么拽,尤其是那个曹淡!”敖巨有点不爽,略带醋味道,“咱们漠北先遣第三军忙活好两年,偌大的功劳分给他们,他们还似大爷似的牛气个不行。”
崔啸闻言打趣道:“别个够本领,又属近卫,就是那么牛,谁叫这次是咱们自己向着山那边请调支援的呢?哈哈,老三,知晓你当年报名特战军没选上,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嘛,如今在咱漠北先遣军里干,待得他日漠北到手,大王,呃,这已过了十月初一,该改称陛下了,呵呵,他日陛下论功行赏,多半你还要比在特战军里混得好呢。”
没错,这支所谓的马匪兼赤牙遗民部落,便是华国渗透漠北的诸多队伍中的一支。昔年纪泽逃窜漠北,沿途得了数千漠北胡族健儿,经过十余年苍狼骑的锤炼和教育,其中不乏文武双全且忠心耿耿的各级军将。为了暗中渗透漠北,避免北胡大联合,三年前华国便以他们为骨干,以胡人为主,派出一支支挑自苍狼骑的小分队,并切合骨干人员的出身背景,潜入漠北各处逐步发展壮大。
赤班确为昔年赤牙部落的贵族之子,一度随着部落覆灭成为奴隶,进而被当年路过的纪泽收入血旗骑军。其部正是一众小分队中发展较好的一支,初始时,他们一手拿着刀枪,一手拿着丝绸等随携贵重物品,先是亦商亦匪,吸纳奴隶散勇,继而择地兴安岭建立据点,而到了现在,他们的目标已是逐步削弱直至取代蒙兀部落,以不为怀疑的本地胡人身份,成为这一片区域的掌控者。
“得了,得了,事情还多,先别闲扯了。”赤班笑着打断二人道,“本想攻掠几个蒙兀的附庸部落,逗引蒙兀出兵将之伏歼,猫冬前突击几仗,狠狠削弱一下对方,顺带得些人员壮大自身。不过机缘巧合,竟然多了一支盟军,更将五千蒙兀大军引了出来,我倒是觉着,计划可以稍作调整,再大胆些,直接灭了蒙兀部落,并趁着冬歇期其他大部落不及反应,彻底消化战果,立足站稳这片地区。”
崔啸和敖巨二人闻言一震,片刻思忖,目光渐渐炽热,敖巨更是叫道:“好,干他丫的。老子和大哥都与那蒙兀部落有着血海深仇,憋了这么多年,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诶,报私仇是迟早的事,却不能为之失了方寸。”崔啸没有那份私仇,自比敖巨冷静,他皱眉道,“想法是好,可惜入冬没几天了。预想歼灭蒙巴所部再行反扑蒙兀部落,就需尽早歼灭五千之敌,难免急于求成呀。依我看,最好还是利用守御多磨他们几天再行围歼,能否反扑蒙兀部落且看天意,否则,伤损太大就不好承受了。”
“不不不,谁说非要歼灭了蒙巴所部五千主力,才能反扑蒙兀部落?”赤班却是摆摆手,目露深沉道,“防守营地只需五百军兵,辅以谷内民壮健妇足矣,最多再请调一屯特战军侧旁协助骚扰,守上五日绝无问题。余下兵力尚有接近三千,何必一旁傻等,完全可以先去奔袭蒙兀部落,再行对付蒙巴的惶惶归师嘛...”
正说间,有报牛桑来了,敖巨却是不无吃味道:“我说二位,咱们即便依照大哥所言行事,自身兵马加上援军也已够了,何须牛慕斯部落那些乌合牧骑,还要分给他们一成多的缴获,岂非为日后培植不稳定因素嘛?”
崔啸笑道:“一成多的缴获,拉拢一支盟军倒在其次,关键是我等想要立足此地,可不能一味攻杀劫掠,强行兼并,以至四面皆敌,人人喊打;拉上这个盟友,正为树一标杆,从而拉拢更多中小部落,进一步壮大势力嘛。”
“老三就是跟着那帮老兵油子习惯了抢食甚至吃独食,哈哈。”赤班笑着打断二人,起身催促道,“得了,快迎迎咱们的盟友吧,可别失了礼数。”
三人起身相迎,一见牛桑,赤班随即笑道:“怎么样,牛桑大叔,这片山谷还成吧?贵部就是在此猫冬,条件也当是足够了吧?”
