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回 倭使入境
永嘉元年,四月二十八,巳时,筑紫山脉,雾奇山口。
筑紫山脉位于倭北地区的中西部,是筑紫方国与其东部那珂方国的天然分界线,位于其中段偏北的雾奇山口,则是两个方国间最主要的交通途径。不过,自从六日前华兴府入主了筑紫郡抑或说筑紫方国,这个山口便与其他陆路水路一般,被血旗军重兵封锁。
一车一马,一书童一御夫,一名中年士人儒服高冠,轻车简从,以汉家士大夫的清雅范儿,悠悠然西向而来,进入了这条分明位于倭岛的隘口。来者正是公孙霄,三日前离开邪马台,他乘车紧赶慢赶,横穿半个邪马台与整个那珂方国,但到了此处,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出淡定之态。
“站住!尔等何人?速遣一人上前搭话!”行入山口不到半里,前方已有一道临时整固的关隘挡住去路,其上立有数百守卒,为首者高声喝道。或因公孙霄一行仅有三人,对方虽井然而立,倒也不见紧张凶狠。
“我家主人乃倭国女王特使,从王都邪马台而来,意欲会见你家华兴府主,还望开关放行。”自有公孙家的书童上前,用汉语答话道,“这里有身份信物,诸位可以验看。”
“裕叁足下,对方军卒观之如何?此地隘口可易攻克?”书童上前处理入关手续之际,公孙霄低声询问马夫道。莫赞公孙霄对一名马夫都如此有礼,实因此人并非公孙家的寻常马夫,而是倭北战区新任统帅卑雨鸣的亲信战将卑裕叁,身手了得,此番随行护卫之余,更多却是为了一探军情。
“军卒训练有素,但杀气不足,若是沙场近战肉搏,我大倭勇士一对一当可不相上下。不过看其装备藤甲,对比情报当仅是血旗辅兵。”卑裕叁目露寒芒,环视百丈多宽的关隘道,“若某没有记错,此地本有东西两处隘口,废弃二十余年了,昔年本为山口东西方国各自把持,相互警戒。只恨筑紫方面一帮饭桶,竟然毫无抵抗便尽失其境,叫汉军一举全据东西隘口,可攻可守,令得我方处于战略劣势。”
看看此地隘口的一夫当关,再想想两刻钟前路过的那个倭方营寨,地利及要冲程度与这里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公孙霄不由面色阴沉道:“是啊,筑紫失手太快,却叫汉军反客为主,令我倭北战局处于被动,便是对峙也需更多兵力。想要扳回这一劣势,更将损失惨重。哎,但愿华兴府并无占据之心,否则,驱逐汉军任重道远啊!”
公孙霄这是由衷之言,他虽自认汉裔,平素也没少凭此在倭人面前自诩文明有识,却已扎根倭国三代,父祖辈也多有本土联姻,感情上并不会倾向汉家。更重要的是,作为倭国核心的上层贵族,位高权重,他与家族的利益显然与倭国捆绑得更紧。甚至,因为华兴汉军登陆倭岛令他这个汉裔处境尴尬,他对华兴府更多了一份恼火。
“哎,我倭北大军若想辎重通行,此山口乃唯一选择,可欲正面夺之,只怕我大倭勇士须得付出三倍伤亡。”感觉到公孙霄的同仇敌忾,卑裕叁也显得亲近了些,说话少了掩饰,“平籴埚那厮委实罪无可恕,王上仅是免其大率之职,不曾予以严惩,某以为还是太过仁厚了!”
“呵,毕竟筑紫方国被平籴埚经营多年,大战之际,汉军敌后尚需其人出力呢。”公孙霄淡淡笑道,对于平籴埚的彻底失势已无介怀。左右那位台与女王洞若观火,明显不愿重氏做大,而是用卑氏王族与山田部族来取代平籴埚,他公孙霄地位如故,可没兴趣同情失败者?
三人的使节团自然容易过关,且华兴府一方也预料到倭使会从这里经过,事先打过招呼,很快,在一什血旗军兵的引领下,他们再走七八里,便来到了山口西侧。只是,此刻卑裕叁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阴沉,口中更是不时问候平籴埚的先人。
却因这一路看下来,血旗军不光整固了既有隘口,还利用先进的工具材料,在山道的诸多紧要处,已建或在建许多箭楼棱堡等新的防御工事。暗中是否另有布置不说,单是目前所见的防御工事密集度,便已超出了卑裕叁这名倭人对建筑学的认识。虑及日后可能的战事,他的烦恼不想可知。
“哦,你便是倭人使节?个子挺高嘛,加上这身汉家衣冠,若非这等场合,本官还以为你是名汉人呢。”西侧隘口,移师此地并统管山口驻守的刘耿,不无古怪的看着公孙霄这名倭使,大咧咧的笑到。尽管份属敌对,但看到倭使如此效仿汉家装束,令他充分享受到了上邦汉人的优越感,是以对这名倭使倒也多了份好感。
感觉到刘耿释放出的善意,公孙霄也不介意他的失礼,拱手笑道:“呵呵,在下倭国大夫公孙霄,祖上本就辽东汉人,却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呃!?刘耿笑容僵住,面色迅速从颇带善意转变为踩到狗屎。他可不像纪某人在后世见多了香蕉人的事例,可是满满的中原上邦情结,更兼华兴府不遗余力的大华夏宣传,对于向往华夏的异族,他可以包容大度有好感,但对投效异族的汉人,他就极度厌恶了。
片刻呆愣,刘耿压根不屑再搭理公孙霄,直接转头离去,口中则怒喝一声:“刘二蛋,带一队亲兵骑卒,将这个数典忘祖的货带去郡城。注意,路上给老子看紧了,别叫他们刺探军情!”
“你!你...不知所谓!”公孙霄大怒,手指离去的刘耿,气得全身发抖,可在别个的地盘,他最终只得无奈的一甩袖子,愤愤然上车离去...
“我公孙霄虽为汉裔,可生于斯,长于斯,倭国就是我的家乡,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我有何错?一介粗鄙武夫,一帮流民贼匪,凭甚骂我数典忘祖?”接下的路上,迎向周边血旗军卒投来的鄙夷,想起刘耿毫不掩饰的诋毁,公孙霄心中不断念叨,面色也渐复正常,可心底却总有着一股难以排解的郁闷。
“公孙大夫,你看前边,那些修路的民夫,过半的男子都那么高,一定是汉人!还有那边,那群开垦荒地的,还有挖沟的,怎么都有那么高!这么多汉人,华兴府已经往筑紫移民了吗?”蓦地,卑裕叁手指乱点,惊声叫道。他能跟着出使,自也懂得些汉语,之前见到公孙霄在山口受辱愤懑,也就一直缄口不言,可当前场景却令他实在难以淡定。
收起思绪,公孙霄抱定忠君之事的心态,忙也四处张望,果见这片地区正是一副大开发的繁忙景象。而随着顺道走近那群修路的民夫,公孙霄叹了口气,心情复杂道:“嗯!他们说的果然都是汉语,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定是移民无疑了。看来,华兴府根本无意撤离筑紫,大战无可避免了啊!”
“直娘贼!这里也有倭人参与劳作,他们不该是被逼迫的吗?怎生一个个笑得那么带劲,干活也那么卖力呢?”卑裕叁却未接公孙霄的话茬,而是双目喷火道,“混账,为侵略者干活都那般拼命,一帮软骨头的家伙!有奶就是娘吗?我大倭勇士的气节呢?”
经卑裕叁一说,公孙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顿时心头一突,敏锐察觉到了不妥。尽管知道“护送”自己的汉军没好脸色,他还是趁着领头的那个刘二蛋与一名路遇熟人打招呼的空儿,陪着笑脸,像是不经意的询问边上一个明显话唠的骑卒道:“倭人不是性子挺野的吗,怎会这么听话干活?”
“哼,性子野?迁走就是!剩下的人吃的穿的都比以前好,能不听话吗?”那名大嘴巴军卒听得撇嘴,随口讥嘲了两句,旋即变色叱道,“卧槽,走你的路,别再多问了。”
“性子野的都迁走了?”公孙霄与卑裕叁根本没管那名话唠骑卒的呵斥,都在回味这个信息。他们的心头都在哆嗦,经过海峡一战,筑紫该有多少倭人与汉人有着血仇,自当属于性子野的,数万人的迁离故土必然强制,那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任何带有殖民性质的征服,不论其打着推广文明、共荣共进还是拓荒开发之类的幌子,都少不了对土地矿产等根本资源的掠夺,自也伴随着罪恶、残酷乃至血腥,华兴府入主筑紫郡亦然。好在,筑紫方国既有青壮大部在海战中或死或俘,剩下的主要是些老弱妇幼,对华兴府的入主无力抵抗,倒令这一进程更显和平温驯。
仅仅五日时间,四五万倭国及对马百姓已从华兴府新设的筑紫郡被强行迁离,远远南下华兴府其他数郡打散安置。这块新土上,代之以有备而来的十五万汉人移民,他们在华兴府的组织管理下,已然裹挟着尚余的四五万倭人,以准军管计划体制,协助整固边防之余,对筑紫郡开始了先期开发。
“看来,平籴埚这颗棋子对我倭国而言,已然再无意义了。”良久,公孙霄回复冷静,目光一阵闪烁,他凑近卑裕叁,用倭语低声道,“某对军事不甚了解,你这一路看来,我方倭北大军若无敌后策应,能夺下雾奇山口吗?”
说到这里,公孙霄心中莫名一酸,他为啥不谙军事呢?他辽东公孙氏本为一方诸侯,东征西讨,祖辈战将倍出,可他这一支流亡倭国,虽受礼遇,也被授予民政重权,但是,他公孙族人的手,从来就没机会伸入军队,跟才华无关,终归还是信任不足。嘿,两头沾光又两头不信任,或许这就是移民后裔的悲哀吧。
“能,当然能!我大倭勇士为了家乡,便是悉数战死,也会赶走侵略者!”卑裕叁却是不知公孙霄的心情,下意识一通宣誓之后,他却也不无忧虑道,“适才粗估汉军营盘,山口驻兵当有过万,其中也不乏随行这种穿着明光铠的精锐战兵,预计想要正面夺取,至少需要两万伤亡。唉,但愿倭南大军能够先行突破吧。他们倒是无需面对山地隘口,可据报那边是汉人骑兵呢...”
一路观看筑紫大开发,公孙霄等人愈加沮丧。近晚时分,公孙霄却是遇上了专程赶来接待的华兴官员——小村正二。小村正二往日显然与公孙霄打过交道,他冲公孙霄微微拱手,不无尴尬道:“公孙大夫久违了,一路可好?”
“尚好,多谢挂怀,小村足下此间辗转,不知可好?”公孙霄同样拱手为礼,汉奸见倭奸,感慨诚无线,二人自有一阵别样唏嘘,眼见身边并无他人监听,公孙霄心中一动,不无试探道,“小村足下,平籴埚虽一度诬陷海战之败根于你的通敌卖国,但我等素知其为人,却不会信。如今女王睿智,已然罢免其一应官职,但若你另有苦衷,某定会为你在女王殿前分说。”
“呵,平籴埚本就靠着筑紫基业才坐上大率之位,如今毫无实力,自然会被一脚踢开。”小村正二眉毛都是空的,哪还不知公孙霄的心思,他淡淡道,“哼,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某怎会再行为倭国效死?反是我家府主待我恩重如山,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女王是否赦免于我,已然全无意义。”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公孙霄片刻失神,这丫不是自个方才自我安慰的话吗,这倭奸竟是知音啊!晃晃脑袋,他兀自劝道:“你就忍心倭人同胞自此沦入汉人铁蹄之下吗?”
“想来足下这一路也已看到,筑紫郡已被我华兴府全面掌控,汉倭同乐,欣欣向荣。兼有我血旗军军势强盛,攻守兼备,这一既定事实,却是无从更改了。”小村正二毫不客气道。身份不同,地位不稳,小村正二说话自然的表现出偏向华兴府。
公孙霄却听得不爽,他面显愠色道:“好你个小村正二,你生于斯长于斯,即便平籴埚对你不住,可倭国待你不薄,你怎可甘心屈身事贼?哼,便是你贪生怕死,筑紫也定存众多有志之士,尚盼回归大倭国,我军焉能就此放弃筑紫?”
有志之士!?小村正二不由苦笑,而今筑紫大迁移已毕,哪还有什么有志之士?看着犹自不服不忿的公孙霄,小村正二嘴挂讥嘲,对公孙霄也是对自己,他一语双关道:“尔等别再白费心机,筑紫已无有志之士,还是莫要自讨没趣了...”
第四百九十七回 耕战并行
永嘉元年,四月二十九,巳时,晴,筑东县平堡乡。
“一二一,一二一...”低沉的口号中,周老邱与另外四名青壮劳工,迎着和风,顶着骄阳,一起拖着个沉重的大石碾子,费力而坚决的爬上一个斜坡。他们的身后,则是老长一段拓宽整新的乡道。
从豫州沛国经淮河至和平岛,周老邱带着一家五口,随着移民潮又飘洋重抵乐岛,数日前终是过海来到倭岛,被安置在筑紫规划六县中最东的筑东县。毕竟是“二进宫”的老移民,身强力壮又有经验,他倒是一来就混上了村筑路队队长。
芝麻大小也是官,深知华兴府论功行赏不含糊的周老邱,可是一心扑在劳作上,吃苦在前,事事争先。这不,他们前面不远就是村界路牌,眼见就将接上邻村的包干路段。论起质量进度,纵比横比他们筑路队都算是杠杠的。
“哥几个小歇会儿,待会将石碾子拉下坡去,等我过来再一起压一趟,这段上坡路就该妥了,小心慢着点。”擦了把汗,周老邱瞟了眼前面正在铺路的村民,对另几个碾路青壮笑道,“我这再去催催那帮挖土填路的,咋进度老是配合不上,早点完事下午还要民兵训练呢。咱老洼村是要在平堡乡争先进的,筑路队可不能拖后腿。”
周老邱等人所在的这个老洼村,包括再上一级的平堡乡,原本悉数归属于筑紫平氏的一个田庄。当然,昔日主人与管事们要么去瀛东种地,要么去吕宋挖矿,如今除了新迁汉人,留下的已然都是被解放出来的奴隶。
“哈,老邱哥,那帮担土铺路的多是小矮子,且个个瘦得跟猴子似得,干活自然不利落,要不你去抽上几棍子逼一逼,否则只怕怎么也跟不上咱们进度呢。”一个黑壮憨实的小伙子笑呵呵回道,听口音是河北人氏,语气中明显带着一股对倭人的蔑视。
嗯?周老邱迈起的脚步一停,转向那小伙劝诫道:“二墩子,别嫌咱碎嘴,老哥可得说叨你两句。你小子啥都好,干活也踏实,就是这嘴巴没个把门的。咱华兴府万事都讲个规矩,那些倭人虽是异族,但只要被纳为平民甚或从民,就不分民族,享有法定权益。那本《华兴府民行为通则》你在船上定也学了的,里面可是有着一条,挑起内部民族冲突是项大罪,你可别不当回事。”
“嘿,老邱哥别吓我,前些天咱血旗军不还押走了数万倭人做奴隶嘛,上面对倭人都那么狠,哪会管咱们小人物?”二墩子不以为意道,“再说了,咱也就背后说说而已,又没动手欺负谁。”
“那些被押走的当时可还不算华兴百姓,且家人是跟咱血旗军真刀真枪玩过命,又没法将功赎罪的不稳定因素,这叫一刀切你懂么?切干净了,留下来的就是自己人,就得按规矩来。”周老邱脸一绷,颇有点倚老卖老道。
“是啊,是啊,老邱哥说的是。其实,包括咱在内,咱村那些留下的本地人,原本都是平氏庄园的奴隶,缺衣少食的自然瘦弱,如今能够吃饱,过不了多久就能干重活了。他们虽不像咱们平民,仅是从民待遇,一样很感谢华兴府,可没谁是真想偷懒。”一名瘦高汉子插言道。
他叫田冲,是名土生汉裔,倭人仰慕的是汉文化与汉家士人,田冲的祖上仅是寻常流民,一家人一样沦为平氏的奴隶,这次华兴府入主,像他这样的人不少,虽不识字却汉倭话都会,便被冠以“通译之才”擢为平民。显然,他对那些倭人颇为亲善。
“得,得,不就随口说几句嘛,瞧这架势,该不会开我的批斗会吧。”二墩子被说得有点挂不住,憋着气勉强笑道。
周老邱倒也不愿无端惹毛二墩子,笑呵呵岔话道:“嘴巴瞎说也不好,我记得去年在乐岛,有两个长舌妇当众编排村学女先生,恰被府主撞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老邱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二墩子最爱听古,立马笑道。其余几个青壮也跟着吵吵起来,瘦高汉子田冲更是给周老邱倒了碗水递上。
美美的灌了一大口水,周老邱这才不无拿捏的说道:“嘿,公开道歉、大会批评、登报警示那些虚的就不说了,当时正赶上乐岛私有化分地,她们两家愣是因此少得了好几亩自有田的配额,那可是半贯一亩的超低价,五年后自由交易,怎么着也得翻上数倍甚至十数倍呢。据说啊,那两个老娘们为了这事,连着好几天都被家里的老头子追打得满村跑,直叫唤回家就用针线缝上嘴呢!”
“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有个青壮捂着肚子嬉问道,“老邱哥,你就瞎编逗乐吧,前面的咱们信,可这后面说的活灵活现,好似你就呆过那个村似的。”
周老邱立马叫起了撞天屈:“卧槽!俺周老邱几时瞎编过?俺把话撂这儿,日后可以对证。那个村叫石磊村,我恰有一个老乡住那儿,这事就是听他说的!他叫张小山,还是乐北县咨议员呢,用鞋子砸过县太爷的咨议员,很有名的,前些天在乐岛听人聊起过没...”
“诶,是谁念叨咱张小山这个老乡呢?哈哈哈,老远就听着像你,果然没错,这会在倭岛的老乡,除了军营里的钱二禄,也只能是你周老邱了!哈哈,知道你在筑紫,还没来得及找呢,不想竟然跟你分在了一个县,倒在这里碰上了!”周老邱的吹嘘被一阵大笑声打断,却见乡道方向小跑着过来一人,一脸兴奋,却正是张小山。
“卧,卧,卧槽!都说曹操跑得最快,你张小山啥时也会这门说到就到的本领了?月中在乐岛见你,不是还说媳妇不让折腾吗,怎么最终还是没憋住来了这里?嘿,这身是草绿官袍,卧槽,都八品官啦,老子日后也有大腿抱啦!”周老邱呆懵片刻,旋即上前就是一拳,满是激动道。二人去年从家乡一同逃荒到了乐岛,堪称过命的交情,感情没的说,说话自也随意。
“诶诶,看清了,只是咱县从八品的农科知事!还是带‘假’字的流官档次,说白了也就吏员而已,便是大腿也是螳螂腿,提醒一声,你丫小心别抱错了后悔!”张小山指指官袍上的花雀绣案,不无诙谐道,“嘿,不过为了这身官袍,俺可是给媳妇儿夸下海口,今年不混个正八品,还得乖乖回乐岛种地呢。”
说来华兴府为了新一拨的移民大开发,自然需要大量各级官员以及老府民作为帮带骨干,没少在辖地内抽调和招募志愿者,除了类似去秋开发瀛东的二度移民优惠,自也要对官员许以拔擢激励。张小山作为“知名”咨议员,通过科考初考的“知识分子”,兼而沾着一个“地龙肥推广先进”的集体荣誉,可谓又红又专,也就获得了一次民升官的机会,最终还是没抵住诱惑,来此搏个前程了。
二人又是片刻热络,张小山手指乡道方向,略带歉意道:“老邱,今个还有正事,就不多聊了,那边可是农部张侍郎与一众大官儿前来勘察规划,咱这小角色只有随时听用的份,可不敢让人家等着。咱先走了,下次再专程过来看你和嫂子侄儿,跟他们说声抱歉啊。”
周老邱等人循声细看,果见界牌那里正有一群人在指点谈论,有兵卒马匹,也有红袍绿袍官员。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人,右袖空空荡荡,周老邱却是知道,华兴府有两个很出名的独臂高官,一是水军大将唐生,另一个则是昔日的飞鸥将军,现任农部侍郎的张银,不消说,这里的肯定就是后者了。
心知张小山所言不虚,周老邱忙道:“小山快去,可别耽搁了事儿,反正都在一个县,咱们日后相处还长着呢。”
“好,那咱先走了,哥几个继续忙着。”张小山冲众人摆摆手,就欲小跑回去,但忽又顿步回头道,“对了,告诉老邱你个好消息。前些日子你在乐岛我家里时,不是说起过你去年的开发资历白费了吗,我还真就替你问过上面,多半下次私有化的时候,还是可以算做工龄的,明年到时候你自己可得想着点。”
“哦,哈哈,太好了,够兄弟,改名过来请你喝一盅!”周老邱闻讯欢喜,笑着与张小山挥手告别之后,回头转向几名筑路队友,得意洋洋道,“怎么着,俺是有个张小山的老乡吧,刚才没瞎吹吧...”
且不说周老邱等人的继续八卦,张小山回到一众官员边上,恰逢张银手指南方河岸的一大片滩涂道:“看看,这片滩涂方圆十多里,搞好了没准更胜东泥湾工程,县里可以组织详细勘察,或可申报这个大项目呢。”
“呃,若能改造那感情好,只是如今处处需要人手,每天还要抽出一个半时辰加强民兵训练,工具材料也很紧张,恐怕一时难以动工啊。”筑东代县令是个实诚人,立马叫苦道。新地开发规模愈增,地方管理机构已不似乐岛开发时期的乡一级,而是县一级临时架构。
张银却是不以为然道:“呵呵,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有魄力嘛。去年我等刚到乐岛之际,没谁敢想改造东泥湾,还是府主一力坚持...”
“哒哒哒...”正此时,西方传来一阵蹄声,一大队赳赳骑卒沿道奔来,骑士彪悍,战马神骏,一色的明光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架势并非各处谨防敌奸破坏的巡逻军卒。待得近前,居中一名兵卒穿戴的骑士抹开面罩,露出一张相貌堂堂的年轻面孔。他排众而出,翻身下马,咧嘴冲着张银招呼道:“定山,还有诸位,在忙乎什么呢?”
呃,都说曹操最快,咱府主一样一说就到啊,只是,怎么到哪见他都是这副藏头露尾的扮相呢?张小山心中暗损,忙随张银与众人迎上前去,齐齐行礼道:“见过主公!”
来者正是纪泽,随着移民大量迁至筑紫,华兴府军政法各署也纷纷将重心移往倭岛,倒令他轻松不少,更多了些时间巡看。这不,刚从筑紫南部的苍狼营防线视察完毕,便又赶往东部的山脉防线。而一路见到大开发的热火朝天,委实令他心情不错。
一番还礼寒暄不提,张银手指那片滩涂,不乏豪情的重提话头道:“属下正与筑东县官员勘察农田规划事宜,恰至此处,颇觉这片滩涂可以效仿东泥湾加以改造,或能垦得十万亩上好水田呢,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顺着张银指向,纪泽眺望一番,不答反问道:“农部当有初步统计了吧,如今筑紫一地既有农田多少?”
