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回 各怀心机
华历五年,四月三十,戌时,晴,豫州许昌,安北大将军府。
“匈奴北狄,起于塞外荒蛮,凶残狡狯,自先秦之时,便屡屡犯边...”督府书房,灯火通明,主案之后,王敦丢下手中报纸,扫眼座中十余帐下将领,嘴挂冷笑道,“华王倒是演得一场好戏,诈攻拓跋鲜卑,却携大义之名,攻略河东千里之地。士居,你来说说,他在报纸上号称征调百万大军前来灭匈,实际能有多少?又能有多少布置在我等的北方防线?”
王敦,字处仲,王导的堂兄,晋武帝的驸马,现为琅琊王氏的中坚人物,与王导一外一内,令琅琊王氏成为东晋第一家族,势力甚至直逼晋元帝司马睿本人。两年前趁着华国攻灭石勒、威逼匈奴,东晋势力北伐瓜分中原,王敦从西路兵出荆州,“光复”了大片疆土,功勋彪炳,战后则就地兼任豫州都督,实则以安北大将军之名,掌控着东晋在中原地区的二十万大军。
士居是王敦心腹将领沈充的字,掌握着都督府的探报系统,他闻言道:“百万大军自然没有,华国总计也仅拥兵百万,按其前年出兵河北的情况分析,留守海外至少二十万,而其朝州之地如今还当预防宇文鲜卑,当加派驻军,故而,其在我晋境最多能有战辅兵七十万。华国近来军事戒严,且调动频频,难以确知其兵力部署,但扣除攻匈,其分摊至我方防线处的兵力,决计不会超过十万!”
“好,既如此,我豫州如今便有军兵二十万,且已大部聚于北线,足以一股而下,突破华国防线。时不我待,前几日收到北方异动消息,本帅已然调配兵马辎重做了准备,如今消息既已确定,某欲立即发兵,先夺华国河南三郡,再会合江南援兵,进兵河北,直捣华国攻匈大军后路。”王敦显已有所考虑,看向众人,他像似征询更似拍板道,“却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彼此相顾,皆觉脑仁发疼,数日前查知河内异动,这一议题便多次商讨,今日王敦显是乾刚独断了。可这一出兵,他难道就不知将会引发多大规模的一场战争?纵然琅琊王氏权势滔天,此事又岂是他一个外镇将军就能敲定的吗?只是,一众将佐一时却也无言,因为他们都知道,出身高贵、年少成名的王敦素来性格刚硬,认定的事情很难更改,谁的面子都不卖,如今已然年近五旬,威势愈重,性格更甚!
恺尝置酒,敦与导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恺便驱杀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他日,又造恺,恺使美人行酒,以客饮不尽,辄杀之。酒至敦、导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视。导素不能饮,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强尽觞。导还,叹曰:洗马潘滔见敦而目之曰:“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
无语间,时任豫州刺史的陶侃,也即陶渊明的曾祖,沉声劝阻道:“大将军,兹事体大,此前圣旨可是仅仅令我等威逼华国边境,而非擅自动兵,且华国伐匈乃民心所向,此时进兵华国更违民族大义,我等既已快报奏请健康,不妨再多等几日,出兵一事还当由陛下圣裁,也利于将军声名啊!”
王敦眉头一皱,这个陶侃是大晋死忠型人物,或说就是司马睿安排在豫州牵制他的人,此前两天便是他的多次劝阻,迟滞了出兵。没再客气,王敦冷声道:“有甚可等?待到朝廷诸公议出个结果,再加上快马来回,只怕华国已然攻入平阳,黄花菜都凉了。你当知晓,华国自立朝廷,有吞并天下之志,根本就是大晋叛逆,与我等迟早一战,若叫他们顺利灭了匈奴,我大晋必危,生死之事,焉能在意小节?”
陶侃却不相让,依旧劝道:“不然,且不说阻碍华国灭匈是否有违大义,单说此等大战,若无朝廷统一调度,乃至联络各方势力共同出手,即便大将军夺取三郡,也难直面血旗军报复,届时非但豫州大军自惹危险,还将陷我大晋于危局呀。”
“用兵之道,本就凶险,哪有万事俱备只待获胜之美?此时不抓住机会,若叫血旗军腾出手来,日后只会更难更危险!”王敦瞪起了眼,怒声道:“那些周边势力,谁不知唇亡齿寒,如今想必都在蠢蠢欲动,无非等待我大晋挑头而已,一旦我等发兵,他们自会...”
正此时,亲兵统领急急送来一份信报。王敦打开一看,顿时面色大变,旋即,他将信报拍在案上,怒视陶侃道:“陶刺史,最新河北密报,华国昨日攻克了河内郡城,以及最后一个县城,如今已然全踞河内,且利用雷炮,他们费时两日,同样在昨日攻克了太行三陉,如今他们已经基本掌控了上党河内,正在调兵遣将,下一步便是直扑平阳!如此进军速度,你还要再行延迟,让我大晋坐以待毙吗?”
“怎么,怎么可能?匈奴人那般凶残善战,怎生仅仅几日便丢了河内上党?”书房内顿时惊呼连连,不乏气急败坏,“那里此前至少有十七万匈奴驻军,更有八九万常备精锐,都是猪吗?难道遇上血旗军,他们就不会拿刀了吗?”
陶侃同样面色大变,忙接过信报,越看手越颤抖,却是再不反驳王敦。他知晓民族大义,但他也终于大晋,他不愿去拖汉家讨伐匈奴的后腿,却也知道对于大晋而言,再行拖沓便意味着灭亡。这一点上,他心底其实也必须承认,王敦的决断是最符合东晋利益的,当然,王与马共天下,这一决断也是最符合琅琊王氏利益的。
“好了,我意已决,自会紧急上书言明先击后奏之事,罪责自也一力担之。陶刺史,你自行负责民政本职,无需随同大军出征。当然,粮草辎重自当由你负责,此外,请你在五日之内,征调豫州十万民壮入伍,加紧训练,直待圣旨到来,权作后援。”淡淡看了眼陶侃,王敦肃然道,“现在,本帅将率亲骑连夜北上,主持北伐战局,诸将听令...”
同一时刻,拥户十余万的司州平阳,匈奴汉国都城所在。这里汇集着匈奴各部的尊贵首领,汇集着匈奴汉国一大堆沐猴而冠的王爷,汇聚着劫自北中国各处的大笔财富,也汇聚有大批劫自汉家的凄苦奴隶,说是都城,更像是一个建立在白骨堆上的销金窟。
尤其是前年华国入主河北之后,一帮被迫固守疆域而无从劫掠的强盗们,更在皇帝刘聪的带头之下,整日将过剩精力奉于花天酒地,好似担心人死了钱没花完,可劲挥霍着他们的不义之财,也令此间成为一处愈加堕落的靡靡之都。
夜幕之下,城内已然宵禁,沿街到处都有背弓持械的巡逻匈兵,大部区域也已陷入漆黑沉寂,隐隐显示了这座都城面临覆灭威胁时的惶然无助。不过,权贵云集的东北城区,此刻依旧不时传出琴瑟胡曲与酒令哄笑,与其说是对匈奴危局的不以为然,倒更像是一种醉生梦死的最后放纵!
车骑将军府,此刻却一改往日的喧嚣,只因其主靳准正在密室接待一位名为福锑的贵客。说是贵客,其明面身份仅是一名不上台面的胡商,且是两年前将产业挂靠在靳准府下获取庇护的胡商,其唯一的特别之处,只怕就是其人颇有门道,能从匈奴之外获取许多物资,甚至包括从华国。
密室之内,靳准并未坐于南向正位,而是二人东西对坐,毫无主从之态。浑一副商人嘴脸的福锑未语先笑,可说出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将军果然好手段,不到一年时间,便由中护军之职,一举成为国丈兼车骑大将军,并同时深得刘聪刘粲父子信任。难怪昔日我暗影物色匈奴高官以为内线之时,我家大王直接指定将军为第一对象。”
同样一脸菩萨相的靳准,闻言身体微微一震,旋即,他目露寒光,杀机隐现,厉声斥道:“暗影!华国监察厅?大王!难道是华王?哼,难怪你能从各地乃至华国获取诸多商品物资,本将早该想到。你此时泄露身份,莫非以为华国大兵压境,本将就不敢杀你了吗?”
“呵呵,某一介胡商,靳将军在匈奴手握重权,想要杀我自是反掌之间。”福锑不以为意,笑容依旧,“只是,某此来是为送将军一场富贵,也是留给将军全族一条生路,想来将军不会为了刘聪刘粲那等将死之人,断送自家的大好前程吧?”
盯视福锑,靳准目光闪烁,一时无言。要说以他的精明,焉不知这个看似巧合实则刻意投奔自家的胡商有问题,此前他不过是故意充愣,给自己留条极可能来自华国的后路罢了,而今,显然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良久,靳准恢复菩萨扮相,放缓语气道:“在你说出想要本将如何做事之前,可否告知于我,为何华王会选择我为第一策反目标,那时本将可还不是国丈...”
第七百三十七回 策反靳准
说起靳准,汉家史书对其褒贬不一。按照儒家的君臣之道来讲,其人绝对是个大大的奸臣佞臣兼弑君乱臣。作为追随刘聪发达的中护军,他先是参谗弄权,择机将自己的两个极品女儿靳月光、靳月华献给刘聪,成了刘聪上下左中右五位皇后之二,身为国丈的他就此圣宠愈隆。哪怕靳月光后因难耐深宫寂寞勾搭宫卫有污,进而被赐死,靳准却仍能保得风光依旧。
可靳准尤不满足,再与时为河内王的刘聪嫡子刘粲勾结,于年初设局构陷,害死匈奴汉国皇太弟刘义,捎带整死了好一批匈奴忠臣,从而将与他臭味相投的刘粲推上太子之位,乃至刘聪死后的皇帝之位,为此还引发了匈奴内部的一场叛乱,狠狠削弱了匈奴一把。
正史中的两年后,刘粲继位之后,女儿颇多的靳准,再度送上一位美女成了刘粲的皇后,而靳月华则如婆婆单皇后上了刘聪床榻一样,也上了刘粲的床。由此,两代国丈靳准终也荣升宰职,权势滔天。然而,靳准还不满足,似乎不做奸臣佞臣就不舒坦的他,一边安插亲信控制兵权,一边再度进谗,以巩固帝位为名,让糊涂虫刘粲一口气杀了匈奴刘姓的大批实权王爷,唯有领兵在外的刘曜等少数人得以幸免。
欧了,扫清了都城内的一切阻碍,靳准终于痛改前非,不再做佞臣,而是直接弑君反叛,灭了刘粲与平阳城内所有的刘姓王族,乃至匈奴汉国,自封汉天王,自个儿干起了君主的买卖。虽然他不久便被刘曜与石勒联手捏死,却也导致了匈奴汉国分裂为彼此争斗十年的前赵后赵!怎么样,这位颇有隋文帝杨坚经历,却又事败身死,从而成王败寇的货,够乱臣贼子吧?
不过,角度不同,结论不同。直令友邦惊诧的是,靳准甫一自称汉天王,虐了刘粲的尸体不说,还立即刨了刘渊刘聪的祖坟,鞭尸戮骨,为汉人大出一口恶气,继而又将没于匈奴的晋怀帝、晋愍帝二人的遗骸送归东晋,还一度愿意将传国玉玺也还给东晋,只可惜只管偏安的东晋并未出兵力挺他对抗刘曜、石勒,这才作罢。如此种种,从大汉民族主义的角度来讲,至少汉人不该咒骂他。
若再算上靳准事实上分裂了匈奴汉国,令东晋趁着前后赵争斗之际,获得了彻底巩固南方的十年时间,从而令汉统得以延绵至南朝,甚至都该称靳准乃华夏义士。也是由此,虽然其人正统说法乃是匈奴人,后世却不乏言论怀疑其人就是汉人,是忍辱负重打入匈胡内部的间谍,是十足十的汉家贤良,千秋壮士!
当然,虑及靳准登位不久境内便发生了汉民叛乱,以及匈奴汉国上下不会傻到容忍人口基数最高的汉人掌握大权尤其是兵权,靳准为汉人的说法,只怕仅是大汉民族主义者的一厢情愿。若说其人是充分汉化的匈奴杂胡亦或乌桓人,其诸般心向汉家的“义举”,是为了卖好东晋,以拉拢东晋一起对抗实力强大的前后赵,或许更为合理
书归歪传,此时靳准虽仅做到了拥立刘粲为太子这一步,两年前更仅是一名难入朝局的中护军,可对于他这样一位极具争议性的史册人物,来自后世的纪某人确是有所耳闻,将之作为暗影第一重点的策反对象,自是理所当然。可是,其中内因纪泽却无法对他人宣之于口,由是,面对靳准刨根究底的询问,仅为暗影一线间谍的福锑,只能一问三不知。
“我家大王素来神机妙算,行一步看三步,其何以直接选定将军作为第一合作对象,却非在下所知。”无奈的摇摇头,福锑岔开话题道,“然在下知道,将军只需顺势而为,完成华王交代之事,对华国对将军乃两全之事,便是对于在下,也是大功一件,是以在下希望竭力促成,亦或说,此时在下与将军其实更像是同在一艘船上。”
靳准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他是个及善钻营之人,若能探得华王的口风,或许便能在此后行事中更好的表现,以取悦于可能的新东家。收起思绪,他不再虚言,直接问道:“如今华王勒兵威逼于外,刘聪已令太子刘粲留守监国,自身亲率大军前往上党应战,若某所料不差,华王是看中本将手中这点兵权,希望本将在平阳窝里作乱,从而令匈奴内部崩溃,不败而败吧?”
“将军果然睿智!”福锑赞叹有声,却也不忘强调道,“然则,匈奴可非不败而败,而是加速败亡。非但河内上党已然落于我华国之手,就在今晨,晋阳也已被我华国北路军攻克了,太原盆地前后汇集的八万匈军,尚余败兵已经不足两万。开战迄今只有七天,匈奴已丢半数疆域,折损半数常备精锐,这还不算败局吗?”
晋阳也已破了!?靳准心头一震,却面不改色,做不以为然状,端起茶杯轻吹浅抿,愣是一言不发。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话都说到这了,华国再强,也不能叫他靳准白扛长工,甚或以死相报吧?
福锑自是看出靳准心思,仍慢悠悠道:“晋阳既破,华国北路军与平阳之间也仅隔着一个西河郡,消息明日传来,平阳自当遣军北上西河协助防御。嘿,平阳兵力大部已去上党,如此势必削弱至底,偏生刘粲嫡系精锐基本亡于上党,凭借将军与这位留守太子的关系,率军助其留守平阳想必不难,届时将军一军独大,凡事还不顺手拈来?”
靳准听得心头一动,这一招轻松便宜没甚危险,绝对可行啊!至于背主求荣转投华国,他可没心理负担,甚至可说压根就求之不得。开玩笑,华匈间的强弱之势一目了然,即便此番匈奴能够侥幸熬过去,有着海外大后方的华国,终归还会卷土重来,匈奴这条破船迟早沉没,正值择机换船之际,有华国这么一条金灿灿的大粗腿伸过来,哪有不抱之理?
看出靳准的松动,福锑笑道:“世上自然没有平白无故的付出,华王说了,将军乃是大才,只要愿意做下这桩大事,非但可封华国侯爵之位,亦可任命为州一级三品地方大员。其余胁从功臣,亦可视功劳与能力加官进爵。”
才是州一级,还是地方大员,而非中枢大臣?靳准撇撇嘴,颇觉有所不足,眼珠一转,他笑眯眯道:“本将尚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花容月貌,更对华王这等青年英雄仰慕久矣,某欲将之献与华王,却不知华王可否稍全小女仰慕之心?”
卧槽,还想去华国做国丈祸害一遭呀,得亏你丫漂亮女儿真够多的!福锑闻言心中鄙夷,面上笑容不改道:“将军美意,在下自会传与华王,然在下还是奉劝将军,此事仅可尝试一次,且仅能作为美意呈请,万莫作为条件!”
“哦?此话怎讲?”靳准面露不悦,沉声问道,“本将尚未要求为小女博得什么封号,送个人进宫而已,何以如此困难?”
