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回 笑里藏刀
慰礼城外,闻得百济迎接使的奇葩要求,慕容廆纵是心机深沉,也不禁沉下了脸,明知自家大败而归,却要自家做出凯旋之态,摆明了打脸嘛!不消慕容廆发作,已有身边将领拔刀怒吼道:“尔等百济是何意思,消遣我等?难道我鲜卑勇士败于血旗军之手,尔等就能随意侮辱?尔等半岛土人,以为我等钢刀不利乎?”
钢刀横在脖子上,那百济使者顿时面色发白,勉力强撑着才没跪下,他不无乞求的望向慕容廆,战战兢兢道:“大,大单于,非是小使有意冒犯,实是相国有命。想是,想是我百济上下正在宣称黄阳坪一战,我方联军与血旗军皆伤亡惨重,我联军犹自小胜一筹,之所以希望贵军摆出凯旋之姿,实为鼓舞军心士气,以便后续战事,绝无消遣贵军之意啊。”
“卧槽!素知尔半岛土人喜好漫天吹嘘,果然名不虚传,黑的都能吹成白的啊!”那鲜卑军将愕然,恍然,继而收回刀子,好似踩了狗屎般的啐了一口,狠狠斥道,“哼,尔等自家爱吹就吹吧,休想咱鲜卑勇士配合尔等瞎闹腾,恶心!”
面显尴尬,那百济使者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了血红,而伴着那名鲜卑军将的斥骂,周边的鲜卑人纷纷嗤笑着发出冷嘲热讽。慕容廆则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名亲兵军官打扮的人,却是他之前留在百济的联络官之一,自然,少不了打探听风之职。
那鲜卑联络官颇有眼色,立即催马接近慕容,附耳低语道:“禀大单于,对方所言非虚,黄阳坪大战虽在慰礼城传开,但结果却是联军与血旗军两败俱伤,甚至,传着传着,如今已是联军惨胜。而城中军民,斗志已然不亚于黄阳坪大战之前了。”
“噗!”尽管心情一直沉郁,慕容廆也不禁被逗乐了,扫眼那名使者还欲辩解,他挂上笑容,如沐春风的拱手道,“适才麾下粗鲁,某向贵使致歉了。还请差人回禀相国,他一片苦心,老成谋国,令人心折,某自会配合!”
“大单于...”那鲜卑军将还想再说,却被慕容廆摆手打断。却听慕容廆淡然道:“为了后续战事,做做样子又有何妨?传令下去,三军打起精神,我鲜卑勇士输阵不输人,别给某在百济军民面前丢脸!”
事实上,此刻的慕容廆心中却是松了口气,甚至有点窃喜。半岛战局已然不可收拾,尽管慕容廆不免后悔自己此前错误估计了血旗军的战力,尤其是军械神威,主动挑起联军盟主这个坑瘪岗位,但事已至此,作为联军的主要发起人,慕容廆也知他的慕容鲜卑定然难逃华兴府的报复,故而必须一条道走到黑,尽可能将血旗军拖在半岛,至少也要在半岛可劲消耗其有生力量。
全力裹挟百济、乐浪等半岛诸方,节节抵抗并消耗血旗军,是慕容廆当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这是他此行造访慰礼城的主要目的。好在,百济人既然还在费心费力折腾士气,就说明他们依旧希望抵抗,他慕容廆自然求之不得。若说刚才他还疑虑于百济为啥大张旗鼓迎接他这支实力大减的败军,此时更是完全释然了...
接下来,鲜卑大军以血战荣归之姿,接受了百济百姓的夹道欢迎,那鼓乐喧天与彩旗飘飘,还有沿途少女们的鲜花欢呼,直令鲜卑勇士们误以为自个真就是凯旋而归了。而继百济相国依风术出城十里迎接之后,百济国王比流王更是亲自出城迎接,可谓给足了慕容廆面子,完全演绎出了百济上下对国际友军的殷殷期盼,也烘托出了盛情难却所该有的气氛。
当然,不论是比流王还是依风术,在佯做喜悦的迎接凯旋之余,稍一得空,便没口子的表达了对后续战事的担忧,以及对鲜卑人二度援军的渴盼,自然,也没少表明对华兴府限田限奴,虐待世家大足等等恶劣行径的谴责怒骂。
必须说,正史中的比流王虽然是个篡位之主,但其在位期间,东南吞并了马韩,西向与高句丽瓜分了乐浪带方,基本奠定了百济日后三百年的鼎盛版图,其君臣班子绝非庸人,难敌华兴府也仅因为碰上了纪某人这一妖孽而已,但叫他们处心积虑的暗算一下身心俱疲的盟友慕容廆,真就算不得难事。
尚不知百济人的笑里藏刀,慕容廆虽然对百济人的喋喋不休不胜其烦,还是强打起了笑脸,挖空心思为百济人画饼充饥:更多盟友,有;更多援军,有,未来希望,必须有,唯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百济人必须坚持节节抵抗,他鲜卑残部也会全力策应助战!
不知不觉间,慕容廆被百济上下簇拥至了城门,面对比流王的热情邀请,以及百济人允准五百鲜卑亲骑随同入城的大度,自以为捏准了百济上下跟脚的慕容廆,自要促进双方融洽,以更好驱动百济人去拼命,去死。于是,一代枭雄的他豪兴大发,留下大军前往百济人备好的城外大营,自己则毫不犹豫的与比流王携手入了城。毕竟,昔年惨败于晋廷,为了作势投诚装孙子,更危险的城,他慕容廆都进过呢!
《晋书·慕容廆载记》有载:“帝遣幽州诸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廆谋于其众曰:乃遣使来降。帝嘉之,拜为鲜卑都督。廆致敬于东夷府,巾衣诣门,抗士大夫之礼。何龛严兵引见,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问其故,廆曰:龛闻而惭之,弥加敬惮...”
百济王宫,宽敞富丽的正殿,一长排炬火正熊熊燃烧,发出的灼力,让这个初夏的夜晚略显燥热。更有一群穿的十分单薄,几乎就只在关键之处披了一层轻纱的年轻舞姬,正伴着丝竹钟鼓的声音,可劲展现着青春的活力,同时散发着强烈的魅惑,让这场招待鲜卑勇士的大宴充满着靡靡气息。
酒是好酒,上品的白果酿;菜是好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
正殿之外的前院,则是五百鲜卑亲兵在露天开席,其吃喝喧哗的吵闹声,令殿中的客人愈加踏实。于是,在百济上下的盛情相劝中,左席而坐的鲜卑将领们划拳喝酒,好不热闹。纵是慕容廆,也难得放下失败的烦闷,在高度佳酿的作用下渐觉熏然。
适才,包括相国依风术在内,已有数名百济大臣借着敬酒机会,隐晦表示希望派些子侄前往昌黎学习骑术,虽然他慕容鲜卑仅是放鸡蛋的某一个篮子,但藉此他已有了足够信心,密切与百济人的合作,将百济进一步拴在对耗血旗军的战车上。如今唯一可虑的,就是如何打通马訾水防线,亦或寻得一条别的逃生后路。
“大单于,请!”比流王举樽相敬,惊醒了遐想的慕容廆,对饮方罢,比流王似不经意道,“如此盛宴,可惜没有宇文将军与他的麾下勇士,令本王颇为遗憾,却不知他们如今何往?”
“呃,大王想必知道,血旗军一部已然封锁了马訾水一线,威胁乐浪张统,某便安排宇文将军率部前去支援乐浪,稳固西线,同时伺机打破封锁,迎接我方后续援军。”干笑一声,慕容廆面不改色道,“我等只需通力合作,周密部署,节节抵抗,定能等来后续援军,届时逼退血旗军,庆功宴上,大王想来必能见到宇文将军了。”
说来,此番与慕容廆一道前来慰礼城的并无宇文鲜卑的八千残兵,盖因黄阳坪大战的第三日,宇文屈云便以搬兵报仇为由,随便撂下一句,就与慕容廆分道扬镳,率军离开鹿山城西去了。尽管极度恼怒宇文鲜卑这种弃盟友不顾,单独跑路的恶劣行径,慕容廆却也只能听之任之,如今更得打肿脸充胖子圆谎。
“哦,可惜,实在可惜了。”比流王点点头,淡淡笑道。却不知他可惜的是没能与宇文屈云共饮,还是没能骗得宇文鲜卑的八千人头,用来换回自家落在血旗军手中的俘虏。
瞥眼比流王略显怪异的神情,慕容廆隐隐觉出不妥,是揶揄,还是遗憾?是遗憾宇文鲜卑没来百济助战吗?慕容廆想要抓住那种感觉,但酒精令他脑门欠于灵活,而不待他细想清楚,却有一名宫廷宦者进入殿门,三次击掌,殿内舞姬闻声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十八名手提宝剑的青衣剑姬。伴着新一舞曲,她们开始了剑舞出演。
这些剑姬一个个年青漂亮,尤其是身材十分高挑,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弱,她们充满着健美的韵味,有一种苗条之下隐伏的力量。虽然她们的剑技在慕容廆看来不免有些花拳绣腿,可那股韵味,比方才那些只会长袖轻舞的舞姬更让他欣赏。
韵味!?慕容廆转动略有迟钝的脑筋,希望搞清这种叫他喜欢又令他熟悉,甚至让他略觉凉意的韵味。蓦然,他心头一突,这哪是什么乐舞韵味,分明就是引而不发的杀气嘛。然而,也就此时,他的耳中,隐隐听到了隆隆之声,且越来越响,那不是奔马,不是战鼓,却似大河奔腾...
第六百三十二回 慕容之死
“隆隆隆...”慰礼城,王宫正殿,愈加清晰的河流奔腾声传来,伴随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惊呼。略一辨认,那声音当是来自城外,来自城南方向,而那个方向,恰是百济人为鲜卑骑兵安排的营盘所在。这一刻,慕容廆终于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啪!”就在此时,像被轰隆声吓得,更像是嫌弃酒樽不上档次,正中高坐的比流王,突然手一抖,将他的酒樽摔到了地上。清脆的声响,颇似暮鼓晨钟,穿过殿内殿外的嘈杂,击中了每个人的心坎。
“比流王,这是怎么回事?”慕容廆已然一跃而起,手搭剑柄,惊声叫道。即便此时,他也不敢置信,比流王会给他安排一场鸿门宴。毕竟,双方共有着血旗军作为大敌,他慕容廆理当是百济的救命稻草,百济人这就反目,太不科学了。
回答慕容廆的,是厅中十八剑姬再次挥起的宝剑,但这一次,她们的剑却不再赏心悦目,而是惊心动魄。她们娇叱出声,如同一只只豹子,挺剑直扑厅中左席上的那些鲜卑军将。更有不少混于侍者中的杀手,从盘下衣下抽出利刃,骤然刺向他们方才还笑脸奉迎的鲜卑贵客。
“嗖嗖嗖...”与此同时,大殿四周那群原本的乐师,纷纷丢下手中的各式乐器,由案下掏出一把把早已上弦的弩机,从四面八方的不同角度,射向措手不及的鲜卑贵客们。
“噗!噗!噗...”入肉声伴着惨叫声中,已然拔出宝剑的慕容廆,刚刚撩斩了扑向他的一名剑姬,正要迎击另一剑姬,陡然身形一顿,一支弩钉已然射穿了他的身体,从后背方向透入肩胛。这时他才霍然意识到,因为殿内的燥热,他与他的麾下们,不知何时已经悉数除去了沉重的护甲。
“嗯!”勉力避开了那名剑姬的当胸一刺,又顺手磕飞了数支弩钉,慕容廆被伤口牵动,忍不住痛哼一声。但随即,他的痛哼声便被更大的喊杀声和弓弩声所掩没,这股声音,却是来自正殿之外,来自五百随行亲兵的露天宴席。
“噗!”慕容廆心中一颤,一个分神,紧接着,第二支弩钉又已射入了他的右腿,令他只得不甘的歪倒在地。忍住左臂的剧痛,他顺手掀起面前的席案,挡在了自己身上。跟着就是嘟嘟嘟的一阵响声,无数的弩钉插进木板,而一把利剑也卡在案几之上,雪亮的剑尖,距离他的额头仅有两寸。
“保护单于!”这时,慕容廆的亲卫长大叫一声,抄起案几挥舞起来,接连砸翻身畔的两名侍者杀手,并格挡掉数支弩钉,然后一路冲撞,飞奔向慕容廆。
可刚冲三步,这位亲卫长却已被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剑姬在背上劈中一剑,随即撞到了一条席案,倒在地上。他却浑然不顾,顺手抓起手边的一把钢刀,凌空投掷出去,透胸刺穿了再度刺向慕容廆的那名剑姬。然后,他的身上便多了几根弩钉,更有一截滴血的剑尖,从其前胸冒出。
靠着亲卫长拼死相护,慕容廆暂躲一劫,可左右四顾,他却绝望的发现,他的麾下军将们同样没料到这场突变,转眼便已倒下半数,余下的十几人则又惊又怒的拼命抵抗,或奔往殿外招兵,或冲往他慕容廆护卫,或红着颜杀往对面右席那些多也茫然懵懂的百济大臣,却在剑姬、乐师与侍者杀手们的联手攻击中,一时脱身不得,甚至显得左支右绌。
透过敞开的殿门,慕容廆也看到了前院的场景。已有不下两千的百济宫卫军从各处冒出,以弓弩为前导,蜂拥着杀往五百鲜卑亲兵。而他那些精锐的鲜卑勇士,尽管立即抓起随身刀剑聚集抵抗,更还试图冲往殿门,可非但缺了最擅长的战马,更因高度酒水亦或酒菜有异,看来明显的腿软脚软。
反观对面席间的百济文武,大多虽也显得茫然无措,但在依风术等几名知情重臣的呵斥下,已然纷纷撤往大殿一角,由其间的武将们持刀垒案加以自保。倒是百济的那位比流王,始终正殿高坐,在数名贴身侍从的拱卫中,冷眼旁观这场杀戮,甚至,那厮还不忘重新整了个酒樽,淡然自斟自饮。
“哒哒哒...”这时,不出意料的,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百济宫卫张弓提刀、挺枪持盾,从大殿的前门、后门与侧门纷纷涌入,小部维护比流王与百济重臣,大部则加入对鲜卑军将们的围剿。纵然跟随慕容廆进殿的都是一等一的鲜卑猛将,怎奈这里的境况远非战场上的驰骋厮杀,好虎更是架不住群狼呀。
两名鲜卑军将背贴着背,一手抓着一张小案挥舞,另一手则挥舞钢刀大砍大杀,接连击毙数名剑姬侍者,但突然,一枚弩钉直接射进了右侧军将的嘴巴,从脑后透出,他惨叫着栽倒,弄翻了一排席宴,杯子、盘子、酒壶四处横飞,酒菜和血液流满席垫。而下一刻,他的同伴也在背后几根长枪的捅刺下,步了他的后尘...
不一刻,殿外的喊杀声已然明显变小,反是慰礼城外,随着洪水奔腾声的消减,喊杀声愈加明显起来。而正殿之内,也仅剩下了三名伤痕累累的鲜卑军将,持案作盾维护在慕容廆的周边,正被百济宫卫们团团逼在大殿一角。而比流王依然高坐在那把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檀坐榻上,嘴角则挂起了一丝残忍,淡淡的看着这场屠杀。
“比流王,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咳咳咳,你如此对待盟友,不怕千夫所指吗?”蓦地,身上已然再多几处伤口的慕容廆,一边咳血粗喘,一边不甘放弃的怒吼道,“你我往日无怨,今次只要放我等离开,你我就此一拍两散!咳咳,我慕容廆保证,事后绝不会追究!”
比流王举起右手,顿时殿中安静下来。冷笑几声,他淡淡道:“什么盟友,你无非希望我百济与血旗军两败俱伤罢了。之前黄阳坪大败,你身为盟主统帅,却率麾下鲜卑人临阵脱逃,弃我四万大军于垫背,但此番本王依旧给了你机会,可你除了满口虚言,画饼充饥,依旧一心想要我百济战至最后一人,替你慕容鲜卑消耗血旗军。哼,与其被你骗得国破人亡,本王还是先除掉你这个祸害干净!”
“比流王,你别忘了,我城外还有近万精锐骑兵,绝非你百济那些孱弱军兵所能轻易绞杀,他们足以将你百济闹得天翻地覆!”慕容廆自不甘心,依旧色厉内荏道,“只要你答应放我等离开,我慕容廆愿意留下为质,等麾下兵马撤出百济后,你再放我离开。甚或,一切罪责在我慕容廆,与麾下勇士无关,只要你放走他们,某纵然丧命于此,也可血誓承诺,就此揭过此事,我慕容部众日后绝不报复你百济!”
“呵,你当本王是傻瓜吗?做都做了,怎会放你与麾下离开,那岂非纵虎归山?”不屑一笑,比流王阴**,“况且,你城外那七千大军,本王如今想放都难了。莫非你忘了方才那阵洪水之声,呵,那是汉江支流温耘江在决堤,洪水正该经过你鲜卑军营所在的那片洼地,即便你鲜卑人还有些许漏网之鱼,此时也该毙于我城外军兵的刀箭之下了吧。”
“大王,殿外五百鲜卑亲兵已然悉数授首,城内已安,或有惊扰一应贵人,还请大王恕罪!末将还请出城督战,尽快了结鲜卑军营。”这时,一名四旬大将锵锵然入殿,跪礼禀道,正是解仇。
“解仇!?你不是已被血旗军俘虏了吗?”慕容廆抢先惊问道,但旋即,他便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果然,你百济果然已经投了华兴府,哈哈,做狗也比死了好,却不知他们给你百济留了些什么骨头啊!哈哈,我鲜卑慕容在昌黎尚有三万带甲,更有同为鲜卑人的上百万同族,定不会放过今日之仇,咳咳,我鲜卑人的怒火,绝非你小小百济可以承受!届时,却不知血旗军能否真心护着你等?”
