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回 偷门袭城
血旗西营,战事已毕,血色处处,雨水依旧。倭军万人来袭,兵分三股,怎奈血旗军早已预设埋伏,山田沐兵败自刎,主力陷落营中,纵有一股倭军及时撤离,也被追兵与南大营堵截之兵夹击大败。初步统计,万人倭兵,俘虏三千,逃走五百,余者几近战死,血旗军所付出的却仅两千有余。
中军大帐,欢笑渐歇,纪泽正欲美美小憩一阵,忽有亲卫来报,有倭都来人求见。睡意正浓,纪某人满心不爽,口中更已骂咧:“卧槽,机关算尽终白费,大难临头各自飞?嗯,好句好句,只是,都这等光景了才知勾连请降,是否晚了点?”
终归是要知道来人能否带来好处的,纪某人虽然不爽,却也只得令人将那位深夜密使带入帐中,起身予以接见。但独无眠不如众无眠,他也不忘令人请来庞俊等几名谋略署官,以做共同参详。
不一刻,众人汇聚,帐内端坐。深夜来使被军兵带入,见到帐中场景,其人膝盖一软,冲着居中高坐的纪泽纳头便拜,偏生除了口呼拜见将军,余者一语不发,只是拿眼左右观瞧庞俊等人,好一副臣不密则失其身的谨慎架势。
“嗤!”纪泽冷笑出声,面色一板,沉声叱道,“此间皆为纪某心腹之臣,你无非投降献城那点事情,有话便说,无话便去,本府主还要睡觉呢。”
呃?来使一窘,面如猪肝,吭吭哧哧片刻,终是如实道:“小的受主人公孙讳霄所遣,深夜打搅将军,实为...”
事情不出预料,来人声称是公孙霄的管家,所说内容则是公孙霄愿与血旗军里应外合,于明夜约定时点,三更北城,打开倭都城门,引导华兴大军入城。当然,其人也取出了一份无头无尾无奸情的亲笔信,看字迹确是出自两度出使过的公孙霄。
暂将来使支往别帐,纪泽扫视帐中众人,淡淡笑道:“倭都破城在即,公孙霄遣人前来请降,虽晚了些,仅算锦上添花,却也不无裨益,诸位如何看待此事,是否有诈,是否与之配合?”
“我军今日设伏大破来袭倭军,令倭都仅余万多守卒,且士气必然颓靡,再无死守可能。重压之下,公孙霄果生反意,欲与我军里应外合,以求日后安泰,此事当有九成为真。”一直主导劝降公孙霄的庞俊颇为欢喜,拱手建议道,“俊以为不妨一试,终归胜过直接攻城。”
“此事虽好,却恐有诈。那公孙霄乃心思复杂之人,倭人也非淳善之辈,万一计中有计,另有陷阱呢。”似乎不爽庞俊那副得意劲儿,程远沉吟道,“入城之际,兵力进退不易,若是夜间中伏,抑或另有变故,我军恐有大损呀。”
一旁的白望山已然听得头晕,却是想起了自家的拿手活计,拱手建议道:“有诈没诈,待我拿下那名来使,好好审讯一番,不就全明白了吗?不过一名家仆,还是倭人,便是受点苦,也当无碍大局吧。”
钱凤忙笑着阻止道:“白从事怎的这般性急,人心隔肚皮,事情哪有那般容易?纵然公孙霄投诚有诈,来使也未必知晓内情;况且,纵然公孙霄投诚为真,邪马台城那么小,又岂知重进甲抑或那位女王无有防范?呵呵,人心最为难测,如何确定此事真伪,却是叫人头疼呀。”
计策也好,阴谋也罢,这种相互算计成则轻易大胜,败则损失惨重,却是最难把握。帐中陷入短暂沉默,忽听纪泽笑道:“既然搞不懂,我等又何必管它真假?我军本就必胜之局,只需稳打稳扎便可全功,那北门之局先行旁观就好,何必急于入局?不过,不论里应外合是真是假,彼时邪马台城防必有松动,我方不妨借机尝试攻取它门,总归不会吃亏吧。”
“主公明鉴!”众人先是一愣,继而豁然开朗,纷纷拱手道,倒是捧得纪某人怎一个舒爽。
素来自认才高的钱凤,此刻也是心悦诚服道:“主公此言拨云见日,管他迷雾重重,我自掌握主动,一力扫平便是,倒是我等钻牛角尖,叫别个牵着鼻子走了,呵呵。若依主公所言行事,这确为一次破城良机,我等确可仔细筹谋一番...”
半个时辰之后,公孙霄的那名管家离开血旗军营,原路顺绳上了邪马台城头,并顺利返回了公孙府。不久之后,趁着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又四拨人影出了公孙府后门,沿着城中小巷各自离去。然而,其中一拨人影行至一个小路口,刚拐过弯,便迎上了一簇簇森寒的刀枪箭头,竟已被一大队军兵团团围住。
“尔等何人?胆敢阻我去路?这邪马台莫非已无王法了吗?”黑影中发出一声叱呵,声音严厉,却有色厉内荏之嫌。
军兵阵中,一名军将排众而出,森然笑道:“迟冥垛,莫要拿王法威吓我等,因为我等正是奉了大倭之命,在此请你前去坐坐。嘿嘿,如今城中统管军政王法的,可正是他老人家,足下未必没有活路,若是就此武力抗法,只怕弟兄们掌握不好尺度,误伤了足下啊。”
迟冥垛正是那位汉装男倭,公孙霄的亲家,本非刚烈之辈,当下生死一线,他四下看看,一阵纠结之后,终是下令己方侍卫放下兵器。继而,几人被军兵们挟持着捆绑堵嘴,带上头罩,直至被乖乖带走。而迟冥垛的眼睛再次看到光线的时候,他已身处一间厅室,在他的对面,大马金刀坐着的,果是满脸怒容的重进甲...
风雨交加,一夜无眠的,非但有那些忙于阴谋算计的精英人物,更多的却是邪马台城内那些感觉到破城在即的寻常倭人,怎奈时光不会因为人们的忧惧而稍有迟滞。
天色终明,雨势渐小,至午后更是停歇,甚至太阳也已半抱琵琶。好在,邪马台外却仍泥泞成片,倒是推迟了又一白日的搏杀。只是,有心的城中倭人或会发现,这个白日的戒严程度,似乎更胜于汉军攻城,不时的,城中还会有军兵横行,金铁交鸣,血腥弥漫,孩啼妇泣,直令邪马台更显末日黄昏。
转眼再度天黑,是夜三更,倭都北门,内外一片寂静。借着朦胧暗月,却见城头之上,城门两侧,乃至街角房后,皆潜伏着影影绰绰的兵民,积水退去的城门大道上,更铺着蘸有油脂的柴草。显然,这是一块设伏之地,一群所谓的猎人正张网以待,痴心等候着猎物入瓮。
城头暗处,重进甲双目悠悠,趴望城外,心中不断祈祷着最后一战的顺利。这的确已是他的最后一战,至少是他守卫邪马台的最后一战。凭借双方兵力士气的对比,还有那梦魇般的撞城锤,即便今夜伏击汉军大获全胜,邪马台破城依旧在所难免。是以今夜战后,他就要利用汉军受挫混乱之机,率领亲信族人与部分精锐,断然突围南走。
当然,逃走归逃走,重进甲一样十分盼望这场胜利。利用公孙霄等人的献城阴谋,他将计就计,在此设伏血旗军,但求加以重创。这非但因为仇恨,更为了南逃顺利,甚至,若能重挫血旗军,还可为他重氏乃至倭国的日后复起减轻压力。
“隆隆隆...”“杀啊,杀啊...”远处东西两门,隐隐又传来了擂鼓喊杀声。不过,自重进甲以下,北门的近万倭兵对之都几无反应,实是这等夜间疲兵汉人玩得太多太烂,除了大暴雨的昨夜,之前几乎每天都有上几次,委实难再令人紧张。
“哼!”重进甲身后,传来了重映枭的低讽,“这帮汉贼也不嫌烦,仗着骑兵溜的快,几乎每夜都来搞疲兵之计,可今晚依旧如此,定是为了掩盖他们偷袭北门的妄念,哼,焉知我等早已料敌先机!”
“哦,映枭,事情可都办好了?”扭头看了一眼,重进甲淡淡道。
左右瞟了一眼,重映枭凑近重进甲,附耳低语道:“家族的所有男丁与孩童,以及五百私兵精锐皆已集结待发。还有,通过挟家人逼迫谒者令,王玺已然掉包得手。只是,家主,我等是否应当带上几名卑氏王族的血脉,以备日后起事之用?”
点了点头,重进甲复又摇头,嘴挂不屑道:“何须什么王族血脉?女王整日参悟神谕扮神秘,足不出户,其是何模样,整个倭国又有几人知晓?倘若他日真有需要女王名义之日,有王玺在手,从我重氏挑一女子充任女王后人便是。哼,莫非千辛万苦重建了倭国,我重氏还要为那老巫婆继续做奴才吗?”
重映枭眼睛一亮,心悦诚服道:“家主果然睿智,直透本质,我等不及万一啊。”
重进甲摆摆手,转而问道:“公孙霄可曾寻得?”
今晨,利用正常召集军议的机会,重进甲押出迟冥垛当庭对证,并断然出手,铲除了涉嫌背叛的一众倭臣,并凭借自身威望与抄没的大把财物,迅速稳定了军心。唯一漏网的却是主犯公孙霄,这货足够警觉,也不知从哪察觉出了不妥,竟然缺席军议,抢先一步通过家中密道,带着一家老小不知所踪。
提起公孙霄,重映枭面上一苦,摇头讪然道:“还请家主恕罪,那公孙霄攻于心计,狡兔三窟,其族人与亲信倒是屡有捕获,其本人与直系家小一时却是难以索得。不过,四城皆有严格监察,其人决计不至逃出城去。敢问家主,其余叛贼上午已然伏法,公孙霄的那些族人亲信按您所令暂还关押,眼见时间无多,是否现在就悉数处决?”
“哦,那厮与我争斗多年,果然老奸巨猾,怕已料定某不会加害其族人亲信。今番他既能自身幸免,日后当能被汉人重用,某倒不好树一死敌,也罢,便做个顺水人情,放过他的那些族人亲信吧。”重进甲嘿嘿一笑,不无揶揄道,“况且,留下那些人,人多势众,要官要爵的,没准也能给那位纪某人添堵呢...”
不知是为了排解愁绪,还是为了按捺紧张,重进甲谈兴颇高,不知不觉的,时间匆匆而过。直到一名心腹侍从过来提醒道:“家主,三更已到了。”
“呃,该开始了吗?”重进甲一怔,口中喃喃,眼中闪过期待、担忧以及紧张。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冲身边一名侍卫点点头。
那侍卫也不多言,旋即点起一根火把,伸出城垛外挥舞,左三圈右三圈!也不知过了几息还是几刻,在重进甲与重映枭等人的无比期待中,突然,城外黑暗中也亮起了一点火苗,右三圈左三圈的挥舞一遍。
耶!对上暗号啦!重进甲强按欢呼的冲动,心如鹿撞,压下喜意,冲城内做了个手势。不久,只听嘎吱一声,沉重的西门被人打开,两人窜到门外,舞动火把冲远处频频示意,怎一个盼星星盼月亮!
“卧槽!这也太假太忘情了吧!”城北野外,纪泽在一干署臣与亲卫的簇拥下居高眺望,蓦地,他噗嗤一声,放下千里镜,满是揶揄道,“瞧瞧,没文化真可怕,这等演技都敢拿出来献丑,到底有没有骗人入城的觉悟?”
“主公何出此言?对面如约开城,怎生就能确定这是诈降?”纪泽身畔,一心促成公孙霄投诚反水的庞俊,却是略带不服的问道。
“呵呵,细节决定成败,几步之差足矣。诸位细看,城门那两名所谓奸细,已然跨出城门洞数步,进入城头视野。若真鬼祟献城,他们就不怕城墙之上的守卒发现异常吗?他们莫非确定,整条北门城墙上的都是自己人?”冷冷一笑,纪泽旋即令道,“传令唐生、孙鹏,可以动手了。至于这边,咱们再陪他们秀秀演技吧...”
“来啦!来啦!”北门之上,重进甲口中低喃,下意识的抓了把大腿以防自己是在做梦。当然,重进甲的兴奋导致的是重映枭疼得跳了起来,还得捂着嘴不敢出声,那是被重进甲掐腿掐的。
这一刻,重进甲心跳加剧,只因城外暗处果然冒出了大量身影,月色下影影绰绰,怕不有上万人。可稍显奇怪的是,城门都打开了,本该快步奔来的他们,不知是受了道路泥泞的影响,还是担心惊扰城中守兵,为嘛走得那么慢,蜗牛也似,到底还有没有偷门袭城的觉悟...
第五百二十七回 倭都告破
暗夜阴晦,邪马台北城之外,上万血旗大军影影绰绰,巍巍然逼向北门,颇一副志在破城之势。只是,那份速度,那份小心,委实磕碜,恨不得一里路就要走上千年万年。以至于北城门上的重进甲心焦火燎,好险没跳出去提醒他们丫丫个呸的,免费进城还不利索点,就算有埋伏,也不可能在城外啊!
