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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六回 会晤苟晞

    所谓外交,再是铁齿铜牙,再是长袖善舞,靠的终归是己方背后的实力支撑。童崖使团在齐晋奋力搏杀,可谓九死一生,但他们的所有努力,相比血旗军在战场的节节胜利,相比华国的赫赫凶威,却又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如华国灭匈消息送达,从使团驻地外传,并风闻整个临淄之后,顿时震撼了临淄全城,吓尿了齐晋的许多人,而这一情势,旋即便令童崖使团的处境迅速扭转,足以变被动为主动,省却了诸多麻烦,便是所谓的软禁也放松了许多。没办法,谁叫匈奴一灭,就意味着华国大军已然可以腾出手来了呢。

    悠悠然呆了两日,或是齐晋方面已从别的渠道确认了土鳖信使带来的一应消息,童崖终于如愿以偿的等到了苟晞的再度接见。不过,就在齐王府,童崖被苟纯亲自引领着前往苟晞书房的路上,却是迎头遇上了王重所陪同的东晋使者,中书舍人刘超。

    昔日驻京洛阳,童崖倒也认识刘超,二人对面,却无故人相逢之喜。刘超冷然道:“童崖,华国已然攻灭匈奴,尽据大河之北,你还来临淄搞风搞雨,莫非你华国犹不知足,还欲染指我中原三方不成?”

    刘超声音不小,更将中原三方这四个字咬得很重,不乏挑拨之意,顿时引来了府中的不少目光,甚至,童崖能够猜到,书房中的某人,定也在竖耳倾听。当然,童崖可非辩场菜鸟,自然不愿上套,而不上套的最好办法,自然就是反咬一口。

    冷笑一声,童崖淡淡道:“中原三方?哈哈,莫要将齐晋与曹魏与尔东晋相提并论,在我华国祛除胡虏,血战匈奴之际,他们可没对我华国动兵,而你东晋却胳膊肘往外,勾结匈奴,不顾民族大义,主动攻击我华国河南三郡,令我方腹背受敌。哼,尔等如今怕了吗,想拉人陪尔等垫背了吧?”

    被骂到了脑门上,刘超可不愿自家失了道义,忙怒声斥道:“什么你华国的河南三郡,那些领土本就属于我大晋疆域,我等仅是收回先祖基业而已。反是你华国,还有华王,本为晋臣...”

    “晋臣?哈哈,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都干过魏臣呢,怎么不见你东晋去曹魏叩头认主,过往还一直喊打喊杀呢?还有河南三郡,昔日落于匈奴之手,怎么不见你等去收复故土呢?”童崖直接打断刘超,语带不屑道,“我华国素来秉承民族大义,抵制内战,但对尔东晋这等仅顾一己之私,数典忘祖之辈,却绝不手软!去吧去吧,某不屑与尔等多言,只管回去告诉司马睿,洗干净脖子,等着我血旗兵锋吧!”

    话毕,童崖一甩袖子就欲越过刘超,刘超却是大怒,颤抖着手,指着童崖骂道:“放肆!尔这大晋叛臣,竟敢口出讳言,辱及先帝名号,简直无君无父,简直不忠不义,简直、简直该杀,某要...”

    童崖霍然收住脚步,瞪视刘超,寒声问道:“你待要如何?”

    “二位息怒,有话好好说!”感受到童崖蓬勃而出的杀气,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王重与苟纯,忙异口同声道。

    与之同时,顾不得彼此不和,他二人不约而同的跨前移步,齐齐挡在了童崖与刘超之间。他们可是知道,这位童崖使者是个瞪眼就杀人的主,有了李祥在先,刘超毕竟是东晋使者,可不好也步了后尘。至于刘超本人,则已白了脸,下意识退后一旁,颤颤然不知所言。

    终于看完戏了吗?童崖心中冷笑,他可不以为自己仅是碰巧撞上的东晋使者,这显然是齐晋一方甚至苟晞的故意安排,借力打力罢了,反而体现了苟晞心底的怯意。

    “哦,对了,瞧你这般气势,只怕尚还不知中原三方之一的曹魏,已然公开发檄,声讨你东晋通匈卖国的卑劣之举了吧,哈哈...”横了刘超一眼,童崖丢下一句,一甩袖子,自顾自的跨步前去...

    齐王府书房,茶香袅袅,清新淡雅,寒暄已毕,苟晞,苟纯与童崖三人已经落席而坐,童崖则重新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面露欣赏,苟晞淡笑道:“贵使文武双全,浑身是胆,一路可谓披荆斩棘,如今仍能淡定自若,实乃大才啊!呵呵,只不知来此有何提议?”

    “在下此来,首为彼此修好,此前贵我双方有所冲突,实乃彼此误会,在下奉华王之命,前来致歉,望与齐王重归旧好。”童崖报以微笑,并不遮掩,徐徐说道,“其二,东晋司马氏倒行逆施,勾结匈奴,违背民族大义,我家华王诚邀齐王发兵,共讨那干华夏罪人!”

    好大的一顶帽子,华国这次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东晋了!苟晞心底窃笑,面上倒是不显,只淡淡道:“东晋此前趁着贵方对战匈奴,攻打河南三郡,行事确有不妥。只是,如今天下之局,贵我双方皆心知肚明,且不说贵我是否重归于好,单是挥师南指,便不啻于自废侧翼臂助,本王焉能同意?”

    肉戏来了!童崖心底早有说辞,不愠不火道:“臂助?敢问齐王殿下,昔年殿下先阻石勒,后破汲桑,战功彪炳,东海王可曾作为殿下臂助?后来匈汉大盛,石勒别部屡扰青徐,继承东海王的东晋可曾作为臂助?相较而言,在此期间,我华国出于民族大义,反是一直在支援钱粮,相助殿下吧?”

    苟晞哑然,出于天下格局的平衡之需,目前他的确在与华国敌对,但若论起彼此过节和心理感受,东晋上下所继承者,乃是他的昔日大敌东海王一脉,且东晋一直在与齐晋争夺正统名分,彼此过节更难调和,那帮家伙其实也更令他反感厌恶。当然,他苟晞自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华国对他就是民族大义下的兄弟情深。

    见苟晞不语,童崖续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灭匈之后,汉地一统乃大势所趋。传统汉地,目下除了我华国,尚有东晋、齐晋、巴蜀、曹魏与凉州张氏五方势力。巴氐成汉本为异族,又人少势单,凉州张氏地远贫瘠,且外胡环嗣,二者皆自守一隅罢了,不足为虑。关中曹魏,已然倒向我华国,即将西征,另辟新土,也可略去。”

    提到关中曹魏,苟晞不禁嘴角抽抽,华国灭匈他尚能接受,哪怕快得吓人,但曹魏这么快便撂了挑子卖队友,实令他憋闷不已,也惊忧不已,而这一条昨夜刚刚确认的消息,正是他彻底放下矜持,单独召见童崖的最大促因。

    心中窃笑,童崖依旧说得不疾不徐:“六去其三,而今汉地诸侯,唯东晋、齐晋与华国三者,且不谈齐晋,殿下试想之,是东晋夺了天下,还是华国夺了天下,更会善待殿下?至少,东晋会给齐王殿下一地用以迁国吗?”

    苟晞在心底点头,据探那个迁国的百济迄今依旧过得很是逍遥,华国至少还会给他迁国逍遥一途,且攻匈之前也与他素无冲突;而东晋若是一统天下,对他这个一度拥帝撺晋的外姓齐王,别说留块地盘给他立国,只怕连命都不会留给他,须知那位一度被封为交州王的洛阳皇帝司马毘,去年不就暴病而死,交州也被收归东晋直管了吗?

    心中承认,苟晞口上却不能承认,一颗雄心更不愿轻易认怂。沉吟间,苟晞给苟纯使了个眼色,苟纯立即心领神会道:“贵使所言虽然有理,可天下纷纭,情势波诡,我家大王更是兵法大家,安知这天下就没有我河内苟氏的机会?”

    “齐王殿下乃海内名将,此点便是我家华王,过往也屡有称道。”送上一记高帽,童崖叹道,“怎奈如今天下格局,已然不会再给殿下机会,华国不会,东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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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回 设瓮临淄

    青州临淄,齐王府书房,听得童崖所言,苟曦不由面显阴沉。他自然不傻,数日前安平县城的那场截杀,分明是麾下的抗华一派擅做主张,意欲生米煮成熟饭,逼其彻底走上对抗华国的不归之路,他虽顺水推舟给了华使一个下马威,迄今犹未处理李氏以做平衡,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舒服,如今再被童崖当面揭开,脸色怎会好看?

    当然,苟曦知晓内外之分,他瞥了童崖一眼,不悦道:“安平一事,贵使受委屈了,不过,我齐晋内部之事,孤自会酌情处理,尚还不劳贵使费心。”

    “齐王殿下多虑,在下绝无插手齐晋内政之心,也无那个能力。”童崖一笑,不以为意道,“然而,贵方抗华派所言所行,涉及殿下抉择对华态度,在下只得就其立场轻言几句,仅供殿下考量。说来殿下饱读诗书,想来知晓昔年赤壁大战之前,吴主孙权征询群臣之际,鲁肃鲁子敬所言吧。”

    《资治通鉴》有载:“鲁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

    苟曦出自高门,自幼通览经史,焉能不知鲁肃劝说孙权的一段?被童崖这么一点,他顿时心中一凛。尽管战和格局迥异,可在齐晋难保之下,其麾下大部士族也即抗华诸臣,自然愿意弃迁国而南降,而他们对待东晋的态度,完全就与昔年东吴群臣对待曹操相仿,根本就不会与他苟曦一条心嘛,难怪会毫不犹豫的擅杀华使!

    所谓局内迷糊局外清,不光苟曦,苟纯也霍然明悟,插言恨声道:“那帮只顾自家基业的士族官员,若能保住齐晋,维持勋贵固然是好,若难保住齐晋,对他们而言,迁国前往海外开荒,又哪里比得上南投东晋,依旧高官得做,良田得占?哼,一帮养不熟的白眼狼,抗华抗华,原是抗在这里!大兄,没准他们早已暗中与东晋有了款曲,我等不得不防呀!”

    苟纯的由衷之言,不啻于辣手补刀,顿令苟曦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而揭发亦或说挑拨成功的童崖,则似事不关己,已然轻轻抿起茶来。于公于私,他自然渴望苟曦就此干掉齐晋的抗华一派,哪怕依旧不会相助华国出兵,至少内乱一场后,短期内不再能威胁华国,但他也知适可而止,话题点到此处,如何决断只能全凭苟曦。

    室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杀气升腾,但良久之后,苟曦却是收了神色,淡笑着看往童崖道:“且不谈那些令人烦心之辈,本王却想知道,贵方意欲驱使我齐晋转向南攻,想来不会仅凭贵使空口白牙吧?”

    能干上诸侯这一型的,果然都非省事的主,到了这时依旧不忘捞好处!童崖心中吐槽,却也不作遮掩,亮出底牌道:“过往所言之迁国,仅是土地扩增五成,三州之地仅可换得苏门大岛的三分之二,但若齐晋誓师南征,我方可将苏门县与几处保护区之外的整个苏门大岛,皆交由齐晋迁国之用!那里地狱辽阔,有广袤资源,又沾丝路之利,想来亏不了齐王殿下,但若殿下不甚放心,还可遣人前去探查一番。”

    足足两倍之地,详情又哪里还须探查?苟纯已冲苟曦连使眼色,须知迁国派对南洋可能的迁国地狱,细节之了解甚至更过童崖这个华国使节。苟曦对童崖口中的苏门大岛同样不算陌生,再见苟纯神色,遂也不再拿腔拿调,终是拍板道:“好吧,某愿相助华国南征东晋,具体细节之确定,且由纯弟全权负责与贵使商榷。”

    “好,齐王明鉴!相信他日迁国之后,新齐国雄踞海外,安居乐业,远摄西夷,殿下自会满意于今日之抉择。”童崖再也禁不住心中喜意,拱手笑道。

    然而接下来,或因童崖笑得太嗨,心中难免丁点失落的苟曦,却面色怪异的盯着童崖半天,直到童崖背脊发凉,苟曦才不无恶趣味的嘿笑道:“贵使赤胆忠心,为成使命而不顾生死安危,想来为了我方尽快稳定内部,转向南攻,当不介意再多吃点苦头吧。当然,这里如今还是某家地头,即便贵使介意,本王勉为其难也只好得罪了...”

    齐王府邸,自从童崖使者力压刘超,觐见苟曦之后,书房之外的许多双眼睛,便时不时的瞟望书房,关注着这场可能决定齐晋走向的关键会晤。某一刻,忽听书房内砰然大响,显是拍案之声,旋即,复又传出了苟曦的咆哮:“欺人太甚,你华国真是欺人太甚,真当苟某是软柿子吗?还有你这小小使节,什么腌臜货色,竟然也敢狗仗人势,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

    院内顿时一片肃静,一众侍从下人无不面面相觑,要知苟曦是名门出身,涵养一流,虽杀戮颇重,寻常却玩惯了淡泊高雅,如此怒骂出声委实少见,那位华国使者该是如何的嚣张无礼呀?

    旋即,众人便已略知答案,却听那位华使童崖回以咆哮道:“姓苟的,你当多照照镜子,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尔齐晋此前联合他方势力一同威胁我方边境,如今我华国能给开出这些条件,已是华王浩天之恩,你丫竟然还敢挑三拣四,莫非是嫌命长了,还是以为我华国兵威不厉乎?”

    卧槽,果然够暴的脾气呀!书房门前的侍卫们不免心道侥幸,好在他们之前愣是搜身,缴了使者兵器才让入门,否则,谁知那位据传极度暴脾气且瞪眼杀人的华国来使,在如此气氛之下,会否直接对自家齐王动手呢?

    好戏可没止此,跟着,又听迁国派的中坚人物苟纯的怒喝:“你华国确也过于欺人,主动攻袭了我方水军,竟还压低迁国条件,更要我齐晋为之矛头南转,去与东晋打生打死,哼,届时两败俱伤,我等实力再减,还凭甚相信尔等能够履那迁国之约?莫非你华国以为灭了匈奴,拉拢了曹魏,天下便已尽握于手了吗?”

    “哆!休得再言,与这等狂悖之徒有甚可说,没得辱没了我苟氏声名!”苟曦的厉喝响起,打断了苟纯的废话,更是喝令房外道,“来人!与某将这个华使拿下,哼,且先留下一条狗命,千万别弄死了,待得本王不日征讨华国之际,还要割其首级用于誓师祭旗!”

    “砰!”书房门被守候在外的侍卫撞开,一干侍卫立即冲入,伴着一阵怒骂与殴打之声,不片刻,便有侍卫推搡着双肩反剪的华使童崖走了出来。却见其人已然衣衫零乱,披头散发,哪里还有适才进房前的自信儒雅?

    不过,没给府内众人多少幸灾乐祸的时间,颇显死鸭子嘴硬的童崖,虽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前行,口中兀自不断喝骂:“直娘贼,什么齐王,纵容属下刺杀在先,如今更敢直接对本使无礼,没涵养的腌臜货,且待我华国大军杀到,定会叫尔等追悔莫及...”

    齐王府的一幕,如同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临淄,乃至整个齐晋,一时间,迁国一派措手不及,彷徨无措,抗华一派则幸灾乐祸,欢呼雀跃。更有些许反应敏锐兼作风泼辣的骑墙之辈,已然或公开或悄然的忙活起了城头变幻大王旗。

    不待各方从惊闻纷乱中完全回过神来,苟曦随即下书通传,召集齐晋各地大员与军队将领,前往临淄举行大型朝议。尽管通知上并未明言,可谁都能猜到,苟曦这是与华国没谈拢,已经下定决心,要联合东晋,部署齐晋的对华开战事宜了。

    由是,五日之后,在齐晋各方密切关注之下,一场决定齐晋走向的朝会在临淄城紧急召开,与会者几乎包括了齐晋所有的文武要员过百名,另还列席了齐晋一应世家大族的赋闲家主。当然,一如既往的是,朝会举办地是在齐王兼大将军府,并无那位傀儡皇帝的什么事儿。

    大将军府门前,此时正是车水马龙,出于今日的会议规格,熊良被安排至院门亲自值守,看似公式化的脸上,不时闪过失神之色。他可不知道苟曦的真正算计,只知如今的风向明显是要与华国开战,且不说他不愿对阵血旗军那等足以灭匈的强大对手,单是他所附庸的迁国一派即将失势,便将对他本人可能有着莫大冲击,可除了颓然与无奈,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让开!快让开!”一阵嚣张的吆喝声中,一亮富丽堂皇的马车在一干护卫的开道下,施施然抵达府外。厢门打开,踩着人凳,三名峨冠博带之人陆续下得车来。

    被打断思绪,熊良抬头看去,眼瞳顿时一缩,已然认出其中二人分别是王重、刘超,而另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却是齐郡李氏的前任老家主,李祥之父李隆。这么三个重量级人物,此时同车而来,非但表达了某种态度,怕还免不了今日的一番兴风作浪...

第七百六十八回 齐晋之变

    青州临淄,齐王府外,看到王重、刘超与李隆三人意气风发的前来与会,熊良心中虽然五味杂陈,却也只能按下,仍是面不改色的低头拱手,公式化的礼请他们入内。不过,他想公式化的过去,别个却是未必,低头之际,熊良忽见本将入府的三人,路过自己之时,脚步却是霍然停下。

    略觉疑惑的抬起头,熊良顿时见到一双毒蛇一般的冰冷眼睛,那属于齐郡李氏的老家主李隆。盯视熊良半晌,只听李隆淡淡道:“你便是那位安平城中,斩杀吾侄李纵的熊良?”