“即便你鲜卑慕容真能召得那么多大军前来寻我百济复仇,也先过了马訾水防线再说!哼,只怕我百济已然悉数迁国南洋,你那大军也到不了吧。呵,届时,本王倒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纵马越过茫茫大洋,去寻我百济军民报仇的!”比流王冷笑数声,然后也不待慕容廆再说,毫不犹豫的一挥手,一排排的弩箭射出,一杆杆长枪扎去,片刻之后,厅中再无一个活着的鲜卑人。
怔怔的看着慕容廆死不瞑目之处,良久,比流王叹了口气,抬手示意道:“解爱卿请起,此番斩杀鲜卑恶敌,爱卿功不可没。还需烦劳爱卿,这就出城去主持战局吧。记住,取下鲜卑人头,妥善保管,用以换回我百济儿郎。”
继而,比流王转向一干惊魂甫定的大臣,以指鹿为马之姿,沉声宣布道:“慕容廆黄阳坪大败,断送我四万百济大军不算,此番本王诚邀其入宫协商后续战事,他却意欲挟持本王,以迫我百济继续与血旗军死战到底,玉石俱焚,实乃狼子野心。幸有解仇将军及时窥破其恶毒算计,反将他们一网打尽。然同盟毕竟破灭,大势难挡,本王决定,与华兴府就迁国一事展开和谈...”
第六百三十三回 放归宇文
四月二十四,百济慰礼城,比流王君臣笑里藏刀,为了自身利益,毅然决然的出卖了昨日盟友,以作为迁国和谈的投名状。对败退而来的慕容鲜卑残部,他们表面欢迎奉承,入夜后却痛下辣手,非但在王宫晚宴上诛杀了慕容廆及其麾下的将领亲兵五百余人,更是利用温耘江入夏水涨,提前设堰蓄水,于当夜骤然决堤,水淹毫无防备的鲜卑军营,继而大军围杀,轻松屠灭了没法乘骑又不会水的七千鲜卑残部。
由是,一度小有声势的半岛联军彻底瓦解。盟主慕容廆与来援的慕容鲜卑三万余骑飞灰湮灭,半岛第一人口大国百济,则再无退路的走上迁国谈判桌,加之已然覆灭的弁韩,血旗军征服前路的拦路虎已然去了一半。仅余的宇文援军和老迈诚韩也是半残状态,当然,还有一个暗中反水的乐浪张统,实力缺缺到根本不敢明面出兵。可以说,半岛战局再无反复。
且不说百济上下如何信口雌黄的掩饰他们的不义之举,三日之后,这一消息被百济相国用最快速度送抵了血旗中路军。彼时,血旗中路军已在火炮压阵下,以四千诚韩革面军和数百血旗军兵的伤亡代价,夺了仅有两三千守卒的百济鹿山城,而西路军也已拿下云辛城,从而彻底夺取了百济数年前夺自马韩的疆域,且正在做着杀过蟾津江的最后准备。
当百济使者依风术抵达鹿山城时,已是掌灯时分。纪泽正与一干麾下要员聚于臣智大堂,就欲边吃晚餐边讨论战局。简单寒暄之后,依风术先是倒打一耙的抹黑了慕容廆一把,这才不无美化的简述了慰礼城之变,尤其是百济君臣在其间的迫不得已,进而说明了迁国和谈的最终来意。当然,作为投名状,慕容廆的首级自要奉上。
面对依风术灿然送上的木匣,已然先一步从暗影得知消息的纪某人,依旧憋不住的开心。不谈百济作为迁国先例的意义,单是慕容廆之死,就足够意义重大。其人主动对血旗军出手,更是联军盟主,不予雷霆铲除,日后岂非谁都敢挑头对付华兴府?而且,有了百济这个窝里反的恶例,日后他方势力若想再行联手对抗华兴府,势必互相猜忌提防,彼此掣肘,其难度必将大上许多!
不过,纪某人虽以除慕容廆而后快,却是讲究品味的穿越人士,对于看人头败胃口没甚兴趣。眼珠一转,他示意亲卫将木匣转交给白望山,似不经意道:“宇文鲜卑的使者不是正在城中嘛,拿去让他校验一番,想来他定然不会认错慕容廆。”
说来宇文屈云的使者也是今日方到的鹿山城,来使表示,宇文屈云本人同意与血旗军合作对付慕容鲜卑,且已经北路军允准,派人回草原禀报请示其兄宇文莫圭,但宇文屈云也藉此讨要血旗军的“诚意”,也即希望血旗军率先放他与宇文残部回归草原。
不消说,此前宇文屈云得到宇文苏通的回报,便闷声弃了慕容廆,急急赶往马积水一线探看后路,结果确如纪泽所言,后路被断的宇文屈云随即厚颜来了遣使求归这一手。纪泽自然不信空口白话,尚未想定如何回复,而将适时到来的慕容廆首级送给宇文使者看,既为给宇文鲜卑反目进攻慕容鲜卑打气,也是一种震慑!
被震慑的还有百济使者依风术,宇文鲜卑既然私下与血旗军勾勾搭搭,便表示他们基本退出了半岛联军,他百济却是提前做了正确选择。由是,依风术笑得愈加灿烂,试探着问道:“按照府主之前所言,我方已然送来足够份量的人质,不知贵军是否可以及早停战,以免贵我双方军民生灵涂炭?”
“贵方迁国和谈的诚意,本府主已然看到,本府主很高兴能在南洋多上百济这样一个友邦。”挂上真诚的笑容,纪泽对依风术道,“我汉家崇信重诺,纪某与华兴府更是如此。从即日起,我军将停止一切针对百济的军事行动,贵方一应被俘的中高层将领也即刻获释。至于迁国,贵使放心,目标之地某已备有多处,总幅员与平原面积皆不亚百济旧土,任凭贵方自选。”
看出纪泽的确对百济的这份诚意或说投名状很是高兴,依风术总算将一颗心落回肚里,别说他之前还真担心阴损将军来个上房拆梯呢。躬身一揖,依风术赔笑道:“谢府主仁义,我方此番还斩杀了七千慕容鲜卑残部,怎奈大水一冲,不少鲜卑人直接没于汉江,故而仅得首级三千有余,不知可否就此换回七千人相应的青壮俘虏?”
纪泽大手一挥,笑呵呵道:“不必算来算去那般麻烦了,迄今为止,我方所俘百济军兵,籍于百济旧土者约有四万上下,其中已有万人志愿成为革面军,余者三万青壮,便皆归还百济吧。不过,某希望讨来万名革面军的直系眷属,而这三万青壮,运来运去甚为麻烦,待得贵方选定迁国目标地,我方将直接把他们头批运去,也算为百济移民提前准备落脚地。”
依风术心中一苦,阴损将军果然不喜吃亏。这一张口,最精锐的一万青壮,连带三四万眷属人口就没了,而另外三万次一等的俘虏虽被归还,但百济是别指望凭借他们另做反悔了。依风术自然心有不甘,只是,他有跟纪泽讨价还价的底气吗?
正此时,白望山重新返归大堂,拱手禀道:“主公,经宇文部使者辨认,首级确为慕容廆。”
“哈哈,那老小子自个儿巴巴赶来半岛送死,总算遂愿了,哈哈。”堂中诸将立马笑声一片,依风术则再松口气。
纪泽仅是点点头,笑问道:“那便好,却不知那宇文使者做何反应?”
瞥了眼犹在堂中的依风术,白望山却是凑近纪泽,附耳低语道:“那宇文使者先是大惊失色,继而一再表示,慕容廆既死,慕容鲜卑再不足惧,他宇文鲜卑定会出兵攻取昌黎。还有他希望取走慕容廆首级,并恳请我等暂且封锁慕容廆死讯,以便他们提前设局。不过,他依旧希望我方放归宇文鲜卑残部,以加强双方信任。”
略一皱眉,旋即,纪泽收起思绪,转视依风术,复又送上一个甜枣道:“本府主知晓百济今年收成大损,故愿赠送粮食百万石,想来当够填补五十万百济军民年内的粮食缺口,也算补偿百济那丁点的人口损失吧。贵方军民在迁国过程中所涉的财产损失,我方也会酌情予以一定补偿。至于此类具体和谈细节,便由庞俊侍郎携使团与贵方磋商协定。”
不待依风术面露喜色,纪泽复又一脸正色的盯着依风术,不容置疑道:“不过,某尚有三个要求。其一,六月台风来临之前,贵方必须先行另行转移至少五万青壮前往南洋,余者年底之前迁移完毕。其二,某曾答应马韩王箕奋,替其向百济讨回高茵儿等一应被掳妃嫔,些许过气花瓶而已,想来以比流王之胸襟,当会给本府主这点面子吧。”
半岛战局发展到了这一步,马韩王的历史使命也该终结了。基于箕奋近来的恭顺配合,不无恶趣味的纪泽打算安排他与弁韩王比邻做寓公,一样封为子爵中最低级别的一星子爵,且自由度还可放开许多。当然,之前许诺马韩王的事情,能实现的话,他纪大府主还是要尽量守诺的。
“这第一条利于我方有序垦荒落脚,小臣确无异议。”迎向纪泽的灼灼目光,依风术知晓一月内抽调五万青壮前往南洋是血旗军确保百济再无反复的必要措施,左右百济是真心迁国,此举也不损百济利益,他也就爽快应允,但旋即,他面露为难道,“至于第二条,因涉及我家大王及些许重将的私事,小臣虽觉可行,却须回禀大王圣裁。”
见纪泽眉头皱起,庞俊出声圆场道:“贵使勿忧,我家府主并非不近人情,更无羞辱贵方君臣之意,只是早前邀马韩参战之际,已然就此应允过帮其这份忙。数年前贵方从马韩福津城掳走那么多妃嫔,如今难免有些生儿育女,甚或生老病死,贵方若是实在无法交还马韩王,那便适当回些财物补偿,面上须得过去就好。”
纪泽自也不愿为了老色鬼箕奋讨回媳妇这点破事,真就恶了百济君臣,见庞俊连使眼色,也就借坡下驴道:“庞侍郎言之有理,也罢,贵方便酌情交还吧。”
依风术顿时松了口气,女人通常仅是战利品,事情小得不能再小,可一旦遇上较真的,倾国倾城的祸事都能由之引发,好在华兴府并不较真此事。擦擦额头冷汗,他不无忐忑道:“谢府主宽仁,却不知第三条要求如何?”
“呵呵,贵使莫要紧张,本府主的三条要求皆无难为百济之意,这第三条更是小事一桩。”笑得略显诡异,纪泽淡淡道,“慕容廆的死讯,某希望贵方暂先隐瞒,当然,慰礼城或已传开,贵方可以发布全境海捕通告,对其悬赏缉拿,且放出风声,就说经过查验,那日赴宴的仅是慕容廆的一名替身,其人仅是诈死,已然带着数百残兵远遁,不知所踪,以此混淆视听...”
第六百三十四回 弥天之谎
鹿山城,原本的臣智大堂,百济相国依风术虽知纪泽要求压下慕容廆的死讯,多半又是为了暗算什么人,但事不关己,他自然无有不应。就此,他与纪泽的会面告一段落,被庞俊带走安顿,兼而协商和谈事宜去也。
望着依风术离去的背影,唐生忽而一笑道:“主公,不若从诚韩俘虏中择一高层将领,对了,就那个在白岭城投降的箕古曜吧。安排他旁听一下百济的迁国会谈,旋即将之送回诚韩,也该催催那帮冢中枯骨,早点做出决断了。”
“哦?也好,仲业你去办吧。呵,那诚韩虽然蒙昧落后,弱不经风,但我军一路平推过去,终归也要消耗不少人力物力,便借百济之事催催他们,早点平定了,我方主力也好早点向西挺近。”纪泽点头,不无玩笑道,“只是,伯温你这一招使出,恐怕介成要少了不少军功,回头该寻你埋怨了,呵呵。”
一片说笑中,堂上众人终于步入晚餐环节,有亲卫给纪泽的案上端来肉饼咸菜,以及一个油纸包和一碗烫开水。撕开密封的油纸包,纪泽从中取出一块方形干粮,丢入开水中慢慢搅拌,不一刻,案上便多了一份颇为浓稠的面粥,其中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蛋香。
这种密封装的方形干粮可不简单,他是纪泽为了此番的半岛大战,专事减少辎重陆运压力,模仿后世的压缩食品,刻意令人在去年研制投产的压缩干粮。面粉混水和蛋加作料,高温挤压烘制,工艺简单,体小质轻,相同运力下,足能携带相当于米面三倍份量的食品,甚至可以保障一支急行军的队伍自给一月。当然,纪某人喜欢吃它,更多却是纯粹的追忆往昔罢了...
饭毕稍歇,纪泽扫眼众将皆已坐正,遂敲敲案几道:“方才某想了一下,与其将宇文残部留在半岛,杀不能杀,饿不能饿,还须高度提防,倒不如做一顺水人情,只需宇文莫圭口头承诺出兵慕容鲜卑,我等便放宇文屈云残部通过马訾水防线吧。”
之所以用商量的语气,实因宇文鲜卑也属偷袭骑四军团的凶手,即便他们已在黄阳坪一战中付出近十倍的代价,可血旗军上下早已养成了吃不得亏的性子,他纪某人也得考虑军心,尽量开解。
“主公所言虽然有理,可对方仅有空头许诺,如此便予应承,岂非太过便宜宇文鲜卑那帮崽子了?”果然,片刻沉默,刘灵率先表达了不满意见,“主公,慕容廆已死,慕容鲜卑也已元气大伤,为了除掉他们,果真值得我等下这么大心思,向宇文部做出那么多让步吗?”
“胡人不可怕,最怕胡人有文化!”感慨一句,纪泽转肃道,“如今鲜卑的辽东三部,对我汉家最觊觎者,也是最有威胁者,必慕容鲜卑,不光因为其主慕容廆野心勃勃、心机深沉,还因他们既能放牧骑射,又可聚居耕读,兼具汉胡之长,留之必为大患。故而,慕容廆虽死,其一众臣属,及其后人,当也绝不简单,斩草务必除根!”
纪泽这一分析,众人皆凝眉不语,对慕容鲜卑确是更多了一份忌惮。事实上,众人也都在黄阳坪一战中看出了鲜卑骑兵的偷师表现,甚至还从那个此前与金山羽一道被斩首的邢晨口中知晓,非但此次鲜卑人援助半岛加入联军,便是前年李臻边军瓦解,去年鲜卑杂胡洗掠辽东,背后都有慕容鲜卑的影子。这些大事绝非慕容廆所能一力为之,而今再被纪泽点出更深的政经层面,众人确是再不肯留下慕容鲜卑了。
淡淡一笑,纪泽续道:“如今慕容廆已死,慕容鲜卑实力大损,宇文鲜卑本就与之有着世仇,加之黄阳坪大败,他们急需一场胜利稳定人心,我血旗军固守马訾水防线,更有雷火神炮威慑,料他宇文鲜卑也不敢再来撞墙!而慕容鲜卑的人口财富和地盘,以及我方手中俘虏的数千宇文勇壮,份量可不轻。是以,某有九成把握,宇文鲜卑会对慕容鲜卑出手,被我等借刀杀人,放走宇文屈云也仅时间先后罢了。”
“胡人不但残暴粗鲁,也最是狡诈无信。主公如此明显的驱虎吞狼,他们未必看不出来,只怕宇文屈云一过马訾水,他们就会反悔呢,我等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梅倩目光流转,冷声质疑道。
纪泽嘿笑道:“某可没指望宇文鲜卑讲究信义,而是凭借利益引诱他们。况且,别个慕容廆全军覆没,宇文屈云却带着慕容廆的人头被我等放走,即便宇文鲜卑事后耍诈毁诺,我等也只需放出些风声,哼,叫慕容鲜卑咬定他宇文鲜卑出卖了慕容廆,他宇文鲜卑怕是长满嘴也说不清。至少,我等也算再一次可劲挑拨了联军内斗,震慑他方势力,算不得亏本。”
众人释然,遂对放归宇文残部再无异议。然而,唐生却是面带隐忧道:“慕容鲜卑的确当灭,放了宇文屈云也不打紧,可是,攻克昌黎的最大好处都说定要给宇文鲜卑,甚至,主公还承诺长期不予踏足辽东,如此下本钱笼络对方,仅为一次借刀杀人,主公不怕得不偿失,甚或养虎为患吗?”
“先说宇文鲜卑,塞外诸胡彼此太过安生,但若宇文鲜卑吞并慕容鲜卑,得以壮大,未必不是好事。他们不事耕作,游牧习惯决定他们的扩张方式只能是征服掠夺,是又一场兼并战争。呵,段氏鲜卑、拓跋鲜卑,还有诸多外胡势力,不要太多,且叫他们狗咬狗去。”阴阴一笑,纪泽冷声道,“我方目前还远没有足够人口迁移至草原,夺下草原也无法真正占据,便先挑动他们斗个十年八年吧。”
“再说辽东,哼,没有辽东就不能进入中原吗?其实,许诺止步马訾水,与其说是为了取信宇文鲜卑,不如说某欲借此由头,宣誓暂先放弃辽东。”叹了口气,纪泽忿忿道,“赖上下一心,三军用命,我华兴府占据朝鲜半岛几成定局,可诸位想想,不到两月时间,我等已与多少势力对立冲突?十几家该有了吧,直娘贼,四面皆敌,汉胡皆视我为洪水猛兽,咱可不想现在入主辽东,刺激他方势力联手发狂!”