望眼欲穿中,城外的那群身影终于行至城墙一箭之地,可令重进甲差点急疯的是,他们竟又突兀停下了。然后,一名黑影上前几步,一边冲城门下的两名献城奸细招手示意,一边低声叫唤道“过来,快过来,验明正身!”
卧槽,这是偷门袭城还是城门公审啊?重进甲此刻很想提刀砍人,心中更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别无选择,只得咬着牙点点头,示意城门边的心腹侍卫让那两人接受要求,前去答话。
两人中,一人是重氏的心腹死士,另一人却是公孙府夜访汉营的那位管家。说来公孙霄逃得仓促,只带走了十余直系亲眷,那位出城勾连的管家倒是不曾走脱,重进甲却有了机会,威逼利诱兼控制家小,从而令其出面诱敌。
并不担心出城二人反水,重进甲只盼对方主将莫要太过婆婆妈妈、疑神疑鬼。只可惜,重进甲的期望再度落空,两人被带到对方阵中之后,城外场景似乎就这么定格了。校验个身份而已,怎么搞得比情人久别重逢还啰嗦呢?
等呀等呀,盼呀盼呀,没等到城外有所变化,倒是等到城西城南的又一波袭扰鼓噪“杀啊,杀啊”
不对!?重进甲霍然一惊,他突然意识到,为嘛今日它处城门的疲兵骚扰持续得这么久,动静又这么大呢?须知为了伏击并痛歼汉军,他已孤注一掷,将上万守卒主力皆调集到了北门这里,其余各面的城头,甚至算上凑数的老弱,每面也就千余人而已!
“大倭,大倭,大事不好啦!血旗军大举攻城了,南城眼见告破,还请大倭速派援兵啊!”不待重进甲想清其中关节,身后响起一声哭喊。他霍然回头,却见一名倭兵沿着南北大道,纵骑狂奔而来,而在其身后,则是被火光染红一片的南城门。
嗡的一声,重进甲顿觉脑中钟罄齐鸣,如同开了法会道场。偏生这时重映枭也后知后觉的叫道“家主,我等中计啦,快,快快,赶快调兵支援南城啊!”
“聒噪!”重进甲一声怒吼,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血旗军今晚的第一目标是南城门,眼前北城外的那些黑影,不过是钓饵抑或备份而已,是声西击东还是声东击西,全凭城中布置而定。至于敌方如何勘破城中布置,真一开打便啥都明白了,可怜自家带着主力还在这儿巴巴等待。
“快,关门,快,田中统领,率本部三千人,速速支援南门,还有,山田统领,率你部三千人,速速前往西门”下一刻,重进甲立马手忙脚乱的开始调兵遣将。只是,凭借其他城墙上的那点老弱病残,兼有勉强糊起的那些撞城锤缺口,各门还能撑到自己的援救吗?
“城破了!城破啦!汉人杀进来啦”怕什么来什么,不待重进甲重新部署完毕,南城方向已经隐隐传来惊叫,带着凄厉绝望,迅速在城中蔓延,并直达北门的上万主力伏兵。
必须说,城池防御是倭兵抵抗血旗军的最后一道物理防线,更是倭都兵民坚持抵抗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重进甲悲哀的发现,历经十数日的煎熬与打击,城上城下的大倭勇士们,不管民壮还是精锐,皆已到了强弩之末,而南城门告破则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刻,倭人军兵的眼中已经只有恐惧,再无战意!甚至,重进甲已然看见有军兵开始脱甲溜号,更有王城根的口音在不满的怒吼“什么将军统帅,会指挥打仗吗?都他妈的一帮饭桶,人傻就回家抱孩子去嘛,何必还来折腾弟兄们”
“跪地免死!
第五百二十八回 血旗扩军
历经半月的阴谋阳谋和浴血厮杀,血旗军终在五月底歼灭了倭国最后一支过万规模的兵团,攻克了邪马台城,摧毁了包括女王台与在内的倭国王庭。这非但标志着华兴府彻底占据了倭北全境,捣毁了倭国中枢,也意味着攻倭战事大局落定,倭国既有领土之上,再也没有成规模的军事力量,能够正面抵挡华兴府的殖民入侵了。
五日休整,待得邪马台乃至倭北地区基本稳定,血旗军再度出击。唐生率南路军连同补充至万的革面一军,水步并进杀入倭南;孙鹏率北路军与苍狼营一部,驱使着革面二军,跨越马关海峡杀入北荒大岛。纪泽则率中路军大部依旧坐镇倭北,主持倭岛殖民开发的军政大局。
尽管女王台与自焚,捎带毁了王宫,可金银是烧不坏的,随后的搜索挖掘中,华兴府依旧搜得三万余金,而对倭都贵族的大抄没,则令这一数目增至十二万,再算上倭国它地已刮待刮的财富缴获,预计十五万金不在话下,合近八百万贯,足抵华兴府去年总收入的两倍。必须说,没有比劫掠一个国家更能发财致富,哪怕落后,产金就行。
大笔财富到手,新占领区的军政开展自然顺利。赶在今夏台风季节之前,陆续有三批中原移民,辅以少量半岛流民,携物资迁入倭岛,合计四十七万人,青壮十一万,再加入倭军兵,不论青壮人口还是总人口,汉人都已稳稳压过了方经战争屠戮的倭国原住民。有钱有粮有人,华兴府依照既有的殖民开发经验,组建基层行政,垦荒筑路,开厂挖矿,设村建城。以倭北地区为,新一片海外乐土正在热火朝天中逐步诞生。
辖区与人口的暴增,兼而有钱有粮,对于战争贩子纪泽而言,自然意味着新一轮扩军势在必行,而对于浴血立功的将士们来说,扩军也代表着更多可期的官职岗位。由是,一番思忖与征询之后,纪泽抛出了一份庞大的扩军计划。
六月十五,在倭中肥丰郡,华兴中枢暂驻地肥丰城,纪泽召集一应在倭高层,召开了一期军政扩大会议。一番涉及民政的工作商讨之后,议题转入军事,纪泽正色道“为了适应内外新局势,某欲在年底二征瀛州岛之前,扩军八万,从而令血旗军的海外兵马,战兵加辅兵,一举增至十三万余。”
八万!太多了吧?扩军这种事情,素来武将喜欢文官烦,眼见户部侍郎钱惠下意识就要发表看法,纪泽直接抢先道“听来扩军过猛,但相比于新增的倭岛与周边地区,以及汉倭过百万的人口,此番扩军委实不多。好了,先由马涛司马说明扩军计划,诸位再行分说吧。”
“首先,某须介绍一下攻倭战事,以及由之暂定的行政区划。”起身指向地图,马涛边比划边笑道,“鉴于北荒军主力覆灭,加之绳文土人作乱,北荒大岛的倭国残余不堪一击,昨日,北路军业已扫清了北荒大岛上的最后一处倭国城池,再往东北的土人之地,已然贫瘠,且皆散乱部落不成威胁,主公决定,我血旗军近期内便把疆域划定至此。”
“就此,我华兴府完全接手了倭国在北荒大岛的既有拓荒区,拟按东西划分为濑北与石见二郡。”堂中一片欢喜,马涛愈加满面春风,他接着道,“再说南路军,鉴于主公对倭南隼人头领放宽了招降条件,倭南战事亦是一股而下,袭象郡与萨摩郡的主要城池与部落据点,两日前便已悉数占据,仅余少量残余窜入深山,尚需长期清剿。”
“不过,据可靠消息,倭相重进甲等近千余孽已然跨海峡窜至了荒蛮的东荒大岛,是以南路军主力还将继续征讨,直至占据整个东荒大岛,并将之作为我婵州的第八个郡,以将婵州与琉球郡彻底相联,主公已然定名为思帼郡!没错,思帼郡将是婵州的第八个郡,华兴府的第十三个郡!”不无诱惑的,马涛好整以暇道。
不说想不到,一说吓一跳。在马涛的一再强调下,会场中开始有了兴奋
第五百二十九回 花落别家
永嘉元年,六月三十,酉时,雨,婵州肥丰城,府主临时公署。
过往卞丰方国的国主府邸,如今的华兴府临时公署,某间公务书房内,不时传出一阵嘿嘿坏笑,饱含着隔岸观火的舒爽,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尤显突兀。这一听便是纪某人的奸计得逞,以及上官仁的卖力捧哏。刚刚抛却令人憋闷的大晋局势,他们此刻正翻到了马韩战事的情报咨文。
自马韩王在福津城自缚请降,时过三日,百济、弁韩与诚韩三国联军犹在福津城弹冠相庆,直待传檄而定马韩全境,孰料先韩王第五子,年仅八岁的箕章,竟在马韩最西南角的丘里城宣誓即韩王位,定新都,任命庆首真为大将军,原丘里国臣智丘御海为相国,原丘里邑借丘拔为宫卫军统领。至于箕章的那几位哥哥,连同随护他们的数百马韩宫卫军,则都在更早前某日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自身已处乐岛。
亡国之际多慷慨,随着新韩王发出王诏,以庆全臣智庆首真与尚喜臣智等人为首,十数个马韩方国的所谓代表,各带着数百乃至过万的败退军民,快速集结于丘里国,转眼竟然有了八九万人,近三万青壮。一番清理整顿,箕章小朝廷立马兵精粮足,从而拉开了后马韩反侵略战争的序幕,短暂而壮丽!
箕章小朝廷的快速反应令三国联军措手不及,马韩人啥时有了这么高的效率,主事者还是个八岁的小屁孩?谁都不傻,不消说,这背后少不了华兴府的牵线搭桥与物资支持。三国免不了对华兴府好易通明讽暗咒,可翻脸动手却是不敢,谁叫别个已然传来消息,倭国王庭与倭国主力皆已被灭,血旗军已经腾出手来了呢?
所幸,华兴府的汉人还算要面子,没有公然毁约亲自参战。其实,华兴府此时想要参战也不成,毕竟,便是府主大人得空了想要回家看看怀孕的一双老婆,都被一干忠臣用“死给你看”的绝活死死拦住。谁叫盛夏的朝鲜海峡沿岸,正是台风肆虐的时节,元朝忽必烈两度征倭都被天照大神的“神风”给搅了,他纪某人可未必比忽必烈讨喜。
得,三国联军抛却汉人的暗中手脚且不去管,还是实打实的灭了箕章小朝廷吧,一帮残兵败将而已。轻松清理了马韩其他方国,三国联军气势汹汹的杀入了丘里国,直逼坚壁清野的丘里城。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更高的城墙,更宽的护城河,更多的守城器械,以及更有秩序的马韩守卒,并无血旗军那些跨文明的差异,可一样样的“更”一经累加,攻城折损比便死死固定在了五比一,这一仗且还有的打
快乐总是短暂的,就在纪泽主从二人趁着雨天忙中偷乐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吴兰一脸严肃,甚至不乏小心翼翼的进来,手中拿着一份红色信报。迎向纪泽相应变严肃的表情,吴兰递出信报,口中则习惯性的介绍道:“主公,根据内线渠道,那个曾经被您斗气殴打的琅琊王司马睿,恐怕要主政江东了。”
有载:“秋,七月,己酉朔,太傅越屯官渡,为晞声援。己未,以琅邪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假节,镇建业。”
这一次的任命,既是东海王为自身安排却没能用上的退路,也是司马睿正式走上历史舞台的起始。凭借琅琊封国紧邻东海封国,加之琅琊王氏居中引线,正史中,琅琊王司马越一直作为东海王司马越的忠心小弟,直至后来建立东晋,也因此次任命,被世人认为他是继承了东海王的衣钵,甚至他还一度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为东海王的后嗣。
晋元帝也即此时的琅琊王司马睿,其发家于此番的南下江南,辅佐他南下上任的王导乃至琅琊王氏,则算“永嘉南渡”的引领者,这一点正史纪泽还是知道的,却是不以为意。
他不无好奇的问吴兰道:“此番任命,当是东海王意图掌控江东之举,由之可见,东海王乃至琅琊王氏等大晋望族,已对大晋的北方
第五百三十回 欲说还休
永嘉元年,七月初六,子时,晴,扬州吴郡,顾氏祖宅。
残月如钩,绣楼窗后,既然孤影,泪湿前襟。却听莺声凄婉,泣语呢喃:“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唉自此梦断,何来佳期?”
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咏念了多少遍,自从收到那封来自千里海外的信,顾敏就孤立于此,沉缅至今。这时,房门轻开,一名中年美妇轻轻走近,正是夏竹,她一脸爱怜,略一犹豫,还是劝道:“敏儿,夜深了,早些安寝吧,明日尚需应对礼仪教授呢。”
听到夏竹声音,顾敏赶紧拭去泪水,淡淡道:“竹姨,莫要提那什么礼仪,我便是丁点不通,他人又能奈我何?倘若退了这门亲事,岂非更合我意?”
夏竹苦笑,作为看着顾敏长大的人,她与顾敏几乎无话不谈,她早已知晓纪泽对她与顾敏有救命之恩,也知道顾敏其实对纪泽颇有情愫,暗影正是通过她方才联系上重重护卫下的顾敏,她自也知晓纪泽此番送信是为了劝阻顾敏,莫要嫁给司马睿那个曾经药翻她们的伪君子。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岂是区区一封信便能左右,平添伤悲而已!