    毕竟是厮杀出来的汉子,熊良感觉到了浓浓的不怀好意,尽管被李隆盯得背脊发凉,尽管心底不无忧惧,他仍将腰杆一挺,瞪视对方,沉声问道:“本将正是熊良,奉大将军令杀贼,不知有何赐教?”

    再度冷冷的盯视熊良片刻,李隆并未多说什么狠话,仅是嘴角扯出一丝不屑,淡淡丢下一句:“你很好。”继而,李隆淡然迈步入府,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亦或仅是多看了蚂蚁一眼。

    隐隐的,风中还飘来王重那云淡风轻的笑语:“李世伯何必动气,那仅是毫无根基的泥腿子而已,自认抱上大腿就能嚣张横行,殊不知天下始终归我士族,他们的繁华宠幸仅在他人一念之间,呵呵,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留在原地的熊良,则已全身冰凉,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被一头庞然恶兽盯上,真就可能会如蚂蚁般被人踩死,尤其在迁国一派明显失势的情况下。然而,即便明知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说起来,齐晋中的迁国一派是以苟纯等苟氏族人为核心,收拢了那些寒门庶族亦或沦陷区士族出身的文武官员,齐晋本地士族不多,有也是那些中下层的过气士族,是以,迁国派的立身之本基本就是苟晞与齐晋政权,苟晞看中倚重,他们得昌,苟晞若转向拉拢大士族为主的抗华派,他们就将失去根基,甚至会被作为筹码而随手牺牲...

    恍恍惚惚的等到所有官员入府,熊良脚步沉重的来到议事大殿外继续值守。身形方定,便听到殿内一片高谈阔论,但略一打量,就能发现说话的都是那些趾高气昂的抗华一派,而过往迁国一派的官员,则都如丧考妣的垂头不语。

    那位东晋来使刘超,无疑是场中核心,却听他不无倨傲道:“什么华国华王,一帮泥腿子出身,无君无父之辈,单看其使童崖,便可知一二。哼,寒门庶子尔,也敢肆意张狂,语出不敬,更还当堂戕害高门名士,这等卑劣鄙夫,狂悖叛贼,仅仅斩首都便宜了他,理当凌迟才是!”

    “然也,我等天下士族,皆属大晋一脉,自当联手平叛,征讨不臣!”李隆随之捧哏,阴恻恻道,“至于那位所谓华使,竟敢戕害吾儿,老朽虽厌其污,但凌迟之际,却不吝亲自替吾儿割上几刀!”

    然而,就在殿内一众名士众臣高谈阔论的时候,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伴以兵甲铿锵。犹在魂不守舍的熊良闻声四望,却见不知何时,府内冒出了数千全副武装的齐王亲军,悍然包围了会场,而在军兵中央,正是不怒自威的苟晞。

    兵变?齐王带头兵变?搞错了没有?会场顿时一片哗然,适才还意气风发的抗华一派官员名流,好似被卡住脖颈的鸭子,瞬间无声。倒是熊良这类本在颓丧惴惴的迁国派官员,却因苟纯正在志得意满的指挥调度着一应亲军,神情明显安定得多。

    预感到了不对,王重在一干同党的眼色催促下,打着哆嗦,勉强挤出笑容,问向昂立殿门的苟晞道:“敢问齐王殿下,今番阵仗,不知意欲何为?”

    不待苟晞发话,其身后转出一人,赫然是本该入狱待死的童崖,浑一副丰神俊朗之态,他笑呵呵道:“齐王殿下已与我华国初步商定,共同讨伐通匈背华的东晋,而我华国,则将给出苏门大岛所有未垦区域,两倍于齐晋之土,交由齐王迁国之用!”

    到了这时,再傻的人也明白了原委,定是苟晞已下定迁国亲华,却担心麾下抗华派内乱,故而设计请君入瓮,先手主动来一场内部清洗。至于为何之前诈作羁押华使,显是为了麻痹坐拥雄厚实力的齐晋士族。毕竟,迁国派即便不满苟晞的决定,也无力反对,而抗华派则有着不可忽视的对抗本钱。

    “现已查明,李祥、王重等人勾结东晋使者刘超,擅自调兵作乱,于安平城袭杀华使,欲致我齐晋于不义,罪不可赦,累及三族!来人,给某把相关人等立即拿下,收押审查!”苟晞神色冷厉道,毫不拖泥带水。

    “你,你...”王重一脸死灰,手指苟晞就欲怒斥,却突然手捂胸口颓然软倒。同时软倒的可不止他一人,因为抗华派众人都很清楚,己方的一干核心人物都已入彀,即便家族势力意欲反抗,也会因为群龙无首而被苟晞轻易捏死,等待他们的只有血腥清洗,最好的也是交出绝大部分钱粮私兵与手中权力。

    “苟晞,你如此倒行逆施,迫害士人,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倒是李隆老而弥坚,片刻惊愣之后,犹能开口斥责。

    怎奈,有个恨之入骨的熊良,早已扑至李隆身前,举起砂锅大的拳头,一拳便打断了他的唧歪,以及几颗老牙,附带一声嘲笑:“老货,叫你丫嚣张!这会儿咋成了死鱼眼,刚才的毒蛇眼呢?”

    随同熊良的动作,更多军兵冲入殿中,按图索骥,无视哀告责骂甚或挣扎,将苟晞预先指定的十数抗华派中坚士人纷纷绑缚,押解出殿。而作为东晋使节,刘超总算多受了些许礼遇,并未加以捆绑,仅被几名军兵推搡着出殿。

    路过苟晞的时候,刘超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无哀求道:“齐王殿下,在下真未参与安平一事呀,况且,在下身为使节,还望殿下看在我家陛下...”

    “放心,你为使节,本王不会难为你,日后回去告诉司马睿,他不过是出身皇家,拾人牙慧,狗运亨天罢了,本王从来就瞧不起他!”不屑的摆摆手,苟晞跟着转向殿中那些幸存难得的下来的抗华派,沉声喝道,“此案兹事体大,涉及良多,为保我齐晋官员与贤达的安全,案定之前,本王将对诸位严加保护...”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指的就是黄河上游被包在“几”字形河道之间的河套地区,地处并州之西,雍州之北,有名的塞上江南,秦时的河南地,汉时的朔方南部。所谓的九曲黄河十八弯,在这里难得的颇为温顺,纵是夏日水量充沛,不到一箭之宽的河道里,这条母亲河依旧流淌得轻悄静谧。

    五月三十,盛夏时节,吕梁西侧,大河之上,一叶舟舫正自悠然飘荡。怎一片闲适之际,凭空却是响起了一阵狼嚎,立马打破了这一份安逸:“哥哥我坐船头,妹妹你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啊...”

    不消说,能在西晋唱出这么一段的,自是纪某人无疑。距离导致马景残部覆灭的那场平阳之战已过半月,而时日之前,血旗军也已收复了匈汉全境,也即华国并州的新辖三郡,纪泽随后又在平阳呆了数日,敲定一应军政大事,并委任了一应并州官员之后,便将大军交由唐生等参军署组织休整,自身则以巡查新土与慰问伤病军兵的名义,急急北上至此。

    舟舫之上,所有人都听得一脑门黑线,怎奈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华王搞怪,众人只能埋头忍耐。唯有船头之处,传来一声啼笑皆非的娇叱:“夫君,大王,嗓音不佳也就罢了,偏生你还唱反了词,这叫人情何以堪?莫非妾身一个弱女子,真要下船拉纤,以显示您威武齐天?咯咯咯...”

    出言者正是梅倩,洗去征尘的他,一袭罗裙,白衣胜雪,被纪泽逗得不行,惯常的冷面此刻却是笑得花枝招展,倾城容颜直令纪某人目光一阵荡漾。然而,清脆悦耳的笑声忽的戛然而止,代之以咳嗽连连,却见梅倩脸色突然一白,纤手下意识捂向肩头,显是适才的忘情欢笑,不慎触动了那里的伤口。

    “倩儿,清点,快坐下,怎么样了,创口没事吧?唉,你说你一个女帅,老老实实坐镇指挥就是,干嘛非要不省心,也学着别个大老爷们亲自冲锋上阵?”一边快步窜前扶住梅倩,纪泽一边碎碎念。那份叨叨劲儿,与其说他是华王,倒更像一名家庭妇男,不得不令人怀疑,他此番丢下并州诸事急急来此,究竟是为巡查新土亦或慰问军兵,还是探望自家媳妇儿来。

    “得了得了,没事了,这么多人呢。”梅倩眼中闪过小甜蜜,人前却是面薄,下意识想要推开纪泽未果,遂板起脸驳道,“哼,阵前哪有男女之分,彼时双方混战,我军伤亡惨重,秦猛将军又不甚折于阵前,军心浮动,我若不及时引亲骑上前,刘骥那厮没准就会逃脱,我那也是没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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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回 伐胡之略

    华历五年,五月三十,巳时,晴,并州西河郡离石县,黄河渡头。

    说来梅倩的这次受伤,正是源自十余日前的灭匈最后一场大战,也即围歼匈奴继任大单于刘骥残部的一战。彼时匈奴本部近四万的精骑窜过吕梁,意欲溯黄河北逃塞外,却在狭窄的黄河东岸,被早有准备的梅倩,纠集了三万西路军迎面拦截,只待尾追其后的更多血旗骑军合力歼之。

    面对必死之境,刘骥所部毫不迟疑,爆发了匈奴一族最为疯狂的一面,全军上下困兽死斗,以大无畏的战斗精神,愣是悍不畏死的向着血旗军的铳炮大阵发起了决死冲锋。而事实证明,直面骑兵突击,铳炮大阵终归也有其承受极限,在匈奴精锐骑军付出万五伤亡之后,铳炮大阵最终告破,令战局演变为匈奴精骑vs汉家步骑的传统大战,也是短兵相接的绞肉作战。

    那一战,可谓血旗军灭匈一战中最激烈的一场,也是单场伤亡最惨重的一场。打疯了的匈奴精骑战力爆棚,给血旗军带来了两万之数的惨重伤亡,秦猛更成为灭匈一战中唯一一名战死的军团主将,而督帅梅倩甚至也伤在了一根冷箭之下,若非后继的刘灵所部及时赶到,只怕刘骥残部都能部分突围。

    舟舫之上,言及那一战的激烈,纪泽不由面露黯然,低叹一声道:“唉,刘骥身死固然少了一桩大患,可他们终归仅是丧家之犬罢了,已然翻不起风浪,但若早知伤亡如此之重,甚至折了秦猛,还重伤了你,我倒宁愿放其一条生路,也免他们当时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了。”

    “马革裹尸,死得其所,想要重塑华夏雄风,焉能缺得了英烈撒血?夫君但需追加赏恤,善待烈属,不叫英雄们流血再流泪便好,身为华王,妾身心目中的大英雄,却不必因为仁慈而轻了铁血。”梅倩反倒比纪泽更看得开,反握纪泽的手,她柔声淡然道,“至于妾身,北胡未灭,鲜卑未平,却是绝不会倒下的。”

    这婆娘依旧不忘梅家村之仇呢!纪泽心中暗叹,摇头苦笑道:“想要荡平北胡,覆灭鲜卑,只怕倩儿你要且等个十年八年了。”

    “哦?”梅倩眉头一皱,扫眼左右无人,遂低声问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妾身也是懂得,夫君这是打算先行一统汉家,再养精蓄锐,挥师北上了?放心,妾身知晓大局,不会无理纠缠。”

    “呵呵,倩儿想左了,因诸多士族一时太难消化,我对统一汉家并不急切,此番携灭匈之威,我只欲夺下东晋的江北之地,令汉家再无势力可拖我华国北征胡虏的后腿便好。”同样压低音量,纪泽幽然道,“与其急切间逼迫汉家士族们狗急跳墙,跟我方鱼死网破,倒不如将其统统赶往江南,令天下呈南北两朝之势,任由他们在江南继续内斗,自相损耗,还可留作威胁,权作激励我华国下一代的磨刀石!”

    “嗤!什么华国下一代,就是您华王的下一代吧?”梅倩蕙质兰心,旋即撇嘴道,“若是妾身没有猜错,想来夫君是想将灭晋之功,留给你的哪一位太子,以助其地位稳固吧?”

    “呵呵,知夫莫如妻也,虽不尽然,亦不乏其意。”被提及立储,纪泽顿觉不自在,再瞅见梅倩的似笑非笑,他不无头疼的开解道,“太子虽仅一个,汉土也仅能一主,所幸有我起头,这是一个航海方开的大时代,汉土之外尚有无垠疆土任由征服,是以,只要孩儿们自身有才,我便能给他划出一片天地由其挥洒,仅须远离中原势力范围,称王甚或称皇又有何妨?”

    再度嗤笑一声,梅倩明眸精芒闪烁,却是握握纪泽的手,不无遐想道:“放心吧,本帅可不稀罕自己的儿子去与兄弟们窝里斗,争什么太子之位,倘若他想自立一国,称王称帝,本帅便向大王借兵十万,带着他一起率军远征,亲手给他打下老大一片地盘,岂不快哉!”

    那终归还不是我华国将士打下的地盘,用的也是我华国的人力物力?纪泽大撼,却不愿拂了梅倩的兴致,只得转移话题道:“倩儿不愧巾帼英雄,为夫都觉汗颜呢。呵呵,兹事体大,孩儿们也还年幼,日后缓缓再议。诶,对了,方才说到哪了?”

    白了纪泽一眼,梅倩倒也没有揪着不放,秀眉微蹙,继而不无好奇的问道:“是了,方才夫君言及短期内只欲夺下中原之地,既是如此,我方二三年便可基本稳定,至多五年便可反补华国,为何征伐鲜卑北胡,还要十年八年之后呢?”

    “此前围歼刘骥一战表明,以我华国当前的火器技术,铳炮大阵对上步兵几可横扫,但若遇上胡骑死战,尚无压倒性优势。”苦笑着摇头,纪泽解释道,“塞北的鲜卑诸部其实并不可怕,我华国只需从中央突破割裂,分而击之,怎奈他们与漠北蛮胡毕竟同气连枝,一旦我有北征之意,只怕漠北蛮胡数十万南下,至少我等如今尚还难以承受那等规模的战损。”

    “嗯,夫君言之有理,灭匈之后,我华国愈加军威赫赫,塞北鲜卑各部皆有撤兵退避之意,但若我等再有北征倾向,相信塞外诸胡必然彼此联盟,全力对抗。”梅倩无奈点头,复又皱眉憋闷道,“只是,这一情况短期内并不易更改,莫非我方还要等待火器技术再有突破,方可平定北胡?”

    “哦,不,不,技术突破有其偶然性,我可不会将千秋大业悉数依赖其上。”摆了摆手,纪泽挂上标准式样的坏笑,不无装逼道,“其实,对北胡下手并非仅有北征这一条路,而且,为何我等一定要先灭漠南胡族呢?”

    梅倩表示有点小头晕,自也没忘暗中狠掐了纪某人一把,这才连声追问道:“听夫君意思,是要先灭漠北胡族了,只是,其间隔着漠南胡族,我等又如何动手?”

    “如何动手?嘿,为夫随便想想,已然得出两个办法,且可即刻实施,双管齐下,唯耗时略长。”面露自得,纪泽拖长语调道,“其一嘛,漠北正是一盘散沙,我方可遣大批精兵细作潜入,凭借钱粮物资,一面挑唆胡族争斗仇杀,一面拉拢甚至新建亲华部落,逐步渗透掌控漠北。至于其二,我等何不从海上登陆,稳打稳扎,沿着黑水今黑龙江一路西征,预计不出数年,便可直接与漠北胡族接壤。”

    “黑水?”梅倩明眸一阵闪动,继而恍然道,“夫君是说,从朝州之北的北海西岸开始,溯黑水而上,横穿肃慎氏一名挹娄,也即后世女真北部的深山老林与冰原河谷,直至漠北高原?嗯,那里地处偏荒,土着生野,想来费兵寥寥。且即便我军进驻,也不至引发他方关注,届时择机配合漠北暗子,当可骤然发力,一举轻取漠北诸部...”

    信舟游水,言说之间,时已近午,舟舫也已抵近东岸的临时军用渡头。却见南方的民用渡头区域,此刻正是人头攒动,喧闹嘈杂,一看便有万人之数。纪泽淡淡一笑,心知那些是前往河套地区也即华国新设朔州的移民。按照华国开发新区的惯例,将有来自河北亦或海外的经年汉胡百姓迁至并朔二州,置换出当地那些尚不可靠的从民奴民分散另居。

    说来匈汉旧地人口足有两百多万,汉胡比例也基本持平,只需将华国对应一年新增成年人口量的海外百姓,以及此前掳自塞外并在河北参与基建的汉胡百姓迁来,便可保证新得两州的人口数量与汉胡比例,不至对华国既有发展产生太大冲击。而行政署这方面的动作,显然还是挺快。

    扶着梅倩下得船来,纪泽发现秦厦已带着一应亲卫,备好车马等在那里,手中还拿着几份红色信报,不由心神微凛,奇怪道:“怎么都赶到一块儿了,从哪儿来的消息?”