张银一愣,俄而答道:“粗估下来当有一百二十多万亩,倭人虽远离中原,但论及农耕,却是明显领先于昔日州胡,据说整个倭岛能有三四百万亩,其中这个筑紫尤甚。”
“这片滩涂着实值得改造,地方上可以略做勘测,以待将来,不过,此非小措,颇具难度,恐需大量劳力。”纪泽点点头,略带委婉道,“筑紫郡人口预定仅只二十万,每县也就三四万人口,短期内总需田地两百万亩便绰绰有余。而筑紫面积约当三个乐岛,平原较多,便于开垦之地足以满足需求,我等还当先易后难,缓缓图之。”
呃,张银一窘,哪还不知纪泽的意思,好在他是跟着纪泽的老部下,脸皮够厚,态度也够端正,虽略显讪讪,却也爽快道:“主公言之有理,看来属下有些好高骛远,还是应当就地就近就易的垦荒拓田,呵呵。”
卧槽,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诶,人家张侍郎也非盖得,随时领会上官精神,随时调整思路,咱得学着点啊!张小山面上聆听,心中好笑,不觉间倒在漫漫官途上造诣升华。
满意于张银的孺子可教,纪某人索性提点道:“定山与诸位肯干苦干,纪某深知,也甚欣慰,然局势不同,我等当与时俱进。海外既有三郡春播良好,金夏大熟在即,而今我等已非昔日方至乐岛,粮食紧缺,农田匮乏,恨不得一分地掰成两分来种。在保证农耕面积之余,诸位当体恤民力,将眼光更多投向百姓生活改善,我等扩张太快,步子太大,移民与倭人难免有所不稳,尽快令其安居乐业才是王道...”
第四百九十八回 矿坑倭奴
永嘉元年,四月二十九,午时,晴,筑紫金矿。
倭国诸多大小岛屿,地质成因上多与火山有关,故而其不乏金银矿藏。相比中世纪才兴起的银矿采掘,以单质形态存在于自然界的黄金,其富矿显然是晋时倭人的技术条件所能提炼,且与中原一样,它们几乎在倭人进入中世纪之前已被采掘了七七八八。位于筑紫山脉西麓的筑紫金矿便属此列,其一度也是筑紫方国重要的经济支柱。
“哒哒哒...”一支马队远远驰来,抵达了这处刚被华兴府占据并复工的小金矿。来的正是纪泽一行,刚在平堡乡略作逗留,前来视察筑紫东部防线的他,倒不介意顺道来此巡看一番。毕竟这个金矿在平籴埚手里也有年产千金的规模,而他纪某人还真没见识过金矿呢。
纪泽到来,一经亲卫通报,自有一堆人前来迎接,军服官服儒服都有。乍一介绍,人员构成还挺复杂。有参军署垦部代表,这是将金矿作为战利品盯着分润的;有监察厅署员,这是替他纪某人看着腰包的;有行政署户部署员,这是担心财税进项被短漏的;还有驻军统领,这是替大家一起防贼的;真正干活的,则是华兴商会矿业分部下设的金矿管事,以及工部矿曹临时派来的探矿人员。
毕竟是金矿,抖抖指缝都可能造成一笔不小损失,纪泽虽觉好笑,倒也不会指责靡费人力。与众人简单寒暄几句,他便询问那名华兴商会的矿务管事道:“陈管事,金矿复工情况如何,产量可否提升,大体储量如何?”
“禀主上,此矿攻取之时几无破坏,且原有矿奴五百余人暂还留用,故而已然完全复工,当前年产千金上下,但若改进工具器械,再增两百奴工,最多两月改造,产金量当可翻翻,这也是目前的产量上限。至于储量,应能有两万金,日后能否再有发现尚还不得而知。”陈管事略显拘束,说的倒是条理分明。
两千金!纪泽还算满意,随着大晋乱起,华兴商会也在大晋沿海推波助澜,如今的金价相比年初已被推高了六七成,两千金约合十三万贯五铢钱,足以养着血旗步营了。他笑道:“很好,该更新的工具设备直管更新,奴工不用担心,回头战俘有的是。”
见纪泽随和,陈管事不无献宝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尚未完全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
“嗯?你不会是要告诉纪某,这个金矿是金银伴生矿,小矮子们不识货,银矿都还当石头留着,等着咱们来采吧?”看着陈管事眼中的小星星,纪泽心头一动,半开玩笑道。须知白银在自然界中均以化合物形态存在,银矿采掘涉及化学处理,工艺上却比富金矿采掘复杂许多,在中原也属先进科技,倭人现在可没能力采掘,否则此时东方的金银比价也不会是一比五了。
“呃,主公英明,能掐会算啊!呵呵,据初步探查,这个金矿附带一条银矿脉,预计再增两千奴工,每年或可再增价值千金的白银出产。”陈管事献完宝,倒也没敢忘记挖井人,他手指边上的工部署官道,“呵呵,这项发现还得感谢矿曹通事杜普。别看年轻,他现在可算是知名探矿师了,这不,本是例行检测,却给看出宝来了。”
产值一下提高两倍,纪泽自然高兴,他转向已然官至从七品的杜普,不无打趣道:“杜普,上次在藤山部落,你不是谦虚说只懂铁矿吗,怎么对银矿也这么在行?”纪泽当然知晓杜普这个在瀛东第一个发现中型铁矿的年轻探矿师,他和赵雪可是随着杜普一道进山看过那座天然褐铁矿的。
脸色微红,杜普略带扭捏道:“运气好而已,若非前天在对马岛刚刚跟着同行们见识了银矿石,咱今个还不敢确定呢。”
“不管怎样,你是再立新功,估摸李侍郎要将你当做金手指了。哈哈,去看看你那银矿去,叫某也见识一番。”提起对马岛的银矿,纪泽心情更好,大笑着起身道。对马岛发现银矿的消息,他昨天便已知晓,虽还不知储量多大,但他倒是藉此隐约记起前生的一则信息,对马岛在十五六世纪采掘过银矿,能被历史记载的,银矿小不到哪儿去。
莫怪纪某人财迷,他现在委实缺钱。别看吕宋发现不少金矿,预计年产能有六七万金,不下四百万贯,都能等同去年华兴府总收入;可要知道,华兴府今年殖民倭岛,没准年底还有夷州岛的进一步殖民,移民量与开发量很可能翻倍还多,而大晋的持续战乱也令华兴府的沿海贸易额在走下坡路,支柱性的海贸收入难免下降,缩源开流,他不缺钱才怪。
必须说,华兴府白手起家,想在起步阶段便能大踏步发展,正常财税自是极度的入不敷出。他纪某人除了可劲劫掠,就得靠着挖矿过活。当然,逼急了他还有火药这个大杀器用于增加采矿产量,琉球东方的某个秘密外岛可没停止过火药研制,但惯常留一手的他,若能多发现些富矿加以开采,自是希望继续留着底牌。
打发走这部那署的无关人员,纪泽跟着杜普和陈管事来到矿坑。昏黑、闷湿、咸臭,尤其是低矮,一入坑道,纪泽的八尺身高立马要弯下前进。他不无恶意的抱怨道:“这些小矮子们修的坑道果然够矮。还别说,他们真就适合做矿工,至少省了一笔坑道拓高的工程量。得亏倭岛缺乏矿藏,否则单这一条,他们便比别人多占据了一份优势。”
“咿,主公何以觉得倭岛缺乏矿藏?”或因相处时间长了些,杜普不再那么拘束,他不无质疑道,“不说这个小金矿,我矿曹已有同僚在筑紫山中发现了小型露天黄铁矿,而据监察厅给我工部传来的消息,倭岛南部群岭之中,很可能还有大量煤矿呢。”
纪泽一愣,旋即哑然失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恰似夷州岛,倭岛此时人口尚不足百万,且处于封建农业时代,相比于后世倭岛(九州岛)人口足有一千多万,且是工业时代,矿藏需求绝对寥寥,后世的矿藏匮乏一说,放在西晋却属无稽之谈。随着地盘愈增,他纪某人的矿产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嘛。
“哎...”这时,前方坑道拐角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伴以重物落地声。继而只听啪一声鞭响,跟着就是一通倭语的连串叫骂,在封闭狭长的坑道里显得尤为刺耳。纪泽眉头微皱,问身边一名汉人通译道:“那厮在骂些什么?”
“禀主上,是在骂倭人奴工装样,说是汉人现在每天都叫奴工吃饱,怎还可以偷懒!想是背运矿石的奴工摔倒了,却不知是否故意?”那通译略听片刻,便不以为然的解释道,“打骂奴工者是既有倭人监工,自身也属平氏奴隶,因我等急于复工,尚还不及更换他们。”
纪泽没有再说,却是略微加快了脚步,待得过了拐弯口,果见一名衣着稍显周正的倭人,已将另一污秽不堪的倭人鞭打得血粼粼蜷缩于地,他们脚下,则是一个破散开的蒲包,以及散落一地的黄亮矿石。他们之旁,还有十数名背着蒲包的倭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脏黑秽臭,霎时令纪泽想到了前生课本中描绘的“包身工”。
一见纪泽等人出现,那监工带头,包括被打奴工在内,一众奴工纷纷跪倒,口里叽里呱啦几句便再不敢出声。纪泽冷然盯视那名监工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仅是沉着脸摆摆手绕行而走,他这等地位,自然犯不着拿个小小监工主持正义。倒是陈管事呵斥几句,令那帮旷工快速离去。
“这些监工想来很遭奴工恨吧,倘若批斗,一定不落好,既如此,转头便将他们依旧作为奴隶,改挖矿去。”默然走了一段,纪泽突然道,“至于新的监工,暂先指定那些产量高的经验旷工担任。日后追求产量,长期来看,还当以激励为主,惩罚为辅。譬如,不论从民奴民,皆须择表现优异者,定期定比例升阶甚或开释。”
像是从黑心煤老板瞬间变为菩萨,纪泽说个不停:“此外,矿坑当注重安全措施,适当拓宽坑道,并加强牢固设施。还有,当搞好伙食,控制工作量,如此瘦弱如何干重活?奴民从民的住宿条件也当予以改善,医疗系统也要配备,按我华兴律法,他们有着基本生存权。”
这一下,随行众人皆面显怪异,一直贴身的上官仁尤甚。从入倭的诸般举措,乃至日常言行,谁都感觉纪某人好似上辈子跟小矮子有仇,恨不得灭个精光才好。可今日在坑道内的一番指示,倒似他是个十足的心慈手软之人。
其实他们看得没错,纪某人的确有点心软了。许多事情,像是杀戮、征服、清洗,纸面上看着数据下令是一回事,现实中具体遇上又是另一回事。
纪某人骨子里对倭人群体有着来自前生的强烈敌意,甚至打算利用矿坑的恶劣条件,葬送掉大批倭人青壮,但就在方才那一刻,涉及到具体每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同样有血有肉喜怒哀乐的个体,他心软了,尽管传播华夏荣光不容改变,但尚还搞不懂国家民族的异族底层何辜,同化异族或许可以少用一些血粼粼的硬刀子。
“主上,如此一来,矿场成本难免大幅上扬,效益势必有所下降。”陈管事却是有点急了,事关个人业绩,他忙壮胆提醒道,“而且,人皆好逸恶劳,倘若对倭工过好,只怕他们反而不再卖力,矿场需奴数量恐怕也要增加。”
“相比矿产收入,成本增加并不足惜。至于旷工怠懒,可以实施任务定额,嗯,监工虽然令人不喜,还是必要的。这样吧,日后矿场莫以汉人具体监工,逐步任用其他异族来作恶人吧。”渐渐收起难得滴下的鳄鱼泪,纪泽为自己前后犯冲的做法文过饰非道,“文渊,将此间举措整理成卷,转发所有大量采用从民奴民的矿场农场,加以规范。记住,我等要的是改造同化,而非残暴虐杀,记住,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有了倭人奴工这件事,猫哭老鼠的纪某人在随后的矿场视察中也就缺了兴致,草草转了一圈之后,便赶往筑紫山脉的一应大小隘口,乃至些许山间监控布防之处加以巡查。待得返回筑紫城行营已是天黑,而小村正二也已在此久候。
“小村一路辛苦,怎么样,可曾虚报兵力,那公孙霄可有透露倭国底限在哪?”书房坐定,纪泽开门见山道。
事实上,血旗军攻倭无可更改,之所以刻意派出小村正二专程迎接公孙霄,一是出于虚伪的外交礼节,二则为了先一步了解倭国态度,尤其对华兴府占据筑紫的态度,以便外交与军事布置。当然,适当使些虚言,叫对方误判筑紫兵力,则是顺带之举了。
“呵呵,有着空置营帐为证,属下仅是偶尔说漏一次兵力情况而已,想来公孙霄会按主公预想估算兵力的。而据属下观察,倭国对收复筑紫志在必得,我方退出倭岛方是倭国底限。”小村正二信誓旦旦道。
“哦?何以见得?”纪泽细问道。
“哼,那公孙霄竟然屡次试探挑唆属下,虽未明说,却欲劝属下相助倭国里应外合,足见倭国对筑紫绝不甘心。”小村正二一脸正色,慨然答道,“然而,属下已对主公与华兴府忠心耿耿,怎可再朝三暮四。”
小村正二虽不乏讨好,却也目光坦荡,显是语出真心。按说他可不是什么死心塌地的效忠之辈,心中甚至对华兴府颇有怨怼。他们寥寥无几的投诚派,虽然亲近族人均被定阶为华兴公民,但一样失去土地,一家老小被迁走安置,且最多能带上浮财而已,他还真想成为公孙霄口中的有志之士呢。
只是,血旗军方一占据筑紫,立刻挟大胜之威,行霹雳手段,粗暴的打破结构,彻底的釜底抽薪,将所有不稳定因素悉数迁走,根本不给他这等筑紫旧势力任何反复机会啊。如今根基全无,他若还想出头,却已只能将自己牢牢捆绑于华兴府这棵大树,总比学那平籴埚的下场要好吧。
“好,倭国不愿放弃筑紫就好!”纪泽点头,面露笑意道,“小村,你做得也很好,你的忠诚纪某会看在眼里。我华兴府素来各族平等,赏罚分明,只要你一如既往为我华兴府效力,这倭岛至少五郡之地,以你之才,届时某就委你一任郡守,做一表率又有何妨...”
第四百九十九回 会见倭使
永嘉元年,四月三十,巳时,筑紫郡府。
郡府正厅,纪泽居中端坐,器宇轩昂,庞俊等人左列侧席,衣冠楚楚。右席上首,则是一名年逾四旬、峨冠博带的儒装文士,他笑容谦恭却举止有度,紧张之余仍不失风范,看起来比在场华兴府的汉人还要汉人,正是倭国使臣公孙霄。
这是纪泽正式接见倭使,简单的场面礼节已毕,他开门见山道:“好了,闲话少叙,贵使跋涉而来,不知所为者何?”虽不至像是刘耿那样指着公孙霄鼻子骂汉奸,纪某人却也看不上这种给异族称臣卖命的家伙,态度并不亲善。
先冲纪泽抱拳一礼,倭使公孙霄盯着纪泽,不卑不亢道:“在下公孙霄,恬任倭国大夫,谨代我倭国女王前来。诸位与对马岛以及平籴埚之间既有恩怨,我方已然了解,对马国并非我倭国辖境,我方无权追究。然筑紫乃我倭国之土,将军乃上国天师,仁义宽厚,既已达成所愿占据对马,不知何时撤军,还我倭国子民安宁?”
“呵呵,打赢了尔等便占据对马,还将葬送我上万袍泽,打输了才知道自身为大晋番邦,这便凭借空口白牙,恬不知耻前来索要疆土,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嘴挂讥嘲,纪泽目露寒光,冷然笑道,“哼,贵方是觉我华兴府可欺,还是以为我等也似那些迂腐士大夫,坏了脑子经不得灌迷魂汤,甘心做那冤大头?”
后世正史中,倭人极其子孙屡屡冒犯中原天威,也屡屡被打翻在地,可他们每次败了,便弯腰低头下跪,求得宽恕后再来埋头学习,然后养壮了再来动手,且一次比一次下手狠。那是弱小民族发展壮大的上好策略,无所谓道德与否,只叹中原王朝却一再放纵这等行径,直至其最终抱上另外一条大腿,成为难以奈何的恶邻。纪某人可没那么好的涵养,心甘情愿做那冤大头。
略显尴尬,公孙霄倒也自有准备,尝试着开出条件道:“那平籴埚擅做主张,冒犯将军虎威,已被女王免除大率之职,但若将军依旧难以释怀,我方,我方也可将之交由贵方处置。而且,基于我方委实有所得罪,我方愿奉上些许财货美女,以消彼此误会,永结睦邻之好,只愿将军慈悲为怀,率天师凯旋,留筑紫百姓一片安宁。”
纪泽哪容对方就此破财消灾,他不假辞色道:“哼!财货美人自然需要,且要许多,以犒我三军将士,可这还无法打发我赳赳王师。”说到倭人美女,纪某人心中不禁一动,蓦然想到前生没少深夜观摩的岛国风情片,目光顿时好一阵荡漾。
还是庞俊干咳一声传来,纪某人忙稳住心神,暗骂自个差点中了糖衣炮弹,转而一脸正气道:“筑紫方国仅是你倭国联盟的一个方国,既然尔等自身无法管束,本将身兼朝廷都督外海番邦之职,便自行掌管,以免他日恢复元气之后,趁我不备再行咬上一口。而你倭国,负有监管不力之职,须得赔偿本将两万金,并由女王亲来某之帐前,面节跪拜谢罪,此事方可罢休!”
要说纪某人这般摆出谈判架势,讨要些名利好处便愿止步筑紫,无非是做个姿态而已。已有情报显示倭人开始大规模征兵,兼知倭人不愿放弃筑紫,外交不成必然主动开战。那么,华兴府不光在外交上无需表现出吞倭之心,吃相可以好看些,更可在军事战略上采取防守反击的有利方略。当然,提防的不光是倭国,至少初期还包括半岛诸方。
尽管血旗军不曾一早便深入倭岛攻略,打倭国一个措手不及,而是着力巩固筑紫,这看似有失主动,错失分而击之的机会,但考虑双方战力装备间的差距,相比大军在别家地盘四方转战,攻克坚城,尤其在山林成片的倭南与地域广阔的北荒大岛,势必辎重不便,地利人和皆缺,还是以筑紫为稳固基地,并调出敌方有生力量,在地形适宜的倭北地区伺机歼敌来得划算。
“将军所提要求未免强人所难,莫非真以为倭国可欺?我倭国拥民百万,精兵二十万,绝非马韩对马那等无能之辈。”公孙霄吹起大气,沉下脸冷冷道,“我家女王不可能前来受辱,而贵方若不撤离筑紫,只恐大战难免,届时倭岛生灵涂炭,贵方却也讨不得好!还望将军三思!”
其实,一路见到筑紫的开发场景,以及从城池山口驻兵推算出筑紫不下四万血旗大军,公孙霄已然知晓华兴府不会轻易放弃筑紫,他之所以依旧请见纪泽谈判,更多仅是他为了确定纪泽乃至华兴府的决心。而话到这里,如何说辞并不重要,他也无需再虚与委蛇了。当然,兵凶战危,他虽为撇清自身与华兴府的关系,在倭国朝堂叫嚣战争,却知汉家军兵的战力远胜倭兵,本心还是不愿战争的,是以依旧抱着些许侥幸。
“无需三思,贵使直管将本将要求回禀倭王台与便好,还望她识得大体,莫要以卵击石,再做冒犯我华夏天威之事,否则,虽远必诛!”纪泽一摆手,不无霸气道,“还有,贵方一再集结兵马于筑紫边境,若不立即停止,令本将觉得威胁,可别怪本将辣手无情!”
卧槽,打到别个家里还不许别个操家伙,真当你华兴府是什么天师了,这也太不讲理了吧!不过倒还颇有汉武帝时代的汉家威风啊!公孙霄心头复杂,只是,华兴府这般寸步不让,倭国上下岂能屈服,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他公孙一族只怕也难逃浴血,可大势之下他又徒姑奈何,但愿华兴府真的只想止步筑紫吧。
“本使会把将军之意悉数转达,但贵方这般条件,我家女王甚难妥协,当然,是战是和,我方会给将军一个答复。告辞了!”叹了口气,公孙霄无意赘言,就要起身离去。
这时,纪泽下首的庞俊突然开口,明知故问道:“听贵使言谈举止,莫非本为我汉人?”
纪泽眉头一皱,显然这不在预定的会谈范畴,不由看向庞俊,而庞俊则给他回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毕竟甚为相熟,纪泽心念电转,便知庞俊这是看出公孙霄心神不稳,有了离间甚或招降纳叛之企图,尽管不以为然,倒也不再言语。
公孙霄则是一呆,旋即心头一动,雍然答道:“正是,在下祖籍辽东,源自辽东公孙氏,昔日因乐浪公讳渊称王叛魏牵连,本支流离迁徙至此。说来惭愧,为家族繁衍,却是耐不住倭王相请,只得随波逐流,出仕于倭国王庭了。”
庞俊笑容和煦,语带诱惑道:“呵呵,理解,理解。不过,倭国若不乖乖妥协,再对我大晋天师行忤逆之举,亡国灭种也不无可能!真到那时,我家安海将军自需人才治理稳定倭岛,汉裔自然优先,却也需有立功表现,呵呵,公孙兄当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足下好意,在下心领了。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霄这点道理还是懂得。”公孙霄面色一变,立马截口打断道。
“公孙兄谬也!你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是汉家先贤所言吧,那么,汉夷大妨公孙兄为何忘记了呢?如今归附汉家就在眼前,我小村正二尚且甘之如饴,你一汉裔何来迟疑?”接受到庞俊一个眼神,小村正二跟着直身做痛惜状,义正词严道,“再说,你公孙氏在倭国虽屡屡出仕,你更高居大夫之位,但何曾握有过兵权,何曾有过真正信任,这般待你,有必要忠君之事吗?”
“如此,在下告辞了。”眉头一跳,公孙霄并未搭理小村正二的劝说,而是冲纪泽一拱手,淡淡道了一句,接着离席而走。他自不可能三言两语下就被说得反水,倒也没再大义凛然的表示死忠倭国。
坦白说,当堂招揽使者这等行为,于公于司都极不地道,可这一刻,公孙霄自己都没明白,自己为啥没像那些忠臣一样破口大骂,或许,家族的延续令他下意识的希望留条后路吧。当然,人总归是有风骨的,事态还未至最后一步呢。
“贵使走好,我华兴府大门还是永远敞开的,呵呵,士彦、小村,代本将送送公孙先生。”纪泽起身拱手,作势送客。对于庞俊的临时起意,以及公孙霄的不置可否,他并不在意,有些话点到为止,埋下一颗种子而已,攻取倭国靠的是血旗军,小小算计随手用出,成则减少伤亡,不成也无关大局。
不过,公孙霄走后,纪泽略一思忖,旋即令道:“通令筑紫一应驻军,进入最高战时戒备!通知筑紫全体官民,以乡为单位,随时准备聚寨自保。哼,小矮子素喜不宣而战搞偷袭,他们的战和答复多半就是直接突袭...”
倭岛最西南的歌更方国(后世鹿儿岛一带),是距离邪马台王都最远的倭岛方国,其歌更城中心有个国主正殿,好吧,看其那副半山腰立一大木屋的造型,说是歌更山寨聚义堂更为合适。就在纪泽打发倭使公孙霄之际,歌更国主歌有采也正在这里会见风尘仆仆的重木三郎,也即倭国次率重度乙的调兵令使,也算最后一名抵达目的地的令使。
“不知令使大老远赶来,有何要事,是代表次率还是女王殿下?”闲叙已毕,歌有采收起笑容,不无警惕道,“想来我隼人这里穷乡僻壤,当无什么值得女王抑或你重氏看上眼的吧?”
正史中,倭南诸方国在卑弥呼时期还以狗奴国为首,与倭北方国联盟征战不休,也就最近二三十年才并入邪马台为首的倭国,且一直受到倭国中枢的削弱打压,其与倭国中枢的关系恰似交广山夷之与晋廷,故其迄今依旧自称隼人而非倭人。是以对于重木三郎的到来,歌有采的第一反应便是登门没好事。
重木三郎心中恼火,面上却是毫不显露,他先提了提中气,这才做出大义凛然之态,正色道:“某虽为次率所遣,却是秉承女王旨意!国主或许不知,如今三韩半岛之南有一汉人势力,名曰华兴府...”