“唉方才那名女子还在等你答复,要不要不,若你实在放不下,不妨依其建议,诈作被劫,远离这些是非吧。反正希望破坏这场婚姻的不乏人在,只要行事不留破绽,想来也不至损及家族。”眼中掠过不忍,夏竹柔声道,“其实,那些男人们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你一个小女子又何必掺和呢?”
“哪有!?那贼头连人都不亲来一趟,便想我抛家弃业,前去投怀送抱,还要屈尊人下做小妾,哪有那么便宜!哼哼!”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晕红,顾敏忙作满不在乎道,“况且,琅琊王即将入主江南,做其王妃岂不强过压寨夫人。哼哼,他大言炎炎愿意全力庇护于我,日后还不知谁帮谁呢?”
夏竹幽幽一叹,尽管她对已然另有婚娶的纪某人不见得有多好感,但以一个江湖女子的眼光,她却是更希望顾敏接受纪泽的建议,能够自由自在的寻求归宿,而非像是通常世家女那样,为了家族利益,去牺牲自己的婚姻选择和一生幸福。
并未戳穿顾敏,夏竹一面为顾敏理顺发髻,一面顺着话头,帮着纪泽解释道:“敏儿,你这又是何必?他现在毕竟肩负数十上百万人,又是孤悬海外,时值台风,哪能说来就来呢”
“唉竹姨,你也别劝了。其实我都明白,怎奈我乃顾氏嫡女,自小享受家族富贵,就须为家族尽力,嫁与琅琊王方是本分。他虽好,却非我今生之缘。”顾敏截断了夏竹的叨叨,目光恢复清明,语气坚定道。话毕,她淡然离开窗边,转回自己的桌案,不过,在她眼底,那丝忧伤依旧挥之不去。
夏竹无奈摇头,原本华兴府日益壮大,她还一度想着顾敏能得偿所愿,可不想天意弄人,纪泽那厮再无主动联系,偏生司马睿愈加得势,再度以续弦名义而非侧妃名义求娶顾敏。之后,事情根本不容顾敏表达意见,故吴士族二五子旅程归来,正欲贴近东海王一系,对司马睿既给面子又给里子的联姻要求,可称喜出望外,顾敏自然就被不容分说的许了亲
跪坐书案,顾敏再次拿出纪泽的书信,就着烛火阅读起来。书信用蝇头小字书写,第一页中,纪某人仅是以朋友的口吻,提出是否需要帮助她逃婚的征询,够含蓄也够虚伪。轻哼一声,顾敏将这页信笺凑近烛火,毫不客气的点燃。
淡然待其燃尽,顾敏甩落手中余屑,又伸手拿起第二页信笺,这次却是明显珍重了许多。其上的正是纪某人剽窃的,当然,在顾敏眼中,这是内秀的纪某人为她而写的倾情之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眼圈再次发红,顾敏再次低吟。三遍而止,顾敏拿起
第五百三十一回 博支抢亲
博支湖畔,翠篁阁,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汉子突然闯入,自称狂盐帮,竟然附庸风雅的要求在此吟诗作对,还要强行包下整个滨湖酒楼,更对上前劝阻的酒楼掌柜大打出手,滑稽中伴随着暴力。这一下,非但翠篁阁的伙计护卫,就是翠篁阁内笙歌作乐的文人雅士们也不干了,有条件的出人站场,没条件的放言骂场,整一片吵吵了得。
“我翠篁阁乃牛县尊之产业,尔等狂盐帮,不过一群泥腿子,有了几个小钱,就敢前来撒野”一阵脚步杂沓,翠篁阁的护卫班头带着十数护院打手,连忙窜了出来,首先就是报起了字号。
至于什么狂盐帮,这里毗邻盐渎的数百大小盐场,确也有着淮盐帮在内的大小黑道团伙运盐贩盐,是十数股还是数十股没人搞清,且动辄新旧更替,狂盐帮这等字号已被用滥,还真没人搞明白这是哪来的一群逗比,甚或到底是否确有这么一个逗比黑帮。
“卧槽,老子背后还是太守呢!小的们,给我打!”那位柳上飞帮主面不改色,挥手叫嚣道,倒是不曾辱没狂盐帮的这一个“狂”字。
“乒乒乓乓”不消片刻,翠篁阁的护院打手们便被悉数打翻,毕竟后台再硬,也没谁天天放着一支强军守卫一家酒楼不是。
酒楼方面被打服了,柳上飞帮主愈加猖狂道:“好了,今个咱狂盐帮来此乐呵,不想惹事的都给老子滚蛋,这里不是尔等没文化人该呆的地方。快点!”
“呃,真叫扫兴,今个出门没看黄历吗?得,书生遇到愣头青,有理万条说不清,还是莫与这帮粗鄙之人纠缠,没得降了自家身份”之前还沸反盈天的斥责声讨立马熄火,底层身板小的书生们一阵嘟囔腹诽,干脆立马撤了。包圆二层的吴郡顾氏与琅琊王府,便被顶到了前台。
不找事可非怕事,吴郡顾氏与琅琊王府,哪个是忍气吞声的主,岂能被一帮混混捏扁搓圆?一名琅琊王府的管事昂首挺胸的出现在楼梯口,只见下巴不见脸,冷声呵斥道:“我等乃琅琊王府公干,尔等一群腌臜货色,吃了雄心豹子胆”
“啪!”那管事斥责未毕,楼下已然飞来一只鞋子,不偏不倚击中其下巴。看架势出手的绝对是暗器好手,若非没有角度,这一下定然是啪啪打脸。
“卧槽!又是拼爹的货,别说你家琅琊王已然调离徐州,就是他还在任上,除非亲至,广陵这里也轮不到琅琊王府做主!”似嫌鞋子打脸尚不够劲,那位柳上飞帮主继续叫嚣道。
“锵啷!”是可忍孰不可忍,立有送亲队伍的贴身护卫拔出钢刀,目露凶光瞪视楼下的狂盐帮众。更有人怒吼道:“这广陵简直翻天了,盐贩子都敢藐视我琅琊王府!快,发信号,叫卫军过来,打杀了这帮腌臜货!”
“锵啷!”狂盐帮不愧个“狂”字,皂衣大汉们同样拔出钢刀,目露凶光瞪视楼上众人。那个柳上飞亦是放生吼道:“妈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谁怕谁!快,快点招呼,叫船上的弟兄们都来,老子倒要看看今个谁打杀谁”
就在一二层剑拔弩张之际,翠篁阁三层,风流雅士及护从侍女们免不了也是一通骚乱。某间雅室内,顾敏却是好整以暇,嘴挂浅笑,目光流转。没谁比她更为清楚,这场无端的混乱,十有九是那个家伙搞出的花样,目的只怕就是为了趁乱制造机会。却不知他仅是为了见上自己一面,还是别有所图?
倘若他是要求带自己走,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好纠结好羞人好为难啊!正当顾敏心思百转兼而心如鹿撞的时候,房门蓦然推开,她立马转头看去,眼中掩不住的期待乃至欢喜。然而下一刻,她的眼中已然仅有惊愕,当然,还有些许忧惧。
领头进来的仍是那名瓜子脸侍女,笑意盈盈,在其身后,则跟着十数人,其中并无顾敏朝思暮想的那人,而是一群一看便是黑恶份子的家伙。更令人恼恨的是,
第五百三十二回 巡视鳌山
永嘉元年,月初,未时,晴,鳌山群岛。
秋高气爽,碧海长空,一支舰队东南而来,桅顶血旗猎猎。舰队规模不大,一艘五千石银剑为首,辅以数艘艨艟走舸,约合一曲水军编制,这等规模的舰队巡航,每月至少也有数次,如今在鳌山岛周边乃至东海之上,却是算不得突兀。
“伯温,前面就是鳌山了,呵呵,想当年,某夜袭鳌山寨,意欲诈门,自以为得计,却被你将计就计,若非及时警觉,好险没自入瓮中丢了小命。”旗舰前甲板上,纪泽遥望前方,悠然笑道,语态轻松。
过去的七月,结束攻倭战事的血旗大军免不了论功行赏以及加官进爵,伴以野战军团与婵州地方战辅兵的逐步组建。待得入秋浪平,攻倭大军主力陆续各返驻地,纪泽也随之返回乐岛,自有一番凯旋庆功、献俘祭祖以及家小团聚。不过没呆几日,他便以调整晋境沿海军政为名,由舰队护卫着低调赶来了鳌山岛。
“呃,属下有罪,万望主公莫要记挂啊。”一旁的唐生立马做诚惶诚恐状,见到纪泽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复又笑道,“还好主公慧眼如炬,一举识破属下那点伎俩,否则哪有我华兴府今日之威,属下又哪有今日光景?啧,功封十级荣爵,位比伯爵,可算对得起祖上了。”
“伯温,你就是心机太重,瞧我仅是随便感慨一句,你就又是请罪又是苟安,哪那么多事儿。”纪泽说笑一句,也不在意。随着攻倭战毕,郡到手,纪泽的声威再涨,周边众人的敬畏愈重,心思灵巧者说话也愈加小心,所谓上位者孤,他也无可奈何。
言说间,前方高速驶来一艘艨艟,船头站着夏爽与纪斐等人,自是驻守鳌山一带,得信前来迎接的文官武将。一番寒暄客套之后,夏爽率先取出一份信报,递予纪泽,面色怪异道:“主公,朝廷对于婵州设立已有回复。”
“哦?”纪泽接过一看,先是点头,旋即笑骂道,“东海王也真无聊,设州划郡准了,军政大权归我也任了,偏生要恶心人,假节假刺史假都督,都是假的,本府主整一个假冒伪劣嘛。”
众人接过信报传看,跟着一片讪笑。唐生冷哼道:“定是那东海王等人不喜主公做大,讨要更多岁贡又被拒绝,偏生此刻兵乱四起,只得认同主公掌控婵州,可犹不甘心,便都冠以假字予以暂代,但有机会,只怕日后还想再做手脚呢。”
原来,对于纪泽请设婵州一事,晋廷抑或说东海王倒也不无欢喜,毕竟开疆扩土了,朝廷中枢也面上有光。而对纪泽狂妄无耻的自请都督兼刺史,晋廷诸公自然不满,怎奈大晋自身战乱,哪有气力对付纪某人,害怕愈加强大的华兴府趁机捣乱还来不及。由是,东海王如同去年一般,要求纪某人将岁贡增至两百万贯,再被断然拒绝,最终却是给了这样一份结果。
“呵呵,我血旗军浴血成果,哪有那些蛀虫们的份儿?双方皆知里子难改,不过图个面子而已。”纪泽淡淡一笑,不无豪情道,“也罢,名头而已,真假都无所谓,左右婵州郡已有正统朝廷敕文,正式设立,也算正式归入我汉家领土,我等开疆扩土已然得到公认,流芳百世已经跑不了啦。”
事实上,纪泽就婵州一事上报晋廷请封,一为煊赫华兴武功,震慑宵小,二为法理上将婵州永久并入华夏领土,这两条目的已然达到,别的他还真不在乎。抛开此节,纪泽询问纪斐道:“三叔看来又发福了,怎么样,最近和平岛贸易情况如何?”
“贸易情况可不好,咱华兴府在此的盈利,相比去年同期已是跌了两成。”纪斐却是苦了脸,蔫头耷脑道,“如今除了大宗的粮食兵甲,和平岛倒更像一个移民人口集散中心。”
瞟了眼只胖未瘦的纪斐,纪泽故作不悦道:“可是懈怠了?”