“很好,很好,不曾想山间竟然有着这么一块宝地,呵呵。”牛桑一笑,随即问道,“只不知赤班头领召老朽过来,为的何事?”
“唉,山谷营地虽好,怎奈有人不愿我等好好过日子呀。”崔啸假假的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适才已有陌生人到了山谷之外,想来当是蒙兀部落的探哨。预计那蒙巴即便夜间不敢进山,最迟明日也就该率领大军杀至谷口了。”
眉头仅是微皱,牛桑倒不意外,毕竟他们举族迁移,光是那些清理不净的羊粪蛋,就足够蒙兀部落一路跟来了。他询问道:“大头领不是说还能寻来援军吗,不知何时抵达?只要再有两千人,蒙巴怎么也不可能打进山谷,五天,最多十天,必有大雪封冬,蒙兀必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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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攻打蒙兀的部落营地?”赤班的提议显然超出了牛桑的脑洞,惊愕半天,他下意识摇头道,“这,这也太大胆了,咱们加上两千援军,好好守着这片谷地过冬不好嘛,何必那般冒险呢?”
“牛桑大叔,实话跟您说吧,两千援军都是无利不起早的马贼,叫别个一起去抢蒙兀部落发财可以,但叫别个陪着死守谷地,您雇佣得起吗?”崔啸嗤笑一声,复又劝道,“再说了,即便咱们今冬顶过去了,到了明春又该如何,牛慕斯部落不要草场了吗?只有击败蒙兀部落,至少也要将之大大削弱,令其自顾不暇,你牛慕斯人才有活路!”
见老牛桑依旧踌躇,敖巨却是不耐烦道:“蒙兀部落已被调虎离山,咱们是一定要出山偷袭的,届时,牛慕斯青壮留在这边的谷地,只怕不合适!”
牛桑面色一苦,不合适有两种理解,一是盟友出去冒死拼命,自己闲着不合适,二则是牛慕斯青壮届时留在谷内,别个主家不放心,言而总之,牛慕斯青壮是必须跟着前去奔袭蒙兀族帐的,否则...
第七百九十五回 夜袭蒙兀
兴安岭西麓,赤牙营地,牛桑虽已被绑上贼船,仍然没胆量跟着赤班所部直接偷袭蒙兀族帐,怎奈,面对崔啸等人的敦促,他又别无选择,想想与赤班一方翻脸的悲催后果,再想想冒险可能的巨大收获,他一咬牙,一跺脚,终是点头应允。恰似印证了那一句,泥沼多是一步步滑进去的。
双方很快便商定了细节,赤牙部留下三头领敖巨率五百军兵驻守山谷营地,牛慕斯部则五百青壮尽出,由牛桑之子谷步根率领,随同赤班所领的五百赤牙军兵,明晨天亮前趁黑潜出谷地,再与另地等待的“马贼雇佣军”会合,集两千七百骑杀奔蒙兀部落。当然,三百“马贼雇佣军”对山外蒙兀部落的袭扰,则先于谷内动作,在入夜后便行开始。
十月初三,凌晨卯时,赤牙营地东北二十里,赤班一行千骑顺着山间小道,抵达了另一个山谷。尚还没到谷口,便是一番有来有回的鸟鸣,继而,暗夜中传出了赤班胡语的笑骂:“都看见人了,还叽叽喳喳个啥,有完没完,小心招来鹰隼!”