“将军可别多心,在下绝无阻挠之意,之所以如是一说,纯为将军前程考虑,须知你我皆为胡人,或许在下日后还有倚仗将军之处呢。”一副自家兄弟的口吻,福锑直言道,“我家大王重情重义,且对女色颇为节制,迄今不曾选秀,四年前纳入梅妃之后便再无新宠,仅所宠幸的五位王后王妃皆为相交旧人,只怕不会轻为美色所动。而且,五位后宫皆有所出,将军可别攀华王高枝不成,反先恶了后宫诸贵。”
“呃”靳准眉头一皱,默然不语。后宫夺嫡素来是一滩恶水,他一个降臣还真不愿去趟,可就此放手却也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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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回 人肉盾牌
华历五年,五月初二,辰时四刻,晴,并州上党。
时入盛夏,清晨的露珠在草叶上折射出点点晶莹,却随旭日的愈加娇艳而逐渐消逝;本还莺声燕语的山中鸟雀,则随陆续到来的人喊马嘶迅速匿声。老马岭下,旷野山色的平静祥和,转眼便更换为兵哥铁马的凛冽肃杀。
血旗猎猎,十二万大军兵甲森寒,严阵而进,直逼前方的老马岭要塞。帅旗之下,纪泽手持千里镜,皱眉打量。这道老马岭防线就是血旗军通往平阳的最后一道关隘,然其虽仅草草构建,却依据险峰峻岭,山势延绵,再有刘聪亲率的十五万匈奴大军驻扎,想要强行攻克,血旗军纵有诸多坚兵厉器,只怕也要付出数万人命去填。
数日前攻克潞城之后,血旗中路军撵着刘粲的溃兵,轻取了兵力缺缺的泫氏,可刘粲虽然忙着逃命,倒也没忘征调上党的所有残兵溃兵,聚守老马岭这一道最后的防线。此地地势险恶,中路军先头轻骑的突进试攻,在上万匈奴军兵的死守下,被生生遏住,而刘聪的增援大军则随之赶来,站稳了阵脚。
因重炮飞艇被遣去攻取太行三陉,纪泽此前也未急功近利,而是暂时遁兵泫氏,一边略作休整,一边清理左右侧翼的上党诸县,直到河内上党基本平定,重炮飞艇队伍与南陆军一部陆续汇齐,这才率领十五万大军,于昨日兵至老马岭外安营扎寨,而今日,则算是血旗大军第一次正式进攻老马岭防线。
“可惜此前未能一鼓作气拿下这里,叫匈奴人得以组织防线对峙。如今刘聪只要龟缩不出,我等想要强行攻取,势必难上加难。”纪泽身畔,程远苦笑摇头道,“只怕我军虽近,先复平阳者,却会是北路军了。”
“管他哪路大军,只要我华国攻灭匈奴便好。”放下千里镜,纪泽神情自若,不愠不火道,“骑军难于攻坚,步军推进缓慢,中路军受阻于老马岭一线,本也在战前预案之内,即便遁兵于此,至少也能牵制匈奴主力嘛。呵呵,不可太过贪心,三线闪电突击,能有当前战果,已经及其顺利了。”
“话虽如此,可我血旗军也非仅有匈奴一方敌手。自从攻匈消息传开,周边各方势力都有了征调兵马的大动作,尤其是豫州方向的江南军,已有开战迹象,时不我待啊。”庞俊目光闪烁,沉声提醒道,“是以,为大局计,大王虽爱兵如子,还望此时莫要...”
“慈不掌兵,士彦无需多言,值此灭国大战,终归不能全凭阴谋算计,血战牺牲在所难免,本王不会拖泥带水,因小失大!”摆手打断庞俊,纪泽古井无波道,“好在,我军虽急,那刘聪或许比我等还急,想来晋阳失守的消息,如今也该到了他的案头,却不知他能否耐住性子,枉顾老巢不保,带着十五万主力大军,与我等在此虚耗时日?”
言说间,大军已在岭外摆开阵势。转向贴身旗牌官秦厦,纪泽道:“去,组织些军兵前去讨战骂阵。某倒想看看,刘聪那个自大惯了的匈奴皇帝,涵养究竟能有多好...”
“呜呜呜...”正此时,令纪泽等人面色一喜的是,不待己方前去骂阵,对面岭上居然响起了代表出兵迎战的号角。号角声处,刘聪的明罗华盖兀然山巅,而正当山口的匈奴大营,则随之营门大开,旗幡招展下,一列列杀气腾腾的匈奴骑兵已然鱼贯而出。
兴奋之余,纪泽等血旗将佐也不禁惊疑于匈奴人出营迎战的爽利。按说饱尝血旗军步炮协同威力的匈奴人,当已深知血旗军野战之强,即便有意应战,也不该如此积极,至少也要通过邀战环节先叫血旗军多站些许时辰,以损耗体力,拉平些差距才对,是什么给了他们如此的勇气与信心?
事实上,血旗军的铳炮之利不光在潞城野战以及太原、河内战事中大放异彩,就是眼前这支匈奴大军也已领教过它们的厉害。昨日血旗军行往老马岭的途中,两万匈奴骑军曾经发动过一次突击,可有着精锐不逊匈骑的血旗骑军立时顶上,再有步炮方阵随即压上予以凶残打击,匈奴人丝毫占不到任何便宜,只得丢下一堆尸体怏怏退走,难道他们这么心大,转天便忘了昨日的那场教训?
然而,不一刻,血旗一方便明白了匈奴人的胆气何在,此前的兴奋之情更是不翼而飞,代之以目瞪口呆。因为,紧随数千匈奴骑兵出营的,却是一群群被匈奴步卒推搡着押出的百姓,有白发皓首,有半大孩童,有瘦弱男子,也有蹒跚妇人,而看那些褴褛不堪的服饰,皆是汉家百姓无疑。
那些出营的汉家百姓,人人手拿锈刀烂枪乃至钉耙木棍等垃圾兵器,他们哆嗦着,踌躇着,哀泣着,甚至跪求着,却在匈奴步卒们的催逼之下,被强行排成队列,交叉间隔着列于一排排匈奴步卒之前。但有抗拒行动者,动辄遭遇斥骂踢打,更有甚者,直接被砍杀当场也屡见不鲜。
人肉盾牌!霎时间,纪泽脑海中浮现了这个词,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心头则腾地窜起怒火,无可复加的滔天怒火!不消说,刘聪可非简单的强拉炮灰,而是想利用这些汉家百姓,以良心道德亦或声名形象来绑架他纪泽,绑架血旗军,从而搅乱血旗军心,甚至胁迫血旗军缩手缩脚,放弃铳炮等远程打击,与匈奴军陷入更利于他们的短兵肉搏!
“此前便有信报,匈奴人前日开始,在临近的平阳郊县急征了所有能动的数万百姓,原以为他们是在不顾一切的修筑防御工事,孰料竟是为此。”浑一副不可置信的口吻,纪泽之畔,程远喃喃道,“只是,这些百姓虽是汉人,如今多少也算他匈奴汉国的子民,刘聪等辈焉能无耻如斯,狠毒如斯?”
“狗日的,太不要脸了,打不过我血旗军的铳炮,就用百姓来当挡箭牌,太他妈的禽兽了...干他娘的匈奴人,这次灭国,一定要将他们杀光光,老少不留,全族屠尽,再不能留下祸害...”血旗阵中,嗡嗡声起,愈加嘈杂,愈加激愤,却也不乏怜悯,“那边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我等真要像他们放铳放炮吗,那我等岂非也跟匈奴人一般...”
显然,非但纪泽与血旗高层,许多血旗将士也明白了匈奴人逼迫老弱平民做炮灰的险恶用心,可这也算阳谋,该如何应对?就在血旗军阵一片哗然的时候,就在纪泽等人怒火滔天却因太过棘手而无可是从的时候,对面的匈奴人可不迟疑,很快便有六万步卒压着三万百姓列出左中右步阵。而在其之后,六万匈奴骑军则也陆续出营,正在快而有序的列阵其后...
“大王,刘聪这是利用声名之累,逼迫我等放弃铳炮攻击呀。大王万莫中计,倘若我等手软,叫匈奴步卒近身,伤损必将难以承受。”目光冷冽,同在帅旗下的刘灵突然惊叫道,“甚至,利用步卒搅乱阵型,其后的匈奴骑兵势必直接发起冲锋,就此破阵都有可能!以他们的凶残,可不会在乎他们那些汉家百姓甚至杂牌步卒的死活!”
“是啊,匈奴人用心险恶,我等若是缩手缩脚,便中了他们的算计,为了敌方的三万百姓,却要付出我方数万将士的性命,哪能这么傻?”纪泽听得连连点头,可通红的眼睛里却泛出不忍和犹豫,口中亦是天人交战,“但是,战争理当让老弱走开,我等旨在恢复中华,焉能枉顾汉民性命,如此屠杀平民,又与匈奴禽兽何异?还是应当想想,有否两全其美之法,解救这些百姓人质?”
“是啊,还请大王慎行,万不可对汉家百姓施以无差别杀伤!否则,不光有违天和,还有悖既往宣传,势必影响军心士气乃至华国人心,且此事一旦传开,我华国声誉,大王英名,便将毁于一旦!攻匈一战,胜了也算败了!”庞俊却是想得更多,他急声提醒道,“大王,还请暂且退兵另想办法,匈骑眼见布阵完毕,时间刻不容缓,速下决断啊!”
几乎异口同声,刘灵与程远却是立即反驳道:“不行,大军对垒,焉能轻易言退?且敌骑在伺,此刻退兵再快,只怕也要遭受匈骑衔尾追击,弄不好就是一场大溃败,甚至直接导致此番攻匈战略破产,此前将士们的鲜血也将白流!”
“前方匈奴人的布阵已经启动了,大哥,快决定吧,怎么着都比犹豫不决好!”将佐意见不一,纪泽踌躇难决,这时,却听纪铁不耐烦道,“直娘贼,匈奴人若总这样,每次都摆出百姓打头阵,咱们日后的仗就甭打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纪泽霍然一惊,是啊,即便此次费心费力解救出这些百姓,甚至为之伤亡惨重,可匈奴人转头还可拉来一波又一波的百姓做人质,他血旗军干脆就打道回府算了。
这是比狠比毒比下限的乱世,是五胡乱华,可笑他还想着和平时代解救人质的那一套,要学宋襄公吗?抬望山巅的明罗华盖,那里的刘聪应当正在嘲笑自己吧?很快,纪泽的眼睛不再血红,而是变得冰寒一片...
第七百三十九回 阵前皆敌
比狠比毒比下限,强逼老弱妇孺作为炮灰,反过来攻打其亲友子弟所驻守的城池,后世书籍中不乏这类战争史上的卑劣之举。蒙元攻宋,满清攻明,其间都没少过这些恶行,效果往往不菲,多少忠勇望死的汉家儿郎在这一毒计下凄然饮恨。而这等没有下限的战争,在哪个乱世都不缺,黑暗的五胡乱华自也不足为奇!
根治这等罪恶最理智的办法,不在于避让迁就,以至令己方徒增代价,而在于辣手无情,漠视牺牲,让敌方此举无从所得,再以十倍百倍的量级,对敌方以牙还牙,血债血偿!虽然一时残忍,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却可通过敌方的得不偿失,逼迫敌方彻底放弃这类作法,兼而震慑各方,从而避免此举成为惯例,带来更多更大的牺牲!
所幸的是,老马岭下,匈奴人押出的老弱炮灰虽为汉民,却非华国百姓,更非血旗官兵的关系之人,所以,纪泽足以做出最为理智,也最为冷酷的决定。收回眺望刘聪的仇恨目光,纪泽以彻骨森寒的口吻,厉声喝道:“通令三军,整备待战!凡大军阵前者,一律皆视为敌人,若是不想自己家人痛彻心扉的挂起白幡,那就杀光所有前方之敌!但有血债,也当算在刘聪头上,事后从匈奴人身上十倍讨之!”
“诺!诺...”立时,一众旗牌亲兵飞驰而出,于四方的血旗军阵呼喝宣谕,令得正在喧哗的军兵们顿时噤声。或许有些军兵的心中仍然不甚认同,但纪泽的长期威望和严格的血旗军纪,足令他们保留意见,并忠实执行命令。
倒是庞俊依旧苦劝,甚至口不择言道:“大王,还请三思啊!军兵牺牲可以再征,哪怕百姓牺牲也可再生,可大王英名和华国声誉,一旦受损便难挽回了呀!以我血旗军战力,最多付出...”
“住口!念你一片护主之心,某不罚你,但若再有此类言语,以扰乱军心论处!”挥手喝止庞俊,纪泽扫视身畔诸将,冷声道,“慈不掌兵不假,但我血旗儿郎的血,必须流得有价值!些许敌方百姓,不值,本王的所谓英名,更是不值!况且,那些无辜老弱的账,自该由匈人十倍偿之,凭甚要用我血旗儿郎的性命,去为他人受屈受过...”
山巅之上,华盖之下,一袭皇袍的刘聪,正在一干将佐侍从的簇拥中,满脸谑笑的眺望着山下战场。嘴角翘起,丝毫不觉自己卑劣残忍的他,手指麒麟血旗道:“诸卿可否猜猜,帅旗下的那位,此刻是在咬牙切齿痛恨朕,还是在想如何退兵才能损失最小,哈哈,亦或在想着转投如何说辞,才能掩盖其屠戮无辜汉民的狠毒行径呢?”
年近四旬的刘聪,此时依旧虎背熊腰,身姿魁伟,可愈显松弛的皮肤和稍显松垮的眼袋,乃至略厚于身边军将们的衣装,却皆表现出他身体的虚弱。说来也是,自从昔年夺了洛阳灭了晋,并坐稳了自己的皇位,他除了偶有亲征,便将大多精力用到了女人的肚皮上,纵情声色,花天酒地,流连后宫,不乏百日不理朝的荒唐事,近两年匈奴在华国威慑下苟延残喘,无可进取的刘聪荒唐更甚,身体不虚才怪!
刘聪身旁,伴驾随征的中宫仆射郭猗立即出言捧哏道:“陛下英明神武,智计百出,区区一招随手而为,管叫血旗军无可是从,更叫那纪贼方寸大乱。哼,其人出身鄙薄,惯用些微末伎俩邀买人心,什么扶危济困,什么抵制内战,竟还自比汉家之主,叫嚣恢复中华!哼,今日一战,不叫他大败亏输,也要叫他身败名裂!”
刘聪微微颔首,这条毒计其实就是郭猗私下向他进献的,但英明自该属于他皇帝陛下。三分戏谑兼而七分期盼,刘聪道:“相比身败名裂,朕倒更希望纪贼爱惜羽毛,学一学那位宋襄公,落一场大败亏输,朕也好由此抽调更多兵马前往西河,再创其北路军,叫他血旗军彻底铩羽而归,哈哈...咳咳咳...”
这时,颇有沙场经验的匈汉骠骑大将军刘聪的庶子,济南王刘骥突然皱起眉头,收回观望岭外的视线,顺带厌弃的瞥了眼郭猗这个汉人佞臣,继而疑声禀道:“父皇,下方血旗军的情形似乎有了变化,当已不再喧嚣彷徨,只怕那纪贼已然做出了最终决定!”
刘聪目光一凝,忙也聚神细看,毕竟昔年征战无数,他可不乏眼力。待得感受到岭外血旗军阵的细微变化,他脸色转寒,略一思忖,暗自捏了捏拳头,旋即肃然道:“爱卿所言甚是,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看纪贼最终作何选择吧。传令步军,加速驱赶贱民前进,至于骑军,暂莫擅动攻击!”
这一刻,刘聪的内心其实很憋屈,他是一个无法无天兼而自高自大的人,弑兄称帝后尤甚,对如今这种将决定权悉数交与对方一念间的感觉甚为不爽,偏生还得眼巴巴的等着,谁叫他所最擅长的拳头,并没别个大呢...
令旗舞动,号角连连,匈奴步阵随之提速,其间的老弱汉民但有踌躇缓行者,立被推搡甚或斩杀,而那些体力不济,或在推搡拥挤下不甚摔倒之人,则转眼便会在一只只大脚板的踩踏下沦为尸体。一时间,伴着匈奴步阵前进,旷野上充斥着哀啼悲嚎。
“卧槽,都他妈的孬货!直娘贼,分明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这会儿还他妈的乖乖听话,就不能以死相抗,多少也要拉个垫背的呀...”血旗阵中,远眺那些老弱汉民的带头逼近,军兵们的眼神开始变化,更有实在看不下去的忍不住出言嘀咕,“妈的,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匈奴人够狠够毒,尔等就听话,想要踩着老子们尸体寻条活路?难道匈奴人狠,我血旗军就是软柿子吗...”
麒麟旗下,纪泽目光冷冽,直如千年寒冰,面上却已再无悲喜,深吸一口气,他沉声令道:“传令各部炮兵,重炮留待对付敌骑,但入射程,随时开火;余炮弃用开花弹,悉数换上霰弹,三段组合射击;另外,将敌军放近了再打!传令各部铳兵,待炮击为号,再行射击!”
稍倾,他复又加了一句:“还有,传令前沿兵卒,在放炮之前喊一次话,让来敌伏地免死...”
二里,一里,百丈,八十丈,随着时间点点流逝,匈奴步阵愈加接近血旗军阵,而血旗一方则已陷入一片沉默,火山爆发前的沉默。战场上虽然仍有些许百姓的唉声悲鸣,但气氛却是愈加凝重,凝重得犹如天地间一片死寂,双方的许多士兵,好似都能听见自己的粗喘,乃至心跳之声。
山巅之上,华盖左近,同样死寂一片,唯有盘旋不定的呼呼风鸣。刘聪双目赤红,满眼都是期盼,死死瞪着下方战场的双方距离,只盼时间就这么下去,直至那一小段距离最终归零,而他的手心,不觉间早被汗水打湿。
“血旗军的铳炮射程足有百丈之上,眼见就要进入一箭之地,迄今仍不发射,看来那纪贼是要与我大匈勇士短兵肉搏,自取灭亡了。呵呵,好久不曾欣赏我大兄勇士万箭齐发之威,真想念呀。”谄媚眼力远胜战场眼力的郭猗,已然先一步投入工作,阐发着刘聪的心声,“那纪贼终归仅是粗鄙出身,甫一得势便徒惜羽毛,可笑邯郸学步,遇上陛下的神机妙算,只能...”
就在郭猗的喋喋奉承中,岭下两军的距离已入六十丈,血旗军兵们依旧木然而立,许多匈奴步卒则已搭弓上箭,更有力贯百步的神箭手已向对面抢先射出了箭矢。而刘聪的嘴角也已略略挂上了笑意,更用他那湿漉漉的大手,一把夺过了身边传令官的一根牛角号,直待进入一箭之地,万箭齐发之后,便畅快淋漓的吹响冲锋号!
“咿?”一声声惊疑几乎同时在华盖左近响起,却是渐近一箭之地,岭下的血旗军兵们齐齐发出了喝喊,怎奈距离太远无法听清,唯见匈奴步阵中跌倒被踩的百姓蓦然多了些。那郭猗却是博识,立马笑道:“定是血旗军在喊什么口号,妄图劝阻那些贱民停止前进,哼,妇人之仁焉能...”