纪斐连连摆手,没口子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等懈怠,实因战
第五百三十三回 于记酒家
永嘉元年,八月二十,午时三刻,晴,乐北城。
于记酒家,位于乐北城北区的一个胡同口。它其实只是一个兼带卖酒卖茶水的中等饭铺,规模一般,地段一般,装潢一般甚至简陋,但东家有着祖传厨艺,擅长一手色香味美的“小鱼锅贴”,更兼作为首批移民的乐岛百姓多已手头宽裕,开业虽不到一年,它已小有名气,吸引了十里八乡乃至南来北往的不少回头客。
秋高气爽,出游者众,兼而月底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华兴府文武科考,来自婵州、瀛州乃至大晋的数千人参考之下,乐郡四城皆设了考场,价廉物美的于记酒家,生意也就愈加火爆。晌饭时分,店中已是座无虚席,直把举店上下给忙得团团转。
“砰!”拍桌之声突兀响起,震撼了小小的于记酒家。用餐大厅一角,两名客人的一桌,一个粗豪男子腾地站起,瞪着眼睛怒叫道:“老于头,你这铺子咋越开越不长进,锅里怎么还有蟑螂,叫咱咋吃?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蟑螂!?殿中其他食客顿时停了筷子,纷纷投目声音来处,却见两名大汉皆是一脸横肉,皮肤黝黑,桌上靠墙处还摆着一刀一剑。得,看这扮相,多半就是护卫跑海的所谓“镖客”,在乐岛罗口港边上司空见惯,大事不惹,小事常犯,更多人已将质疑的眼神由店家转向了这二人。
“客人莫急,待小老儿看看!”东家兼掌柜的于老汉白发却矍铄,他并未着恼客人的无礼,也无被招惹的慌张,一面赔笑一面走上前来。
待到看见客人挑在桌上的蟑螂尸体,他面露无辜不解,眼中却泛过冷笑,桌上的这个蟑螂尸体棱角清晰,分明未经高温蒸煮,显是有人后放入锅。干此勾当的动机,不言而喻。过往在大晋就开了多年的店,于老汉当然知道今日碰到恶客了,更知道该如何应对。
并不争辩揭穿,于老汉伸手捏起蟑螂尸体,象征性瞅了一眼,然后作势送入口中。借着衣袖遮掩,那蟑螂尸体在入口瞬间落入于老汉袖中,于老汉的嘴巴却咀嚼有声。
有模有样的品尝片刻,于老汉意犹未尽道:“客人应是看错了,那只是本店所用调料而已,若是不信,客人可以看一看。”
“二子,拿腌菜调料来!”不待客人分说,于老汉已经高喝一声,吩咐起了后厨。
随即,一名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的后生从后厨端出一碟腌菜,其形居然根根酷似蟑螂。伴随后生的,陆陆续续又有面色不善的二男二女从后厨转至大厅,各个都练家子模样,手中还拿着厚背菜刀、擀面杖、烧火叉等等,分明一副不给钱就给你好看的架势。
呃,两名客人尴尬的互视一眼,似乎明白踢上了铁板,粗豪男子甩出一张百钱纸币,一声不吭的冲于老汉抱抱拳,继而,二人抓起刀剑包裹,面色难看的扭头起身,灰溜溜出店而去。他们身后,有些看懂端倪的食客已然发出嘿笑,继而便是更多人的满堂哄笑。
“咯咯咯”哄笑之中,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引发了许多兽男的注意,那是店铺另一角的一个背影,窈窕婀娜。在其对面,则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面对一双双投来的猎艳目光,他回以凶巴巴的眼神,像是宣誓主权,更像是一种炫耀,直令其余兽男们纷纷缩回打望,暗骂好白菜尽被赖皮猪拱了不提。
“瞧你那眼神,就跟恶狼护食似得,真怕有人胆敢和你抢夺压寨夫人不成?”女子显然注意到了男子的表情,心中欢喜,却给了男子一个大大的白眼,娇媚诱惑,眼见男子被瞪出一副猪哥样儿,她又大感吃不消,忙岔开话题道,“瞧瞧你的地盘,整日吹嘘大治,却屡见这等以力压人之事,尚需努力啊,嘻嘻。”
“嘿,能够移民海外之人,多有流民经历,旅途艰辛多难,不免带上勇悍,更兼这里靠近港口,自然不乏以力压人之习气,城中有巡行捕快,呼之
第五百三十四回 与民争利
于记酒家,在于老汉的热情客套下,由少东家于杉引领着新来的高征与苏峻上得二楼,又一番介绍见礼不提。文人相见,免不了些许书文交流,也算彼此较量,苏峻高征二人倒也无愧于来得最晚,派头最足,席间很快便少有了他人的声音。也就做东的于杉还不时调节一下气氛,有几名考生甚至自此没了声音,想来皆是华兴府近两年速成出的“知识分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于杉眼见席间的以文会友难以同乐,索性切换了一个话题:“诸位,去岁首届科考,明经科最后一道大题,乃是根据华兴府现状,就对内或对外策略写出一篇策论。据多方传言,此题实为征询考生谏言,今年极可能再度入卷。想来诸位也当有所耳闻,却不知是否已有高见?”
“哦,作栋兄言之有理,据悉此道考题日后将会作为明经科必考一项。只可惜在下才疏学浅,不擅经史子集,意欲专考明算科,想来作栋兄见识广博,思维敏捷,既然提出此节,当是已有思虑,不如说来叫我等一同参详参详?”一名考生捧哏道,却是那个老成声音。
“是啊,是啊。”众人跟着称善,举樽相请。这倒纯属礼谦,并无什么推诿,更不存在剽窃之忧,毕竟考生圈子就这么大,观点发表在这等公开场合,已然算是有了著作权。
于杉也不忸怩,他淡淡笑道:“既如此,在下便献丑了,只求抛砖引玉。某所谏言者,乃是我华兴府理当西据蒲罗中,进而探索天竺航路,从而开拓海外市场,甚至,若是可以,或许还能再行西向,或海或陆,另辟一条丝绸之路。”
一层店角,正与顾敏情浓意浓的纪泽,蓦然听见了丝绸之路一词,下意识竖起了耳朵。而二层的一干文人士子则悉数抓瞎,丫丫个呸的,这分明是空对空玩偏门嘛!蒲罗中是哪儿,压根没听过;天竺数字在华兴府倒是家喻户晓,据说天竺在很远的西方,可到底在哪,又要咋去?咋又能够扯上丝绸之路?
“于兄怎生尽是说些我等不知之地,还请详细道来,可莫讥嘲在下见识浅薄啊,呵呵。”那名声音老成的书生继续捧哏,倒是颇具华兴百姓的爽直风范,并无不懂装懂的毛病。
迎上一双双懵懂的目光,于杉不免心中得意,口中却是谦虚道:“呵呵,张兄说笑了,在下不过凭借一个地利,盖因这间酒家紧邻北门之外的罗口港,不乏船员来此消遣,听得海上消息不免多些。这蒲罗中位于吕宋西南五千里,林邑正南,那里有条海峡可以西向,据说曾有天竺商船浮海抵达过那里。”
呷一口茶,于杉续道:“至于丝绸之路,本自大晋西出雍凉,过西域葱岭,一路向西,经贵霜国与安西国,直至大秦。其一度繁荣无需多言,怎奈汉家颓靡,西域已然失控,我华兴府一时更是无法用之开拓市场,造福百姓。”
“然与皆有记载,天竺国也即身毒国,位于贵霜之南,安西东南。诸位试想之,同样是西向,我华兴府若从吕宋西南浮海蒲罗中,再向西抵达天竺,其后向北亦或继续向西再折北,能否另辟一条丝绸之路,避开西域和贵霜段,一样抵达安西亦或大秦?”说到这里,于杉愈加兴奋,“倘若可行,非但开疆扩土,且如今大晋与半岛乱局对我华兴海贸的负面影响,便可对冲,甚至被远远盖过。”
“海上丝绸之路,某家以往没说漏嘴吧?雄鹰寨时跟雪儿与纪铁吹过一回,对了,成立南洋营时也吹过一回,随后便都要求了保密,至少不可能传到寻常民间!还有,咱那份,当是仅仅画到马来半岛以东啊。”一层店角,纪某人已然碎碎念,“这可是西晋,其人若属自身所想,思维不可谓不开拓,且其在背后还可劲说某家好话,堪称又红又专嘛,做个锅贴店铺少东家倒还真就委屈了。”
“瞧你这副欢喜模样,不愧
第五百三十五回 科考分榜
永嘉元年,八月二十二,新一期华兴时报的头版头条,刊发了本期科考的最新消息。不出众人所料,鉴于此番拥有文武科考资格的报名考生接近五千人,兼因婵州新设对应的军政官员紧缺,华兴府正式通知,此次科考文武两项均将录取六百人。相比去年录取两百人的文士科考,其录取规模不可谓不大,顿令考生们鼓舞不已。
然而,绝非所有考生都值得开心,因为华兴府同时明文规定,公民与平民将分榜录取,平民考生的文武录取人数分别仅有六十人,且录取成绩必须高于公民考生的最低录取成绩线。这是赤裸裸的区别对待,谁苦谁自知!
当日中午,乐北城,雄鹰楼,城中最高档的宾馆兼酒店。二层某豪华雅间,聚有十数锦衣华服的贵家公子,其上首两席,苏峻与高征赫然在座。案上则是一盘盘珍馐佳肴,一瓶瓶高档酒水。不过,席间的气氛却是颇为沉闷,不时还会有人发出叹息。
“砰!”蓦地,拍案声响起,循声看去,却是那一脸阴郁的高征。只听他怒声道:“歧视!排外!这华兴府还当他们是大晋治下吗?如此分榜录取,我等堂堂士族子弟,不说高过那些黔首考生一头,竟还成了二等贱民,受此不公正待遇,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行,我等应当聚集同道士子,前去府衙抗议!”
“对!当去抗议!他华兴府若是不更改分榜规定,我等就集体罢考,并返回大晋,宣扬他华兴府诸般不是!”一名士子立马附和道,满脸的憋屈。
要说一应复考学子,有着文武特长,若是正常参与婵州新占领区的开发,只要表现得不是太糟,多已获得了公民资格。尚为平民的,不是南洋特区的那些大族子弟,就是直接来自大晋的考生,也是最为脱离华兴府实际的“空降”考生,在座的恰都属于此列。如今,他们必须通过更为狭窄的独木桥,才能作为一成占比的势微群体,具备融入华兴官僚体系的资格,并且,仅是资格而已。他们焉能不怒?
好一番群情汹汹,待得嘈杂稍停,苏峻却是淡然开口道:“
抗议?抗议什么?华兴府本就不服大晋王化,早已有了自家律法,谁人不知?我等既然前来,便已抱有投效华兴府之心,倘若有此挫折便破罐子破摔,于事何补?”
叹了口气,苏峻续道:“此番的确对我等区别对待,却是光明正大,是阳谋,因为华兴府中本就有着相关四阶制度的明确条文,公民才享有华兴府的政治权利,才能选官。此番平民文武各六十的录取人数,人家华兴府说的明白,这还是基于吸引人才考虑下的恩惠之举呢。我等纵去抗议,又会有华兴百姓支持吗?徒为人笑尔!”
“唉,苏兄所言固然有理,只是,以苏兄与高兄大才,想来上榜当无问题,我等却是危险了。”一名士子灌了口酒,不无幽怨道,“总计六十人,还分四科,我等皆不善明算科与明工科,也就擅长明经科的十五个名额,最多加上明法科十五个名额。嘿嘿,三十个名额,乐岛四城类似我等这般的平民考生可不下数百,只怕这一趟要名落孙山了。”
苏峻闻言苦笑,人以类聚,他与这群考生虽多在乐岛萍水相逢,相交日浅,但身处华兴府,若能为官,他自然希望多一些这样的同僚,毕竟大家家境相类,政治观点相近,日后才会更紧密的成为一个官场团体,为此他之前可没少下功夫搞串联交流,岂料遇上华兴府的这一手,只怕要将他前一阵的努力化去大半。
终归有过官场经历,心智成熟,苏峻很快收摄心神,不无振奋道:“诸位其实无需太过困扰。若是看好华兴府,我等此番纵然有人落榜,不妨潜心蛰伏一年,按华兴府既有陈例,当可转为公民。近来以文会友,华兴府那些公民考生的整体水平诸位也当知晓,我等脱颖而出绝非难事。相比出仕大晋之难,之危如累卵,一年蛰伏还是值得。”<>
第五百三十六回 半岛歇战
乐中城,府衙内邸,花园凉亭,纪泽浏览完其内包括乐北雄鹰楼士子宴谈的那份信报,嘴角不由挂上一丝揶揄。迎向赵雪问询的目光,他呵呵笑道“打压,为何打压?我华兴府正值开拓,紧缺人才,阳谋明令尚可,怎能因为士子言语不妥便在科考中另做手脚,没得为了他们坏了我华兴府大计。况且,科考由礼部卢志主管,为夫虽可插手考题,想要暗中舞弊,怕也难以轻动呢。”
赵雪眨眨眼睛,不无打趣道“哎呦,咱家夫君连去大晋抢亲这等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回到自家辖境却变得如此循规蹈矩,又是内外有别吗?看来,夫君还是没将那些士子放在眼中啊。”
纪泽可不愿接赵雪说及抢亲的茬,忙侃侃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嘛,似苏峻高征之类外来考生,虽多代表世家大族,却属我汉家精英,我华兴府预想壮大,日后无法杜绝来投,也必须吸纳。甚至,日久之后,我华兴府内部何尝不会蕴养出这类大族与这类精英?如那苏峻,懂隐忍,知进退,看好华兴府,或可引以为用,祛之未免可惜。”
侃侃而谈的纪某人却是不知,这位苏峻可是东晋初年煊赫一时的造反头子,列入了列传第七十的反贼榜单,否则只怕他就不会这般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其实,他不知不觉间招至麾下的造反头子可非苏峻一人,就如已然升任血旗军团的一军校尉,衔至准将的曹嶷。当然,环境不同,人性表现自也不尽相同。
苏峻自刘柏根叛乱,便辞官返乡至掖县,聚集百姓,结寨自保,一度拒绝了王弥招揽,继而拒绝了王弥势力的继承者,也即在东晋和后赵间首鼠两端的青州军阀曹嶷的招揽,进而浮海南渡江东,受晋元帝司马睿赏识,屡立战功,一度参与对王敦叛乱的平叛,居功至伟。但元帝死后,受到新帝打压的苏峻便举旗造反,数破晋军,但终是兵败身死。史评其人狡冷多智。)
凉亭之上,赵雪虽也不在乎什么苏峻其人,却是颇有兴致的质疑道“夫君所言是极,怕是除了那些宗教虔信徒,我汉人几乎无不向往着光宗耀祖与壮大家族,还真无法阻止呢。既然夫君知道宗族做大难以避免,又何必如此排斥他们,殊不知我华兴府倘若放开限制,如今局势,必可吸纳大量士族精英为我所用,何愁婵州八郡缺乏官员?”