“羔儿还是偷来的味香,要的就是这份感觉嘛!”同样是用胡语,只是发音明显生涩,令人难辨其人出自漠北的哪一片。而伴着回答,谷口中迎出几人,外装驳杂色乱,各个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仅仅露出一双双眼睛,也不知是怕冷,还是见不得人,怕被别个看破行藏。
“嘿嘿,别以为你丫穿着马甲,哥就认不出你了。单看这双贼溜溜的眼睛,俺就知道是你这个操蛋家伙。”赤班带着两名心腹快步排众而出,走进来迎几人,一边擂在其中一人的肩头,一边压低声音,用汉语说笑道。
“拉倒吧,谁想裹成这样谁就是乌龟,还不是你这边顾忌太多?哼,若不是看你小子每次拼酒时还颇对老子的脾气,这份活计爱谁谁来!”面罩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乏憋闷。出言者正是曹淡,三年前灭匈大战中屡立奇功,令他借着特战军扩编之机,从一名屯长升至了一军偏将,可那副惫懒作态,却似丝毫不改。
再与其余几人稍事寒暄几句,赤班复又转向曹淡询问道:“怎么样,这一路过来还顺利吧,山那边情况可好?”
值得一提的是,赤班口中所谓的“山那边”,系指兴安岭以东的华国黑水特别保护区,也即三年前与渗透漠北同期着手,由华国派军经略的黑水黑龙江流域的长条地带。从今年年中,黑水特别区的控制范围已达兴安岭东麓,倒与赤牙营地一山之隔,如今自然成了华国与漠北各支先遣队的重要交流通道。
“都还成吧。若说有啥,就得数肃慎战事了。陆八军群跟肃慎女真人的祖先的那帮北部生番来来回回钻林子厮杀了好两年,总算今年有咱们特战军出马协助,秋季一举烧了生番们的所有庄稼,还端了几个挑事最凶的聚落,逼得大批肃慎人出山投降了呢。”语气平淡,曹淡的言辞却是十二分的得瑟。
见赤班听得认真,曹淡愈加打开话匣:“这一下,王麟王上将和他的全步军群,在开春之后也能挺着腰杆,与别的军群换防走人了。就是为了这个,上次攻灭敌寨的庆功会上,王上将还哭哭啼啼的拉着俺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呢。”
“那是王上将喝高了,想起了自己那班死在肃慎人暗箭下的弟兄,这才会失态,可不是感谢谁。而且,王上将当时喊着的可是咱们黄雄黄大当头的名字,显是酒晕眼花抓错手了。”曹淡身后,有位仁兄直接捅刀。
眼见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内部争执,赤班连忙说道:“诶,诶,各位援军大业们,天色不早了,咱们是否先忙些正事。陛下刚刚登基,咱们可得干上一场漂亮的,也好凑份喜气献个礼嘛...”
白昼交替,又一个夜晚,幽冷的漠北荒原上,冷月如盘,朔风如刀,某片山包之南,驻扎着待此避风猫冬的蒙兀部落。一顶颇显土豪的大帐里,此刻正是炬火通明。正座的毡毯上,蒙巴的次子苟布黎盘腿而坐,一边撕咬着烤羊腿,一边大口喝着烈酒,不时还放出发自心底的大笑。
在其下首两侧,四名部落里的小头人正陪坐共饮,而在他们每各人的身边,则都有着两名年轻女奴侍候。显然,尽管蒙兀少族长也即苟布黎的长兄此前刚刚挂掉,尽管老子蒙巴正在怒火滔天的带兵报仇,可放下帐门,此间绝无亲丧哀伤亦或同仇敌忾,更多的反是压抑不住的欢愉。
没办法,谁叫天上掉馅饼,叫苟布黎平白就越过了死鬼大哥,成为蒙兀部落的第一少组长了呢?酒酣耳热间,一名本属死鬼前少组长心腹麾下的小头人举起酒樽,一脸堆笑的敬道:“少族长,在下往日没有眼力劲儿,不知您才是真正的草原雄鹰,行事不乏孟浪之处,还望少族长大人大量,莫要计较。所谓日久见人心,且看我渠查以后表现!”