“主公思虑深远,以退为进,果然英明,属下远远不及!”送上一记马屁,唐生由衷道,“我华兴府人口暂时难有爆发增长,对异族扩张已近饱和,的确无需为了一个辽东,再度硬撼辽东诸胡,引发轩然大波。”
“这还不够,我等还当设法,进一步麻痹与分化他方势力。”说得愈加带劲,纪某人也愈加忿忿,“直娘贼,诸位想必知道,自从三月我方杀入半岛,非但大晋诸公没了内斗,连匈奴以及石勒,都停了对大晋诸方的攻略,彼此成了睦邻友好,这分明就是等着见势不妙,随时合起火来对付咱嘛!卧槽,他们不打出狗脑子,咱们何时才能入住中原啊?”
许久不见纪某人这般真性情的爆粗开骂了,众人皆有点愣愣然。有些心思灵巧的却是有所明悟,纪某人一直默默顶着四面皆敌这样的压力,如今慰礼城事变总算令半岛战局无可反复,今个他算是可以肆意轻松一把了。
便是梅倩,也难得主动捧哏道:“主公素来英明决断,智计百出,却不知是否已有高招,可以麻痹他方势力呢?”
“东方,一切都可落在遥远的东方!”擦干横飞至口角的吐沫星儿,纪泽手指东方,不无装逼道,“诸位想必已有耳闻,某于五日前收到了上官文渊的鸽信,他已率军抵达了东北距此六七千里的高寒地带,那里仍有动物生存,且东向陆地依旧茫茫没有尽头。”
众皆点头,军营中难得有件稀罕趣事,大家对上官仁抵达破冰港一事,可谓嘴巴都说出茧子了,但是,这跟麻痹他方势力有个毛线关系,总不能指望邀请别个去打打猎,别个就不会联起手来打血旗军了吧?
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梅倩已经顾不得捧哏,而是真心好奇的请教道:“主公,莫要卖关子了,那破冰港究竟有何妙用?”
“呵呵,破冰港仅是一处中继站,没甚妙用。”得意一笑,纪泽继续卖弄道,“假如,桑州军在后续探索途中,遇上些许土人,他们告知桑州军,东方万里之外,有着一块幅员更胜中原的大陆,其上土人则与南洋土人的文明程度相仿。这等消息若是刊登报纸,全天下该如何去想,我华兴府的后续目标该是去中原打个头破血流,还是应该东向开拓新大陆?”
众人哑然,梅倩忽然质疑道:“华兴府若有新大陆作为目标,汉胡诸方自然无需再对我等过多的联手防范,这等弥天大谎的确有效,可谎言总有被戳破之日,届时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如何收场?”
“没准那就是一个真实的谎言呢!”无厘头的冒了一句,纪泽复又笑道,“万一真有穿帮之日,至少也是两三年之后,我等也该达成战略目标了,嘿嘿,届时大不了让上官文渊背段时间的黑锅嘛...”
第六百三十五回 兵威屈人
鹿山城,继与依风术敲定百济迁国和谈框架之后,纪泽先后又会见了宇文残部的使者,以及诚韩俘将箕古曜。必须说,百济的慰礼城之变,让纪某人尝到了甜头,也愈加认识到,兵威皇皇之后,更好的利用政治外交手段,招降纳叛,分化瓦解,才是攫取最大利益的不二法门。
打发了一应使者,大军也盘桓了两日,纪泽将蟾津江与鹿山城一线的防务交给曹嶷的西路军,并遣刘灵的骑一军团先行驰援马訾水一线,自身则率中路军主力,以及来自三韩百济的三万革面军,合八万大军,沿百济诚韩边境西北而进,浩浩荡荡逼往高句丽。当然,如此行军,也有进一步逼降诚韩之意。
说来好笑,在黄阳坪大败之后,同样接到纪泽发出的迁国建议,诚韩之所以比百济回应迟缓,绝非他们比百济更有骨气更有战力,而是因为他们比百济更拖沓更没执行力。作为一个比马韩还要老迈的联盟邦国,据暗影回报,此时的诚韩朝廷正在为了迁国还是投降而争吵不休,诚韩王倒是早就想要迁国,可大半邦国的贵人臣智们却不愿背井离乡,去南洋拓荒吃苦,事情这才一拖再拖,害得血旗东路军都不好收手。
五月初四,当中路军将至秽人山区之时,纪泽收到了百济挑定迁国目标的消息。在纪泽划定的几处南洋地区,比流王放弃了那些条件更好,却在华兴府势力包夹范围内的岛屿,而是选了爪哇诸岛的西半部,重新开基立国。没说的,三万百济俘虏随即被华兴府起运送往爪哇,而百济也没磨叽,第二批青壮与部分家庭也已在境内开始集结。
值得一提的是,爪哇及其周边诸岛的陆地面积近十四万平方公里,华兴府划归百济选择的西半部,幅员比百济旧土大了接近五成。而且,那里地处华兴府势力范围的西南边缘,直面浩瀚的印度洋,至少有着海路发展的广阔空间,也可自行北向与海上丝路对接。由此选择可见,比流王虽然被迫迁国,却未真正放弃他那颗雄心。
对于比流王的选择,纪泽一笑而过,如今是西晋,地球还很大,在华夏安全势力圈的外缘,他不至容不下其他的国家民族。而新百济的发展,也会进一步拉动南洋西南地区的民间海贸,从而带动华兴府对那里的拓荒开发,至少短期而言,双方的合作远大于敌对。
福无双至今日至,同日,纪泽还终于收到了诚韩投降的消息,是投降而非迁国。直至被孙鹏东路军兵逼都城,坑瘪的诚韩王依旧没能说服几个邦国随他迁国,加之此时他失了半数疆土,已没了多少迁国筹码,只得在箕古曜等重臣的连哄带逼下,无奈选择了举国投降。
就此,凭借黄阳坪一战的赫赫军威,辅以政治外交手段,血旗军继解决百济与鲜卑慕容之后,再度解决了诚韩。根据纪泽开出的招降价码,那些投降的诚韩臣智虽然必须迁离半岛,倒也得了相对宽松的降臣待遇,而诚韩王则被封了一个五星子爵,举家强迁至瀛东,与弁韩王及马韩王两家做邻居去也。
诚韩既降,纪泽随即下令,根据战前既定方案,合三韩之地及乐郡为韩州,也是华兴府第五个行政州,下设九郡。并令曹嶷暂代韩州州尉,东路军则暂先留驻诚韩协助稳定地方,当然,行政署的又一波移民大开发,随即也将跟进整个三韩之地...
在此期间,华兴府的一应官方报纸却是风向大变,有关朝鲜半岛节节胜利的捷报,赫然迁出了头版头条,取而代之的,则是桑州军探索极北冰原的重大消息。根据军政新星上官仁自己都没见过的紧急上报,华兴时报悍然宣布,桑州军将士通过冰原土着获悉,在大海东面,必须存在着一片面积更胜中原,环境相差仿佛,富含黄金矿藏,且土着蒙昧孱弱的新大陆。
沸沸扬扬中,行政署一把手,长史张宾在报纸上发表了公开讲话。据其慷慨激昂的言论,新大陆才是《山海经》中所说的扶桑,那是天赐之地,从古至今就是不可分割的华夏领土。作为汉家开疆扩土的急先锋,华兴府必须从蒙昧土着手中收回扶桑之地,从即日起,华兴府将尽快结束半岛战事,将工作重心向着征服新大陆逐步转移,同时,也将筹备组织民间拓荒者踏上东向淘金之路。
华兴时报的读者早已涵盖大晋士人,就在整个华夏圈都被新大陆这则消息震得一愣一愣的时候,再也熬不住安海水军连月骚扰的江南都督司马睿,终于派出故荣作为使者,前往瀛东走门子请求和谈,以期结束与华兴府的这场没有胜望或也没有必要的对抗,倒是成了血旗军兵发半岛之后,第一个明确表态愿与华兴府和睦相处的大晋势力...
视线转回半岛战局,五月初五,端午节,血旗中路军抵达了高句丽东南缘的北路军占领区。少不了的,纪泽会见了当地的晖陌人代表,并象征性的举行了一次简单的军民联欢晚会。其乐融融中,唯一令纪某人郁闷的是,本可享受诸多异族少女陪舞甚至走亲的他,却因飞凤将军严密护卫的越权行为,最终只能孑然收场。
好在,期间纪泽收到了北路军郝勇送来的急报,宇文鲜卑之主宇文莫圭已经遣使知会血旗军,愿意联手合击慕容鲜卑。自然,宇文屈云残部也就得以通过了马訾水一线。不过,放行过程是在夜间秘密进行,而逃出牢笼的宇文屈云并未直接返回草原,却是就近选了一片山林潜伏了下来。至此,血旗军在半岛的对手再去其一,仅余实力缺缺的晋二郡,以及折损过半的高句丽了...
同样是端午佳节,相比血旗大军的欢声笑语,乐浪的张统等人就该是妥妥的愁云惨雾了。事情谁做谁知道,尽管他们明面上并未参与半岛联军,和血旗军刀兵相见,可在血旗骑四军团遇袭过程中的系列表现,没人相信乐浪方面,乃至他张统本人,此前会手脚干净。而这一点,也经有心人的推动,业已在乐浪百姓间广为传开。
胜者为王,倘若黄阳坪大战中获胜的是半岛联军,没谁会追究斥骂张统等人忘恩负义窝里反的无耻行径。可惜,偏生苦主血旗军大获全胜,且近二十万的大军,已然两面包夹而至,更有甚者,纪某人迄今也没再与乐浪方面有何联系,别说解释机会,连投降机会都没给张统一个。不消说,张统与他的心腹嫡系们,末日马上就要到了。
颇令人诧异的是,局势如此恶劣,张统虽也集结军兵,但平素却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动辄还吵吵着自己是大晋官员,问心无愧。甚至,值端午之日,他还依照陈例,在大同江上举办起了每年一度的龙舟大赛。其淡定范儿,着实令乐浪百姓们叹为观止。
然而,少有人知的是,龙舟赛场的观礼台上,那位雍然亮相却如泥塑木雕的张太守,仅是一名替身罢了。而就在大同江上舟桨翻飞的时候,乐浪西海岸,一处名为平忧湖的偏僻内湖上,一支足有两千人规模的舰队已然整备待发。
主舰之上,正是一场露天小宴。张统峨冠博带,大袖飘飘,四旬年纪愣是整出了风流俊彦的潇洒。凭风举樽,他笑看下首的二弟张宛与另外四名心腹,云淡风轻道:“湖柳垂岸,芳草萋萋,端午盛夏,正是乐浪好时节。诸位,得尽欢时须尽欢,来,共饮此樽,莫要辜负了大好风景。呵呵,只怕今日之后,我等便再无机会在此湖畅饮了。”
陈酿入口,清冽甘甜,却苦在心头。张宛放下酒樽,面露不甘道:“大兄,我等一定要走吗?近十年辛苦经营出的基业,真就一弃了之?血旗军虽然封锁了乐浪,可十万大军就在马訾水一线,却不曾攻略我等,或许他们并非一定要与我等生死相搏呢。毕竟,我等并无证据落在任何人手中,他血旗军也不能擅起内战呀。”
“证据?他血旗军行事,需要向谁提交证据,朝廷吗?他们最多需要乐浪百姓相信我等勾连鲜卑人就够了,嘿,三人成虎,这一点他们已然做到。”苦涩一笑,张统揶揄道,“之所以迟迟不肯进攻,多半是想重兵压境,逼降寻常军兵,减少人口损失吧。甚或,也是想要我等多感受些瓮中之鳖的恐惧滋味呢。”
砰一声案几拍响,一名五大三粗的彪悍心腹怒道:“直娘贼!欺人太甚!都是两膀扛一个脑袋,咱们这些年可没停过与异族交战,血旗军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召集所有民壮,坚壁清野,固守郡城,便是战死,也要崩断他纪贼的几颗门牙,总不能叫他轻易就夺了咱们辛苦攒下的田产财富!”
“一切皆因我这个太守无能,士民何辜?”面显悲天悯人,张统叹道,“况且,如今可非抵抗异族,更有谣言四起抹黑我等,偏生那死鬼李成父子,素得边境军心民心,只怕一待血旗大军兵临城下,那些泥腿子们就会弃我等而投诚了。唉,如何死战?”
“主上,大同江畔传来消息,血旗水军并未出现!”正此时,一名亲兵快马驰近湖岸,闷声禀道。
“啪嗒!”顿时,一直显得云淡风轻的张统,蓦然没能抓稳手中的竹箸,其落于甲板的撞击声,在湖风中显得那么突兀...
第六百三十六回 得手乐浪
永嘉五年,五月初五,未时,晴,平州乐浪,平忧湖。
暗中做了亏心事的乐浪太守张统,自知难逃血旗军的血腥清算,遂玩了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希望凭借端午龙舟期间,他与大批军民出城庆典的防御破绽,诱引封锁乐浪水陆的血旗水军前去突袭,从而露出封锁漏洞,给他一个浮海逃生的良机。计策很好很奸诈,怎奈媚眼抛给瞎子看,别个血旗水军我行我素,根本就没搭龙舟赛场那一茬。
平忧湖,主舰之上,闻讯后丢箸失态的张统,很快便恢复冷静,不无尴尬的轻咳几声,他淡然笑道:“不急,时间还早,或许血旗贼军选定的动手机会是在散场之时。左右我等纵是要走,也得等到天黑之后,且再等等吧。”
扫眼湖中各船之上的军兵眷属,甚至同船的席间几人,张宛眼中幽光连连,终是疑声道:“大兄,莫非消息有所走漏,此间有人...”
“休得胡说!此间皆为某之亲信,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跟随我等远走天涯。”狠狠瞪了张宛一眼,张统沉声道,“事情尚未最终落定,且坐下吃茶,耐心等待。”
别无他法,众人只得诺然静待,那茶水却是愈觉苦涩。更坑瘪的是,每一时辰皆会有名亲兵风尘仆仆前来禀告,大同江赛场一切如常,且直到天黑时的最后一班信骑,禀告如故。不消说,血旗水军不论是何原因,左右是没被调虎离山。
抬眼夜已深沉,张统叹了口气,不无苦笑道:“呵呵,人算不如天算,前路愈加凶险了。然事已至此,郡府内外当已露出异状,我等却是不得不发,能否安然走脱,且看天意吧。诸位,各回舰船,准备启程。”
众人依言散去,唯有张宛在张统的目光示意下顿足以待。稍顷,见左右再无旁人,张宛低声问道:“大兄,莫非还有什么吩咐?”
略一沉吟,张统幽幽道:“今日之事,为兄总觉有些凶险。这支船队虽是为兄特别安排,不在编制之内,但正如你此前所言,难免走漏风声。是以,待会船队航行,你且坐镇承载我张氏亲眷的那两艘船只,堕后缓行,至前方杨岔口处,自行南拐进入小杨河。那里河道虽窄,两艘船缓行也能通行出海,目标也小,不必急行,寅时入海即可。”
“大兄,你这岂非是亲身为饵,替我等引走拦阻之敌?”张宛也不傻,当即急声劝道,“大兄既觉凶险,不妨再度令死士作为替身,你也随我等同走?”
摆摆手止住张宛,张统淡淡道:“你等若是顺利出海,便于西南八十里的小钩岛暂停,候我三日。倘若三日之后,依旧没有人前去接头,你等便直接南下,去江南,择一安生之处,先蛰伏些年头吧。记住,家族延续方为重中之重,万莫想着替我寻仇。”
“大兄,你若担心替身无法掌控船队局面,那就留下我吧,我张氏不能没有你啊。”张宛哪里肯依,已是语带哭腔道。
“呵呵,我张统也是顶天立地,既然赌输了,就该有所担当!算计华兴府与李成骑军,因为他们与我本就仅是彼此利用的政治盟友,可这支船队里的两千精锐,都是为兄的心腹死忠,为兄仅为你等家人单独设计已然不该,焉能再不顾忠义廉耻,背他们而去?”语气决绝,张统毅然道,“再说了,前方未必就有拦阻,便有拦阻,某张统为何不能与之一战?”
见张宛还欲多言,张统却是拍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露出一丝柔和,温声道:“倘若失去这支嫡系精锐,我张统便是转投它处,也难有立身之本,而那纪贼素来睚眦必报,我必难有善终,还会连累你等亲眷家族,故而我必须随军同行,死则死矣。二弟,日后我张氏或将交付你手,还望你再莫冲动,凡事放远目光,思虑周全。去吧,保重...”
一刻钟后,这支由二十余艘快船组成的船队,借着阴晦的月色,一溜出了平忧湖,悄然顺河而下,西向直奔大海。而少有人注意的是,船队经过杨岔口之时,最后两艘快船却是不声不响的拐道南去。
事实证明了张统第六感的准确无误,就在这支船队顺利入海后北行不足十里,前方洋面上忽然火光大作。炬火映衬中,一支规模不下三千军兵的舰队横于前路,舰队顶桅,一面面血旗迎风猎猎。
血旗旗舰,将旗之下,与秦栓比肩而立的一人,却是丐空空,他提气开声,怒笑讥嘲道:“好你个张统,有胆勾结慕容鲜卑,背后捅刀,暗算我骑四军团,就没胆留在乐浪堂堂迎战吗?哈哈,上一次叫你闷不作声的瞒过我华兴府,今番若再叫你奸计得手,轻松开溜,我华兴监察厅还怎么混?”
“弟兄们,尔等皆某麾下精锐,区区三千血旗水军又有何妨?杀过去,冲破拦阻,叫他们也知晓我等绝非鱼腩!但若分散,自行前往幽州,投王大都督去!”没有与对面废话,张统拔剑前指,厉声喝道,“擂鼓!随本将拼杀,有死无退...”