“婵州真缺官员吗?嘿,大乱之后自有大治,倭人已被杀服杀怕,入迁汉民乱极思安,婵州有钱有粮有地,其实只要没有横征暴敛,想要生乱都难,是以官员虽缺,为夫却从未担心凑不齐人胜任。”纪泽嘴挂诡笑,云淡风轻道,“分榜录取非为杜绝外来士子,而为压后他们上位,将机会与时间更多留给我华兴府自培文人,只需两三年缓冲期,待得华兴府各地县学学子毕业,我等便无惧外来士子精英了。”
“精英掌权在所难免,而人性本私,精英催生宗族,宗族所出精英则更易上位,生生循环,古今如此,将来亦然。”赵雪犹自不解,不无质疑道,“如是下去,外来文人与自培文人本质上又有何等差别?推迟两三年又有多少作用?”
“诚然,但有一条不同,那便是我华兴府乃全民共治天下,公权大于私权,此点乃华兴府与晋廷最大区别,已被灌输给予华兴公民及自培文人。而那些外来士子所秉承者,多为士大夫共治天下,私权高过公权。”纪泽不觉间已经严肃起来,缓声说道,“说夸张些,此乃意识形态之争,前者乃华兴政治基石,如今正是形成的初期关键,但若奠定,天长地久也就成了社会共识,再非少量精英所能更改。”
“哦,也就是说,如今夫君是防微杜渐,担心太多外来士子主政,会将华兴府那个所谓的意识形态带偏,或者带回大晋老路;而过上两三年,底蕴厚了,意识形态稳了,便无惧外来士子影响,甚至有信心同化他们了?”赵雪明眸扑闪,莺声问道,“
第五百三十七回 二征瀛州
九九重阳节,刚刚粮食入仓的乐岛百姓们,第二次欣赏了科考魁首们的跨马游街。此番文武同时举办,武考同样设了四科,且各科魁首并不分榜排名,故而共有八名魁首得享游街殊荣。颇为巧合的是,外来平民士子与本土公民考生各自占了一半,连文武状元也是各占其一。考虑到人数悬殊,外来士子显然更为精英。
不过,因为外来士子们的明工明算两科上榜线低于本土公民的对应上榜线,以至于外来士子这两科并未录满全额的十五人。这一条在有心人的扇风下,立马被胳膊肘往里拐的百姓们大谈特谈,啪啪打脸外来士子之余,倒叫大多出自底层的华兴百姓们,大大削减了对于大晋正统士族们的那份根植心底的自卑,也算此番分榜录取的意外所得。
跨马游街之后,上榜者或入讲武堂,或入官员培训班,落榜者则被华兴各署以优厚条件逐一盛情邀请,或投军或支教或支边不一而足。然而,此届科考的余音并未就此散去,因为华兴时报随之开了一个有关科考策论谏言的专栏,就本届科考明经科最后一题的策论答卷,挑出一批具有代表性的论点匿名发布,对之展开全民规模的投稿辩论。其目的,自是新一版的《史政》,乃至意识形态之争。
策论谏言专栏的第一期辩论主题,便是纪某人甚为反感的“与民争利”,正来自已和高征同时上榜明经科的苏峻。纪某人换了个马甲亲自执笔,分阶层看全体多角度的分析了华兴商会这一准国有产业的优劣之处,尤其强调了其在当今阶段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必要性,并无情揭露了所谓“与民争利”的内在本质,等等等。其实,华兴时报的独此一家,已然保证了辩论的最终结果...
时光幽幽,却又疏忽而过,转眼便是十月初一,所谓的华兴节,也是华兴府开府立衙的一周年。为了纪念这一极其重要的日子,战争贩子纪泽以血旗军大元帅的名义,在当日正式签发了出兵瀛州的命令,并在华兴时报上无耻刊发了一篇文章,题为“将华夏文明彻底播至瀛州每个角落”。而他本人,则已一身戎装,携手新婚燕尔的三夫人,出现在了婵州筑紫郡的那之津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了那之津港,一队队血旗军一边应和着军乐队往复演奏的这首血旗军歌,一边仅仅有条的踏上一艘艘雄伟耸立的舰船。
这些是刚刚整编完毕的血旗军步骑水六大野战军团之五,除了留驻乐岛并监控韩海的第一安海军团,余下五个野战军团如今皆屯驻于婵州。而此番随着攻略瀛州全境的战争,这五个军团均将南下,亦战亦练。刚刚因为攻倭之战获得加官进爵与缴获红利的大小军将,带着新一批同样渴望着立功封赏的兵卒,其目光火热,其气势如虹!
秋风飒飒,血旗猎猎,纪泽顶盔掼甲、傲立狂鲨望台,目视着大军出征的壮景,心中甚是嘚瑟,难免又一次遗憾于没有照相机。正此时,他蓦然感到身侧肩膀微触的伊人一阵战栗,扭头看去,却见宫装盘髻的顾敏已然俏脸酡红,他不由一惊,忙温声问道:“敏儿,莫非这里风大,身体不适了吗?”
半月前,顾敏随着纪泽离开乐岛登上婵州,并假以故倭王族女的身份,与纪泽在婵州治所肥丰城举办了一场隆重婚礼,继而在婵州八郡象征性的巡游了一圈,算是完成了倭王后嗣对倭人隼人的抚慰,效果颇为显着,已被杀服杀怕的倭人对她与这场婚礼表现出了极大的拥戴与热情。至于她的真实身份,能核实的倭人都成了矿奴,故而没人能够核实,或许,如今也没几个倭人愿去质疑。
“没有,我很好,只是看得激动而已,因为夫君你。”顾敏闻声惊觉,继而转头冲纪泽甜甜一笑,红唇轻启道,初尝雨露后的娇颜更添妩媚,而那眼神,则满满的自豪与倾慕,柔得都能化出水来。
说来这并非顾敏首次观阅大军,却是她首次以府主三夫人的身份,观阅数万规模的血旗大军,也是她夫君的麾下雄师。身份换了,感官与心境自是不同,却不知她这份对自家男人的由衷赞许,由衷仰慕,已令纪某人心都酥了,腿也软了。
“主公,野战军团此番南下,碾压蛮夷之余,定可好生磨练一番,待得班师,想来便是强军无疑了。”这时,孙鹏赔笑凑上前来,颇带希冀道,“相比之下,我婵州四万辅兵多为新兵,便是婵州军团也属新立,若不加以实战磨练,只怕要落后太多,日后恐会耽搁主公大计啊。”
斜了孙鹏一眼,纪泽哪不知这厮打的是什么主意,兼被搅了旖旎,他毫不客气道:“婵州、瀛州到手,还有一个吕州随时可以圈地,我华兴府短期已有足够疆土,所需者乃是休养生息。你坐镇婵州,某要的是稳定,休得红眼他人,休提开疆扩土,最多清理境内山蛮残顽。倘若你在北荒大岛或者朝鲜半岛挑起事端,某可没有一兵一钱支援!”
“呃,大岛咱不挑事,那些海中孤岛上也有蛮夷需要王化,去那练兵总不算大事吧?”孙鹏苦着个脸,不无悻悻道,“主公,四五万兵卒,都是些精力过剩的主,不给他们寻点事情,赏点甜枣,这兵不好带啊。”
“主公,有江南消息。”正此时,上官仁走了过来,下意识的看了顾敏一眼,继而递给纪泽一份蓝色信报,低声禀道,“这是主公刻意叮嘱,需要特别关注的消息。”
“得,那便随你吧,左右别叫我闹心就成。”纪泽无奈的冲孙鹏挥挥手,将之打发了事。继而,他接过信报浏览,眼中却是渐露复杂,有了然,有鄙夷,也有无奈。
挂出笑容,纪泽将信报转手递给边上的顾敏,难抑讥嘲道:“怎么样,为夫早就说了,你那位伯父绝非善茬吧,这次可是陪演了一出凤鸣岐山,脸皮够厚,演技够绝呢。其实,早跟你说了,局势如此,东海王一系与故吴士族一系,那是风流客遇上俏红牌,想不黏一块都难呀。”
“哼,休得胡言,莫以为本女郎嫁给了你,你这山大王就能为所欲为了。”白了纪泽一眼,顾敏接过信报端详,脸色随之变幻,终是喟然叹道,“唉,这些伎俩其实并不罕见,我早该想到,之前只是涉及己身,乱了心智而已。也罢,既然顾氏无忧,我这个倭王族女也就做得安心了。”
《资治通鉴》有载:“九月,戊申,琅邪王睿至建业。睿以安东司马王导为谋主,推心亲信,每事咨焉。睿名论素轻,吴人不附,居久之,士大夫莫有至者,导患之。会睿出观禊,导使睿乘肩舆,具威仪,导与诸名胜皆骑从,纪瞻、顾荣等见之惊异,相帅拜于道左。导因说睿曰:‘顾荣、贺循,此土之望,宜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睿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以循为吴国内史;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军府政事,皆与之谋议。”
“啧啧,这一下,你那伯父顾荣非但与司马睿冰释前嫌,还如胶似漆了,你娘家顾氏又能坐享江南繁华了。亏得之前你还数度埋怨为夫坏你顾氏好事,逼得为夫调动不少力量暗中维护顾氏,嘿,日后可别再揪住抢亲之事不放啦,还是安心做某家的压寨夫人吧,哈哈。”纪泽口中调笑,眼底却始终复杂难明。
且莫追究春秋笔法是如何渲染,愣将二五子另换主子沆瀣一气的卑劣行径,改写为商鞅喜逢嬴渠梁那般明君贤臣相得益彰的感人情结。北方战乱经年,且愈显糜烂,永嘉南渡实乃大势所趋,在保全家族乃至维持富贵面前,多少士族愿意像是正史中的祖逖刘琨一般,为了北方国土甚或那些泥腿子而死战不退,进而自我牺牲呢?
纪某人对此虽然心底腻歪,却无力改变,也无心改变。这非但因为长时期内,他与偏好苟安的江南势力将是合作多过敌对,更因为到了如今的诸侯角色,他与他的华兴府也非好人,何尝不是一心只管将西晋遗产可劲往自家碗里扒呢?于是,他很快便藏起他那点几乎已被恶狗啃光了的良心,耀武扬威的南下去也...
时入初冬,借着微冷的北风,南征大军沿着婵州岛海岸与琉球列岛,一路顺风南下,于琉球稍作休整,期间,纪泽自有好一番的巡查探访,琉球的军务民政,以及藏于东方海岛中的一应军事秘密研制基地,也没忘带着顾敏拜见了寓居此处的生母张氏。随后,大军继续南行,于初十顺利抵达了瀛东港。
彩旗,横幅,鲜花,欢呼,瀛东港的欢迎场面足够气派。令纪某人心情愉悦的是,从迎接百姓的眼神中,他虽看到了些许不耐,更多的还是真诚、热情与拥戴;而这个去年还是处处荒滩的河流入海口,如今已然覆盖了一片水泥颜色,码头广阔,道路平直,仓房林立,棱堡高耸,其气象已然与乐岛的罗口港相差仿佛。
次日,郡府议事厅,军政扩大会议上,纪泽一脸笑意的听取了瀛东郡以及瀛东各县的政务简报,尤其对瀛东郡首年秋收平均七斗半的亩产数据大加称赞。末了,他笑呵呵道:“此番某南下瀛州,就是来看看民政建设的,至于对瀛州岛全境的军事攻略,此战将由祖逖将军挂帅,一应征战事宜交其全权负责。”
这一下,会场众人有点小迷茫,虽说之前你纪大府主便已放过类似风声,可你千里迢迢赶来瀛州岛,就是为了做一回运输大队长?好在,这一决定也算合理,祖逖总督瀛州一年,并领军瀛东营,声望已然足够,众人倒也不会提出质疑,但会后,祖逖却是寻了过来。
“主公,一年时间,我瀛东营已对瀛州岛各地有了较为详细的探查,这是属下凭之所做的军事策划,还请主公定夺。”拿出一份厚厚的军事方案,祖逖说道。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对纪泽的称呼,由子兴老弟换成了主公,也算默契敲定了君臣名分。
“呵呵,士稚兄的方案我是一定要看的,不过仅是看看而已,最多提出些许请教,士稚兄尽可放手去做,若要商议,便多与庞俊、钱凤等人细谈。毕竟我在此也呆不上几日,具体攻略自然由你视情况随时调整。”迎上祖逖的疑惑眼神,纪泽淡淡笑道,“我将仅在瀛东转上三五天,随后便将继续南下,年底左右当可返回,当然,第二安海军团的五千水军,我要带走。”
瀛州土着并无水军,海上运兵有地方辅兵足以保障安全,安海水军在此战中并无显着意义,祖逖自无意见。他想了想,不无试探道:“主公这是?”
“某此番意在南洋,那里听说乱得很,我必须亲自去看,总不能无休止乱下去。”纪泽目光闪烁,继而笑道,“呵呵,不能所有的仗都由我亲自统领,士稚兄满腹韬略,如今手下有着四万雄师,八九成的精锐战兵,且民夫也可酌情抽调,对付四十多万连国家都未形成的蛮夷百姓,各个击破,当无问题吧?”
