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回 永嘉新年
晋怀帝永嘉这个年号,在后世代表着悲惨而羞耻的永嘉之乱,代表着汉家第一次被胡寇俘虏了皇帝,代表着五胡乱华黑暗时代的正式开幕。然而,在这个永嘉元年的新年,不论是大晋中原还是海外的华兴府,大多汉人依旧对新君新朝廷抱有中兴的幻想,更不会想到中原会有胡马纵横的一天,是以,这是一个汉家普天同庆的新年。
尽管作为穿越者的纪泽对永嘉这个年号极其不得劲,可他绝非那种忧国忧民到茶饭不思的高尚人士,所以面对自己在西晋第一个安生度过的春节,他着实好好的过了一回。家宴,府宴,走访便宴;拜亲,拜友,四下拜年,丫丫个呸的,真庆幸这年头没那倒霉催的非典。
与纪某人一般,这个新年里,华兴府侨居海外的家家户户欢闹一片。欢的自然是有房有地,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年关也是由公转私的节点,带着点告别费的意味,华兴府给各家各户发的不仅有钱庄账户里的一笔红包,还有过去在大晋平安年景也难得丰盛的米面、鱼肉、布匹等等年货,别说对于原本的一群流民,便是对于太平光景下的百姓,这也是妥妥的一个肥年。
即便那些还欠着一屁股债的农业丁户,也各个安之若素,毕竟他们欠的是公家百分之三利息的债务,而非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怎么着两三年内都能轻松还清;况且,自家为此得到的田地草场,放在大晋的价值,可要十数倍于欠债呀。
有欢有闹才算过年,各家各户闹得最多最激动的不是爆竹,也非鸡毛蒜皮的琐事,而是正在哺育抑或孕育的宝宝。生活吃住不愁,更有政府一道道鼓励公民生育的优惠政策,骨子里就将传宗接代视作人生基本信条的汉家百姓,自要可劲的开枝散叶。
得益于华兴府一年来对孕龄女子又诱又买又是抢,而今海外以汉人为主的十余万成年男性公民,基本都或妻或妾或婢的有了配偶。这年头晚上基本没啥娱乐活动,成双成对的吹灯后还能干嘛?于是,据不完全统计,这个春节,有约六七万户家庭都在围绕着已经出生或是等待出生的下一代闹腾。
当然,就在千家万户欢闹着享受年假的时候,也有一批人在上蹿下跳累得跟死狗一样。他们不是血旗军人,军人这会可没多少任务,他们是张憧那些方才起步的商人。那批刚刚通过私有化交易会得到店铺、厂矿、工坊、海船的弄潮儿,正在抓紧一切时间,招揽人手,联系进货,商谈销售,为来年的暴发户生涯发起最后冲刺...
同为华兴府治下,海外三郡欢腾一片之际,内陆太行郡与长广郡的军民也在欢乐过年,只不过,环境不同,体制不同,欢乐方式也不同。相比海外三郡的生机勃勃,相比太行郡的顽强向上,同样欣欣向荣的长广郡,未免就多了一份靡靡浮华。
如今的长广郡甚至青州,最吸引眼球的地区绝对是少河东北岸的青岛新城。从一年多前的偏荒海滨变为拥口十万的郡城,它无疑创造了一系列的第一。地处渤海湾、辽东与黄淮之地的中转枢纽,借着去年青州战乱吸引的大批难民,加之华兴商会勾连本地豪强兴建起的诸多工商产业,令它的地位与前景业已超过了诸多自贸岛屿。而光熙元年的第四季度,它给华兴府的创收更已首次超过了最老牌的和平岛。
然而,毕竟从大晋社会直接发展而来,且身处大晋州郡环绕之间,长广与青岛城的繁荣之下,也伴随着渗透大晋骨髓的奢靡浮华。位于青岛城东南区的翠香阁,便是一个典型代表。如今它是青岛城最红火的风月之所,也是令人又爱又恨的销金堀,而它的主人则是长广本地庶族大户郑家的郑晓,据说如今的长广郡臣张嵩,也即实际上的行政一把手,还是他的堂姐夫。
客观的说,凭着莺声燕语、灯火通明、豪华奢靡尤其是那座青岛青楼中最为宽敞的大宅院,翠香阁倒也不愧其第一青楼的名头。大年初六,戌时,翠香阁后宅的一间雅致小院,丝竹靡靡,正厅中三张案几主客有致,桌上满是美酒佳肴,三名锦衣男子正盘腿斜坐,六名美艳侍女则分别侍奉两侧。
这三位正在享受人生的,面南正座者尖嘴猴腮,四旬开外,正是郑晓;其左首作陪的儒装之人年近五旬,是他的心腹账房霍元,一个去年投入其门下的落魄老书生。右首的贵客是名略显发福的三旬壮汉,名为徐彪,其身份则为长广贼曹佐史兼青岛郡城的总捕头。
此刻,一脸横肉的徐彪,左拥右抱,动手动脚,在侍女旖旎的娇嗲声中,他更是美美喝干了侍女用嘴喂来的一口酒。看其这会的风骚,委实难以将他与寻常在人前的威严彪悍联系起来。
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徐彪大着舌头,熏熏然笑道:“郑东家新春,新春新气象啊,嘿嘿,前两天听上面风声,段将军恐怕回不来了,而且,主上,主上发过话,军方经营不得与民营产业混杂,估计,估计那块军用码头要么划归地方行政,要么仅限军用,没人再跟老兄抢码头生意啦,哈哈,日后你那装卸商行发大财,可,可别忘了老弟咱啊。”
徐彪泄露的信息令郑晓眼前一亮,不无嘉许的给霍元送了个眼色,继而,他堆起笑容,对徐彪奉承道:“呵呵,我在码头的那点小本生意,哪敢说发什么大财,混口饭吃而已。这还都靠徐老弟给咱罩着,否则那些丘八哪会乖乖听话,加入我这小人物的装卸商行?”