    “呵呵,都是来自周边势力,不过,看监察厅信使的神情,好似都非坏消息。”秦厦无权翻看这一级别的信报,却也随口笑道,“大王,不妨先与王妃上车,边回左国城,边慢慢看吧。”

    纪泽点头,浮生难得半日闲,也该回去了。然而,上车方出码头,便听门房内传出一阵争吵,旋即是一个人的苦笑劝说:“我说两位,咱们有话好好说,至少也要等到我华兴船坊完成实地勘测,再行最后定案嘛。”

    “咿?这不是黄成的声音吗?”车内的纪泽轻咦一声,遂叫停车马,而门房内的几人显也发现了纪泽一行,忙出来见礼,其中为首三人,两名为纪泽略有印象的六品行政官员,另一人则正是华兴船坊的大管事黄成。

    彼此寒暄不提,纪泽好奇的问黄成道:“仲秋,你怎生在此,又在争论什么?”

    “呵呵,禀大王,在下来此是应行政署所令,意欲在此段黄河择地选址,以修建一座大型船坊。”黄成面露苦笑,瞟眼两名官员,不无讪然道,“只是,这一项目规模颇大,是建在东岸的并州,还是建在西岸的朔州,地方上难免意见分歧...”

第七百七十回 肃理并朔

    黄河渡头,黄成说起大型船坊的修建,纪泽顿之其意。华国要开发并朔二州,以及他日更远的西北之地,包括对曹魏西征进行物资支援,便需要交通发达。陆路有着已建与待建的驰道运输,但成本更为低廉的水路运输,其作用也绝对不可忽略,须知晋时的天下河流要比后世充沛的多,即便西北地区也是如此。

    大力发展水运自不能指望匈汉那点可怜的船业基础,基本需要从头来过,而大量的民用船只需求,乃至预定于河套地区的一支黄河水军的舰船需求,自然需要新建这么一座大型船厂。至于其产生的利税收益乃至更多的附带收益,难免会被黄河两岸的华国地方官府所觊觎。

    纪泽这边想明白了,那边的官员见到头号大佬,哪有不讨情的,其中一名年轻些的官员抢着道:“大王,我朔州新建,之前皆为蛮胡之地,几无工业基础,难得有这样一桩大型项目,其带动作用不言而喻,还望大王多多体恤朔州百姓呀。”

    另一官员顿时急了,忙也说道:“大王万莫听其一面之词呀。行政署对他朔州已然有了不少扶持项目,反是我并州,本被匈胡肆掠,再经大战一场,百业凋敝...”

    纪泽被吵得一阵牙疼,连忙止住二人,可想到麾下官员这是勤勉任事,哪怕有点恶狗争食之态,他终归需要嘉许而非打击,遂一边上车逃窜,一边敷衍赞扬道:“得,得,得,大家辛苦了,拳拳之心本王完全理解。然兹事体大,还当仔细勘察,小心论证,将先期工作做好做透,再由行政署通盘考虑嘛。好了,本王还有要事,你等慢慢吵,呃,不,是慢慢谈...”

    在梅倩的窃笑声中,上得马车的纪泽,边擦冷汗边翻开了一干信报。第一份来自青州临淄,所说的除了童崖已与苟晞达成初步意向,齐晋将在两年内迁国苏门大岛,将现有疆域让予华国,另一重点正是苟晞在齐王府内的那一场请君入瓮。

    纪泽淡淡一笑,与其说苟晞此举是为了亲华,不如说他是以此为契机巩固自身权势。不过这也无妨,他给童崖的出使要求仅是齐晋保持中立,苟晞此举意味着齐晋进一步的内部大清洗,少不得好一番折腾,至少已然无法干扰血旗军近期对付东晋,能够出兵相助多少,他与华国倒是压根没甚期望。

    接下的三份信报,分别是劳师无功的段氏鲜卑撤离了华国的幽北防线,大抢一把的宇文鲜卑也撤离了洗劫一空的辽东,而头破血流的东晋军队则主动退出了刚刚占据的河南三郡,颇一副罢战修好之态。就此,华国周边的战云密布可谓烟消云散,当然,其中真正动了手的东晋,想要全面罢战也需他纪某人愿意点头。

    最后一份信报,却是来自长安,曹魏大军的二十万主力,已然正式誓师开拔,由魏复亲率西征而去。要说华国的周边格局转好得如此之快,除了血旗军战功赫赫,魏复的挑头反戈委实功不可没,是以在五月下旬双方使节的往复会晤中,华国虽然另提了包括两年内转交关中等几条要求,但对曹魏未来的物资支援倒是毫不吝啬,而双方的关系也随着协议商定与曹魏西征,将长时间处于蜜月期...

    午后时分,纪泽一行返抵西河郡左国城的临时行营,也即匈汉刘渊昔日的皇城所在。这里并未太受战争破坏,高大巍峨的宫墙,琉瓦雕梁的殿堂,富丽堂皇的装点,尽管不乏日月印痕,却尤胜纪某人在瀛东的王宫。

    “琨见过大王!”一进宫城前院,却有刘琨迎了出来,见礼之后,他促狭的瞟瞟梅倩,不无打趣道,“哈哈,大王日理万机,犹不忘体察民情,奔劳于山河之间,委实辛苦啊。”

    “呵,越石兄自往西州坐镇,你我已有两年未见,怎可一见面便取笑于某?”纪泽嘿嘿一笑,捶了刘琨一拳,继而斜眼问道,“该不会因为将你从西州调来西北,马不停蹄又让你去出使拓跋鲜卑,令你有所怨怼吧?”

    基于并朔二州短期内无有作战目标,对外任务主要为安抚胡族并支援曹魏,沟通交流过于军事作战,纪泽便将颇熟西北且长袖善舞的刘琨从西州调回,担任并朔都督,主持西北军务。而他上任途中便接到了纪泽的第一项指令,也即前往拓跋鲜卑,商谈雁门关回归一事,如今这是出使归来复命了。

    谈笑间,三人进入偏殿坐下,话转公务,刘琨道:“有我血旗军兵威赫赫,琨此行颇为顺利,拓跋鲜卑的韦后并无刁难,爽快答应了换地一事,同意交还一应恒山北塞隘口,用以换取敕勒川。至于有关商贸等友好协议,皆同过往之例,臣下便不赘言了。”

    “那韦后倒是明白人,这样最好,省了双方的一场冲突。”虽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纪泽还是颇为高兴,不由转向梅倩赞道,“说来还当感谢梅帅,及时派出科其塔一支偏师,尽管刘虎逃得够快,未能留下他的上万牧骑,却也掳掠了十万人口与大量牛羊,更为我等夺了敕勒川用作谈判。”

    “是啊,是啊,王妃真乃巾帼英豪也。”刘琨连忙捧哏,语态真挚。

    “呵,倒是应当恭喜大王,辛苦经营多年,总算将汉土的第一道北向防线给收回了。”梅倩被赞得脸色微红,忙转移话题,“如今并州北有恒山山脉,朔州北有黄河为隔,我并朔二州面对北胡便有了一道天然防线,军事压力大减,开发建设起来也少了许多顾忌。”

    听得此言,刘琨却是面露愧然,长身一礼道:“琨昔年无能,遂令雁门诸塞落于胡人之手,实乃生平憾事。幸有大王重拾河山,祛除胡虏,更给琨一个亲身将之收回的机会,琨在此多谢大王厚恩。”

    “呵呵,越石兄无需挂怀,昔年皆因大晋破败,非你一人所能扭转,打铁还得自身硬,再是外交斡旋,终归须得后盾坚实嘛,这些还要我等日后再接再厉呀。”淡淡一笑,纪泽结束了彼此吹捧。

    略一思忖,刘琨复又禀道:“不过,臣下须得提醒大王,那韦后确也颇有心计,已然使出诸多手段,并许以左贤王之位,笼络住了拓跋郁律,从而化解了拓跋鲜卑的分裂内斗局面,日后倒是不可过于轻视呢。”

    “无妨,有国力悬殊在那,她再是睿智,只要我等继续发展强大,又有何忧?至于日后的细节提防,便是你并朔都督之事了。”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纪泽自信道,“好了,有此和议,北线暂时无忧,我等终可着手南下中原了...”

    此番刘琨来此,不乏与梅倩交接河套军务的相关事宜,三人在殿内又是一下午的详谈不提。掌灯之后,纪泽正与刘琨纪铁等人小饮,却有御史丞吴兰从平阳专程赶来了左国城。

    寒暄落座之后,纪泽询问道:“济生近来辛苦了,此番风尘仆仆前来,有何要事,莫非相关于匈奴灭族?”他这一句颇有些明知故问了,因为吴兰与监察厅大部力量,此前正是接了他的命令聚往匈汉故地,并在匈汉全境克复之后,主惩匈奴灭族一事。

    “臣下等不辱使命,却不敢说辛苦,唉,大王在此饮酒弄月,志向高洁,脏活累活只得由我等扛了。”不无幽怨,吴兰面露苦笑,继而沉声道,“按大王指示,匈汉故地含俘虏在内的所有屠各部民,以及所有千夫长以上汉胡官员与其眷属,除了立功反正者,高过车轮的男子皆斩,合约十五万七千余人!”

    唏!十五万人啊,说屠就屠了!席间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方知此事的刘坤更是难以置信的看往面无表情的纪泽。或为气氛感染,吴兰的声音愈显幽冷:“一应首级正送往老马岭万人冢堆砌京观,所余眷属近二十万,已在散往海外的途中,而幸存屠各部民则皆改族造册。此外,朱纪等数十被斩汉官,已在平阳城外勒石耻辱柱。”

    “好了,济生,将此事登报刊发,公告天下,本王既然做了,就不怕庸夫酸儒唧唧歪歪!”挥手打断意欲开口的刘琨,纪泽冷然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匈汉屠各部树旗起兵,前后荼毒我汉家百姓数百上千万,若不残酷灭族,何以慰籍那些枉死百姓,又何以震慑后来之辈?当然,登报之际也别忘了,将匈奴从古至今的一应罪行包括万人冢,都给本王列出,最好有着大致数据,免得百姓们看不清是非!”

    看似说得冷漠无情,纪某人内里其实正在反胃,十五万人的大屠杀,对他而言绝不轻松。勉力压下相关思绪,他看向吴兰,换了话题道:“整军情况如何?”

    “此番灭匈,我军总计折损七万八千余人,伤亡各半。已有万五伤愈归队,另有万人尚需时日方可全面康复,所余幸存者尚有万五之数,则将因为伤残退伍。”吴兰倒是记得清晰,颇有条理道,“参军署已从降卒中挑选精壮四万,战兵补精锐,辅兵补战兵,降卒补辅兵,初步完成了各军满员。只是,彻底理顺整备,动兵出战尚需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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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一回 挥师南渡

    华历五年,七月初一,子时,晴,武关。

    月朗星稀,武关城头,一如既往的炬火几点。自从月余之前,占据此关的曹魏发檄声讨东晋通匈叛汉,这里便已绝了东向东晋南洋的商民往来。所幸曹魏大军志在西征,此刻正在陇西按着仇池氐羌可劲胖揍,而东晋则正与华国隔着黄河,一边赔笑乞和,一边摩拳擦掌,令得武关这里虽然闭关警惕,双方却无大军在此堆积战云。

    然而,就在这个寻常的夜晚,武关之西的山道之上,却是冒出了一支影影绰绰的队伍,若是细数,居然足有八万之众,队伍之间,不时还飘扬着一面面血旗。他们是血旗南征军的一路偏师,出蒲坂渡黄河过宁晋穿关中,历时十日秘密抵达于此。

    武关城下,片刻交流之后,城门悄然打开,不久,这支血旗军便横穿关城,幽幽然出了东门,直奔远方的荆州南洋,那里有着自以为尚处后方的东晋二线守军,且仅仅数万。而这一切,则是血旗军在灭匈休整之后,对东晋发起大反攻的阴狠一刀。

    城头之上,曹魏的武关守将赵春,此刻正一边眺望下方有条不紊的大军行进,一边满面堆笑的向着两名来军大将周新和范毅道:“范将军,周将军,贵方大军既已抵达,末将这就清点麾下兵马,即刻交接城防,并撤离武关如何?”

    莫怪赵春作为曹魏守将,却对血旗将领如此低声下气,更非他背主求荣,实因如今依旧留守关中的曹魏军兵,基本都是些新近征集的民壮,他们的归属迟早将是华国,而这一切皆源于华国与曹魏的系列协议。主掌武关并须放行血旗军的赵春,恰好知晓了些许消息,怎敢慢待面前的血旗大将,也即自个儿未来的上司呢。

    要说在华魏双方此前达成的秘密约定中,曹魏须得秘密借道给血旗军穿插至南洋,突击东晋军的侧腰,非但如此,曹魏最早征集的三十万大军,也须将其中的十万杂牌青壮留于关中,明里稳守后方,实是携眷作为未来的华国百姓。至于曹魏关中军西征所需的炮灰与苦力,沿途征服的那些胡族青壮,华国并不介意,甚至巴不得关中军可劲去祸害,毕竟葱岭以东迟早归属华国,便让关中军去做异族们的恶人吧。

    闻得赵春所言,范毅与周新对望,范毅道:“云德,我陆一军群将袭夺并扼守伊缺,以切割包围洛阳晋军,恐将遭遇疯狂反扑,腹背受敌,兵力委实有限;武关本属南阳郡境,便交由你陆四军群驻守兼顾吧。”

    所谓军群,是纪泽在灭匈后的整兵之际,在血旗军团之上,为陆军步骑铳炮新设的更高一级军事编制,既为封官赏功,更为理顺军队管理。陆战军群分步骑军群、全骑军群与全步军群三类,步骑军群下设苍狼骑、冷兵步卒与青卫步卒各一军团,全骑军群则将后两者分别换为苍狼骑与青卫骑军,全步军群则为两个冷冰步卒军团配一青卫步卒军团,战时每一军群还可配属万人辅兵主司后勤。

    当然,因为炮铳数量所限,血旗军如今仅仅编制了四个步骑军群与一个全骑军群,主导对晋作战。而荣升第四军群主将的周新,则因本身熟悉南阳,此番得以率部占据该地,并须配合第一军群隔断熊耳山东西两向的东晋驻军。

    是以,周新对范毅的提议并不推脱,笑而应道:“哦,东轩兄有命,在下便不谦让了。”继而,他转身吩咐一名偏将道:“白旺,便由你率本部一军步卒,携两千辅兵,从赵将军配合,接管武关吧。”

    时间流逝,悄然无声中,武关换了主人,血旗大军也出关东去。行有一段,两军南北分道,临别之际,周新对范毅拱手笑道:“就此别过,预祝东轩兄马到成功,轻取伊缺!”

    范毅则是嘿嘿一笑道:“同样预祝云德开门大捷,我血旗军凭借突击偷袭起家,历史悠久,传统光荣,咱俩可不能给血旗抹黑啊...”

    月没日升,就在血旗军陆一、陆四军群奔袭东晋军腰腹之际,其北三百余里的黄河南岸,遮天蔽日的白幡抵近了洛阳之北的孟津渡头,白幡之间,不乏一面面血旗迎风招展。来者正是华国此番南征中原的正面主力,其首要目标,则是月半之前,由东晋皇太子司马绍所率,占据故都洛阳一带的二十万大军。

    河岸之上,硝烟袅袅,残火余烬,早已不见了东晋驻军。事实上,经历过失败的官渡争夺战,再获知了河内岸防匈军的遇袭经过,东晋方面并未傻乎乎的抵近河岸设防,而是将一万大军驻在距岸五里的一处大营。被血旗舰炮从渡头赶走的,仅是小猫三两只罢了。毕竟任谁面对舰船重炮的单方面轰炸,都没呆守挨打做炮灰的觉悟。

    炮舰侧卫,河船靠岸,大批血旗军就在远方东晋军兵的窥伺下,施施然弃船登陆,整队列阵,炮铳前推,纵深设防,继而是更多军兵的登岸,以及南北渡头间一拨又一拨的往复运兵。一切皆有条不紊,丝毫不给对面之敌袭扰机会。对东晋军如同天堑的黄河,对于握有水军与炮铳之利的血旗军而言,却是如履平地。

    大河之中,旗舰望台,一干血旗将佐赳赳而立,凭栏远望。众人之前,某君金甲翎盔,披风猎猎,逼格冲天,正是纪泽。且不算西周东周,洛阳作为东汉与魏晋的国都,龙气汇聚三百余载,其政治意义不言而喻,恰如东晋让皇太子司马绍趁须将之收复,此番华国南征,纪泽却需亲夺其地。

    转眼登陆已近一个时辰,眼见己方的陆二军群登岸成阵,两军重炮青卫也已转移到位,纪泽愈加自信,不由呵呵一笑,手指晋军大营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何苦来哉?敌军莫非以为出了炮舰射程,他们就能凭营而守,阻挡我军脚步了吗?而且,还是这等建在平地之上,无甚山川之险的营盘,是在藐视我等吗?”

    “据探前方敌营多是些临时征召的杂牌兵壮,想是那司马绍对我军火器闻而未见,不曾确知双方战力差距,意欲在洛阳大战之前,先用一万炮灰来摸一下底吧。”纪泽身畔,程远嘴挂坏笑道,“大王,我等是否稍微收敛些,控制重炮火力,待到兵至洛阳,再行重拳出击,打司马绍一个措手不及?”