是役,张统率两千嫡系浮海潜逃未果,反被提前侦知消息的暗影提请血旗水军出动,在海上将之候个正着。尽管张统所部奋战突围,但面对蓄势以待的水三军团中军,双方的战力不可同日而语。最终,张统兵败自刎,随舰陈海,其随众纵借夜色,走脱者也十不足二,而张统的亲族眷属,则不知所踪。
两日之后,当纪泽收到水三军团这份军报之时,他正率领中路大军,沿着高句丽边境,业已绕过尚需顾忌些许颜面的友邦百济,抵达了盖马高原南缘,也是带方北部边境,就欲穿过北路军的占领区,北向杀奔高句丽的京师丸都城。
看完信报中张统的拒降自戕,纪泽不禁感慨道:“张统此人,能在诸夷环嗣间支撑乐浪带方近十载,确是亦文亦武,智勇兼备。若非私心太重,进而欠下我血旗军一笔血债,又何至于此?可惜了,但若我等早有迁国之策与之,其人日后或能替我华夏开疆拓土啊。”
委实,身处乱世,每个人从自身的现实出发,都有着自己的理念,有着自己的珍重,有着自己的取舍,尤其在五胡乱华那个国不国,族不族,看不到长久前途的黑暗时代,不论士人还是庶民,设身处地来看,第一选择往往也只能是保全自己,保全小家。故而,要责怪就首先责怪这个时代,哪怕是一名投身异族大业的人,也不能动辄便将其绑上历史的耻辱柱。
纪某人的感慨却未赢得自家麾下的共鸣,更有不少人脸上已然写上了“猫哭耗子”四字,秦厦则索性撇嘴道:“那张统放着我华兴府不投,却要为了自家田产与士人特权,暗算我军,死有余辜!”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啊!纪泽洒然一笑,他也有着自己的理念,且正实施得风生水起,对张统这样的理念冲突者,特区亦或迁国,能友好搬开的就搬,硬要挡路的就直接摧毁!拳头为大,这本就是乱世的不二规则。
摇头甩掉一应杂念,倒是原本准备先行重点解决高句丽与慕容鲜卑的计划,却须略作调整了,纪泽翻身下马,走到一棵大树之下,口中吩咐道:“传令大军,就地休整两刻,召集诸将前来商议。”
片刻之后,诸将到来,待得信报传阅完毕,纪泽道:“本欲将乐浪带方留作最后一站加以收服,而今张统骤然身死,其核心党羽也或死或散,乐浪带方出现权利真空,不可再行置之不理,以免生出民乱。涉及民政,某将携亲卫军团、骑二军团及一万辅兵,亲自占据并坐镇两郡。剩余五万大军则由伯温督帅,杀奔丸都城,并清扫高句丽其余国境。”
在林武偏师与后续北路军的连番打击下,战局发展至今,高句丽所剩兵壮也就三四万,靠着地形险要苟延残喘罢了。辅以北路军的部分兵马,唐生的五万大军已经足够灭其国,因此,众人对纪泽的这一分兵安排皆无异议。
不过,唐生还是很负责任的问道:“主公,高句丽诸城地势险要,强攻伤损必重。如今局势已明,我等是否应当如百济一般,需要向其发出迁国试探?”
略一沉吟,纪泽断然摇头道:“还是免了吧,不似百济此前已成瓮中之鳖,高句丽却西接玄菟,西北方向连接夫余,若是与之和谈乃至迁国,必费时良久,难免给其缓兵之机。只恐其届时或引援或逃遁,平添变数,反不如直接灭了干净。”
事实上,纪某人不愿给高句丽迁国机会,还有另一理由不好出口,那就是高句丽这个民族的韧性可怕。汉末迄今,高句丽已被汉家两次攻克京师丸都城,可别个随后依旧东征西讨闹得欢,正史的两年之后,还将吞并乐浪带方的大部,再后还会熬过几个燕国和北朝数国,熬垮大隋,熬悚李世民,,直至灭于唐高宗李治之手。想想自家若是留下这么一个小强在身边,纪某人就不禁睡不安生。
想到民族韧性,纪某人不由又将目光西移,那个方向,还有个四度建燕,复国亡国又复国的慕容鲜卑,却不知宇文鲜卑此番能否解决他们...
第六百三十七回 慕容元邕
永嘉五年,五月初八,未时,晴,平州玄菟郡,高句丽县。
暖风和煦,绿意遍野,时值仲夏,正是辽东好时节。可惜,缺乏人气,时节再好也仅是荒郊野岭。相比五六年前,血旗骑军从漠北高原重返汉土途经之时,高句丽县却是荒凉了太多。郊外渺无人迹,便是县城内也是人影寥寥,且多是一些行将就木,生无可恋的垂垂老者。
如此人迹稀疏,始于李臻之死,边军瓦解,正是源于边塞附近鲜卑杂胡,以及高句丽人的无穷袭扰,地处辽东汉境最东北的高句丽县尤甚。相比李臻时期的二十万有余,如今的玄菟郡和辽东郡人口,总计也仅七八万。其间的差额,或去了慕容鲜卑的昌黎,或南经旅顺港投了华兴府,少量过马訾水去了乐浪,当然,最多的,不是死了,就是成了胡人的奴隶。
“隆隆隆...”蓦然,西南方向传来一阵蹄声,伴以冲天烟尘,轰鸣着急速靠近。更有十数先导探马,呼啸着奔往县城,无视城内外的零星老人,他们也不打招呼,直接便驱马窜入了城内。
然而,面对这等明摆着的危险,县城里的人们却是依旧故我。左右就是胡人来了,除了一条老命,他们也都没啥能再失去了。其实即便他们想要防御也是不能,须知此间的城门都早被胡人给拆掉烤火了。当然,其间也有几名老人向着西方投出诧异的一瞥,毕竟,来骑数量与来骑方向,似乎都与过往明显不同呢。
烟尘渐止,蹄声渐歇,县城之外,已然多了两万杀气腾腾的铁骑,看其装束与纛旗,果非边塞附近的鲜卑杂胡,而是来自昌黎郡的慕容鲜卑。纛旗之下,有面绣一“翰”字的将旗,而将旗所衬,则是一名魁伟健壮,剑眉虎目的鲜卑青年,正是此行鲜卑骑军的主将,慕容廆之子慕容翰。
《晋书·慕容皝载记》有云:“慕容翰,字元邕,廆之庶长子也。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廆甚奇之,委以折冲之任。行师征伐,所在有功,威声大振,为远近所惮。作镇辽东,高句丽不敢为寇。善抚接,爱儒学,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乐而从之。”
正史中,慕容翰堪称慕容鲜卑崛起过程中的一位悲情英雄。说其是英雄,因为他智勇双全,雄豪善战,兼料事前瞻,在慕容廆与慕容皝两代单于崛起途中,关键转折处大多都有慕容翰的身影。譬如长期坐镇段氏鲜卑边境,八年后的击败宇文悉独官入侵,数败高句丽等部,三十余年后的讨灭宇文归,甚至,还有今年的永嘉五年,春秋笔法下的正史中,他一度谏言慕容廆恢复辽东郡制,大获辽东汉人之心。
《晋书·慕容廆载记》有云:“附塞鲜卑素连、木津等托为臻报仇,攻陷诸县,杀掠士庶,连岁寇掠,百姓失业。廆子翰言于廆曰:辽东倾没,垂已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勤王杖义,今其时也。单于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以得志于诸侯。”廆从之。是日,率骑讨连、津,大败斩之,二部悉降,徙之棘城,立辽东郡而归。”
说慕容翰悲情,首先要怪其父慕容廆生出的几个儿子都不简单,其实慕容鲜卑的这几代人,真就算是英才辈出。作为慕容廆的庶长子,他慕容翰虽骁武有雄才,在兄弟中最为优秀,却非不可或缺。故而,因为身份低了一等,亲友团也不够力,他未能继承单于之位,反因战功赫赫,声望卓着,成了新单于也即其三弟,慕容廆嫡长子慕容廆的眼中钉。
慕容翰足够明智,也足够豁达,慕容廆死后便主动避祸远走,先投段氏鲜卑,再投宇文鲜卑,期间还身在曹营心在汉,常暗中相助母邦慕容鲜卑。后来,一旦慕容廆有了需要,加以征召,他便立刻弃了临时东家,重返慕容鲜卑效力,并对临时东家们毫不手软。只是,可叹他慕容翰即便如此忠于慕容鲜卑,终究仍未逃脱亲兄弟慕容皝的毒手。
《晋书·慕容皝载记》有云:“及奔段辽,深为辽所敬爱。翰虽处仇国,因事立忠,皆此类也。及辽奔走,翰又北投宇文归...既而逃,既至,皝甚加恩礼。建元二年,从皝讨宇文归,临阵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后疾渐愈,于其家中骑马自试,或有人告翰私习骑,疑为非常。皝素忌之,遂赐死焉...”
书归歪传,如今的慕容皝仅有十五岁,稚气未脱,屁孩一个,而慕容翰却已年过双十,颇有战功,声望与能力远过其他兄弟,是以,当前危局之下,慕容翰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了这支骑军的主将。他的目标,则是会同宇文鲜卑的四万骑军,并联手高句丽,合力突破血旗军的马訾水防线,各自救出己方所要紧的人。而这一次的合兵约定,却是数日之前,由宇文鲜卑使者主动前往昌黎所提出的。
事实上,慕容廆在三月份出兵半岛之前,也知自己这一票玩得有些大,故而交代留守部众以自保为要,即便他在半岛战败,也无需主动去援。是以,十万血旗军封了马訾水一线,昌黎部众也未轻动,直到通过马訾水防线零星漏过来的消息,他们得知慕容廆非但大败于黄阳坪,还被百济暗算一把,生死未卜,再有宇文使者前往撺掇,这才由慕容翰率大军救援。
纛旗之下,慕容翰扫了眼比废墟也强不了多少的高句丽城,皱了皱眉,旋即隐去。继而,他转向陪同的宇文鲜卑使者,目光如电,却是佯作张狂的沉声问道:“拓莫岩,说好今日会师于高句丽县,你宇文部怎生全无人影,丁点接洽都没,该不会随口诓哄我等吧?”
“少单于未免太过多心了吧,约定地点还在城东二十里呢。少单于莫不以为,我宇文鲜卑还要提前二十里,遣人过来恭迎大驾?”那宇文部使者拓莫岩语中带刺,皮笑肉不笑道,“此番你我联手,我方为救屈云首领,你等却要救回慕容廆单于,可不是我宇文部求着你等出兵。”
宇文与慕容两部素来不和,拓莫岩这般不假辞色,反倒令随口试探的慕容翰觉着正常。不过,大军长途行军正值疲累,他却不会轻易放下戒心,听凭宇文部的安排,不光是因宇文部不可信,与之合作如同与虎谋皮,更因他麾下这两万骑兵,已是慕容鲜卑剩余军力的大半。尽管知道慕容廆极度凶险,可救人也得自己首先有命在,谨慎永远不嫌多。
正思虑间,有入城探马回报:“少单于,城内一切如常,除了少许孱弱老者,再无其他可疑人物。”
“少单于,大军远来疲惫,不妨入城暂歇。左右会合地点仅有二十里,并不妨碍彼此沟通与后续战事。”好似看出了慕容翰的心思,在其身边,一名年过四旬的汉家文士出言建议道,却是昔年的幽州别驾,一度勾连李臻起兵的昌黎人王诞,也是如今慕容鲜卑的重要谋臣。
拓莫岩闻言却是急了,怒声斥道:“兀那汉人,偏生就是心眼儿多,我家悉独官少单于正引大军于二十里外相待,你不想双方尽早会师,共谋战事,却要慕容大军在此歇脚,是何道理,莫非戏弄我宇文部不成?”
“拓莫岩,休得无礼!共谋战事罢了,待会某自去约见宇文悉独官就是。又非今日便发动进攻,难道商量点事,还要带着两万大军同去吗?”挥手打住拓莫岩的喋喋不休,慕容翰转向亲随令官,淡然吩咐道,“传令下去,大军入城休息,安排探哨,四下巡逻,此间距离血旗军堡寨最近不足八十里,须得谨防血旗贼军有所不轨。”
“既如此,某便先行前往禀告我家少单于去了。哼,还望慕容少单于莫要拖得太久。”见慕容翰已然下了军令,拓莫岩只得冷哼一声,略一作别,怏怏然纵骑东去。
慕容翰并未阻拦,目视拓莫岩离去的背影,他忽而转向王诞,沉声问道:“先生觉得如何?宇文部可信否?”
“看不出什么破绽,双方正值合力共抗血旗军,半岛战况又是零零碎碎,故属下不敢妄言。”摇摇头,王诞皱眉道,“不过,为安全计,待会少单于前去会见悉独官,还望多加小心,莫要轻入其营。毕竟,同在半岛折损三万骑军,宇文鲜卑尚有兵壮不下六万,而我慕容部则仅余三万,彼此实力差距愈显,格局已变,人心更是易变,少单于不可不防啊。”
“但愿我等皆是庸人自扰吧,唉,只叹父单于之前过于心急,小觑了血旗军,有此落败,致我慕容鲜卑于这等战战兢兢之境!”轻叹一声,慕容翰复又恢复雄姿,朗声笑道,“宇文悉独官嘛,待会某就去会他一会,多年不见,却不知他如今长了多少斤两,哈哈...”
第六百三十八回 圈套落空
玄菟郡,高句丽县,慕容鲜卑两万大军施施然入城。此间早已十室九空,自然不乏废弃房舍安置军兵,倒是省了安营扎帐。不过,慕容翰并未轻忽,他严令军兵在四方城门处一通忙碌,安置了大量鹿角拒马。所谓善战者不在赫赫之功,无它,诸葛一生唯谨慎尔。
诸般就绪,慕容军的探哨也侦知了东方宇文大军的扎营之处。慕容翰遂将城内防务交给麾下诸将,自身带上五百亲兵精骑,与参军王诞一道,出城东向而驰。
玄菟郡的高句丽县,属大晋辖境,东汉初年,高句丽国独立之后,汉家收罗高句丽逃民,在长城内乔置了这一新县,倒也正与高句丽国隔山比邻。慕容翰一行驰约十里,原本视野中的开阔平原,渐为高句丽边境的丘林山区所取代。而慕容翰的眉头,则跟着渐渐皱起,骑行速度也逐渐放缓。
“他宇文鲜卑皆为骑兵,何时学会往山区扎营了?宇文悉独官难道如此不济,越混越傻了吗?”口中轻咦,眼见过了右前方的一片丘林,就要抵达宇文大营,慕容翰突然勒住战马,点指两名十夫长道,“你二人速带部下,往前方丘林探查,仔细些!”
二十鲜卑亲兵立即脱阵而出,按令奔入小丘林。片刻之后,林间忽然传来弓弦声、惨叫声、打斗声,更有一声凄厉的惊呼:“埋伏!少单于,有埋...”
惊呼声戛然而止,却已足够,慕容翰面色大变,怒声吼道:“全军听令,掉头回城!”
“嘟嘟嘟...”几乎同时,一阵牛角号声在丘林间响起,随之,东方的宇文大营,乃至东方别处的一些山林遮蔽之地,号声伴着喊杀声,跟着此起彼伏的响起。
“哒哒哒...”最先的自是这片丘林之后,一支数千人的胡骑,已然纷纷涌出,直奔慕容翰一众杀将而来。看其衣甲装束,正是宇文鲜卑的兵马无疑。必须说,本该是断掉慕容翰两万大军后路的他们,却连慕容翰的五百人都没能关门,只能坑瘪的追着慕容翰的马屁股,沦为此番暗算慕容翰的首发攻击点。
为首的一名鲜卑胡将,眼如铜铃,身高体壮,手持狼牙棒,一脸狰狞的叫嚣道:“尔等中计啦!哈哈,慕容翰,尔号称慕容鲜卑第一勇士,可敢与某一战,记住,取你首级者乃...”
“嗖!嗖!嗖!”慕容翰并不答话,一边驱马回奔,一边已经连发三箭,飞火流星般直飙百步开外,噗噗声中,最前的三名来敌随之中箭落马。其中就包括那名倒霉催的傻叉胡将,尚未来得及报出字号,便被一根穿口贯脑的羽箭生生打住!
《晋书》中说及慕容翰日后从临时东家宇文鲜卑逃归慕容鲜卑,有一段描述其箭术及勇武的特写:“既而逃,归乃遣劲骑百余追之。翰遥谓追者曰:归骑解刀竖之,翰一发便中刀镮,追骑乃散。”
或被最前三名倒毙者略阻,或被慕容翰的箭术所慑,将领被秒杀的宇文伏兵前队,下意识的勒缓战马,而这放缓的短暂片刻,对于骑兵追击却已很长。慕容翰一众本就不曾进入埋伏,藉此快马加鞭,一溜烟甩脱追截,并在宇文伏兵的尾随欢送下,直奔高句丽城扬长而去。
“隆隆隆...”不一刻,大队骑兵从东方蜂拥而来,规模足有数万,路过这片不曾得手的埋伏之地,他们也不停留。唯有那代表宇文少单于的纛旗下,一名金盔金甲的彪形壮汉,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吼:“追,给老子追过去!直娘贼,姓纪的还他妈的说是什么锦囊妙计,我呸,狗屎!”
没错,以联手打破马訾水防线并解救被困首领为由,劝诱慕容鲜卑二度派出重兵前来,再于途中设伏袭杀,正是纪某人给宇文鲜卑所出的锦囊妙计。也是为此,纪某人才专门要求百济放出慕容廆尚未身死的烟雾弹。当然,再好的计策也需要执行得法,方可奏效。若是纪某人在此,定会指着宇文悉独官的鼻子反诘怒斥:细节决定成败,你丫这都不懂,还带什么兵...