“轰轰轰...”正此时,岭下火光骤闪,雷鸣隆隆,黑烟升腾,却是血旗军阵的一门门火炮终于发言,一棚棚霰弹随之疾射而出,转瞬便扑入匈奴步阵的前沿,秋风扫落叶一般,顿将匈奴步阵削短了一层;还有一些角度更高更远的霰弹,直接扑入匈阵中央,令其立马稀疏一片。
“妈呀,天雷显威啦,快跑呀...不对,快卧倒呀...”淋漓的鲜血,抛飞的断肢,凄厉的哀嚎,顿时吓尿了匈奴步阵中那些本就不情不愿的百姓。瞬间发软的双腿,正好应了血旗军此前口号的告诫,立马带着其主人一同趴伏在地。甚至,不少意志不坚的匈奴兵壮,也在从众心理之下,索性一哧溜卧倒。
“砰砰砰...”火炮轰鸣犹在耳中激荡,排铳那接连不断的炒豆子声跟着响彻战场。由是,前排那些意志坚定的匈奴大兵,亦或少数被吓傻了的货,再度成片成片的栽倒,倒似与主动伏地的百姓们一样...
第七百四十回 割发代首
老马岭上,眼巴巴直待自家步阵平安进入一箭之地的刘聪,没能等到一场酣畅淋漓的短兵肉搏,哪怕一场万箭齐发也没得到,却是赢来了血旗军枉顾汉民生死的炮铳齐发。比狠比毒比下限,刘聪虽然逼得纪泽与血旗军戴上了不仁不义屠戮汉民的黑帽子,可他其实输得更多,因为搞臭华国解决不了他自家的实际危局,更是为此将足足四万步卒送入了虎口之下,可谓自损一千,杀敌未必八百。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匈奴人战前谋划,倘若血旗军不动用铳炮,步卒便将作为前突炮灰,为精锐程度乃至血统程度更优的匈奴骑兵争取破阵机会,而若血旗军动用铳炮,破敌无望,四万步卒便作为断后炮灰,为匈奴骑兵的撤退争取时间。也即是说,只要血旗军此战不主动避战撤退,以杂胡与汉民青壮为主的四万匈奴步卒,基本上便将沦为弃子。
这一刻,岭外炮声隆隆,铳如炒豆,岭上则死寂凝滞,悲怆失落。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尽管此前不乏对这一情形的预料,可一众人依旧难免面色颓败。蓦地,刘聪突然暴起,挥起手中那根再没机会吹响的牛角号就是一通乱砸,目标正是出此妙策,且片刻前还大谈纪某人徒惜羽毛的佞臣郭猗。
殴打间,刘聪兀自时不时的碎碎念:“你丫不是说纪贼已是一个爱惜羽毛的伪君子吗,咋分明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真小人?直娘贼,四万大军啊,朕为此断送了四万大军,四万头猪都不该如此浪费啊,都因你这个白痴...”
左右匈奴将佐惊愕之余,面色也不乏怪异,却没人前来劝解,佞臣本就有着替君分忧,排除负面情绪的义务嘛,更何况还是一名汉人。终归而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在匈奴本部屠各族高层以及刘聪的眼中,他郭猗与那四万步卒,乃至与那些老弱百姓,本质上并无多大差别。
好在,当郭猗被刘聪三下五除二打得头破血流缩成一团之后,骠骑大将军刘骥拦住了还欲再打的刘聪,急声请示道:“父皇,步卒眼见难以搅乱敌阵,战事如斯,骑军是撤是攻,还需陛下即刻定夺,步卒可挺不了多久啊!”
暴打郭猗一顿,略出闷气的刘聪情绪稍定,更显睿智,他闻言立即扫眼岭下战场,尤其注意到不近反远的双方距离,便即明白了战局走向。那些步卒尽管后有督战,可在血旗军连匈奴骑兵都冲不破的铳炮协同面前,他们别说贴近敌军混乱其阵,便是自身崩溃都已到了两可之间。
毫无犹豫,刘聪立即令道:“传令骑军,有序撤回山口营盘,但有争抢骚乱者,立斩!还有,吹起号角,命令步卒全力冲锋,死战不退,违者立斩,举家连坐!”
令旗挥舞,号角连连,本就两手准备的匈奴骑军,撤兵回营显得快而有序,只苦了那些被强令冲锋的匈军步卒,前是凶残铳炮,后是督战刀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得,不妨学学百姓,也伏地求活吧,好似趴在地上,铳炮真就不怎么伤得着呢!
山巅之上,立有眼尖的看出了不妥,一名昨日参与阻截血旗军的匈将惊疑道:“咿?看那帮好似没吃饭的软蛋步卒,咋栽倒得这么快?直娘贼,咋连后阵的都倒下了?卧槽,血旗军的炮火俺们此前也挨过一回,威力有这么强吗?”
这名匈将嗓门够大,立即引发了刘聪等人的仔细关注,而像是印证这名匈将的观察敏锐,战场上匈奴步卒的“倒毙”愈加前仆后继,简直风一吹便倒。顿时,华盖左近骂声连连:“妈的,假摔!这他妈的一定是假摔...”
“大胆,放肆,这帮下贱胚子,竟敢忤逆朕意...”刘聪同样破口大骂,面色更是铁青一片。虽不知啥叫“非暴力不合作”,可他也已意识到,他逼迫老弱百姓做炮灰打前阵,在逼黑了纪泽与血旗军的同时,何尝不是将本就够黑的自家帝国抹得透黑,甚至黑到了军兵们都敢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装蒜避战。
“嘀嘀哒...”不待愤怒的刘聪想出办法惩治步卒亦或逼迫他们乖乖效死,血旗军已然发出了铳炮方阵前移攻击的命令。看看稳步前逼却严整依旧的血旗军阵,再看看己方犹剩半数的营外骑兵,以及转眼“倒毙”大半的步卒,刘聪突觉胸口发闷,眼前发黑,不过,在软倒之前,他没忘手指余光瞥见的郭猗,咬牙切齿道:“左右,将这厮剁了喂狗!”
事实上,刘聪的晕倒未免多余,因为纪泽终归没像他以为的那样狠毒无下限,下令血旗军阵直接碾过匈奴步阵,踩死“倒毙”降卒尤其是那些伏地乞活的老弱百姓,以至于匈奴步卒虽然折损大半,却仍成功阻遏了血旗军阵的脚步,为骑军争取了充足的撤退时间。而面对匈奴人布于岭间的层层防线,及其居高临下的箭雨阻遏,清出通道的血旗军一时也难以继续扩大战果,只得望岭兴叹。
一场虎头蛇尾的大战,血旗军几无伤损的歼灭了三万多匈奴步卒,其中俘虏近两万。不过,纪泽与血旗军上下同样开心不起来,因为这片战场清理下来,足有上万的老弱汉民永远倒毙于此。尽管这一笔血债应当记在匈奴人头上,可不论出于自身良心,还是在他人口中,纪泽和血旗军都无法与之脱开关系...
“奉充,你率三万步骑铳方阵,掩护重炮轰击老马岭敌军防线,给某可劲的轰!还有,传令陆铮,飞艇部队白日做好休整,入夜后便换他们前来开炸!不要节约弹药,宏图,传令后方,尽快抽调辎重补上!某要先轰他三天三夜,轰死那帮杂碎!”麒麟旗下,获悉伤损统计的纪泽怒声令道,“还有,神火弹也别留着,给某丢出去烧山,烧死那帮杂碎!”
“呃,大王,进来雨水颇多,前日还下了一场暴雨,只怕神火油难起作用啊。”程远嗫嚅道,“再说,山烧了,大火阻路,咱们一时也就去不了平阳啦。”
“嗯...罢了,就先这样吧。”不爽的甩甩头,纪泽复又道,“军务要紧,诸位各行其事去吧,不得松懈。本王这就去为罹难百姓亲自填土立坟,若有空暇者,不妨一道同去,于公于私,我等都该亲力亲为操持他们的这场后事...”
“轰轰轰...”重炮轰鸣,烟云弥漫,老马岭上,不时腾起片片土石枝叶,夹杂着匈奴守卒们的尖叫哀嚎。与之同时,五里之外,背崖侧涧,青山松柏间,一座小山包也似的万人冢已然成型。坟冢之内,埋葬的正是罹难此战的上万无辜老弱。
戎马倥偬,封坟草草。坟冢周围,有井然而立的数万血旗军兵,有侥幸得活的老弱汉民,也有那些被俘的匈奴步卒。众目睽睽下,挽袖掖袍的纪泽浑身沾土,像是寻常民夫一样,他丢下铁锹,与纪铁二人合力,将一块大石抬至坟顶,压住一面大幅血旗,完成了立坟的最后一道程序。
轻整衣冠,满脸肃容,纪泽行至临时搭建的祭台。居高临下扫视一圈,视野中有匈奴俘虏的惊惶不安,有幸存老弱的隐隐敌视,也有血旗军兵的神情复杂,纪泽嘴巴动了动,一时无语,索性手指那些背缚双手的匈奴俘虏,厉声喝道:“纪铁,将所有十夫长,不,百夫长以上的匈奴俘虏挑出,悉数带来坟前斩首,京观示众,用以祭坟!”
此令一出,纪铁立即带着大批近卫军兵如狼似虎的扑入匈俘群中,那里随之炸开了锅,哀求叫骂哭嚎声不绝,更有汉人军官扯开喉咙,凄厉大呼:“华王,在下冤枉啊,我等自也不愿逼迫老弱上阵,可皆有上官以性命乃至家小连坐强逼,我等别无选择,无路可走呀,真的无路可走呀...”
那人的哀哭很快便被押解军兵封了口,数百匈俘军官也如一条条死狗一般,被拖到了坟冢之前。咔嚓咔嚓,寒光闪过,鲜血飚飞,人头抛落,尸体拖走,一小堆由人头堆砌的惊观,很快侧立于坟冢之畔。
纪泽始终面寒如冰,毫无转圜。被杀的俘虏军官中,或许的确有些人本心不愿逼迫老弱上阵,可做就是做了,乱世用重典,枉死百姓需要交代,此事也要立即作出处理。而且,匈奴军的百夫长,可非杂胡汉人单凭武力就能做上的,他将杀芙级别控制在百夫长之上,错杀者绝对没有几人。
焚香,祭拜,祭礼完毕的纪泽,在万众瞩目中,忽然长跪坟前,锵啷抽剑,自非自刎谢罪,而是断发代首。继而,他起身缓步,将自己的缕缕断发,轻轻丢于香炉之中,任其化为青烟。
迎向幸存老弱们震惊且渐冰溶的目光,他躬身一揖,这才沉声喝道:“战场之上,两军阵前,为我军兵性命计,为灭匈除暴计,本王身为统帅,只能下令军兵铳炮射击,然身为华王,万民表率,本王此举罪莫大焉,割发代首,仅能聊表谢罪!此事绝不算完,本王在此承诺,必将严惩匈奴元凶,谢罪无辜,血债血偿,十倍抵之...”
第七百四十一回 东晋来犯
华历五年,五月初二,午时,晴,司豫交界,黄梨岗。
颍川北缘的黄梨岗,再北便是荥阳郡境,正是时下华晋两国的实控交界。时入盛夏,中原之地已显酷暑,本就人迹寥寥的北上官道,正午时分更是不见人烟。烈日炎炎的四野,唯有知了犹在用它那永不疲倦的蝉鸣,维系着这片荒郊的一份生气。
车琳琳,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伴着蹄声踏踏,南方大道上驰来一彪骑哨,在其身后数里,更有一道足有三万人规模的兵马长龙,打着招展晋旗,汹汹而进,带起大股烟尘,也划破了这片郊野的宁静。不消说,正值老马岭炮声隆隆之际,以如此声势北上而来的,自是东晋王敦北进大军的先锋精锐。
“哒哒哒...”忽的,官道北方相对驰来了一小队骑兵,是五十人的一个队,人人盔明马壮,杀气腾腾,看装束却属血旗军。好在,令晋军先头骑哨们心头稍松的是,对方除了一面血旗,头前更是打着一面代表商谈传输的白旗,不过,峨冠博带的正式使节却是没有的。
光天化日之下,白旗传输自有其礼遇。不一刻,大军稍歇,血旗来骑的队率则被引至了晋军“周”字将旗之下。端坐马上,晋军主将周访略有不悦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不上台面的队率来使,淡淡问道:“尔乃何人麾下,缘何来此?”
“某乃宋都督帐下一小卒,姓名不足挂齿,来此仅是为了代表宋都督询问一声,值我血旗军北祛匈奴胡虏之际,贵方大军不请自来,眼见就要越过双方边境,却不知意欲何为,莫非想要阻挠我汉家恢复中华?”那队率略一抱拳,并未递出什么书信,只不卑不亢道。
“哆!尔一无名小卒,何等身份,竟敢不答反问,质问我家将军?尔莫非以为,顶着宋滦旗号,我等便不会奈何于你?”已有周访身边的亲兵头领怒而呵斥,伴随的还有几名亲兵的锵啷拔刀声。
眼底闪过讥诮,血旗队率焉不知这是下马威,丝毫不为所动,但他倒也知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并未反唇相讥,只管盯着周访等待下文。
“好胆气!不想血旗军区区一小卒,也有这等心境,果非浪得虚名。”不无赞赏的点点头,周访倒是正视了队率几分,他摆手止住还欲进一步发飙的亲兵头领,捋须笑道,“前日我方数名军兵在此地巡哨,却突然失踪,本将这是带兵前来找寻罢了。当然,某也须得更正你一说法,这里可非什么边境,包括荥阳,乃至河北,本就皆我大晋之地,本将自然想来就来。”
呃?这厮之无耻,绝不下咱们血旗军的那些将官呀!队率愣了一愣,心里直想骂娘,可嘴角抽了抽,他还是很识相的忍住了。怀着对同道前辈的敬仰,队率再行一礼,朗声道:“谢将军解惑,在下这便告辞,顺带替我家宋都督留下一句话,贵军越过前方边境之际,便是贵我双方开战之时,只愿贵方有着我军饮马长江之准备!”
“哼,何处饮马,本将自会与你家送都督阵前再行仔细商讨,你且去吧!”面色一沉,周访作为江东周氏的头面人物,自不会难为一名身份低下的使者,遂挥手赶苍蝇道。只是,看着那名队率一溜烟北去的背影,周访心中不免沉甸甸的,是啊,自家大晋做好了血旗军饮马长江的准备了吗?
直到亲兵头领二度催问大军是否启程,周访才收摄心神,沉声令道:“大军继续北进,叫将士们都打起精神谨慎些;传令周丛,率三千铁骑先行赶往前方县城,观敌下寨,务必小心敌军有诈!还有,晓谕三军,我等乃王者之师,此后但有血旗军民沦为俘虏,不得苛待...”
三万晋军继续前行,越境进入荥阳郡内,上下却是带上了十二分的小心,毕竟双方已经算是撕破了脸,而看似早有准备的血旗军,其狡诈阴损可是久负盛名的。然而,令晋军上下愈加惊疑的是,他们一路下来,非但没有血旗军前来阻挠,甚至压根就没见到过一条人影,好似他们的战战兢兢纯属自己演给自己看了。
行有二十多里,前方有晋军信骑急急赶来,奔至周访将旗之前。拜礼之后,那名信骑立即禀道:“将军,卑下乃前锋周统将所部,奉令来禀,我军已然攻取了前方县城。”
周访一愕,皱眉问道:“怎么这么快?血旗军这么弱吗?敌方有多少守军?战况如何?”
那信骑面露怪异,躬身答道:“我部抵达之际,城中仅有百名敌卒驻守,当还包括此前黄梨岗来使的那一队血旗军兵。初始城头似有数百守卒,可我军只是绕城炫武一圈,敌军象征性还了几箭之后,便有百骑从北门出逃。周统将觉出有异,遣人冒险抵近城墙,这才发现城头余下的皆是草人,头戴遮面盔而已。”
空城计!?周访眉头皱得更紧,跟着问道:“周丛可有遣兵追击,捉得几个活口?”
那名信骑面露愧色,讪讪答道:“追了,可途中道路狭窄,无法包抄,敌方又人手一把强弩,不断回射,弟兄们非但不曾追上,反而折了数十人。”
摆摆手,周访复又沉声问道:“城中情况如何,可有什么缴获?”
“城内空空如也,没有一个活人,看各处积灰情形,撤离当有十天半月了。”那信骑来前倒是摸清了城内情况,面色难看道,“城中几无钱粮辎重,唯有些丢弃的日常用具以及农具。”
“这帮家伙,难道两年前就想着这一天了吗?”周访面露苦色,喃喃自语道。血旗军入主河南三郡后并未安置百姓,唯有驻军与些许军屯,这些他周访自然知道,可撤退得这么干脆,依旧令周访及不适应,难道华国对土地就这么不待见?亦或是另有阴谋?
一时不得其解,周访挥退信骑,召来一干将佐商议这一军情。有心腹幕僚道:“只恨华国占据河南三郡,却有军无民,我方难以安插细作,此前一经军管戒严,其内部兵马部署更是无从得知。而今对方示弱于前,焉知不是虚虚实实,隐伏兵于某处,一旦我军骄怠,便有突袭之祸!将军,还当谨慎进兵,多加探查呀。”
周访闻言点头,却有另一军将反驳道:“不然,都知华国正在用兵匈奴,它处兵力紧张,本也无力固守三郡,若强为之,反易被我等各个击破。是以,血旗军顺势而为,空城以待,故布疑阵,正是恐吓我等步步为营,谨慎缓进,其目的乃是拖延我军攻击进程,为其攻匈尽可能争取更多时间。将军,我等可不能踌躇迟疑甚或遁兵不前,中其奸计,从而延误战机,徒为人笑尔!”
周访复又点头,大家都有道理的样子,他真就无法分辨究竟。好在先头大军首要任务不光是攻城拔寨,摸清敌情更为重要,他遂道:“兹事体大,且将军情上报王大将军,我等自也不能空自等待,今晚先入驻县城。同时,遣探哨四出打探,务必尽早搞清敌方虚实...”