    “不必!东晋勉强算是我方全踞汉地的最大障碍,且今番也算我方首次与之正面大会战,要的就是横扫,要的就是气势,要的就是打得他们胆战心惊!”摆了摆手,纪泽不无霸气道,“况且,虎牢关一直握于我手,而今日早间我等已然获报偏师通过武关,晋军却无异动消息,想来我军袭取伊缺当胜算颇大,届时司马绍所部便将坐困洛阳,成为瓮中之鳖,我方开局打得越狠,对方随后也就越乏困兽斗志!”

    正此时,岸上有旗号传来,对面有晋军使者求见,请示如何处理。举起千里镜,果见己方阵前多了打着白旗的十数骑士,其中还有一名晋官装束之人,纪泽顿时眉头一皱,面露厌烦道:“直接回复阵前,询问对方来意是否为无条件投降,倘若不是,阵前无废言,直接将之驱逐!”

    莫怪纪某人如此蛮横无礼,须知在灭匈之后,尤其在齐晋转变风向后的近月时间,东晋使者就一波波的前来求见骚扰纪泽,好话空话说了几箩筐,仁义忠信讲得人头晕,就是不愿给干货,让出东晋无耻窃据的中原之地。必须说,魏晋名士们的确够风流够口才,可他纪某人真已听得很烦,且已有了无需含蓄的实力!

    不一刻,千里镜中,晋使一行灰溜溜的离去,看看天色,所有十数万大军渡河登陆怎么着也要下午了,纪泽没再耽搁,肃然令到:“传令陆二军群主将郝勇,率部与重炮青卫配合,一刻钟后发起攻击,给本王推平了前方敌营!对了,骑军追出五里便好,稳打稳扎,不得轻敌冒进...”

    “通通通...”一刻钟后,敌营一里之外,成排的血旗火炮同时发作,伴着片片闪光与黑烟升腾,阵阵轰鸣响彻黄河两岸。一枚枚开花炮弹带着尖啸,划破长空,残影飞出一道道抛物线,直奔南方晋军炮灰的大营。

    “轰轰轰...”轰鸣,火光,震荡,落于敌营的炮弹发生二次爆炸,掀起尘烟土云,掀起营帐人体,掀起木栅零碎,尤其是其中的主力重炮,它们每一次的落地爆炸,都能令河岸大地一阵震颤,也令人心一阵战栗,更令落点左近似那阿鼻炼狱,从而将这片司马绍用以试探血旗军战力的炮灰营地,名副其实的变为炮灰。“跑啊!天神降罚啦!快跑啊...”混杂在炮火雷霆中的,是晋军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面对这等从未体验过的恐怖打击,面临着不知何时就会落在自己头上的惊悚爆炸,官长们此前的所有告诫都显得那么苍白,晋军上下唯一能想能做的,也就只有逃跑,不顾一切的,跌跌撞撞却尽可能快的逃离这片人间炼狱...

第七百七十二回 困兽洛阳

    华历五年,七月初一,酉时,晴,故都洛阳,昔日东宫。

    昔日的晋都洛阳,五年前经过匈汉大军的一番洗劫,一直不曾有过修缮维护,从而破败不堪,直到月余之前,东晋借着华国灭匈的契机,由太子司马绍扬眉吐气,率军兵不血刃的将之“克复”,祭庙告祖自须一番洒扫,城内这才在军兵清理下稍有了丁点模样。而原本破损颇轻的东宫,则被司马绍名正言顺的选为行营之址,再经灯红绸绿的装点,更是颇具旧时威仪。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乃十之八九,司马绍克复洛阳的喜气没能维持几天,便传来了血旗军灭匈完毕的消息,得,别说更进一步北伐的宏图霸业,取巧到手的洛阳,反而成了不好丢弃又难以保全的一块烫手山芋。而短暂红火的东宫,自那时起便转入了阴晦紧张的氛围之中,今日此时,这一氛围更是达到了极致。

    “什么?你一万大军,营盘稳固,军资充足,竟然仅仅抵抗了一刻钟,大军就告崩溃了?营盘就告失守了?”议事大堂,正座之上,一声强压音量的咆哮响起,“废物!一刻钟,一万头猪在那儿乱跑乱跳也能支撑这么久吧?混账!一刻钟,只怕也就是尔等从前营门跑到后营门的时间吧?混账,简直统统都是废物...”

    太子果然圣明呀,俺说的一刻钟,大头还就是前营门逃到后营门的那一段时间呢!正殿堂下,跪的正是刚从孟津大营疾驰上百里逃回洛阳的晋军守将,心中赞叹司马绍的睿智,他口中却是死了老娘般的哀哭不止,眼光更是可怜兮兮的使劲偷瞟向自己在军中的远亲靠山。

    待得上方咆哮稍歇,守将立马垂泪道:“末将有罪,任凭殿下责罚!只是,赴死领罪之前,末将必须提醒殿下,血旗狗贼们的雷火神炮端的是厉害,殿下日后务必小心再小心呀。对方仅仅一轮,末将尚未反应过来,便已门栅破碎,箭塔、床弩、投石机尽毁,军兵成片倒下,幸存者则是胆气俱丧,那声势,那杀伤,天罚怕也就是那样了...”

    所幸,不知是刚才骂爽消了气,还是从守将的描述中理解了战场苦楚,正座之上并未传下砍头之类的绝望命令,而是变得平缓的声音:“好了,此过且先记下,你且退去休息,留待咨问。”

    “殿下盛名!殿下宽仁!末将谢殿下不杀之恩!”守将发自肺腑的称颂连连,退走之际,不忘偷瞟一眼。却见居中正座上,那位王服冕冠的年轻贵胄除了面色依旧略红,神色已然平复,隐隐散出的雍容贵气与睿智淡定,更令守将心生敬仰之感。不消说,年轻贵胄正是东晋太子,兼洛阳晋军主帅司马绍,也是正史上未来的晋明帝。

    《晋书·元帝明帝纪》有载:“明皇帝讳绍,字道畿,元皇帝长子也。幼而聪哲。元帝即尊号,立为皇太子。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庚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尝论圣人真假之意,导等不能屈。又习武艺,善抚将士。于时东朝济济,远近属心焉。及王敦之乱,六军败绩,帝欲帅将士决战,升车将出,中庶子温峤固谏,抽剑斩鞅,乃止。”

    待得那名逃归守将退出,司马绍扫眼堂中十余人,皆算自身心腹,这才叹道:“早知华国火器犀利,可怎么也难想到,一万大军凭营而守,转眼便被其轻松摧毁,逃归者仅仅十之一二。战事愈显艰难,当如何迎敌,尤其是应对对方火器,还请诸位教我。”

    众人顿时哑然,血旗军那般凶残,自家可是刚刚领教,若能轻易想出对付之法,别个匈奴也不会灭得那么快,王敦也不会带着数十万大军光在虎牢与官渡之间转圈圈了。叫在座诸公谈古论今指点江山个个在行,可具体到解决现实难题,还是对付火器这等大难题,真就有点黔驴技穷呀!

    其实,东晋此前主动退出了刚从华国手中趁须巧取的河南三郡,除了见势不妙意欲示好求和,又何尝不是顾忌血旗炮舰的火器之厉?与其死守无法死守的河岸防线,倒不如收缩兵力抱团对敌呢!

    一片沉默中,司马绍的大舅子,也是随军司马的庾亮率先出言,却未直接回答司马绍,而是换了话题问道:“为臣心有所忧,今日孟津渡头,那华王为何根本不见殿下所遣使者?还有,攻击华国者分明是王敦所部,为何那华王率大军主力涌入洛阳而非虎牢之东,全力攻打我等而非仇怨更大的王敦所部?太子殿下与那华王难道有仇吗?”

    虽觉庾亮问得跑题,司马绍依旧沉吟了一下,继而认真答道:“孤与华王并无私仇,其人之所以施行此举,想来一则是因此地乃都城洛阳,其二,只怕就因孤为大晋太子。”

    “殿下所言甚是,然臣下以为,尚有第三点,或是更为重要一点,也即在座诸公乃至洛阳的这支大军,皆忠于太子殿下,也真正忠于陛下。”面色难看,庾亮语气沉重道,“是以,相比虎牢之东的王敦所部,那华王更愿消灭我等。”

    堂中诸人顿时陷入沉思,司马绍更是眉头一挑。庾亮却也不卖关子,进一步点醒道:“不论考虑军兵疲劳,还是考虑近期消化能力,亦或考虑到对曹魏西征大军的物资援助,华国今番南下,胃口其实正如华王之前对我方使者所提要求,也即血旗军止步长江。换而言之,我大晋足可暂保江南半壁,既如此,华王是替我大晋削弱权臣好呢,还是导致主弱臣强好呢?”

    话到这里,殿中诸人若再不明白庾亮的意思,那就别混官场了。他们自然知晓东晋如今的政坛格局为三方微妙平衡,琅琊王氏一家独大,力压故吴士族甚至司马皇室。也正是为此,之前司马睿与司马绍父子俩可谓费尽心机,可劲运筹,才将司马绍与其一干心腹精英塞到了这支大军,前来分享收复洛阳故都的大功劳。

    只是,谁能想到匈奴那么不济事,时局会变得那么快,而今华国携大胜之势挥师南下,更将这场中原大战的矛头首先指向了洛阳?现在别说克复故都的大功了,若叫血旗军可劲削弱了忠于司马皇室的力量,令琅琊王氏反而做大,即便东晋能保不倒,甚或保住中原,只怕接下来的也是难以控制的内乱不休。

    “好毒的华王!好狠的心机!”司马绍目光喷火,却也不乏惊惧,然而,作为东晋正史中堪称最贤明的君王,也是挫败王敦叛乱的君王,他可绝非庸人,旋即,他便收了无谓的怒色,而是询问庾亮道,“元规,你此时说及这些,可是对此战另有想法?”

    “殿下英明,臣下之意,便是我等理当弃守洛阳,设法保全麾下大军!”语态恳切,庾亮终是给出了正题,“洛阳虽为旧都,失之虽会坏了殿下声名,但相比我大晋的基业稳固,相比殿下他日一展宏图,时下几为白地的洛阳,甚至连鸡肋都还不如。”

    绕了一大圈,说白了就是跑路!殿中众人顿时目光放亮,孟津渡大营的瞬间溃败,其实早令众人心惊不已,可碍于面子与法纪,大家都不好开口而已,如今庾亮整出了一个不上台面却绝对中肯的理由,甭管华王是否真有那般算计,大伙儿却是有了遮羞布不是?就连司马绍,一时也陷入思忖,并未出言驳斥。

    然而,正当众人作势消化完庾亮所谏,有人意欲起身附和之际,殿外蓦然传来一阵喧哗,侍卫随即来报,却有红旗信使送来急报。稍倾,一名盔歪甲斜,背插三面小红旗的军士,便被带上殿来。

    在司马绍等人的惊疑不定中,红旗信使跪地急道:“启禀殿下,卑下来自伊缺大营,奉戴将军之命前来报信。中午时分,有探哨发现,伊缺之南三十里出现了大量不明军兵,漫山遍野,初估不下五万,看其装备颇似血旗军,彼时正行往伊缺大营,此时或已开战攻营。怎奈营中仅两万军兵,且万五皆为临时征兆的辎重兵壮,战力不堪,我家将军唯恐难挡敌军,故求大军速速驰援,速速驰援啊!”

    寂!殿内一时死寂!众人再不晓军事,也知洛阳周边的山川之险。原本在晋军此番入主洛阳之际,华国虽有虎牢之险与水路之便,晋军至少占有伊缺,西方的函谷关也在准盟友曹魏手中,处境不算凶险,可曹魏转眼换了阵营,而伊缺竟也岌岌可危,这一不小心,司马绍与麾下二十万大军,竟然有了被困绝境之忧!

    天可怜见,殿中诸君是来洛阳镀金分享邀天之功的,可非前来被困送命的,这一刺激不要太大。蓦地,一名面色苍白的官员霍然站起,手指那名信使咆哮道:“哼,血旗大军,五万之数,从天上飞过来吗?尔究竟何方细作,竟敢来此谎报军情,乱我军心?”

    “血旗军不用飞,他们只需绕行关中,就可横穿武关杀至伊缺了。”冷冷打断那名官员,庾亮咬牙切齿道,“好毒的华王!好狠的心机!只不想曹魏竟然如此放心华国...”

第七百七十三回 伊缺陷落

    洛阳东宫,慑于孟津大营的瞬间陷落,司马绍等人寻了块遮羞布,动了率军撤离洛阳的心思,但旋即,他们便惊闻了伊缺有险,顿为血旗军甫一接触便展露出的胃口而惊悚一片。不消说,倘若晋军唯一掌控的伊缺落入血旗军之手,亦或被血旗军在外堵住南行之路,洛阳晋军便将内缺粮草,外无援军,陷入死地,这叫一干前来镀金分功的名士贤臣们情何以堪?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拥有山川之险的数朝国都,洛阳三面环山,北临黄河。扣除当下任由血旗炮舰纵横的水路不谈,其对外的陆路通道,主要就是东西南三向的虎牢关、函谷关和伊缺。至于其他的山野小径,少许队伍未尝不可艰辛跋涉,运送粮草辎重则是笑话,但若还想通过大军,别说费时多少,首先就等着自废武功乃至溃不成军吧。

    “诸君莫急,一切皆还有望转圜,伊缺的两万大军有着地利,支撑两日当无问题。别忘了,此前血旗军主力由那华王亲率,诸般火器尽出,不是也被相同兵力的匈奴人在老马岭足足阻挡了十多日吗?只消我方主力及时南下,区区数万无有地利的血旗军,焉能阻断我军南路交通?”司马绍倒是最先冷静下来,安慰众人也是自我安慰道。

    扫眼堂中众人,他旋即看向一名高瘦武将,沉声喝道:“朱扈,救援伊缺大营十万火急,除了孤的亲骑,军中就属你部五千骑兵最快,所以,孤令你速领本部骑军赶往伊缺,协助防御,限于明日辰时前抵达。后续步卒援军将在一日之内跟进,届时伊缺若能依旧在手,你便大功一件,否则,罪同失营,严惩不贷!”

    “诺!敢不效死!”朱扈领命,急冲冲出殿离去。而厅中诸人,也终于被司马绍的喝令彻底唤醒。

    立刻,又有一名年逾四旬的陈姓将军慨然请命道:“殿下,十万火急,末将不才,愿率麾下两万步卒即刻启程,支援伊缺,末将愿以项上首级保证,定在后日天明前抵达战场,还望殿下准请!”

    急主上之所急,想主上之所想,关键时刻还能顶上,这样的麾下硬是要得!司马绍听得眼前一亮,遂点头赞道:“好好好,陈将军辛劳任事,不惧艰险,主动请缨,实乃军中楷模,孤甚为欣慰,这就准了,便有劳陈将军立即下去准备,连夜出发吧。”

    “呃,姓陈的这厮平素出了名的谨慎多疑,得,是胆小畏缩,可今日怎么会出奇的积极请战,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看着司马绍与陈姓将军的主贤臣忠,堂中众人皆不免心底嘀咕,“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了,洛阳晋军如今两面受敌,主力重心南移,留守才是等死呀!丫丫个呸的,这厮定是想明了此点,卧槽,叫他抢先开脱了啊!”

    必须说,从这位陈将军的积极请战,众人心底愈加确定了事态走向,更是惊觉己方好似已至夺路而逃的生死关头。由是,更多的将军甚至佐官,皆纷纷起身请战,那个积极劲儿,颇像不叫他们去他们就活不下去了!而初始还盛赞陈将军的司马绍,此时终也觉出了不对,面色则由笑意逐渐变为了冷意。

    毕竟是关系更近的大舅哥,还是晋史留名的三代贤臣,庾亮总算够有眼力,及时替司马绍说出了心声:“伊缺之战事关重大,情势紧急,且诸军并发,非服众之人坐镇难免忙中生乱,当有太子殿下亲自指挥,才可确保无虞啊。”

    司马绍眼底闪过满意,怎奈此行南下伊缺,基本就意味着弃守洛阳的跑路,他却须做做样子,遂摆手道:“而今洛阳北有虎,南有狼,我军若欲主力对战于伊缺,却须留军在洛阳牵制北面来敌。孤乃全军之胆,兼有指挥不力之责,便留守故都洛阳,应对血旗主力吧。”

    在场的可没笨蛋,自能从司马绍的神色言语间觉出其言不由衷,遂纷纷出言劝谏,滔滔言辞怎一番情真意切:“殿下不可,不可啊,您身为太子,焉能置身险地...殿下您身为主帅,伊缺一战兵力众多,且事关重大,怎能没您亲自坐镇呢...殿下万万三思,三军将士没您就打不好仗啊...”

    “好,诸位拳拳之心,孤便愧领了。”众臣苦劝之下,司马绍终于勉为其难的从谏如流。而接下的,总算进入了早该开始的战略调整。

    略需介绍的是,此番司马绍麾下的所谓洛阳晋军号二十万,其中有十五万聚于洛阳城周,其余五万则分散于伊缺等洛阳京畿地区,其间,仅有半数队伍为常备精锐,还是部分混有地方郡兵的所谓精锐,余者则为新征的民壮炮灰。

    一番商议,众人决定留下三万杂牌兵壮驻守洛阳,司马绍则率洛阳城的十二万主力南下伊缺,当然,除了朱陈两将的麾下,其余洛阳兵马将于明晨开拔。至于它地晋军,则就近各有转移不提。然而,该筹谋的筹谋了,该分派的分派了,连不靠谱的王敦友军也启动通告程序了,最后一个主题终于无法继续推延,也即众人中的谁来作为洛阳城的留守主将,以迎接最迟后日便将到来的大兵压城?