“停!”歌有采面露不悦,瞪眼打断重木三郎,很负责任的指正道,“怎么不知了?尔等北方倭人总是这般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华兴府嘛,咱们歌更方国南方海中便有一处岛屿,上面就有汉人,自称华兴府,对了,他们称那个岛屿叫做种子岛,有时还会来人跟咱们交易,船大货好,出手也挺阔绰呢。”
呃!?重木三郎一堵,继而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进来便隐隐感觉的不妥之处,原是这帮土包子竟然身着绫罗绸缎,用着琉璃茶盏,歌有采的弟弟歌有壮更是一身金甲。他目光爆闪,急声问道:“汉人何时出现在那儿,怎生没有消息送往王都?”
“切!我歌更方国自有章程,难道屁大的事儿都要向女王殿下禀告吗?”歌有采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那些汉人仅是一月来上一两次,用粮食布匹向我等交易些皮毛山货,又没啥别的事,诶,对了,好似快有半月没来了。”
呃!重木三郎又是一堵,倭岛虽以台与女王为尊,但除了固定的岁赋,各方国都有相当的军政自主,倭南这些山蛮方国更甚,别说他重木三郎,便是女王也不能怪歌有采隐瞒不报。好在听口气,歌更方国与汉人还仅是商贸关系,不至于窝里反。
按下心中憋闷,重木三郎再度积攒情绪,继而义正词严道:“许久没来了,想是那些汉商不敢来了吧。国主可知,如今这华兴府的军队,已然入侵我大倭领土,占据了整个筑紫,烧杀抢掠,屠戮我大倭百姓,还要...”
“停!不能吧!那些汉人挺规矩,与我等交易数十次,尽管他们看来兵甲精良,船只高大,可从未妄动武力啊。这样和善的人,怎会入侵杀戮,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这次换了歌有壮毫不客气的打断重木三郎,像是想起某段不堪往事,他眼角一阵跳动,这才不无质疑道,“我等初始也与汉人有所冲突,但他们脾气还是不错的,故而才会长期贸易。”
呃,还叫不叫人讲话了!这些山蛮太粗鄙,太不知礼数了!重木三郎再堵,心中上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却也只能压下火气,也顾不上再行酝酿感情,直管说道:“如今女王殿下下旨,我大倭全国征兵,次率奉命统领倭南诸军,贵方国需要出兵八千,于五日内...”
“停!不可能!这一下就要五丁抽四,你北方人打仗,干嘛需要我等出兵如此之多?”歌有采一蹦三尺高,再度打断重木三郎道,但他看似决然的脸上,目光已然闪烁,其中有幸灾乐祸,更有贪婪欲望...
第五百回 战云汇聚
歌更城,议事堂,歌更国主对于重木三郎的调兵命令大摇其头。这自是因为他对所谓倭国并无多少归属感,绝不愿平白去当打手做冤大头,甚至乐得看倭北诸国打生打死吃大亏;另一重要原因则是对汉人的顾忌,须知在华兴府入主种子岛之初,他歌更方国与之可是有过一次不堪回首的交手经历。
说来双方接触伊始便是源自商贸,华兴府的一应货物委实令歌更一方喜欢的紧,甚至欲壑难填。为了长期换取粮食等物资,歌有采自然不好明抢,于是,他便一度让弟弟歌有壮带人冒充海匪去海上抢劫华兴商船队,结果一去不归,吓得歌有采提心吊胆许久,直至汉人笑呵呵再来交易,好似啥都没发生,还将歌有壮等一干歌更贼俘当成寻常奴隶给卖了回来。
后来歌有采才从歌有壮口中知道,他们的隼人勇士驾驶渔船舢板,根本没机会拦截对方商船,反被商船勾引着撞上华兴府的水军,结果被别个的舰船一撞就翻,所谓的勇士只有泡在海水里束手就擒的份儿。逢弱如狼,逢强似犬,就此,歌有采认了这个闷亏,乖乖与汉人规矩商贸,直至热情亲善。当然,心中对汉人是否真的亲善就不好说了。
回味着往事,歌有采下意识与歌有壮对视一眼,意味莫名,继而,他一脸为难道:“按说女王御旨,我等理当遵从,可一下出动八千勇士,五丁抽四,劳师远征,太过劳民伤财,眼见,眼见就要夏收,这叫我歌更上下如何劳作,如何生计,我等根本无法承担这笔开销啊。再说了,我隼人勇士是那天上雄鹰,喜欢自由翱翔,可不喜欢打打杀杀,恐难征集啊!”
卧槽!重木三郎好险没喷了,谁不知老鹰翱翔是为了捕食,你隼人一族以隼为图腾,素来就喜欢瞅准了之后劫掠?谁又不知,你歌更山蛮靠的是渔猎,总共也没几亩地啊,拜托推诿也寻个像样的理由嘛!
再也顾不得礼仪,早就憋火的重木三郎腾地站起,怒声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国主应当懂得,汉人狼子野心,倭北倘若失守,倭南就能幸免吗?还望国主依令行事,五日内率军抵达筑紫之南的火离方国集结,举全国之力,将汉人赶走,解救我倭人百姓!这次征兵乃女王御旨,拒不奉旨是何后果,想来战后国主便知!”
“不行不行,不是我等不愿为女王殿下效力,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歌有采依旧摇头,振振有词道,但他看似为难的脸上,舌头却不断舔着嘴唇,就差写着“快来收买我吧”。
“出兵一人,战后赏米四石!”重木三郎终于抓住了脉搏,直接打断歌有采的话头道。
“什么?四石?八千人,每人四石,算算,呃,总共三万多石呢!省着点吃,够举国上下,算算,该能吃个小半年了!”歌有采一个愣神,旋即下意识就伸出手指头开始扒拉起来。
见到歌有采这副穷光蛋德性,重木三郎顿觉浑身舒爽,昂头撇嘴道,“你等只需抵达火离方国,一应军需皆由我等支应。但有缴获,也归各方自有,女王殿下与次率不要一分!”
直娘贼!早说嘛,害咱憋了这么久!歌有采眼中闪过欢喜,汉人战船厉害,可他隼人勇士却不惧陆战!作为渔猎为主的落后山蛮,歌更方国与其他倭南方国一样,最缺乏的永远是粮食,最核心的政务也永远是搞粮食。其实,倭北宿敌之所以能够最终战胜倭南山蛮,更多也是因为他们从中原引进了先进农耕技术,粮草充足,人口渐增,经得起战争消耗。
虎目好一阵乱挤,歌有采强忍着没露出笑容,依旧故作为难道:“只是,汉人就在南方海里,我若率军北上,他们...”
“汉人主力都在筑紫呢,再说,你留下的隼人老弱往山里一躲,短期内谁能奈何他们?”重木三郎再次打断歌有采,故作肉疼道,“这样吧,每名勇士再加一石米粮,不过,千万别跟其他方国说,咱这是顾念你征途漫长呦。”
“好!爽快!我歌更人就喜欢你这等爽快的朋友!某这就下令召集勇士!”歌有采终于大笑出声,颇有喜得知己之态。
“国主,既然汉人都聚在筑紫了,内部必然空虚,咱们干嘛非要北上,索性直接南下,去夺了百里之外的那个种子岛,大抢一把如何?”这时,厅中一个名为萨暮羽的山蛮头领抑或歌更大臣忽然站起,目露贪婪道,“听说他们汉人粮食成堆,眼见夏收,咱们若能得手,可就远不仅数万石粮食了!”
“有道理,妙计啊!”歌有壮一拍大腿,目光与歌有采一个对视,皆带着股报复的狠劲,他们哥俩可是记仇的,有了机会绝不介意给南边汉人来个狠得,更何况预计收益远高于重木三郎所给条件。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天马行空,避实就虚。”不待歌有采表态,重木三郎已然冷冷道,“不过,某要提醒诸位一件事,七八日前,筑紫国主平籴埚也是这么想的,还这么做了,他统率大军,驱乘我大倭数十艘三千石巨舰与数百快船,意欲突袭对马汉军,结果偷鸡不成,两万大军反被汉人三千水军在海上打得屁滚尿流,最终更被汉人伏兵赶至包抄,全军覆没。”
呃!?自家的渔船舢板,好似远不及平籴埚那厮的船高大结实诶!刚还恨意奔腾的歌氏哥俩,立马一个激灵,回想起了昔日那场纯属找虐的偷袭战,一度被俘的歌有壮更是想起了泡在海水中等待对方打捞时的萧索与屈辱。不觉间,二人对南下突袭的热度迅速消退,堪称来的快去得更快。
见此,重木三郎暗松口气,南下突袭种子岛即便胜利,也仅歌更山蛮获益,与倭岛大战局无甚影响,反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他自不希望歌更这帮夯货节外生枝。做殚精竭虑状,他跟着幽幽道:“平籴埚虽然无能战败,可诸位觉得,你歌更方国能够出动更好的战船,抑或确定汉人想不到你等渡海偷袭?为隼人勇士计,还是并入倭南大军,联手对敌来的妥当啊。”
“哈哈,重木足下言之有理,汉人狡诈,更兼水战之厉,我等还是莫要下海冒险了。”终是下定了决心,歌有采大手一挥,断然喝道,“诸位,都下去召集人马吧,自备八日干粮,先到城下校场者作数,凑齐八千就开拔!说好了,咱们对外统一口径,每人奖粮三石,余者公用,莫叫那些苦哈哈知道了瞎闹腾啊!”
随着歌有采国主命令下达,获悉有着三石米粮保底的隼人勇士们,立马争先恐后的开始了集结北征。但歌有采所不知的是,就在他下达征集令的一个时辰之后,歌更城东二十里,两只飞鸽腾空南去,而养鸽之人,则是金春元宵从乐岛返回的一名倭人劳工。
不光是歌更方国,倭岛南北乃至北荒大岛,各方国各部族,都在倭国诸使或劝说或利诱之下,派出了大军前往筑紫外围的那珂和火离方国集结,而他们的发兵消息,旋即也同样被一只只飞鸽带往远方。
不得不说,去冬倭韩劳工的劳务换粮,非但给华兴府平添了两万多青壮男女,更令华兴府借着劳工返乡,轻松安插了足够的细作,从而令暗影一举渗透了倭岛,至少,各方国皆已有了传信通畅的情报网点...
屋久岛,距离种子岛并不算远的另一海岛,其面积与种子岛相若,皆与舟山岛同一级别,但因该岛山高岭多,几无平原,也就被华兴府作为林场与灯塔之用,几近闲置。但少有人知的是,这里还有着一个大型的血旗军训练基地,而此时,唐生所督率的万五攻倭南路军,也正潜伏于此。
“杀!杀!杀...”基地大校场,战鼓隆隆,令旗挥舞,喊杀震天,数千军卒正在统一演练战阵。来自各地各部的人马,战兵辅兵民兵个不同属,利用大战之前集结等待的时间,唐生正在将之加紧捏合,统一号令,彼此熟悉。
“督帅,大军演练十日,已然颇为整肃。”校阅台上,林武扫了眼有模有样的大军操演,却是转向唐生,不无烦躁道,“只是,主公的中路大军早已登陆倭岛,我等却一直窝在这个荒岛上,人家北路军已经取下对马岛,在那休整等待倒也罢了,咱们这样没功没劳的练着,何时是个头啊。听说,就连别个半岛韩人都干起来啦!”
林武所言非虚,一日前,确知血旗军兵入倭岛消息的弁韩,再无顾忌也再不敢磨蹭,总算出动两万大军,却是避开庆全城,一举杀入庆全东北的白宇方国,而百济大军则以缉贼为由,在同日迈过蟾津江,半岛大战终于大规模爆发。麻杆打狼两头怕,如今的华兴府总算去了一层顾忌,南北两路军可以放开手脚了。
“呵呵,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至。急什么,你山地军或可纵横倭南山林,总不能叫我上万大军也放弃阵战甚至水战优势,跟着去和山蛮林间缠斗吧?”唐生做云淡风轻状,劝慰林武道,“在确定倭南诸部大军动向之前,我等只能在此谨防琉球北部受到侵扰。放心,等不了多久,昨日倭东南的古袭方国已有动静,倭西南的歌更方国也就快了。”
“是啊,只愿这个歌更方国别像古袭方国一样老实北上集结,而是胆子肥些,直接南下攻袭种子岛,呵,那样就能省了我攻倭大军一番功夫了。”二人边上,一名青年校官跟着笑道,却是瀛东营中军副校尉兼右军侯曹嶷,也算瀛东营在南路军中的二号人物。
林武却是听着不爽,大喇喇道:“曹嶷,你小子怎生胳膊肘往外拐,光想着叫水军立功?”
这曹嶷乃青州人氏,去年初随流民迁入乐岛,一度获取端午较武大赛第一,也即首届武科科考魁首,与夏山虎同期入了讲武堂,因在军校与瀛东一战中表现不俗,兼而颇通文才,为祖逖所看重,擢升得颇快,难免为林武这等老资格所不喜。
曹嶷略窘,旋即眼睛一横,不无抗辩道:“什么里外的,都是我血旗军,战斗自要考虑总体效果,没理由水军能够轻松搞定之事,非要步军拼死拼活去战斗吧,难道为了战功就要弟兄们伤亡吗?”
林武一堵,还欲再说,唐生却是笑着打断道:“得了,倭南众多方国部落,即便顺利歼其主力,余下进剿依旧不易,届时怎么也少不了你山地军的功劳。你二人若想憋劲,待会儿安排一场对战演练,你二人各率一曲部属,下场干一架去,也叫咱安海水军、各郡辅兵乃至其他弟兄们看看,你瀛东主战营内到底谁更厉害!”
唐生故意在瀛东营三字上加重了语调,便是林武这个粗人也听出了蕴意,二人皆脸上发烫,哪好意思再当众闹内讧。正值面面相觑,恰有一名司职军情的尉官快步上了校阅台,呈给唐生一份蓝色信报。
“卧槽!这帮歌更山蛮,咋也跟古袭山蛮一样没胆,就不能有点创意,南下反攻种子岛?”看完信报,唐生瞬间失了风度,破口骂道,“我等在此猫了这么久,看来都等到狗身上去了!直娘贼,都怪水军这帮小子以往打得太狠,将小矮子们都给打怕了!”
迎向一众怪异的眼神,唐生干咳一声,再现云淡风轻之态,将信报丢给其他将校传看,口中则略带森然的吩咐那名尉官道:“知会军情各系统,本将需要歌更与古袭两军具体行程,每日一报,不得有误!”
“督帅,莫非我等北上封堵山蛮后路之余,您还想给咱南路军先开个小灶?”曹嶷眼前一亮,不无试探道。一听此言,林武等人忙也凑近唐生,整一副嗷嗷待哺状。
若有深意的看了曹嶷一眼,唐生淡淡一笑道:“嗯,毕竟都是我南路军同袍,某这做统帅的可不想输给北路军,被弟兄们指戳脊梁骨,既然水军没机会收拾歌更、古袭,那就步军上,只要机会抓得准,当能打个埋伏咬上一口。当然,一切皆须率先保证主公所定的战略大局。好了,此事入夜再行军议,诸位下去可通令全军,准备两日后开拔...”
第五百零一回 东线遭袭
永嘉元年,五月初三,寅时四刻,小雨,筑紫山脉,雾奇山口。
时入仲夏,林间虫鸣兽吼时远时近,伴着小雨的淅淅沥沥,给幽暗的筑紫群岭增添了些许生气。但此时,雾奇隘口以东,却有两万全副武装的军卒悄然出现,一道道幽冷如狼的目光,掩不住的杀气盈野。当然不得不说的是,来者所谓的全副武装,主要指的是竹甲木牌与竹弓长矛,委实不能以常理考量。
大军之侧,山包之顶,一名金盔金甲大红披风的中年武将傲然而立,挺着那双怎么也挺不直的罗圈腿,在一众竹甲官兵的簇拥中却是绝对拉风。此人即为这支军兵的统帅卑雨鸣,也是倭国北路大军统帅,而他炯炯目光的聚焦之处,正是星火摇曳的雾奇东隘口。那里的隘墙上,仅有不足二十人的军兵在雨中默立。
收回远眺,卑雨鸣的目光扫过两万大军,满意一闪而逝,不愧是从四万大倭勇士中筛出的精锐,雨中行军竟然悄无声息,且各部基本能够军伍分明,这军容,这气势,天下何处不能去得?
继而,他转向身畔的七名统领,也即六名倭北方国统将,以及统带三千王都卫军的心腹卑裕叁,淡淡问道:“雾奇山口乃我军杀入筑紫的关键通道,偷袭机会仅有一次,必须勇往直前,却不知哪位愿意率军首攻?但若功成,一应缴获尽归其有!再者,率先杀至西隘口者,事后大军攻入筑紫,钱粮奴隶之缴获,还可多得一成分润!”
前日倭使公孙霄东出雾奇山口,卑雨鸣已知战事不可避免,尽管调自北荒大岛的两万倭军尚未前来会合,筑紫之南的倭南联军也未集结完毕,但雾奇山口是北路大军攻入筑紫的必经之路。趁着汉人还在傻等女王答复的懈怠,卑雨鸣已然决定出手,尤其今夜小雨,传闻汉人最厉害的火器必受限制,于是,瞅准机会的他就此发起雷霆突袭。
“将军,卑下亲眼目睹隘口一应工事,愿打头阵!”卑裕叁率先站出,挥动拳头,咬牙切齿道,“汉人侵我国土,掳我百姓,竟还移民十数万,意欲长期占据我大倭之地,简直猖狂透顶!某要杀光其所有男子,掳其所有女子为奴,叫汉人永世不敢窥视我倭岛!”
“嗯,很好,裕叁忠肝义胆,拳拳之心令人感佩!”卑雨鸣面露赞许,却是比划一下卑裕叁的身高,不无猥琐道,“不过,汉人男子不该杀死,而当留作奴隶,而且,那些军兵高大强壮,完全可以留下借种,以改善我倭人身高嘛。试想一下,倘若我等下一代抑或下下一代,也能出现数百数千人如同汉人身高,那该如何强大!”
“是极,是极!将军高瞻远瞩,卑下远远不及啊。”卑裕叁如醍醐灌顶,顿做心悦诚服状,再度躬身道,“还请将军准我率军首攻,定会留下那些俘虏,用以壮大部族!”
“卑裕叁,你当率兵拱卫统帅身边才是,何必与我等抢功?这等冒险突击之事,还是由我卞丰方国的三千勇士来吧!”显是受不得卑氏二人组的双簧逗引,一名凶相矮壮的倭将跨步抢出,挺着怎么也挺不高的身板,大声行礼道,“将军,山口地形之前我等皆已知晓,绝不会误事,还请将军相信卞某!”
“哦,好胆气!裕叁确也太过喜欢抢功了,是该给卞丰诸君展示勇武的机会,好,那就由卞统领率麾下壮士打头阵吧。”卑雨鸣含笑点头,心道正等着有人跳出来呢,口中倒也不忘提醒道,“东隘口看似防守空虚,但汉人狡猾,亦可能有诈,还当小心,莫太轻敌冒进!”
“是!”卞统领却是信心满满,很没诚意的应付一声,转身疾行至自家队伍之中,嘴角已然挂上狰狞与贪婪。右手一挥,他带着三千手下,捞起大军携来的云梯,借着雨夜掩护,尽量悄声的摸向隘口东墙。
“铛铛铛...”当倭军抵近隘墙百多丈的时候,墙头守卒终于发现了不妥,立即敲响了示警铜锣。
旋即,有百多名衣甲不整的军卒冲上墙头,却是一个劲的乱跑乱喊,更有十数有气无力的羽箭,也不管敌人是否进入射程,便没头没脑的瞎射出去。而隘墙之后,则逐渐充斥起了混乱嘈杂,惊骂尖叫,乃至吆喝怒斥,整一副混乱不堪的弱旅衰样。
一切都那么令卞统领心旷神怡,何必再顾忌什么进攻节奏,机不可失,一举猛功才是豪情嘛!挥刀上指,卞统领大声吼道:“儿郎们,汉人胆小怯战,来不及防御,都给老子上,抢钱抢粮抢壮男啊!”
“杀啊,杀啊,杀啊...”压抑小半夜的狼嚎,随之从三千卞丰倭军的口中发出,顿时震撼了筑紫山脉。一根根火把也被点起,在小雨中顽强的整出燎原之势。
浅壕,跳过去就是!鹿角,绕过去就是!棘刺,踩着任倒霉就是!两丈高的墙头,飞上去就是!传说中血旗汉军凶悍狡诈,丫丫个呸的,都是吹出来的,在咱大倭勇士面前皆是渣渣!三千倭军气势如虹,呼啸突进,好一番黑云压城城欲摧!
“敌袭!敌袭好多敌人啊!守不住啦,快跑啊...”卞统领一众倭军的悍然猛突,令得隘墙上更加混乱,也令隘口内的惊叫愈加忘情,甚至,战斗尚未真正开始,已然有了溃退之势。
“呦西!呦西...”山包之上,卑氏二人组双手紧握,小眼睛瞪得溜圆,既盼望倭军一举功成,又担心汉人另有杀招,至于其他几名方才未能果断抢功的统领,也同样一脸紧张,但心中是祝愿还是诅咒就不得而知了。
“将军,汉人越逃越多了,哈哈...将军,有云梯搭上墙头啦,哈哈...”从紧张到激动,从激动到亢奋,卑裕叁不禁开始了现场直播,“将军快看,有勇士登上墙头啦,哈哈...两个、二十个,哈哈,墙头是咱们的啦...早知道汉人没有诡计,真是银样镴枪头,卑下就自己率军上了啊...”
“将军,汉人狡诈,卞丰军势单力孤,我云舍勇士愿意助其一臂之力,也为我大倭尽一份心!”终于,又有云舍方国的统领受不得诱惑,主动请命道。一生二,二而三,所有统领随之纷纷站出,都表达了对倭国的赤胆忠心!
“好,好,都是我大倭干将,只可惜山口不够宽阔啊!”卑雨鸣满脸激动,趾高气扬,顺手点指三名关系更近的倭将,沉声令道,“这样吧,你,你,你,你等三人率本部勇士先行跟进,余者随我后继。趁敌反应不及,今夜我等定要一举拿下雾奇隘口...”
“金钱!美女!还有高大壮男!皆我所欲也!”雾奇东隘口,卞统领心中嘶吼,口中咆哮,率军狂飙突进,攀上云梯,翻过墙头,杀往山口更深处,怎一个势不可挡!
事实上,也没谁挡着卞统领与其麾下的去路,既有情报中的上千守卒,根本没谁留下来死守隘口。在卞丰倭军的视野远方,倒有数百丢盔弃甲的汉军守卒正在豕突狼奔,惶惶逃窜,当然,映入眼帘的,还有那一路丢弃的兵甲财货,在星火摇曳中不时漫射出迷人光泽!
“卞五,率五百人打扫战场,余人跟我追!”突进之际,眼见有倭兵在翻找财货,卞统领不加制止,反予鼓励,“儿郎们,给老子搜干净了,别捺下好东西,都是咱们卞丰的缴获啊!对了,谁都不许去开隘门!”
“卧槽,汉人都搞些嘛?这么好的油布,却用来盖着些稻草,老子还当有啥好东西呢!”隘墙跟下,有倭兵挑起防水雨布,看了一眼,立马骂骂咧咧的离去。类似咒骂此起彼伏,更是传入卞五头领的耳中。
“吱嘎嘎...”怎奈时间不等人,不待卞丰倭兵们搜得尽兴,已有云舍勇士们狂奔上墙,撞开还欲阻拦开门的卞丰人,放了后续大军一窝蜂冲入。得,脑中短暂疑惑的卞五甩甩头,挥刀大叫道:“松下,率两百弟兄给我守好这里的甲帐,甭叫他人给抢了!其余弟兄,走啦,前面收罗去!”