周访所部进驻县城顺利得不要不要,可基于对血旗军过往阴损业绩的认知,周访反而愈加谨慎,就差将县城翻了一个底朝天,才敢叫大军安然休息。总算一夜住宿下来,并没担心中的夜间闹鬼,然而,他想要搞清周边血旗军的虚实,单靠小股探哨却根本不行。
当次日周访起床的时候,送到他面前的军报显示,其遣往各个方向的骑哨,最近的出了十多里便遭遇截杀,最远也没出四十里。实施截杀的血旗骑军不多,数十上百不等,可用上曼古歹战术,对付通常少于百人的骑哨队伍,却是绰绰有余。
得,一夜下来,别说摸清三郡敌情,就连邻县敌情都还没能搞清。周访也算东晋的一名沙场老将,征讨叛军无数,深知谨慎用兵之理,遂遁兵不前,派出更多骑兵,以千骑为一组四方打探,这次总算大有收获,当日便如此前一样,又收复了三座空空如也的临近县城,多少也算军功不菲了。
但遗憾的是,西向虎牢关的晋军千骑,以及前往官渡的千骑,却皆遭遇了两千以上血旗骑军的迎头痛击,伤亡惨重。周访对之倒是不惊反喜,因为这一败绩至少表明,血旗军在官渡、虎牢关驻有重兵,找到位置总比盲人摸象要好。而华国的三郡之地沿黄河带状分布,最东的濮阳郡更是直居齐晋兖州的正北,兵力不足的血旗军根本难以面面俱到,重点防御这两处要地,亦或再加上一个白马度,也最合理不过。
敌情基本摸清,周访心里踏实了,王敦的后续军令也已送达,那就是急令周访所部攻取官渡。显然,王敦的首要目标是侵入河北,并带动天下各方共讨华国,周访所部便将作为一把尖刀,率先捅到黄河南岸,隔河直窥河北之地。至于隔断荥阳西半部乃至洛阳地区的要隘虎牢关,则交由王敦随后跟进的主力大军解决。
由是,五月初四,晋军周访所部继续向北挺进,一路依旧顺利的不要不要,并于当晚,入驻了紧邻官渡的中牟县城...
第七百四十二回 中牟乱夜
华历五年,五月初五,寅时,晴,荥阳中牟县城。
中牟县,北临黄河,罗大大在三国演义中杜撰曹孟德放出千古名句“宁教我负天下人”的地方,其在史上真正留下浓墨重彩者,却是因其乃连接河北、中原的战略要冲,从而引发了诸多大型战役。其中最具盛名者便是曹操VS袁绍的那一场以少胜多的官渡之战,正是发生在县境东北的官渡。
星斗漫天,夜风凉爽,间或的虫鸣混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令晋军不战而克的中牟城,此时颇一片祥和。连日的行军,加之破晓了血旗军虚虚实实的小把戏,一路不曾真正大战过的周访所部,虽然不乏对明日攻打官渡的紧张,可毕竟精锐老兵居多,他们倒也还能睡个安生。
县衙大院,之前也是此地血旗驻军的指挥驻地,如今则成了周访的主将行营。后院卧房,周访已然熄灯就寝,不过,将近五旬的年纪,令他的睡眠并没那么容易,脑海中则不受控制的翻腾着当前战局。
根据晚间送抵的最新军情,后继的王敦大军,已经同样轻松的攻占了虎牢关以东所有的荥阳诸县,十万主力则已开到了虎牢关下,且略经攻城试探,已可确定关内血旗驻军至少过万;而据麾下探哨对官渡的进一步细查,以及官渡的重要地位,预计那里的驻军当也不会少于五千。
再综合来自河北的些许谍报,周访倒也相信王敦随附军令给出的分析,血旗军最早为了掩饰攻击匈奴这一目标,调兵方向主要是军都关,没敢大规模往河北西南部调兵,以至于突袭河内所用兵马大量掉自河南三郡的驻军,攻匈战起之后,后续援军即便南下也已不及回填,更多是直接留在黄河北岸建立防线。是以,河南血旗军前两日的怪异举动,的确是因兵力不足而故弄玄虚,拖延时间罢了。
然而,河南空虚觉不代表官渡易取,作为血旗军留在黄河之南的重要钉子,且背倚黄河令其随时都可得到支援,官渡的攻取难度绝对大过关隘更险却支援不便的虎牢关。由此,周访不禁又想起此番对他不利的出兵分派,焉知王敦不是别有意图?须知他与陶侃相似,虽然多年在王敦帐下受命,可他属于故吴势力,陶侃则属于忠晋势力,私下里确是跟琅琊王氏尿不到一个壶里...
尿不到一个壶里,嗯?床上的周访忽觉尿意汹涌,人之三急自不可枉顾,不过,大夏天味儿重,卧室并未备马桶,得,周访遂穿着小衣,出房如厕。在两名亲兵的前后照明下,他步入后院一角的茅厕,下一刻,嘘嘘声起,只是,意识渐愈清醒的周访,似乎总觉着嘘嘘声中,突然伴随起了隐约的嘶嘶声。
“轰!轰!轰...”蓦然,一声巨响如同破夜惊雷,在周访耳边炸开,而他方才所下榻的卧房处,已然腾起一团火光。不待周访反应过来,第二声、第三声...
接连不断的爆炸如同雷鸣,在县衙大院响起,囊括前院后院,伴随的是一团团腾起的火光,大地的剧烈震动,以及房舍屋梁的破碎坍塌。纵是地处后院角落的茅厕,也被一阵热浪冲来,直接掀飞了半边屋顶,而那面老旧的土墙,则干脆被震裂出了几道大缝。
“啪!”一个不知何来的小木块,恰好砸在周访的肩头,令陷入呆愣的他一个哆嗦,大夏天的后脊梁冰寒彻骨,方被吓止的尿水,则再次飞流直下。
很快,爆炸声歇,周访转转眼睛,动动脖子,被惊雷轰得失聪的耳朵,渐渐恢复了听觉,随之灌入的便是院中各处来自亲兵的哀嚎惊叫,还有来自战马的奔蹄悲鸣。兀自呆立的他,连自己是何时尿完了的都不知道,但他知道,若非他恰时前来如厕,从而离开卧房,他此刻就已挂了。当然,他确是应该感谢茅厕里的污秽,不便某些人洼坑埋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给我查,立即查!”终于,周访从震惊中找回了魂,一边吼叫,一边冲出茅厕,两脚踹醒了门口两名犹在梦游状态的亲兵。抬眼四顾,借着稀薄的星光,院中早已一片狼藉,处处瓦砾残垣,除了这间茅厕还算完好,已经没有哪怕一间齐全的房屋,更有些许亲兵,犹如暗夜下的没头苍蝇,在院中歇斯底里的乱喊乱窜。
“轰!轰!轰...”然而,不待周访理清县衙内的混乱,县衙之外,陆续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有军营,有民房,更有城门城墙。紧随的自也少不了军兵们的惊叫惨嚎和军马的长嘶窜踏。本因县衙异状而嗡嗡声起的中牟城,如同冷水入了热油锅,啥时惊乱一片。
非但如此,待得爆炸声歇,混乱的城中,隐隐又泛起了喊杀之声,不时还有四处皱起的蛊惑之语:“晋室倒行逆施,阻挠祛除胡虏,太上天君发怒啦...老天爷打雷地震,惩罚我等啦...弟兄们,快跑啊,跟谁斗也不能跟天斗啊...”
“直娘贼,这定是又一种雷炮,一定是血旗军在捣鬼,城中定然有着众多地穴暗道!”县衙之内,周访毕竟是有思想有内涵的经年老将,常年的斗争经验立马令他摆脱了对于莫名事变的惊悚,觉出了坑瘪的阴谋气息,他不假思索的吼道,“快吹号,令三军不得骚动,各自立即集结,前来县衙会合。还有,遣人外出打探,速速回报各处详情...”
“嘟嘟嘟...”片刻摸索,总算有亲兵寻得军号,向全城军兵发出了号令。可是,晦暗夜色下,或因爆炸太令从未经历过的晋兵们惊悚,或因还有着不明人的暗中作祟,城中的骚乱非但没有止歇,反有愈演愈烈之势,像是南城军营那等人员极度密集之处,听声更是陷入了营啸的境地...
“将军,初步清点,县衙内的五百亲兵,如今仅余一百八十余人尚能听遣作战,余者还在搜救之中。”盔歪甲斜的亲兵副统领来到周访身边,哀声禀道。亲兵正统领还被埋在废墟之下,他这个夜间轮值的副统领,倒是侥幸避过了一劫。
接过另一贴身亲兵不知从哪寻来的一套衣裳披起,周访眼底掠过些许哀色,沉声令道:“即刻组织百人加强县衙防御,谨防乱兵亦或有敌来袭,余者且尽量搜寻幸存儿郎吧。还有,再遣出少许亲兵,弄清各处情形,怎生还没回报...”
“隆隆隆...”正此时,忽有惊雷声在西城外响起,混杂在城内的惊乱声中,却是愈加逼近,愈加清晰。不,那是奔蹄声,千军万马的奔蹄之声。周访面色大变,惊声叫道:“定是血旗军来了,别搜了,叫上所有儿郎,随某前往东城,那边惊乱声小些,军兵当可立即收拢起来。”
一阵忙乱,众亲兵牵来惊魂未定的一些战马,草草集结,便欲簇拥着周访离去。方至县衙大门,却见南面冲来一队晋军,头前将领已然下马冲至衙内,一见周访,便悲声叫道:“将军,我部混乱未定,暂且带来军兵千人,护援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周访目光一厉而收,眼前这厮麾下可是有着五千军兵,却亲自带着残兵千人过来,不消说便是搞不定自家营啸,先寻借口逃来避乱了。不待周访细问,东边又传来一阵兵马杂沓,一个大喝声迅速接近:“前面的弟兄,将军可好,末将周丛前来护卫!”
周访心中一安,周丛乃族中后起俊彦,所率者更是周氏嫡系兵马。然而,周丛刚入衙门,随卒刚在衙前大道站定,那丁点的欣慰还残留在周访的脸上,忽听衙门口的大道上,突然再度响起阵阵轰想,伴以火光闪耀,土石升腾,而刚刚汇聚于此的数千晋军,则瞬间陷入一片炼狱。
“杀啊!汉家败类,天雷神罚!杀啊...”惊愕还在脸上,西门方向已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喝喊,那是夜袭而来的血旗骑军,已经窜过城门城墙被炸开的豁口,杀入了中牟城内。
“我去!狗日的血旗军,还叫不叫人过啦?”已被一翻翻爆炸震得头晕眼花的周访,再难压抑心底的恐惧,扫眼同样满脸惊悚的周丛等人,厉声喝道,“还发什么愣,中牟已不可守,我等立即向东,边抵抗来敌,边收集乱兵!”
事实上,抵抗来敌亦或收集乱兵仅是一层遮羞布而已,周访窜得比谁都快,一溜烟便直奔东城门而去,他的亲兵们,以及衙门外那些爆炸下幸存的军兵,忙也紧跟主将脚步而去。还别说,沿途倒真自行尾随了不少晋兵一起跑路,起到了不菲的收集作用。
出城还算顺利,除了些许军兵彼此整出了踩踏事件,周访等人并未受到什么阻碍。不过,耳中少了城内的惊乱声,也暂解了亡命之危,再被旷野上的凉风一吹,周访倒是清醒了许多,心理也活泛起来。
这一刻,周访才仔细扫眼身后残兵,竟然只有三四千的步骑,他顿时心如刀绞,兼而愤懑莫名。自家可是有着接近三万的大军,咋从如厕嘘嘘开始,就接连被炸,压根没能消停的筹谋应对,直至连敌军的面都没见上一个,就稀里糊涂的弃军而逃了?如此回去,不说军法惩办,脸往哪儿搁...
第七百四十三回 转攻官渡
“杀啊!莫叫周访那厮逃啦!杀啊...”中牟城外,周访痛定思痛,回顾此前乱局,颇觉冤比窦娥,可不待他下定决心回身聚兵,再战来敌,喊杀声、马蹄声乃至劲弩声,复又在身后城门,以及北方旷野间汹汹响起。
周访一惊,但旋即,凭借已然清醒了的头脑,他却察觉来者人数好似并不算多,合起也就小几百而已,当是小股的游骑探哨之类,绝非自家手边三四千人之敌。定定心神,他大声喝道:“儿郎们...”
“逃啊!敌军又追来啦...”然而,没给周访鼓舞士气的机会,恰有不知是谁的一声凄吼,划破夜空,高亢入云,听来与周访的断喝连贯圆融,好似就是出自周访口中一般。而随同周访出城的晋兵们,惊魂未定如惊弓之鸟,已经伴着喝喊,同步延续起了方才的逃跑节奏,那架势,必须要比队友跑得快才行。
周访连连呼喝阻止,却是几无效果,尤其在黑夜中,更是难以控制场面,甚至,连他的几名意欲奉命阻拦逃卒的亲兵,也被人下了黑刀子。无可奈何的周访,急怒攻心下,头脑一热,索性拔剑引颈,仰天长叹道:“唉,兵败如山倒!徒姑奈何?徒姑奈何?徒...”
“将军不可,此乃血旗狗贼阴谋诡计,卑鄙下作,于夜间骤施新型军械,我军这才猝不及防,非战之罪,还望将军留下有用之身,率领我等杀出去,也好将敌情转奏陛下啊!”一声凄怆的大喝响起,却是周丛,他一把夺过周访的宝剑,继而压低声音道,“叔父,敌军就要追上来啦,您意思一下差不多就好,甭太投入,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呃,浑小子,叔父我这一次是认真的诶!”周访大怒,沉声斥道,可没说两句,却被周丛一把拽过马缰,拖着转投随众就跑。周访起初还有所抗拒,但很快便成了半推半就,继而则是可劲挥鞭催马,赶往后方奏明敌情去也。而在他的身后,中牟城惊乱依旧,更已火光渐起...
“传令各部,莫给敌军太多反应时间,即刻多放火矢,将敌方乱军驱离既有驻地,可驱往四方城外,但决不可任其汇聚。”同一时刻,中牟城内,血旗军步九军团主将兼荥阳守将李矩,正站在某段西城墙上,不无讥嘲的扫视着城中,尤其是那些因为血旗军的冲杀而愈显混乱的晋军,吩咐旗牌道。
随着命令下达,一支支蘸有神火油的箭矢弩矢,被杀入城中的血旗军兵们团团射出,点燃营房,点燃民舍,尤其点燃了那些爆炸过后的满地狼藉,继而在夜风吹拂下,迅速蔓延全城,倒令原本一片昏暗的晋军驻地,愈显清晰,也愈显混乱。
可怜那些爆炸过后的幸存晋军,犹在血旗死士的挑唆下自相营啸,眼瞅着有了点恢复秩序的希望,可还没能搞清来敌究竟多少,立即又被这场大火烧了个豕突狼奔,各求多福,再加上入城血旗军兵对集结敌军的重点打击,得,想活命的便赶紧逃吧,都这光景了还管他的谁兵谁将。
“将军,敌军已然全面溃逃了,呵呵,咱们此战仅仅出动五千步骑,便轻松大破敌方三万精锐。有此战果,将军之名,及我步十军团之名,必将盛传天下啦。”追随经年的亲兵屯长,手指城中晋兵的一片乱象,对李矩凑趣赞道。
“哈哈,非某之功,实乃青卫军的地雷太过凶残,我等顺风搭车,想不以少胜多都不行呀。”李矩嘴上谦虚,可一脸自得的笑容早已出卖了他。要知为了今夜此局,且不说对晋军这一路的虚实迷惑,他李矩可是足足准备了月余时间,才能好生在中牟城挖了这么个大坑,又有什么能比猎物跳入辛苦挖掘的陷阱还要舒爽的呢?
“禀将军,卑下属于骑七军团左军左曲右屯,适才我等在城东巡弋,发现了敌军主将周访,卑下特奉屯长之命前来通禀。”这时,一名传令信兵在李矩亲兵引导下上前,对他行礼道,“其人带着三千多步骑残卒,此刻正欲南逃,我方已有四百骑卒就近衔尾追击,然对方有着千五骑兵,夜间再有步卒添乱阻挡,一时却是奈何那周访不得。”
“哦,那周访倒是命大,却不知如何逃过的此劫。也罢,其既命不该绝,便随他去吧,左右没有留下组织反抗,便无碍大局。回令你家屯长,追击十里而返,能捉多少便是多少,勿得妄自贪功,免得夜间反遭不测!”淡然打发了传令信兵,李矩再看一眼城中情形,遂令道,“告诉弟兄们,现在,我等已可背后撵兔子了,哈哈!”
随着城内大火的蔓延,步卒为主的晋军越来越多的逃出城外,而乱哄哄的他们堪称自行化整为零,根本没有机会再行组织建制,便被成建制的血旗军狠狠扑上,惊弓之鸟下被轻松击溃逼降,以至于数倍兵力的优势荡然无存,反如一群群主动出城投降的绵羊,再被分开送入一片片羊圈。
可怜东晋三万金瑞之师,骤遇一通组合拳之下,稀里糊涂便散了架,待得天明之后被押往官渡,俘虏们这才发现,偷袭他们的血旗军仅是沿河绕避探哨前来的五千官渡步骑,其捶胸顿足不想可知。而战果统计下来,三万晋军半数沦为俘虏,周访等趁夜亡散者约有五千,而战死者则有近万,其中的八九成却为炸死烧死乃至自相残杀而死...