祖逖没再多问纪泽的行程,某种意义上讲,那是绝密。他郑重一礼,慨然承诺道:“主公信任,逖敢不效死。年底之前,若不能全取瀛州,并令其稳定,逖愿提头来见...”
接下来,纪泽果然罕有关注征战,除了检阅几次军伍,将大部时间都放在了瀛东郡的民政。藤山铁矿,华兴农场,县城乡镇,以及正在展开的私有化安置,他都有所巡视,有着乐琉二郡的成功经验,又在准军管下以农业为主,瀛东的工作纵有纰漏,却不会走形。
四日后,祖逖调动略经休整的大军,开始了瀛州征伐。一改柿子捡软捏的血旗传统,他将第一目标选定为蛮夷势力最大,人口二十多万的瀛南平原,取的是一个攻其无备,破其主力的战略。同一日,纪泽离岛南下,一场本就实力悬殊的征服,再有祖逖这等历史名将指挥,他这甩手掌柜走得轻松...
第五百三十八回 巴冈夷寨
永嘉元年,十月二十,巳时,晴,吕宋岛。
北方霜冻之际,南洋的吕宋岛正是气温怡人的好时节。远远的,一支庞大的舰队渐渐从北方的海天之间显出身形,似慢实快的逼近这片犹处蛮荒的南洋大岛,伴随的,是风中猎猎的面面血旗。
“夫君,夫君,快点,再快点嘛。”狂鲨旗舰,二层卧舱,顾敏手撑窗台,倾身远望,秀发分垂,愈显妩媚的娇颜上不乏潮红,莺声催促中满是兴奋,“前面应该就是吕宋岛了吧,你别再赖床啦!我想上岛去看看,这就去嘛,立刻!天天憋在船上,都快将我给憋疯了!”
睡榻之上,纪某人暗暗咽了把口水,压下脑海中莫名窜起的邪火,将狼一般的目光从她的惹火身姿上收回,一边跳下床穿鞋整衣,一边不无抱怨道:“好了,登陆,马上登陆,这就起来啦。瞧瞧你这夫人当的,光催着为夫起床,也不说帮着整整衣装。”
“哼,你这懒鬼,又非正装繁缛,自己随便整整便是,我是被你抢来的压寨夫人,可非什么心甘情愿的小媳妇,想要贤良淑德,那得看我心情。”顾敏回身做了个鬼脸,口中不依,却还是过来相帮纪某人。
惬意的直身展臂,纪泽任由顾敏帮他整装系带,暗唱封建主义好之余,目光透过舷窗,果见南方已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海岸。近一年的民间航海,吕宋瀛州间的一应海岛几被探明,灯塔基站已不亚于瀛州至婵州间的设置密度,迷航几无可能。不消说,在八千大军的随护下,他纪某人历时四日海程,已然携妻抵达了吕宋岛...
暖阳,碧海,和风,沙滩,椰树,还有略带咸湿的天然气息!近午十分,八千大军已在航程中途择地抛锚登陆,欢声笑语中,长途浮海的他们,浑然沉浸于新鲜的异域风景。有着新婚燕尔的三夫人相伴,纪某人前世今生也是首次来到吕宋岛,同样兴致颇高,唯一遗憾的,却是狼目四顾间,少了众多的比基尼。
这里地处吕宋岛北,多丘林高地,并无热带雨林。登高长眺,远山影重,近树婆娑。蓦地,顾敏好奇道:“咿?夫君,此地地势平坦,那边还有河流,当是一块不错的栖息之地,怎的不见有所人烟?”
纪泽心中一动,从亲卫手中取过千里镜仔细端详,寻找半天,镜筒最终定格在西南方的一处矮丘。俄而,他放下千里镜,手指那个方向,饶有兴趣道:“那边林木间好似有些围栅,紧挨你所说河流不远,没准是个土人村庄。也就几里地,敏儿若有兴致,咱们便去看看?左右明日才能抵达吕宋港,倒也不怕耽搁些时间。”
顾敏不假思索的点头,在一曲亲卫的围护下,二人旋即行往那处矮丘。不一刻,途中已然出现草路,两侧甚还有着看似耕地的简约田垄,只是并无作物,难掩萧瑟,不知是入冬歇了庄稼,还是已然抛荒。但凭诸般迹象可以肯定,这里即便抛荒,也没甚年头。
走着看着,萧索依旧,纪泽渐渐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果然,距离矮丘一里之时,有先头探路的亲卫面色古怪的赶了回来,向纪泽禀道:“主上,前方的确是个村庄,但里面没人。”
纪泽眼皮一跳,不知怎的,脑中霎时闪过昔年率领一众溃兵,与梅家村人方离虎啸丘不久,路遇的那桩屠村惨景。示意那名亲卫探哨跟到一边,避开顾敏,纪泽沉声低语道:“那村庄是被洗劫过吗?有遗骸没有?”
“主上,那村内确有打斗烧焦痕迹,估时间当不下半年,但并无尸体。”那探哨手摸后脑勺,不无疑惑道,“只是,村中有着些许较新的足迹,还有,几处木舍明显少有灰尘,像是最近有人活动其间。”
纪泽暗松口气,旋即不禁讪然,心底好易通自我鄙夷,被迫放弃既有聚居地的土人,其境遇又能比屠村好到哪呢?而这个土人村庄的废弃,只需算算所卡的时点,不消说便知是源于外来者的捕奴劫掠,可笑他自己身为一切外来祸害的始作俑者,刚才竟还真心实意的替这个村庄的土人担心,简直就是典型的猫哭耗子嘛。
权当参观新石器时代某某人种的文明遗址,纪泽在亲卫排查完村庄之后,便携顾敏入村一游。这个聚落是用木栅与草藤简陋围成的藩篱,其内多为窝棚,看规模原本能有个四五百人上下,大半窝棚已经倒塌,其中还有部分更是焦土余烬,倒是聚落居中尚有几间大木屋,非但宽敞许多,外观也显得新上许多。
推开最大的一间木屋,借着四漏的天光,可见其内有着些许还算完好的盆罐陶器、木质家设以及石质工具。木屋对门的正墙居中,有一类似条桌的高案,看架势本该是供奉着什么,眼下则是空空如也。
一阵左顾右盼,顾敏手指屋角,一脸惊奇道:“夫君,快看,那片跟木棍捆在一起的石头,颇似一个斧头呢。嘻嘻,该不会土人真就用它来砍树吧?”
“那可不?这就是石斧,之前在琉球土人与夷州土人那里,我等都有见过。这些土人没有冶金技术,只能处于使用石器工具的阶段。其实,我炎黄祖先在夏朝之前,一样也用这些玩意,只那已是数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面对娇妻求知,纪某人立马化身历史讲师,口若悬河道,“必须说,这就是文明差距,而我华兴府,就是要来传播文明...”
“卧槽!”蓦地,正在大言炎炎的纪泽突生警兆,眼角余光也在瞬间捕捉到木屋侧窗斜对矮丘方向的数十丈之距,树丛间霎时闪起的一道耀光,他怪叫一声,已然侧向跨步挡向顾敏身前,不及拔刀之下,他却是悍然伸出了他的右手,形如鹰爪,居然被迫打算空手接箭。而也是这时,紧随耀光之后的嗖声锐啸方才传入屋中。
“叮!”电光火石间,木屋内金铁交鸣,火星迸溅,却是一柄宝剑抢在纪泽龙爪手之前,先一步将箭矢击飞。持剑者正是纪泽的头号保镖向栋,纪泽反应快,他显然反应更快。
下一刻,一支制式羽箭啪嗒落地,而向栋也已持剑出现在纪泽身前,口中更是断喝出声:“有刺客!快抓刺客!前方矮丘林中!”
继向栋之后,木屋内既有的数名亲卫,以及闻声冲入木屋的一票亲卫,连忙将纪泽与顾敏团团围护于正中。村中也响起了声声呼喝,那些有所失职的亲卫们已然红着眼杀向了矮丘。只是,矮丘树丛内仅是黑影一闪,便再无动静,显然偷袭者仅是个别箭手,且是极其熟悉地形之人。
“明堂,你去帮一下亲卫们吧。这该是一次偶然的土人袭击,争取抓个活口,若能顺藤摸瓜,获悉其聚居地最好。”不愧是被刺杀老了的货,纪泽很快恢复镇定,他瞟了眼落地的那根铁头羽箭,沉声吩咐向栋道。
应诺一声,向栋飘然离去。木屋中,纪泽忽觉肩膀一紧,一个略略颤抖却又颇显火热的身体蓦然贴了上来。他忙转头看去,正是顾敏,惊吓后微显苍白的脸色,偏生挂着满足的笑意,剪水明眸中更是满满的迷离,只听她轻声呢喃道:“夫君,人家很喜欢这种感觉呢。”
纪某人很想坦白说,自个方才是感到了箭手瞄准的目标是自己,斜跨出的那一步与其说为了替她挡箭,其实更多为的是自身避箭。当然,他没那么傻,轻拍其手,纪泽迎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秀目,昂然吹嘘道:“嘿,既然做了咱家压寨夫人,咱这山大王自然要罩着你嘛!”
“山大王?”顾敏眨眨眼,蓦然撅起樱唇,不无抱怨道,“唉,咱们偶然抵达此地,对方绝非故意寻仇,又如此熟悉此地,多半是痛恨汉人的本地土着。只怕你这山大王带动出的华兴府民,在这干的不是传播文明,而是传播罪恶吧。”
呃!纪某人老脸一红,他何尝猜不出其间原委,正尴尬间,新任亲卫军侯秦厦快步跑来,手捧几个水果,单膝跪地,愧声道:“卑下护卫不力,任凭主上发落。”
“回头带着失职军卒,自己寻军法官领鞭子去!”纪泽不耐的摆手道,“说正事,刺客何在?有什么别的发现?”
“谢主上宽仁!适才我等在前方林间共计发现两名土人,为留活口,不曾射杀,向侍卫正潜伏尾随,另有一屯亲卫远远堕后。”秦厦示意手中水果,颇为笃定道,“还有,我等在树丛中发现一堆新鲜水果,皆属左近品种,当是那两名土人刚刚采集而得。或者说,那两名土人本是回到这个废弃村庄,并在左近采集果粮,恰逢我等出现,遂随机行刺...”
一个时辰之后,潜伏尾随土着箭手的向栋赶回村庄,给纪泽带来一个消息。方才行刺的两名本地土着,逃入了南方十五里外的一片岭中,那里有个简陋但隐蔽的土人山寨,周边岗哨颇为警惕,看其规模,当住有三四千土人。
纪大府主遭遇冷箭,那是不可能轻易放过的,既然发现了偷袭者的窝藏之地,又有大军在侧,没有不去找回场子的道理。于是,留下顾敏与两千军兵驻守海岸船只,纪泽亲率五千血旗军出发,一个半时辰之后,大军便已雄赳赳的抵达了那个山寨之外。至于土人在沿途的所谓警惕岗哨,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血旗战兵,只能是形同虚设。
“主公,那些栅墙原木上还有败叶诶,这个山寨当是新建不久,想来是左近那些小部落不堪今年的捕奴袭扰,重新聚集而成的联合山寨。”山寨岭下,血旗猎猎,升任第二安海军团主将的陶飚放下千里镜,手指寨墙上歪瓜裂枣的近千土兵,不无踌躇道,“主公,土人既然跑到那么远的废弃村庄采集果子,当是缺粮,寨内定然无甚油水,我等是要将他们悉数罚为奴隶吗?”
“混账!我等乃正规血旗军,仁义之师,行事当顾及华兴府形象,焉能因为一名小小刺客,便牵连数千人受罚,行那暴虐之举?”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纪泽怒声叱道,“某家今日此来,追寻刺客仅是由头,更多却是为了与他们沟通了解,以增进和平交流。”
您啥时对土着这般和平交流了?陶飚偷偷撇撇嘴,闷声问道:“既如此,遣一通译上去搭话吗?”
“也好,咱们礼仪之邦,先礼后兵嘛。”纪泽点头,无可无不可道。
不一刻,由几名亲卫持盾护卫,一名吕宋土着出身的随军通译排众而出,抵近山寨一箭之地,用土语扬声叫道:“上面的听了,这里乃是华兴府主当面,适才尔等有人竟敢冷箭偷袭我家华兴府主,速叫尔等头领出来答话。”
“嗖!”一根劲矢从寨墙门楼上射出,却是过了一箭之地,虽被亲卫用盾牌挡住,脆响倒也回音不觉。继而,一声土语咆哮响起:“你这吃里扒外的怂货,滚回去告诉那些可恶的汉人,战便战,我巴冈山寨可不怕他们!哼,我等都被他们逼着躲到这里了,他们竟还不肯罢手吗?”
“卧槽,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血旗之下,另有通译将寨内回话译出,陶飚顿时怒道,但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不忍。
“前后两次,二话不说就给一冷箭,仇深似海啊。嘿,你以为这么就开始沟通,别个会跟咱们好生说话吗?”纪泽不无揶揄道,“跟蛮夷交流,必须先将他们从狼打成狗才行。我等得先叫他们明白,他们的山寨对付那些捕奴队可行,想要阻挡我血旗大军,却纯属虚妄!”