再说慕容翰,急急奔至高句丽城,在城头军兵的箭矢压制下,入城也很顺利,身后追兵丝毫没能讨到好。只是,凭借机警侥幸躲过一劫的慕容翰,根本没空体会什么后怕亦或庆幸之类的情绪,而是眉头紧锁,面色铁青。这不光因为高句丽城随即便被四万尾随追来的宇文大军所围,更因从宇文鲜卑的悍然反水,他已经有了一种极其糟糕的猜测,一种足给慕容鲜卑带来灭顶之灾的猜测!
“隆隆隆...”很快,从城南方向,又一彪急急赶来的近万骑军,彻底印证了慕容翰的最坏猜测。因为通过来军的纛旗,可知对方正是本该与慕容廆一道,被血旗军困在马訾水以东的宇文屈云所部。
不消说,偷偷藏在南方的宇文屈云,本是准备在慕容骑军陷入悉独官大军埋伏之际,再从背后狠狠插上一刀,如今伏击落空,却也只能赶来参与围城了。而宇文屈云所部能够越过马訾水防线,要说他们没与血旗军勾结,只怕连傻子都不信,至于勾结的纽带,除了覆灭瓜分挑头对抗血旗军且已实力大损的鲜卑慕容,还能有什么更具份量...
城上城下,一番各秉正义的对答自不可少。南门之外,宇文屈云和宇文悉独官叔侄俩双双排众而出,状甚悠然,而占据地理和道德制高点的慕容翰则是先声夺人道:“悉独官,你宇文鲜卑何其无信,何其无耻,你我双方正联合对抗血旗军,对抗汉人,孰料你等竟然勾结汉人,调转矛头,冲我慕容鲜卑偷袭下手,如此窝里内斗,兄弟阋于墙,就不怕给我鲜卑人丢脸,叫外人看笑话吗?”
“什么联合对抗汉人,分明是你慕容鲜卑意欲借着对抗汉人,称雄辽东,却害我宇文部下水。哼,我等已与血旗军达成盟约,他们十年内不会跨过马訾水一线,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无需再战。”宇文悉独官自有说辞,他扬声喝道,“慕容翰,咱们也别说那些虚的,你我数代世仇,若是易位处之,你慕容鲜卑也决计不会对我宇文部手软!今日你等既然落入重围,还是乖乖投降吧,某可誓保你等周全!”
“盟约!?十年不入辽东!?哈哈,悉独官,汉人的话你也信?尤其是那位阴损将军,他的誓言若是可信,母猪都能上树了!”慕容翰放声大笑,浑一副怒其不争道,“血旗军方得朝鲜半岛,自需数年巩固,待其消化完毕,随便寻个由头,一纸盟约能够束缚谁?反是你我被其挑动内斗,届时两败俱伤,正好给他们前来捡便宜,这就是汉人的以进为退,动动你那长满肌肉的脑袋,好好想想吧!”
还别说,宇文悉独官闻言真就挠起了脑门,一旁的宇文屈云不干了,要琢磨也不该是现在的两军阵前呀,嫌自家的士气太高了吗?他立马出言高喝道:“慕容翰,你纵然文武双全,口才了得,可惜你慕容鲜卑大势已去,还是莫要垂死挣扎了。哼,你就不想知道,你那位盟主父亲,如今是何下场?”
言说间,宇文屈云手一挥,已有一名亲兵手捧木匣上前,其意不言自明。慕容翰见此顿时浑身一震,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木匣,脑海瞬间空白。再看城头那些慕容军兵,人人如丧考妣,须知慕容廆对他们而言,既是尊崇的单于,也是擎天柱。不消说,宇文屈云这是在给慕容大军的军心士气狠狠一击。
一边示意那名亲兵将首级送至城门,宇文屈云一边撇清关系道:“事实上,慕容廆单于早在半夜之前,便在慰礼城王宫,死于百济君臣的暗算之下,与我宇文部无关。今日将其首级送归你慕容部,也算全了一份同族之情。而今,你慕容鲜卑单于身死,大厦将倾,还是投了我宇文鲜卑吧,他日联起手来,或可杀入半岛,为慕容廆报仇!”
城头之上,犹自陷入丧父之痛的慕容翰,正在恍恍惚惚的就欲下城最后核实首级真假,忽被王诞狠狠捅了一把,耳中更是传来王诞的急声低呼:“少单于节哀,节哀啊!此刻正是两军阵前,为了慕容鲜卑,万不可沉沦私情!哀军!唤起哀军啊!”
慕容翰再度一震,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有了神采,继而爆发出狼一般的凶狠,蓦地,他仰天怒吼道:“慕容儿郎们,不论父汗具体死于何人之手,都少不了血旗军的一份血债,也少不了勾结血旗军之辈的一份血债,今日,我等要为父汗报仇,就先从宇文部开始!”
“报仇!报仇!报仇...”顿时,城内传出一浪接一浪的怒吼,如狂风如海啸,更如那草原上的群狼嘶吼!
卧槽!这样都能被牵连上,丫慕容翰也太能攀扯了吧!城头之下,宇文叔侄俩面面相觑,哀军必胜的道理他们大抵也是知道些许的。良久,宇文屈云叹了口气,不死心道:“要不,趁敌方现在情绪不稳,咱们还是攻一次城试试...”
第六百三十九回 踏马连营
玄菟郡,高句丽城,慕容廆首级的出现,非但未能击垮城内守卒的士气,反被慕容翰一声怒吼,激起了慕容大军的哀兵之心。不过,宇文大军毕竟是以五万之数包围着对方的两万,尽管颇有点弄巧成拙,宇文叔侄俩面面相觑之后,犹不甘心的发动了今日的首轮也是最后一轮攻城。
“嘟嘟嘟...”随着号角长鸣,东南北三门,宇文军兵仗着人多势众,呼喝着,叫嚣着,一边凭借飞骑奔射压制城头敌兵,一边向着早没了大门的三个城门洞,发起了汹涌如潮的铁骑冲击。
“杀啊!杀宇文狗贼啊...”城内的慕容军兵,则在慕容翰的调度下,利用预设在城门处的那些鹿角拒马等障碍,利用城头高处的弓箭支援,一步不让的与来敌展开了殊死搏杀,根本就无视围三缺一的那条所谓的西门生路。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高潮,但高潮不久,便迎来了谢幕,只因战局根本就是沿着哀兵必胜的方向发展。狭窄拥堵的城门,居高临下的箭雨,更有疯狂复仇的士气,慕容军兵的就城防御,令得宇文大军空有兵力优势却无从下口,反是以三四比一的伤损,维继着这场胜机遥遥的战斗。于是,在三门几乎被尸体填满之后,在一总付出两千多伤亡之后,宇文叔侄俩不得不颓然下达了暂时罢兵的命令。
大军围城,连营扎帐,通往昌黎的西门方向,乃宇文部两万中军所驻。帅帐之内,一干宇文军将无不憋闷,正坐帅案的悉独官,眼珠一阵乱转,蓦地转向拓莫岩,恶狠狠道:“你去一趟,通知马訾水防线的汉人,必须前来支援我等攻城,至少也要送些厉害军械过来!哼,别光想骗我宇文鲜卑打生打死,好叫他们日后渔翁得利!”
显然,之前慕容翰在城头上的规劝言辞,还是影响了宇文悉独官。叫他舍下预定的人财地盘,搁置既往的血海世仇,放弃攻灭慕容鲜卑,尚还远不至于,但是,只要可能,他却是一定要多拉些血旗军前来垫背...
天黑时分,使者拓莫岩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南方八十里的双龙城,血旗北路军的督帅驻地。如今,攻取高句丽的战斗,基本已被移交给了唐生代掌,尚归郝勇掌控的北路军兵仅余六万,其军事重心已然转向了联合宇文部铲除慕容鲜卑。事实上,伴着慕容翰大军前来玄菟,此刻童飞的水四军团已经到了辽河,而骑一军团与半残的骑四军团,则已藏匿于双龙城之北三十里的山区。
中军大堂,听完宇文使者拓莫岩言及慕容翰两度踏至圈套边上却又全身而退,一众血旗军将无不扼腕;再听拓莫岩近乎哭天抢地的赌咒发誓,说什么高句丽城如何的城高墙厚,什么慕容翰如何的狡诈如狐,什么慕容鲜卑如何的决死抵抗,什么宇文大军如何的伤亡惨重,众人则又个个撇嘴,恨不得直接将这个拓莫岩给叉出去。
大家都不傻,悉独官那点心思焉能不知?北路军督帅郝勇,忍不住拍案斥道:“就那么点的一个小县城,墙高不到两丈半,就将你宇文鲜卑给难倒了?尔等这般孱弱的战力,昌黎的棘城还能吃下吗?是不是也要我血旗军替尔等去夺?那么,一应缴获尔等还有资格拿吗?”
“呃,这,这,慕容鲜卑的主力不是都在高句丽城嘛。”拓莫岩也觉有点尴尬,可奉命而来,他只得耍起无赖,嗫嚅着道,“反正你我双方联手摧毁慕容鲜卑,贵方既然颇有余力,总不能一心想要我等流血,万一叫慕容翰的大军跑了咋办?”
郝勇还欲再斥,忽然,一旁的程远一拍案几,惊声叫道:“跑了!?直娘贼,只怕我等便是前去相助攻城,慕容鲜卑也不会给我等机会了。他宇文悉独官此刻竟还想着攻城?哼,以慕容翰今日所展现出的智勇,焉能留给我等进一步合围的机会?若某不出所料,天黑之后,他们就该突围了,甚至,打个措手不及,击溃宇文大军也不无可能!”
必须说,这年头夜战往往被双方刻意避免,可不像评书中的那么多,高速移动的骑军夜战更少,而即便夜袭,所采取的大多也都是小股精锐以寡袭众。只因夜间作战,军兵们都是两眼一抹黑,以乱打乱,纪律稍差的队伍,自相残杀的往往比死于敌手的更多。这也是宇文大军今次的暗算谋划中,宁愿白日设伏,也不愿夜袭慕容鲜卑的主要原因。可是,换成陷入险地的慕容鲜卑,就未必有那么多顾忌了。
包括拓莫岩在内,堂中众人皆听得一惊,而程远则霍的站起,急声叫道:“或许,那慕容翰现在就已动手了!督帅,支援攻城且搁一边,还是速速调动骑军,前去高句丽城,谨防宇文军有所不测吧!毕竟,现在他们是我等的盟友...”
与此同时,高句丽城外,折腾半天的宇文大兵们,刚刚结束安营扎帐,就着篝火坐倒,直待想用香喷喷的晚餐。至于他们的敌手,瓮中之鳖的慕容军,就且等着明日汉人送来援助,再行攻城剿灭吧。五万对两万,宇文大兵们可没怀疑过自家的战力。
同一时刻,城内西门,一队队鲜卑骑兵已然整装待发。利用宇文军兵们安营扎帐的时间,他们已然水足饭饱,甚至还都小憩了片刻,而他们的战马,则从下午入城之后,就一直在进食养神,精力更是甭提的充沛!
城门不远,慕容翰已然完成战前部署,正在做最后一项交代。冲着面前的十名死士,他沉声道:“诸位皆一人三马,暂先混于各队骑军,一旦有了机会,便自行西去。告诉步卒,血旗军与宇文联手,已然势不可违,即便此战击破宇文军,我慕容鲜卑也难保昌黎。某会带着这支麾下转战辽东,拖住敌方主力,望步卒抓紧时间,尽快西迁,暂去投靠西凉之地的伯父吐谷浑吧。但若某能幸免,自会尾椎会合。”
“诸位,血旗军既与宇文部联手坑害我等这两万大军,想来他们此刻已然派出水军,封锁了我等直归昌黎所必经的辽河下游。然事关部族存亡,一应消息必须尽早送达昌黎,是以,还望诸位冒死横渡辽河,翰愧求诸位了!”颇带歉意的说完,慕容翰对着那群死士信使,深深一躬,继而,他昂首走向大军前队,再不回头...
《晋书·四夷传》有载:“吐谷浑,慕容廆之庶长兄也,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及涉归卒,廆嗣位,而二部马斗,廆怒曰:吐谷浑曰:于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长史史那蒌冯及父时耆旧追还之,未果。”
“吐谷浑谓其部落曰:于是乃西附阴山。属永嘉之乱,始度陇而西,其后子孙据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极乎白兰数千里...其部官置长史、司马、将军,颇识文字...”
书归歪传,就在高句丽城外的宇文军兵们正在忙活晚餐之际,西城门洞的一应路障忽被迅速搬开,伴着蹄声隆隆,足有三千的慕容骑兵前驱,以慕容翰及其亲兵精骑为核心,从城门鱼贯而出,借着月色,悍不可挡的扑往二里之距的宇文中军大营,以及一众猝不及防的宇文军兵!
连营围城,工程量不小,细处的防御工事难免粗陋。慕容翰的先导骑队又搬又圈又拽,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和功夫,就已在宇文军兵反应过来之前破营而入。接下的,不是可劲杀伤,也非夺路而逃,而是制造混乱,可劲的造!
兵分数股,三千慕容前驱并不硬冲猛打玩硬扛,却于大营中四处奔突,或马踏营帐,或肆意点火,或羽箭纷飞,或驱动惊马,直叫宇文中军大营好一片鸡飞狗跳。更有慕容翰艺高人胆大,率领五百亲骑直突中军大帐,纵被越聚越多的宇文骑兵死死挡住,可他的一根劲矢,却也射翻了宇文悉独官的纛旗,直令宇文军兵们更加慌乱。
“快!吹号!各部自行聚集,并向中军靠拢!”悉独官衣甲散乱,咆哮连连,“慕容翰,你丫有种别跑,老子这就来会你!”
毕竟有着两万大军,很快,宇文悉独官的身边便汇聚了三千多兵马,并且仍在源源不断的增加。举起战刀,指向慕容翰适才遁去的方向,悉独官正欲爽爽的吼一嗓子喝令追击,偏生就在此时,大地上传来了一阵别样沉重的轰鸣,令悉独官不由一滞。
下一刻,悉独官耳中传来宇文屈云那声嘶力竭的惊吼:“重骑!慕容部竟然还有重骑!快,避开,万不可被那玩意儿撞上啊...”
第六百四十回 奔突北走
高句丽城西,宇文中军大营,骤临慕容翰的骑军突击与四窜袭扰,宇文悉独官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怎奈,正当他纠集起了数千兵马,准备留下慕容翰的时候,更大一拨的鲜卑军,已经借着慕容翰争取出的充裕时间,出了高句丽城西门,并从容理顺了阵列,排山倒海的杀入了宇文中军大营。
为首骑队,约为千人,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骑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令这支铁骑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骤然正迎其锋,包括宇文悉独官在内,宇文胡骑们顿时感受到了无坚不摧的威势,令人窒息的杀气,以及,从头到脚的凉意!不消说,来者自是慕容鲜卑山寨血旗军的重骑,也是为了这群老爷兵的蹒跚出场,慕容翰之前才不得不带着三千前驱,先行闯营大闹了一通。
说来颇为巧合,正史中,首次让重装骑兵在华夏之地大放异彩的人,正出自慕容鲜卑,为慕容廆的孙儿辈慕容恪。在其攻灭冉闵的决战中,他将重骑大规模投入猎装使用,继而在南北朝往后风靡千年。所以说,还真不好咬定华兴府与慕容鲜卑之间,重骑究竟是谁山寨的谁。
宇文悉独官犹在惊愣,别个宇文屈云却在半岛一度玩过重骑,在第一时间,他声嘶力竭的吼道:“重骑!慕容部竟然还有重骑!快,都他妈的避开,万不可被那玩意儿撞上啊!”
“快!快,传令下去,左右分开,避让重骑!”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统帅,少单于宇文悉独官虽对叔叔宇文屈云的越俎代庖不甚乐意,这等临阵时刻,却也连忙跟着急声令道。
然而,宇文军兵们可是在夜晚之中骤然遇袭,好不容易汇聚在了中军纛旗之下,犹自乱哄哄的未及理顺编制,更有袍泽还在向着中央聚集,若在如此境地下,他们仍能及时准确的贯彻军令,那他们就不是散漫落后的宇文牧骑,而是成吉思汗的怯薛亲军了。是以,军阵外围的宇文胡骑或还能够及时退开,军阵内部的,且折腾着呢。
“嗖嗖嗖嗖...”“噗噗噗噗...”“叮叮当当...”就当宇文军兵犹在互相添乱的避让之际,双方的箭雨对射已然展开,伴以中箭受伤,痛呼哀嚎乃至坠马身亡。自然,伤亡并不涉及慕容重骑,其锋阵节奏依旧故我,甚至,由于他们的磁石效应,令慕容骑兵的伤损远小于宇文骑兵。
不过,相比随后而来的重骑碾压,这些箭矢伤损的差距简直不值一提。宇文胡骑们依旧未能完成阵型转换,慕容重骑却已正式展露锋芒。带着山崩地裂的轰响,排山倒海的气势,他们势不可挡的撞上了宇文中军那一股刚刚聚起却不及两分的最大骑阵,也是正副统帅与纛旗所在的骑阵。
“砰砰砰...”格外粗长的骑枪,远隔数个马身的距离,便粗野的击中了一名名不及闪避的胡骑,不是捅刺,而是蛮不讲理的撞击。前排的胡骑刚打照面,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然后便惨叫着落于后排的铁蹄之下,化为可怜的肉泥。第一排宇文胡骑被撞飞,然后是第二排,接着又是第三排...