愚蠢不是错,可愚蠢再加上贪婪,那往往就是灾难!就因后续倭军的赶上分羹,卞五放弃了一项关键军情的分析;不光是他,后续三方倭军的大小统领们,也在狂热的情绪中忽略了此点,而是率军与卞丰倭兵搞起了你追我逐。七八中文首发7*8zw.m.7*8zw
“哈哈,我大倭勇士如此奋勇争先,每战必前,汉人纵有兵甲之厉,可拿着刀枪的绵羊,又怎是虎豹的对手?”终于,卑雨鸣在卫军簇拥下,施施然登上了隘口墙头,手指西方,他意气风发道,“哼,有此勇往直前之势,黎明前杀至西隘口绝无难度。嘿嘿,再有卑水健的两千精锐翻山穿林,潜行其后,届时与之东西夹击,雾奇山口必入我手!汉人以为废了筑紫那帮孬货,后方就能高枕无忧吗?哈哈哈哈!”
“将军高明,实在是高明,有此一战,堪为我大倭第一名将啊!非但轻取东隘口,还棋先一着,布下卑水健这支奇袭之军,环环相扣,不容汉人喘息,想不取胜都难啊!”卑裕叁满脸敬仰,由衷奉承道,“想想之前见到汉人所设雾奇防线,卑下只知艰难重重,只知拼死浴血,委实羞愧不已啊!”
第一名将!?卑雨鸣目中精芒爆闪,再度哈哈大笑,脑袋里只有这个词,对卑裕叁后面的马屁唠叨直接忽略。作为卑弥呼女王的后辈,伟大的倭国王族,卑氏在卑弥呼女王亡故之后,因为倭国数度内乱而没落,台与女王更多是各方势力共推出的一个象征,中枢大权旁落已久,如今借着驱逐汉人,台与女王终于出手给了他一个机会,正该他这个第一名将带着卑氏王族一飞冲最快^手机端:
“咿?怎么门墙下堆着这么多稻草,大都还是干的!,”正当卑雨鸣狂想到颤抖的时候,卑裕叁那惊疑到颤抖的声音将他唤醒,“将军,有点不对,怎么一具尸体都没有,汉人怎生都逃得这么快,不会是有何诡计吧?”
“烽火!看啊!烽火!”正此时,有倭兵不无讶异的叫道,却是前方二里之西的山岭间,突然冒起了冲天烽火,即便在霏霏细雨中依然点亮了夜空。只是,烽火在隘口示警锣声响起的时候不曾点亮,偏生过了一刻多钟,直到夜袭倭军大多进入隘口之后方才发作,真是轮值军卒那般懈怠吗?
小眼睛一阵乱转,卑雨鸣蓦然看见隘口北边的山梁上闪亮了一点火光,继而是二点三点许多点,以扭伤脖子的速度转头,他发现南方山梁上同样亮起火光,星星点点。没说的,嚎吧:“不好!快退!快退啊!传令下去,后军莫再进...”
“呜呜呜...”“嗖嗖嗖...”然而,卑雨鸣的觉悟实在太晚,他的凄嚎也被抛石箭雨的锐啸蓦然打断。随之而来的,则是隘口天空中的星火闪烁,继而是天女散花般的坠落向隘墙方位。
“有埋伏!跑,快跑啊!”到了这个时候,根本无需卑雨鸣抑或任何人下命令,隘口左近的倭军已然拔足开溜,可是,除了本就留在隘口之外的三千后备队,入了关隘的倭兵想溜就能溜吗?
“混账!隘口那么大地方,那么多大倭勇士,为啥投石火矢都冲着本将来?”原本兀立隘墙正中,傲然装逼的卑雨鸣顿时发懵,口中喃喃,“难道我这名将之花未能盛开,便要在汉人的全力刺杀下黯然凋谢吗?只恨穿得太抢眼啊!”
好在,卑裕叁并没像卑雨鸣那样陷入悲情英雄的落寞情结,他一边奋力拖起卑雨鸣就往墙下跳,一边强压恶心的吼道:“将军你想多了,人家汉人哪里是冲着你,是冲着隘墙木架与墙下草堆来的啊!”
“砰砰砰...”“笃笃笃...”瓦罐破裂,火矢落地,神火油四溅,簇簇火苗升起,霏霏细雨虽会影响火势,却绝难阻遏神火油的爆发。尤其是隘墙下的草堆,乃至整固隘墙所用的大量木料,其内其外都被预先整上了天杀的硝磺火油,燃烧的不要太旺,而一条沿着隘墙的火龙,也眼见成型,横亘于倭军大部队的归路...
第五百零二回 隘口围歼
雾奇隘口,幽深山道,当烽火点起之际,卞丰倭兵正尾随着溃逃汉军长驱直入,而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一溜帐篷,其后火光渐起,伴随的同样是惊叫不断。没说的,一鼓作气,趁乱破敌,卞统领豪气干云,扬刀前指,仰天高喝:“儿郎们,给老子杀过去,抢钱抢粮抢兵甲啊!”
“杀啊!杀啊...”倭兵们气势如虹,呼啸突进,毫不受阻的撞开木栅,气势汹汹的蜂拥而前,摧枯拉朽的掀翻帐篷,然后,缩至五十余丈的山豁中,炬火通明之下,现于倭兵之前的,是五排阵列严整的陌刀重步兵!
图穷匕见!黑盔黑甲黑面罩,冷目冷面冷陌刀,夜半三更矗前路,森罗幽幽似鬼曹!
直面这群来自阎罗殿的鬼差,品味其蓄势待发的杀意,头前倭兵们禁不住毛骨悚然,硬生生收住了欢狂的脚步,但悲催的是,后面的同袍们可收不住脚,更后面的他方友军更已赶来抢功发财了!
“别挤啦!都他妈的别挤啦!”冲在头前的卞丰倭兵齐齐发出怒吼,其间还夹杂着卞统领那带着哭腔的哀嚎,“前面有敌军,好凶好狠的样子!后面的,求求别挤啦!”
怎奈,这等的幽暗雨夜,又是这等的兵势汹汹,后方的倭兵可看不清前方情形,更没兴趣体会卞丰倭兵们的苦楚,依旧乱哄哄的前突,甚至,有不少性烈的倭兵发出愤怒的斥责:“丫丫个呸的,别想挡着路,有财大家一起发!”
“起!”并未给前排倭兵们更多的反应时间,石大柱的嘶吼在暗夜中突兀响起,犹如划破长空的一声霹雳。伴随着他的咆哮,一片刀光在山豁口乍然升起,倭兵之前出现的,是一片如雪如林的冲天刀墙。即使在深沉的暗夜,它们也显得那么森寒,那么夺魄!
“啊!快列阵迎敌!不,快退!卧槽,还是快列阵迎敌...”伴着卞统领语无伦次的命令,前排倭兵更加惊惶,真心希望后退,却被后方的盲流推搡着前进,不情不愿的抵近刀林。至于列阵,都见鬼了还列什么阵!
“斩!”双方队伍不无诡异的迅速靠近,而在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短促而决绝的断喝再度响彻!
“嗖嗖嗖...”“嗤嗤嗤...”刀落!血溅!人分!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头颅被斩断,身体被肢解,短矛被两分,这一瞬,屠戮开始!而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倭兵们根本无法做出正确反应。或者说,到了这个距离、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以称得上正确,他们只能魂飞魄散的看着面前的一片雪亮,等待着下一片雪亮的临身!
“撩!”不待倭兵回神,石大柱的断喝再度响起。沾满猩红的白光,便转方向,以一个既定的弧度撩起,令面前的人十不存一!
“回...起...斩...撩...回...”口令在轮复,刀光在翻飞,屠戮在继续,伴随的是血旗军阵在坚定不移的前进。这个五十丈宽的山豁,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胆寒的倭兵们早已不再前进,却因后方的拥堵而只能引颈待戮,准确说是背后挨刀。当刀光临近卞统领的时候,他发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诅咒,咒的不是敌人,而是后方那些封住他逃路的友军:“直娘贼!老子咒你等不得好...”
“咻咻咻...”重步兵挥舞陌刀之时,列于其后的卫署营战兵以及一应辅兵也不甘寂寞,一拨投枪越过重步兵头顶,呼啸着落入卞丰倭兵,同样带起血花朵朵,也令卞统领的临终诅咒戛然而止。
“呜呜呜...”“咻咻咻...”“嗖嗖嗖...”卞统领是笑着闭眼的,只因在胸膛洞穿之际,他看到了漫天火星,有强弩,有火矢,有油罐,尖啸着越过卞丰军的头顶,落向死死堵住他们退路的倭兵,也即其他方国的友军!
“砰砰砰...”“笃笃笃...”“噗噗噗...”“啊啊啊...”瓦罐破碎,箭矢加身,火油迸溅,烈焰升腾,火人四窜,紧跟卞丰倭军之后,同样拥挤的另三方国倭军,遭受了不亚卞丰倭军的凶残打击,发出了更为惊天动地的哀嚎。
尤其是那些四溅的神火油,小雨中依旧爆燃,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大火,便是一片哀嚎,以及一窝被烧得没了理智、乱跳乱窜的倭兵。本就纪律松垮的上万大军,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在暗夜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整一片混乱了得!
这时,云舍等三个方国的兵将们终于领会了卞丰倭军的苦楚。只是,当他们惊叫惨嚎着回身欲逃之际,东方雨夜中,已然出现了一条火龙,一条覆盖了原本隘墙的火龙,以及一大堆同样乱糟糟的,意欲越过火龙外逃而不得的倭兵...
于此同时,南侧山梁之上,星星火光之间,有一处炬火显得尤为通亮,火光映衬中,是一面超大号的猎猎血旗。血旗之下,簇拥之中,一名汉将金甲翎盔,大红披风,傲然而立,正是一身“吕布版”戎装的纪某人,那副拉风造型,分明比适才的卑雨鸣更为抢眼,更为骚包。
“啧啧,又是两万大军,这么一口一口的吃,倒要看看倭人能有多少兵壮!”一脸奸计得逞,纪某人扫眼已成笼中之鸟的倭军,不无嘚瑟道,“哼哼,小鬼子就是喜欢不宣而战,若非我知晓其秉性,并未傻等什么女王回复,而是早先一步死死盯防,此番即便不被他们得逞,怕也要付出不菲伤亡了。”
“说什么别个喜欢不宣而战,大哥你好似也没少这么干呀。”一声瓮声瓮气的挤兑在身边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偏生嗓门挺大。这种场合下还敢跟纪泽没上没下的,华兴府已然不多,偏生纪铁就是一个。
“咳咳,我说三弟...”脑门一黑,纪泽无奈的打起官腔道,“咳咳,我说飞熊将军啊,今个可不是本府主拦着你重骑军大展神威,那是天公不作美啊!瞧瞧这雨,一地泥泞的,连轻骑都有点不便,你重骑上去,别说能否赶得上包抄敌军后路,别成活靶子找抽就好,难道给本府主客串一下亲卫还屈才了吗?”
“切,咱们重骑弟兄又非只会躲在铁罐头里,去了重甲比轻骑们还要善战呢!”纪铁嘴巴一撇,手指下方山豁处大发其飙的重步兵,气咻咻道,“咱们近卫营本就越来越难得出动,这下好了,特战军应对敌军偏师,亲卫军包抄敌军后路,重步在这儿抖威,就重骑没事干,转头石大柱那厮一定又会到咱面前显摆了。”
“主公,属下倒有一谏,下方山道并不泥泞,不若让三将军率领重骑下去冲上一冲,彻底震慑敌胆,迫其投降,尽早结束隘内之战。”这时,庞俊手指下方隘墙,出来打圆场道,“今日毕竟有雨,隘口火势目前虽旺,但神火弹不足以长期投放,大火或有熄灭之忧,届时可就未必能够封锁敌军后路了。”
纪泽心头一动,透过隘口上空因为大火蒸烤而愈加浓密的雨雾,发现下方的倭军已在重步兵等血旗伏兵的逼迫下,退入隘墙以西的里许范围。尽管山梁伏兵已将抛石弓弩重点转向他们,兼有山道伏兵的远程打击,令得敌方已然混乱不堪,但至少上万多的倭兵分散开来,哪怕就是上万头猪,想要这般就轻易剿灭,短期内也并不容易。
“小庞,够意思,下次谁敢惹你,报哥的字号!”那边的纪铁已然笑呵呵的拍了拍庞俊,好险没让其一个屁蹲,转头见纪泽皱眉,他忙又在旁加把火道,“大哥,敌军现在至少也剩有万五,咱们在此的伏兵,不算那些只能用来抛石射箭的新兵,战兵辅兵也就五千而已,可不能叫敌人给缓过劲来啊!”
“直娘贼,说来说去还是这边的兵力不足,对了,还有这场倒霉催的雨!”抱怨一句,纪泽心中快速计较,旋即询问纪铁道,“下方如此狭小,便是隘口处也仅百丈来宽,你重骑可不能陷入敌阵,能够顺利转圈吗?”
“没问题!我等训练时还跑过比这更小的圈呢!”眼见有门,纪铁哈哈一笑,拍着胸口道,“大哥,这里护卫的仅是我的亲兵屯,都留给你,还有两屯重骑就在山下候着,甲具都带着呢,只要一刻钟,不,大半刻,我等就能杀入战场!”
“那好,你先准备去吧,但有命令,便将两屯重骑都带上,不得恋战,冲锋一圈就退回山豁!”纪泽终是挥手道,见此,纪铁大喜,无视亲兵们的幽怨,忙大步下山,其后则传来纪泽不放心的叮嘱,“记住,冲得悠着点,千万别自个撞墙啊...”
时间推移,山豁处的数千血旗军在重步兵的引领下,沉稳却缓慢的前推,铺天盖地的火罐弓弩也从三个方向一拨拨的倾泻,尤其向着人影憧憧处倾泻,大量被蒸腾的雨水将隘口之内的火场渲染得云里雾里,倭军再也没有组织,只能在散乱中乞求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是,血旗军的远程打击也愈加低效,上万倭兵聚在里许方圆,想射不到倭兵很难,可二十多平米一个人的密度,想射准更难!
而且,倒霉催的小雨似有加大的趋势,那条覆盖隘墙的火龙,已然间或出现缺口,更有人影不时借其向外窜出,还是靠着山梁上及时投放的火油,才勉力遏制着这种局面。更有甚者,隘口之外,幸免入伏的三四千倭军并未立即逃走,却在整队警戒,颇有随时返身搭救同袍抑或扭转战局之意。
“亲卫骑军怎么还没赶到?直娘贼,这一个弄不好,就是诸葛亮火烧司马懿未果的那一出啊!不能再等了,但愿重骑能够一锤定音吧!”山梁之上,纪泽不再犹豫,断然令道,“传令下去,全力保障隘墙火势,停止其他远程打击,重骑出击!”
随着命令下达,隘墙方位迎接了新一轮来自南北山梁的集火抛射,火势更增。倒是隘口内的倭兵暂时喘了口气,没了神火油的加料,火势也在小雨中迅速减小,更有倭将已在乱哄哄的召集麾下。然而,身处云里雾里,乍然苟安的他们,却如惊弓之鸟,本能的感到了丝丝诡异,以及忧惧!
“隆隆隆!”仅仅片刻消停,沉重的蹄声便从西方山道传来,越过血旗步兵们让出的缺口,旋即兵分两股,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势不可挡的冲入了隘口内杂乱无章的倭兵群中。骑枪挑刺,铁骑冲撞,鲜血肉泥,绝望惨嚎,但凡正应其锋的倒霉倭兵,无一幸免!
死则死矣,活下的倭兵却是更加惊惧,只因重骑兵的另一重要功能正是震慑!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雄骏战马,森寒的超长骑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令重金打造的重骑犹如地狱魔军,混世恶魔,比鬼曹更要鬼曹!
“魔鬼!鬼军!鬼军啊...”渐渐的,随着重骑突进,一声声满含惊惧的尖叫在倭兵中响起,此起彼伏。本就是个信奉鬼神的变态种族,还是处于不太熟悉战马的时代,在这昏暗的雨夜,借着点点星火,蓦然看到黑铁怪兽从雾中冲出,带来残暴杀戮,带走条条性命,也无怪乎倭兵们魂飞魄散。
“隆隆隆...”铁骑奔腾,倭兵闻声四散,没谁胆敢正应其锋。以至重骑兵的冲锋愈加像是溜马。自然,没了干扰的他们,更不会出现纪某人所担心的撞墙之举。沿着隘口边缘划过齐整的弧线,两队重骑顺利掉头后再度合成一股,在纪铁的率领下居中而回。
听着下方倭兵的惊叫,山梁上的纪泽从通译口中得知其意,顿时笑眯了眼:“把小鬼子们吓尿了吧,直娘贼,这么拽,就差一个特写了!哈哈...呃...”
“劈啪!”蓦地,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伴着一声霹雳,打断了纪泽的坏笑。那片刻的闪亮,恰将隘口内的重骑兵映照的狰狞毕现,黑铠黑骑黑幽灵,顿时引发了倭兵们更为惊恐的一拨尖叫。
“卧槽,还真给特写呢!”纪泽一个哆嗦,偷眼看天,再看看左右,呃,自己似乎站得太高了,别成避雷针啊,于是,他一边往坡下窜溜,一边不忘狂吼道,“跪地免死...”
第五百零三回 袭来袭往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雾奇隘口,山梁上下,响起了血旗军到哪都必学的这句方言。当然,此刻对倭兵们最有威慑力的迫降之声,绝对来自隘口内奔腾的重骑,来自他们因为面罩遮蔽而颇显沉闷的断喝。
“哐啷!哐啷!哐啷...”接连不断的兵器落地声响起,伴以一声整齐划一的呼气,那是倭兵们的如释重负。毕竟,能够活着投降,总比被魔鬼军队杀死甚至拘魂要好的多啊。
“传令下去,步军以屯队为单位,收缴俘虏!”山梁半腰,纪泽一脸惬然,像是忽的响起什么,他东北而望,嘿嘿嘟囔道,“都是不宣而战,咱血旗军的水平应当比小矮子的高些吧,呃,算算时间,咱北路军尚未开干,已然不算不宣而战了...。”
好心情就是用来破坏的,正此时,隘口之外,居然传来了极不和谐的声音,那是整齐划一的倭语:“隘口内的大倭勇士,不用害怕,隘墙火势绝难持久!为了女王,坚持到底!为了女王,坚持到底...”
呃,纪泽脸色一变,顿时感觉隘口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之前尚还接连不断的哐啷声则是戛然而止。煮熟的鸭子可不能飞了,不做犹豫,他旋即沉声道:“传令下去,令重骑以队为单位,配合步卒收缴俘虏,但有冥顽不灵,不计误伤,格杀勿论!”
“隆隆隆...”令旗挥动,蹄声再起,震动隘口,继而像是引发了共振,蹄声愈来愈响,直至隘内重骑依令就位,震动大地的蹄声依旧,甚至更为惊心动魄。细听之下,这股声潮确非来自隘内的重骑,而是来自山口之外,从北方隆隆南下,其所向者,正是隘口外留恋不去的幸存倭军。
“是山外,是山外的骑兵,是伏兵杀到了!”山梁上下,血旗军兵们顿时欢声雷动。相较之下,倭兵们刚刚升起的丁点犹豫则如骄阳融雪,转瞬退去,他们虽然不懂汉人吵嚷的是什么,可自家没有骑兵这一点还是清楚的,于是,哐啷哐啷的弃械声再度此起彼伏,甚至更为响亮。
“范毅这帮家伙,总算及时杀到,某还以为他们掉山沟里了呢!”山梁之上,纪泽长松了口气,挂上笑容,神清气爽道:“这一下,看隘口内还有谁胆敢不投降...”
纪泽乐了,隘口外的卑雨鸣就想哭了。之前他在隘墙上侥幸躲过一劫,如今包括侥幸逃出的,他的麾下仅余不到四千人。如此损失,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倭北军统帅委实扛不起,本打算再坚持一会,看看能否从隘口里再接应些倭兵出来,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结阵!快结阵!张弓,快,搭箭待射!”再也没有救援隘内倭兵的企望,卑雨鸣嘶声咆哮,一颗充斥着懊悔的心,已从谷底沉到了地下深渊。这一刻,方才他还痛恨无比的隘墙火龙,却让他感到无比顺眼,至少,汉人一时没有机会从隘口杀出来里外夹攻。
然而,连他自己都在怀疑,他的四千倭兵,比他还更不知如何应对骑兵奔突的倭兵,还是刚脱大难,惊魂未定的倭兵,能挡住千多亲卫军的奔骑突进吗?故而,当卑裕叁窜到他的身边,一把打掉他的骚包头盔,扯掉他的大红披风,乃至卸掉他的银甲系带,他仅是装出一副全心观敌料阵的架势,丝毫不加阻止。
“隆隆隆...”没有稍停,更没什么战前宣言,亲卫骑军提至全速,直奔倭兵军阵的正面而来。当然,此刻的倭兵军阵,与其说是像模像样的枪阵,不如说是人肉堆而已。
“嗖嗖嗖...”迫于骑兵扑面而来的压力,倭兵箭手可顾不得亲卫骑军是否进入射程,不知是谁带的头,一根箭矢射出,旋即大量箭矢跟着射出,好一片漫天箭雨,偏生玩的是空对空!当然,即便它们能够落到血旗军身上,想要破甲,也得多烧几柱香才行!
“咻咻咻...”“嗖嗖嗖...”“咻咻咻...”踏张弩、箭矢、投枪,血旗军开战三部曲发动,借着马力之威,秋风扫落叶般落入倭兵阵中,血溅,痛嚎,倒毙,军械装备的巨大差距,乃至纪律配合上的云泥之别,顿令数百倭兵瞬间倒下,本就混乱的倭兵阵脚随之大乱,本就不够严整的军阵也愈加松散。
“杀!”范毅一马当先,怒吼震天,手中铁棍呼啸,电闪挥出,顿时折断两根长矛,迸碎三个西瓜;他身下的良驹也没客气,抬蹄之际,便踏飞了两名倭兵。所谓的倭兵军阵,就此被轻松撕开裂口!
“爽!哈哈,给我杀往敌军将旗!”浑不顾全身浴血,范毅兴奋大吼,抡棍回撩,又是一片血雨。莫怪他这么狠,不是恨倭人,而是憋的狠了,论武艺他堪与纪铁伯仲,却因担任保镖头子这等坑憋岗位,比纪铁更难有出手机会。今个好不容易一展身手,怎一个宣泄了得!
“杀!杀!杀...”紧跟范毅,亲卫军兵们同样杀气盈野,咆哮连连,骑阵外沿的枪挑刀削,骑阵之内的则是连弩嗖嗖,将凶神恶煞刻画得淋漓尽致,更是顺着范毅打开的裂口,如热刀切牛油,如劈波斩浪,将倭兵的所谓军阵冲得破散再破散。上下同欲,挑自军中绝对精锐的他们,何尝不也是难得的猛虎出笼?
“逃啊,快逃啊...”范毅等人杀神般的冲锋,顿时击溃了倭兵们本就丧失殆尽的士气,也不知谁带的头,伴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倭兵军阵蓦然崩溃,倭兵们拼命左右逃散,且呈再不回头之决绝。尚能挡在亲卫骑军之前的倭兵,不是逃得慢的,就是被吓傻了的货。
本来嘛,野外以步克骑非铁军不可,这些临时征召的倭军半农半兵,显然不是铁军,甚至连步骑对战也是从上到下的生平首次,再摊上对手是血旗军中最精锐的亲卫军,已然惊弓之鸟的他们,哪还有斗志?
“将军,大军新败,军无战心,此战已无胜理,还请将军保重有用之身,以待来日报仇雪恨!”倭军后阵,卑裕叁拖着卑雨鸣,就欲向着东方大营方向逃窜,口中不忘苦劝道,“将军切莫计较一时得失,须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不走,本将不走,本将要与汉人血战到底!且兵败至此,本将何颜面对女王,面对我大倭军民啊?”卑雨鸣一脸决然,嘶声咆哮,一把推开卑裕叁,怒声坚持道,“你别再拖我向东了,本将现在宁愿战死此处,也绝不向东溃逃!”