“郑东家谦虚了不是?嘿,别看咱是大老粗,却也明白,你那装卸商行只要独此一家,嘿,那些船只、货场、车马行什么的,谁家不得看你脸色,财源滚滚还会远吗?哈哈,届时怕是连这翠香阁也不见得比那边赚得多啊,青岛城的大人物准跑不了您郑东家了。”徐彪眼睛一翻,略带怪笑道。
说来,庶族出身的郑晓两年前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开有一个低档次的小妓院,争不过也不敢与士族人家掌控的大青楼去争,纯属跺跺脚只能令自个颤三颤的货。他能混到今日光景,还得感谢血旗军在墨水河畔的那场大批斗,原本从属士族的大牌青楼都被牵连倒闭,小有眼光的他便浑水摸鱼搜刮了一些风月人才,更是赶在青岛城收紧地块之前,第一家倾力投入了促进青岛繁荣的青楼产业。
继而,他郑晓养了更多打手,收了更多红牌,偷摸干起更多坏事,更开始拓展码头装卸业务,也就成人物了。当然,他能在青岛城风生水起,靠的可不仅是跟张嵩那丁点亲戚关系,更多的却是靠这翠香阁与长广新生代的乡绅贤达乃至官员衙役建起纵横交错的关系网。而为他出谋划策走到今天的,正是左首这位账房先生霍元。
尽管今非昔比,郑晓依旧保持着昔日小人物时的谦卑,尤其对于徐彪这样需得上的官面人物,他继续赔笑道:“大人物咱哪里敢想,不过,借徐老弟吉言,万一哪天咱真的发大财了,也不敢忘了是您徐总捕给咱的,呵呵。”
并未注意到霍元眼底闪过的鄙夷,郑晓再与徐彪一通推杯换盏后,故作不经意道:“听说那位段德将军此番失势,却是出于一份匿名举报,也不知是何人这般大快人心,还叫咱捡了个便宜?”
“谁知道呢,左右盯着长广这块肥肉的势力多得很,青州的,幽州的,朝廷的,甚或匈奴人的,怕都不介意给添点乱。这等细作之事最难理清,呵,上面来人查了许久也没结果,最后还是灰溜溜赶回去过年了。”再饮一口酒,徐彪不无卖好道,“这次上面也对整个青岛城做了番排查,还好你平素做事手脚干净,监曹徐从事又是咱旧识,咱能给你兜着些,你这才没被殃及池鱼。”
“是啊是啊,大树底下好乘凉嘛,咱可都靠老弟你给罩着呢。”郑晓一脸奉承,笑得更欢了。徐彪也不知的是,令段德黯然离去的那封信,正是出自霍元的手笔,郑晓自然希望事情越早过去越好。
恰此时,徐彪身边的一名侍女或被徐彪的毛手毛脚给弄疼了,下意识的皱眉哼了一声。孰料有点酒醉的徐彪却是恼了,随手就是一个大耳光过去,将那侍女打翻在地,口中兀自骂道:“不识抬举的贱货,还跟老子装清纯吗?”
得,这厮又开始发酒疯了!左右酒已喝得差不多,想知道的也知道了,郑晓离席上前,跟着踹了那侍女两脚,替徐彪出口气,继而赔笑道:“徐老弟想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今个新春,咱给你准备了一个雏儿,绝对水灵,不过,性子有点烈呢,还要靠老弟给驯服驯服呀。”
“哦?哈哈,老子就喜欢烈的,郑兄果然明白咱心意,还在老地方吧,小弟这就去放松放松了,哈哈...”徐彪顿时来了精神,也没再管他人,径直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厅房侧门。
“东家,这下没事了吧,既如此,属下也就回了,呵呵,春宵一刻值千金呢。”这时,席间一直话语不多的霍元,一语双关的起身告辞道,同时不忘左拥右抱身边的两名侍女。
“走,同走,霍先生可得悠着点身子骨呀。”郑晓面露坏笑,边随霍元一同出厅,一边大咧咧道,“时辰还早,前关村那几个在码头私接搬运活计的苦哈哈,关有好几天了,这会正好去寻他们乐呵乐呵,哼,不再弄两个去沉海,看来还压不住这股歪风邪气呢!”