“大哥言之有理,这帮家伙胆敢偷袭大哥,吓着嫂子,定要给他们些厉害瞧瞧,也给嫂子出口气。”已然升任近卫军团主将的纪铁,搓着手叫道,“大哥,干脆让俺带些兄弟,先将这个寨子直接夺了,再将里面的家伙统统押来,让他们好生听大哥你说话!”
“得,你那嫂子以前也没少跑江湖,可吓不到哪里去,就不用你替她出气了,没得平白折损了自家亲卫兄弟。”白了好战的纪铁一眼,纪泽转向陶飚道,“你看对方山寨,哼,这帮南洋猴子也真够懒的,光伐些木头树起,再采些藤条绑绑就当寨墙,连些土石都没,岂非明摆着等人来烧吗?你调些强弩,装上神火油包,将他们的寨墙都先给焚了,注意最好莫要伤人,对了,寨门别烧...”
第五百三十九回 保护新区
“咻咻咻...”巴冈山寨,血旗军的数百踏张弩矢带着火星,更带着神火油,一一扎上寨门两侧的树藤栅墙,油包迸溅,火苗奔窜,正是干柴遇上烈火,面向山下的整个寨墙,转眼便浓烟升腾,大火蔓延。更有少许弩矢飘高了点,射入寨墙之内,于寨内引发了簇簇火团。
那些手持简陋兵器的土兵,这下连呆在寨墙上装模作样都已不能,一个个急急跳下,连同寨内抢出的老少妇孺,乱哄哄连扑带浇的忙活起了灭火。霎时间,这个山寨慌乱一片,叽里呱啦的惊叫不绝。就这还得亏血旗军尽量对墙不对人,避免了大量杀伤,山寨才不至彻底崩溃。
然而,本就没有刻意备好的水源与灭火工具,又碰上神火油这等一点就着的暴烈燃剂,他们的忙乱仅是徒劳。整个寨墙,除了寨门周边的一小段,余者尽皆无可阻挡的陷入火海。局势业已一目了然,一箭之外悠然射击的血旗军,只需利用强弩火矢逐步推进,便可轻松摧毁寨墙,摧毁寨内屋舍,摧毁一切山寨防御,直至摧毁整个山寨。
这时,由几名亲卫持盾护卫,之前那名土着通译再度抵近寨门,用土语扬声叫道:“上面的听了,这里乃是华兴府主当面,适才尔等有人竟敢冷箭偷袭我家华兴府主,速叫尔等头领出来答话。”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姿态,通译甚至连话都没改一字,但这一次,寨门上没再回以咆哮甚至箭矢。很快,便有一个颇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我便是巴冈山寨的头领巴耶,贵方将军何在,有何话要说?”
“放肆!我家府主身份何等尊贵,此番被尔等暴民偷袭,依旧抱着善意屈尊而来,如今已达岭下,尔等什么身份,还不亲自出寨拜见?莫非以为我血旗大军好脾气不成?”那通译受了叮嘱,却是不假辞色道,“我等点起一柱香,一柱香燃尽之前,尔巴耶头领若不带着凶手与凶器,下山前来赔罪,巴冈山寨今日便到头了!哼哼,你这山寨已被我大军四面包围,还望尔等万莫行差踏错,届时悔之晚矣!”
言罢,那通译果真掏出一根香点燃,并择一显眼处将之竖立。细小的烟柱袅袅升起,相对于寨墙处的烟火微不足道,可是,山寨上下的近万人,此刻的目光却都聚焦在了这跟燃香,尤其是它那缓慢而坚定缩短的长度。
形势比人强,蛮夷们更为知晓生存大于天的道理。仅仅半柱香时间,随着吱嘎嘎一阵摩擦声响,巴冈山寨的大门洞开,一名夷人老者倒提一张硬弓,带着一个不足二十的年轻夷人出了山寨,那老者正是之前自称巴耶的头领。旋即,寨门重新合拢,寨内夷人依旧如临大敌。
在一应亲卫的虎视眈眈下,二人被收取兵器,带至纪泽面前。那年轻夷人倒还有点硬气,虽不免有点战栗,却愣是梗起脖子,瞪着眼睛,率先冲纪泽叫道:“汉人大官,冤有头债有主,那一箭是俺射的,俺一人做事一人当,随你要杀要剐,但你不能祸及咱那些族人,否则你就...”
“巴图离,闭嘴!”巴耶等到年轻夷人表达完意思,赶在他大放厥词之前断声喝止,继而转向纪泽,躬身大礼道,“尊贵而仁慈的府主在上,请原谅我等之前的愚昧冒犯,但若能有办法让您消弭雷霆之怒,我等定然竭尽全力。”
听完通译的解说,纪泽冷冷横了眼那个名为巴图离的年轻夷人,对于胆敢刺杀他的人,他纪某人可没好声气。或是恼恨被其殃及挨鞭子,秦厦难得一次聪明,不待吩咐,便带着一名亲卫直接上前,踩膝按肩,将巴图离按跪在地。
冷哼一声,纪泽盯视巴图离叱道:“巴图离是吧,你我可曾有仇?你为何要袭杀于我?”
巴图离起身不得,依旧梗着脖子,目中喷火道:“谁叫你擅自闯入我族祭堂?还有,自从你等汉人来此,动辄捕奴洗掠,肆意为祸,凭啥你汉人可以随意祸害我等,我等却不能...”
“闭嘴!”巴耶头领这下真急了,窜步上前,劈头就给了巴图离这个夯货一记耳光,满眼的恨铁不成钢,继而,他索性翻身跪倒,冲纪泽扣头哀求道:“府主尊上仁慈,万莫与这混小子一般计较,他更不能代表我巴耶山寨上下,我等可不敢与汉人争锋,还求府主放过我等啊!”
“老人家起来吧,莫叫纪某折寿。”纪泽示意亲卫搀起巴耶,略一沉吟,他没再搭理巴图离那个夯货,而是肃然对巴耶道,“某有三个问题,你且如实回答,其后再说今日之事如何了结。”
见巴耶频频点头,纪泽伸手虚指一应血旗军兵,沉声问道:“首先,你等言说有汉人为祸不仁,行凶劫掠,逼迫你等避藏山寨,那么,那些汉人中,可有我血旗军兵,也即配备这等旗帜兵甲的军伍之人?”
“没有。”巴耶一愣,跟着摇头道。纪泽的目光转向跪地的巴图离,他瞪眼半天,终也不甘的摇摇头。
“哼,任何地方,任何种群,都各有好人坏人,况且,据某所知,为祸吕宋岛的可不止汉人,还有倭人,韩人,你吕宋土人亦然在列,而我华兴府血旗军既然从未为恶,你等便无权仇视我等!”像是撇清了关系,纪某人说起话来气势更足。
伸手从亲卫处取出那根袭杀自己的箭矢,以及得自巴耶的硬弓,纪泽淡淡问道:“第二个问题,这等箭矢,乃至对应的硬弓,你等是如何得到,是杀敌缴获,还是交换得来?无需顾忌,实话实说,但有谎报,哼!”
“是,是,是缴获得来。数月之前,有数十汉人袭击我等族人,拐带不成,反被我等大队追上,杀死十余人,这副弓箭便是缴获而来。”巴耶略一犹豫,还是咬牙承认道。纪泽瞟了眼巴图离,从其眼神中也得到了肯定。
翻手检查了这张硬弓,其上并无烫字标记,不是华兴府特配给镖师队伍的标准弓箭,看样式倒是更像来自大晋。纪泽皱皱眉,罪恶繁衍果然远远快过善政推行,正如之前的情报咨文所说,来自大晋的拓荒客,显也加入了南洋的捕奴盛宴,令得这里愈加纷乱,兵甲管理也愈加困难了。
丢开弓箭,纪泽想了想,渐露悲天悯人之态,再度言道:“哎,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华兴府素来扶危济困,嫉恶如仇,你等被迫入山,抛荒家园,食物短缺,境况恶劣,本府主对此颇为同情,怎奈实力有限,想要尽除吕宋乃至南洋诸岛的一应罪恶,委实力有不歹。不过,某方才途中,倒也想出一个部分解决的办法,却不知你等有否兴趣?”
“咳咳咳...”蓦地,陶飚一阵猛咳。像是被山峰吹得骤冷,又像是集体感冒,纪铁、程远等人跟着纷纷被过身去咳嗽一片,看架势就差直接呕吐了。
倒是老巴耶被纪某人触及苦难之处,不禁面露凄然,半是期盼半是狐疑的急声问道:“敢问府主有何良策,可以救助我等苦难族人?但若可行,我等必然永生不忘府主之大恩大德!”
“感激不必,日后莫再仇视我华兴府与血旗军便好。唉,吕宋岛太大,又非本府辖地,本府委实无力顾全,但是,某可择膏腴之地,专设夷人保护区,划入华兴辖地,方圆百里,分布于吕宋岛八方海滨。在那里,本府主可驻足量兵马,杜绝任何民间私斗,捕奴恶行自属禁止之列。”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纪某人这才颇为肉疼的拿出办法,并真诚问道,“只不知你等愿否迁入这类区域,成为我华兴辖民?”
“谢府主大仁大义,小老儿代举寨上下感激不已!”老巴耶口中称颂,老眼皮却是跳个不停,继而,他语气试探,不答反问道,“敢问府主,我等若是入了那什么保护区,是否还是自由之身?我等劳作所得,不知需要向贵府上缴几成?”
“我华兴府素来各族平等,你等倘若进入保护区,接受我华兴府安置管理,起步便是我华兴府平民,当然是自由之身。至于上缴赋税,寻常务农最高一成,呵,有我汉家先进耕作技术,你等生活将远远强过一年之前。”纪泽立马化身形象大使,口若悬河道,“总之一句话,你等进入保护区,便能像寻常汉人移民一样过活,务农,务工,参军,甚至读书,一切皆有法可依。具体细节,随后可细问通译。”
“汉人大官,如果你没骗人,我等真能跟汉人一样平等生活,俺们定是十分乐意去那保护区的,也会对您感恩戴德,真心为你效劳!”没待老巴耶做出回答,地上的巴图离已经兴奋的叫了起来。显然,近一年的接触冲突,吕宋夷人们对华兴府的一些大体情况已然有所了解,且不乏羡慕。
“锵啷!”听得巴图离插话,纪泽却是脸色一沉,顺手拔出腰刀,杀气暴涌,边缓步逼向巴图离,边冷声叱道:“巴冈山寨其他人并无罪过,本府主或可宽大为怀,但你却不行!哼,刺杀本府主,等同挑衅我华兴之威,焉能不惩?”
纪某人说变脸就变脸,顿令周边众人一愣,不过,血旗一方并未有人劝阻,毕竟正如纪泽所说,刺杀府主这等大事,倘若轻轻揭过,宽厚仁慈不假,却又未免太过软和,绝非统治异族之道。
“府主尊上,万望手下留情啊!我巴冈山寨愿意加入保护区,听从华兴府安置管理,绝不敢有二心,还求府主放过他吧。”本还担心不慎入套,犹豫着是否加入保护区的巴耶,这下却是再不迟疑,连忙抢步纪泽面前,跪地哀求道。看其紧张劲儿,不消说,这个巴耶头领,当与那个倒霉催的巴图离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
纪泽一挥手,已有亲卫将巴耶拖到一边,任由其人叽里呱啦,也是于事无补。再看巴图离,恰似从云端跌落地狱,他眼中满是惊惧,脸色更已发白,身体颤抖不已,不过,这个愣头青倒还抱有最后一点硬气,并未求饶,也未辱骂,愣生生一语不发的闭上了眼睛,但眼角渗出的泪水,却是写出了他对人世的最后留恋。
“嗖!”跨步,挥刀,风啸,断发,头颅犹在!
“念你年少无知,又还有些男儿气概,本府主今日以发代首,饶你不死!”纪泽收刀而立,冷视已成地中海发型的巴图离,淡淡道,“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便罚你入我军中,服役三年...”
日暮时分,海岸之上,大群巴冈寨民留恋未去,欢呼恭送纪大府主之余,也在告别巴图离以及百名被征加入血旗军的寨中勇士。当然,真正令送行者们开怀的是,他们身畔堆有一批纪某人恩赏的米粮。与此同时,狂鲨舰首,纪泽对岸挥手,身形随着巨舰缓缓隐入夜海苍茫。
淡月之下,望台之上,顾敏小鸟依人,倾听纪泽讲述白日山寨之事。蓦地,她斜指一艘金枪甲板上的一众夷人,气咻咻道:“夫君,我看见那个中间秃顶的夷人啦,刺杀你的就是那家伙吧,哼,真不该放过他!不过,夫君那一手以发代首还真漂亮呢,恩威并施收揽人才,看那些夷人站得规规矩矩,想来现在对夫君与咱华兴府该是又敬又畏吧。”
“呵呵,对待异族,有威才有恩德。不过,你却是高看那个巴图离与那些夷人新兵了,南洋夷人可不是什么军事人才,天生的战场弱鸡还差不多。征募他们仅为做个样子,也防巴冈山寨日后反悔,嘿,方才我将他们丢给安海二军团,瞧陶飚那张脸臭的!”纪泽淡淡一笑道,“其实,为夫可劲表演恩威并施,为的是收心那些山寨夷人,更为日后保护区的顺利推进。”
“保护区?”顾敏好奇的看向纪泽,不无狐疑道,“夫君,你似乎对它甚为看重诶,你咋会突然想起保护南洋夷人了,平素也没见你有多同情过异族啊?”