卧槽!都这掉脑袋的光景了,大家意思一下就好了嘛,何必非要将戏做得那么足呢?卑裕叁压下腻歪,立马哭嚎道:“将军虽不慎落败,在我大倭却是最有对战汉军经验之人,此乃我大倭反败为胜之必需,将军务必保重!至少,那珂大营中尚有两万大军,都在翘首期盼将军指导...”
“啪!”一个大耳刮子打断了卑裕叁的哭嚎,却见卑雨鸣一脸愤怒,慷慨决绝,继而附耳低声,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卑裕叁,你这笨蛋,往东跑你跑得过马吗?是想找死吗?先往西南,先进林再说啊!”
“呃!?将军英明,卑下才疏学浅,谋略委实不足万一啊!”卑裕叁恍然大悟,满脸仰慕道。旋即,他一记手刀,闪电般落在卑雨鸣的脖颈,也不知真的假的,卑雨鸣随之晕倒,被卑裕叁背起,就着乱兵纷纷,窜往西南林间而去...
“牛刀杀鸡,分明牛刀杀鸡嘛!这一时代,真正强军还看中原晋人与周边胡族啊。”山梁之上,纪某人遥看隘口外倭军的一触而溃,不禁讥笑摇头,颇显高手寂寞。
正此时,天上飞来一头苍鹰,盘旋着落在纪泽不远的一名军兵肩上,不一刻,军兵呈来一份即时军情,是黄雄率特战军在南方山林中截击了一支人数两千的倭军,却因临敌仓促,仅留下四五百敌人,余者已然潜入林中遁逃。这支敌军的统将名为卑水健,初步判断其是逃往了东南方向。
“传令黄雄,加强追踪力度,敌方东逃出山还则罢了,决不可放敌军西窜进入筑紫境内,以免袭扰百姓,徒生变乱!”眉头微皱,纪泽吩咐旗牌亲卫道,“传令刘耿,加强隘口南侧警戒,全胜在即,莫被敌方钻了空子!”
“还有,传令下去,点起三道狼烟!”略一犹豫,纪泽还是决定放出代表全郡最高战备的烽火信号,并交代上官仁道,“文渊,天明后通令筑紫全郡,暂停一切开发建设,坚壁清野,所有百姓以乡为单位,结寨严防自保,直至某下令解除警戒!”
时间推移,天色大亮,隘内倭兵收降工作顺利完毕,范毅也将隘外倭兵追砍了七七八八,却逃了敌帅卑雨鸣,至于卑水健的剩余倭军则再无踪影。大胜落定,一切未有反复,血旗军挖坑以待,用一次有预谋的反突袭,以寥寥伤亡,约估歼灭了倭人北路一万九千精壮,当然,除了总近八千的俘虏或可结算为奴隶,委实无甚有价值的缴获...
同一片天空下,雾奇战场东北三百里,马关海峡已然曦光万道。作为倭岛与北荒大岛之间的狭窄内海,其最窄处还不到二里。此刻,关门北渡口,已然云集了数十艘大小船只,岸上则是人声喧闹,其中更不乏敲锣打鼓,整一副热热闹闹为君壮行的架势,就差举几条横幅对联了。
今日此地,正是北荒大岛两万倭军南渡支援倭北战场的最后一批,只是,这么大的渡海场面,还是处于汉倭大战期间,在此渡口周边巡逻的所谓水军,竟然加起来不过哨船五艘,走舸一艘,总计军兵百人,如此松懈,委实叫“有心人”看不下去,既然看不下去,那就得做些什么。
同一时刻,关门渡口西北十数里外,海峡北岸某片崖礁林立的偏荒之地,正潜伏着一支小小舰队,当然,这里的小是相对于血旗军而非倭军所说,因为他们多少也还有着八艘千石走舸。
“曲副,咱们都在这猫两天了,巴掌大点的地方,还不许闹出丁点动静,这何时是个头啊?”临时旗舰,船头甲板,年轻舰长一边端个饭盆稀里哗啦的吃着,一边不忘冲着身边更年轻的上级抱怨。
这位上级正是吕翔,竹渔村一战立功拔擢,他从屯副直接提至曲副,不过,按血旗军的提拔规矩,他只得离开原有的军一级序列,从安海左军掉至了安海右军。此番奉命率领这支特遣舰队来此,是个美差,也是险差,目标正是关门渡,准确说是在那渡海的倭兵。
“催,催,催个毛,你当老子不急吗?上峰说的明白,只能突袭最后一拨,叫小矮子的青壮尽量都离开北荒大岛,这是老子说上就能上的事情吗?你要真的憋不住,就去催催那个成天喂鹰的主,也省的老子一天跑八遍了!”舰长身边,同样端个饭盆稀里哗啦的吕翔,口中骂骂咧咧,吃得却是一点不慢。
说的急了,吕翔这厮随兴啐上一口,顺道再用袖子抹了把嘴,整一副文明破坏者的地痞劲儿,着实对不住他那讲武堂优等生的学历,不过,他这副德性,在底层官兵,尤其是时常孤寂单调的水军官兵中,真就吃得开。
“唳!”一头老鹰的啼鸣在头顶响起,吕翔下意识就要一窜而起,可不知是难舍尚未刨干净的早饭,还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他站了一半复又坐倒甲板,但那刨饭的速度还是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
“曲副,这是紧急军情!”不一刻,一名佐官快步来到船头,难掩兴奋的递来一份蓝色信报,口中索性说开了,“今个上午,北荒大岛最后一批的五千南援倭军,即将南渡海峡,过海地点还是邪马台的关门渡。曲副,这都最后一拨了,咱们总该下手了吧?”
吕翔丢下饭盆一跃而起,抓过那份信报仔细阅览一遍,旋即大笑道:“废话,否则咱们岂非真成来此钓鱼度假了?都他妈的给老子快点吃,所有舰船,一刻钟内做好准备,随时待命出发!还有,立即将此信报转送海峡外的主力舰队,并告知我军将择机展开攻击。哼哼,从今个开始,这条海峡就是咱们血旗水军的地盘了...”
第五百零四回 舰入马关
永嘉元年,五月初三,辰时四刻,晴,马关海峡。
碧波荡漾,白云悠悠,渔船徐徐,白帆点点,马关海峡内一片安宁。作为倭岛与北荒大岛间的内海,甚至可说是一条内陆咸水核,随着倭岛与北荒大岛间的联系愈加紧密,这条海峡也因更多的海运和横渡而变得愈有生机,至少,远在倭岛西海岸的战火,一时尚未影响到此。
自从二十多年前倭国内乱以台与女王登基达成和平之后,倭岛各方国尤其是倭北各方就携手合作,转内斗为对外扩张,并将征战重点放到了北荒大岛的那些“野人”部落,掠奴拓土,开荒建城,成为倭国当前繁荣腾飞的关键点。
而且,在如今的北荒大岛,初步殖民的倭人并无方国,也尚无封国,各方势力均以家族乃至城主的形式存在,相对分散,故而军政大权基本由倭国中枢掌控,倒比倭岛更像是一个国家政权。事实上,数十年后北荒大岛更将成为倭人的根基之地。但在这一时空,历史进程或将就此戛然而止。
这一日,马关海峡的西北入海口,一支浩浩荡荡的舰队以威不可挡之势,蓦然闯入了这条尚余蒙昧气息的内海。其舰船的高大雄壮,令两岸抑或水上作业的倭人们大开眼界之余,也将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而在这些舰船的高大前桅上,则悬挂着一面面血旗,在海风中猎猎飞扬。
所来者正是由安海右军担纲护航的攻倭北路军,占据对马之后,他们休整了数日,待得大规模移民上岛并初步稳定,便丢下革面军,根据攻倭大战略跨海远航,潜伏于海峡之外的某处海岛,直至北荒大岛的倭兵南渡,这才发兵来此开辟第二战场,减轻筑紫战区压力之余,也为截断倭岛与北荒大岛的联系,封锁倭岛以断绝倭国中枢的退路。
“诶诶...嗷嗷...”舰船之上,由最为风骚的水兵们带头,一干在海上憋了几天的血旗官兵们手指两岸嬉笑怪叫,毫无入侵者该有的自觉。便在万石狂鲨旗舰上,孙鹏等北路军的一众将官也在不无好奇的凭栏眺望,并无深入敌后的紧张局促。必须说,有着这一时代几近无敌的水军,血旗官兵们已在潜意识里将任何海岸当做了自家的后花园。
“督帅,前方再有四十里便是土谷寨了,大军进入海峡难以遮掩,且总体航速有限,未免土谷寨有所应对,不若由我安海右军遣出一曲将士,趁快艇先行突进,替北路军取下这一登陆点。”凑近孙鹏,陶飚挂上笑容,颇显耿直道,“步兵弟兄们航海辛苦,届时便可直接下船休整啦。”
“卧槽,陶校尉,你这也太饥不择食了吧,土谷寨也就两三千人,还去了大部青壮,至于这般抢着下手嘛?”夏山虎一脸嘿笑,不无使坏道,“其实,咱血旗营弟兄早也习惯了航海,一样可以夺下土谷寨,水军弟兄们一路护卫辛苦,就不劳烦了吧。”
“直娘贼,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陶飚毫不相让,不无叫屈道,“诸位评评理,大伙儿老远绕道来到这条海峡,你步骑大军需要牵制北荒大岛乃至邪马台倭军主力,少不了大战小战,咱水军却仅用于封锁这条海峡水道,天可怜见,瞧瞧那些倭人小船,咱们或夺或毁,便是全都收拾了,又能算得多少功劳?”
“得,再扯就到土谷寨了,陶校尉,便依你所请,派遣一曲水军先行夺取土谷寨。”孙鹏打断了还欲争辩的夏山虎,笑眯眯道,“不过,某须指正一点,根据方才信报,吕翔那小子有望一次性斩获数千倭军,他们好似属于你安海右军吧?”
“呃!?督率,卑下这就下去安排突袭土谷寨事宜,先走一步。”陶飚面上一僵,索性拍屁股走人。不片刻,十数艨艟走舸组成的一支分舰队便脱离大队,风驰电掣般东向而去。
“诶,那边好似有个倭人在冲我等打招呼呢,还挥舞个小红旗,咱们这么受欢迎吗?这厮想做倭奸也太急切些了吧?”狂鲨旗舰帆轮并举,高速前行十数里,忽有军兵旌旗的手指南岸叫道。众人循声看去,果见一块礁石上,有个倭人打扮的矮瘦男子,正挥舞着一块红布跳脚,好似还在叫喊着什么,颇显滑稽。
蓦地,刚刚返回旗舰望台的陶飚,放下千里镜叫道:“什么倭奸?那是丐千手,探曹四大干将之首,当年某与他没少在黄淮一带厮混,绝对不会错!他出现在这,定有紧要军情,快,传令哨船将他接来!”
有陶飚指认,一应验证自然通畅,不一刻,丐千手便上了旗舰。却见他一身寒酸土布,头发中分,在耳朵两旁绑为环状,用楮木纤维布将之裹住,妥妥一名地道的倭人苦力,直看得众人忍俊不禁。陶飚更是笑着迎上道:“千手,你也打扮得太敬业了吧,叫我看,你索性就一直扮个倭奸算了,日后也好为我华兴府粉饰太平嘛。”
“去去去,别看你比咱官大,惹毛了小爷我一样阴你!想不想全乐岛都知道你家媳妇穿啥颜色肚兜?”丐千手一脸疲惫,没好气道,“直娘贼,为了尽早送来消息,我这一路跑了不下五十里,累着呢!天杀的,倭岛连匹马都难找,联系舰队的飞鹰也在北岸弟兄手里,可害惨我了!”
跟陶飚贫了两句嘴,丐千手也不稍停,行至孙鹏面前,略一行礼道:“孙督率,职下丐千手,奉丐探曹之命,赶来通报一则消息,今晨时分,来自北荒大岛的万五倭军在统帅山田沐率领下,已然西向离开宁海城,并未等待北岸最后一批的五千倭军渡海同行,原因不详。如今,宁海城极度空虚,即便算上民壮,守卒也仅五百左右。”
孙鹏目光一闪,凝眉问道:“丐探曹的意思,是想我军直接占据宁海城吗?”
所谓宁海城,在土谷寨以东三十里,同处马关海峡南岸,紧邻关门渡口,是一座顾老城邑,辖民万余,数十年前方被邪马台国吞并。北路军之前占据土谷寨的一大目的,其实便是为了对垒暂驻宁海城的北荒倭军,至少不让其及时投入筑紫战区。
丐千手摇头道:“大当家说了,这或许是一选择,但他无权干涉大军行动,仅是尽量提供一应军情而已。”
“好,辛苦了,先歇息会儿。”孙鹏一笑,不无揶揄道,“再见到丐空空,就说谢谢他及时送来这份军情,不过,下次有话直说便是,莫非孙某还会告他丐玄明干涉指挥吗?”
自有亲兵给丐千手安排休息,孙鹏转向一应将校道:“且不管山田沐为何撇下最后一批渡海倭军,提前开拔,但宁海城的位置与坚固程度,皆远非土谷寨可比。既然敌方留下了这一空档,我等自当利用。只是,如今吕翔分舰队计划已然不及更改,只恐提前惊动敌军,我军攻城之际,山田沐率兵及时回救。”
说到这里,孙鹏却将目光投向了梅倩。梅倩一愣,旋即目光一亮,沉声请命道:“末将愿帅右军骑曲,先于土谷寨登陆,继而直插山田沐主力所在,当可拖延其至少一个时辰!放心,我军战马屡次浮海,已然颇为适应,短期奔驰尚还足用!”
“好,那就有劳飞凤将军了,非不得已勿需死拼,我步军当也无需太多时间。”孙鹏满意一笑,旋即命令道,“传令各舰水手,舰队全力东进!诸位,我等也速速进舱,安排攻城事宜吧...”
关门渡口,距邪马台王城近百里,因其是距离王城最近的海峡渡口,就近还有一座故老的宁海城,故而成为邪马台国通往北荒大岛的枢纽渡口。此刻,渡口北岸,已然云集了数十艘大小船只,一对对倭兵正在依次登船,渡口之外则是人声喧闹,不乏敲锣打鼓,整一副远征壮行的慷慨场景。
“呦西,瞧这些大倭勇士,目光坚定,杀气内敛,井然有序,宠辱不惊,论及精锐程度,纵使王都卫军也定然不及。练兵练兵,只有沙场才能真正练兵,还是北荒大岛的拓荒战士,才配我大倭真正精锐啊!”码头之上,簇拥之间,倭兵统领山田九保审视着麾下军兵,不无自得道。
“统领所言甚是,有此精兵在手,区区汉军何足挂齿?哈哈,只待统领前去斩下他们头颅,用于我山田家族的先祖祭祀啦!”山田九保身边,侍从官同样意气风发道,“烈火炼真金,我山田家族是在拓荒中杀出来的威名,相信经过此战,我山田家族在倭国之地位更将水涨船高,或将不亚于重氏。”
“嗯,不可骄狂嘛,那华兴府能够立足海外,东征西讨,绝非善与之辈。”山田九保神情沉稳,却也自信满满道,“当然,我大倭勇士毕竟本土作战,兵马众多,驱逐汉人乃必然之事,我等只需随将军奋力搏杀,尽展武士本色,功名自在沙场取,便可...哦,将军有令来了吗?”
这时,一艘哨船从对岸赶来,一名传令信使快步来到山田九保面前,躬身行礼道:“禀统领,山田将军心忧前方战事,今晨已然开拔,率领万五大军与兵甲辎重先行一步,命令统领渡海之后加速行军,务必于明晚之前追上大军会合。”
看来山田沐族长也是急于斩获军功啊!山田九保心中明了,面上则慨然应道:“将军维护大倭拳拳之心,卑下感佩,还请回禀将军,我等明晚定然依令会合,聆听将军指导。”
传令信使走后,山田九保转而吩咐亲兵道:“去催促一下,让勇士们加快登船。并知会对岸宁海城,为我五千大军备好一顿午餐,我等便不再入城耽搁了。”
时间推移,眼见大部分倭兵已然上了船,侍从官提醒道:“统领,码头外尚有一些送行贵人,要不您尽早与他们话别一番,以免最后耽搁时间?”
瞥了眼码头外的人头攒动,自诩军人风范的山田九保不屑道:“哼,无需理会!一帮庸碌之辈,见到我山田家族手握大权,就过来摇尾交好,此战之后,他们自会更加巴结,何必在意!这样吧,你去客套一番,便说本统领忙于军务,不善应酬...”
就在倭兵大部登船之际,渡口西南三里,某处临海小丘上,两名鬼祟之人借着草木掩护,正轮流端着一个千里镜,远远窥视着关门渡头。不消说,这年头能用千里镜的只能是华兴府,而他们自是属于暗影谍探。
其中一个长相绝对比倭人还要猥琐的矮小男子,边眺望渡头边用汉语冷笑道:“直娘贼,这帮小矮子心还真大,五千人过海,就靠不到百人的水军护送。冯老二,你说他们是不是缺心眼?他们理当知道我血旗水军的厉害才是,难道这里距离筑紫三百里,海水就不咸了?”
“说他们那是水军都抬举了,丫根本就是水上税丁拉来凑数的嘛!”另一高大些的冯老二淡淡应承道,颇有点没精打采。
“诶,你说下面那帮欢送倭兵远征的货,待会若是亲眼看见倭兵们被一股脑歼灭在水里,该是什么表情?”李矮子却颇有谈兴,不无恶意道,“嘿嘿,咱们最近探查下来,倭人在北荒大岛拓荒,可谓穷凶极恶,好似比咱华兴府在吕宋岛还狠得多呢。这下主力不是调回倭岛,就是被咱水军给当众灭了,只怕不用咱们动手,北荒的那些蛮人就会将那里的倭人给撕了吧。”
“撕了正好,最好两败俱伤,咱们华兴府最后好去摘桃子嘛。”冯老二应了一句,继而不耐烦道,“得了,李矮子,别他妈客串评论家了,眼见倭兵快要登船完毕,赶紧发信去吧。咱北路大军今个总算该动了,咱们也终于能有个安全地踏实睡觉了。”
“直娘贼,凭啥又是我去跑腿?”李矮子不服气道。
“哥可不像你的个子那么小,这些天弯腰屈腿扮小矮子四处跑,可把哥给累坏了!”冯老二面露悠然,一副吃定了的口吻,“再说了,凭啥?就凭咱是你大舅哥,小心哥回头玩阴的,编排你去雄鹰楼的事儿,叫你内宅不宁!”
“卧槽!老子定是上辈子坏事做多了,遇人不淑啊!”李矮子愤愤起身,转到丘后小树林中。片刻之后,一只老鹰扑棱棱西飞而去...
第五百零五回 火焚渡船
巳时已过,马关海峡,关门渡口,北岸的五千倭兵总算悉数登船。在码头一应倭人的锣鼓声中,山田九保一声令下,渡海船队载着从北荒大岛各地汇聚而来的最后一批拓荒兵勇,陆续离开码头,甚至还排出极具步军风格的锥形阵,雄赳赳驶往数里外的南岸。
“五千雄师过大海,壮哉!”三千石商船客串的临时旗舰上,山田九保的侍从官感慨无限,“若非此番汉人来袭,卑下恐还无缘追随统领,领略这等大场面呢。无怪乎将军一度下令,大军过海,须得尽量同行,果然为我等平添士气啊!”
“士气仅是次要,你理当学过些许汉家书籍,难道不知何为半渡而击吗?大军之所以集结同行,便是习惯性预防诸多不测。若想日后真正为我山田家出力,还当多学多看,提高自身...”对这名族内后背,山田九保不无训诫,然而,话至一半,他蓦然脸色微变,手指西方海面道,“看那边,哪里来的船队,以前怎生不曾见过这等船型?”
“更为瘦长,舷边还有水花翻滚,好似确实有些古怪诶。”侍从官凝目看去,同样发出惊疑声,“嗯,他们怎么航行的那么快?还有,见我大军在此横渡,怎生不予回避,再不减速就不怕冲撞大军...”
愈觉情况不对,山田九保已然面色阴沉,无暇搭理侍从官,他急声喝令道:“速速传令,让水军战船上前拦截盘查!但有不法擅动者,立即攻击!”
只是,不待所谓的水军战船靠近来船,侍从官已然惊惶的叫道:“统领,快看呀,对方升起了红旗,那种殷红,那种怪船,不会是汉人的血旗军吧!?混账,太卑鄙了,女王与汉人不是还在谈判吗,汉人怎可不宣而战?”
这一下,山田九保彻底面色大变。莫怪他如此迟钝,一直没往血旗水军这方面想。一是按照倭国中枢预定的日期来算,华兴府与女王间的磋商尚还没有最终谈崩。二者,海峡中可不乏渔船,海峡口更是设有了望台,血旗大军若是杀入,必然难以遮掩,更不可能如此恰时。可谁能想到,血旗军竟会偷偷埋伏了这么一支小小舰队,更是胆敢凭此区区四百水军,前来突袭倭方五千大军呢?
“闭嘴!”一巴掌打断侍从官的唧唧歪歪,山田九保高声怒喝道,“全军示警!准备战斗!”
真心不愿自家陆军跟敌人打海战,山田九保急忙扫眼己方船队的位置,后方距离北岸码头已有百丈,头前舰船则尚未抵达海峡中线。反观所来船队,两列并进,狂飙之下,转眼便已进入己方一里范围了。虽不谙水战,山田九保倒也知道船队倘若掉头回返,只会更乱更慢,还将给敌方可乘之机,还是尽快驶往对岸吧。
牙一咬,山田九保再度吼令道:“全军加速,尽快赶往南岸。大倭勇士们,对方仅有七八艘战船,兵卒远不及我等,不用慌乱,弓箭手准备!”
还别说,山田九保也算经历战阵,其能够率领这支五千人的后军,并非全是靠的家族背景,而他在这支倭军中也算略有声望,所以,在他的一通喝令下,倭军船队并未出现明显慌乱,依旧沿袭既有的锥形队型,快速跨海前行。当然,所来的敌方舰队规模太小,只怕也是一条重要原因。
“卧槽,敌方统领还有两下子嘛,竟然见到血旗也不慌乱,如此处变不惊,却不知是胸有丘壑,嘿嘿,还是无知者无畏?不过,他的锥形阵却是太叫人喜欢啦!”所来舰队自是吕翔所率的东陆军特遣分舰队,旗舰之上,吕翔眺望敌军反应,一脸怪异,嬉声狼嚎道,“哈哈,弟兄们,将帆落了,都给老子飚起来,两两一组,喷他丫的!”
“咻咻咻...”床弩打击自是不放白不放,目标不是倭军主力船队,而是那百名不着调的倭方水军。数十杆携有神火油的弩枪,呼啸着掠空而过,部分扎入倭方船体人体,火油迸溅,火团升腾,哀嚎惊叫,虽不至瞬间焚毁他们,但已经足够他们不给血旗分舰队添乱了。
“嗖嗖嗖...”明轮翻飞,走舸突进,血旗军的八艘走舸转眼便已闯入倭军船队的一箭之距,顿时,倭军箭手在山田九保的喝令下,齐齐射出箭雨,乌云盖顶般扑向血旗舰船。
“笃笃笃...”雨打芭蕉声接连响起,头前走舸瞬间被射成了刺猬,虽然好似没啥血旗军兵中箭,可一轮弩枪之后,血旗分舰队除了继续突进,压根就没再敢有任何动静,所有军兵都龟缩在船舷女墙抑或盾牌之后,颇似在大象脚下瑟瑟发抖的蚂蚁。
必须说,看这一刻的局面,小小的血旗分舰队,面对规模大上十倍的倭军船队,分明是来蚍蜉撼大树的,甚至,他们好似都没敢正式开撼,自身便已萎了。原本因为血旗军乍然闯来而心神惊乱的倭兵们,以及岸边的倭人百姓们,顿有一种无厘头的感觉,甚至已有讥嘲笑骂声响起,浑不知一场单方面的杀戮正将无情开幕!