出了小院,二人分手之际,郑晓背后瞟了眼略显浪荡的霍元,满意一笑。说实在的,他对霍元的心机不无忌惮,就如这一次,为了破坏军用码头的竞争,霍元就敢想到监视驻军军官,进而真就寻到了对方的马脚,甚还拉下了段德这样的封疆大吏。郑晓只知这霍元是个给人做过管家的冀州流民,好在其人十分贪财好色,手底下又没甚功夫,否则郑晓还真不敢这般重用其人...
再说徐彪,进入厅房侧门,他熟门熟路的走近墙边的书架,摸到一堆书后的某个位置用力一按,旋即,书架吱嘎嘎的挪开,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进入暗道,他随手再一按,书架复位,他则借着壁灯晃悠悠的下到了一间地下密室。
密室内装饰豪华,徐彪随手带上室门,却仅将目光轻车熟路的看向室内的一桌一床。桌上有一个盖子翻开的锦盒,其内整齐排着一群金灿灿的小可爱。扫了眼锦盒,徐彪眼中闪过贪婪,满意的点点头,他将目光转向那张足有丈半长的床榻。
大床之上,此刻正有一名五花大绑的少女,头发披散,口被塞住,瑟瑟发抖,但从其半遮半掩的面容来看,绝对是个甚有姿色的雏儿。更诱人的是,翠香阁捆绑少女的手法绝对老到,愣将其身材展现得前凸后翘,叫徐彪看得好不兽血贲张!
不过,徐彪如今是有身份的人,可不会就此像牲口一般扑上去完事。作为昔日的血旗老卒,官至屯长,他跟着纪某人拼死拼活,转战太行东西,甚至经历过塞北长征,如今退下来了,功成名就了,开始享受生活了,成为风月老手了,可不再是一名苦哈哈,更不能再像昔日一般粗鄙,该当有品味不是?
“啪!”甩脱靴子,跨步上床,徐彪在女子身上拍了一巴掌,一边夸张的嗅了嗅手上余香,一边扯掉女子口中布巾,不无戏谑道:“这位小娘,瞧你相貌周正,面带凄苦,莫非不是情愿沦落风尘,有何苦楚,倒不妨与本官分说一二。”
“官爷救我,我并非风尘女子,仅是遭遇兵灾,颠沛至此,却在码头被一帮青痞连哄带骗加强迫的带来了翠香阁,绝非自愿啊。”那女子虽然狐疑,还是抱有幻想的泣声哀求道,“但若官爷救下小女子,小女子日后定当做牛做马,以报官爷的大恩大德!”
女子的哀求非但不曾让徐彪心软,反令他愈加兴奋,昔日泥腿子,见人矮三分,今日人上人,处处人人求,还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舒爽的呢?勉强挤出一份怜悯,他戏谑道:“日后的事谁知道,做牛做马就免了,还是今晚陪官爷开心吧,没准咱心情一好,事后便将你给捞出去了。当然,你也可以叫,不过,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哈哈哈...”
第四百三十七回 反腐打黑
青岛城,翠香阁,地下密室,不断响起哀求声、谑笑声、嗤拉声、怒骂声、狂笑声、尖叫声、巴掌声、哭求声,令这间密室如同人间魔窟。怎奈这里甚为隔音,愣将其间的罪恶,牢牢掩饰于地穴之下,丝毫不能引来任何救援,更不曾败坏上方青岛城的繁荣与光鲜。
良久折腾之后,那五花大绑的女子几乎精疲力尽,身上的衣衫更已被撕成了条条装,她绝望的发出叱问:“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浑身只余贴身小衣的徐彪,闻言狂笑道:“报应!?若有报应,那些死在老子刀下的胡人,岂非都要来寻老子晦气,可老子迄今还在这里快活呢!小娘皮,闹够了吧,今个就让大爷我来宠幸你,哈哈...”
“你这恶人,我死了也要化成恶鬼缠住你...”眼见徐彪开始脱下最后的衣服,那少女心知在劫难逃,最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骂,就欲咬舌自尽。
“砰!”或是今天老天爷真就开了眼,给徐彪玩了次报应不爽,就在女子即将香消玉殒之际,密室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随之呼啦啦涌入密室的,是十数兵甲森然的黑装军兵。
贴身衣服脱了一半,独乐乐竟成众乐乐,徐彪不无滑稽的呆愣半天,这才望向军卒中央一人,喃喃问道:“徐大哥,你,你等不是已在节前返回乐岛了吗?”