再说落荒而逃的周访,摆脱血旗骑军追杀之后,天色也已放亮,大伙儿惊魂稍定,一清点兵马,所剩者仅有千五骑兵。得,留下周丛尽量收集自家的亡散逃兵,周访只得哭丧着脸,亲自前往虎牢关下的王敦大营请罪。
“叔父,我等身为故吴士族,那王敦素与您面和心不合,此间中牟大败,您若亲身前往,只怕遭遇不测。”临行之前,侄儿周丛却是单独劝道,“若不然,叔父索性诈以重伤,直接返回江东吴郡,只需到了自家地盘,谅连陛下也无法再难为叔父。”
“休得胡言,叔父身为大晋重将,战败了便须有所担当,焉能做那缩头乌龟,岂非坏了我周氏声望?”周访摇摇头,叹口气道,“此去虎牢,倘若那王敦攻城顺利,某性命堪忧,待你收集亡散,便自行返回江东;但若其同样受挫,某自会无虞,你便前往与某会合吧!”
“轰轰轰...”将至虎牢已是下午时分,远方关城方向传来的火炮雷鸣,顿令周访等人一个哆嗦,昨夜的噩梦再现心头。继而,某种同仇敌忾兼而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隐现于众人脸上,至少,大家一块儿倒霉,自个所受责罚也好轻些嘛。
果然,王敦大帅对于周访与中牟败绩的到来,尽管表面上大发雷霆加以斥责,却未如何实质性的严惩周访,连作势推出去斩首的戏码都没导演上一把,甚至,周访好似还从王敦的眼中,发现了一份名为轻松释然的东西。
跟着,王敦便以中牟突发战情为由,提前结束了今日攻城。而接下的军情汇总则不出预料的糟糕,王敦十倍大军整整大半天的攻城,可面对城中守卒的犀利炮火,搭上了六千多条性命,居然连对方的城墙都没能摸着。相比之下,周访所部的大败亏输虽然更惨,可将之归结为血旗军火气犀利,却也绝对说得过去。
中军大帐,将佐济济,却是落针可闻,整一片压抑颓败的气氛。偶尔发出的叹息声中,不乏早知如此何必发兵的懊丧。良久,沈充作为王敦的心腹,率先开脱道:“早闻华国火炮犀利,却觉仅是奇技营巧,血旗军过往只是凭借一应诡计方才得胜,孰料今日面对面一战方知,那火气果非浪得虚名。我方攻城不利,实非将士不力呀。”
“也正是如此,华国才愈加危险,我等也愈该尽早对华国动兵,否则,倘若任其灭了匈奴,必然愈加势大难制。届时,不光中原,江南都将危如累卵。而以华国对待士族之恶,你我家族皆将难逃崩散之忧。”强调了自己的路线正确,王敦转向周访道,“大敌当前,我等还应同舟共济,周将军虽惜败中牟,却对血旗军了解最多,不知可有教我?”
从王敦处真切感受到了同绳蚂蚱的情谊,周访释然兼而肃然,遂收起各种小心思,沉吟道:“大帅既然开口,罪将便抛砖引玉了。一方面,我等当共同敦促后方尽发大军,以优势兵力来对冲敌方兵械之利;另一方面,则须在前线打开局面,以鼓舞后方,尤其是鼓舞周边各方,尽早同讨华国。是以,罪将以为,我方大军当留下少许牵制兵力,主力则弃虎牢而转攻官渡!敌方火气虽厉,但多加防护,多拼些兵力损耗,终归没有不克之地!”
“还请将军细言之。”王敦面露欣然道,颇有正中下怀之感。
“虎牢关城高墙厚,兼有火气之利,我军别说一时难克,便是不计代价强行攻取,也将损失数万之众。更重要的是,虎牢关仅是华国牵制我方的一处侧翼威胁,即便我方将之夺取,对华国仍无实质损害。”面露决绝,周访沉声道,“倒是官渡,敌方守卒更少,一旦夺下,渡河便可威胁河北,足可影响战局大势...”
第七百四十四回 帷幄对垒
华历五年,五月初五,亥时,晴,并州上党,老马岭。
“轰!轰!轰...”夜月之下,老马岭上空,数十个庞然大物正在悠然漂移,不时抛出一个个黑点,甫一接近地面,便化作一道道闪光,连绵惊雷声中,给下方的山石林木乃至兵卒马匹,带来一次次惊天动地的摧残。而其中一个庞然大物的底部,还由炬火构成了“华兴匈灭”的四个显眼大字,令摧残下的匈奴军兵们,更加感受到了一份末世意味。
“啪!”一声杯盏摔地的脆响,在轰炸间歇显得颇为突兀,紧跟着就是连连咳嗽声。发出这一切的,正是匈奴汉国伪帝刘聪。此刻,他正坐在一处简易的石榻上,面色苍白而狰狞,握在手心的那张汗巾,竟还有着些许血渍,对应的则是其人嘴角的那一缕血迹。
这里是一处十分宽敞却颇为原始的山洞,也是刘聪现在的中军大堂所在。三日前血旗飞艇首次夜袭之际,毫无防空经验的刘聪,其至于山间的中军大帐太过显眼,不幸成为第一个攻击目标,挨了血旗飞艇的几记落雷。所幸飞艇从天上丢东西没那么准,未能直接命中,刘聪才得以身免,可他却也再不敢得瑟什么堂皇奢华的中军大帐,遂将指挥中枢转移至此。
不过,数个炸药包哪怕仅在帐篷周边爆炸,其冲击波也不可小视,纵有帐毡乃至仆从的遮挡,刘聪当时也受到了些许波及,脏腑小有震荡。而早因好色纵欲而掏空的身子,又因战事不利而一度气晕,这厮再被爆炸这么轻轻一碰,却是连带旧伤复发,陷入了一场大病。
“父皇,身体可好,怎么起来了...”这时,济南王刘骥带着主管谍情收集的重臣呼延晏走了进来,可关切的话语到了一半,便被接连的几声爆炸所打断。
“免了,有事说事。”刘聪不动声色的收起汗巾,皱眉等到轰鸣震颤结束,这才淡淡问道,“骥儿,外面军兵可有慌乱,伤损如何?”
“还好,血旗军终日轰炸,时间久了,我大匈勇士倒已有所适应,也都寻了隐蔽之处分散躲藏,那些火器猛则猛矣,可如今真正还能造成的伤亡却不算重。”刘骥故作不以为然的禀道,“只是,那些战马却没军兵那般听话,也不易隐藏,只怕伤亡还会不低,且明日还须搜寻惊逃马匹。”
刘聪点点头,不置可否。人类对战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短短三日时间,匈奴人用近万条人命为代价,倒是摸索出了不少应对炮击与空袭的办法,伤亡直线下降,可马匹适应得却没那么快,目标又大,如今连死带伤加逃散总共去了三万匹,直令老马岭这里的可战匈骑已然不到四万。
转向呼延晏,刘聪问道:“爱卿想来有了新消息,却不知又是哪个方向有了动静?”
“为臣给陛下贺喜了,是好消息。”呼延晏面上堆出笑容,躬身禀道,“据悉,如今关中伪魏与青州齐晋都已举国全面大征兵,皆欲凑齐三十万,我方使者已然抵达,正竭力催请他们尽早发兵;而东晋方面,虽还不知江南消息,然其驻扎中原的安北大将军王敦,却已自作主张,发兵十五万攻入了华国的河南三郡,目前进军顺利,正在分取虎牢关与官渡。”
“哦,王敦如此果决?呵呵,很好,转投便将这一消息晓谕全军,也好鼓舞一下士气。嗯,汉人里果然不乏明白人,只愿他们的战力能像谋略一样堪用。”刘聪的脸上闪过喜色,复又问道,“北面那几家鲜卑势力,咳咳咳...可有什么动静?”
暗叹口气,呼延晏强作振奋道:“拓跋鲜卑的惟后虽然表示愿意联手对抗华国,却声称内部未定,尚需些许时日才能发兵。至于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我方使者尚未回传消息,但从华国表现来看,他们尚未动手,却皆在威胁华国北方防线,或在等待更佳时机吧。”
“哼,一群白痴,不见兔子不撒鹰嘛?那些鲜卑人战力是有一些,谋略却是太差,皆为华国无意草原的假象所蒙蔽,迟早有他们后悔之时。”刘聪骂了一句,继而摆摆手道,“好了,西河战局如何?河套那边的牧骑征调还没消息吗?”
“卫大将军、齐王殿下遵循陛下策略,未与血旗北路军正面防守作战,而是主动出击,利用我大匈骑兵的灵活迅捷与熟悉地形,从侧翼全力阻扰,乱其辎重,零敲碎打,颇有杀伤。是以,血旗北路军从晋阳出兵之后,行进缓慢,每日不足二十里,迄今尚未抵达文谷水一线。”呼延晏道,“只是,血旗北路军虽然骑兵不多,难以奈何我方袭扰,步卒却皆有火铳亦或强弩之利,如此战法,我方儿郎委实损失不小。”
“至于河套地区,时间毕竟仓促,齐王殿下已然遣使催促其兵马来援,想来不需几日,便能率先抵达西河,填补那里的骑兵损耗。”瞥了眼刘聪的病容,呼延晏信心满满道,却是压下了齐王刘劢送来的另一条消息,那便是河套地区迄今其实尚无回音。
“呵呵,劢儿做得很好,骥儿在这边干得也不错,疾风知劲草,朕的膝下却是不乏千里驹啊。”并未听出呼延晏话中的马虎眼,刘聪面露欣慰,继而,对着二人,也像似对着自己,他十分笃定道,“凡事终归要靠自己,只要我等在老马岭与文谷水一线顶住血旗军的头一拨狂攻,令战线僵持,便可赢得时间,兼而挫伤血旗军嚣张气焰。如今已有王敦出手,届时诸方势力自会随之一同扑上,令华国应接不暇,我大匈之危自解...”
就在老马岭上的刘聪等人因为王敦出兵而颇受鼓舞之际,岭外的血旗大营内,纪泽等人则已收到了李矩所部中牟大捷的喜讯。中军大帐,欢声笑语,程远不无捧哏道:“昔年大王仅是见过李矩一面,便大加青睐,非但任命为一军主将,还拔擢其协助宋都督,主持河洛一带的南线防务,当时我等心中还不免质疑,孰料大王却是又一次慧眼识才啊。”
“哈哈,运气,运气,当时觉着颇有眼缘,李矩将军此前也算颇有战绩,便多加了些担子,不想如此之快便给了回报,对第一个跳出来进犯的东晋敌军予以了迎头痛击!”纪泽自不会说出李矩本就是史册人物,他一脸笑意道,“此胜当立即晓谕全军,不,还当令华兴时报急发特刊晓谕全国,鼓舞民心士气,并震慑周边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大王,江南健康急报,东晋司马睿昨日已然正式下诏,从民间新征五十万大军,令举国兵力达到百万,并已派遣十五万大军先期北上,以应对北方乱局。”正此时,吴兰黑着脸入帐道,“司马睿虽还不曾正式宣布对我方开战,但《大晋日报》却已跳出一个所谓的坐山雅士,大放厥词,对大王与我华国横加指责,猛泼脏水。想来这是东晋的预先吹风,宣战便在不日之间。”
说来活字印刷虽然意义重大,确非什么高难工艺,自从华国入主河北,《华兴时报》影响愈隆,没少流入周边地区。而东晋、齐晋与西魏三方汉家势力见识到了华国报纸之威,不得不与时俱进,遂也在去年推行了官办报纸,《大晋日报》便是东晋的官方喉舌。
“哦?司马睿那帮家伙还是这么猥琐吗,呵呵,分明都要开打了,还要先行探头试试风向?”见惯了后世的舆论抹黑,纪泽对之毫不为意,不愠不火的,他饶有兴趣的问道,“对了,那个坐山雅士如何说得大放厥词?”
吴兰闻言看了看纪泽,还是说道:“大王,都是些栽赃辱骂之语,便莫说了,没得脏了大王之耳。”
纪泽一摆手,浑不在乎道:“但说无妨,哈哈,本王难道还听不得区区诋毁吗?”
吴兰犹豫一下,遂道:“呃,那么卑下就说了。其一,诋毁大王在老马岭对汉民开炮,过往海外开拓更是杀戮无数,此乃不仁!其二,大王曾为司马颖麾下,得其拔擢,却在其危难之际不闻不问,此乃不义!其三,大王先从司马颖,又从司马腾,后来干脆自行立国,背叛大晋,此乃不忠!其四,大王身为人子,僭越称王却不立宗庙,此乃不孝!”
尽管前生早已习惯于各类喷子们的黑白颠倒,一度以为自己耳根承受力超强的纪泽,听得自己被骂成不仁不义兼而不忠不孝,依旧黑了脸,遂咬牙道:“还有吗?”
吴兰苦笑一声,弱弱道:“呃,还有,还有就是大王贪财好色,荒淫无度,穷兵黩武,阴险狡诈等等,大晋日报上一总列举了十项,皆颠倒是非的无耻之语,便不说了吧。”
“不说也好,这类口水仗便由报纸去打吧,终归胜者为王,拳头大才是硬道理!”纪泽没有受虐的兴趣,既然觉着不爽,便转开话题道,“不过,东晋朝廷这次已算明确表态,其影响更胜王敦挑起的所谓军事冲突,或也将压过中牟一战。如今我华国周边群狼环嗣,东晋作为最强一股势力,这般树起大旗,弄不好我等就将是四面烽火之局,诸位以为该如何应对...”
第七百四十五回 色诱刘粲
老马岭下,血旗大营,中军大帐,论及东晋发兵的应对,一度因为思想问题被纪泽训斥的庞俊,率先出言道:“大王,各方蠢蠢欲动,我方若仅是严守防线,只怕力度有所不足,或该针锋相对,反手威胁周边势力的身后安全。至少,齐晋、东晋、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四方,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我血旗海军完全可以沿海造访,加以威胁。尤其对于东晋,完全可以让舰队进入长江,拜访健康嘛。”
“海军过往多次威胁江南沿海沿江,东晋已有防范,其水军更已大量装备了猛火油,袭扰效果只怕有限。不过,适当在江南制造些冲突也好,便令秦栓率海三军团,携少许留守青卫炮舰,去江南一趟,没有明确目标,无需顾忌,怎么制造恐慌怎么来。”点点头,纪泽令道,“再传令行政署与海一军团,限制民间海事活动,加强海上巡查,谨防东晋水军反过来袭扰我华国商民甚或海外诸岛。”
“此外,令海二军团大部从马訾水防线南下,前往青徐沿岸巡航;令海四军团前往辽西海岸乃至辽河沿岸巡航。但有阻扰,先礼后兵,莫怕惹事,不吃亏就行。”并不迟疑,纪泽军令连连,“令海五军团与海六军团大部,配合青卫舰队,直接突袭齐晋在黄河沿岸的所有水军驻港,并会合黄河水一水二军团,由宋滦总摄,彻底封死黄河水道,扣押两岸任何民船,杜绝南岸敌军渡河之可能。”
“大王,沿海巡航倒还罢了,对齐晋水军加以突袭,岂非主动挑起战争,激化矛盾,促使对方联合江南对我等开战,从而令事态进一步升级?”程远皱眉提醒道,“只怕事态再行恶化,便将彻底陷入四方烽火了啊。”
“无妨,先下手为强,只要完全封死黄河中下游水道,齐晋与东晋再是蹿腾,再是张牙舞爪,短期之内又能奈我何?他们为我四万水军阻于黄河南岸,单凭北方鲜卑以及关中魏复,又敢率先硬撼我血旗大军?”纪泽摆摆手,霸气外露道,“再说了,不愿四面皆敌实因消耗太大,绝非怕了他们。我华国七十万大军皆训练有素,且军械犀利,真若对上各方数量惊人却多为民壮的百多万联军,会输吗?”
众人愕然,旋即释然,血旗军长期以来尽是惯于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胜果了,反而少了血战之心。就像灭匈,其实二十万精锐足矣,多了十五万,无非是令战争更快更轻松罢了。由是,刘灵带头,众将纷纷慨然:“血旗万胜,死不旋踵!血旗万胜...”
摆摆手,纪泽笑道:“呵呵,其实也到不了死不旋踵那一步,只要封锁黄河水道,我等短期内便不至陷入全面大战。而灭匈之战,只要三军用命,至多一月,还不能定局吗?”
“是啊,说来说去,终归需要我攻匈大军杀入平阳,灭掉匈奴,一切皆迎刃而解。只是,如今北路军前进受阻迟缓,我中路军还当尽快打开局面呀。”话题转回眼前,范毅道,“大王,我等已对岭上岭后敌军轰炸了三天三夜,据飞艇观察,匈奴人已然颇晓应对之法,伤亡日减,再这般僵持下去,怕也难有战果,且徒耗时间,明日是否应当发起强攻了?咱步一军团的弟兄们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大显身手了呢!”
“嗯,白日可以尝试进攻,但无需全力,仍以重炮飞艇的打击为主。其实,重炮飞艇的打击效果,可不光体现在杀伤,其对敌军的心理压迫或许更甚,多一些绝无坏处。”言至于此,纪泽不由转投西望,幽幽道,“况且,本王还在等一个消息,应当要不了太久...”