人是最勇猛的战士,马是最高壮的良驹,装备则是金钱堆出来的极品。这一刻,这个战场上,好似一切都是围绕着慕容鲜卑的重骑,而一切也都只能被他们所碾压。如果说此前宇文胡骑们还是相互推搡着奉令避让,现在,那就是彼此抡刀子为自身开路了。还别说,效率果然快了许多。
然而,避开重骑就结束了吗?重骑之后,还有近两万的慕容轻骑。面对小规模集结的,以及被重骑撞散的宇文胡骑,大规模有备而来,呈集体锋阵的慕容轻骑,同样是噩梦。犹如信步遨游的长龙,他们在西营横冲直撞,直令宇文中军溃不成军。
宇文溃阵,悉独官是被亲兵拉着躲开慕容重骑的,因为他自身已经目光空洞。看着自家胡骑就如纸糊草扎一样,被对方一路直撞过来,纷纷崩溃,继而在轻骑们的刀砍箭射马撞下二度被虐,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重装铁骑,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形战车,什么又叫做鸡蛋碰石头...
“砰!”宇文悉独官逃开了,他的中军纛旗反应可没那么快,由是,继之前被慕容翰箭矢射翻之后,这一次,宇文大军的纛旗,直接被慕容重骑撞倒、践踏、碾碎,随同被碾的还有宇文悉独官那顶富丽堂皇的中军大帐。这也代表着,宇文中军就此被轻松的击破了建制,而更多幸存的宇文胡骑,随之也开始向着营外,或是向着其他方向的营盘溃散。
“嘟嘟嘟...”号角长鸣,这是慕容鲜卑战前便已预订的号令。铁骑洪流在碾破中军大帐之后,随着号令立即左右两分,各以五百重骑为尖刀,分别沿着南北两向的连营,追着溃兵的屁股,杀往另外三门的宇文敌兵。西营之内,仅仅留下了五千轻骑,继续打击宇文中军的溃兵,谨防他们得以聚集成伍构成威胁。
“隆隆隆...”战马在奔腾,铁骑在肆掠,杀戮在继续。当两条慕容长龙杀入宇文南北两营的时候,宇文胡骑明显更多了准备,可首次面对重骑,他们的抵抗同样如同纸糊。而当两条长龙冲至宇文东营,阻力愈加大了,可南北夹击之下,宇文骑兵的支撑,最终依旧是徒劳。
“喔喔喔...”高句丽城外,奔蹄继续,但慕容军兵的欢呼却已震天山响。今夜,是慕容重骑的第二次亮相作战,却也是他们首次扬眉吐气。之前的黄阳坪一战,遇上血旗军更为变态的火炮,慕容重骑呜呼哀哉,神威未展身先死,可今日面对宇文鲜卑的这些土老帽,慕容重骑们那绝对是战力杠杠,大发淫威!
当两条慕容长龙交错而过,各自绕营一圈,再度回到城西大营会合之际,可怜的宇文军兵们已然交出了自家的营盘,一个个远远的躲入营外夜幕。笑容终于在慕容翰的脸上绽放,凭借骤然突击,凭借重骑发威,他以弱胜强,大溃敌军,还用两三千的伤亡,斩杀敌方至少过万,这绝对是一场大胜,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嘟嘟嘟...”可就在此时,大营南方的遥远之处,伴着隐隐可闻的蹄声,忽而传来了隐约逼近的军号,高亢而激昂。那并非鲜卑人常用的牛角号,而是另一种颇为独特的号声。慕容翰瞬间明悟,那是血旗军号!
“终于来了吗,有点晚呢。呵呵,十里之外就急急吹号,是提醒某先行退避,不愿与我军直接夜战死磕吗?哼,某现在也不愿呢,只可惜,我等今夜没法继续扩大战果了。”并未露出任何惊惶亦或失望,慕容翰像是早就猜到了此节的可能,仅是喃喃一句,旋即高声喝道,“立即整装,我等即刻北上!”
西营南方五里,盔歪甲斜的宇文悉独官与肩部中了一箭的宇文屈云,同样听到了蹄声号声,惊魂未定的叔侄两顿时激动得差点掉泪。他们的大军虽然溃散,但骑兵是典型的打不赢便逃,实际伤亡不会像步卒崩溃那样惨重,只要现在能够缓口气不被慕容骑兵追杀,当还能集结起来,形成近四万骑的强大战力,再有血旗军相助,仍有望翻盘。
于是,悉独官嘶声欢呼道:“快,吹号!各部自行聚集,准备配合友军,继续作战,剿灭慕容鲜卑...”
然而,慕容骑军接下的号声与蹄声,却令宇文悉独官和宇文屈云片刻惊愣。对方得知血旗军即将驰援赶到,转身逃遁自然在理,可他们为啥不往西方昌黎老家的方向逃?被吓得找不到北了吗,不,他们去的就是北方呀!
北方!?叔侄两彼此对望,突然,齐齐面色大变,从这里北上,出了废长城,除了边塞附近的少许鲜卑杂胡部落,再往西北,就是宇文鲜卑的地盘了,他慕容翰是要去宇文部的老家转悠,去反戈一击呀!那里如今仅余两三万兵力,还是分散各处,如何抵挡?
于是,前一刻还嘶声欢呼的宇文悉独官,顿时改为了嘶声哀嚎:“快,吹号!各部快速聚集,向着北城聚集...”
于是,当刘灵带着万五血旗骑军赶到高句丽城下的时候,宇文悉独官已经带着紧急聚集的三万大军北上去也,此间仅留下宇文屈云带着少量骑卒继续召集溃兵,救护伤员。看到宇文鲜卑人这副倒霉催的模样,血旗将士们惊愕之余,免不了面露不屑,而骑四军团的那些军兵,更是将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
当然,刘灵是主将,要讲究风度,要考虑盟友关系,对上前来相见的宇文屈云,他很是耿直道:“宇文将军,听说慕容翰率军北上了,只怕对贵部牧民不利呀,是否需要我等北上驰援?”
“呵呵,多谢贵军好意,贵军能够及时驰援此地,我等已然感激不尽,哪里还好劳烦贵军再度北上转战?放心,进入我宇文部,慕容翰定然插翅难飞!”宇文屈云笑得很苦涩,却也很是坚决。开玩笑,慕容翰那头饿狼杀入宇文老家就够糟糕了,哪敢再放一头更恶的狼进去...
第六百四十一回 荡平附塞
战争的进程往往不按谋划者的预期而发展,尤其己方阵营里还有猪队友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由于宇文鲜卑的糟糕表现与慕容翰的临危雄起,本该是宇文大军诱伏慕容翰所部,继而与血旗军联手兵发昌黎,彻底铲除慕容鲜卑,却演变为了宇文鲜卑后院起火,辽东战局再生变数。
一家欢喜一家愁,对此战况,宇文鲜卑苦了,自身无损的血旗军却是淡然,甚至,天知道刘灵等人心底是否窃喜得不要不要。毕竟,有血旗军与宇文鲜卑联手,战局大势难改,变化的仅是进程,而铲除慕容鲜卑固然重要,可在其倒下之前,若能发挥些余热,将宇文鲜卑再打断几根骨头,岂非两全其美,至少辽东也能更加安生嘛。
不过,辛苦疾驰五十里的刘灵所部,此番却不免白跑一趟,而原定歼灭慕容翰部之后便去祸害昌黎的计划,也被无奈搁置,由是,尚不知晓慕容翰传令西迁的他们,只得不无聊赖的入城暂歇。没错,必须是入城,这不仅因为血旗军并不信任宇文所部,下意识选择安全营地,还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更该是这里的主人。
然而,这一颇为随意的入城暂歇,却是歇起了火气。血旗军久经大华夏主义乃至大汉民族主义熏陶,亲眼看到城门都没了的高句丽城,兼而城中百姓的百不存一,纵是刘灵等将官早有预料,也难免怒火升腾,寻常军兵更是义愤填膺,尤其是那些昔年一度由漠北高原返经此地的骑军老卒,以及昔日的边军老卒,直接就叫嚣起了血债血偿!
“将军,军心沸腾,其情汹汹,我等若不择一目标,加以发泄,只怕那帮崽子就要闹翻天啦。”城中帅堂,临时军议上,暂代骑四军团主将的秦猛,凑近掌帅此行的主将刘灵,貌似无奈道。
瞥了这厮一眼,刘灵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别给咱在这里装憨厚,咱血旗军上下,似你这等蔫坏的家伙多着呢。出来一趟没捞着战功,手痒痒了吧,还想顺带报你骑四军团在乐浪被袭的一箭之仇吧,可是,城外那些熊包毕竟是盟军,还有用,咱们隔岸观火可以,却不好落井下石,不能坏了主公大计。”
“哪能呢,小弟自也知晓大局,所指目标并非城外这帮宇文傻叉,而是这两年祸害此地及辽东最甚者,也即复赛鲜卑杂胡的素喜连、木丸津两部!”秦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我等有盟约在,不好轻入辽东,今番既然来了,焉能空手而归?而今宇文鲜卑后院起火,自顾不暇,绝不敢就此与我等冲突,机会难得啊。”
刘灵听得眼前一亮,这件事情对上对下都好交代,对宇文盟友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可谓义利统一,名利双收,还赚军功。而且,素喜连、木丸津两部各有青壮不过六七千之数,真就最适他这万五骑军不肥不瘦的吃上一口。至于没有军令便擅自行动,嘿,边请示边做就是,血旗军对外作战,不吃亏才是硬道理,何时有过那么多条条框框?
“秦将军言之有理,我血旗军素来除暴安良,以拯救汉民为己任,如今既有附塞蛮胡掳我汉土,虐我同胞,军兵群情汹汹,我等身为主将,当顾全大义,顺应人心,攻灭猖狂蛮酋,并救回数万被掳汉民。”扫视堂中诸将,拿定主意的刘灵义正词严道。看其此刻一身正气,饱含民族精神,谁又能想到,正史中的这厮,可是造反西晋,跟着匈奴和石勒东征西讨的大汉奸一名,真可谓环境造就人呀。
“诺!”诸将纷纷应命,无人对擅自行动提出异议,血旗军对外的狼性可见一斑...
一番商议,众将很快拟定了兵分两路拂晓突袭的军略。待得三更,略作休憩的血旗军兵集结出城,目标北方。不一刻,已然再度聚拢五千溃兵的宇文屈云,连忙拉着大军挡在了血旗军之前,由其反应之快,可见他们一直就在提防着城中的刘灵所部。
气喘吁吁的赶到刘灵之前,宇文屈云面色难看,怒气冲冲道:“将军不在城中好生休息,却是星夜北上,不知意欲何为?”
刘灵冷哼一声,瞪眼反问道:“我血旗军做事,何时需要向你宇文鲜卑交代了?况且,这里可非你宇文鲜卑的地盘!”
宇文屈云一滞,扫眼双方实力悬殊的大军,不得不略缓口气,却仍色厉内荏道:“贵军与我方有着盟约再前,不会插足辽东,而今来援自也罢了,可若再行北上,出了边塞,只怕危及我宇文鲜卑,本将自要询问一二。”
见宇文屈云口气放缓,刘灵也不再拿腔拿调,示意与宇文屈云单独说话。二人旋即单骑出阵,彼此接近之后,刘灵低声道:“素喜连、木丸津两部荼毒辽东汉民过甚,我方将士皆因高句丽城内之惨景而义愤填膺,直欲除之而后快,与贵方全无关系!此刻我军上下怒焰滔天,群情汹汹,本帅也难强压,还望贵方莫要阻挡,也免平白被素喜连、木丸津两部拖累,甚或坏了彼此联盟。”
宇文屈云焉能听不出刘灵口中的威胁之意,顿时面色一寒,但形势比人强,他手头这五千人不是刘灵所部对手,而被慕容翰杀入老巢的宇文鲜卑,此刻更不敢再与血旗军闹翻,所以他不得不生生忍住愤怒,沉吟不语。至于那两部鲜卑杂胡,虽然算是宇文鲜卑的外围小弟,劫掠辽东也没少上供,可宇文部现在自顾不暇,又哪里还能顾及他们?
“放心,两部之地空了,也是归属你宇文鲜卑,而宇文将军若是担心我军殃及池鱼,可以遣出些许探哨随我等同行,这也是我军为了彼此联盟互信,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见宇文屈云依旧犹豫,刘灵心中冷笑,稍微退让些许,但随即,他又冷森森道,“不过,今日我军对两部下手,还望贵方守住消息,否则,两部若是提前脱逃亦或加强守御,至我三军毫无所获,只怕将士们的怒火就要蔓延了。”
“既如此,某权作不知此事,还请刘将军遵守承诺,莫要坏了贵主大事。”面色一阵变幻,宇文屈云终是选择了妥协。旋即,在其命令之下,宇文大军怏怏然让开了北上道路...
“嗖嗖嗖...”“哒哒哒...”“杀啊,杀啊...”两个时辰之后,拂晓时分,废长城北方二十里,鲜卑素喜连所部中心族帐,一个四千帐上下的游牧营地,蓦然响起了喊杀声、马蹄声与飞矢声,令这个安宁静谧的黎明,顿时陷入了人间炼狱。
始作俑者,正是夜遁而来的血旗军骑一军团主力,有着谙熟地形的边军老卒作为向导,宇文屈云果也没敢提前通风报信,最善摸黑打闷棍的血旗骑军,对毫无预料的蛮夷部落发动突袭,得手率不要太高,至少直到大军冲近敌方营盘百步之前,尚无敌方的示警声发出。
“尔等何人?竟敢如此无耻,偷袭我素连部落?”中央族帐,闻得营内大乱的胡酋素喜连,光着脚窜出帐篷,慌慌张张的跳上战马就欲逃窜,兀自不忘怒吼一声。
“杂碎,去死!”身先士卒的刘灵恰时赶到,刀光一闪,已然借着马势,削去了素喜连的头颅,晨风中飘过他的狂骂,“没劲,一刀都接不住,真是个脓包!”
惊叫、惨嚎、孩啼、妇泣,伴随着腥风血雨,荡漾在营地上空。无情的屠杀,降临到了所有胆敢做出危险动作的牧民头上。纵有个别反应机灵且身手矫健的胡儿及时骑上奔马,趁黑窜出营地,也在营地四周的包围圈前,无奈的惨然殒命。
“杀!给老子杀!杀死这帮狗娘养的蛮胡!看看日后谁人还敢轻易荼毒我汉家同胞!”营地之内,伴着苦主的哭戏哀嚎,不时传出此起彼伏的汉语怒吼。所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一切,皆因他们部落的青壮胡骑,此前同样没少在南方的辽东汉境,对辽东百姓做了更为凶残的恶行!
“看好俘虏,但有忤逆青壮,立斩...开释一应奴隶,给与饮水干粮...莫伤无辜妇幼,都给老子管好裤裆...扑灭余火,全军白日便在此休息...”血旗猎猎,刘灵迎风立马,正在兴奋的呼喝下令,蓦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继而,得意变为怒喝,“直娘贼,该杀!”
所以暴怒,只因刘灵的目光,瞥至了一片人群正在聚集之地。他们形状凄惨,汉人居多,明显是营中奴隶。残肢、独眼、鞭痕、烫痕比比皆是,那些奴隶大多目光呆滞,死气沉沉,相比之下,什么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都不算事了。其情其景之惨,可说早已脱离了华兴军民如今的记忆。
虽已渐多稳重成熟,刘灵本质还是一个冲动感性的人,也是一个不愿受气的人,更是有着与生俱来的暴力因子,愤怒之下,他一反利益最大化的作法,厉声喝道:“传令下去,此间素连部族的所有男子,高过车轮者,皆斩!还有,给老子在这里堆砌京观!用他们的污血,给某写下,犯华夏天威者,虽远必诛...”
第六百四十二回 慕容西迁
永嘉五年,五月初九,拂晓,就在刘灵率部荡平辽东边塞素连部落的中心族帐之时,其东三十余里,秦猛也率部清洗了木津部落的中心族帐。基于对被掳汉民惨景的愤慨,秦猛虽然没有似刘灵一般斩杀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却也同样用鲜卑蛮胡的尸体,在那里堆砌了一座耸人的京观。
为了放牧便利,大凡稍有规模的草原部落,寻常是不会全数聚居一处的。故而,在荡平两部鲜卑杂胡的中心族帐之后,愤怒难平的血旗骑军并未立即收手,而是除恶务尽,对两部杂胡在左近的其他游牧点也加以了彻底清扫,令战斗时间一再延长。
自然,随着范围放开,左近一些其他的杂胡小部落,难免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殃及池鱼。随着越来越多幸存者的逃散传播,血旗军在辽东胡人的口中,便多了个“血魔军”的美誉,可止小儿夜啼。而玄菟边塞附近,素喜连、木丸津两部周边两三百里的区域,尚能跑得动的胡人,则都远遁一空,令此间的人烟转眼就已变得比北部冰原还要清净。
短短四日时间,不算大笔财物缴获,刘灵与秦猛所部斩杀了近万胡人,俘虏胡人的青壮妇幼人口过四万,解救汉民奴隶过三万,可谓大丰收一场。然而,就当刘灵等人食髓知味,还欲再接再厉错杀一通的时候,北路军督帅部却送来了一份紧急军令,要求他们即刻兵进昌黎办正事。
原来,就在高句丽城一战的第二天,昌黎方面的慕容鲜卑就以集中防御为名,征调了境内所有的牧民家庭,以及所有汉民青壮汇聚棘城,这等负隅顽抗的态势顺理成章,血旗军方面并未特别对待,仅是进一步调派水军,继封锁昌黎以东的辽河之后,封锁了昌黎以西的白狼水,谨防其他势力武力干涉。
至于围攻棘城,那自然是要等待宇文炮灰从后院起火中腾出空来才好着手的。然而令郝勇等人始料不及的是,慕容鲜卑会那么干脆,充分展示了游牧民族面对灾难时的那份坚忍与决绝。第三天入夜,他们便丢下族中老人与汉民的老弱妇幼,带着所有族中的青壮男女与孩童,以及汉民青壮,十数万人携着金银细软,背上牛羊肉干,乘骑马匹,悄然北向,走了!