来人为首者正是华兴府监曹从事徐元,他此刻的心情可谓极为复杂。欢喜是有的,他与铁凡等人前来长广,三方联合会办匿名举报一案,可段德那边继其直属屯副自戕之后,与那屯副有关的可疑线索已被不明黑手及时掐断,而匿名举报人也无从查起,只能按照纪泽的附带指示,将目标转向长广本地不法势力。如今抓到徐彪这个从七品贪腐官员,他们至少也能有所交代了。
但令徐元心痛的是,徐彪与他一般是雄鹰寨时期的老人,两人还曾因为同姓而称兄道弟,尽管之前调查码头问题时,他就感到有本地捕快系统的阻扰,对徐彪颇为怀疑,为之还不得不设法麻痹对方,可如今实打实的捉奸在床,罪行确凿,他却不免难过于昔日的袍泽之情。
“破例回答你这问题,监曹与刑部始终在暗中调查码头,尤其是郑晓那家装卸商行,我等仅是明面离开,去鳌山岛吃顿年夜饭而已,否则你与郑晓一直小心翼翼,我等又如何趁着年节松懈,轻易寻得受害百姓,揪出你等马脚?”扫了眼床上几已身无寸缕的被缚少女,徐元难掩愤怒,他冷然挥手道,“好了,将这厮绑了带走!”
面对杀气腾腾的黑衣特勤军卒,尤其是数把寒光闪闪的连弩,知道厉害的徐彪未做任何抵抗,束手就缚,也没做辩驳,证据就摆在眼前呢。不过,即将被推出房门的时候,他不无恳求道:“徐大哥,看在咱们都是雄鹰寨血旗老卒的份上,要不给咱穿上衣服吧,这么出去怪丢人的。”
“直娘贼,你狗日的还知道丢人?还知道自己曾是血旗老卒?当年我等血战求活,口号就是除暴安良、扶危济困,那时你还是条血性汉子,这才多久,你丫就摇身一变冷血至此,成了我等需要铲除的‘暴’了,我打死你这杂碎...”本还冷静处理的徐元蓦然爆发,一边怒骂,一边上前冲徐彪就是一顿痛打。
好易通发泄,徐元最终还是抓过外衣丢在徐彪身上,继而冲几名瞅眼被缚少女的军卒喝道:“管好自己的招子,别瞎看了,小心跟这厮一般下场,带走吧!”
“杏红,有劳给床上那位小娘收拾一下,你自己回头也带上东西,与这小娘一道跟我等去作证。翠香阁是开不下去了,你及时揭发有功,本官做主,还你一个自由身。”一番搜查之后,徐元冲门外一直躲在军卒身后的一名女子温言道。
“谢谢,谢谢官爷!”那名唤作杏红的女子喜不自禁道,瞥见被押经身边的徐彪,她那张有着五个指印的脸上,还由衷露出幸灾乐祸。此女正是之前被徐彪随意掌扇的那个翠香阁侍女,小人物也有愤恨,显然徐元等人能够这么快寻到密室,并及时救下被缚少女,正因她的引路。
“你等干什么,放开我,我堂姐夫可是郡臣大人,你等不能抓...”当徐彪被压出暗道的时候,业已惊叫不断的翠香阁大院里,传来郑晓那杀猪般的哀嚎,但旋即戛然而止,显是被人粗暴打断。
“将军府办事,闲杂人等休得生乱,悉数原地等待检查,但有乱喊乱跑者,莫怪我等误伤!”一声粗豪的断喝响彻翠香阁,继而像是喊话人听到了什么,二度气急败坏的喝道,“什么?谁说将军府不能干政?是谁,他妈的站出来!搞清楚了,俺们是安海将军府办事,乐东县公纪大将军下令,可不是长广营段将军...”
“呜嗷!呜嗷...”同一时刻,大宅东南角的一处小院,突然响起了兴奋的狼嚎,这是华兴府特有的驯狼在示警,立马引起好一番脚步杂沓,但没片刻,那狼嚎却是突然哑火,代之以一声哀鸣,以及人声的急促惊呼,“快来人,这里有硬点子!”