次日开始,血旗军对老马岭防线发起了试探性攻击,但进程并不顺利。或因灭国在即的同仇敌忾,或因接连挨炸的郁气迸发,有刘聪坐镇的匈奴军抵抗激烈,精锐夹带着兵壮,与血旗军在一道道山岭防线上展开殊死争夺,浑一副你死我活的绞肉机模式,令血旗军的战线几无推进。
好在,利用进攻军兵引出匈奴兵的机会,山下的重炮不时伺机轰击,开花弹大发神威,无情屠戮着敌方守卒,令得匈奴方面的战损比始终居高不下于两倍还多。在主动进攻之余,昼夜不停的炮击空袭依旧在摧残着匈奴军兵的身心与斗志。而对这种看似遥遥无期的对耗式打法,占着便宜的血旗军选择了坚持,刘聪同样不得不选择咬牙坚持。
也就在老马岭战火不断的时候,五月初九,傍晚时分,平阳城内,匈汉监国太子刘粲应心腹近臣靳准之邀,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车骑将军府。至于邀请理由,则是前方战线稳固,外援可期,局势稍定,作为太子死党的靳准,要为日理万机的太子轻松轻松,而这类轻松在过往已是司空见惯,且总是香艳无比,舒爽无比,所以,刘粲来了。
掌灯时分,靳府大堂,已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刘粲渐有醉意的时候,靳准三次击掌,只见一群女子袅袅婷婷,轻纱漫步的进入大堂,旋即便随着音乐开始翩翩起舞。不过,为首领舞的女子,非但衣着明显保守,有别于其他舞姬,脸上更是罩着一层面纱,而这等略带神秘色彩的扮相,相比身后那群肌肤隐露的寻常舞姬,反而更显妖娆,更显诱惑。
深深被此女吸引,刘粲不由紧盯不放,透过面纱,他见到此女若隐若现的容貌,愈觉一阵熟悉,蓦地,刘粲意识到,此女竟然与父皇刘聪的右皇后靳月华颇为相似,那一度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性幻想对象,是朝思暮想的人儿呀。
刘粲的猪哥样令靳准暗自不屑却也十分满意,献舞之后,他让这名领舞女子列座,并转对刘粲笑道:“太子殿下,此乃为臣小女月秀,天生调皮,又能歌善舞,为臣平素却是骄纵了些,不想今番竟然混入舞姬队伍,委实唐突,还请殿下恕罪。”
说完,靳准向刘粲敬了一樽酒。刘粲这才将不舍的目光从靳月秀身上移开,勉强客套一句“无妨”,故作镇定的饮了一樽,心中却是不免产生了一种异样而刺激的贪念色念,继而,他又不无狐疑的看了看靳准那张小眼睛大肥脸,深切怀疑这厮究竟是如何生出这么多漂亮女儿的。
下一刻,刘粲复又将贪婪的眼神转往靳月秀,而靳准则适时说道:“月秀,来都来了,且敬太子殿下一杯,也算向殿下请个罪吧。还有,殿下面前,你那面纱太过无礼,速速去了。”
“诺!”靳月秀用黄莺一般的嗓音应了一声,然后,她解下面纱,露出一张堪称绝世美艳的容颜,向着刘粲遥敬一杯。
当那袭面纱滑落的时候,刘粲早已经看呆了,连捉酒樽的手都捉了个空。不怪刘粲惊艳,实是靳月秀的容貌丝毫不亚于靳月华,二者可谓牡丹玫瑰各有其美,若再加上些许异样联想所带来的刺激,刘粲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啪!”连捉几次,刘粲非但没有将酒樽拿起,反而将酒樽碰跌落地,酒樽里的酒顿时洒落一地。刘粲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正准备捡起掉落的酒樽,那边的靳月秀已经长身而起,走到刘粲跟前代劳,而后将新酒斟满酒樽,双手捧给刘粲,口中吐气如兰道:“殿下,请!”
只觉一阵香风扑面,刘粲目光炽烈的望着靳月秀,几乎是无意识地接过酒樽,将樽内酒水一饮而尽,犹似感到酒中缭绕着靳月秀的香气一般。只是,待得他下意识的伸出咸猪手,那可人儿却已如柳絮般轻身飘离,唯有那一颦一笑依旧留在刘粲脑海挥之不去。
靳准自然看到了这一切,挥了挥手,示意靳月秀退下。良久,刘粲才从痴迷中醒了过来,再望的时候已经不知伊人何方。顾不得失态,刘粲忙急声问道:“靳车骑?令嫒呢?”当然,若非这里是车骑将军府,而是寻常人家,刘粲只会更失态,只怕不需多问就直接带人走了。
“小女不胜再舞,就先回房歇息了。”靳准笑了笑,见刘粲满脸的失望之色,遂长叹道,“唉,小女今日既然主动唐突献舞,想是对太子甚为敬仰。而今又观太子似乎对小女颇为动心,为臣自也不愿拂了这一番美意,但太子东宫尚有正妃,且小女与当今皇后份属姐妹,恐怕这事儿...”
未等靳准说完,刘粲立即霸气道:“粲对令嫒一见钟情,还请车骑将军成全。姐妹嫁给父子并无不妥,这里是匈汉而非晋朝,我大匈可没汉家那么多迂腐规矩;至于正妃侧妃之说,呵呵,某身为太子,只需效仿父皇,多设左右王妃便是。”
眼底闪过一丝厌弃,靳准故作无奈道:“也罢,此事为臣便应了,只愿殿下日后能够善待小女。当然,小女乃我靳氏嫡出,三媒六证可不能少。”
刘粲却是急色的很,颇不耐烦道:“将军怎生跟那些汉人学得迂腐,成,明日某便前来贵府提亲,并邀些平阳要员来此赴宴,权做见证,一次性就将那劳什子三媒六证办了,后日就行迎娶...”
第七百四十六回 河套会战
华历五年,五月初十,巳时,晴,灵洲城。
灵洲城,位于河套平原中部,乃西汉王朝所建的朔方诸城之一。东汉年间汉退胡进,这里逐渐沦为胡人牧马之地。随着西晋末年匈奴势大,河套平原的中东部,包括黄河“几”字内围区域的诸多胡族,已然悉数并入匈奴汉国,成为匈奴汉国战马与胡骑的重要来源地,而灵洲城,则成为匈奴汉国河套辖境的西部中心重镇。
不过,以胡人的建设能力,这里所谓的重镇,仅是继承汉家遗产的一个十里之城,年久失修之下,说其是个破败的土围子更为合适。此时,这里却是空前喧嚣,只因在灵洲城东,旷野之上,正有两支大军遥遥相对。西侧的匈奴大旗下,乱哄哄有着八九万胡骑,其间虽混有些许老少,但声势却绝对浩大,而在东侧,则是猎猎血旗下的攻匈西路军四万兵阵。
鸟瞰对阵双方,皆在按照左中右三阵布置。匈奴人是四万骑军居中,左右各两万多骑军侧翼,三阵均为便于突击的锥状,中规中矩。血旗军左中右三阵则完全相同,每阵分为前后两方,后方各为七千骑卒,前方则各为一个扁形空心矩阵,三千改骑为步的苍狼军兵在外结枪盾阵,其内则为一军之数的铳兵,更内则各有数十门随骑小炮。
匈奴中军,帅旗之下,一众胡将所簇拥中的,是坐镇河套的匈奴皇子、燕王刘鸾。遥望对面的血旗军阵,他不由嗤笑出声:“都说血旗军凶狡善战,原来不过如此!呵呵,放着骑兵不做,却要下马摆出扁平方阵,嫌被突破的不够快吗?本王历经大小战事上百场,倒是从未见过这等别致新颖的战法,却不知是本王见识浅薄,还是那纪贼徒有虚名兼好色成性,竟让一个女流之辈统军胡来?”
“是啊,是啊,燕王殿下果然目光如炬...看来血旗军此前能够横扫河套东部,靠的纯属阴谋偷袭,绝非战力多强...早知如此,我等十万大军足矣灭之,似也无需花大本钱,非要联络刘虎那厮一道过来会战了...要不,也别等刘虎了,我等直接开战吧,也好多分点缴获...”身旁的一众胡将纷纷附和道,人人慷慨激昂,信心满满,浑不知十余日前,刘鸾的兄弟刘粲,在潞城大败前也如刘鸾一样的说法。
只可惜,血旗西路军甫入河套,便遣军中的部分胡卒扮作马贼,封锁了河套与匈奴汉国间的通信联系。该举一为避免匈奴汉国过早得知逃路被断的消息,从而过早的困兽犹斗;其二为的就是,让血旗军的铳炮协同能够多上一次骤展神威的阴敌机会。
当然,哪儿都有聪明人。眼见刘鸾被诸将说得动心,其身畔一名儒装华服的汉人老者干咳两声,颇为不合时宜道:“殿下不可轻忽大意呀,那血旗军毕竟南征北战,闯下偌大基业,绝非鱼腩之辈。此番他们纵有战术谬误,我等也当谨慎以待,不可缺了刘虎夹攻。须知血旗骑军既能杀到这里,必有大军已然杀至汉国腹地,殿下还当控制伤亡,以便战后率军回援平阳啊。”
不过,这位老汉奸对匈奴一片忠心,其他人却未必。他此言一出,一众胡将顿时没了兴奋,甚至有人眼中泛起了异样神色,开战早点晚点倒在其次,兵援平阳就闹心了。开玩笑,敌军打到家门口是一回事,远征救主又是另一回事嘛;大家都是跟着匈奴讨生活的,锦上添花绝对可以,但若匈奴大势已去,河套部落谁会提着脑袋去雪中送炭?
便是燕王刘鸾,同样也是目光闪烁,毕竟匈汉太子是刘粲又不是他呀。终归考虑到老汉奸的身份非同一般,刘鸾还是挤出笑容道:“范公言之有理,便再等等刘虎吧。至于兵援平阳,兹事体大,且待战后审清军情,再行仔细斟酌...”
同一时刻,血旗中阵,金凤旗畔,科其塔遥望对面足有自家双倍还多的匈骑,不禁叹道:“游牧部落就是公马娴熟,区区六万帐,其中还有数万青壮被抽往并州作为匈汉常备骑军,如今竟还能够凑出八万可战之骑。早知如此,我等此前就该保持突袭之势,一路速速西来,不给敌方聚兵机会。”
说来西路军穿越吕梁并突入河套之后,借着河套东部部落分散游牧,在突袭下不及集结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兵轻取了足有四万帐的匈奴诸落。此后,梅倩并未立即西晋,猛打正在紧急集结的六万帐河套残部,而是对东部占领部落进行了内部梳理,解放汉奴,血腥批斗,剪除亲匈分子,征建革面军,费时十余日稳定胜果,这才留驻一万骑兵,率四万主力姗姗西来,至此与匈奴人决战一场。
金凤旗下,梅倩却是面色淡然,不以为意道:“呵呵,敌方纵有十万军马,在我大军之前,亦不过土鸡瓦狗尔!何况,我西路军从军都关一路急行,至河套东部又战事连连,纵然少有恶仗,军兵与战马也已疲敝,与其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倒不如养精蓄锐正面一战!”
科其塔点点头,却又不无遗憾道:“话虽如此,可大规模会战空间腾挪受限,难免短兵相接,伤损必重呀。只可惜,那两万革面军军心尚且难定,否则,正该拉上来作炮灰啊。”
“无妨,此战过后,想来那些革面军便再无异心了。届时便叫他们去收拾对面那些部落的族帐营地,也好令河套诸部东西分化,便于我华国后续治理。”嘴角挂上一丝冷笑,梅倩道,“其实,之所以本帅宁愿在此与十万胡骑大战一场,首要目的也是为了入主河套后的稳定。草原蛮胡嘛,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正面大战一场,将之彻底打痛打服了,往后才会乖乖听话...”
“唳!唳!唳...”正此时,天上传来一阵鹰啼,却有海东青在血旗大军上方盘旋一圈,旋即一个猛子扎下,轻轻巧巧的落在科其塔的肩头,腿上则绑着一份红色信报。科其塔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边将信报交给梅倩,边急声道:“梅帅,探哨来报,东北方三十里,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支胡骑,正向这里杀来,大约三万骑,尚不知所来何人。”
连忙接过信报,梅倩脸色亦是微变,但瞬间恢复正常,她皱眉道:“如此数量的骑兵,显是要与对面胡骑东西夹攻我等,难怪对面匈军今番布阵如此磨磨蹭蹭,原来是在等待合攻。莫非,莫非是大河北岸朔方之地刘虎的铁弗部?他们来得倒快,本帅大意了,毕竟是敌后作战呀。”
所谓刘虎的铁弗部,若是换上其百年后的称呼,也即五胡十六国大夏赫连勃勃的赫连氏,只怕就更为之名了。铁弗氏源自晋武帝时期叛离大晋的匈奴右贤王刘猛,刘猛败死于大晋之后,残部辗转落入其外孙刘虎掌控,居新兴,号铁弗氏,匈奴汉国成立后,刘虎遂附庸于匈汉,数度辗转后,现正安置于朔方敕勒川。
铁弗部在匈奴诸部中本就是出了名的好战喜叛,而且,刘虎虽有匈汉宗室之姓,实乃篡权的外戚之脉,故而,其与匈汉皇室间的关系更多仅是一种若即若离的附庸羁縻,其部落驻地也在匈奴版图的边沿地带。也是因此,血旗西路军杀入河套,并未急于对刘虎的铁弗氏动手,亦或说此番也没想对其动手,孰料他们或觉唇亡齿寒,居然主动参与了这场大战,且是作为奇兵而来。
“时不我待,梅帅,敌方最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抵达战场,还请速速决断!”科其塔却不耐烦梅倩思忖缘由,拱手急声道,“末将愿率麾下军团前往拦截,勉力为此间大军争取一个时辰。”
这时,青卫骑军主将田豪直拍胸脯道:“梅帅,但若信得过我青卫军兵,直管将骑军悉数置于我青卫军的铳炮大阵之间。论移动灵活,我铳炮大阵自然不比骑军,但若固守待击,绝对可以固若金汤,哪怕敌军多面来攻!”
田豪说得豪迈自信,建议却是伤了老资格们的面子里子,科其塔立马怒道:“田小子,此乃生死大事,铳炮协同虽厉,尔等却莫年少轻狂!况且,原野作战,我骑军哪有放弃奔马冲击,反而躲于步卒夹缝苟存之理?纵是本将答应,这里的三万苍狼骑也不会答应!”
“呃,都是忠于国事,莫要生分。柯将军,你便带上骑二军团去吧。记住,你部还当游斗为主,尽力拖延便好,但若刘虎所部一味猛冲,亦或对面敌军出动夹击,无需短兵血拼!”没再迟疑,梅倩面露自信道,“火炮有限,青卫步军能否抗住敌骑两面夹攻,某不敢赌,但有我苍狼骑以之为托,对抗十余万乌合胡骑,本帅还是绝无心虚的。”
马蹄隆隆,烟尘大作,科其塔带着骑二军团很快东去。扫了眼远去背影,梅倩抬眼对面,刘鸾大军依旧纹丝不动,心中暗叹步阵短板,她吩咐旗牌官道:“传令全军,稳步前移,逼往敌方骑阵。还有,你亲带军兵速速前去骂阵,宣谕我华国七十万灭匈军威,并向河套杂胡高价悬赏刘鸾人头,再有别的什么说辞,你等便看着办吧,总归越快刺激那干匈狗开战越好...”
第七百四十七回 试探交锋
灵洲城东,两军阵前,血旗步阵稳步前逼之际,已有一名旗牌小校跃马敌前,带着一众大嗓门的人力喇叭,手指刘鸾方向狂喝:“对面的河套胡人听了,我家华王已率七十万大军,兵分数路发起灭匈之战...北破晋阳西河,南摧河内上党,我血旗大军现已围困平阳城,灭国或许就在明日...可笑匈奴伪帝刘聪,先战场受创,后噩耗连连,惊骇过度,直至旧伤复发,已然不治而亡...”
匈奴阵中,刘鸾听得既惊且怒,心中更是害怕对方说的是真的。下意识扫视周边一干河套胡将,只见人人面露惊容,这令他更急更气。好在,正在他不知如何辩驳的时候,身边那位华服儒装的汉人老者已然先一步为其分忧。
“造谣生非!一派胡言!我大匈兵强马壮,陛下更是龙精虎猛骁勇善战,血旗军再强,也不可能短短时日便有这等战果!况且,倘若局势如斯,他血旗军又何必四万军马犯险西进,显示他们兵力吃紧嘛!”却听那老者厉声喝道:“哼,区区空口白话,就想动摇我方军心,真当草原英雄们就那般好欺吗?”
老者的抗辩还算合情合理,顿令刘鸾与一干胡骑将士纷纷点头认同。然而,不待老者做完辟谣工作,对面血旗军的人力喇叭便又继续开喷:“尔等河套部落,无非求存之杂胡,匈奴马前炮灰而已...而今匈奴大厦将倾,尔等莫要冥顽不灵,追随匈奴一条道走到黑...但有擒杀刘鸾反正者,非但旧罪既往不咎,我华国必有高官厚爵...”
这一下,刘鸾彻底不干了,对方公然挑唆麾下胡骑反叛不算,竟还当面直接开启了对他的人头悬赏模式。偷眼扫视周边一干河套胡将,却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心底反而愈加不安。
士可忍孰不可忍,愤怒加惊惧之下,刘鸾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气,厉声吼道:“混账!无耻!一派胡言!血旗军如此放肆,简直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嘛!来人,给本王传令,三军齐进,立即给本王大破敌军,本王定要捉住对面那个娘们,在床上好好审一审!还有,前面那几个喊话的,定要给我撕烂他们的嘴巴,拔掉...”
“殿下且慢!敌军这是激将之计,定是对方希望在刘虎抵达之前,便与我军分出胜负,却因步卒移动缓慢,担心我等退避拖延。”正此时,那名老者却是打断刘鸾的命令,高声劝阻道,“敌之所欲,正是我军所忌。殿下若想化解敌方一应毒计,更该沉着冷静,只需打好这一仗,也必须打好这一仗啊!”
被老者当众喝止,刘鸾愠色一闪而逝,转而露出谦逊倾听之色,只因这老者名为范隆,雁门人氏,现任匈奴汉国左仆射,细算起来更可称刘鸾的祖父一辈,论公论私刘鸾都得尊重。事实上,这范隆与匈汉尚书令、上党朱纪一样,皆为刘渊师从上党崔游时的同门师兄弟,刘渊叛晋的第一时间便投了匈奴汉国,可谓匈汉数一数二的资深汉奸,此前恰在河套公干民政事务,适时被堵在了这里。
调整一下情绪,刘鸾忽而放声朗笑道:“哈哈,范公提点的是,本王差点中了对面那娘们的道儿,哼,我大匈勇士与河套勇士素来一心,牢不可破,焉能中了他们的挑唆?来人,将那些呱噪的汉狗驱离阵前!还有,三阵前部军兵,分批有序绕至后部,循环往替,本王要让血旗步卒永远也爬不到我大军近前,哈哈,让对面那娘们急死...”