“全军戒备!加速前进!箭手散射!”山田九保倒没寻常军民那般肤浅,依旧厉声断喝。血旗军不可能专程赶来飙一趟船,直觉告诉他敌舰正在酝酿真正的杀招。怎奈他本就是一名陆战将领,对血旗水军的战法更是所知寥寥,加之变故如此突兀,此刻也只能可劲的咆哮示警,重复着并无新意的命令。
那些铁管是什么!?蓦地,山田九保注意到敌方舰船的侧舷被打开一个个小洞,一根根丈许铁管从中伸出,脑中电闪雷鸣,他霎时想起了有关对马海战的些许传闻,顿时面色大骇,嘶声狂吼道:“小心敌方喷火,快分散,各船分散!”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事实上,即便山田九保在发现不明舰队的第一时间便下达船队分散的命令,一样于事无补。因为以血旗走舸的最高飙速,一里水程仅需寻常人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倭军船队仅是一帮寻常民夫操作的寻常商船,哪里还来得及做出反应?
“噗噗噗噗...”转眼之间,血旗走舸已然绕开自顾不暇的倭方所谓水军,兵分两路,一路横切倭方船队的前列,另一路则划过一条弧线,带着长长的尾浪,贴着倭方船队的右翼北驰,而一条条连油带雾的火龙,则带着焚天的火焰,抛洒向擦肩而过的倭船,以及那些前一刻兀自不知大难临头的倭兵。
火海!火海!还是火海!有海水上的燃烧,有木船的燃烧,有帆布的燃烧,也有倭兵身体的燃烧!不论倭船如何左右规避,不论倭兵如何哀嚎反击,也不论山田九保如何疯狂怒吼,血旗走舸所过之处,带走的都是条条性命,留下的都是片片火海!
大火在肆虐,倭军在哭嚎,血旗走舸在奔驰,火海也在延伸!小小走舸像是夺命的画笔,在关门渡口的海面上画出不规则的圆弧,而当圆弧两头弥合之际,他们已将五千倭军画地为牢,一片由倭方外缘火船圈起的牢狱,充满大火与死亡气息的牢狱!接下的,便是四处奔窜,四处点火,将牢狱画得更厚更严实!
“我堂堂五千北荒勇士,不曾浴血沙场,竟然枉死火海,死得冤啊!我山田九保,没吃透半渡而击,落了个纸上谈兵,败得冤啊!”火海中央,尚还不曾着火的倭军旗舰上,山田九保已然歇斯底里,仰天悲啸,“天杀的血旗军,竟然不宣而战,我大倭冤啊...”
的确,山田九保与他的五千倭兵够冤,本算倭国的真正精锐,或可在倭北沙场上给血旗军造成不菲伤亡,却因血旗军的蓦然偷袭,堂堂陆战精锐却被蛮不讲理的拖入水战,绝对坑憋的一场不对称作战,更在猝不及防间陷入这片火牢炼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活活被烧死在一具具火棺材里!
然而,战争你死我活,只看结果,谁管敌人死得冤是不冤?血旗走舸们得理不饶人,已然兵分四队,八方奔突,穿花蝴蝶般盘旋在倭方船队的外沿,瞅个机会就上前喷上一口,抑或远远的射上几弩,将更多倭船更彻底的推入火海。反观倭方,大火熊熊的外沿船只业已失了操控,本还密集的箭雨也变得稀稀落落,倒是跳水声愈加此起彼伏,整一群任君宰杀的羔羊!
“弟兄们,加把劲,都给老子点了,一艘船都不能跑!没法要俘虏,浮水的都给老子射了,一个都不能逃!”海峡之上,传来吕翔那无比决绝又无比猖狂的嘶吼,“弟兄们,四百灭五千,咱安海水军,不,咱血旗军最高纪录,都他妈的是军功啊!”
“铛啷!”倭军旗舰,钢刀落地,鲜血迸溅,身体栽倒,山田九保用横刀自刎,制造了人生中的最后一点声响。没人阻拦,没人在意,因为旗舰也已燃起,早死晚死,烧死戕死还是淹死,左右都是个死!
“跑啊!快逃啊!汉人杀来啦!”关门渡口,北码头上,不知是谁最先尖叫一声,立马引发了全民大溃逃。隔海相对的南岸,也即宁海城北门外的水码头,场景亦然。
前一刻还是杀气腾腾的赳赳勇士,下一刻便沦为火海中的灰烬,好一点也是大海中的浮尸,五千大兵几无活口,战争的残酷令这群之前还在敲锣打鼓歌颂武勋的倭人魂飞魄散。他们哪管血旗军其实不可能对寻常平民下杀手,已然自顾自的崩溃四散。当然,崩溃的还有马关海峡的安宁,以及倭人对倭国的信心...
当血旗走舸上的屠夫们举目四顾,视野中再无船影甚至人影的时候,时已近午,马关海峡区的战斗却远未结束。因为同在这一刻,狂鲨旗舰上的孙鹏,千里镜里已可看到宁海城那大约里许见方的城墙;宁海城西北三十里外的土谷寨,血旗飘扬之下,梅倩已然率着骑兵曲与她的亲兵屯,合计千名骑兵人马完成登陆;而宁海城西南二十余里,倭将山田沐则也收到了山田九保所部遇袭的惊讯!
“混账!血旗军真是混账!直娘贼,还他妈泱泱华夏呢,竟然不宣而战!”中军大纛下,一众闻讯的倭军将校正咬牙切齿的大骂不休。其实,咒骂往往是忧惧情绪的一种发泄,这帮倭军将校所以骂得如此忘情,实因他们虽还不知关门渡口的最终战果,却也有了最糟糕的预期。
一干将校的中央,是一名头发灰白却腰杆笔挺的老将,北荒大军统帅山田沐,他虽碍于身份年纪未曾开骂,面色却也阴沉的能够拧下水来。忽的,他抬手一按,周边诸将顿时闭了嘴,却听他淡淡斥道:“咒骂敌人乃弱者所为,强者只会杀死敌人!倘若定要咒骂,也该咒骂我等自身太过大意,竟然习惯性忽略了跨海远航这一条路!”
“是!谢将军指导!”一应将官连忙低头应是,清一色的毕恭毕敬。至少从表面上看,山田沐在这支北荒大军中甚有威望。
点点头,山田沐沉声道:“山田九保所部战况已非我等所能左右,本将所忧者却是宁海城。其是海峡南岸第一坚城,若被汉人夺为驻地,水军四出,马关海峡再难横渡。诸位理当明白,麾下众多将士早已扎根北荒大岛,故而宁海城之重,本将无需多言。现在,本将需要一军精锐快速回援宁海城,以防不测,不知哪位愿往?”
“卑下愿往!”声音洪亮齐整,更是蕴含杀气,却是十数名千人长一级的倭将齐齐躬身请命。
面显满意,山田沐点指一名还算高大的倭将,不无鼓励道:“袁倪荼,你部三千精锐素来彪悍硬朗,便由你去完成此项重任,要的就是快!但有敌军攻城,你仅需多牵制大半时辰,我大军主力随后便至!”
“卑下领命!”袁倪荼应诺一声,身形已然窜出,但听身后传来山田沐的一句叮嘱,“汉人此番偷袭,未必不会半途设伏拦截,故需保持紧凑队形。但若遭遇步军,破之;若遇骑军,务必谨慎,枪盾在外,箭手在内,圆阵稳进...”
第五百零六回 飞夺宁海
永嘉元年,五月初三,午时二刻,晴,关门渡口。
“砰砰砰...”“笃笃笃...”渡口南岸,以狂鲨旗舰为首,十数战舰已然摆开架势,对着宁海北城发起了远程打击,神火弹与火弩顿将城头打得大火一片,其间还夹杂着倭人守卒们的惊惶惨叫。便在这漫天火雨的掩护之下,更有血旗舰船贴近码头,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北路军兵正在快而有序的登陆集结,并分别赶往宁海城东西两门拉开攻势。
时间紧迫,临时决定奔袭宁海城的北路军,早在航程途中便已确定了攻城部署,一抵达这里便展开了全力猛攻。好在此地海防极度稀松,南岸码头仅有箭塔三两座,根本无法阻拦血旗军登陆,而原本可以利用弓箭控制码头的安海北城头,反因军械落后,沦为血旗水军大肆助攻的靶子,毫无还手之力。
说来这场攻城战已经算不得偷袭,该说强袭更对,毕竟吕翔分舰队半个时辰前还在渡口海面大杀特杀,难免令宁海上下担心被殃及池鱼,自要紧急加强城防。只可惜这里陈平太久,连护城河都已堵塞干涸,既有的驻军与勇壮更在六日前便大多赶往了筑紫一线,如今,半个时辰仅够简单装备上五百兵壮,再强拉些老弱炮灰,且是基本没见过血的,什么滚木礌石与金汁床弩就更寥寥无几了。
“咚咚咚...”宁海西门,战鼓山响,夏山虎率领血旗营左军最先展开,左曲军兵弓弩掩护,夏山虎身披铁甲,手持铁棍,亲率亲兵屯与右曲军兵,近千人持盾扛梯,以狂涛拍案之势扑往城头。
“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自信满满的血旗军兵们斗志昂扬,吼着每地必学的口号,杀气盈野。略带怪调的倭语响彻海天,震慑着城头那两三百歪瓜裂枣的倭人守卒。
“嗖嗖嗖...”城上城下,箭雨不断,栽倒者亦是不断,人数装备与训练皆要强势的血旗军明显场面占优,但以下犯上的攻城,来不及架设大型军械相助,想要完全压制城头却无可能。尤其在护城河上方踏梯通过的军兵,不时便会有人中箭调入坑中生死不明。
“血旗万胜,死不旋踵!弟兄们,今个我等要一股而下!”夏山虎目露凶光,身先士卒,挥棍扫开一支恰奔面门的箭矢,怒声咆哮道。慈不掌兵,血旗军虽然很少拿自家将士去硬拼攻城,但这种时候可非顾惜战兵性命之时。
“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将乃兵之胆,血旗营本就是血旗军最早的营头,是用鲜血、荣誉与高薪俸浇灌出的铁军,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如今在夏山虎带头之下,一个个如同下山猛虎,冒着本也算不上多么密集的箭矢,呼啸着拔足狂奔,转眼便越过一箭之距,气势汹汹的迫近城墙。
“都给我顶住,将汉人打退,谁都不许退,否则全家为奴!北荒大军很快就会前来回援,大家的家小可都在城...”城头之上,宁海城主也算尽职,他一剑刺死一名转身欲逃的民壮,继而剑指下方搭起云梯的血旗军卒,大声疾呼道。
在其感染抑或逼迫之下,倭方守卒们射箭抛石,枪捅刀劈,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利,勉力阻挡着血旗军登城,一时间喊杀阵天,鲜血迸溅,生命凋零。
然而,军前发威是要凭借勇武打底的,一样的悍不畏死,却是不一样的结局,只听噗的一声,这位城主突然全身一震,呼喊戛然而止,继而软软瘫倒。在他的口中,却已多了一根贯脑而过的羽箭。
“族长!族长...”城主身边,立马有忠心族人哀嚎哭丧,却将噩耗以最快速度传遍城头。倭兵们顿时齐齐一震,心凉气短,而下方的血旗军兵则毫不客气的抓住空档,奋勇上城。
“射中了!射中了!吴功曹,您可得看清了,城头特华贵的那厮是俺射杀的啊!”干涸的护城河外沿,一名血旗军兵得意高呼道。他确实有资格得意,因为他这一箭不论源自水平还是好运,终归摧垮了守卒们本就不高的士气,更令袍泽们在最艰难的登城一刻,凭空减少了大批伤亡。
“直娘贼,好箭法,哪个小子干的,老子给他计头功!”夏山虎踏着云梯,一窜便上了两丈多高的城墙,旋即一棍子扫翻两名犹豫着是退是进的小矮子,抹了把溅了一脸的红白之物,眼见城头倭人已然陆续出现溃逃,他放声狂笑道,“弟兄们,给老子杀,但有不跪者,一个不留...”
与此同时,宁海城西南十多里的旷野上,一支三千人的倭军正沿着大道,向着宁海城急急奔行,不消说,他们正是袁倪荼所率的北荒倭兵。无需催促逼迫,也无需动员鼓励,对这群堪称战火洗礼过的北荒精兵而言,远方宁海城那隐隐约约的烟火,便是最为惊心动魄的战鼓。
“哒哒哒...”蓦地,正北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如鼓如雷。一片开阔的视野中,但见一片银光熠熠生辉,伴以弥漫旷野的冲天烟尘,正从四五里之距向着倭兵高速扑来。其狂飙突进的气势,顿令首次遭遇骑兵的倭军们面露惊容。
“不想死的,千人一队,就近结为圆阵,枪盾在外,弓手在内,再行向中军靠拢!”几乎就在下一时刻,倭军中段,响起了统将袁倪荼的怒声咆哮,却是他记得统帅山田沐在临行前的嘱咐,此刻毫不犹豫的施行。
将乃军之胆,袁倪荼这一雄起,倭兵们不再慌乱,反因处境危险展现出了最高效率,快速汇集成阵,渐行渐密间,很快便形成了盾枪在外,弓手在内的严整阵型。显然,在北方大岛的长期战斗中,他们没少训练运用这种应对蛮人偷袭的乌龟阵。而当北方清晰可见一面血红大旗的时候,倭兵的前中后三个圆阵已在开始彼此靠拢。
所来者正是梅倩率领的千人骑军,奔马疾驰间,目睹敌方的快速应对,骑兵曲军侯谢垣急声道:“卧槽,反应这么快,还摆出乌龟阵,这支倭军有点扎手诶!将军,趁其前中后三军尚还脱节,咱们赶紧冲锋一轮吧,再晚就更难凿穿啦!”
“倭军也非悉数弱旅,不可轻敌,暂先试探一轮!”梅倩并未采纳谢垣的建议,不无谨慎道,“吹号传令,放弃凿穿战术,改为侧翼弓袭,箭阵侍候!”
根据倭军表现出的精锐程度与装备水平,凿穿一个千人圆阵可以,凿穿三个圆阵,血旗骑军就将伤亡惨重,且敌方上万主力如今就在七八里之后,在其赶来之前,想要追砍全歼对面倭军几乎不可能。血拼伤亡却不能纵情扩大战果,梅倩可不是刘灵,自不愿这般打仗。
“哇,汉军装备太过奢侈,真是太奢侈啦,若我麾下精锐也能如此,定然天下无敌!至少,今日得给随身亲兵都配上!”倭军中阵,袁倪荼目光湛湛,放声狂叫道,“儿郎们,打起精神,但若夺下敌方兵甲,必有重赏!”
随着袁倪荼的喝喊,倭兵们的眼中逐渐露出狼性的贪婪。瞧瞧人家血旗军,高头大马不说,可那些太阳下亮闪闪直晃人眼的明光铠,就太过分了,镔铁好钢咱刀刃上都用不上,怎的被汉人直接披到身上,相比自家的竹甲竹牌,太寒碜人了,这等差距,叫人家咋能不抢啊?
“嘟嘟嘟...”且不说双方兵将各有心思,随着进攻的号角吹响,血旗骑军马速更增,犹如一支利剑,直刺倭方前军圆阵。
“持枪站好,后退擅动者斩!再密些,夹紧些!”倭兵军阵也不敢再移动,一应军官上蹿下跳,嘶声喝令道,“弓箭手,搭弓上箭,预备!”
“咻咻咻...”“噗噗噗...”随着血旗骑军靠近百丈,最先的就是一拨踏张弩。远在一箭之外便已发射,压根不给倭兵还手机会,完全不讲理!
可怜倭军的竹盾竹甲,在踏张弩下如同纸糊一般。近千血旗轻骑,每伍配一具踏张弩,两百支劲弩又狠又急,飞蝗也似落入倭兵圆阵,立马飙起片片鲜血,带走条条性命。只是,这般打击之下,这股倭兵并未如同血旗军以往的夷兵对手一般阵型大乱,伤亡者很快便被替换,阵型有所缩小,防守却依旧严密。
“嗖嗖嗖...”距离再近,血旗骑军擦着一箭之距来了个游龙转身,利用马力加成,将一波波箭雨送到倭兵头上。当然,倭兵也没客气,在其前军统将的狼嚎声中,展开了弓箭反击。一时间,箭雨漫天,锐啸横空,伴以双方士族不时的闷哼惨叫与栽倒落马。
双方展开远程角力,千人对千人,血旗骑军占据显着优势。强弓射程、马力加成、铠甲防护、以动射静,这些装备与战术上的便宜毋庸置疑。然而,优势再多,得势不得分也属惘然,只因对抗力道更弱的羽箭,倭军的竹盾足够有效,而其兵将的处乱不惊,也令盾阵足够的严密,真正堪称乌龟阵!
“将军,这一轮弓弩骑射下来,敌军倒下的不到两百,且多还是靠的踏张弩。如此下去,敌方主力到来之前,我等绝难击溃这股敌军。要不,还是强凸!”骑军绕转调整之际,谢垣再度凑近梅倩,不无沮丧道,战果显然远低于他的预期。
“你且仔细听听,这等伤亡,若是换了马韩军抑或之前对马一战中的倭军,势必惨嚎连连,这股倭军却多闷哼呻吟而已!敌方显是不乏浴血,可称强兵!”对于首轮试探结果,梅倩同样面显怏怏,摇头叹道,“我等目标仅是牵制敌军救援宁海城,非必要无需血拼!且其后方便有大军,还是莫要肉搏纠缠的好,仅用强弩远程骚扰吧!”
“快!快!快!趁着敌军调整,赶快靠拢!”同一时刻,袁倪荼嘶声怒吼,“儿郎们,聚集一处,敌骑再敢过来,可劲射箭,我三千大军,不信射不翻他们汉人!”
要说血旗骑军一方觉得郁闷,倭兵一方尤其袁倪荼则是觉得悲愤莫名了。一轮试探下来,己方中箭伤亡两百多,对方不过五十,坠马者更仅仅二十左右。至于之前臆想的抢夺汉军装备,那更是连个毛都没机会摸到,还差几十丈远呢!
“咻咻咻...”血旗军转了个圈,复又冲杀过来,这次目标是袁倪荼所在的中军,开头的仍是一拨强弩,免不了又是上百倭兵的血溅五步。
“儿郎们,搭弓上箭!预备...”倭军阵中,此起彼伏的喝喊响彻旷野,其中袁倪荼的狼嚎最为震天。
然而,预备注定落空,就当倭军上下攒着劲等待弓箭对射之际,血旗骑军却不玩羽箭对射了,而是兵分三路,绕着三千倭军各自为战,远远的只玩踏张弩一项!
“卧槽!太卑鄙了!有种过来与我大倭勇士放单啊!”自诩悍将的袁倪荼仰天悲吼,怎奈他的挑衅仅能引发血旗军兵们的嗤笑。
无奈之下,这位倭军悍将除了寻机加紧前中后三军靠拢,也就只能加强盾阵,尤其是自身的安全防护了。至于行军救援,与其龟速前进,还是等主力所携的那些床弩到来,赶走这些牛虻再说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此刻,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已然响彻宁海城西门,继而是东门、北门以至南门。
伴着整齐的步伐声推进,歌声荡漾在整个宁海城,雄浑有力,慷慨激昂,可在倭人百姓们听来,却如狼嚎鬼哭。窗格门缝之后,一双双惊疑畏惧的眼睛,瞅见了众军簇拥中的一彪人马,映衬于一面猎猎血旗,血底之上是刀盾相交的图案,代表着血旗军最老的班底血旗步营。
“宁海百姓听了,我血旗军乃大晋王师,此行仅为征讨不臣,与寻常百姓无关,还望紧闭房门,非传唤不得上街,不得勾连,不得喧闹...”终于,鬼哭狼嚎换成了鸣锣通传,倭语的喝喊传遍大街小巷。而一彪信骑,也急急南奔而去...
第五百零七回 临了一击
“隆隆隆...”“咻咻咻...”“噗噗噗...”旷野之上,梅倩所部的血旗骑军保持与倭军的百丈之距,或往复奔驰,或悠然歇马,不时施放出强劲的踏张弩矢,非但掠夺着倭兵的性命,也将袁倪荼的三千倭军袭扰得寸步难行。
而在这种无休止的单方面射杀间,这股倭兵们的斗志,以及本就不多的体力,也在一点点的消磨殆尽,仅余为了存续而做的苦苦挣扎。倒是他们的盾阵,因为越来越多倭兵的丧生,人均得以加厚,令得踏张弩矢的射杀效果逐轮下降。
“哒哒哒...”终于,在袁倪荼被骚扰得痛不欲生之际,东北方向传来马蹄声,却是一小队来自宁海城方向的血旗信骑。稍微猜猜,便知血旗军已然夺取了宁海城,这是叫骑兵们回程吃午饭了。坦白说,这一刻袁倪荼与一众倭兵的心情都颇为复杂,委实不知自己该为即将解脱骚扰而开心,还是该为宁海城的失手而伤心。
“咻咻咻...”怎奈,或是觉得今日的战果极不满意,血旗骑军并未立即撤离,依旧重复着逼近射弩、转身上弩再逼近射弩的无耻勾当,直令倭兵上下满满的仅余伤心。
终于,当袁倪荼已然痛失五六百麾下的时候,山田沐带着倭军主力赶了上来,随来的还有大军辎重中的床弩,哪怕落后,却已有了对于踏张弩的还手之力,这才迫得血旗骑军呼啸而去。只是,长松口气的袁倪荼愕然发现,重新集结的血旗骑军仍未就此向着东北离去,而是反向扑往了倭军主力。
“将军,咱们会不会太嚣张了?那可是一万多人!”骑军阵中,跟着梅倩的令旗所指,谢垣不无惊诧道。
“哼,刚才还牛气哄哄,这会儿却是胆怯了?想来连你都没打算前去攻击,倭人更没打算吧。”梅倩眼含笑意,沉声答道,“本将倒要看看,倭军是否皆如其三千前锋一般精锐悍勇,若能杀杀其威风自然更好,左右他们总计也就十数匹装饰用的战马,根本无法奈何我等。”
必须说,知晓血旗骑军在前袭扰,山田沐虽然急于增援袁倪荼所部,还是做了迎战血旗骑军的充分准备,至少已然架上了床弩,更是以之为中心,摆出了行军与作战兼备的九宫鱼鳞方阵。同样必须说,不谙骑战的倭军上下,皆因兵力悬殊而有所骄怠,真就没谁以为千余敌军不是立马逃离,而是直袭主力。
所以,当血旗骑军犹如一支利剑,从二里之外蓦然直刺倭方左前方阵的时候,倭方主力大军有了片刻呆愣,以及片刻惊乱,山田沐亦然。
“汉人也太嚣张了,千人骑军就敢杀往我上万主力,本将的刀枪不厉乎?”终归经验丰富,山田沐惊恼交加顷刻,旋即大吼道:“枪盾严阵,弓手预备,就地迎战!快...”