东南小院正厅,一道青衣身影蓦然从屋顶横梁落下,伴着一声剑鸣,以及一道寒光闪过,继那只驯狼死于暗器之后,两名呼喊示警的特勤军卒未及招架,也跟着倒在血泊中。
出手之人正是翠香阁账房霍元,连郑晓都不知道,他竟是一名杀伐狠绝的技击高手。方才他听到院中嘈杂,心知不妙,顺手打晕两名惊叫的陪寝侍女,就欲趁夜遁逃,怎奈会办组动作够猛,愣是突击借调来了长广驻军将翠香阁团团包围。犹豫之下,他便暂时委身为梁上君子,以期侥幸漏过搜查抑或另待时机。
该霍元倒霉的是,会办组还携有驯狼这种他所不了解的新奇侦破手段。上次匿名投书后他确是乘船出去躲了几天,直到风声过了才又返回,倒是躲过驯狼追踪,岂料会办组迫于向纪泽交差,愣是针对徐彪和郑晓玩了次回马枪,更是顺带让驯狼嗅了嗅举报信聊胜于无。于是,他躲得再隐蔽,也没逃出驯狼鼻子的搜查。
“尔究竟何人,胆敢戕害我办案官兵?”一声怒喝在小院中响起,却是就近的一名监曹军官,带着十数军兵冲往厅门。更有另两名方入厅门的军卒,业已持枪架盾挡住了霍元去路。
“欲知老夫来历,去问阎王爷吧!”心中懊悔窝火,霍元一脸冷笑,口中讥嘲,身形却丝毫不慢,凌空飞纵间,只听噗嗤声响,他仅是身形略顿,便已鬼魅般越过挡在身前的两名军兵,直扑迎上来堵门的军官。而在他的身后,则又多了两具尸体。
兔起鹘落,瞬间连毙四人,霍元动如霹雳,转眼便已距那军官不足一丈,手中宝剑更是毒蛇吐信般直刺其面门。直到这时,那军官才真切意识到彼此功夫差异,但仓促之下他也只能咬牙挥刀硬撼了。
“我来!”就在那军官垂死搏命的时候,一条人影从旁窜出,挥刀挡向霍元的攻击,却是铁凡恰时赶到。只听铛的一声,铁凡竟也闷哼着后退两步,仅是勉力接下霍元这夺命一击。铁凡可是妥妥的一流高手,纵然方才他接招仓促,也足见这霍元的武艺绝对与他伯仲之间。
“尔竟委身勾栏,有何图谋”铁凡不惊反喜,扬声大喝之余,挥刀杀上,战意熊熊。匿名举报一案毫无头绪,不想今日反腐打黑却歪打正着,翠香阁根本没资格拥有这等高手,此人必然别有图谋,那么,举报一案的背后黑手,不是他也差不离了。
于此同时,铁凡身后,那名捡回小命的军官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自家斤两,也不上前助阵,而是立刻退入院中,同时扬声喝道:“结阵备弩!”
霍元也听到了监曹军官的命令,更是扫见敌方转眼又有三十余人向院中汇集而来,他当然明白,个人实力再是强悍,面对多人合击也要吃亏,尤其配合有序的军阵更是武林高手的克星。他哪里还敢淡定,只恨方才为啥不一早就强冲出翠香阁!
没与铁凡啰嗦,急于逃命的霍元仅是冷哼一声,被阻的身形一闪,手中已经使出自身绝杀招式,宝剑舞出七朵剑花,直奔铁凡面门、胸口、小腹等七处要害,招招为虚却又招招藏实。但听叮叮叮三声金铁交鸣,继而铁凡的冷哼响起:“这就想走吗,可没那般便宜!”
言说间,霍元与铁凡二人的身形业已移往了厅中窗户方向,刀来剑往缠斗不休。原来,霍元方才仅是用出一半的实招,继而就欲趁铁凡招架不备以抽身而退,孰料铁凡是抓老了武林高手的,早习惯于以多打少拖住敌人,瞬间察觉霍元意图,旋即贴身跟上,将霍元牢牢纠缠。
如是缠斗片刻,霍元瞥了眼厅外,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只因敌方已在小院中聚有五十黑衣军兵,阵型严整,搭建了一个小小弩阵,前两排或蹲或战正举弩待射。而更多的军兵还在涌来,且呈包围小院之势。
霍元心中哀叹,心知不能再犹豫,只得一发狠,卖了个破绽,硬生生用跨步挨了铁凡一脚,继而强忍五脏翻滚,借势撞向窗户。
“嗖嗖嗖...”霍元破窗之际,接连的弩矢紧跟着他的轨迹射来,所幸他早有准备,手中宝剑舞得水泼不进,叮叮声中,连弩一时却是奈何他不得。然而,就当霍元身体撞破窗户的刹那,他突然脸色大变,因为在密集的弩击声中,他突然听到了几声明显刺耳的啸音,而且,那啸音已经离他很近,或者说,发出啸音的这种弩矢速度实在太快。
踏张弩?!”霍元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便觉宝剑一沉,继而腿上剧痛。闷哼声中,他的所谓护体真气与护身软甲如薄纸般被穿破,腿上多了根粗长弩矢。同时,他的耳中传来铁凡的怒喝:“小心点,别弄死了!”
“嗖嗖嗖…”跃至窗外,霍元不及落地,更不及憋闷,又是一通短矢射来,可怜他已然身负重伤,怎能抵挡,顿时四肢再多了数根弩矢,虽都避开了要害,却令他再难逃脱。
“瞧你一身功夫不错,何必埋没于密谍之事,不如投了我家安海将军,当可光宗耀祖!”铁凡已然跟着穿出窗户,开口劝说道。
“呵呵,老夫,老夫也想啊,可惜,老,老夫还有家人,却是不能害,害了他们。呵呵...”霍元一边惨笑,一边断断续续道,口角流出的鲜血逐渐变黑,显已咬破了预埋齿中的毒囊...