    尴尬!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拿上桌面讨论,委实令人尴尬,毕竟大伙儿平素都好得就差同年同月同日死了!而正当堂内一片怪异之际,有亲兵来报:“周访周老将军押运粮草入城,前来殿下帐前交令,还请殿下示下。”

    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顾吴集团的落魄老将,多好的替罪羊呀!殿中顿时一片轻嘘,众人对望间的笑容也更多了一份真诚,而司马绍也没辜负众望,在众人亦言亦趋的点头配合下,他淡笑着说道:“周老将军经验丰富,战功累累,深谙兵略,此前中牟虽有一败,却也不能总是屈才于运送辎重嘛。孤以为当给周老将军一个翻身雪耻的机会,洛阳留守正合适...”

    次日一早,在新任洛阳留守周访与三万留守晋军们的冷目相送下,司马绍一身金甲,披风猎猎,身先士卒率军出了洛阳南门,急急跨越落水,直奔伊缺救场而去,那副旗幡遮天的气势,真就不乏虎贲雄兵的味儿。

    只可惜,司马绍的大军刚刚全数过了落水,前方便奔来了倒霉催的红旗信使,而他面见司马绍之后,立即跪地哭嚎道:“启禀殿下,伊缺大营失守啦...”

    失守了!?司马绍没再听见信使接下所言,只觉脑门一嗡,身体在马上晃了两晃,好险没立时栽倒于地。所幸有亲兵一旁搀扶,他稳了两稳,这才勉强不动声色道:“将详情细细道来。”

    随着信使叙述,司马绍等人方才知晓,伊缺大营在血旗军突击之下,竟只支撑了三个时辰,便于今晨丑时陷落,根本未能等到哪怕朱扈的第一拨飞骑增援。原来,血旗陆一军群昨日傍晚抵达伊缺之后,仅是稍稍休整,便即不顾辛劳,争分夺秒的发起了决死狂攻,在范毅的铁血指挥下,火炮、没良心炮开道,步兵集群忘死冲锋,火铳手雷可劲施放。其战斗烈度,远远超出了伊缺守军们的想象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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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不曾亲临现场,但从信使难掩惊悚的禀报,以及三个时辰破营的战果,司马绍等人也能感受到血旗军的战力之强。微微带着颤音,沉默许久的司马绍终是叹道:“血旗军在老马岭被阻石多日,看来并非战力不强,那是血旗军尚还不愿玩命,也是匈军够狠够顽强。唉,相比之下,我晋军昔年被匈人以少胜多,直至夺了中原,确是战力根本不在那一层次啊!”

    庾亮嘴巴动了动,想要劝慰几句,却觉口中无比苦涩,根本不知何言。正此时,北方却又来了一名红旗信使,那急报急报的呼喊,直令众人心惊肉跳。好在,这次的信使来自洛阳之北三十里的金墉卫城,倒未带来什么丢城失地的噩耗,仅是禀报了打探而来的北面军情。

    据报,血旗军昨日登陆孟津的大军共约十六万,今晨已由华王亲率,从孟津南奔洛阳,按步卒速度,最迟明晚便可抵达。而根据旗号观察,这支北面主力含血旗军陆二、陆三步骑军群,陆五全骑军群和同为三万人编制的近卫全骑军群,以及各自临时配属的四万辅兵。

    “直娘贼,纪贼该有多么怕死,攻打我区区不足二十万的弱旅,至于还要带着这么多精锐大军吗?干嘛不分点去虎牢之东的王敦处?”听完禀报,司马绍捂着胸口,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的骂道,当然,他尚还不知,此刻的南阳,其实还有一支四万人的血旗军群,谁叫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呢...

第七百七十四回 王敦之策

    武关之东,陆一军群与陆四军群不曾坏了血旗军偷袭闷棍的名头,他们如同神兵天降,非但范毅的陆一军群突击攻取了伊缺要隘,周新的陆四军群也在第一时间成功袭取了南阳郡治宛城。继而,他们再接再厉,陆一军群分袭左近几处晋军据点,择地层层设防,陆四军群则分取了南阳的北部县城,切断晋军西南退路之余,也对伊缺友军形成了有力支撑。

    其实,战争到了这等规模,想要摸城摸营几同笑话,可血旗南下偏师凭借突击的势如破竹依旧不足为奇。毕竟,东晋大军主力此前都在豫洛北线与血旗军对峙,谁能想到曹魏会与华国好到彻底穿一条裤子,任由血旗大军横穿关中腹地?而以南阳和伊缺两地皆不过两万的二线晋军,许多军兵甚至还没摆脱农夫心态,哪里敌得过方浴匈奴战火且握有火器之利的血旗精锐,更何况还是猝不及防的应对突袭?

    自然,血旗南下偏师打爽了,被他们狠捅一刀的晋军就及其痛苦了。落水之南,眺望自家依旧雄赳赳南下的十余万大军,司马绍一时颇觉茫然,好似自己昨日上午还在想着与血旗军在洛阳轰轰烈烈大战一场呢,咋一转眼,自个儿连一场像样的大战都未发起,就似成了丧家之犬,急冲冲一副逃窜之势,甚至,连逃路都被血旗军封锁,成了瓮中之鳖,这都叫做什么事儿?

    原本,他司马绍以为,凭借手中二十万大军,以及王敦在豫州的三十万大军侧翼牵制,即便最终不能保住洛阳,也能率领半数大军安然南撤,并叫血旗军知晓晋军厉害,从而为东晋,也为他自己这个太子,在泱泱天下挣得应有的声望和地位。可现在,大战未起,他与麾下咋就被血旗军的三板斧打得只想突围,连反抗勇气都没了?

    对了,勇气!司马绍蓦然头脑一热,目光一厉,断然喝道:“传令下去,大军返回洛阳,孤要在洛阳挖壕设堑,巷战血拼,层层抵抗,纵是全军覆没,也要咬下血旗军几块肉来!”

    呃,太子不会被吓得大脑失常了吧,可别拖上大家呀!一众将佐顿时悚然,纷纷劝阻道:“殿下三思呀,血旗军来势汹汹,火器犀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呀,太子身份显贵,乃我大晋根本,不可轻易犯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子殿下还当卧薪尝胆呀...”

    “诸公无需多言,若是不愿留下,大可自行穿越熊耳山离去。”孰料司马绍自有其坚持,吃了秤砣铁了心,毅然决然道,“旗牌,还不下去传令?”

    “殿下万莫冲动,即便我等想在洛阳与血旗军玉石俱焚,也得对方同意呀。四塞受阻,粮草无援,若某为华王,只需守塞围困,待得我军粮尽自溃,又何必强攻呢?”还是庾亮更有智慧,面色沮丧的劝阻道,“殿下若想死战,不妨将战场改为虎牢亦或伊缺,至少在那里,豫州的王敦大军还可能与我军两面夹攻。”

    粮草之缺犹如一盆冷水浇下,顿令司马绍去了冲动。当然,攻打虎牢关也被他自动省略了,因为估计不到虎牢关,他的大军就会被血旗北面主力截住。而且,虎牢关之固,非但两月前王敦体验过,月余前他司马绍刚至洛阳之时,还与王敦合力夹攻过一回,结果直到血旗军灭匈消息传来,也未能攻灭关内拥有大量粮食火器囤积的血旗守军,只得怏怏作罢,如今情形,他自然更不会去那儿浪费时间碰钉子。

    “唉,也罢,大军继续南下,趁着血旗军在伊缺立足未稳,我等将之重新夺回!再向王敦急报,邀其调兵与伊缺之南,和我军夹攻敌方孤军。”长叹口气,司马绍只得收起适才的疯狂想法,回望洛水上的浮桥,他遂又令道,“还有,沿途留下些许军兵,随时毁桥断路,还有,沉船塞河,以阻血旗大军南下尾随...”

    就在司马绍尤在南下伊缺的时候,洛阳告急与伊缺失守乃至宛城陷落的消息,飞速抵达了虎牢之东的颍川郡许昌城。两月前由此赳赳北上的王敦大军,转了一圈之后已然回到了这里,加之东晋后续调拨来的北上援军,如今除了豫州它地的十万驻军,光是聚集在许昌周边的晋军就有二十五万,令得这里成为一处名副其实的大兵营。

    然而,这般兵多将广,依旧不能给许多人带来安全感。七月初二,掌灯时分,安北大将军府,议事大堂,灯火通明,却气氛死寂。一干督府将佐尽管空着肚子,但无人饥饿,皆面色难看的死死瞪着墙上的那副地图,好似想要瞪出花来。主案之后,王敦手持几份已经宣读过的信报,目光同样盯着地图,神色倒是从容,却不知心中何想。

    “大将军,洛阳大军被围,更有太子被困,十万危急,信报送抵已有大半时辰,你缘何还能在此安坐?”忽的,一人急冲冲闯入大堂,满脸焦躁,几乎是劈头盖脸道,“那可是太子,涉及我大晋颜面,更是国本根基,不论我等内里有何争执,此刻也决计不可袖手旁观啊!”

    话敢说得这么冲,来者正是闻讯赶来的豫州刺史陶侃。殿中诸人闻言顿时眉头齐皱,陶侃这厮再心急,也不能如此口不择言翻里子,这等时候,哪怕彼此分属朝中不同阵营,也更应该彼此顾及团结才是嘛。

    “陶侃,望你慎言,若非念你救主心切,本帅便是办你一个侮辱主帅,推出斩首也不为过!哼,谁说本帅见死不救了?可太子要救,北面防线怎办,东面齐晋军怎办?战局瞬息万变,若不通盘考虑就匆忙动兵,安知血旗军没有其他后手?要不,这个大都督由你来做?”果然,只见王敦拍案而起,瞪眼怒道。不过无人察觉的是,王敦的身形其实比方才反显轻松了些。

    “北面血旗军尚无主力出现,东面齐晋更是摇旗呐喊而已,大将军若是担心,大不了继续收缩兵力,以空间换时间便是。如今救人要紧,何必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陶侃略微注意了口气,却仍不依不饶道,“大将军若是还要思忖,且容本将率帐下五万豫州营兵,先行即刻前往伊缺救援!”

    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之色,王敦面上却一副沉吟之态,片刻之后,他语似无奈道:“好吧,的确不该在意一城一池,太子殿下与洛阳大军更该去救,然血旗军南路偏师足有八万之众,陶刺史仅仅五万兵马尚还不足,本帅另调拨五万兵马归入陶刺史帐下,合十万大军前去夹击伊缺。本帅亦将调整豫州诸军,重心南移,随时接应你与太子,并伺机与血旗军决战一场!”

    言罢,王敦也不拖拉,立即传下军令,拨出五万兵马交给陶侃,倒是精兵杂兵各半,只都不是他琅琊王氏一脉的人马。陶侃虽觉王敦此举或许别有居心,可王敦能够派出十万大军,令他根本无可挑剔,加之心忧伊缺战事,遂不啰嗦,急急领兵去也...

    看着陶侃带着殿中几名部将离去的背影,王敦目光幽幽,他虽不喜司马绍,却不会担下见死不救太子的恶名,当前的对华战局更不允许他搞内斗,但是,南阳失守,西南归路被断,伊缺那里没准就是一个坑,他可不愿自家嫡系陷入险境。而对大晋忠心耿耿的陶侃,其实就是他方才一直在等待的跳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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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放弃许昌了!?听得王敦所言,一众将佐齐齐一愣,稍有谋略之人,更是目光闪烁个不停。须知沈充三人及其所部,乃王敦的绝对嫡系,而王敦这般部署,与其说是为了策应伊缺的司马绍,并防御齐晋,倒不如说是战略撤退,还是确保嫡系先撤,而撤退路径,自是大别山以东的淮河一线。

    “本帅出十万兵马,谁敢领兵,保证三日内攻取虎牢关?”注意到了众人略带抵触的眼神,王敦扫视一圈,遂淡淡问道。殿中顿时无声,众人眼光不再闪烁,更皆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要知血旗军一直死守两月的虎牢关,可算给大家都留下了阴影。

    见此,王敦无奈的摇摇头,手指地图道:“诸位请看,这虎牢关与熊耳山脉连在一块,就是一条大坝,将我五十余万晋军硬生生斩为两半,只需伊缺一堵,他们便可轻松对我中原晋军进行局部包围,各个击破。而早在两月前华匈大战之际,血旗军除了黄河渡头,中原地区却仅死守虎牢关一处,诸位以为,那是偶然吗?”

    华王难道早就挖坑等在那儿了吗?众人尽皆悚然,王敦长叹一声,复又说道:“诸位再看,如今洛阳大军已被关入圈套,而我等呢?西南的南阳已经失守,南方有大别山横亘,现在只余下豫东南一条退路!哼,未虑胜,先虑败,万一齐晋发力,西堵淮河沿岸...”

第七百七十五回 知羞与否

    “自永兴年起,匈寇横行,诸夷肆掠,几致神州陆沉,幸有华王横空出世,提三尺剑,聚百万兵,灭匈奴,除羯寇,镇鲜卑,祛除胡虏,恢复中华,方有汉家之朗朗乾坤!然胡戎交侵,神州绝纲,土崩之衅,诚由道丧,负疚者谁?司马之晋,前有篡权窃国,后又诸王内战,更有通匈叛汉,自私自利,不忠不义,正应其罪也矣!”

    “今我华王,携灭匈之威,惩万民之意,点雄兵五十万,意欲南下健康,与司马睿会猎江东,只为予其三问。问一,值我华国灭匈之际,晋军犯我疆土,横加掣肘,相助匈奴,耻乎?问二,值我华国兵入河北,除羯镇匈,浴血苦战之际,晋军口称北伐,几无伤损,却巧取中原大片膏腴,安乎?问三,司马家族多行不义,致海内版荡,汉家涂炭,迄今却犹恬据一隅,坐北称尊,羞乎...”

    七月初三,就在王敦招呼兵马意欲南走之际,收到了以为题,发表在七月初一华兴时报上的南讨檄文。纵然骂的仅是司马晋朝而非自己,尽管嘴皮子再强也强不过刀枪,王敦依旧看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继而阵青阵白,甚至已然暗悔,自家两月之前干嘛带头进攻华国河南三郡,弄不好就有遗臭之忧呀。

    当然,个人情绪之余,为了确保大军的斗志士气,王敦也没忘在中下层军兵间禁口这篇檄文,实因别个骂得虽不够引经据典,却绝对实称占理。不过,转眼之后王敦便没空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恰如华国开战所惯常的闪电雷霆,几乎紧跟着檄文报纸,今晨的一份最新军情送达了王敦手中。

    据报,血旗军继前日孟津登陆十六万大军之后,又在虎牢之东的官渡开始了第二波大规模登陆,看其阵势,丝毫不亚于前日。虽对官渡血旗军的数量和质量表示严重怀疑,王敦却颇侥幸于自个儿昨夜的英明抉择,对局势也愈加谨慎,自然,其率军南下的速度也就愈加快了,行进的方向更是愈加偏东了...

    且不提王敦的纠结算计,再说陶侃,七月初二晚,他得了十万大军之后,旋即连夜率军出城,西南奔往伊缺,日夜兼程之下,寻常的五日脚程,愣被他赶成了三日。时至此刻,也即七月初五上午,大军便抵达了伊缺东北五十里,若无阻挠,接下的夜间便可兵临敌营。

    正行间,大军突然停滞不前,显示前军有异,身居中军的陶侃立时不悦,遣人前去质询。俄而,有旗牌面色难看的奔来回报:“禀刺史,前方来了一支行旅,有马车百余辆,肆意任行,更有车辕损坏者,从而拥塞官道,致大军难进...”

    百余车马的行旅?陶侃眉头一皱,倒也不以为奇,这一路行来,沿途没少遇到躲避兵灾的豫州士民,当然,泥腿子不多,主要都是些鲜衣怒马的士族权贵,带着大车小车的家私避往江南。颇不耐烦的挥挥手,陶侃打断那旗牌的汇报,直接令道:“前去催促一番,令军兵速将行旅车辆搬去道旁,大军断不可久停。”

    “禀刺史,只怕没那么容易,对方自称是弋阳王府的眷属,颐指气使的很,还叫嚣着官道乃至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司马家的呢!”那旗牌却是面露不忿,气咻咻道,“前军弟兄们之前已经要求他们避让道边,可,可他们非但不从,反而打出王驾仪仗,要求我大军为他们让道。如何处置,前军还待刺史示下。”

    “直娘贼,都什么时候了,这帮家伙竟还狗仗人势,作威作福?弋阳王那般胆小,月前早已溜回了江南,这里最多就是个家仆庶子而已,安敢欺我救驾大军!”陶侃顿时火冒三丈,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怒声令道,“给我传令前军...”

    “且慢,明公还请三思啊!而今国事多舛,明公何必再徒生事端,平白开罪弋阳王,万一引致小人背后作祟,说不准他日便损及军政要务,何苦来哉?”一名幕僚及时打住陶侃,低声劝道,“左右战场在即,前路难料,大军不可太过疲敝,此刻日头正高,兵士们行军最苦,道边恰有树林,不妨让兵事们暂且退避,就此入林歇息一阵,待得下晌午凉快一些,再行进军更宜嘛。”

    陶侃一滞,的确,司马王爷们虽然成事不足,可败事有余却绝对人尽皆知。再看看日头将午,骄阳似火,晋军上下又累又热又渴,已近怨声载道,他叹了口气,遂压下愤懑急躁,点了点头,算是允许大军进入道边树林,避暑一阵再行赶路。只不知为甚,陶侃的心底蓦然想到了昨晚所阅华兴时报上的那一篇讨晋檄文,司马皇家的这帮龙子凤孙们,到底知羞与否...