慕容鲜卑可是留下两千轻骑断后封城的,待到昌黎的暗影确定并发出消息,又是一天过去,而等到刘灵接到军令,急急收拢兵马,并率骑一军团马不停蹄赶到辽河的时候,已是五月十五,此时鲜卑慕容的大队迁移,已然出发近五天了。而被鲜卑人彻底放弃的昌黎,也已落入了血旗水军的手中,可惜,得到的只有十余万嗷嗷待哺的汉胡老弱,以及成堆的牛羊骨骸。
追!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刘灵,顿时暴跳如雷,折腾半天渡过辽河,沿着慕容部族大队迁移的痕迹,西北急驰两百里,直到徒河,可不待追上目标,斜刺里却是遭遇了慕容翰尚余万余的大军。那厮在宇文部落东突西窜好几天,不时烧杀抢掠,将之搞得天翻地覆,偷冷子西窜至此,却与刘灵所部撞了个满怀。
没说的,大白天在草原上也没啥计谋可言,直接开干吧,血旗骑军正面硬扛可没怕过谁!可是别个慕容翰怕呀,且不说宇文骑军何时再度围追过来,谁又知道刘灵身后是否还有别的大军?于是,就在刘灵排兵布阵折腾重骑老爷兵的时候,慕容翰率军拐了个弯,直接开溜。
追!刘灵哪里肯依,连忙率军追击。怎奈别个慕容翰在宇文部捣乱期间,人虽越打越少,马却越抢越多,妥妥的一人三马,更兼这一带本就是慕容翰驻兵防备段氏鲜卑之处,地形不要太熟,坑瘪的刘灵所部除了砍杀了丁点零碎,愣没追上对方主力,反被慕容翰吊着溜了两天弯,等反应过来,人家慕容翰欧了,溜了,慕容部的迁移大军更是没影了。
追!刘灵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可再往西追,已然到了段氏鲜卑的地盘,人家段氏鲜卑的骑兵出来抗议了。不知是慕容一方给了大笔贿赂,还是顾念鲜卑人的同族情谊,段氏鲜卑这一次就是放过慕容部众,挡住了刘灵所部,就是拉偏架。得,这一耽搁,如今即便翻脸击败段氏骑兵,定也奈何不得慕容鲜卑了。没好处的情况下,刘灵还真不好擅自代表纪泽对段氏鲜卑开战,终于怏怏而回...
朝鲜半岛,乐浪郡城,纪泽已然在此主持乐浪与带方两郡的土改工作十余日。夺取两郡真就不难,张统覆灭后留下权利真空,让血旗军轻松入主,堪称传檄而定。只是,想要将一个大晋制度下的积弊之地平稳和谐的过度为华兴体制下的安生之地,此间的接手治理,却令纪泽颇费心思。
毕竟,这里的主导群众是汉人,是华兴府真正的核心民众基础,总不好像对待蛮夷那样,粗暴的夺地迁民,并整编革面军做炮灰搞减丁。当然,办法总比困难多,华兴府接手过纯汉人的长广郡,接手过夷人多过汉人的珠崖郡,对外拓荒更是不知凡几,绝对经验丰富,如今三万大军坐镇,手头有钱又有地,哪有搞不定的事情?
这一日,纪某人以探讨和平瓦解宗族族权为名,又一次召来梅倩谈心,谁叫她的出身就是典型的宗族嫡女呢。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些天纪某人可没少整出一桩桩由头会见飞凤将军,每次都是关门独处的,而每次梅倩离去之际,高冷的脸上总是有那么点红。
“恶霸劣绅被打倒了,士人集团随着张统倒台也被瓦解了,加之土地丈量与白契核查,大量奴仆和土地已被收入囊中,贫困百姓也可通过允诺授予田地而加以收拢,这些皆可并入集体模式参与计划开发。”半是显摆半是征询,纪某人叹道,“只是,两郡尚有近半百姓为宗族聚居,自主自给,多不愿携田并入集体开发,某欲强行拆散,又恐大失人心,着实有些为难呀。”
说来由于华兴府的插手,乐浪带方远没正史这一时期那么破败,两郡明面人口便有十五六万,实际人口还得再多十万,可是,在籍户数却仅一万,平均每户明面就有十五口,远远高过大晋明面上的每户七口。而且,这些人口集中的大户,更多的并非士人,而是寻常宗族。如此状况,既有天高皇帝远之故,也有抱团抵抗外夷之故,可这么多的宗族大户,却令乐浪带方两郡颇难融入小户而治的华兴府。
“其实,寻常宗族并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大伙儿同姓同宗,互帮互助而已,只要我华兴府政治开明,律法公正,日子长了,自然便会融入我华兴府。”边说边思忖,梅倩终是建议道,“我等日后总要入主大晋,类似状况比比皆是,不好动辄暴力,叫我看,是否并入集体开发,还是先随其自愿吧,治大国如烹小鲜嘛,多点耐心可好?”
“随其自愿?”纪泽眨眨眼,忽而笑道,“也好,左右宗族多以村庄聚居,爱自主自给的,就先将他们晾在一边,叫他们看着别个集体开发的百姓住大院,走水泥路,先开学堂,优先务工,比比谁的日子好过。哼,届时自有宗族百姓眼红闹窝里反,叫那些古董族老大失威信,宗族也就自解了,嘿嘿。”
“呃,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个好生光明正大的建议,怎么一到了你的嘴里,就多了这么多阴损黑暗的算计?”翻了个白眼,梅倩不无嗔怪道。不过,她那似嗔还笑的神情,却是看得纪某人春心荡漾,笑得也愈加得意。
“主公,何事如此开心,可否与属下分享一二?”正当书房中的纪泽笑得风骚无比之际,院中传来了一声故作爽朗的公鸭嗓声。来者却是不知就里的庞俊,方从百济结束迁国谈判而来。
直娘贼,这等愉悦哪能跟你这厮分享?心中暗骂,纪泽却是起身将庞俊迎入屋内,笑呵呵道:“士彦此番与百济唇枪舌剑,令得比流王等人乖乖就范,劳苦功高呀。怎么样,那边状况如何?”
这时,庞俊已然见到了屋中的梅倩,心中叫苦,他面上却仅略愕,旋即似无所觉的点头与梅倩打个招呼,继而冲纪泽拱手笑道:“哈哈,主公过誉了,属下仅是争执些细枝末节而已,关键还是靠着主公的英明决策,以及我血旗军的赫赫声威啊。属下临来之前,比流王已然带着六万百济青壮与第一批的十万眷属,乘船南下爪哇去了。呵呵,他这一去,想来百济迁国再无反复之可能了。”
几句说笑,梅倩托词离去,庞俊则向纪泽大致汇报了与百济的一应协商情况。为了敦促百济尽快且放心的迁国,华兴府确是做出了些许让步,亦或说是帮助,譬如在医疗、种植、渔业以及其他一些民用技术方面,对普通百济人也予以了少许迁移补偿,但总体算来也就两百万贯的支出,尚不及从百济陷落地区的缴获所得。而且,百济为此还同意了与华兴府之间的自由贸易协定,谁赚了日后自知...
第六百四十三回 半岛战毕
永嘉五年,五月二十,戌时,小雨,乐浪郡城。
府主行营,也即原郡守府的书房,听得庞俊讲述完百济迁国之事,尤其比流王去了爪哇,纪泽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他不无坏笑道:“嗯,比流王是个知晓进退的人,也算一介雄主,怎奈大势在我,他更不明白自由贸易的恐怖之处,呵呵,日后他也只能将一身报复用于南洋垦荒,且由他去,给我华兴府好好种田打渔吧...”
正此时,白望山手持两份红色信报,急冲冲赶来书房,打断了纪某人的信口自吹,却听其揶揄道:“主公,两条急讯,一好一坏,不知主公想先看哪一条?”
得,看神情坏消息也坏不到哪儿,纪泽遂笑道:“自然先看好消息,也好迎接坏消息嘛。”
“主公,就在昨夜,高句丽丸都城已被唐司马率军攻克。”白望山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将其中一份信报翻开,与另一份一同递给纪泽,口中兀自笑道,“唐司马业已调兵前往高句丽西北的最后几处城堡,预计不需几日,高句丽国便会全部落入我军之手,这场半岛大战,就此也该彻底取胜了,呵呵,总计耗时也仅三月,我血旗军必将再一次声威大震啊!”
尽管知晓这一日总会到来,纪泽依旧禁不住的喜形于色。接过信报细看,他不由咋舌,自家有着神火油乃至火炮等诸多先进军械,攻克一个丸都城,依旧付出了两万五的伤亡,其中的过半还是战死重残,好在其中的八成是革面军。当然,相比取下一国都城,并逼得正史中占据乐浪带方的高句丽一代雄主乙弗利自焚身死,这些损失还是值得的。
更有甚者,根据粗略统计,血旗军在高句丽王都缴获的浮财将不下十五万金。如此再算上在半岛它处的一应缴获盘剥,此番半岛大战血旗军所掠财富总值预计不下六十万金,也即六千万贯,相当于华兴府两年的总收入。有了这一笔半岛各方积攒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财富,别说战争开销,就连此后半岛计划开发的所需费用,华兴府也是有进无出的。
“哈哈,这下可以知会行政署了,正该加快物资与人员调度,大举移民朝州!”放下这份信报,纪泽欣然道。所谓朝州,是战前方案中,以百济、高句丽与晋二郡疆域为基础新建的一个行政州,将会下设八郡。
看完开心的,纪泽打开了另一份信报,内容却是一份请罪书,来自倒霉催的刘灵。叹了口气,他对白望山道:“回复刘灵,让他撤回马訾水防线吧,什么请罪就免了,大将在外,自有临机之权,左右自家伤损不重就好。对了,所获人口是否顺利迁移?”
白望山道:“附塞杂胡处所得七万多汉胡人口,已被护送至双龙城,但其中有六千余辽东获释汉民请求归乡,郝督帅已然批准放归;至于昌黎,所有十余万汉胡老弱皆已登船,正在回返途中。呵,那宇文鲜卑被慕容翰搞得四处起火,家宅不宁,迄今尚未得空出兵占领昌黎亦或附塞,更是不曾干扰我军迁民之举。”
纪泽喟然道:“那慕容翰果是一名良将,智勇兼备,临机决断,怎奈彼之英雄,我之寇仇,此番被其脱身,慕容部更还保有三万多青壮,斩草不除根,他日恐为后患。”
“主公却也无需忧虑,那慕容鲜卑本已雄踞昌黎,必不愿屈居忍下,慕容翰西去,难免引发一场生存之战,首先消受的却是胡人,也算为我汉家削弱外胡力量。待得数年之后,即便他站稳脚跟,我华兴府与血旗军势必愈加强大,任他胡儿如何威猛,也一样只能随我摧残。”庞俊已然看罢信报,笑着劝慰道,“倒是此番平白再多近二十万人口,虽然多为老弱妇幼,长期而言,却是更添实力啊。”
“也罢,是某着相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事哪有那般圆满。呵呵,诚如士彦所言,比起发展速度,纪某人还真不虚任何人,又有何可忧!”纪泽释然笑道,心中却已想到不久前得自笠原基地的一份绝密信报,枪管膛线技术已有初步突破,待得过上几年,血旗军手持射程威力皆胜踏张弩的火枪,管他是谁,只需砰砰砰一通就是。
见纪泽笑得舒心,白望山借机言道:“主公,之前按您指示,昌黎移民中,接收了近三万自愿跟随乞活的老迈胡人,他们男不能耕战,女不能生育,我等形同白白养着一群包袱,下面的不少弟兄都小有微词呢。”
“呵呵,只怕你也想不通吧,其实,他们未必无用,他们对饲养牛羊军马皆是老手,对草原环境也都门清,我华兴府又非给不起那点口粮,且交与行政参军两署分散安置吧。”淡淡一笑,纪泽复又正色道,“我华兴府发展至今,已非昔年一味求活之境,辖下更有四成外族胡夷,日后还会吸纳,当有气度胸襟,凡事不可太分汉胡。况且,此事大肆宣传之下,对外胡人心,包括慕容鲜卑,焉知没有影响...”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月底,血旗军在半岛与辽东的一应战事终告收场。其中,唐生所部犁庭扫穴,已经彻底攻占了高句丽全境;血旗骑军在追丢慕容部众后,旋即退出辽东;血旗水军则遵守盟约,一直封锁着辽东辽西两郡通往昌黎的水路,直到坑瘪的宇文鲜卑终于腾出手来,出兵占据空空如也的慕容故地之后,遂也撤返了马訾水防线以东。
在此期间,华兴府行政署开始了对朝州的大量移民。除了个别自甘封闭的宗族村落,政权组建与集体开发迅速启动,便是名义上仍属百济的汉江流域,行政署也用雇佣的方式,带动着百济尚未迁移的百姓,一同加入了筑路垦荒。整个朝鲜半岛,也即华兴府的朝州韩州,顿从战火延绵转为生机勃勃。
难免的,辽东乃至大晋诸方,对此皆齐齐松了口气。纵是躲在襄平城内黯然坐看别家在辖境东突西杀的东夷校尉封释,尽管被华兴府蛮横挖走乐浪带方两郡,尽管被血旗军慷他人之慨将昌黎转给宇文鲜卑,兵力孱弱的他也只能与辽东百姓一道,庆幸血旗军替他们除掉了袭扰肆掠的附塞杂胡。当然,他更得与大晋诸公一道,只愿华兴府真就如长史张宾在报纸上所言,自此将目标掉头东向所谓的新大陆...
也是此时,承载着华兴百姓与大晋诸方共同心愿而不自知的上官仁所部,依旧在内心憋闷的漫漫东探。继破冰港之后,他们已然顺着海岸东北航行了五六千里,沿途再度建了四个中继基站,并于六月的第一天,终于抵达了冰原的东向尽头。
白令半岛也即堪察加半岛的最东端,即便已是盛夏,此间依旧寒气逼人,甚至,偶尔还有冰块从北方浮海而来。好在,这个季节,南向的海岸边上,已然可以看到些许青绿,这令早已对白色高度过敏的桑州军兵们,总算感觉自己依旧还在人间。
临时营地,上官仁正在目光灼灼的居高东眺。相比其他军兵对探索前途的迷茫甚至绝望,他却愈加信心满满。原因很简单,这一路来大致的地形风貌,皆与纪泽私下秘密告诉他的内容别无二致。他不需要搞清从未远来此地的纪泽,为何能够知道的如此准确,但他却已深信,东方隔海不到两百里,定然有着纪泽所说的一块扶桑之地,一块巨型的新大陆。
“将军,我左曲军兵已然分散北探上百里,并无任何发现,反是浮冰增多,只得返回。但几可确定,这里就是陆地的东向尽头了。”一艘艨艟靠近岸边的临时栈桥,左曲校尉没精打采的走来,不无郁闷道,“将军,这都到头了,咱们下一步还要去哪儿?”
淡淡一笑,上官仁云淡风轻道:“不急,等右曲军兵向东的探索结果来了再说。”
嘴巴动了动,那位左曲校尉还想说两句,却有一艘艨艟从东方疾驰而来,不一刻,一名屯长下船赶到上官仁面前,面色古怪甚至有点沮丧道:“将军,东方两百里外,却有另一片冰原,军侯尚在率军探查,令卑下先回来禀告。”
“哈哈,好,好,果然没错,果然!哈哈哈...”上官仁再也装不出淡定,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俄而,他不无好奇的看着身边他人,“你等为何不开心,咱们或许就此要发现新大陆啦!”
“将军,本还想着终于到了陆地尽头,我等也算功德圆满,可以回家了呢,孰料又有了新的冰原,这没着没落没收获的,还要继续探索,何时是个头呀。”那名屯长手摸后脑勺,很是实诚的答道。
“将军,这都六月了,我等若再东向,只怕入冬前不及离开冰原,那就连存活都难了。”苦笑一声,左曲军侯也硬着头皮道,“况且,不知半岛那边打得如何,听说若是顺利,下半年就要拿下桑州了。咱们可是桑州军呀,要不,咱们先回去,明年再来探路吧,否则,夺取桑州就跟咱桑州军没啥关系啦。”
“直娘贼!一帮混球!老子手下怎么会有你等这帮糊涂兵?”上官仁一滞,旋即以怒其不争的口吻,口沫横飞的骂道,“你等可知,主公最初为啥要在北荒那些鸟不拉屎之地设立桑州吗?哼,为的就是给东向探索做基地,如今十倍与桑州战功的功劳就摆在面前,你等却想拱手让人!哼,谁想回去自便,老子却是不达目的不回头...”