与此同时,翠香阁门前,已然聚集了城中不少大小官员与乡绅贤达,却被办案军兵毫不客气的挡在外面。众人中央,正是贼曹宋毅与郡臣张嵩,也即长广郡实际上的政、法一把手。长广营突然出动包围翠香阁,这么大的动静,他二人之前居然一无所知,憋闷之余,二人心中都不免忐忑,只因会办组能够调动长广营,那必然经过纪某人批准。
终于,徐元、铁凡等人压着郑晓、徐彪以及他们的一干爪牙,从翠香阁内涌出。徐彪瞥见黑着脸的宋毅,顿时埋下了脑袋,倒是那郑晓,立马扯起嗓子冲张嵩嚎道:“姐夫,姐夫,救我啊,我哪里知道那个霍元还会功夫,还是一等一的高手,我是被他利用,被他蒙蔽,举报段将军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啊!”
没搭理郑晓,张嵩与宋毅迎向徐、铁二人,张嵩手指郑晓,询问铁凡道:“铁侍郎,这厮做了何等勾当,可否告知一二?”
“逼良为娼,贿赂官员,私设刑堂,聚众斗殴,害人性命,够了吧。”铁凡面无表情,言简意赅道,显然对张嵩这个纵容亲戚的郡臣不感冒。
“啪!啪...”张嵩并未多说,转身冲至郑晓,好易通大耳刮子下去,这才怒吼道:“没人救得了你,老实配合调查,有一说一,且看能否捡回一条狗命吧!”
张嵩还发个飙,宋毅则干脆一声不吭,等在翠香阁前的大小官员与乡绅贤达们,原本还想看看事态,此刻却皆哑然。这一刻,他们才算明白,他们往日仰望的两位大人物,面对强硬出手的会办组,以及他们身后那位安海将军,根本提不起质疑的勇气。而看会办组对这两位大人的冷淡,长广的天弄不好都要变了...
第四百三十八回 限制粮价
正月初九,旬日年假后的第一天,乐中城,华兴大礼堂,召开了永嘉元年华兴府第一次军政扩大会议。这座去年底刚刚竣工的雄伟建筑,是华兴府目前最大也最显要的议事堂,殿高五丈,白漆粉墙,红毯铺地,空阔而肃穆,简朴而大气。温暖的阳光透过大幅的玻璃窗格,直洒殿内的新案净壁,更显其中宽敞明亮。
此刻,数百官员济济一堂。效仿朝廷的朔望朝会,如今每月初,华兴府都会召开一次府级例会,召集在岛的六品以上文武官员与会,而今次的新春例会更是扩大至在岛七品一级文武。正中面南高座者,自是纪泽,他束发高冠,正襟危坐,看似郑重肃穆,一双眼睛却是四下瞟看,掩不去那丁点沐猴而冠的气息。
“...着力开发瀛东之际,乐琉二郡亦将继续投入。除了相关工程收尾,今年本府还将启动数项重点工程。其一为罗河大桥,设于乐北县城南门一里之外,旨在方便罗河两岸交通...”右列上首,张宾正在概略介绍今年的政府施政与财政预算。訾议署的权力在长时间内将被限制与基层,故而这里便算是全府施政方案的最后一次审核了。
其实,这样的大型府会一般都不会决定具体事务,更多的是通报政令、讨论方略、政策吹风、严正视听之类的事,真正的政事都是在更小范围的小会中商定解决的,所以大多与会者都只带着一只耳朵前来。这不,张宾在前面大讲特讲着大会主题,角落处已经开起了小会。
某位吊梢眉军侯斜眯着眼,冲身边另一大胡子军侯低声卖弄道:“嗨,瞧见那些窗户没?中间那些发蓝透亮的,跟琉璃似的薄片,那就叫玻璃,就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卖得死贵死贵的玻璃。漂亮不?敞亮不?”
“直娘贼,你当老子常驻蛇山岛就是土包子呀?这都不知道,老子岂不在咱华兴府白混了?”大胡子军官不满的低骂道,“漂亮怎样,敞亮又怎样,那么贵的东西,也就这里或者府主官邸用得起,老子再是稀罕喜欢,也是干看呀!”
“嘿嘿,你小子落伍了吧。我要是说,只要十贯,便包你家二层小楼所有门窗都能装上玻璃,你干不干?”吊梢眉军候神秘兮兮道。
“卧槽,那感情好,当然干!家中该多敞亮,脸上该多有光,天冷还能躲在屋里晒太阳,想想都美呀!嘿,咱去年悄没声的也剿过两次海匪,不差钱!”大胡子眼前一亮,旋即狐疑道,“我说,你小子不是在逗我玩吧,别看你丫在卫署营,现在官衔比我高,要是敢忽悠老子,小心老子照样削你!”