纪泽默然举头,望月片刻,这才叹道:“唉,为夫因我汉家之私,为祸南洋夷人过甚,委实于心不忍,这也算是求个心安吧。”
“哼,敏儿可不觉得你这山大王会对夷人有那么多善心。”顾敏皱起琼鼻,绕着纪泽转上数圈,终是不得其解,索性撒娇道,“你这坏人,快说快说,究竟憋着什么坏呢...”
第五百四十回 放狗圈羊
吕宋岛大体呈长方形,南北最长近一千四百里,东西最宽处八九百里,面积约十万平方公里,合近婵州岛或瀛州岛的三倍。因巴冈山寨一事的耽搁,纪泽一行直到第三天上午,才抵达吕宋岛如今的军政中心吕宋港。
一路南来,纪泽算是彻底明悟了破坏远比建设容易的这一至理。不下千里的海岸线,除了一个因为金矿而兴起的小镇,以及两处设在近海小岛的中继航站,余者再无人烟,原有的土人村落悉数废弃。想想也是,海路袭扰是捕奴的最佳捷径,那些沿海土着即便不是被掳为奴,也该识相的躲入深山大泽了。
当然,南方不亮北方亮,吕宋蛮荒愈加荒蛮,换来的是华兴府的大踏步前进。纪某人可是亲眼目睹了瀛东农场里埋头苦干的数万南洋奴工,以及乐琉二郡越来越多的卷毛奴仆,若非他们的存在与奉献,天知道血旗军大战倭韩之余,自家的夏秋产粮是否也如大晋或者半岛那般衰?
彩旗,横幅,鲜花,欢呼,或因偏荒寂寥之故,对纪泽的到来,吕宋港的迎接热情比起瀛东港更为高涨,但场面显然小了许多,且军远多过民。毕竟,华兴府迄今尚未向这里大规模组织移民,来此的或是军人,或是商人,或是拓荒冒险队伍,再者则是发配至此的各族奴工,想要人山人海拥护他这个华兴府主,委实难为人。
一应迎接、慰问与队伍安顿不提。晚宴过后,纪泽拉上夏田等当地军政官员,华兴商会署名高层管事,还有张憧等数名恰逢其会的新兴南洋大贾,上得港口大型海星棱堡顶层,边纳凉边吃茶叙话。
“庄盛,你这里建设得很不错,且不说吕宋港已然颇具气象,其吞吐量不亚瀛东、筑紫等港。就连吕宋城现在都有像样的城池雏形了,啧啧,五里见方,手笔不小。在华兴中枢支持缺缺之下,犹能有此成绩,不容易啊。”凭风远眺,纪泽手指东方四五里的星星灯火,满口赞叹。那里是正在施工的吕宋新城,三丈高的城墙已近封顶。
夏田摸摸后脑勺,笑呵呵道:“主公谬赞了,咱可不敢居功。这次建城靠的可是过万夷人青壮,对应四五万人口,没有华兴府运来的大批粮食,咱这里啥都做不成。再说了,咱仅是带着血旗军维护此地秩序而已,策划实施建城的主要是马印总管呢。”
“哦?”纪泽饶有兴趣的转向吕宋港商务总管,也即行政主管马印,一个小眼精亮,小商人出身的四旬男子,他赞许道,“若某没有记错,你是二月方从自由岛总管之职,自请调来吕宋拓荒的吧,好,很好,说说,如何做到建城这一步的。”
“呵呵,主公过奖,这是夏将军抬举属下呢。”马印谦虚一句,继而介绍道,“其实,皆因吕宋岛如今太乱,捕奴盛行,土人不堪其扰,偏只我南洋军团从不扰民,驻地周边难得安定,上半年为了建港等基础设施,更是一度招募过土人劳作。消息逐渐传开,越来越多土人前来投奔求活,下半年愈盛。说来建城也有些迫不得已,实因太多土着不好安置,又已过了夏播,索性以工代赈,驱使他们建城了。”
“呃,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政绩啊!哈哈,该着你二人立功发达嘛。”纪泽爽朗一笑,跟着眼神发亮道,“说来也算英雄所见略同,前日在吕宋北部巡查,某刚得了一个保护区的主意,自以为得计,正想来与你等商议施行,不想你等已然抢先一步,走在前头啦,哈哈...”
“保护区?愿闻其详。”夏田与马印几乎异口同声道,余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此行下来,某颇感本土夷人深受拓荒所扰,心有戚戚,之所以设立保护区,便旨在保护南洋土人免受迫害,也即划定部分区域作为华兴府所辖禁武区,严禁私斗,凡夷人皆可自由迁移至此,并将享受寻常汉家移民的平民身份。”纪泽淡淡解释道,“当然,我等也不可能平白投入,这些地区还是要迁入一些汉民,县一级准军事化管理,指导夷人劳作,并获取收益...”
“呸,啥保护区,说得好听,哄蒙昧夷人的吧!名为保护南洋夷人免受迫害,实则换汤不换药嘛,就是在南洋零星择地,开始设县蚕食罢了。”众人暗自腹诽,却也不乏鼓舞,毕竟又要新增军政岗位了,这可是官场最爱啊。
“主公,敢问这次打算迁移多少百姓过来?”夏田目光灼灼道,作为南洋地区事实上的总督,他比谁都兴奋。
象征性扳扳手指,纪泽笑道:“大晋闹了这么久,目前移民已有递减之势,但若加上半岛逃民,预计年底前,我华兴府不算前往拓荒特区的大族部众,本年度总计当可获得移民合有一百三十万,计划分配婵州六十五万,瀛州四十五万,余者当不下二十万,皆可迁来南洋。”
“好!太好了!”众人免不了一阵欢喜。二十万移民撒在南洋委实算不得多,但这些是容易治理的小户辖民,其到来将意味着南洋地区正是步入华兴治下的轨道,对一众拓荒先锋来说,却是莫大鼓舞。
这时,目露隐忧的张憧,在周边一众大贾的眼神催促下,堆笑上前,冲纪泽躬身行礼道:“府主在上,憧斗胆请问,保护区是仅仅设在吕宋大岛,还是包括南面的米沙诸岛,抑或更南方的棉兰等岛?”
“自是整个南洋,并非仅仅吕宋岛一处。当然,目前的主要重点在于吕宋,它处仅会在重要航道口岸,才会零星设置保护区。”盯视张憧这个奴隶贩子中的头面人物,纪泽若有深意的笑道,“我华兴府毕竟能力有限,纪某即便有心相助南洋夷人,也仅能从北向南一步一步设立保护区,对于棉兰或者更南的婆利大岛,短期内却是鞭长莫及,唉,南洋毕竟太大,即便心急保护区建设,也得长年累月慢慢来啊。”
略作一提的是,南洋群岛颇似一个浴盆,将南中国海盛于其中,浴盆东侧,从北至南正是吕宋岛、米沙诸岛、棉兰老岛,直至作为盆底的婆利岛,西侧则是马来半岛以及蒲罗中等。而华兴府之前为大族移民们准备的拓荒特区,则分散于地狱广博的米沙诸岛。
“府主高义,仁善爱人,憧感佩不已。”张憧忙送上敬仰,心底却早骂开了,“丫丫个呸的,这厮实在太坏了!之前拉来咱们做恶人,捕奴劫掠,祸害吕宋夷人,现在眼见田地空了,夷人怕了,这丫又出来做好人摘桃了,只叹自家刚在吕宋岛搭建的一应捕奴网点啊!”
纪泽却似十分享受张憧的吹捧,热情的拍拍其肩膀,满满鼓励道:“不错,张憧张远图,不错,民营产业能有这般光景,能力不俗啊。但骄怠不得,听说你的第一桶金就是来自金矿,如今吕宋金矿几被探明,那便向南,前往棉兰、博泥乃至更多南洋岛屿。还有,发财致富不能只顾自己,也当拉动他人一起去嘛。”
“哦,谢府主指导,在下一定沿着府主所指方向,竭力南下探索!”张憧口中赔笑,已对纪泽做出一个会意的神情,心中则无限哀叹,“丫丫个呸的,难怪今个请吃饭,原来在这等着呢!保护区一旦设在吕宋,土人都逃里面去了,岂非逼着咱们这帮恶人再度南下,去祸害其他南洋岛屿?如此生生循环,他这简直是放出一群恶狗,免费替他探路开地啊!”
纪泽的主导决策张憧自然不敢质疑,甚至,即便有了这等阴险猜度,他也只能乖乖配合,且不敢宣之于口。当然,困难是要合理求助的,表完决心之后,他略带难色道:“禀府主,吕宋再行往南,米沙诸岛一带,洋面如今不甚太平,我南洋拓荒商会尚还遭过袭扰,寻常拓荒客预想南下,更是难度大增啊。”
纪泽闻言看向夏田,夏田不免面色发红,讪然解释道:“主公,入秋之后,随着米沙诸岛大族移民极其随众上了十万,南洋确是愈有人气,但治安也愈加纷乱。如今更有了上千大户近二十万人口,来援有大晋、半岛、倭岛乃至华兴府民,出可为贼,归可为民,情形愈显复杂。属下前次汇报中枢之后,已然多方搜寻,怎奈岛屿万千,一时却是不得海贼踪影。失职之处,还请主公责罚!”
有胆气前往南洋拓荒的,不管出自哪里,可没多少善茬,而且,南洋一带直到十九世纪中叶都是海盗丛生,盖因那里的大小岛屿实在太多太乱。纪泽虽对洋面治安有所不满,却也知晓自家在南洋的驻军刚达万人,且重心在于看护金矿、探索海路等,的确力不从心。
“无妨,究其原因,无非之前军政力量投入不足而已,但只待瀛州战毕,一切皆将大幅改善。”看似满不在乎的,纪泽随口问道,“对了,听你意思,那些不法海贼与那些拓荒大族有所牵连?”
“属下并无证据,仅是有些怀疑罢了。毕竟属下派遣舰队巡弋米沙诸岛,已有三次与海贼擦肩而过了,哪有这么巧?”夏田不无愤愤道。
“一切皆有可能,某会调监察厅协助与你,若无证据不得擅动,但有证据,定要一追到底,哪怕到了大晋范围。”纪泽云淡风轻道,“嗯,一应拓荒特区,此番便与保护区一起,暂先规划出数县,加强户籍监管与驻军建设,也好稳定地方。”
转向张憧,纪泽笑道:“有了保护区与特区的升格规划,南洋地区年底前后便可拥有两万辅兵,某再从他处调来一万辅兵协防,再留下安海第二军团暂驻,嘿,某倒是很想看看,面对我四万雄师,还有谁人胆敢在南洋给我捣乱...”
缉贼剿匪虽然重要,制定方略之后,却已不该他纪某人过多操心,否则就是质疑属下了。接下数日,纪泽如同在瀛东一样,在吕宋城周边四下走访巡视,金矿,商港,农场,甚至还有镖师堂与奴隶交易市场。直到第五天,他终于收到了一份来自瀛州岛的加急战报。
大捷!不出意料的大捷!以更胜纪某人的阴损,或者说比纪某人看得更开,祖逖随便扯了个理由,便骤然登陆,战兵诸军团对瀛南平原的五大部落发动突然袭击,骑兵奔突,步卒纵横,同时不忘让辅兵抢占封堵一应山口。战力本就高过对手两大截,还如此不讲究,瀛南平原的二十多万蛮夷尚未搞清局势,便已无辜扑街。
尽管战前对此就有了九成九的预料,但既成战果却又终非预测可比。而且,瀛南蛮夷倒下了,拉着垫背的血旗军却仅寥寥千人,剩余瀛西和瀛北那些蛮夷人数更少,分布更分散,环境更闭塞,他们显已不能改变瀛州大局乃至华兴府大局。
于是,十月二十八,纪泽结束了在吕宋城的平静巡查或说是等待,南下以来,首次下达了一系列全府通传的府主令。其一,兼顾业已探明或采掘的一应矿藏,在吕宋岛八方海岸新设八个保护区,在南洋重要航道口岸设置四个保护区,另在米沙诸岛确立六个拓荒特区,皆按县一级规格设立地方军政,除特区外皆采取准军管体质。凡夷人自行进入上述区域,皆视作华兴府的入迁平民予以正常安置。
其二,加强南洋地区兵甲尤其是弓弩的管理,非登记标号,任何私人,不论是否华兴府民,皆不得持有抑或买卖弓弩。其三,新设保护区、拓荒特区乃至任何一片南洋海域,均不得私斗甚或劫掠。但有违令者,不论是否华兴府民,皆属血旗军打击范围。
此外,纪泽还正式传令行政署与参军署,年底前抽调不低于二十万移民前来南洋,用于充实保护区,同时,从吵吵技痒的孙鹏手中,抽调一万婵州辅兵南下,暂驻南洋协助稳定,为期两年,可半年轮换...
瀛州定局,吕宋事毕,纪某人不再迟疑,带上向导、商货和充足物资,在八千大军的随护下,再度踏上海程,方向西南,前往他此行南下的最终目标。至于意欲何为,有带着八千大军跑商贸生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