第六百四十四回 晋丧其主
进入六月,随着朝鲜半岛的战事结束,随着朝韩二州的开发深入,还随着东探扶桑的花絮报导层出不穷,更随着盟约上与行动上紧守马訾水防线这一分界岭,永嘉五年的华兴府,总算现出马放南山之势,颇为消停的进入了海运受限的台风时节,进而,也渐渐淡出了大晋诸公们的第一视野。
最大威胁暂时安生了,自家也该忙活自家事了。大晋诸方收回视线,擦擦冷汗,诶,继续开干,扩张势力才是王道,总不能等到下次血旗军再度发飙的时候,自个儿依旧仅能在边上瑟瑟发抖的看着吧。
最先有大动作的,也是最有影响的,自是权力巅峰的司马越。局势虽然不同,但他的作为倒是与正史相似,仅是晚了半年。他依旧以剿灭石勒为由,东向移师豫州,收了故范阳王嫡系,豫州刺史逢嵩的兵权,继而发檄召集天下兵马,以抗北胡。当然,是真抗胡,还是假抗胡之名,来一次内部整肃甚或陈桥兵变,就不得而知了。
不消说,倘若司马越能够得逞,天下兵马在握,凭其近年来依靠“粮换流人”而稳住中原的声望,不论能否真的灭了石勒亦或匈奴,现任皇帝司马炽将再无翻身机会,届时是废是禁,皆由司马越随心而决。于是,司马炽也与正史一样,开始了最后挣扎。一方面,他下密旨给青州苟曦等人,要求铲除司马越勤王,另一方面,则纠结党羽在洛阳直接发动兵变,意欲借机祛除司马越的在京死忠!
说来在这一时空,因为纪某人的蝴蝶效应,匈奴与石勒发展得没那么快,而大晋各方势力,除了被魏复夺了半个关中的司马模,以及丢了四万水军与近三十万人口,并付出五万金才得以与华兴府媾和的司马睿,其余汉家势力皆比正史中强上不少。
尤其是帝相之争的两大军事集团,钱粮颇丰的司马越不提,青州都督苟曦也没因为王弥叛军的年年袭扰而捉襟见肘,更未最终败出青州。双方的实力都比正史强些,依旧能够对扳手腕,但是,结局依旧是两败俱伤,而过程却是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资治通鉴》有载:“越帅甲士四万向许昌,留妃裴氏、世子毘及龙骧将军李恽、右卫将军何伦守卫京师,防察宫省;以潘滔为河南尹,总留事。越表以行台自随,用太尉衍为军司,朝贤素望,悉为佐吏,名将劲卒,咸入其府。于是宫省无复守卫,荒馑日甚,殿内死人交横;盗贼公行,府寺营署,并掘堑自守。越东屯项,以冯嵩为左司马,自领豫州牧。”
“竟陵王楙白帝遣兵袭何伦,不克;帝委罪于楙,楙逃窜,得免。”
“东海孝献王越既与苟曦有隙,河南尹潘滔、尚书刘望等复从而谮之。曦怒,表求滔等首,扬言:“司马元超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乱,苟道将岂可以不义使之!”乃移檄诸州,自称功伐,陈越罪状。帝亦恶越专权,多违诏命;所留将士何伦等,抄掠公卿,逼辱公主;密赐曦手诏,使讨之。”
“曦数与帝文书往来,越疑之,使游骑于成皋间伺之,果获曦使及诏书。乃下檄罪状曦,以从事中郎杨瑁为兖州刺史,使与徐州刺史裴盾共讨曦。”
“越忧愤成疾,以后事付王衍;三月,丙子,薨于项,秘不发丧。众共推衍为元帅,衍不敢当;以让襄阳王范,范亦不受。范,玮之子也。于是衍等相与奉越丧还葬东海。帝追贬越为县王,以苟曦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
书归歪传,这一时空,正是因为司马越与苟曦,乃至大晋各方的实力都强过正史,京畿与中原也没那么残破,没那么岌岌可危,没那么烫手山芋,所以,各方对洛阳中枢的觊觎更甚,所以,怀璧其罪的皇帝司马炽,在此番帝相之争中,却是先一步挂了。
七月中旬,同样的洛阳兵变,竟陵王司马楙遣兵袭杀京师主将何伦,事败而逃,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或因大家都吃得饱有力气,兵变闹得更加热闹,甚至累及了皇宫,而蚍蜉撼树的皇帝司马炽,没能如同正史一般,仅凭委罪于司马楙便皇帝照做,而是莫名其妙的,始料不及的死于兵变混乱之中。
更有甚者,帝位的合法继承人皇太子司马诠,同样也莫名其妙的死于这场变乱。好似历史车轮再度岔回正轨,匈奴人之所以苦巴巴的一次又一次直取洛阳,为的就是斩首,断绝汉家正常的帝王传承,从而令天下无有正主,令汉家群龙无首。这一时空,匈奴人尚未做到,汉家人自己却给做到了。
自然,平乱后重新掌控洛阳的司马越一党,将弄死皇帝的罪责扣到了竟陵王司马楙头上,可消息传开,天下舆论却有意无意的将帽子扣到了故意不在京师的司马越头上,更有人掀起了晋惠帝死于毒饼的旧账,纷纷指责司马越欲做第二个自立称帝的赵王司马仑。
一时间,群情汹汹,斥骂纷纷,司马越本还打算借着抵抗外胡来收拢天下兵马,巩固自身因帝相之争而动摇的地位,就此大计不成,反被千夫所指,更是再无一支兵马应召前来会合。不,有兵马来,那是石勒率领的大军,趁乱杀入了大河之南。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顿令本就打算最后一搏的老迈司马越,如同正史一般病倒,且再也没好起来...
时逢休沐,已然返回瀛东中枢的纪泽,正在后院陪妻妾逗孩子,乍然收到吴兰一溜小跑送来的洛阳急报,顿时面色大变,继而气急败坏的骂道:“究竟是谁干的?区区一场兵变,怎生连皇帝带太子一道都没了,这绝对是阴谋,这是要我汉家无主,这是有人等不住想要自己当皇帝了啊!究竟是谁,这么不顾天下黎民,徒生大乱?”
“此事属下已然遣人加以调查,但结果真不好说,洛阳大乱,几名刺客或许就能弑君,可疑之人委实太多。匈奴人,雍州魏复,幽州王浚,江南司马睿,荆州山简,还有司马越或其属下,甚至青州苟曦,左右只要手中有兵有地盘的,天下丧主都符合其野心。其实,咱华兴府同样嫌疑不小呢。”吴兰苦笑着回道,眼睛还不无怀疑的瞥了眼骂得有点假的纪某人,须知纪某人若是真心调动暗影做事,完全可以越过他这个监察厅掾。
“呃,济生,你这是什么眼神?诶,还有你等二人,干嘛都这样看着为夫?”扫了眼吴兰,以及恰在边上闻讯的赵雪、顾敏二人,纪泽立马叫起了撞天屈,“没错,咱骂得有点假,天下丧主其实对某入主中原确有不少好处,但某自有大军碾压,犯得着采用这等下三滥手段吗?”
“嗯!”二女齐齐点头,顾敏更是悍然补刀道,“比这更加下三滥的手段,夫君好似都干过呢,就譬如那次炸了别个王浚的祖坟。”
“你,你,你等...你等只看表象,却不晓大势,时移世易,如今我华兴府早非当年气象,还须动辄使用阴谋吗?况且,半岛战事方毕,朝韩二州百废待兴,我华兴府如今正需休养生息,根本无力兵进中原,若是某家策划此事,至少也在两年之后。得,此等大事,务必即刻召集会议,某先去了。”一脑门黑线的辩驳几句,纪泽干脆扭头就走。
“等等,主公,您要不要悲伤些,哀婉些,甚或披个麻、戴个孝什么的再出去?毕竟,这是帝王驾崩,是国丧啊!”吴兰忙跟在后面提醒道,结果,只得了纪某人一个鄙夷的白眼...
议事大堂,华兴府一应军政要员很快聚集,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次洛阳兵变,少不了对幕后黑手的无谓探究,自然,也不乏对国丧事宜好一番大张旗鼓的安排布置。不过,本该肃穆的话题,气氛却是颇为轻松,就差欢声笑语了。
本来嘛,血旗军退出辽东,和解司马睿,鼓吹新大陆,为的虽是退离风口浪尖,又何尝不是希望晋境各方争斗不休,以待自家坐收渔利?如今虽然争斗升级得远超预料,连皇帝与太子都玩完了,从而便宜了胡人,可也同样便宜了华兴府,众人心底自是乐见其成。至于民族大义,还是指望血旗军自己日后去维护吧。
“主公,我华兴府自立已久,大多军民只知有主公,而不知有晋帝。如今既然晋丧其主,犹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而主公北抗胡虏,开疆扩土,扶危济困,活民千万,文治武功皆彪炳千秋,正该当仁不让,登基称帝,兴我汉家,振我华夏!还望主公抓住这等天赐良机,脱离大晋,去府立国,正其时也!”蓦地,唐生起身拱手,正色谏道...
第六百四十五回 计议立国
晋丧其主,犹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远在海外瀛州的华兴府高层,在获知晋帝司马炽与皇太子司马诠双双没于洛阳兵变之后,唐生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提出了拥立之谏。顿时,议事堂内寂然无声却温度骤升,而纪泽则一边扫视众人面色,一边寻思登基称帝这个早有共识却又略显突兀的提议。
片刻之后,张敬也端正身形,肃然谏道:“属下复议!我华兴府为了今次半岛之战,除了留下太行军团犹在深山坚持,其间已从晋境撤出了几乎所有军民,而且,我海外诸州兵力鼎盛,几已无人胆敢来犯,根本无需顾忌大晋各方。哼,既然司马家自个玩脱了,令天下丧主,平白贡献出大好机会,我华兴府又是实力最强者,主公何必还要谦让?倒不如顺应治下民心,称帝建国,日后行事也好名正言顺!”
事实上,早在血旗军入主乐岛之际,便已有过独立建国的公议,但被纪泽即刻驳回。其后,随着华兴府势力与日俱增,此类的提议公开私下就没停过,甚至也成了华兴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一个公开话题。纪泽虽然一直不允,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众人均知其仅是等待合适机会而已。
今次确是立国良机,天上掉下来的机会,有军方首脑唐生提出,再有法方首脑张敬复议,堂中诸人自然不再矜持,纷纷摆出理由复议,从龙之功大家可都等了许久呢。见此,纪泽淡淡一笑,并未表态,而是转向尚未发言的行政首脑张宾道:“孟孙兄,你意下如何?”
迎向纪泽与堂中诸人的目光,张宾笑着点头道:“历经十数年战乱,晋境总人口如今已不足两千万,而截止半岛与辽东之战完毕,我华兴府先后向海外移民已达近七百万,另有海外蛮夷五百余万,若再算上新生人口,如今我华兴府海外人口业已超过一千五百万。非但人口已然接近大晋,论及政治开明,经济繁荣,钱粮财政,军伍战力,民心军心,乃至组织动员能力,我华兴府更可胜过大晋!”
“而且,如今我华兴府已经很难再从晋境获取足够份量的移民人口和商贸财富,可以说,我等与大晋已然无需瓜葛,主公称帝立国,的确无需顾忌!”说到这里,张宾复又笑道,“不过,出头的椽子先烂,晋失其鹿,急于逐之者大有人在,主公这么多年都等了,何必急于争先,不妨再等上些时日,想来最多年底,便可免于风口浪尖,而有此时间,也好叫我等仔细准备一番立国事宜嘛。”
皮球终是传到了称帝主角的面前,扫眼众人再度集中过来的火辣目光,纪泽淡淡笑道:“半年时间,纪某自然等得。不过,纪某却有一个想法,此次立国,只称王,不称帝!呵呵,暂把称帝机会留待日后,弟兄们也好再多一次加官进爵的机会嘛!”
众人讶然,自然不会相信纪泽纯为给大家多一次从龙机会这么简单。张宾等人陷入思索,刘灵却是直接问道:“主公,何必那么麻烦,您是还有什么顾虑不成?哼,若是有谁胆敢反对,咱去踏马将其碾碎就是!”
“非是顾忌他人,而是念及我华兴府自身。其一,纪某建国,首要是华夏正统,而非一个流徙海外之国,是以,海外称王尚可,若要称帝,那便必须身处中原,身处炎黄故土!”纪泽倒也没卖关子,直言道,“其二,一旦称帝,功臣得封,将士得赏,百姓得惠,难免上下思安,他日但想兵发中原,只恐民意有悖,反而不美。”
若说昔年入主乐岛,首次被人拥立建国之时,纪泽内心深处是难以抑制的渴望,掐了半天大腿才令自己头脑清晰,选择了明太祖的九字真言;那么,如今的他虽也心头欢喜,确已淡定太多,毕竟,唾手可得的东西,且是时常聊及的东西,委实没甚值得陷入迷失。相反,他更为谨慎,更会考虑得失,更愿顾及最大利益。
“主公明鉴,宾不及也!”张宾喟然一叹,赞成之余,顺带给了一记奉承。随之,张敬与唐生、庞俊等人也纷纷复议,而其他人见此,自都赞同,毕竟,国终归是立了,再多一次从龙封赏却也不赖。
意见统一,纪泽欣然点头,复又正色道:“此外,既要称王立国,就该有些气魄。我华夏自古有九州之说,而今华兴府仅有澶、瀛、吕、西、朝、韩六州,诸位,为了你我之颜面,我等建国之际,至少也得在海外凑出一个小九州才是嘛。否则,纪某都不好意思出去称孤道寡呢...”
有了称王立国的决议,华兴府再度陷入忙碌。纪某人的工作重心自然放在开疆拓土这等大局,为了所谓“小九州”的念想,他与军政各方好一番争论,终是拟定了桑州、棉州与越州这三个新州的拓土方案。
其中,桑州八郡,面积将为华兴府之最,包括澶州以东以北的虾夷岛、北荒大岛,以及定名为白令郡的白令半岛;棉州八郡,包括吕州之南的棉兰老岛新设六郡,以及从吕州划转而来的米沙两郡,皆采取特区政策;越州八郡,则涵盖蒲罗中岛之南的整个沙捞越大岛,及其周边屿群。
说来这三州之地,华兴府本也有着改土归流的预案,或挑起兼并内战,或民间武力拓荒,或设立保护区,本就蒙昧的三地,已有一定的吞并基础,全面军事占领无甚难度。只是,此番继朝韩二州之后,立即再设三州,委实过于提前,华兴府本因半岛大抢一把而富裕的财政,势必极度紧张,而各州的汉民人数,也将仅能保证半数,只好通过更多的异族“交流”,来确保第一大民族的压倒性地位。
战略目标确定,刚刚完成半岛一战封功赏恤的参军署,再度高速运转,为了台风季节之后的军事大行动筹备安排。好在,这三州战争任务相对轻松,仅需少许战兵坐镇,再抽调春夏留守辅兵和未及浴血的半岛革面军共十八万作为主力即可,尚不至令血旗军兵们师老兵疲。至于桑、棉、越三州的作战督帅,出于培养将领,亦或给老部下机会的考量,纪泽指定为王麟、钱波与刘灵。
军方忙活开疆扩土的同时,政法两方也开始了立国倒计时,司法署修订一应法律条文还算轻松,行政署最是忙碌。非但要为大规模新土开发费心费力,一应建国筹备更是千头万绪。尤其要说礼部宣曹,柳泉从事可谓上蹿下跳,晋帝太子尸骨未寒,报上讣告墨迹未干,他已为了纪某人的称王立国,在民间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大肆吹风。
免不了的,从晋丧其主开始说事,对内斗不休的司马诸公、对自私自利的大晋士族,又一波的声讨谴责甚嚣尘上;与之相衬,对华兴百姓的安居乐业、对华兴军政的治理有方、尤其对纪某人的英明神武,又一轮的讴歌鼓吹更是铺天盖地。
由是,在此气氛的感染下,终有自称不得不说的自由撰稿人粉墨登场,在报纸上发表了独立建国、脱离晋廷的强悍心声;而随着这类撰稿人越来越多,类似议论愈加成为民间的热门话题;跟着,终有自称不得不做的百姓走上街头,哭着喊着要求接受纪某人的君主统治,而这一风潮,则迅速在华兴各地蔓延。那架势,纪某人若不树旗立国,恨不得百姓们就活不下去了...
且不说华兴府筹备建国,视线再回大晋,对于天下丧主,大晋诸方果如张宾所料,很快演变到了各个树旗的地步。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晋怀帝死前新封的大将军大都督苟,他抢在司马越做出反应之前,立前太子司马诠的弟弟司马端为新帝,新设朝廷,自兼尚书令。紧跟着,幽州王浚也不甘示弱,随便寻了个皇室稚子立为新帝,也新建了一个晋廷,自任尚书令。
历史的重复确有其必然性,这两名新帝的出现,恰似正史永嘉五年,洛阳被破后,大晋同时出现的两位皇太子。自然,正史中之所以出现的是皇太子而非新帝,那是因为晋怀帝依旧卑微屈辱的活着。
《晋书》有载:“丁酉、刘曜、王弥入京师。帝开华林园门,出河阴藕池,欲幸长安,为曜等所追及。帝蒙尘于平阳,刘聪以帝为会稽公。豫章王端东奔苟曦,曦立为皇太子,自领尚书令,具置官属,保梁国之蒙县。百姓饥俭,米斛万余价。秋七月,大司马王浚承制假立太子,置百官,署征镇。”
当然,也有与正史不同的,那就是东海王司马越的选择。虽然同样被天下共斥,同样是命不久矣,但这一时空的他,手中的地盘与势力远非正史可比,所以,仍有些许期盼的他,并未将后世托付给只擅清谈的王衍,以至十万麾下死于石勒的大屠杀,而是赶在咽气之前挺回了洛阳,更是将儿子司马毘直接推为了大晋的第三位新帝,这才含笑九泉。
至于正史中的晋愍帝,现抚军将军秦王司马邺,却仍呆在洛阳享清福,这一时空,只怕他再没机会成为西晋的最后一位皇帝了。因为,史上他本该登基的长安,如今已被魏复霸占为了都城。没错,是都城!眼见大晋批发了三个皇帝出来,魏复索性自个儿也直接称了帝。当然,他称的是曹魏的帝,血统纯正,不需司马家的稚子做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