面对渠查如此直接的投靠告白,苟布黎满面红光,脸上的青春痘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哈哈,哪里哪里,我苟布黎可非小气之人,只要你日后为我出力,我就绝对不会亏待你,在座诸位皆是如此。”
“少族长,在下于部落中还有几个交好之人,也对您仰慕已久,只可惜昔日迫于形势,对您有所唐突之处,但若少组长不计前嫌,在下可以担保他们对您忠心不二。”作为新投之人,渠查果然开始表现,“不过,以卢仝那为首的几人,却与您的四弟甚为交好,只怕难以说服,少组长倒不如趁着这两日暂掌族中大权,赶在族长凯旋之前,适当做些手脚。”
“是极,据傍晚消息,族长已经发现牛慕斯人与那帮赤牙马贼在东面大山中的藏身之处,预计征剿下来,还需两三日才能凯旋而归,少族长可得抓住机会。”另一名苟布黎的经年心腹忙也出言刷存在感,“不过,卢仝那位高权重,少组长也不好做得过火,不妨先挑两个卢仝那的心腹下属,将之剔出部落做些危险的苦活累活,杀鸡骇猴便好。”
嘴挂狞笑,苟布黎挥手赶出那些女奴,继而目光灼灼道:“言之有理,诸位一起参详一下,用什么理由,先收拾谁?”
帐篷之中,旋即仅余嗡嗡低语。只可惜,或因蒙兀部落雄踞这片草原太久,苟布黎等人忙于算计内争之余,压根没把牛慕斯与那帮赤牙马贼放在眼里,以至于朔风冷冽下,他们丝毫不曾想过分出一点点心神,稍许加强点部落营地的防护...
“哈哈,卢仝那,你这就放心的去吧,本族长会好生照料你的妻儿,哈哈...”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睡梦中的苟布黎,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脸上还带着狞笑。这一刻,他已然梦至老爹挂掉,自己升格为蒙兀族长的一刻,正在享受着对昔日不爽之人的清算。
只是,分明部落儿郎都集中于此举行清算大会,为啥部落之外还会出现大股骑兵的声音,那蹄声,那地颤,那牛角号,怎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连喊杀声也愈加清晰:“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
惊骇之下,苟布黎霍然梦醒,可那些蹄声号声喊杀声仍在耳畔,甚至,还多了越来越想的孩啼妇泣,以及混杂其间的哀嚎悲吼:“敌袭!有敌袭!是牛慕斯部,还有赤牙马贼来啦!”
卧槽,老头子真废,剿贼都剿到哪儿去啦?口中怒骂,苟布黎一跃而起,草草套上皮袄,忙不迭的提刀冲出帐篷。
然而,除了七八名汇聚过来的族人,等待苟布黎的已是迎面奔来的一队浑身裹袍,仅露一双双冰冷眼睛的彪悍敌骑,以及一排排森冷待发的箭簇。那股比朔风还要冰冷彻骨的杀气,以及迫在眉睫的死亡感,直令苟布黎大脑瞬间空白,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宏图霸业也随之飞散九霄云外。
“哈哈,这厮不是蒙巴的二儿子吗?他大哥虽然混蛋该死,却也比这个脓包更像个爷们!”又一队敌骑奔来,其中响起了谷步根的肆意大笑,“赤班头领,要不要宰了他?”
“这等废物,且先留着,左右也没甚威胁。”赤班的冷哼响起,伴着马蹄声远去。
当苟布黎因为讥嘲再度恢复神智之时,他不无羞耻的发现,自己已经带着身边几名亲随丢下了弯刀,乖乖的跪倒在地,裆下更已湿了。而借着奔窜闪烁的炬火,他悲哀的发现,自家部落内已经充斥了数不清的来袭敌军,不时有意欲反抗的族人被无情斩杀,更多的人则与他一样选择了屈服保命。
不用再看,五千主力精兵被蒙巴带出在外,营内所余青壮又在突袭下毫无组织抵抗的机会,蒙兀部落纵然足有万丈,纵然小有防御设施,可面对冲入营内的近三千饿狼,已然只有陷落一途。
一阵拼杀声在不远处骤然爆发,苟布黎霍然转投看去,随即泪奔。那是一群四五十人的族民犹在抵抗,为首酣战者正是他梦中都想着骑在头上的卢仝那,怎奈大势已去,他们的抵抗就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消失于黑压压的敌骑洪流,而那里的几顶帐篷,则是腾起了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