“卧槽,现在还是这副土匪脾气,难怪你进步得慢。得得得,我哪敢骗你,听说华兴玻璃去冬刚扩了生产规模,又不愿过多运往大晋降价低卖,便多了一批产量准备内销,给咱自己人超低价,不过,量也不多,故而只便宜卖给咱这些荣誉公民,普通百姓捧着钱都不卖呢。”吊梢眉无可奈何道,也不再卖关子了,“手快有手慢无,若非前两天去钱将军家拜年,恰好听说这事,我还毫不知情呢。”
“真的?那到哪儿买呢?”大胡子来了精神,连忙问道。
“直接去城东华兴工贸的总部,交一贯定金排上号,就等着专人自行上门安装吧,对了,别忘带上身份牌,不证明爵位人家可不搭理。”吊梢眉少校不无悻悻道,“这两天那里还挺火的,连伙计们都拽上了。”
或是想起糗处,吊梢眉声音不由放大:“哼,尤其是那个华兴工贸新任大掌柜张鹏,原来还是我带人从贼窝里捞出来的,在安海商会跟着二主母混了一年,竟然鲤鱼跳龙门,丫丫个呸的,现在可神气了,见到老子也不点头哈腰了,让他小子便宜点居然尽打哈哈...”
“咳咳咳...”一阵煞有介事的轻咳,打断了吊梢眉与大胡子的友好交流。二人看向声音所来方向,恰逢纪泽扫来的盯视目光,忙一缩脖子,不敢再行出声。也是这时,二人才发现,不知何时张宾已经结束了报告,轮到开口的已是主持会议的纪泽。
待堂内清净,纪泽说道:“华兴府应民意而生,我等乃百姓之管家,当以谋百姓福祉为己任。张长史之施政方略,诸位可有异议,还请不吝谏言。”
一片肃静中,商曹从事胡宝率先直身示意。出于尊重下属和讲究效率,在纪泽倡导下,华兴府如今的各级会议中,与会者不论官职高低都有案几坐席,且发言时只需原席起身,拱手半礼即可,一般无需更多缛节累人累己。
见纪泽点头,胡宝拱手道:“适才张长史有言,为扶助百姓,我华兴府将在海外三郡限定粮价,零售米价为每斗限顶23钱,余者相类。然此法虽利百姓,却因乐琉二郡私有改制已毕,私营贸易放开,岛内粮价过低,纵有关税限制,也难免商家唯利是图,从岛内购粮外销牟利。”
“况且,而今天下纷乱仅是暂平,大晋沿海米价虽已降至每石四百钱,但焉知政局是否动荡,粮价是否再度高涨?故而,属下建议本府出台政令,禁止民间向府外售卖粮食,罐头、禽蛋、酿酒等耗粮商品亦须不定期调高关税。此外,为堵管理漏洞,还当限定,唯有我三郡辖民凭借身份铭牌,持华币方可购粮。”
“恩,言之有理。诸位,对胡从事所言可有异议?纪泽点头,继而扫视全场问道。
其实,这一问题是纪泽故意叫胡宝抛出来的。对于短期内全部需要买粮过活的三郡百姓,限价无疑是一项善政。但这种私有经济下的粮价倒挂,委实问题多多,他虽有主意,但涉及面太广,尤其涉及工农间财富蛋糕的重大分配,却不好过于专断,不说让所有人认同,至少也要手下文武们心服口服。
托!老练些的官员,这时已经猜出胡宝与纪泽这是商量好的捧哏逗哏,毕竟事情由他人建议要比纪泽一言堂的吃相来得好看些。至于胡宝的所谓建议,大多在场官员一时并无异议,善政嘛,亏的是公家,肥的是百姓,自己也算百姓一员嘛,自当支持。
然而,渐渐的,在纪泽的耐心等待中,开始有人回过味来,这其中有诈啊!终于,农部一名官员沉声诘问道:“敢问府主,如此粮价将持续多久,夏收之后又当如何,莫不是长久这般远低于大晋,那岂非谷贱伤农吗?”
还是提出这个问题了!纪泽淡然一笑,除了少许前两日业已通过气的官员,在场数百文武,若是无人发现这一明显问题并提出异议,怕是他就要重新组建这个官僚系统了。与此同时,殿中热闹起来,在座的大多有着不少封田,那一句谷贱伤农算是点醒了他们,也点燃了他们的抗议之火。
面对众人的嗡嗡议论甚至明显不悦,早有准备的张宾挥手止住嘈杂,肃然道:“谷贱伤农吗?可谷贵亦将伤害工商!略算一下,乐琉二郡五口之家,农户有田至少55亩,每亩两季年产77石,十一税后得粮近70石。若按每石200钱收购价,则农户年总收入约14贯。扣除投入成本亦可获利12贯,这等收入还少吗?”
“若收购价为每石250钱,则农户收入可达15贯,再看工匠,即便夫妻共同做工,寻常工匠丁户年收入不过才16贯。这意味着什么?”扫视众人一圈,张宾斩钉截铁道,“这意味着每石250钱便会出问题。须知,工匠需要放弃稳定的土地,专研技术,且无农闲休憩,还得夫妻齐上,才能与农户收入相当,万一农户再趁农闲打些短工,则收入更将超过匠户。”
“付出更多做技术活,却无明显回报。请问各位,你若是工匠,是否已在考虑去夷州分块田地改行耕种?工匠如此,若粮食收购价再高到300钱,那么按照血旗军薪俸,连军人都将比不上农户,谁还当兵?若不维持农户、匠户与军户间收入差异,谁还愿做更费心费力乃至更危险的活计?都去当农户,华兴府还能存在吗?”