    “隆隆隆...”然而,正当陶侃麾下一应军兵接令后如蒙大赦,吵吵嚷嚷涌入道边树林避暑的当口,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了隆隆奔蹄之声,而那边的天际,更有一道冲天烟尘迅速逼近,看其架势,至少是上万奔骑。

    “敌袭!快,吹号传令,各军即刻列阵,整备待战,前军堵塞官道,密集迎敌!”陶侃面色一变,在第一时间怒声喝令道。此情此景,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定是血旗骑兵此前躲在前方岔道野林的哪个犄角旮旯,现在突然冒将出来,意欲打自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在第二时间,陶侃面色霍然变得古怪至极,甚至全身都松快了下来,只因他忽的想到了前方弋阳王府那支堵住官道的行旅车队,想来血旗突骑发动之时,应是没料到自家大军会没出息的为之退避吧。那么,本该由自家前军承受的第一波骑军奔突,也是最有威胁的一波奔突,是不是只好由那支令人生厌的车队去承受了呢?

    “嘿,偏生弋阳王府那支车队足有上百辆,想必坛坛罐罐的装得坨实,甚至可堪车震,而这段官道又不算宽,却不知血旗骑兵能否直接趟过它们,亦或趟过了还能保持多少速度用以冲锋破阵?”陶侃眯缝起老眼,心底已然笑开了花,“啧啧啧,好想看看血旗突骑与那支车队的双方主事,接下神情该多么精彩,正是一对坑瘪呀,嘿嘿!”

    干咳两声,陶侃随即压下自己那些颇有点为老不尊的舒爽念头,正色肃容,目露厉色,沉声喝道:“传令前军,大战之际,自保为先,无需妇人之仁,但有乱阵之民,格杀勿论...”

    恰如陶侃心中所想,其大军前方的前方,七千血旗奔骑的主将赵海,此刻正在奔马之上绿着个脸,遥遥怒瞪着前方那支慌乱下愈加混乱拥堵的车队。而弋阳王府的车队大管事,则同样脸色发绿,更已骇得躲在道边瑟瑟发抖,但即便如此,其人也没忘令人立马收了那些此前用来压制晋军的王驾仪仗,足见其见鬼说鬼话的专业素养。

    只是,陶侃猜对了故事的开始,却没猜对故事的结局。就当血旗骑军距离那支车队一里之时,中军处赵海的令旗终于频频挥动,伴以军号连连,而血旗骑军也就硬生生的停在了预定战场之外,愣生生中止了这一轮本可带来不少杀伤的冲锋。毕竟,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血旗军兵可不会也不敢轻易枉顾汉民百姓们的性命。

    “直娘贼,前面的晋军真是狗屎运,居然赶巧拉了一帮百姓给他们垫背。”血旗中军,浑不知对面情由的赵海,无奈的长叹口气,黑着脸道,“去个人,告诉那帮百姓,叫他们放心大胆的滚蛋,别留下来碍事!对了,态度文明些,别坏了我血旗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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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开战个屁!别个都有准备了,咱们这点人,道路又不宽敞,莫非还想直面十万敌军,鸡蛋碰石头吗?”摇了摇头,赵海没好气道,“走吧,左右咱们来此仅是为了作势阻敌,不在杀敌多少,且由前面那干车队代劳,咱们接下再想法折腾吧...”

    官道对面,车队大管事长疏口气,下意识掏了把自个的裆部,居然没湿,他面色稍松,但旋即,探头探脑的他发现对面血旗军有一骑奔出,顿又苦起了脸。尽管哆嗦个不停,可为了车辆上的这些财货,也是足以干系他性命的王府重材,他不得不从车内操起一包金子,哈着腰满脸堆笑的乖乖迎上,丝毫不显适才面对晋军大兵们的嚣张嘴脸。

    “对面的百姓听了,尔等只需自行离去便好。不必着急,也莫要惊惶,我血旗军乃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绝不会无端害民,更不会滥杀无辜,放心的走吧,莫在险地耽搁了!”对面出阵的血旗军士,已然大声吆喝起来。那声音之响,与其说是喊给车队大管事听,不如说是喊给全天下听。

    “诺,诺,真是仁义之师啊!”大管事口中答应,笑得更甜,腰哈得更弯,脚步却不稍停,心中则丝毫不敢将对方宣言当真。走过南闯过北的他,必须要与血旗大兵们套上几句,送点好处,否则哪敢心安...

第七百七十六回 通盘筹谋

    伊缺之东,弋阳王府的车队一不小心混成了两军之间的调和剂,化解了一场突击之战。可怜的车队大管事尽管胆战心惊,但为免自家因没眼色而鸡飞蛋打,却是摆出了最为谦卑的姿态上前沟通,以知晓血旗军的蹄下留人究竟是否另有章程。至于自己的表现同样会落在晋军大兵们的眼里,他可顾不上,也完全不在乎。

    不过,注定车队大管事此番自作多情。那位血旗军士压根没搭理大管事与其手中的那包金子,只是依旧高声宣谕:“此番我血旗军南下,乃是为了向司马睿那厮问上三问!问一...耻乎?问二...安乎?问三...羞乎?”

    “嘀哒嘀哒...”随着那名血旗军士大声抄搬讨晋檄文完毕,在其后方也响起了代表撤离的嘀哒军号,那军士没敢逗留,也没多搭理大管事,直接圈马掉头,追随骑军而去。原地只留下了一个风中零乱的大管事,以及一方方目睹事情始末而目光古怪的晋军大兵。

    “快,快点收拾车辆,赶紧上路,都别再瞎张扬了,否则老子将他留下给血旗军去!对了,将王驾仪仗再给打出来!”回过神来的车队大管事,在惊愣加庆幸自个车队全身而退之余,一边催促仆役们快走,一边再度扯出虎皮,对列阵警戒的晋军大兵们嚣张吆喝,“快点让开,尔等这些丘八,有力气干血旗军去,别傻站这儿挡道啦!”

    “卧槽,什么弋阳王府,对咱们颐指气使,眼睛长到了头顶,对血旗军咋那么低声下气,奴颜婢膝,简直就是欺软怕硬嘛...啥欺软怕硬,咱们一样有刀有枪还带把的,软吗...是他们将咱们当成了奴才贱民而已,亏咱们还苦巴巴的赶去救驾呢,果然够贱啊...”晋军大兵们再好的脾气,也已憋不住的窃窃私语,甚至不乏大声开喷。

    当然,大兵们没谁敢于主动招惹一位王爷,自讨个家破人亡,故而,王府车队还是顺溜溜的走了。而伴着他们的离去,晋军大兵们的激奋言论却是越传播越烈:“直娘贼,俺听着别个华王那三问,心里其实也想问问呢,咱们这是为谁打仗,为啥拼命...嘘,别说离谱了,不过,俺确实也想问问弋阳王府那帮混蛋,羞乎...”

    毕竟平白渡过了一场突袭,王府车队一事终归仅是晋军途中的一段小插曲,在老而弥坚的陶侃发现情形不对并立即下令禁口之后,一干大兵们的牢骚很快便被限制在每个人的肚子里,其对士气的影响也暂时未显。只是,这些牢骚是日久淡忘,还是发酵释放,那就要看外部情势如何了。

    一惊一乍再一阵休整,晋军挨过了最毒的日头,血旗骑军依旧不曾杀个回马枪,陶侃遂率军继续西晋。行有不远,已然可以听到西方山峦间隐隐传来的炮火轰鸣,不想也知那是司马绍的洛阳大军正在狂攻血旗军所袭踞的伊缺大营。

    不过,陶侃作为史上的东晋名将确非白给,越是这种时候,他反而越加谨慎,非但没再像前几日那样催逼军兵赶路,反而广布探哨,恨不得一步三望,爬着前行。左右伊北的洛阳大军最次也有十五万人,战斗可不再一日半日。

    陶侃的谨慎小心,很快便被证明了必要性。烧林、陷坑、埋伏,血旗军的手段层出不穷,拆桥毁路更是司空见惯,而陶侃则也展示了他那颇为卓绝的指挥才能,见招拆招,阵序轮替,稳步推进,愣是凭借自家的优势兵力,粉碎了血旗军的一路袭扰,以不到三千的伤亡和不到一日的延迟,终是坚定不移的抵达了伊缺之下...

    五月初六,巳时,就在陶侃大军抵至伊缺二十里的时候,洛水之上,伴着雄壮的战歌,猎猎的血旗,数以十万计的军兵,正踏过新建的浮桥赳赳南下,仅晚了司马绍大军四日。而在他们身后的城头,同样飘扬的血旗,表明洛阳城已然再度更换了一次主人。

    事实上,血旗军真正攻克洛阳仅仅用了七月初四的一昼夜时间。面对数倍于己的血旗大军,以及轰隆不停的当头炮击与掘土爆破,坑瘪的洛阳守将周访和他的三万杂牌兵壮,很负责任的抵抗了一个白天之后,当夜便选择了南渡落水突围,好在他临了没忘烧毁浮桥,也算帮助司马绍再多争取了大半日时间。

    “禀大王,捷报,许昌已克!”麒麟旗下,刚刚渡过落水的纪泽,便听身后传来白望山大笑着的喝喊,“哈哈,东路唐帅的兵马,昨晚一抵达许昌城下,许昌城的八千地方守军,便出城献降了。”

    “哦,不错的消息,多少也能令敌我士气进一步此消彼长了。”纪泽淡淡一笑,没甚兴奋,毕竟仅是城池得失,而非消灭多少敌军有生力量,待得白望山抵近,他问道,“齐晋方面可有最新军情,仍在拖拖拉拉吗?”

    “正是,苟晞仍在临淄主持军阵,忙于内部梳理的收尾,预计齐晋除了各地边境的固守军兵,近期仅会出动前日兵发沛国的那五万人马,他们犹在途中,而且,似乎走得很慢!”白望山面显不忿道。

    “谁又愿意真心替别个打生打死呢?呵呵,齐晋能够出兵就不错了,但其作用确也不小,足以造就关门打狗之势,让东晋愈加风声鹤唳,也给王敦更多退兵借口嘛!”纪泽却是不恼,笑而问道,“东线局势如此,王敦那边如何,可有什么消息?”

    “扣除东往齐晋边境的沈充所部,王敦方面都是些豫州晋军零星汇往汝南的消息,如今汝南的王敦军已近十五万。”略一沉吟,白望山道,“对了,有一情况稍显特别,就在昨夜,王敦以防御血旗水军背后突袭为名,急调大量军兵开往汝南东南,紧急整固汝颍二水的河防。”

    “哦,这时候想起水面威胁,是吃饱撑的搞河防,还是闲着没事搞笑?”纪泽听得片刻懵逼,俄而,他眼神一亮,洒然笑道,“哈哈,王敦哪里是在整固汝颍河防,有齐晋这一动手,他分明是觉汝南尤不安稳,提前让军兵们尽量向东转移嘛。嘿,他倒是看得通透,感觉情势不妙,愈加着眼于保存实力了,倒也不枉本王一片苦心。”

    犹豫了一下,白望山道:“其实,我等的确可以调遣海军进入淮河,截断王敦的东南后路。虽说王敦率军逃回会令东晋愈加主弱臣强,可将那些大军永远留在中原,总比叫他们逃回给东晋保留实力好吧?”

    “王敦若是一心想逃,单凭水军可拦不住,至少淮河上游,亦或大别山东麓,同样可让大军勉强通过。”摇了摇头,纪泽看向赳赳而行的南下军兵,沉声道,“更重要的是,尽管弟兄们不说,可出征已有三个多月,他们累了,如今靠的更多是灭匈那股气势,可胜不可挫,还难持久,否则战力势必大降。洛阳晋军被牵鼻子南下,敌攻我守尚好,可若王敦被逼困兽犹斗,背倚大别山死守,我军当有多少伤亡?”

    事实上,此番血旗军南下中原,最初制定的大战略就是分割包围,运动歼灭,兼而围点打援;也即通过奇袭伊缺,逼迫司马绍主力放弃固守洛阳坚城,转而坑瘪的南下伊缺改守为攻,再将吸引而来的部分东部晋军会歼与伊缺之南,从而改大会战为局部歼灭战,分批重创敌军。至于王敦主力,纪泽倒更希望他出于内斗之故,别来添乱便好。

    这时,又有一名侦曹佐官赶了过来,送上一份鹰报,在纪泽示意下,他摘要念道:“南阳周新将军来报,陆四军群业已占据南阳全境,以及大别山西侧的义阳郡境,但是,荆州方面已有五万大军汇集汉江南岸与江夏北岸,后继仍源源不绝,预计不日便会反攻。而且,因为所携弹药辎重大部运抵伊缺大营,且攻城消耗颇巨,如今军中弹药已然所剩无几,急需辎重支持。”

    “呃,某倒是小瞧了东晋荆州的反应,不似东路有血旗海军威胁,他们却是积极得很呢。还有这个火器,啥都好,就是辎重麻烦。”纪泽按按太阳穴,片刻沉吟,遂吩咐身边的程远道,“宏图,回令周新,本王现在来不及运送辎重给他,准他随时撤回对伊缺大营的支持,给某全力守住南阳便好。”

    “传令刘灵,令其率陆五骑群绕虎牢关南下,截断陶侃大军与王敦所部之间的联系,并接替陆四军群,背后威胁陶侃。”一边凝眉思索,纪泽一边命令不停,“再传令唐生,率军继续南下,边配合刘灵所部,边作势压迫王敦,哼,既然王敦已有退意,本王就再送个人情,催其走得再快些,别影响我方伊缺战事。”

    停下纸笔,程远很负责任的提醒道:“大王如此调整,伊缺南线作战更为稳妥,然大军远途调动,兼而北线军力削弱,势必迁延时日,对陆一军群而言,只怕压力太重啊。”

    “昨日范毅来报,保证腹背受敌下可以固守伊缺十日,本王只要他固守七八日便好。”眼底的不忍一掠而过,纪泽冷然道,“相比我方各路主动进攻,伊缺防守反而最能消耗敌方体力士气与有生力量,陆一军群作为头号战兵精锐,这个牺牲正该他们来顶...”

第七百七十七回 伊缺夜雨

    华历五年,七月初九,亥时,阴,伊缺。

    所谓伊缺,位于洛阳东南部,指的是熊耳山脉与伏牛山脉相交峻岭间的一片山缺,也是伊水上游河源的流经之地。早在战国时期,韩国便曾在此筑关抵御秦国,汉家一统之后,此地沦为腹地,且修缮靡费良多,遂关城渐废,再经汉末魏晋各军的数度蹂躏,此处关隘已成残垣,虽因地势高险而数被驻守,却仅堪称大营而非城关。

    “轰轰轰...”“砰砰砰...”此时,炮火轰鸣,火铳齐发,伊缺南北的茫茫暗夜,充斥着震天轰响与火光闪亮,以及歇斯底里的喊杀之声。山缺两侧,以及半山腰处的缺谷,石木工事后是有条不紊的血旗官兵,他们正娴熟的操纵着一应铳炮,犹如一台台精密机器,在缺口下方构成交叉火力,冷漠无情的重复着杀戮再杀戮。

    山脚之下,数不清的晋军在火光映衬中,如同一只只蚂蚁,漫山遍野的冲锋而上,趟着血溪,借着夜晚、山石甚至尸体的掩护,时不时的跃窜奔突。怎奈随着每一次轰响,亦或每一波炒豆声,他们都会转为秋风吹过的落叶,倒非去一片,从而令他们的攀登之路,成为或早或晚的死亡之途。

    北营山顶,范毅肃容而伫,犹如翠柏傲立,不离自家军兵的视野。而在他自己的千里镜视野里,山坡下的影影憧憧已经变为了人影依稀。没有什么迟疑,他立即令道:“传令北营上下,停止火炮,排铳退后,改为个别打击。”

    “嘀哒...嘀哒...”嘹亮的军号在北坡响起,旋即,炮火立止,排铳停歇,代之以弓弩散射与狙击点名,以及冷兵器的步卒防线。毕竟,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坚不可破的火器防御也意味着流水般的辎重消耗,而从陆路远途奔至的血旗军,又何来充足不尽的弹药库存,每每只能节约着使用。

    “杀啊!杀啊...”随着守方火力强度的下降,许多原本“倒下”的晋军士卒,复又爬起甚或一跃而起,呼喝嚎叫着可劲上冲,令刚还人影依稀的山坡,顿又显得人影绰绰。战争永远是练兵的最快法门,晋军们的进攻水平已在数日攻杀中明显提高。当然,对于这些被逼上山的晋军而言,接下的路依旧极度难行!

    事实上,自从初四清晨开始,从洛阳急急赶来的十数万司马绍大军,便凭借人数优势,车轮作战,从北侧对伊缺大营的血旗军发起了不分昼夜的疯狂攻击;而到了五月初七,同样烈度的熊熊战火,则被新抵的陶侃大军带到了伊缺南侧。

    必须说,伊缺大营绝非虎牢那等完善的城关要塞,晋军五六倍兵力没日没夜的前后夹击,的确给陆一军群造成了不菲压力,以及不下五千的伤亡,只是,热武器再加地形优势,足令血旗军的防守大占便宜,且晋军的战力士气本也弱于血旗军,以至伊缺南北两侧,迄今已倒下足有五六万晋军,可伊缺依旧稳稳握于血旗军之手...