“直娘贼,干翻那帮嚣张的汉人!持枪站好,后退擅动者斩!再密些,夹紧些...弓箭手,搭弓上箭,快...床弩,速速上弦...”倭军大阵,一应军将忙也跟着上蹿下跳,嘶声喝令,可相比之前袁倪荼所部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略显措手不及。
“咻咻咻...”“噗噗噗...”随着血旗骑军靠近百丈,最先的就是一拨踏张弩。两百支劲弩又狠又急,飞蝗也似落入倭军左前兵阵,轻松穿透竹盾竹甲,飙起片片鲜血,更令这股倭军愈加惊乱,本未严密的盾阵防守急切间却是更难完善。
“咻咻咻...”八十丈,倭军中央的床弩总算发威,对血旗骑兵可谓射中必倒,只是,倭军总计也就数十床弩,还是落后的单发,急切间调往这个方向的不及半数,再考虑以静射动的射偏,最终也紧造成十数倒毙而已,绝对的风声大雨点小。
“嗖嗖嗖...”距离再近,血旗骑军擦着一箭之距游龙转身,带着马力加成的箭雨直扑倭军左前角的那股方阵。倭兵同样展开弓箭反击,但也仅这一小方阵的千多倭兵拥有射程,且不具备马力加成,颇属强弩之末。
“噗噗噗...”箭雨漫天,锐啸横空,伴以双方士卒不时的闷哼惨叫与栽倒落马。只是,颇有些措手不及的这股倭军,不论是反击力度还是防守严密度,都远不及袁倪荼所部之前的表现。待到血旗骑军纵马远离,原地留下的竟有四百多人的伤亡,反观血旗骑军,算上床弩打击,伤亡依旧轻微,仅与袁倪荼所部前军造成的相当。
“哈哈,将军,这一拨打得好啊,战果是之前那一拨的两倍。这一下,我骑军千人,面对万五敌军,却以百人伤亡换其千人伤亡,咱右军骑曲的战绩,可就不亚苍狼骑啦!”骑军阵中,谢垣催马凑近梅倩,一脸舒爽道,“将军,如今也算大功告成了,咱们回城吗?”
“直娘贼,瞧你那点德性,这点收获就满意了?”梅倩却是横了谢垣一眼,不无教训道,“胡骑对付汉家步军,无不在袭扰之后,择机一剑封喉。我血旗骑军对上倭军,单弓弩一项,优势便远胜胡骑,今日不来一次破阵,震慑敌胆,岂可轻易离去?”
“将,将军?您,您不是现在还要来上一次凿穿吧?”谢垣张大了嘴,一是惊讶于梅倩的想法,二是惊讶于梅倩的爆粗口。
“哼,胆怯了?想来连你都没打算前去破阵,倭人更没打算吧。”梅倩凝眉眺望袁倪荼所部,淡淡答道,“倭军前锋本即疲军,被我等屡屡强弩袭扰,已然斗志颓废,加之主力大军抵达,情绪放松,反倒去了唯一可取的垂死争斗之心,正是旧力散去新力未生的虚脱,我军正该乘其懈怠,猝然破阵!”
挺有道理的样子诶!谢垣拍拍脑门,半懂不懂,却是大声请命道:“那便由末将亲任箭头吧...”
血旗一方尤嫌不足,拥兵过万的倭军一方已然气炸了肺,九宫大阵中央,数名倭将向着山田沐请命道:“将军,汉骑太过嚣张,末将愿帅本部勇士前去叫阵,只要对方胆敢应战,定然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唉,敌方奸猾,只会利用劲弩骚扰,若愿对战何必等到现在?”山田沐白了这干倭将一眼,一脸阴沉道,“传令下去,大军收缩前进,袁倪荼所部缓缓后退,待得全军聚集一处,敌军自退!”
“咻咻咻...”血旗骑军略微调整,继而转向,切入倭军主力与袁倪荼所部三千前锋军之间,用踏张弩再度袭扰了一次袁倪荼后军。其游龙戏水的风骚,直看得倭军上下牙根都疼。
“苍蝇!有种尔等今日就别走,我大倭雄狮会合后也别走!”袁倪荼悲愤爆喝,彻底喊出了倭军上下的心声。怎奈愤怒杀不死人,他们所能做的,除了全军会合,依旧只能是期盼瘟神们赶快滚蛋。
哒哒哒...在倭军上下的厌恶与期盼中,瘟神们东北而走,甚至越过了袁倪荼的前锋军,怎奈不待倭军上下长舒口气,瘟神们却又调头而回,这次选择斜向逼近了袁倪荼的前军圆阵。
“卧槽!混账!直娘贼!还有完没完啦!”袁倪荼都快腻歪疯了,只得再度喝令道,“儿郎们,快举盾,再挺过这一次!汉人是秋天的蚂蚱,蹦不了多久了!”
“咻咻咻...”血旗骑军开头招呼的依旧是令人憋屈的踏张弩矢,倭兵们勉强聚起最后的力气结盾抵挡。然后,砰砰声起,伴以些许飙血痛叫,再然后,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倭兵们下意识的舒了口气,下意识的放下两层竹盾,下意识的就欲开口咒骂血旗骑军只敢骚扰不敢肉搏,毕竟,之前已有了太多次的类似经历。
然而,令袁倪荼所部前锋军兵们大脑荡击的是,血旗骑军这次并未掉头远走,而是继续逼近,且马速渐增,在时隔半个时辰之后,在大家都等着收工吃午饭的时候,竟然再度逼近了弓箭射距。还好,袁倪荼的惊呼提醒了一众倭兵:“快举盾,快举盾!还有,搭弓上箭,搭弓上箭啊!”
“嗖嗖嗖...”就在倭兵们反应过来,颇为手忙脚乱的举盾搭弓之际,血旗骑军已然冲入一箭之地,上千羽箭则已凌空飞来。得,象征性射出一箭,倭兵们复又躲入盾下,至于方向与力道,猝然间也就莫要讲究了,左右这场战斗就要结束,可不能倒在胜利前夕。
“笃笃笃笃...”好易通雨打芭蕉,伴以些许飙血痛哼,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倭兵们刚刚松了半口气,忽然再觉不对,因为大地的震动愈加剧烈,而非马蹄声的渐渐远去。也是此时,袁倪荼明显惊惶的怒吼响起:“枪阵!快!枪阵!敌骑冲过来啦!”
当一位用餐者坐下准备吃晚饭的时候,筷子忽然滚下桌子,他或能及时伸手抓住筷子;但若此时,筷子带动窝头也滚了,他还能及时接住窝头吗?好吧,一名身手敏捷的汉子或能伸出另一只手按住窝头。然而,倘若这时候,不小心动了桌子,连饭碗都滚了,他还能及时反应过来扶住碗吗?想来此时该用餐者当是心绪恶劣,脑袋发懵,甚至起了摔筷子走人,以免弄脏衣服的心思了吧!
倘若血旗骑军甫一交战便行冲锋破阵,为了生存的倭兵们,即便跑了十余里很累,也会顶住弓弩,架起枪盾阵奋力一搏。但这一刻,精疲力竭,援军抵达,劫后余生,只待收工的倭兵们,面对血旗骑军猝然将蜻蜓点水变为雷霆一击,面对从未亲身经历过的奔马扑面,恰似那位倒霉用餐者一般,脑袋发懵,反应不及,甚至有了走人的心思,须知大军的庇护已然就在一里之后了。
“咻咻咻...”倭兵们犹在克服心理落差,一片慌乱的组建枪盾阵之际,血旗骑军的投枪已然杀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噗噗...”借着马力,成百上千杆锐利投枪,犹如死神的亲吻,穿透竹盾,穿透竹甲,穿透身体,也彻底穿透了前锋倭兵们最后的心理防线!鲜血飚飞间,心里崩溃的倭兵们自此崩散了枪盾阵,如此以步克骑,顿成没牙的老虎,待宰的羔羊!
“砰砰砰...”“噗噗噗...”“嗖嗖嗖...”“啊啊啊...”蹄如奔雷,骑如怒龙,血旗骑军像似决堤的洪水,一举冲入几无抵抗之力的倭兵群中,马刀撩斩,铁蹄撞踏,更有那些开着小灶的女亲兵,人手一把连弩,置身骑阵中部,可劲的射啊射,直叫那些从未享受过这等打击烈度的倭兵,除了惨嚎倒毙,就是转身逃窜。
“逃啊!快逃...”这一刻,为了生存的倭兵们再无死战之心,尖叫着转身而逃。什么北荒军的荣耀,那是对蛮人们讲的,对待汉人骑兵,既然事实已经证明了别个的强大,荣耀可就远没保命重要了。逢弱如狼,逢强如狗,倭人的天性在此刻展示得淋漓尽致。
铁骑在突进,杀戮在延续,倭兵在溃逃。必须说明的是,血旗军选择的凿穿方向,可是正对袁倪荼所部前中后三个圆阵的中线,基本也是山田沐大军所在方向。于是,前阵的溃兵自然成为被驱赶的羊群,回身冲往中军圆阵,从而成为血旗骑军的免费打手,替血旗骑军先一步冲垮了中军那本也不稳的军阵。
不是咱看不明白,实在是战局变化太快!前锋军主将袁倪荼本也是等着收工吃饭的,不想汉人骑军临了竟然来了次绝命突击,没几个眨眼的功夫,他那辛苦坚持大半时辰的三军阵型便即告破,茫然片刻,他挥刀劈翻了一名逃兵,仰天怒吼道:“不许逃!我大倭勇士死不旋踵!我北荒军...”
“咻咻咻...”“嗖嗖嗖...”“嗖嗖嗖...”袁倪荼的嘶吼很快便戛然而止,只因他的表现太过抢眼,引来了太多投枪和连弩的关注,以至于谢垣冲至其面前狰狞挥刀的时候,袁倪荼已经怆然倒地,连带他那些忠心亲兵也葬身于此。
“逃啊!主将都挂啦!快逃...”袁倪荼的身死令倭兵的哭嚎逃窜愈成气候,后军圆阵顺理成章的也被溃兵冲破。一应溃兵在血旗骑军的追砍驱逐下,争先恐后的冲往了山田沐大军的温暖怀抱...
第五百零八回 国战廷议
宁海城南十数里,梅倩所部骑军在倭方主力大军赶抵之际,在众人皆觉骑军理当退走之际,却对劫后疲怠的袁倪荼所部倭军前锋蓦然发动了雷霆一击,将之顷刻击溃,阵斩主将袁倪荼,大出倭方意料之余,也给对方狠狠的来了个下马威!
“逃啊!快逃...”正所谓逃命的第一要诀不是快,而是比他人快,斗志尽丧的前锋倭兵争先恐后,可劲的冲往一里之后山田沐所领的上万北荒军主力。而在他们身后,更具骑战经验的血旗骑军,一边刀砍箭射扩大战果,一边已然开始集结阵型,以做下一波借机突破的准备。
“将军,敌骑此刻混入前锋败兵,我军正可乘其恋战,左右包抄,将之一举围杀!”倭军中阵,一名倭将满眼血红,凑近山田沐请命道,“我等定要杀死这帮卑鄙的汉军,为袁倪荼及其麾下报仇啊!”
“啪!”山田沐的回应是一个大耳刮子,伴以一声怒斥:“你这个白痴,是想我万余大军都被敌骑给凿穿冲溃吗?”
借机寻个不开眼的发泄了怒火,山田沐郁结稍宽,阴沉着脸喝令道:“大军稳住阵脚,枪盾准备,弓弩准备,但有溃兵进入阵前五十丈之内,悉数射杀!全军喝喊,叫那帮溃兵左右退避!”
山田沐令行禁止,倭方大军旋即停住脚步,枪盾阵立起,床弩待发,更有内圈的弓手纷纷搭弓上箭,森寒的箭头遥指前方溃兵与血旗骑军。当然,也少不了一通颇为洪亮的叽里呱啦。
“唉,能够令这支北荒精兵如臂使指,敌方主帅果非泛泛。”血旗骑阵中,眼见对面倭军主力的果断应对,梅倩虽不懂对方在喊些什么,却也知晓己方利用溃兵冲乱敌方主力军阵的企图已被识破应对,叹了口气,她旋即令道,“立即吹号,放弃突击敌军主阵,骑军左右转向,射杀溃敌!还有,不留俘虏!”
“嘟嘟嘟...”随着带有特定节奏与韵律的军号吹响,本还亦步亦趋紧跟溃兵之后的血旗骑军彻底展露了狰狞,他们加快了马速,刀砍马踏,弓箭连弩,对倭军溃兵展开了更为凌厉的屠杀。
“嗖嗖嗖...”“咻咻咻...”当冲至倭军百丈之距的时候,骑军则如劈波斩浪般左右转弯,却也不忘继续射杀逃往敌阵的剩余溃兵。更有骑卒返身杀回,清理那些逃得更慢的倭兵,下手毫不容情!
打脸!啪啪的打脸!上万北荒倭军,只能无可奈何又噤若寒蝉的看着己方同袍被血旗骑军像是宰鸡屠狗般追碾着砍杀射杀。甚至,斩杀之余,血旗骑军竟还分出一股,大摇大摆的清理起了战场。而三千前锋军,最终得以逃入主力庇护下的仅剩不到五百。
“大军压上,不可叫汉军如此嚣张的凌辱我大倭勇士的遗体!”倭军中阵,山田沐待得溃兵绕开,旋即怒喝道,继而,他低声吩咐一名亲随道,“等会清理战场,将汉军一应遗落武器取样与我。”
“将军,敌方逼过来了,还要游斗吗?”谢垣催马梅倩身侧,不无恭敬道,一战下来,他看向梅倩的眼神甚至带上了崇拜。
“不必了,我等已然重挫倭军士气,探明敌方深浅,且战马已疲,更有近三成袍泽伤亡,还是见好就收吧!”梅倩沉声答道。旋即,血旗骑军带上同袍遗体等一应清理,纵骑宁海城而去。少有人注意的是,梅倩临走之际,盯着倭军的乌龟大阵,目光始终闪烁个不停!
倭军中阵,虽已逼走了血旗骑军,换成了倭人清理战场,但一众军将们与所有倭兵一样,面色沉郁,一片死寂。毕竟,早上开拔之时,北荒军还有两万精锐,可一转眼便仅剩下了一万二,丢了宁海城乃至马关海峡的掌控权,更是以万余大军,被别个一千骑军可劲打脸,怎不丧气?这等士气,又如何重夺宁海城?
山田沐则拿着倭兵从战场上收集来的踏张弩矢、三棱羽箭、连弩短矢以及投枪,一边摩挲,一边冷声道:“差距!这就是差距!非我大倭勇士不力,实乃国家落后,日后还当多加学习啊!”
“此战过后,我大倭务必组建骑军,并发展劲弩,以免他日再遇这等窘境!”感慨一阵,山田沐重又挂上沉稳,淡淡令道,“传令下去,大军南行五里,就近树林扎营,打造厚盾与箱车,非如此无法与汉骑野战。这等投枪也可简易制作,当可建功!还有,将战况向中枢详细禀报,本将因罪卸任之前,暂先驻军于此,牵制宁海汉军...”
一家欢喜一家愁,血旗骑军的战报先一步传回宁海城,顿令北路军一片欢呼。相对应的,则是宁海城陷落倭人的噤若寒蝉。可叹他们今晨还在高谈汉军必败,意气风发,似乎血旗军弹指间就能灰飞烟灭,华兴府明日就会被赶出倭岛,此刻却被吓得屏气凝声,偶有孩啼妇泣也立被捂住禁声,再无提刀对抗血旗军的热血儿郎!
宁海南门,孙鹏亲自率众迎接梅倩所部的骑军凯旋,见到依旧冰山女做派的梅倩,他第一次将之首先当做一名冷面将军,而非某人的禁脔。挂上笑容,他上前笑道:“飞凤将军果然不同凡响,以一千轻骑便压服倭军万五大军,令其不敢北犯,且斩获三千而归,此等战例,足可写入讲武堂的军事教材,哈哈,有此大胜,什么北荒军精锐,在我北路军面前何足道哉!”
“谢督率迎接我骑军将士!卑下幸不辱命,向督率交令!”梅倩连忙下马,行礼正色道,“只是,卑下以为,骑军此战获胜,更多在于敌方不知我军深浅,不悉骑军战法,才会吃个大亏。但观敌军兵将素质,兵卒悍勇,主将老练,与之对阵,我军绝不可轻忽。若非必要,还当借助城防与之鏖战,而非主动攻之!”
当众被顶了个软钉子,孙鹏无奈的摸摸鼻子,心中再度将梅倩首先看做某人的禁脔,其后才是自己麾下的将军。那边的夏山虎却是不爽了,不无气恼道:“梅将军,你骑军这是风光了,也得叫步军兄弟们露露脸不是?难道倭军不来攻城,我等就干耗着不成?这帮倭军真有那么厉害,我北路军野战还收拾不下?”
“据某观之,这批北荒倭军颇经沙场磨砺,虽不及我血旗战兵精锐,但即便考虑其装备落后因素,也当略胜我血旗军寻常辅兵。”梅倩自知夏山虎喜好争功的德性,也不介意,只是淡淡道,“我北路军非是不能胜之,只恐伤亡甚重,故而,还当聚集更多大军,以众凌寡,方可避免过大战损!”
胜过辅兵!?孙鹏不由一凛,他并不怀疑梅倩的眼光,一个总能抓住立功机会的人眼光会差吗?而他北路军如今也仅五千血旗营,以及辅兵新兵五千,外加用于封锁海峡的两三千水军,真要与这样一支万余倭军正面大战一场,损失恐怕还真不好接受。
挡住还要争辩的夏山虎,孙鹏笑道:“也好,左右我等刚刚占据宁海城,尚需稳定地方,更有封锁海峡,乃至袭扰倭岛,乱其前线军心等诸多使命,便先暂留北荒军几日,以待战情变化吧。想来,西线那里,主公也该有大动作了...”
邪马台城,王宫正殿,灯火摇曳,素毯青幔间,古朴而堂皇的大殿此刻一片死寂。包括重进甲与公孙霄在内,十数锦衣华服的倭国重臣,正分坐左右,人人蹙眉,各个沉默,而高高居中的王座,则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
手持两份请罪战报,一自西线的卑雨鸣,一自东线的山田沐,倭相重进甲面色阴沉,丝毫没有政敌栽跟头的舒爽,而是对战局的满心担忧。公孙霄则是另一种阴沉,他这个使者昨日刚刚返回,还没等到女王给个回复呢,汉倭双方已然各顾各的不宣而战了,他的出使任务其实更像是一个笑话。
“诸君,汉人无耻,在马关海峡不宣而战,开辟东线战场,袭夺宁海城;西线大军攻取雾奇隘口反而中伏,损兵折将。唉,国事艰难啊!”酝酿一阵情绪,重进甲振作精神道,“然我倭国秉承天命,有女王祈福,纵然如今东西两线小挫,终归元气尚在,必可驱逐华兴府!值此变局之际,还望诸君各抒己见,供女王圣裁。”
一片沉默间,有名倭臣蓦然直身,怒声叱道:“卑雨鸣与山田沐二人,折损我大倭数万勇士,辜负女王圣恩,理当撤职重处,以正视听。并启用有为之将,保我大倭社稷!”
“国难当头,还当精诚团结嘛。两位将军虽有败军之罪,但汉人奸诈乃是主因,他们还是颇有能力,不妨戴罪立功吧。”重进甲眉头一皱,横了那名亲近倭臣一眼,淡淡打住话头,他虽愿意打压两名被女王看重扶植的别系将领,但现在绝对不是时候。
继而,他看向公孙霄,挤出笑容道:“大夫学识渊博,不知如何看待战局?我中枢又该如何应对?”
收起复杂心绪,此刻的公孙霄依旧抱着也只能抱着忠君之事的信念,略一思忖,他淡淡道:“华兴府兵力有限,既然登陆宁海城,筑紫势必空虚,还当调集兵马,加强卑雨鸣倭北联军的兵力,令其协同重度乙的倭南联军,合力进攻筑紫,攻其必救,寻机歼灭其主力,哪怕仅是重挫,也可迫其退出倭岛。”
众臣沉默思忖,一人问道:“大夫以为兵从何来?为何不是首先解决东线宁海城之患?”
“华兴府登陆马关海峡,无非企图以少许兵力,牵制我大军防御,以便其对我西线两方大军各个击破。他们有水军之利,即便我等调集兵马征剿,其也可以随时更换登陆点,四处袭扰,反令我军疲于奔命,正中其下怀。”叹了口气,公孙霄道,“事不宜迟,王都卫军抑或北荒大军,皆可抽调前往倭北联军,作为尖刀突破山脉防线,以攻代守,反制华兴府。”
重进甲听得连连点头,虽与公孙霄是政敌,也不无怀疑其立场,但他必须承认,公孙霄不愧是辽东公孙氏的后人,即便没机会实战,但大战略上的眼光,在倭国中枢还是首屈一指的。
“不可!”不过,一听说还要抽调王都与北荒军的兵力,立有几名倭臣面显惶急,一名肥头大耳的倭臣更是驳斥道,“北荒军重挫,东线已然危急,若再调离精锐兵力,势必任汉军在我邪马台与东部诸方国横行,岂非坏我倭国根基?甚至,汉人倘若再遣一军北方登陆,我王都危矣!公孙霄你是何居心,莫非是与汉人有所勾结...”
“砰!”重进甲猛拍案几,怒声叱道:“国难当头,但若再有彼此攻讦者,叉出去!尔等无非是担心自家损失,哼,国战面前,什么不可舍弃?王都保留一万精锐卫军即可,不足部分,倭北再行征调民壮,之前是二丁抽一,如今就如倭南一般,五丁抽四便是!”
见那倭臣唯唯诺诺不再言语,重进甲转向公孙霄,不无宽慰道:“大夫莫要介意,还请继续详说。”
忠君之事!忠君之事!忠君之事...公孙霄面色变幻,心中默念上百遍啊上百遍,总算按下心中悲愤,淡淡道:“某虽不善军事,却也知晓集中兵力,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若是可以,某更愿倭南联军避开筑南平原地区,而是与倭北联军合兵一处,集中于筑紫山脉一线,攻入筑紫。毕竟,华兴府骑兵之威,山田沐已然给出血的教训了。”
“好,倭南蛮人本就更擅长山林作战,公孙大夫果然大才。”重进甲闭目沉思片刻,欣然赞道,旋即,他直身而坐,不无慷慨的给出了自身主张,也是廷议结论,“山田沐大军原地防御东线血旗军,调王都卫军一万前往那珂方国,令五万倭南联军沿筑紫山脉北上,会合那珂诸军,合八万大军,由重度乙统率,决战筑紫!此乃国战,毕其功于一役,还望朝野诸君齐心协力!”
不一刻,由公孙霄提议,由重进甲拍板的所谓国战廷议,其结果得到了台与女王的全面认同,倭人外战大与内战的优良秉性在此得以充分体现,而一拨拨被刻意要求穿白披素的令使,则是连夜出了邪马台王城...
第五百零九回 欲引故纵
永嘉元年,五月初四,未时三刻,晴,风盛山口。
风盛山口地处倭岛西部的中段,南去便是倭南的莽莽山林,北上则是倭北的平原谷地,它也是倭北火离方国与倭南诸部的天然分界线之一。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如今仍在倭人手中的火离方国,因为就在筑紫南部且境域偏小,已被华兴府直接预定为筑紫郡下辖的祝南县。
此刻,南方山林间,大彪军兵不急不慢的步行北来,人声嘈杂,队形奔放,正是哥更方国的八千隼人蛮兵。他们由国主歌有采亲率,精锐齐出,翻山越岭数日,眼见前方便是风盛山口,今夜便能及时赶到包吃包住的火离城大营,歌更一众正是最为疲惫也最为放松的时刻,从风中传播出的说笑嬉闹声,恰可说明这一点。
“大哥,昨晚那个娘们真挺不错的,若非赶着征战,我都想要将她带在身边了。”大队中央,歌有壮一脸回味,口中啧啧,半是说笑半带认真道,“要不,赶明回去路过之时,我就将她直接带回家吧。”
“嘿,有我睡的那个娘们强吗?你就别扯了,每次你都说好,结果带回去就撂家里不管了。咱们昨夜是趁别个大军北上,路过之时蹭吃蹭喝蹭女人睡,完事之后也就罢了,左右咱隼人也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歌有采瞥了弟弟一眼,没好气道,“可你要是真的抢人走,那娘们好似还是个头人之女,只怕事儿就不好办了。届时别家大军定也跟咱们一道南返,我歌更可不好为了个娘们就跟人开战!”