匈奴军对面,金凤旗下的梅倩的确很是不爽,急死倒不至于。眼见匈奴军逐次有序的后退,并无明显混乱可乘,而马匹动动身,步卒跑断腿,她心知想要在刘虎军赶来之前,先一步利用铳炮大阵了结对面匈奴军已无可能。冷笑一声,她沉声令道:“传令下去,大军止步,骑军集结警戒,左进右退,三阵合一,画扁为方!”
令其舞动,军号连连,血旗军左中右三大扁形布阵随之调整,左进右退,很快便由之前的一字变为三阵前后错开,继而,左右两阵分别向着中央平移聚拢。这等变阵操作简单,且属最常见的阵型训练科目,血旗步卒们做起来不要太娴熟,丝毫不见丁点混乱。
匈奴阵中,刘鸾却也不是傻子,一眼便看出了梅倩的目的,不过他这次倒没直接下令,而是征询范隆道:“范公,敌方定是感觉到了两面夹攻的威胁,意欲合扁阵为方阵,若是任其施为,定会有碍于后续作战,不妨乘其变阵顾此失彼之际,先行发起攻击?”
“殿下所言甚是,老臣并无异议。”范隆皱起眉头,沉吟着答道,“不过,对方胆敢此刻变阵,当是有恃无恐,且看其阵型动而不乱,还望殿下有所保留,先做试探攻击便好。”
“传令右军,遣出万骑试探,直面攻击敌方左前步阵;再传令左军,遣万骑骚扰敌军右后阵,阻其顺利变阵!”刘鸾点头认同,遂令道。随着他的命令传下,匈奴军阵顿时尘烟大起,隆隆声中,左右各杀出一万骑兵,分赴血旗军的左右两翼。若要细看,这些骑兵中多为瘦弱的中年大叔,甚至不乏两鬓斑白者,显是草原部落自然而然的炮灰队伍。
见到匈奴军动作,梅倩却是成竹在胸,立即令道:“传令左阵,转向迎敌,注意,来者仅是杂牌胡骑,此乃敌军试探,令铳炮适当放慢节奏,尽量莫将对方一次性就打怕了;中军侧向炮击右翼来敌,骑军随后迎击;传令右阵,不必搭理来骑,继续变阵...”
奔蹄隆隆,烟尘高起,数里距离对于冲刺的骑兵而言委实不是距离。不一刻,双方已然拉近至一里,草原骑兵的速度也达到了极致。乘骑奔腾的烈马,迎着扑面的劲风,他们犹如两支利箭,直插前方厚度缺缺的血旗军左右方阵。骑阵之中,不时还传出牧骑们的喔喔怪叫,以及胡将们的大肆吵吵:“弟兄们,扬起弯刀,杀光前面那帮汉狗,叫他们知道我草原勇士的威猛!”
“通!通!通...”然而,就当胡骑们斗志爆棚至极的时候,随着一阵雷鸣般的巨响,血旗左阵数十门小型便携火炮中的半数,陆续闪过璀璨的火光,一颗颗小型开花弹尖啸着疾奔来骑。
“轰轰轰...”小号开花弹落于匈奴骑阵,随即二次爆炸。黑烟升腾间,铁屑四射,土石翻空,周边的胡骑纷纷惨叫着落马,而受创亦或受惊的战马,则成为扰乱骑阵高速突进的阻碍。
这一下,胡骑们叫得更热烈了,但不再是兴奋,而是恐惧。老迈牧民虽有成为步卒炮灰的觉悟,可不代表他们就不怕,尤其是为了匈奴而非部族,去面对他们从未经历过的雷火神炮,哪怕这一通轰炸的实际伤亡或许还不及一拨箭雨。不由自主的,他们放慢马速,左顾右盼,你谦我让,令奔骑速度进一步下降。若非骑阵惯性下难以速停,战马一时又不太听话,只怕回头跑路都要开始了。
匈奴中军,刘鸾咽了口吐沫,不禁感慨道:“直娘贼,血旗军的雷火炮果然厉害,声势真猛,简直挨着就死...”
“通通通...”“轰轰轰...”刘鸾的惊叹被血旗中阵射往右翼来敌的炮声所打断,类似左阵的打击效果,令得刘鸾身畔的那些胡将族长发出了更为强烈的感叹,不乏畏惧。
这时,死忠匈汉的老汉奸范隆扬声道:“诸位莫惊,那火炮仅是声势骇人罢了,还请大家细看,我方骑军伤亡可重?哼,伤亡还不足半成!只要对方炮火频率有限,根本不足为患嘛!殿下,还当吹号催促骑军继续突进,逼出血旗军的所有实力,以供接下的决战应对啊!”
范隆却是不知,其对面敌阵中,左中步阵的两名青卫将领若能听到他的言论,定会无比真诚的对其拥抱感谢,因为仅仅半轮开花弹,还是分开零散的发射,便令来骑呈现了掉头之势,实在出乎他们预料,这要是来骑就此溃了,可叫他们如何完成梅帅此前下达的示弱指示,岂非指挥无方吗?
“嘟嘟嘟...”适时的号角声从匈奴中军发出,令踌躇缓行的炮灰骑阵速度略提了两成,也令血旗军的两位青卫将领长舒口气,痛定思痛下,他们忙不迭下令炮兵调整剩余半数的待发火炮,已经放入炮膛的短距大杀器霰弹须用开花弹取代,且必须射得更远更偏更零乱,铳兵也必须含蓄些。
由是,在双方指挥官的共同努力下,左右两翼的试攻胡骑终于再进一步,顺利进入了八十丈的阵线距离,当然,这还是铳手被勒令稍待射击的结果。
“砰砰砰...”终于,血旗左阵的火铳五段击皇然出场,尽管排铳的更替节奏明显慢于寻常训练,但已经足以将那帮惊弓之鸟打得抱头鼠窜,转眼便华丽丽的溃退而回。而接下来的右翼,中军火铳的斜射支援,以及骑一军团的强弩重骑,也同样令此路的胡骑爽快溃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场试探进攻眼见落幕,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胡骑的溃退真就不怪别个血旗军辣手无情,杀伤太重,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实在太菜太没血战精神...
第七百四十八回 来打我吧
灵洲城外,匈奴军两翼各万的试探炮灰,面对血旗军大加放水的铳炮攻击,未至一箭之地便急急溃回,而血旗左阵第二轮的火铳五段击,则以更为缓慢的接续速度,再度收割了数百逃得稍慢的胡骑,接着,姗姗来迟的第二轮开花弹不像扩大战果,更像在给逃走的胡骑炮灰们奏乐送行。
军号连连,击退来骑试探的血旗左阵,重新右转而行,叠于血旗中阵之前,加之已经先一步叠于中阵之后的血旗右阵,重新组成了一个由三方扁阵叠成的大方阵。继而,在条条军令之下,军阵迅速微调,进一步弥合完善不提。
之前的左右战场上,仅仅留下了总计两千多骑尸体,相比此前轰隆乒乓的铳炮声势,倒是颇给人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错失之感。甚至,连那些刚刚溃逃升天的炮灰胡骑们,回望之际也不免哑然发窘,毕竟仅有一成的伤亡,好似草原勇士们不该就此被吓得屁滚尿流呀。
匈奴中军,纛旗之下,刘鸾长松了口气,不怒反喜,他哈哈笑道:“血旗军的火器威则威矣,然声势虽大,发射速度却慢,效果仅此而已,无非是加强版的弓弩罢了。若面对汉家步卒,他们或可横行无忌,可我等皆为骑军,只需一股而下,何足惧哉?”
一众步卒胡将亦是松了口气,纷纷点头,可下一刻,范隆的话却令他们面色一沉:“殿下,血旗军火器效果虽然一般,但声势毕竟骇人,预想一股而下,还当全力以赴,遣出精锐,并加强督战,赏功罚过,严肃军纪,似方才那般一触即溃、徒耗性命与士气之事,决不可再有二次啊!”
“范公言之有理,传令三军,今日之战,一应斩获以双倍记功封赏,双倍分润缴获,但有擒杀敌军主将者,封侯爵,实邑千户!”许诺封赏之后,刘鸾面色转厉道,“来人,将此前溃回军兵的所有十夫长押出,于大军阵前十一抽斩,以儆效尤!后续再有违令溃逃者,斩立决,且家人连坐贬奴!”
就在匈奴一方松了口气,继而信心满满的整兵待战之际,对面金凤旗下的梅倩,同样也松了口气,甚至还轻轻揩了把鼻尖冷汗。适才应对敌军试探,她为了示弱,堪称自降武功走钢丝,好在一切遂愿,自家没从钢丝绳上掉下来。
说起来,将步阵改扁为方,自然缩短了腹背受敌下可能的受攻击面,也确保了各道阵线之后的火炮力度,梅倩也就不惧敌军全面来攻,只是,铳炮协同猛则猛矣,终归移动迟缓,不可能追着胡骑满草原跑圈圈,还得敌骑主动来攻方可尽展其威,而这等大爆发的机会,在河套草原恐怕仅有这一次,梅倩此前真怕对面之敌接下来畏惧不击。
既为继续示弱也为暂避奇峰,梅倩一边调度麾下骑军退入步炮大方震,一边吩咐旗牌道:“速速传令科其塔,拦阻敌军适可而止,无须全力,且让刘虎得以前来会合,以壮敌胆,从而令其倾力一战...”
东方十五里外,科其塔的骑二军团刚刚歇马整兵完毕,摆出左中右三路锥阵。在他们前方,远空已然现出刘虎大军带起的冲天烟尘。拔出佩刀,科其塔正欲阵前吆喝上几句,却见后方有信骑匆匆奔来,口中高喝:“将军稍待,督帅急令!”
听完旗牌官转诉的命令内容,科其塔顿时面色怪异,继而长叹口气,无奈吩咐左右旗牌道:“速速传令诸将,取消此前方案,三阵合一,凿穿敌阵、突破换位即可。叫弟兄们都悠着点,无须短兵纠缠,直管放敌军过去,尾随射杀就成!”
“隆隆隆...”铁马奔蹄,雪刃寒光,天穹地席,无垠旷野上,两支骑兵相对而进,没有废话,只有越来越快的奔速,以及彼此间越来越短的距离。显然,刘虎一方已从远方的硝烟与炮声,查知了灵洲城外的会战节奏,而敌之所欲便是我之所忌,面对眼前这支明显意欲阻拦的血旗骑军,身经百战的刘虎自然不愿为之在此多浪费时间。
“嘀嘀哒哒”距离渐近百丈,军号适时响起,血旗锥阵前端的两屯苍狼轻骑随之骤然拨马,左右跑出一道逐渐回转的圆弧,同时,他们也不忘射出手中早已备好的踏张弩矢,直奔犹未举弓拔箭的来敌。
而在这两屯苍狼轻骑空出的位置,则兀然现出了一支杀气腾腾的黑色重骑。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钢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他们犹如来自地狱的魔军,虽仅一曲千骑,却能给任何直面其锋者一股无坚不摧的凛冽杀气。
“咻咻咻...”铁蹄在奔驰,距离在接近,重骑身后,越来越多的苍狼骑进入强弩射程,踏张弩纷纷发言,漫天弩矢犹如一片乌云,腾空前移再下落,劈头盖脸的砸入刘虎铁弗所部的胡骑大军,鲜血迸溅附以哀嚎惨叫,直叫血旗军平白赚取着一轮远程打击。
“爽快!阔别已久的气息,好美妙的感觉!”血旗阵中,科其塔目睹自家军兵行云流水的演绎着凿穿套路,一脸自得,哈哈大笑道,“弟兄们,给老子冲,杀个痛...”
然而,下一刻,科其塔的舒爽戛然而止。只因前方的刘虎骑阵伴着一阵号角,竟如早有所备似的,齐刷刷左右两开,如大河分流而走。除了头前少许胡骑难以让开重骑之锋,大部骑兵显将避开血旗军的锥形方阵,从左右两翼与血旗军擦肩而过,也即是说,重骑今番基本上只能自个儿晾风了。
“丫丫个呸的,重骑骤击嘛,十年前就用过的套路,都老掉牙了,还想阴老子,哼哼,血旗军不过尔尔,若非急于前往主战场会战,看老子如何调教他们!”铁弗援兵后阵,刘虎笑得更嗨,眼见双方距离已近,他怒声喝道,“儿郎们,不要纠缠,直管杀奔灵洲,咱们去统敌军主力的后心去,对了,别忘给老子可劲放箭,先射死眼前这帮汉狗!”
“嗖嗖嗖...”两军相对交错,三万铁弗骑兵纷纷射出怒矢,改弩为弓的血旗军也同样还以颜色。箭雨交织着血雨,惨叫混杂着马嘶,以兵甲精良对三倍之众,双方的战果倒也相当,只是双方均不满意罢了。
“直娘贼,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连西北蛮子都知道应对咱血旗军的套路了!只不知前方有道高十丈,你丫还能不能魔高百丈?”骑战对冲疏忽间便即完事,终归凭借平白的一拨弩雨多赚了数千人的杀伤,科其塔虽不够爽,倒能平和以对,圈马回望透阵而过的铁弗骑兵,他高声令道,“传令弟兄们,尾随弩击,耐心给铁弗狗们放血!”
这段战场一隅的阻截可谓一触而分,铁弗骑军头也不回的直奔主战场,科其塔所部则紧跟着背后放血。按照空气动力学原理,追的总归要比逃的快上那么一点点,而接近一倍优势的强弩射程,更令科其塔所部射得好爽好爽。
由是,烦不胜烦的刘虎,眼见主战场在望,只得分出数千骑兵留下与科其塔所部纠缠,自己则带着余下两万骑众,放开手脚去给血旗军主力背后捅刀。只可惜刘虎却是不知,在他前方的步炮大方阵内,已然完成迎战部署的血旗统帅梅倩,正在遥望铁弗骑军愈加逼近的烟尘,深情期盼道:“来吧,都来打我吧...”
“嘟嘟嘟...”像是响应梅倩的期待,西面响起了苍远嘹亮的号角。好一番整顿的匈奴骑军,在确知刘虎即刻便将抵达之后,再不迟疑,立即兵出三路,既有的左右两阵略微先行,绕出一个小弯调整方向,进而与中军遣出的三万骑军一道,驱马加速,气势汹汹的直冲血旗方阵的南北西三面。自然,此前也少不了更早一步的沟通刘虎不提。
“卧槽,一帮鸟人,非等老子来了才动手呀!?直娘贼,转投看老子找机会定要阴回去!儿郎们,莫要停,直接杀过去!”被踩着点抵达的刘虎,心中虽然怒骂,却也并不犹豫,同样率军直扑血旗方阵的东面。毕竟唇亡齿寒,他倾力前来助战,主要为的可不是刘鸾开出的那点好处,而是为了阻止华国势力渗透到自家门口。
近十万胡骑,四面冲锋而来,浑一副一股而下的滔天气势,直令血旗方阵中的梅倩浑身战栗,不是怕的,而是兴奋的。用几乎高亢入云的音调,她厉声令道:“吹号,传令四方战线,按部署各自应战,切记,将敌军放近了打!”
“通通通...”西阵方向,三分之一的小型火炮最先发言,对着距离进入一里的敌骑,抛射出近二十枚开花弹,继而是南面、北面与东面。效果确与刘鸾范隆等人分析一般,雷声大雨点小,每一面的杀死杀伤仅仅二三百罢了。
已有铳炮耐受“经验”并方经整顿过的匈骑们,根本不至乱了阵脚,而数百上千的骑兵伤亡,相对于十万大军而言,委实毛都不算一根。故此,血旗军的第一轮火炮开花弹,非但不能震慑匈奴大军的冲锋气势,反因这等血腥,令匈骑们激起了凶戾之气,愈加疯狂的奔往不归之路...
第七百四十九回 灵洲大捷
灵洲城外,匈奴大军待得铁弗军抵达,终于一鼓作气,从四面发起了总攻。在血旗军不痛不痒的第一波开花弹过后,伤亡寥寥的十万胡骑反而愈加激奋,嗷嗷怪叫着,他们勉力驱马,放蹄猛冲。而血旗军好似为他们的气势所慑,四面战线发完第一拨开花弹,短期内竟然齐齐哑了火,令战场上的匈军铁蹄听来更显威猛,更显嚣张!
“哈哈,敌军胆怯啦,连雷炮都吓得放不出来啦...弟兄们,甭怕,雷炮火铳听着吓人,其实就跟抛石机和弓箭差不多,杀不了多少,一晃就过...”一时没了预想的攻击烈度,胡将们顿时此起彼伏的叫嚣起来,“弟兄们,可劲冲啊,冲上去,将那帮汉狗屠光啊...”