    不出意料的,晋军的这一波南北夹攻,再一次无功而返。然而,伫立山顶的范毅,面色却是无比的凝重,只因伸手之处,阵阵山风中传来的潮湿之感,已浓得化不开。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范毅虽不精于气象,却也明显察觉,秋高气爽了好些日子,只怕今夜要到头了,而没遮没拦的风雨中,高效省力的火铳,将会沦为一根根无用的烧火棍。

    “轰隆隆...”夜空突起的一声惊雷,验证了范毅的不良预感,骤起的一道闪电,更是照亮了他那张难看的脸。火急火燎的,他急声吩咐道:“速速传令,所有轮休军兵,枕戈待战!传令辎重,速往各处炮点加运弹药,加强防潮保护,但有疏忽,军法从事!传令各处炮兵,即刻利用箱车,准备防雨遮蔽!”

    同一片天空,晋军北营,中军大帐,上一刻还是焦躁混杂着沮丧的司马绍,霍的冲出大帐,仰望夜空的电闪雷鸣,他平举双手,放声狂笑:“哈哈哈,天助我也,哈哈!天宫在上,叫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来人,速速传令全营,所有军兵披甲整备,今夜我等就要踏破伊缺!”

    “如此天气,火器受限,只怕就是太子与洛阳大军脱困的唯一良机了吧。”一山之隔的晋军南营,老将陶侃同样冲至帐外,目露笑意,仰头一阵喃喃,继而,他沉声令道:“吹号传令,全军集结,整备待战。还有,擂鼓聚将...”

    同一时刻,伊缺之北,四十里外,血旗大营,纪泽正率十余万精锐驻守于此。由于司马绍大军留下小股偏师在前路不断设置障碍,破坏路桥,乃至凭险而守,寻常两日便可抵达伊缺的路程,愣被血旗军走了三日有余,迄今仍距伊缺大半日的步军行程,而在他们的前方,此刻还有三万晋军扎营于一处丘林,死死卡住必经之路。

    “贼老...”此刻,纪某人胡乱披着一件外衫,同样身处帐外,正仰望着漫天雷霆,他本欲跳脚怒骂,但旋即,又改为柔声叨叨,“老天爷呀,俺知道您最大,俺也知道您往日没少帮咱,可这一次咋就不够意思了呢?一天,俺只需再有一天,就能稳打稳扎的扫清障碍,轻轻松松将司马绍夹成三明治了,您咋就不能再多点耐心呢?还有,您实在憋得难受,下就下吧,可来点秋雨缠绵就是,干嘛非要一发不可收拾呢?”

    “咳咳咳,我说大哥,您这会儿就别跟老天爷较劲了成不?”接任近卫军群主将的纪铁快步行来,大声吵吵道,“左右这场大雨连俺都料定躲不过了,怎么着,您要是担心范东轩那边,下道命令,咱们今晚就杀过去!若还稳打稳扎,步步推进,俺这就回帐去了,下雨天怪好睡觉的呢。”

    “行啦,黑大个,边上洗洗睡去!即便今晚就行突破,论地形也是步卒顶上,轮不到你亲卫骑军,俺陆二军群可是随时待战呢。”郝勇也窜了过来,拨开纪铁道,“大王,咱们血旗军的老底子可非火铳火炮,只要您下令,雨战夜战咱血旗军十多年来怕过谁?”

    眼见陆三军群主将李矩不知从哪也冒了出来,一副跃跃欲试之态,纪泽牙一咬,摆手打住李矩的请战之言,沉声喝道:“好了,既然弟兄们都愿战敢战,咱们今晚也就别歇了!铳兵换上刺刀,二三军群给某轮流突破,重炮也别闲着,尽量遮雨,能打就打。对了,近卫骑军还是暂先歇着,一旦突破前方阻碍,必须给某马不停蹄,一口气直接杀到伊缺关下!”

    “轰隆隆...噼啪...哗啦啦...”电闪雷鸣,夜风狂舞,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于伊缺南北,转眼便化作倾盆。这不光是下雨,更应了司马绍的念叨,是一场暴风雨。

    “隆隆隆...”雷声雨声中,旋即加入了火炮的轰鸣。一场突如其来的初秋暴雨,反而有如火上浇油,转瞬便点爆了伊缺南北三条阵线的战火熊熊...

    最北之处,陆二军群以冷兵步卒打头,提刀持盾,枪前弓后,鸳鸯配阵,顶风冒雨,借着削弱版的炮火掩护,悍然冲往了挡在前路的晋军营盘,其舍生忘死的气势,一改此前的稳步有序,直令与之周旋数日的拦截晋军一时茫然无措!

    “隆隆隆...”伊缺大营,炮声虽弱,战火更烈!司马绍与陶侃二人,以及伊缺南北的晋军上下,显将这场夜雨不约而同的看做了孤注一掷的最佳机会,甚至是最后机会。在高额悬赏配以血腥督战下,晋军士卒们拿出夺路而逃的血勇,顶着炮火矢石,黑压压的蜂拥而上,直扑横亘在生死之间的这道关隘。

    泼水般的大雨,晃人身形的山风,虽给晋军的仰攻增添了麻烦,但其也遏止了火铳使用,还大幅降低了弓弩力度,甚至,就连随军三斤小炮的霰弹,其杀伤力度也严重受损,晋军只需用木板顶着湿被褥,便能扛住血旗军大半的远程杀伤,而这对于远程打击见长的血旗军,无疑是个颇重的负面影响。

    营外临时修建的路障早在此前战斗中便被磨平,南北两向的晋军们,在付出远逊于往日的伤损之后,终是顺利的抵近营栅。特别是北侧困兽犹斗的晋军,其士气、声势和进程明显更胜南侧援军一筹,影影憧憧间,犹能听见军官们此起彼伏的喝喊:“杀啊!弟兄们上啊!只要杀上去,咱们就能回家啦...”

    咻咻声起,作为血旗军短兵相接之前,传统战法的最后一环,一杆杆投枪带着锐啸,铺天盖地的扎入晋军群中,依旧凶狠犀利,依旧杀戮血腥,依旧清空了头前的一片晋军。只是,清空的营前,旋即便被随后跟上的晋军重新填满,而那些倒下的尸体,则已成为缩短营墙高度的垫脚。

    “杀!杀...”红着眼睛,从未如此人多势众攻抵营墙的晋军们,纷纷搭上云梯,咆哮着疯狂上攀。不足两丈的营墙,哪怕仅是凭借最粗制滥造的云梯,也显得那么的触手可及。

    “噗!噗...”一名口衔钢刀的晋军刚在营墙上冒头,便被血旗守卒挥刀毫不留情的削去了半截脑袋;旋即,第二个晋军再次冒头,立被一支羽箭射入了眼睛;但紧跟着第三名冒头的晋军,却是操住扎来的一杆长枪,并借力跳上了营墙;而他的身后,是第四个,第五个,源源不绝...

第七百七十八回 喋血鏖战

    风正猛,雨正急,伊缺大营,南北两面的营墙上,华晋双方已然陷入了短兵相接的喋血鏖战。晋军一拨拨的倒下,旋即又有一拨拨的军兵,扛过弓弩炮火弱化版的筛洗,再度填补到了营墙战线。而本已仅余两万出头的血旗步卒,含铳兵在内,则被分为六拨,轮替着顶上南北营墙,与晋军进行着好似永无止尽的绞肉厮杀。

    相比陶侃军多为杂牌兵壮,司马绍的大军毕竟有着大量的晋军精锐,更兼是夺路而逃的一部,是以,同样是短兵相接,北面营墙显然比南面更有压力。随着愈来愈多的晋军涌上,血旗守军的情势也愈显严峻。不知何时,就连主将范毅都加入了战团。

    一名晋军裨将攀上墙头,取下口中咬住的短刀,抬眼便见一名大将装束的中年人,正手持一柄铁棍杀将过来。自诩武艺高强,这名裨将不惊反喜,立马招呼旁边几名亲兵一声,直接舞着手中短刀,便扑向这名大将。只可惜,他光看准了对手的赏格,却没看准别个的实力,只能成为坑瘪的立威反例!

    “来得好!”面对那裨将与数名晋军的冲杀,范毅凛然不惧,轻喝一声,手中铁棍一抬,对着冲得最快的晋军裨将当胸就是一捅,势如奔雷。裨将倒也并非十足的庸手,顿觉情形不对,一边横刀护胸,一边本能地就欲向旁边闪开。不过他的反应再快,又怎能躲过血旗军一流虎将志在必得的一击?

    “铛!”只见这名裨将堪堪侧过身躯,范毅的铁棍已然突兀变向,改捅为扫,狠狠砸在裨将的头盔之上。顿时,变形的头盔嗖的抛飞,可怜的裨将则已两颊流血,双目无神,像根断木桩般扑通栽倒,细看之下,更已脑浆迸裂。

    跟随这名裨将冲锋的数名晋军见得一阵愕然,实际结果怎么与预想完全相反呢?只不过战场之上岂容走神,却见范毅早已不看那名裨将,而是大步跨前,下一刻,棍影闪闪,虎虎生风,一阵咔砰声后,血光崩溅,那干跟随裨将冲向范毅的晋军,皆头颅暴裂,只一招间,全部授首,伏尸墙头。

    “将军武威!将军武威!”范毅一棍之威,旁边的血旗军兵自然看到,立即齐发了一声喊。喊过之后,这些士卒仿佛自身也受了范毅勇武的感染,一个个大发神威,奋不顾身地呼喝冲杀,将一些刚冲上来的晋军纷纷砍倒。

    将为兵之胆!尤其是古代的冷兵器战争,主将勇武,士卒们亦士气大增,热血上涌,杀敌起来就会更加奋不顾身。有范毅在北营墙上这一冲杀,一些原本危急的地方立即转危为安,而且,他只冲杀了一个来回,整个北墙之上的血旗守卒们便士气大振,很快便将那些冲上来的晋军赶了下去,再度将敌方这一波的攻势压制...

    “哼,连大将都亲自下场了吗?孤倒想看看,你个人再是勇武,可孤兵力不绝,你又能扛得过多少士卒的前仆后继?”伊缺北麓,司马绍立马雨中,听得战况回传,他面沉如水,冷然令道,“传令下去,胡衷所部三军,再给孤冲上去!宣谕全军,破围与否在此一举,有进无退,不克则死,孤将亲为他们擂鼓助威!”

    “咚咚咚...”有力的战鼓声响彻雨夜,伴着号令连连与督战催促,三个三千人方阵掠营而出,持刀背弓,合顶木牌,大踏步向前进发。行至山脚,两军暂停,另一军则越走越快,之后四散开来,腾窜奔攀,直奔半山腰的伊缺北营墙。

    营墙之上,范毅见得司马绍再次增兵,暗骂一声,扫眼己方已然颇显疲惫的军兵,他神情坚毅,大声喝道:“传令刘晓所部,前来接替换防...”

    “轰!”一声特别震耳的巨响打断了范毅的声音。巨响从右侧山梁传来,伴以耀眼雨夜的闪光,闪光之中,可见几具躯体和一根炮管凌空抛飞。却是过度的压力导致过频的施放,一处火炮因为长时间使用而出现炸膛,进而引发了火药殉爆。

    “轰!”像是约好了一般,不待敌我双方从变故中回过神来,左侧山梁再度传来一声巨响,又是一处炸膛与殉爆。一时间,各处炮点痛定思痛,立马降低了疯狂的开炮节奏,加强了必要的炮管维检,令得各处炮点力度大减。但即便如此,接下的炸膛仍是偶有发生,而本就因为暴雨削弱的火力,更是明显再降了一截。

    “哈哈,弟兄们,血旗军快要不行啦,杀啊,捏爆他们的卵子领赏,也替死难弟兄们报仇啊...”血旗炮兵的倒霉催,自是晋军之福,一声声兴奋的吼叫旋即响起。而正在上攀的晋军,则更轻松的越过威力大减的炮火拦截,进而加入到了攻营的战团。

    也就此时,一名佐官急急跑向满脸凝重的范毅,大声叫道:“禀将军,大王传来飞鹰急信,他已连夜率军突破敌军拦截,战事正烈,但可确保,天明之前必有亲卫骑军杀来塞下增援,还望我军坚持!”

    “好,太好了!弟兄们,弟兄们听了,不用沮丧,大王来谕,天明之际必有大军来援塞下!弟兄们,只要顶至天明,我等便是胜利!”范毅大喜,立马放声咆哮道。

    “喔喔喔...杀呀,将晋军赶下墙去...”血旗军兵们随即欢呼一片,因为火炮哑火的沮丧随之不翼而飞。本来嘛,原定最迟后日的塞下大会战被紧急提前,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能鼓舞此时的军心士气了。

    随着新一波生力军气焰嚣张的抵达营墙,晋军们踏着堆积愈高的尸体,越过愈显低矮的营栅,再次攻上了墙头,而血旗军兵们同样士气高涨,居高临下的组阵厮杀,寸土不让。刀光,飙血,残肢,哀嚎,充斥着营墙,也充斥着雨夜,伊缺壑底的流水,则已彻底成了一片暗红。

    时间推移,拼杀不止。随着晋军胡衷所部后两军陆续补上墙头,战局更紧,范毅怒哼一声,挥舞铁棍又在城头之上来回冲杀,棍影所过之处,立时血光飞溅,晋军接连授首,令得敌军气焰稍滞,而己方士气再度回升,战线则再度趋于平衡。

    晋军中军,此刻的司马绍也已知晓了北面血旗主力的动作,已然放下了做样的鼓槌,而是高举起了宝剑,双目喷火,面色狰狞,他厉声喝道:“传令顾渊,速率其部三军顶上,杀!还有赵梧,孤的五千亲军,这就交你三千,后继顾渊而上,若不能破营,你也就不用回来给孤做亲兵统领了...”

    司马绍不住命令增兵,使得营墙之上的战况不断出现险情,战斗也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白热化,以至于范毅出手救场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连本该替换下墙休息的军兵,渐也被迫留在营墙继续战斗。而伴着尸体的堆积,营墙的高度优势也在不断削减,血旗军兵的伤亡自也直线飙升。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北营门战事恶化之际,南营方向的西侧山梁上,突然传来了接连的震天巨响,一听便知那不是正常炮击,而是炮点殉爆,可这等集体自杀似的规模,显然不会是血旗炮兵自己所为。

    范毅正自大惊,已有军兵来报:“禀将军,南营陶侃在正面攻击营门之余,竟然趁着雨夜视线受阻,分别调拨了五千悍勇,从山间小道,骤然强袭了两侧山梁。尽管山梁上本有驻军,无奈兵力有限,西侧山梁还是被敌军杀了上去,大量炮点正被摧毁。如今预备队已经增援,吴副将令卑下来报,定当迅速将之收复!”

    “好吧,告诉吴立,某相信他能够自行解决!”尽管心头窝火,范毅却仅淡淡道。大营地势高起,故而周边山梁可算外陡内缓,守军增援作战远远便利于攻击一方,他倒也不担心山梁真正失守。

    事实也正如范毅所料,不久便传来了山梁克复,敌军被打退的消息。只是,血旗军的炮点基本是三分于两侧山梁与中央营墙,营墙炮点在墙头拉锯中本就不时失效,再有此一遭,南营的炮点将降至原本的三四成。若再算上南营预备兵力被两侧山梁大量牵制,原本因为陶侃兵弱还算稳妥的南营防御,却因陶侃这一招棋,也变得情势严峻起来!

    “直娘贼,之前跟大王信誓旦旦保证能够守住伊缺十天,牛皮好似吹得大了点,这才六天诶,咋就捉襟见肘了?”范毅心中苦涩,神情依旧坚毅,更将那一股不安与不爽,化作铁棍的横抽竖砸,统统发泄到了营墙敌兵的头上...