“那娘们真的不错,比我家里的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要不,届时我就多出点粮食做彩礼,大哥你出面帮我说说吧。”歌有壮却不死心,继续涎着脸道,“用汉人的话来说,咱对她就叫一见钟情呢。”
正当这二位歌更首领大谈蛮人版风花雪月的时候,满脑子不良思想的他们,并未注意前方已是两峰夹一道的地形,当然,即便注意到了,他们多也不会在意,谁叫前面的山口北端就有倭南联军的哨站,而且这里远离海边五六十里,完全属于他们隼人最熟悉的山林地盘呢。
然而,此刻风盛山口南段的峰岭之上,正有几名头顶草圈的人,透过草缝观察着下方的一众倭南蛮兵。一个粗声粗气的汉语声音低低响起:“卧槽,早知这帮小矮子如此大意,连个探哨都不往山上派,弟兄们又何必躲在那个山洞里憋半天气,那他妈分明就是个耗子洞嘛!”
“直娘贼,什么耗子,咱侦曹弟兄们可是在那耗子洞里住了好些天!林校尉,你再这般说,小心咱侦曹那些弟兄闹意见,下次不配合你行动,届时可别怪白某不讲交情!”另一声音不满的纠正道。
“得了,得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敌人乖乖入袋就好。”另一声音吩咐道,却是来自一名独臂之人,“发信号吧,叫弟兄们各入战位。”
随着山岭上的一棵小树被放倒,这片山区好似多了点悉悉索索的声音,若从高空鸟瞰,便可发现有数千军兵正在汇往这段山口的两侧,或明光铠或是藤甲,正是唐生所率领的攻倭南路军。他们几乎与歌更蛮兵同时北上,却是乘船先一步到达这里埋伏,偏生最后一个通过山口的倭南蛮兵还就是歌更的。如今一切皆如计划,只待鱼儿落网了。
“啥一见钟情,一夜钟情还差不多!得,瞧你那点出息,我等此战对付的可是汉人,听说筑紫已有了十数万移民,汉人女子多得是,那可都是高大水灵的主,就怕你到时候早把昨晚那娘们忘到脑后了,哈哈。”率众步入山口,歌有采尤未察觉危险,却是满脸淫笑,转向身边的重木三郎道,“三郎,是有那么多汉人,正在等待我隼人勇士们去抢吧?”
粗鄙,太粗鄙了!就是心里想着这些事儿,也不能光天化日大声说呀,该说为国尽忠才对嘛!再说了,汉人女子我倭北勇士还要抢呢!重木三郎心中直翻白眼,却也勉强挂笑道:“是的,刚才我家重将军派来的接引信使,的确是这么说的。”
言说间,歌更蛮兵已然悉数入了七八里长的山口,而知弟莫若兄,经过这一打岔,歌有壮已然忘了昨夜的那名一见钟情,而是色眯眯的聊起了接下的憧憬:“诶,大哥提醒的对,咱以往也见过几个汉船上的汉家女子,个个高挑雪白,想想都觉撩人,怎奈以前没有机会,这次一定要多抢几个回家爽爽,哈哈哈...”
“嗖!”正当歌有壮大笑之际,一根劲矢带着锐啸,电闪而至,不待歌有壮反映过来,便蓦的钻入了他的脖颈。可叹歌有壮绝对死得委屈,血旗军真心是想射杀歌有采的,怎奈他歌有壮笑得声音更大,穿的铠甲也比他哥哥更为骚包,这般抢眼,不射他射谁?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啊啊啊...”神射手的斩首之箭,也是血旗伏军的发令之箭,山道两侧的岭上瞬时杀声大作,弓弩如云,投枪似雨,飞蝗也似的扑入蛮兵群中,血花伴着哀嚎,顿将蛮兵们从美好憧憬打入人间炼狱。
本就长途疲惫,眼见目标地即将到达,却骤然遇袭,更兼歌更蛮兵仅是一群好勇斗狠的乌合之众,绝无北荒军的纪律,八千倭南蛮兵顿时乱做一团,各自为战,莫衷一是,有的前冲,有的后退,更有的冲往两侧山林,非为拼杀,山太高一时可没法爬,那是为了躲石头缝里去。如此混乱,哪有什么隼人勇士该有的风姿,倒是平白给了血旗伏军更多远程射杀的机会。
“杀啊!杀啊...”蛮兵身后,曹嶷带着瀛东营一军战兵与一曲辅兵从林间杀出,两千余人愣是做出了五六千人的气势,顿时封堵了歌更蛮兵们的后路,弓弩投枪也毫不客气的奉上,令得蛮兵后阵几乎瞬间崩溃,一个个可劲前窜,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轰隆隆...”于此同时,蛮兵前阵的山岭上,落下了大量滚石巨木,造成若干肉饼之余,直将蛮兵前路堵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或因准备得过于仓促,这些堵塞物仅有一人来高,而且,或因近来雨水充分,树木潮湿,血旗军射下些许火矢,竟然没能点着火,倒是给了蛮兵们留了一条逃生之路,尽管拥堵了些。
“儿郎们,跟老子前冲,冲过去就是活路,出了山口便能得到倭南联军的驰援,快冲啊...”歌有采不愧是名眼光长远的国主,一眼便看出了前路上的堵塞乃是徒有其表,立马高喝一声,顶着个木盾,左跳右窜的直奔前方。
“跑啊!快跑啊...”将是兵之胆,歌有采的断喝犹如指路明灯,又合每个人的心意,立马得到最彻底的贯彻。于是,歌更蛮兵们发扬起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翻山的优良品德,在前路堵塞处丢下大批尸体之后,终有近半得以逃出升天。
“追啊!杀啊...”颇失水准的血旗伏兵,只能不甘心的奋起直追。一场伏击战,却在不觉间打成了追击战。更为复杂的是,作为南北分界线的风盛山口,这等特殊时期少不了岗哨,自然而然的,山口南段的追击战,便被倭兵岗哨们用烽火的方式,迅速通告了二十多里外的火离城...
火离城,如今是倭南联军的汇聚之所,除了歌更方国的八千蛮兵,倭国中枢预定的其余四万多蛮兵,皆已抵达了这里,并入了倭国次率重度乙的麾下。当然,这么多人马,一座里许见方的火离城自然无法容纳,大多倭南蛮兵,却是驻扎在依城而建的一应大营中。
此时,重度乙正在城西大营一脑门黑线的督练蛮兵,说好听些是督促蛮兵们紧急训练军阵,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他的更多精力却是用在调解劝架,这几天他可没少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要说这帮倭南蛮兵真不省心,随便翻翻老账就有过节,凑一块就会动手,即便没有过节,为了水粮帐篷甚至吹牛打屁等等狗屁原因,他们很快就会有了过节,然后凑一块还是动手。若非还指着忽悠这帮厮鸟去与汉人死拼的话,重度乙只怕都不知砍了多少个脑袋了。
“次率,您给评评理,那块靠河取水方便的营区,分别是我等先看上的,他们却非要来抢...”重度乙身前,两名倭南方国的统领,一人姓徒,一人姓金,正手指对方,异口同声的申诉道。二人皆满脸的义愤填膺,直令重度乙很想将这两张脸同时打扁!
“快看,那边有烽火!”蓦地,此起彼伏的惊叫打断了两名逗比统领的争吵。循声看去,烽火正来自风盛山口,且是三道烽烟,代表着最严重的事态。
吁!说实在的,这一刻,重度乙虽然眉头紧皱,其实心中是暗松了一口气,还有什么困难能比调解这两个逗比还要困难呢?当然,这是基于他迄今尚未收到倭北联军乃至北荒军的惨痛战报。毕竟,卑雨鸣尽管距离他最近,也有彼此沟通战情的义务,可昨早才发生的败绩,却也没有急急向他这个平级政敌自曝其短的必要啊。
莫非是最后集结的八千歌更蛮兵遇袭了?难道是筑紫的血旗骑军发动了突袭?下一刻,重度乙的思维进入实战,顿时心头一突,有了极其不良的预感。他忙吩咐身边的传令官道:“速速遣人探明烽火原因,骑马去!还有,传令下去,全城与一应军营悉数戒严,随时待战!所有岗哨加强戒备,值守戍卒加倍,每半时辰一报!”
旋即,重度乙心头一动,忙又转向侍从官重木一郎,沉声询问道:“今日北方筑紫边界的哨探可有异常回报?不会有汉军骑兵溜入火离吧?是指所有探哨,不可疏漏任何异常!”
重木一郎略一沉吟,继而十分肯定的点头道:“禀次率,半个时辰前刚有回报,北方筑紫边界明暗共七个哨站,另有西部海岸三个哨站,皆无烽火,皆有定时通报,绝无异常,当可确定并无汉人骑军窜入火离地界。”
难道是血旗军借着海路登陆了倭南山地,从而潜入风盛山区?抑或是想左了,烽火另有事故?思绪不定间,重度乙正欲赶回城内主持战局,蓦然发现两名逗比统领还站在自己面前,得了,哪怕仅是做样子,歌更蛮兵也必须要去接应,与其叫这群逗比在营内无事生非,还不如拉他们出去溜溜,哪怕不能救援风盛山口,也能白跑一趟泻泻火嘛。
挤出笑容,重度乙手指烽火,冲两位逗比统领道:“徒、金二位统领皆睿智之人,想来根据烽火,已然猜出那里是歌更勇士遇袭了。事态紧急,本将便遣二位各领本部五千勇士,随我副将重映枭前往风盛山口救援。一应缴获立功已有章程不提,二位所部,谁此行斩获更多,谁便可以首选营区位置如何?”
“是,尊令!”两名逗比统领何尝不知重度乙用的是最粗陋的激将法,却也并未觉得有多艰难,也就齐齐应命,彼此依旧不忘相对冷哼一声,这才离去召集麾下兵马。
转返城中的重度乙却不曾细想,他派出两名闹矛盾的统领,带着几无训练的蛮兵,山林作战或可,但出城二十里的原野上,他们能打硬仗吗?说来说去,尚未收到他处败绩的重度乙,迄今依旧处于人多势众驱逐血旗军的乐观情绪,抑或说是井底之蛙的自大心态。
“咻咻咻...”于此同时,风盛山口北段,烽火之处,一众完成示警职责的倭兵,正在密切关注着东南三里之外的岭下山道,关注着一追一逃的汉倭大军,蓦然,背后的山林间突然射出一通弩矢。尽管弩矢是以下对上,仍将猝不及防的倭兵一举射杀了二三十人,其中更是包括了穿着最为抢眼的岗哨守官。
“快!快防守!”立有倭兵小头目惊声喝令道。一帮倭兵再也顾不得观察别家的生死,连忙回身抢入战位,更有七零八落的羽箭射往弩矢来处。
然而,这群岗哨倭兵很快便胆战心惊的发现,来袭者竟然足有他们数量的三倍,且身手之矫健,兵甲之犀利,箭法之精准,皆属他们生平仅见,自家好几轮箭雨,对来袭者伤亡寥寥,反过来自家倭兵倒是接连不断的被射翻。得了,这可是上万人的大战场,别个八千蛮兵都逃了,自个不到两百的小虾米,还坚持个啥...
第五百一十回 点点下饵
风盛山口毕竟地处倭岛内陆,虽为火离方国通往倭南的最大通道,却非唯一,故而重度乙部署火离驻军之时,仅仅象征性在此安排了两百倭兵,且是几同民兵的倭兵,主要用作盘查示警。他们遭遇血旗特战军右曲从侧后方发起的骤然突击,兼有下方数千蛮兵的大溃逃作为榜样,其迅速溃败委实不足为奇。
“这帮倭兵跑得倒是挺快嘛,诶,下方的蛮兵就要到了!”右屯长崔榴冲上山顶岗哨,四下扫了一眼,呵呵笑道,“头,岗哨上还有不少滚木礌石呢,不推下去岂非可惜?”
“呦,我说吹牛呀,你那胸口碎大石的老本行还没忘呢,一见到石头就来激情啊。”左屯长孟十二窜上近前,不无打趣道。
“哼,胸口碎大石怎么啦,咱凭力气吃饭,总比你昔日那偷儿的活计上档次!”崔榴佯怒回击道。攻袭岗哨这等烈度的战斗,对特战军兵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可不影响吹牛打屁。
“得了,专心战事!待我先看看下面还有多少蛮兵,上面交代了,可得放跑一两千,万不能都留下。”右曲军侯兼副校尉田二愣打断二人的拌嘴,伸头往下方山道看了眼,旋即笑道,“这帮蛮兵在山里逃得果然够快,还有小三千呢。弟兄们,可劲招呼吧,咱们今个也从战兵们手里抢些战功...”
“轰隆隆...”“嗖嗖嗖...”不一刻,石木滚砸,箭矢飞射,可怜的歌更蛮兵们,好不容易跑了七八里山路,临了到了预想中的自家地头,不想又挨了一顿劈头盖脸,若非血旗军上下憋住嘴巴,愣没喊出那句惯常的“跪地免死”,只怕蛮兵们都不愿在逃了。
“儿郎们,快冲啊,出了山口就安全啦!”关键时刻,歌有采的狼嚎再度成为指路明灯。一番洗礼之后,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歌更蛮兵们已然不到两千,随着胳膊中箭的歌有采,哭爹叫娘的冲出了风盛山口。继而,在曹嶷所部两千余人的“紧追不舍”下,急急北奔,逃往传说中包吃包住的火离城。
一追一逃的汉倭双方过后不久,唐生便带着后续的南路军赶到风盛北山口,不是伏击时的数千,而是足有万余。此时,特战右曲已然清理了山口左近的残敌,田二愣则已带着几名军官迎候大军。
见到唐生,田二愣立马上前见礼道:“督率,我特战右曲业已按令攻取风盛山口,接下事项,还请督率示下!”
对于这个一度刺杀过纪泽,后又融入血旗军的特战精英,唐生虽不亲近,却也不至反感,他笑道:“很好,特战弟兄们辛苦了,某自会为你等请功。战事紧急,你部即刻攻取火离南部一应山口,并交予辅兵占据留守,务必封锁倭南蛮兵的南逃之路。某这里派出三曲辅兵配合于你,限时明日日落。”
明日日落!封锁蛮兵南逃退路!?田二愣心头一突,倒非觉着自家特战曲任务艰巨,事实上,只要有一个夜晚,特战曲就好办事了,他惊愣的是血旗军的胃口,火离城纵然少了歌更方国主力,至少也还有四万多倭兵,听口气这是要在一两日内就一锅端呢。
惊愣之下,平素沉默寡言的田二愣,也不禁脱口问道:“这么快就能拿下火离城?倭兵可有四万多呢?”
这本不是田二愣该问的,是以唐生听得眉头微皱,总归行动已经展开,大事难改,他倒也不会为此当众落人面子,只是淡淡道:“不动则已,动如雷霆,我血旗军素来如此。好了,你率部暂先休整去吧,这里的驻守便交由辅兵接手...”
且不说唐生大军的紧急调度,山口北方,歌有采所部蛮兵委实被追杀得很惨。论及体力,他们本就不及天天长跑训练的血旗军兵,偏生还比别个多走了大半天的山路,结果就是他们在前面跑炸了肺,血旗军曹嶷所部则如牧羊,在后面悠哉悠哉的跟着,不时从背后刀砍箭射的收割着掉队蛮兵的性命。歌有采倒是也曾派人断后,怎奈胆战心惊且又缺乏纪律的断后蛮兵,每每只需血旗追兵的一通弓弩,便即复又沦为逃兵。
终于,当歌更蛮兵仅余不到千人的时候,当歌有采距离火离城尚余十里的时候,他总算看到了徒、金两部的一万蛮兵,在倭将重映枭与五百王都卫军的督阵下跑步前来接应。这一刻,歌有采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感动,也是第一次热爱倭国这个情谊融融的大团体,他喜极而泣,咧嘴哭嚎道:“儿郎们,前面二里就是友军,再加把劲...”
“咻咻...”“噗噗...”下一刻,歌有采的哭嚎戛然而止,泪眼朦胧的低头看去,他的胸前多了两根劲弩箭头,带着他一个飞扑,直挺挺趴到前方的泥土地上,背后盯着的两根踏张弩杆依旧在兀自颤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豁然明白,不时激励蛮兵跑路的自己,其实早被追兵给盯上了,而这个时候,他或已再无利用价值。
“咻咻咻...”“嗖嗖嗖...”“噗噗噗...”歌有采的黄泉路绝不寂寞,继两支对他专门点名的踏张弩矢,一路不愠不火的血旗追兵,像是突然吃了兴奋剂,脚步如风,刀枪如雪,弓弩如雨,就在最后一里多路的期间,将最后的歌更蛮兵追杀了七七八八,蛮兵们不甘的哀嚎,堪称声传十里。
打脸!啪啪的打脸!重映枭所部万余倭军,目睹血旗军的暴行,无不双目喷火!他们之前出城二里,便收到了源自风盛岗哨溃兵的飞骑急报,被重映枭一路催促着跑来接应歌更蛮兵。结果残兵败将是见到了,偏生就在接应的最后一刻,汉军却是突下辣手,当着他们援军的面,将歌更溃兵一通砍瓜切菜。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都是对他们赤裸裸的打脸挑衅嘛!
“区区两千汉军,竟敢挑衅我上万大倭勇士!隼人勇士们,决不可任由隼人弟兄这般惨死,我等定要将这帮汉军扒皮抽筋,一个不留!”尚不知北荒军遭遇的重映枭,深觉奇耻大辱,看着大半里之外已然聚集成阵,却仍不断射杀歌更逃兵的血旗步卒,他几乎气炸了肺,嘶声怒吼道。当然,他的命令显是仅对倭南隼人的。
徒、金两位倭南统领同样感同身受,义愤填膺,尤其对面仅只两千余汉军,令他们狼性爆发,丝毫不曾拂逆重映枭的命令,反而对比着各出了三千蛮兵,一边略整队型,一边更有艺术性也更有成效的煽风点火道:“儿郎们,宰掉前面的汉人,谁夺下兵甲就是谁的啊...”
“全体都有,向后转,保持回形阵,跑步走!”或为倭方援军的气势所慑,撩起倭军怒火的血旗军兵在曹嶷的命令下,无耻的选择了撤退,但军阵却丝毫不乱。
“卧槽!直娘贼!无耻的汉人,杀了我隼人勇士就想跑吗?儿郎们,追啊!”不需要军令,自有性急的蛮兵蛮将一通吵吵,原本正在折腾的军阵也别讲究了,倭兵大军立马撵着汉军身后发足狂追。显然,红了眼的蛮兵蛮将们不会注意到军阵,只会注意到汉军要逃走,斗志愈加火爆!
“汉军这是害怕了吗?可阵型怎生如此齐整?嗯,这里一片平坦,不可能有埋伏,或许他们习惯于这般规矩吧,果然是支劲旅,正该以众凌寡留下他们,立下一功,大不了见势不妙再行撤退吧!”倭军阵中,重映枭也被汉军的果断撤离搞得一愣,他还算有些军事素养,可扫视一圈周边地形,心中一阵嘀咕,终也不曾出面阻止追击。
血旗军保持阵型跑步,显然比不上倭军蛮兵自由奔放型跑步来的快。双方南行二里,眼见倭兵已然追近血旗军阵百丈之距,曹嶷蓦然一声爆喝:“全体都有,停步!向后转!恢复回形方阵!弓弩准备!”
“停!停!汉人在那又跑不掉,都他妈的停下!整理队形...”眼见汉军蓦然转身,列出阵型,大多倭方蛮兵下意识停步,一应倭将则吵吵嚷嚷的重整阵型,尤其叱骂那些依旧单兵猛冲的傻叉勇士,好易通鬼喊狼叫。
“踏张弩,射!”几乎在血旗军阵调整完毕的第一时间,曹嶷便高声令道。旋即,伴着咻咻锐啸,三百多强弩飞过天际,蛮不讲理的扎入犹在整队的倭兵群中,带起片片血花与声声惨嚎,杀伤数量算不得多,可着实太气人也太欺负人了!
“卧槽!咱们不能再干站着被汉人射啦!队型什么的差不多就好了,咱隼人勇士靠的是勇武无双,本就搞不惯那些花架子,冲吧!”也不知是谁带头喊的一声,六千不堪白白挨打的倭兵,开始乱哄哄向前挺近,除了按方国分为左右两团,颇呈蟹钳之势,还真看不出他们用的是何等阵型,甚至连兵种分配也显得不成体统,活脱脱的单兵本色出演。
“嗖嗖嗖...”随着倭方六千大军前冲进入一箭之地,血旗军抛射出一轮更多更密的箭雨,落入盾阵散乱兼又皮甲竹甲甚至没甲的蛮兵群中,顿致血花片片、惨嚎连连,杀伤不可谓不重。不过,在六千人的大阵中,这等伤亡一时倒也不至令倭兵们魂飞魄散,反因鲜血刺激得倭兵愈显狼性。
“嗖嗖嗖...”“笃笃笃...”几乎与血旗军同步,倭军也抛射出了箭雨,乱虽乱些,但仗着人多,声势倒与血旗军的相当,而且,作为山林蛮兵,他们同样善射,甚至平均箭法水平更胜寻常汉卒。只是,血旗军阵中响起的,仅有少许的噗噗入肉声与闷哼痛呼声,更多的却是代表箭矢无效的雨打芭蕉声。必须说,大规模弓箭阵战里,个人箭法作用寥寥,而更好更严密的护甲盾阵才是王道。
“卧槽,就说队型没甚鸟用嘛,反而耽搁时间!勇士们,冲啊,跟汉人肉搏去!”箭矢对战的明显弱势落入蛮将们的眼里,右翼倭阵中传出一声咆哮,旋即,倭兵们索性也不玩对射了,而是大踏步发起了冲锋。紧随右翼,左翼蛮兵们亦然,五六千人呼啸突进,虽然混乱,倒也颇具声势!
“嗖嗖嗖...”“咻咻咻...”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随着倭兵们愈加冲近,血旗军阵中射出了第二波箭雨,继而是一拨更为震撼人心的投枪。数拨远程打击下来,六千倭兵的可战者已然三去其一,倭军大阵之后也留下了一条血路,凶悍如狼的倭兵们更是感觉到了胆寒!
“嘟嘟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重映枭等倭将也不能忍受白白牺牲,在一声声高亢的号声催促下,剩下的四千余倭兵发出恶狼般的嘶吼,踏着同袍们的尸体,终是气势汹汹的撞上了血旗军阵。
“噗噗噗...”利刃入肉,肢体断裂,鲜血飚飞,嘶吼怒喝,最惨烈的冷兵器肉搏终在汉倭步卒间展开。栽倒,顶上,再栽倒,再顶上,汉倭双方皆是如此,只不过,有着严密军阵与娴熟配合的血旗一方,频率委实远低于倭方蛮兵。
像是汹涌的浪潮撞上坚固的礁石,礁石岿然不动,浪潮则左右分开,两侧包抄,进而将礁石包围其中。不一刻,曹嶷所部便陷入了倭军重围,尽管场面不落下风,但想撤退却是再也不能。
“哈哈,我大倭勇士果然悍不畏死,即便汉军奸猾,却也终将为我等围杀!”倭军后阵,重映枭眼见战局落定,不禁得意大笑,不忘忽悠徒、金两位蛮兵统领道,“两千多汉军装备,就属于两位统领了,恭喜恭喜,不过,未免战局有变,不妨再添兵力,尽早剿灭这股汉军如何?”
相比之下,两位蛮兵统领笑得就要苦涩多了,缴获可期固然不错,但自家的勇壮未免付出得太多,都不知回去如何向那些孤儿寡母交代。当然,事态至此,不可能收手,也只能以众凌寡,尽快结束这场肉疼的战斗。
然而,就在两位蛮兵统领咬碎钢牙,就欲继续投入兵力的时候,南方隐有烟尘升起,伴以愈来愈响亮的喊杀声。继而,有倭兵探哨急急赶来,向重映枭等人急声道:“禀将军,风盛山口方向来了汉人援兵,约两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