在匈骑们的嚣张中,在梅倩的激动中,在刘鸾的期盼中,冲得最猛的西面匈骑,距离血旗阵线愈加逼近,百丈、八十丈、六十丈,血旗军的火炮火铳依旧没有响起,倒是枪盾列阵的苍狼骑们抢先放出了一拨弩箭。不过,冷兵器虽然颇有杀伤,却不能吓倒匈奴人,反令他们愈加疯狂。唯有老汉奸范隆,眉头愈加紧皱,面色愈加阴沉,只可惜事已至此,他纵是提出质疑,也已无法影响战局。
“轰轰轰...”“砰砰砰...”就在西线匈奴骑军的冲锋阵线距离血旗阵线五十丈的时候,血旗西阵终于骤然发言。各二十门的火炮分为三段,轮流轰击出霰弹,五排火铳手也更替开火,每一排都有四五百火铳接续射击。以至于每一息时间,都有数千铅弹交织成的火力网,凶残冷酷的罩向匈骑。
“噗噗噗...”距离的拉近急剧放大了炮铳的杀伤,漫天铅雨带着狂暴的动能,呼啸着迎面撞上匈奴骑阵。哪怕是重骑的厚重铁铠,也如草扎纸糊,挨着即伤,撞上即亡。鲜血飚飞,残肢断臂,人嚎马嘶,匈骑顿如割麦子一般被成片放倒,而由之引发的人仰马翻,则令敌骑瞬间混乱,突进速度也随之骤减。
“弟兄们,前进有生,后退必死,敌方火器频率有限,加紧冲啊!只要冲到对方阵线,他们就将任我等斩杀啦!”匈奴骑阵,有军将犹在歇斯底里厉声嘶吼。更有杀气腾腾的督战军兵,随时斩杀任何掉头不轨之人。而后方的刘鸾,则夺过一把牛角,嘟嘟嘟的狂吹起来。
“杀啊!冲啊...”在血腥督战和大军裹挟之下,别无他途的匈兵爆发出无边的悍勇,呼喝着,嗷叫着,可劲的催马狂突,拼命的奔往前方的血旗兵阵。
只可惜,想要大杀特杀也得自身有命才行,匈奴人的血肉之躯再是凶悍,今日遇上的却是热武器的步炮协同,在威力足有箭矢数倍数十倍的子弹霰弹面前,所有的铁甲护盾如同纸糊,丝毫不能改变其身躯被贯穿乃至撕裂的命运,天大本领也是枉然,只能不甘的接连栽倒,而他们的战马,则再增冲锋阻碍。
“轰轰轰...”“砰砰砰...”“嗖嗖嗖...”“噗噗噗...”紧跟着西线率先发动,血旗方阵的其他三线,也随着胡骑们的逼近,展开了炮铳乃至强弩攻击。无一例外的屠戮之下,尤是亡命奔突的歇斯底里。
四面阵线,双方战斗基本从一开始就达到了高潮。匈奴骑军前仆后继,不忘射出仇恨的箭矢。血旗铳炮则如精密机器,有条不紊,连射不绝,前仆后替,腾腾升起的烟云,渐渐弥漫覆盖了这片血腥屠场。而在烟云弥漫中,匈骑们一批批中弹,一批批倒下,更在后方勇士的拥簇下,一批批的排着队上前迎接枪毙。
只是,毕竟匈奴人在每一面阵线上,都是以两万之骑冲击两千多血旗铳炮兵,十倍的人数差距,哪怕是两万头跑起来的猪,想要瞬间击退也非易事。而梅倩为了一次性更多消灭胡骑,将开火阵线放到了五十丈,也委实够狠够疯狂。由是,尽管踏着尸堆血河,尽管速度越来越慢,胡骑们的移动阵线还是突至了二十丈,且依旧顶着炮铳打击,进三退二的顽强向前向前再向前...
“快,快点呀,都给老子快点拼命啊!再冲上一段,就能短兵相接,大破敌阵了啊!”匈奴纛旗下,双目通红的刘鸾神态已近赌徒,他汗如水洗,心中千言万语,只化作口中那一根牛角号的苍劲长鸣。
“冲!给老子冲!我铁弗勇士没有孬种,今个定要杀他血旗军一个人头滚滚,再抢他个盆满钵满,以告慰倒在此地的铁弗儿郎!”东线之外,铁弗军后阵中的刘虎,口中嘶吼不停,心中却已为了自家伤亡而滴血不止,一双铜铃大眼则越来越多的开始左瞅右瞅向后瞅,而偶然扫过极西刘鸾纛旗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悲愤怨毒!
“呃,好似玩得有点大,又走钢丝了,这一个不好,回家就要被夫君执行家法了啊!反省,战后必须反省,下次一定得悠着点!”与之同时,梅倩口中喃喃,冰山俏脸上难得显现出紧张不安,汗水也已珠串似的滑落娇颜,蓦然,她厉声喝道,“传令阵内一应待命步骑,就近援助各面阵线,不管手段,自由射击,必须顶住!”
“铳手,再快点,抽空上刺刀...投掷手,抛手雷...炮手,再快点,丫丫个呸的,就别三段击了,自由射击,能者多劳...”同一刻,血旗各线,满脸黑灰的临阵将领们早已没了淡定,一个个上蹿下跳,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在炮火间很快便显得极其嘶哑...
疯狂、盲目、歇斯底里甚或身不由己,令各方将领们揪心的战场之上,各线胡骑依旧在踏着自家同袍的尸山血海,施放着愤怒的羽箭,如海如潮的推进;弓箭、强弩、投枪、手雷,以及只求速度、不求准度甚至无需苛求威力的火炮霰弹,则被血旗军泼水也似的疯狂丢往来敌;更有那节奏明快又扣人心弦的排铳声,直如海潮般始终坚定不移的波波呼啸。
阵位在轮转,铳手在更替,炮火在轰鸣,血旗军兵们伤亡骤增,却前仆后继,愈加疯狂;而匈奴骑兵则紧咬着牙,漠视倒毙,进攻仍在汹涌。煎熬,煎熬,煎熬,最后的距离,也是双方彼此比拼损耗、实力、坚持乃至意志的决胜决死之地!
二十丈,匈奴阵线进三退二,十五丈,匈奴阵线进五退四,十二丈,匈奴阵线进十退九,当双方距离抵达十丈的时候,匈奴人的阵线,终于第一次进十退十!
而十丈这一总体的阵线距离,今日再未得以缩短,反而随着尸体的越堆越高,阻碍的越来越强,慢慢的,坚定不移的重新拉大。尽管不时也有个别胡骑得以撞上枪盾阵,但在集火狙击下只会在第一时间挂掉,直令铳手们枪管上临时加装的刺刀,始终未能派上用场...
“卧槽,加把劲前冲呀...卧槽,老子都砸进去过万人马了呀...卧槽,怎么到这里不进反退啦...卧槽,我操你刘鸾八辈子祖宗啊,你狗日的自己跳河就跳河吧,干嘛要将老子也往这条阴沟里带呀...”东线之外,刘虎血泪斑斑,怒骂连连,面孔扭曲,甚至手捧心口,颇有那东施效颦之态。
“可汗,不好了,东面那帮汉人军队又撵上来啦,咱们之前留下牵制的五千骑,已被打散了啊!”正此时,一名浑身狼狈的哨探奔驰赶来,急声禀道。
“卧槽,这才多点时间,怎么这么快?”刘虎闻言大惊,实在无法再这般承受损失,兼也看不到希望,他终是再也耗不下去,蓦然仰天悲吼道,“铁弗儿郎们,咱们撤,甭再趟这池浑水,再打,就要把族中男丁都打光啦!”
“逃啦,逃啦!铁弗军逃啦...”刘虎的断然撤离,最早被东线的血旗军察觉,继而喜讯风传其余三线,再而转传至尚余的三面匈军。而有刘虎带头腿软,本就在僵持中渐显颓势的匈奴一方,顿如被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尽管还有军号军令以及督战,尚未崩溃而逃,可前冲之势已然大减,转眼便被血旗军将阵线距离打出了五十丈开外。
“直娘贼,刘虎,你这个白痴,关键时刻撤手,害我大军士气!倘若此战因此而有闪失,本王日后但有机会,誓要灭尔满门!”察觉铁弗军的异状,刘鸾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弟兄们,这就跟本王上,再做最后一搏!”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血旗铳炮本就凶猛,有此一退,此战再难破阵,殿下何必再将最后一万嫡系精锐无谓送入虎口呢?”满面死灰,范隆劝阻道,“事已至此,今日难免一败,殿下,河套已然难保,那些牧骑只怕不久便会将刀子转向我等,殿下还是带着这些嫡系,咱们向西,一路向西,撤到哪算哪,也算给我匈奴汉国留些种子吧!”
血旗阵中,梅倩难掩喜色,抹了把被汗水硝烟染成大花的脸,她勉力压下全身脱力的感觉,厉声喝道:“传令所有阵后军兵,悉数上马,待命追击...”
第七百五十回 鸿门喜宴
长河落日,夕阳残红,灵洲城头,迎风飘扬的已非今晨的匈汉旗帜,而是换成了鲜红猎猎的六星血旗。城池四周,河套联军所既有的片片营盘,如今也已变为了血旗西路军的临时驻地。更有那一队队押着胡骑俘虏回归的苍狼轻骑,不时出现在旷野尽头,怎一副煊赫武功。
距离那场步骑大战已过半日,铳炮阵线鏖战数倍敌骑,终以热武器的胜利而告终。随着反陷夹击的刘虎率先撤离,伤亡过半的匈汉骑兵也渐冲锋乏力,直至败下阵来。而正如梅倩乃至范隆所料,血旗骑军紧随炮击的衔尾追杀,令已然丧胆的草原牧骑们再也不管什么匈汉军令,纷纷逃散远遁,各回各家去也。
由是,匈汉军的攻阵败退直接演变为他们在这场河套会战中的全面大溃退。见势不妙的刘鸾范隆,心知无力回天,只得及时脱身,惶惶西遁不知所踪。而西路军青卫军团缓过劲之后,仅是移师城下向天开了几铳,便不战而克的夺了灵洲城这座匈汉在河套草原的最后重镇。
经此灵洲会战,且不算自讨苦吃的铁弗部,刘鸾辛苦拼凑的九万大军,阵亡四万,先后被俘万余,再扣除远遁西方的近万刘鸾残部,可怜的河套牧骑,尚余能战者仅为来时的三分之一,再一经分散,惊弓之鸟也似,根本无法再对西路军构成任何威胁,河套只待信马而定。
中军大堂,故匈汉燕王府所在,梅倩居中而坐,恢复冰冷的娇颜上,略带着些许疲惫,下方则是一应收兵回营的西路军将佐。众人的兴致却是平平,只因此战下来,西路军的伤亡也达到了八千之重。须知对战三倍之敌,歼灭过半,自身哪能没有伤损,况且此前为了更多留下胡骑而放之靠近的战术,确令血旗阵线始终处于胡骑的箭矢攻击范围,甚至不乏胡骑抵阵的短兵相接。
“好了,总算我方甲具坚固,中箭者伤多亡少,八千人中至少七成性命无忧,且近半军兵还有望康复归队。”轻敲案几,梅倩道,“而今尚非我等感慨伤怀之时,虽河套将定,然三晋之地犹在鏖战,某欲急令留守河套东部的赵海军团,携一万革面军就近前往驰援北路军作战,仅调一万革面军西来协助整顿地方,诸位以为如何?”
谈及后续安排,将佐们来了精神,科其塔道:“北路军缺乏骑兵,战局受窘,我等自然应当支援。只是,河套余部业已不足挂齿,我等只派出两万骑军,其中还有半数革面军,是否小气了点?”
“河套虽已无虞,但我等还有一处敌人不能放过,那便是胆敢前来助敌的刘虎所部。哼,敢犯我血旗军威者,决不轻饶!此战他当属老少尽出,却伤亡近半,我等正该携大胜之势进兵,趁他病要他命!”梅倩凤目含煞,沉声说道,“柯将军,某欲分你半数灵洲军兵,含一军青卫,再携此间俘虏紧急组建的数千革面军,合逾两万军兵,三日后发兵北上,渡河杀入敕勒川,可愿?”
“愿意,当然愿意,谢梅帅信重!”送上门的功劳令科其塔顿时眉开眼笑,但他毕竟是老鸟一名,旋即便又皱眉道,“只是,按我华国总体方略,暂先锁定中原,不欲刺激草原诸部,河套可耕可牧,且直属匈奴倒也罢了,若是占据敕勒川,只怕于战略大计有碍呀。”
“呵,此举正为不刺激塞北诸部呢。眼见匈奴将亡,我华国预想放心开发三晋之地,沦入拓跋鲜卑的雁门防线必须夺回,而我方此时却不便主动与拓跋鲜卑大打出手,想来大王该为此事烦恼吧。”梅倩嘴角挂上讥诮,语气幽幽道,“一个是水草丰美且威胁侧翼的敕勒川,一个是无甚产出却被人觊觎的雁门关,拓跋鲜卑更看重哪一个?”
科其塔眼前一亮道:“当然是敕勒川,只要那位惟后脑袋没坏掉,就会选择敕勒川!呵呵,顺手夺下一片草原用作筹码,梅帅高见!想来如今的拓跋鲜卑,定也愿意接过这个台阶,将雁门关换给我华国。”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众将佐纷纷点头赞同,梅倩则淡淡道:“不过,为了大计,那片土地可以暂时交给拓跋鲜卑替我等打理,但其上的人员牲畜,便无需劳烦他们了,柯将军只需留下一片空地就好...”
也就在西路军河套收尾之际,匈汉国都,平阳城,一场垂死作乐的订婚大宴正在车骑将军府欣然上演,主题自是为了媒证太子刘粲与靳准之女靳月秀的天作之合。所谓三媒六证,按照华夏文化圈的规矩,再是简化也少不了一顿大餐,而据老丈人靳准出于体面的要求,已然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太子刘粲,却是无可无不可的出面下帖,将城内的所有权贵要员都给请了来。
靳府大堂,此刻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一众贵宾放浪形骸,开怀畅饮,好似人人都抱着多糟蹋一点是一点的心态,怎一个欢闹了得。至于在这等国事危难之际,还搞娶妻纳妾是否合适,那就纯属无稽之谈了。须知从两年前华国成为邻居之后,国势顿颓的匈汉上层便以刘聪为首,步入了醉生梦死的风潮,尤其在血旗军此番攻匈之后,平阳城内愈加荒淫无度,无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待断头空悲切!
不过,天下何朝无忠臣,就在碍于太子颜面无奈赴宴的一干匈汉重臣中,也不乏几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主,并未像是他人一般酒酣耳热,醉里寻欢,而是暗皱眉头,持樽枯坐。其为首者正是大匈帝国的尚书令,昔年刘渊与范隆的师兄弟,老臣忠臣贤臣朱纪,上党汉人是也。
“朱令公,此乃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人皆欢颜,令公何故愁眉独坐?哈哈,来,共尽一觞!”一个温和的笑声传来,却是此间主人兼女方亲家公靳准,满堂巡酒至此。
“哼,国难当头,陛下亲征于外,你靳准不思报国,反以美色诱引监国太子荒废国事,意欲何为?忠乎,佞乎?”朱纪却是根本不给靳准面子,无视其举樽作请之势,端坐不动,口中更是冷然斥道,眼睛余光则是瞟往正座的刘粲,颇有点借言劝谏之意。
朱纪声音不小,顿令堂中许多人面露不悦,刘粲则索性装作没听见。本来嘛,及时行乐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这个老货仗着资格够老,非要败人之兴,委实呱噪。要说这些汉奸最被直来直去的胡人们所不屑,分明是些为了荣华富贵而数典忘祖的腌臜货,或为掩盖内心深处的羞耻感,平素反而最是讲究君臣忠义,由之既立牌坊又博君王看重,端的是令人恶心。
自然,最不爽的要属靳准,被朱纪踩脸衬忠臣,若在过往,本也没脸没皮的他也就忍了,毕竟朱纪这样又老又臭又硬的石头不好弄,连刘聪都客气三分,他靳准没必要惹上一身骚。可今日嘛,他却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发发小暴脾气,谁叫这本就是一场鸿门宴呢?
“姓朱的,别成日倚老卖老,殿下与小女成就好事,人伦之乐而已,靳某倒要问问,跟国事又有何碍?”眼底闪烁着戏谑,靳准不紧不慢道,“何况,如今前线对峙稳定,外有东晋发兵,更有其余各方蠢蠢欲动,眼见便有百万联军共伐华国,我大匈何来国难?是你老糊涂了,还是心有别念?”
朱纪哪里受得了靳准这般待他,立刻展开了文人们最擅长的毒蛇功夫:“放肆!你这无耻之徒,徒享大匈高官厚爵,不思报国也就罢了,反而奸佞进谗,霍乱朝纲,可知忠义廉耻...”
就在朱纪吐沫横飞之际,厅外有一靳府家仆悄然来至靳准身畔,甚有深意的冲其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由是,靳准眼底的戏谑愈隆,蓦地,他打断朱纪的喋喋不休,冷声喝道:“老不死的,你说够了没有?纵然靳某是个佞臣,佞臣也是有脾气的!”
“啪!”“啪!”话音甫落,两声脆响在堂中响起,第一声是靳准将酒樽摔碎于地,至于第二声,则是靳准跨步上前,在围观众人的惊愕中,蓦然而悍然的给了朱纪一记大耳刮子。而在其突显狰狞的脸上,则是一副好爽好好爽的神气。
“你,你,你...”朱纪一脸懵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浑身颤抖着手指靳准直欲怒斥,一时却气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哼,你什么你?你这个老不死的,靳某忍你许久了!你这等腌臜货色,身为汉人,却背弃汉家正统,跟着匈奴人造反叛乱,数典忘祖的烂人,对了,华奸说的就是你这等人吧!”靳准打断朱纪,点指他的老脸,大声斥道,“似你这等贪慕虚荣的华奸,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竟还有脸四处得瑟,扮出一副忠义仁孝的嘴脸,终日大言不惭,我呸,真为你爹妈感到恶心!”
靳准言辞如刀,直说得老朱纪摇摇欲坠,也说得众人暗自舒爽,只是,细品其话中的味儿,咋有点立场不对呢?由是,刘粲坐不住了,厉声喝道:“靳准,你疯了不成?竟然...”
忽的,刘粲的叱喝戛然而止,只因此刻,已有大批军兵从各处涌入了这间大堂,各个刀枪森寒,绝非进来献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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