    “将军,好似有点不对!”不知拼杀了多久,就当浑身是血的范毅还欲继续冲杀的时候,一名旗牌亲兵忽然叫住了他,手指下方新增而来的一支晋军,惊声提醒道,“这一批敌军好似很有来头的样子,看护甲,看气势,绝非常备晋军的一般精兵,或该小心应对啊。”

    “呃,这他妈的居然全身铁甲,卧槽,该不会是司马绍的太子亲军吧,看来司马绍这厮是要下血本拼命啦!”范毅闻言略一端详,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继而毫不犹豫道,“快去传令,将北营的所有轮休军卒都给调来,辎重也别再省着了,准备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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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回 久战维艰

    伊缺大营,北营之外,用数万性命对血旗守军进行了三个多时辰的无休止消耗之后,几近狗急跳墙的司马绍,终于派出了压箱底的太子亲军。这三千战力水平几近血旗近卫的晋军精锐,边冲上坡道分散而动,边合持木牌防护弹矢,尽管人人身着铁甲,却不影响他们脚步轻盈的窜纵跃进。

    “轰轰轰...”注意到这支铁甲精锐的各处血旗炮点,立即施放打击,形成交叉炮火。怎奈风雨依旧暴烈,霰弹略显力度不足,力度颇足的实心铁丸亦或开花弹,却又因为敌军的分散猱进而严重限制了打击范围。终归一句,这场雨水,准确说是暴风雨,不光废了火铳,连炮火打击力度也废了大半。

    由是,在扛过近百三斤小炮两三轮有气无力的轰击之后,太子亲军们仅以一成伤亡这等少得惊人的代价,便已抵近了营墙战团,也是山梁炮火顾忌误伤己方而不敢企及的射击方位。而在这里,上一拨晋军虽已败势明显,却因没有撤退命令,犹在勉力盘桓,至少已为太子亲军们保留了不少的墙头空间。

    再经一轮同样被暴风雨和铁甲联手削弱的投枪打击,尚余八成的太子亲军们终是冲至了营墙之下。准确的说,他们当是抵达的营墙之外而非营墙之下,因为此刻的营墙之外,今夜晋军的亡者尸体,已经多到结合地势,堆高成了一个数十丈宽的大斜坡,其紧贴营墙的最高点,基本已与营墙守卒的踏板位置水平相齐。

    “弟兄们,现在就是我等为了太子尽忠的时候!收缩阵型,奋勇杀敌,死不旋踵!”来敌之中,亲军统领赵梧身着寻常军兵打扮,刀指墙头,他厉声喝道。

    “奋勇杀敌!死不旋踵!”口中应和,亲军士族们迅速就近结阵,也不用云梯,直接沿着尸堆杀往营墙。每个人的腰板都挺得笔直,脸上则都带着狰狞与自信,哪怕对面的是纵横天下的血旗军,也仅是一众疲兵,是他们的功劳而已。必须说,司马绍是东晋别无争议的太子,他的亲军自也网罗了一大批热心从龙的悍勇之辈,而这一刻,就是立功从龙的绝佳机会。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个黑点突然从营墙上抛来,准确落入正在逼近的亲军之中,隐隐还夹带着丝丝嗤响,顿时引发了一阵惊悚。方才还踌躇满志的赵梧,更是下意识的发出了不无惊惶的怒骂:“狗日的血旗军,震天雷不是两天前就用完了吗,怎么总要留一手...”

    “轰轰轰...”震天的轰鸣接连不断的响起,完全淹没了赵梧那愤恨不甘的怒吼。伴随而现的,则是数十团亲军群中所腾起的耀眼火光,一时划破了深沉的雨夜。借着那些火光,可见周围不少亲军变成了滚地葫芦,中心近处更不乏空中飞人,而最不炫目却又最为重要的效果,则是那片由晋军尸体有意无意所铺成的攀墙斜坡,已被这一轮爆炸给炸得七零八落,近墙处也矮了一截,一时已然无法用于直接攀墙。

    “贼厮鸟们,这不叫震天雷,这是爷爷们专门为了尔等准备的新鲜玩意儿,制作简便,防水防涝,即点即爆,还专治重甲闷气等不良症状,实乃攻城守寨的必备佳品!哈哈哈,至于其名,待某想想再起!”爆炸悉止,营墙上这才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嚣张调笑,颇一副相助赵梧解惑的耐心语态。

    事实上,因长途奔袭所限,陆一军群并未携带太多的震天雷亦或说手雷、铁西瓜,它们在前几日的漫漫消耗中确已用完。可是,比震天雷威力更大,对铁甲防护也更有杀伤力的炸药包,制作工艺在青卫军中早已不乏人知。当纪泽主力即将于明晨抵达的消息传来,再无弹药节约必要的血旗军们,自不介意做上一些用于应急,而太子亲军自然够格享受它们的欢迎。

    “弟兄们,给老子杀上去,他们仅是回光返照,兔子尾巴长不了!”赵梧不知从哪个尸堆下面钻了出来,扫眼己方一下子再少两城的兵员,他目赤如火,满腔怨毒的吼道,“弟兄们,咱们可是大晋的第一精锐,任何阴谋诡计也无法抵抗我等碾压,太子可就在下面看着呢,上啊!”

    “上啊!上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子亲军们发一声喊,可正欲攀墙,却不免齐齐呆愣,“可咱咋上啊?斜坡没了,就连此前还被己方占据的些许墙头,也被血旗军趁势给夺了回去,瞧这架势,一切还要从头再来吗?”

    得,从头再来就从头再来吧!寻摸起云梯,清顺通道,搭上墙头,一番折腾,亲军们不免又受到投枪强弩的重点照顾,偏生方才基本丢光了硬抗一切远程的大木牌。由是,当第一名太子亲军在墙头冒出脑袋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已经不足出发前的一半了。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第一名亲军兵卒刚欲跳上墙头,便听嗖嗖声响,视野中则闪现出三道炫目的寒光,惊骇之下,这厮依旧认出了杀向他的正是盛名久矣的血旗重步兵,而那寒光,则正是闻名遐迩的陌刀,一种能够生劈马匹,也能生劈铁甲的重兵器!

    太子亲军攻防靠的更多是铁甲防御而非灵活闪避,狭窄的墙头之上,适时出阵的陌刀重步兵正是他们的克星。是以,第一个冒头的厮鸟未能躲开三刀分尸的悲惨命运,而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耳中听到了范毅的得意大笑:“直娘贼,尔有张良计,俺有过墙梯,不就是比着出底牌嘛,哥是混血旗军的诶,想不擅长都难呀...”

    司马绍倾情出场的三千亲军气势汹汹的来,可怜水花都没泛起几朵,便淹没于无尽雨夜。只是,这一出各打底牌的强强对抗毕竟只有数千人的规模,在数十万人的大战中,终归也仅是一段花絮。而司马绍痛定思痛之后,跟着遣来的,则是更多更密集的攻击浪潮,以及没完没了的绞肉消耗。

    时间对于血旗军而言过得及其缓慢,总算又熬了一个时辰。北营之上,重步兵早因脱力撤了下去,本还分三批轮替的步卒,也因战力下降而伤亡暴增,从而仅能合为一拨悉数上阵。面对陶侃大军的南营,情况也没乐观丝毫,以至于营内的骑兵,也在不断的兵力抽调中,不觉已有大半被转为步卒上了南北墙头,勉力维持大营不失。

    然而,作为晋军一方最后的突围机会,久攻不下的司马绍乃至陶侃,几已完全陷入疯狂,甚至不再将攻营的军兵轮替,而是一波波的只管上前上前再上前,若非地形限制,只怕所有大军都会攻上营来。而他们投入绞杀场的军兵,毕竟体力远远胜过兵力单薄的血旗守军,从而令南北营墙的情势愈加的岌岌可危。

    暴雨依旧,长夜好似没有尽头。北营墙处,新增的尸体早令攻守双方站在了同一水平线,失去高度优势的血旗军兵,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动辄与晋军生力军们同归于尽,便是身为主将的范毅本人,早也从间或救火变成了持续作战。

    “将军,南营墙快要顶不住了,还请将军再掉些援军去吧!”刚刚砸飞了一名晋军,范毅便见一名旗牌赶制身边,哀声请求道。

    “怎么又要增援?陶侃那边不都是些杂牌兵壮吗?”下意识抱怨一句,范毅从战斗中收回渐进麻木的思绪,这才霍然察觉整个伊缺大营已经没了火炮轰鸣,不想可知弹药已在激烈战斗中用尽,无奈的一摆手,他对旗牌道,“好,某再给南面调拨五百骑兵上墙增援,告诉吴立,死也要给某守到天明!”

    “吴副将已经战死了,现在主持南墙防守的,已是青卫军团赵大壮将军。”那旗牌带着哭腔,急声说道,“而且,骑军方面,仅余最后的一千重骑与两千轻骑,孙偏将说那是最后底牌,不容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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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如今营墙几已没了地利之便,与其叫弟兄们下马鏖战,倒不若让我等出营冲杀一番,或可打乱敌军攻击节奏,也好让弟兄们放开手脚为吴将军报仇!”这时,骑兵军团的右军偏将孙棵,却也跟了过来,红着眼睛请战道。

    “弟兄们,弟兄们可有死战之心?”范毅不无干涩的咽了咽,沉声问道,一脸的纠结复杂。

    的确,骑军反冲锋是范毅手中保留的最后一张底牌,但是,营外是高低起伏的山地,骑军冲下营外坡道倒是势不可挡,可后续作战面对步卒却难奔驰周旋,且根本没机会再自下而上的杀回营来。也即是说,这一张范毅一直不愿用出的底牌,对那些骑兵而言,其实就是一张死牌!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此乃我血旗军人尽皆知的信条,将军何必多问?”孙棵摸了把面上雨水,淡然笑道,“弟兄们自不愿去死,但事到临头,唯求死得其所...”

第七百八十回 敢死骑军

    伊缺大营,北面营墙,体力充沛的晋军兵将正如黑压压的蚂蚁,踏着尸山血海蜂拥上墙,压制并砍杀着疲倦至极的血旗守卒,战损比甚至难得的接近了一比一这道他们此前根本难以想象的红线。胜利在望令他们愈加斗志高涨,但某一刻,他们却是惊骇的发现,竟有十数黑点带着嗤嗤声响,从血旗兵众中抛出,直落营门左近的墙外。

    “卧槽,上面不是说血旗军已经没有火器了吗...丫血旗军为甚总是留一手...丫当官的为啥总是信口雌黄...”一片怒骂声中,黑点落处的晋军们连忙疯狂的左躲右闪,可他们的营前兵众早因没了炮火压制而颇为密集,又能如何去躲?

    “轰轰轰...”火团暴起,巨响轰鸣,数不清的晋军坐上了土飞机,营门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则被四处抛散。更有甚者,营门内侧也同步发生了系列巨爆,原本堵塞营门的一应杂物零碎,连带营门,同样抛飞开去。待得闪光消逝,出现在双方军兵眼前的,却是一条内外畅通的血色大道。

    不消说,血旗守军的这批炸药包,实为骑军出击时清理通道而备,恰逢其会的被炸晋军,只是倒霉催的捎带而已。当然,仍有少许脑袋不够灵光的晋军,却如打了鸡血,边冲往洞开的营门,边放声狂笑道:“血旗军玩砸啦!自己炸开门啦!哈哈哈,弟兄们一起杀进去,斩首立功呀...”

    “隆隆隆...”自然,那些缺心眼晋军们的鼓噪,旋即便淹没在了沉重急促的马蹄声中,而那些最先冲往营门的货,更是正正迎上了加速奔来的血旗重骑!

    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超长骑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自有一股无坚不摧的滔天威势!尤其在这样一个暴风雨夜,这支重骑踏着积水飞溅,带着视死如归,秉着一往无前,更令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直令正迎其锋的晋军们不寒而栗,乃至毫无对抗之心。

    转瞬之后,五百重骑势不可挡的冲至了营门,没有呐喊,没有狰狞,仅有金属面罩后一双双冷漠的眼神。一杆杆格外粗长的骑枪,具备适度的弹性,远隔数个马身的距离,便粗野的击向了螳螂挡车般的营门晋军。

    “砰砰砰...”头前的晋军还没明白什么回事,还不及惊呼,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他们身后,更多的晋军同样不及反抗也无力反抗,便也被干净利落的撞飞。撞飞之后的下场,基本就是落地再无动静,直至没于重骑兵紧跟而来的铁蹄之下,化为可怜的肉泥,为壑底的伊水再添一抹血色。

    踏着横陈的尸体,重骑势不可挡的冲出营门,等待他们的,是拥挤在山道之上,逃跑不及的憧憧身影。借着下坡之助,重骑们冲力始终不减,轻易便撞飞前方的一切阻拦,同时,冲阵随着前进稍事调整,直至阵面占据整个坡道,从而令前方的所有晋军,都沦为压路机下的粒粒尘埃。

    “咻咻咻...”“嗖嗖嗖...”“噗噗噗...”既然重骑兵在前方势不可挡,紧跟其后的千名轻骑就无需傻叉的提刀瞪眼,弓箭、强弩乃至投枪,遂返身射往营门两侧,从侧背狠狠扎入那些无处溃逃的攻营晋军。抱着有去无回的心理,他们在解围营门之余,可不介意尽可能多的拉些垫背,也算为守营同袍更多挣些生机。

    而在敢死骑军的相助之下,营墙上的血旗步卒们鼓起余勇,利用袍泽们以生命换来的良机,将那些暂时断了后援的攻营晋军迅速的斩杀淹没,将早已犬牙参差的营墙悉数夺回,总算为岌岌可危的营寨防线,赢得了片刻的调整喘息。

    “苍狼重骑!”正在踏破一切阻挡的骑军之中,孙棵高举手中骑枪,仰天怒吼,回应他的,则是敢死骑卒们响彻山岭的口号,“无阵不破!”只是,原本无比骚包的重骑口号,在这等冲往死亡的途中,听来却是那么的苍凉,那么的悲壮。

    “隆隆隆...”夜雨之下,铁骑奔腾,坡道之上,顿如炼狱,数千条晋军性命伴随着铁蹄冲过,转眼从人间蒸发。速度有增无减的敢死骑军却不迟疑,他们冲过山道,冲过山脚,继而冲往数十倍于几的山下敌军,更是直冲司马绍的那面帅旗...

    “隆隆隆...”就在孙棵率领千五重骑轻骑,对司马绍大军发起反冲锋的时候,伊缺大营的南门,另一波千五骑军同样发起了决死冲锋。他们冲出营门,冲溃攻营敌卒,碾压坡道晋军,解了营强之危,继而,同样以一去不回之势,冲往山下的陶侃帅旗。

    然而,对于这支南门骑军,陶侃的帅旗几乎注定是可望不可及,只因经验老辣的陶侃,对于血旗军此举事前便已有了防备。帅旗之下,听着蹄声隆隆逼近,他神情淡漠,毫不慌乱,沉声令道:“吹号,令前军让开道路!传令中军,施放障碍!各部军兵,箭雨准备!”

    “砰砰砰...”正自高速突进的血旗重骑,带着无可撼动的冲能,横扫头前的一切敌军,却无法越过预置的陷阱沟壕,易明明凶悍的勇士,却因黑夜中避让不及,只得无奈的葬身坑中,葬身于后续同袍的蹄下。而后续的骑军,则踏着同袍的尸体,复又向前冲锋,但随之遭遇的,仍不乏拒马刀车。更有无尽的箭雨,与那稠密的雨水一道,浇于他们的头上。

    “自由攻击,搅乱敌阵!”骤遇陷阱的血旗骑军并未慌乱,有将官急声怒喝,队伍旋即各自分屯甚至分队转向,而早有战死觉悟的军兵,则发出此起彼伏的吼叫,“直娘贼,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啊!”

    转眼便减员近半的敢死勇士,啥时崩散为十数股,却带着视死如归的杀气,如同一根根无坚不破的铁楔,冲入目光所及处的任何敌方军阵,用马撞,用刀砍,用弓射,甚至用牙咬,将最后的生命之火,燃放至杀敌的最后一刻。风声雨声马嘶声,以及逐渐衰弱的喊杀声,汇成了雨夜之中的英雄悲歌。

    目睹远方一名名不死不休的血旗骑士,陶侃不禁动容,面色随之凝重,不做迟疑,他断然令道:“传令前军吴崆所部,立即整备出动,继续攻营,不可给敌方更多喘息!”

    “真勇士也,天明后理当厚葬!只可惜,却是华国之兵!”视线不由再回那些飞速减员的血旗骑士,陶侃终是叹道。然而,他尚不知晓,即便到了天明,他也未必就有替血旗勇士们收尸的机会...

    相比陶侃的设阱以待,一心夺路狂攻的司马绍大军,对血旗骑军的反冲锋显然准备不足,以至于孙棵所率的敢死骑军,一时将他们冲得手忙脚乱。只是,千五骑军冲锋数万集结待战的敌军,再是所向披靡也有一个限度,在接连冲溃敌方的两个军阵之后,骑军下山猛虎般的冲势终已力竭。

    “吹号,左转,向低处冲,搅乱敌阵,能杀一个是一个!”骑军阵中,眼见己方已被敌军步卒纠缠,孙棵冷冷瞟了眼相隔一个军阵且地势偏高的敌军帅旗,并不死倔,他断然喝道。

    “混账,给孤传令,各军阵就近围杀,我堂堂数万大军,焉能任由上千贼军横行?”帅旗之下,方才差点就欲挪窝的司马绍,剑指左冲右突的血旗骑军,怒声咆哮道。

    “些许敌军骑卒,不足为虑,卡位围杀便好!殿下,敌方显示意欲用之扰乱我方攻营,并拖延时间,且不可叫其得逞呀。”身畔的庾亮,立即提醒司马绍道。

    “对对对,孤却是气糊涂了。”司马绍一拍脑门,转而喝道,“还不传令前军陈堪所部,给孤继续出战,再攻敌营!晓谕全军,对方已然黔驴技穷,只待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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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司马绍突觉脑门一嗡,身体晃了两晃,俄而,他勉力稳定了身形,用直欲噬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这名小校,厉声发飙道,“三万大军,怎么只守了一夜不到,你等都是废物吗?张黎呢,他这个主将怎么不来亲自向孤请罪?”

    他早就趁夜远遁山林了,来你这儿找死吗?那小校心中吐槽,口中继续哭诉:“张将军犹在勉力集结败兵阻敌,遣卑下前来报信,望殿下有所准备。然卑下来时,好似已有敌军尾随杀来!”

    或因压力与刺激太大,司马绍方寸已乱,还欲再骂,却被庾亮抢先一步,急声问那小校道:“你说敌军尾随杀来,情形如何,可知来敌大致数目?”

    “隆隆隆...”然而,小校已经没了回答的必要,此刻的北方暗夜,已经隐隐传来了万马奔腾之声,伴以大地愈加明显的震动。不消说,北方血旗主力的大股骑军,已经杀过来了。唯一有所异常的是,来者并未传来惯常用以先声夺人的那种嘹亮军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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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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