慑于张宾的气场,那名发问的官员已经埋下脑袋,会场一片寂静。纪泽则笑呵呵加了一句:“或许有人会说给匠户提薪,那么,原材料、商品乃至整个物价体系也将大幅上涨,售减利薄,工商利润将大幅下跌,甚至新生企业成片倒毙,我华兴商会也将难有盈利。那时,且不说华兴府如何,农户有钱也买不到便宜东西,诸位损失也将远比卖粮所增要多得多!须知每逢盛世,粮价便低于百钱,可绝非巧合!”
会场已经不复刚才的群情汹汹,众人皆陷入思考。他们虽然大多有着封田的利益,但同样也大多有着华兴商会的工商利益,而且追随纪泽发展至今,他们即便再是鲁莽无识,也都知道不论华兴府还是他们自身,工商利益要远大于农业利益,就更别说可能的华兴府不稳了。由是,对低粮价的那点不满迅速消散,有人脸上甚至显出羞愧。
见此,纪泽心中总算大石落地。对于刚刚起步的华兴府而言,压低粮价并控制通胀至关重要,不光可以缓解现金贫乏,还利于出口盈利刺激经济,更能保证工商发展所需的人力结构,而行政署则多了条通过外售粮食填补财政的有效手段。同时,压低粮价还有一个极少人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为华币确立地位埋下伏笔。
会议在继续,再无特别争议的事项,但行将散会之际,纪泽却是收到一份红色紧急信报。此信报正是来自长广的专案会办组,霍元之死虽令涉及段德的细作案再陷侦破死局,但徐彪与郑晓的落网,以及他们随后的坦白揭发,却暴露了一张组建不到一年的地方涉黑势力网,将长广的一批官员乡绅拖下了水,其案情之严重,完全不亚于细作之事。
“砰!”看完信报,纪泽怒不可遏,信手间竟将身前案几拍个稀烂。他索性站起,手扬信报,扫视全场,痛心疾首道:“长广,我等占据长广仅仅一年出头,便已官商勾结涉黑腐败至此!一个青楼龟公,就能拉下一大票官员衙役,一名六品,两名七品,六名八品,其中近半还是出自太行的血旗老人!卧槽,老子率弟兄们打生打死,就是为了造就贪官污吏吗?从今日开始,全府全军,都以此为鉴,反省整风...”
正月初十,华兴时报头版公布了新年伊始的府主一号令,宣称为了稳定华兴府粮价乃至物价,将禁止民间出口粮食,并颁布了酒水熟面、禽肉罐头等相关耗粮商品最高八成的暂定出关税率。附之说明的还有华兴粮业每斗23钱的零售米价,以及一大通叫人看着头晕的综合经济分析。
这则政令的公布,并未如纪泽担心那样引发轩然。非农百姓自然拥护这等善政,最大受损者农民也均安然接受。本质淳朴且又刚脱离计划体制,他们还习惯于接受安排,虽不太懂报上那些云山雾罩的经济解释,却也知道晋武帝升平年间粮价的确不到百钱,更不会放着安居乐业不过而与官府寻别扭。甚至,有些农户还为之窃喜,毕竟比起去年私有化全民讨论时华兴府宣称的盛世百钱,这个粮价已经高多了!
相比之下,百姓们更多讨论的,反是报刊次版中报道的长广贪腐案,以及由之引发的全府大整风。据小道消息,纪大府主在新春军政大会上大发雷霆,掌碎坚实厚重的楠木案几不算,还发话严惩一应涉案的恶霸黑帮,官员更是罪加一等,纵是长广的军政法三巨头,也将受此牵连,难保头上的乌纱帽!
不过细看初步案情,百姓们不由表情怪异,些许有识之士甚至觉着府主大人肝火过旺,私下为长广三巨头鸣不平。毕竟也就涉及两三条人命,五六名伤残,十数人逼娼,大晋哪个郡县的情况不比这严重十倍百倍?
当然,百姓们对于贪官污吏与乡绅恶霸的下马总是乐观其成的,一片称颂中,华兴府监察厅的重组节奏被大幅加快,各地各部门的举报信箱更在一夜间悉数到位,上上下下的公职人员们则苦逼的自我批评加思想总结,而海外三郡刚刚起步的工商私有经济,则被恰逢其实的当头棒喝:“奸商们,都给咱乖乖走正道...”
第四百三十九回 长广结案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若想最大限度杜绝贪腐舞弊,必须将监督之权真正交给百姓。是以长广县一级咨议会必须及早推行,第一届可暂免识字限制,议员八品礼制、弹劾问题官员、审核政法财务以及按户选举等等,完全实行华兴新法。但有选举舞弊抑或阻挠推行者,以流放瀛东重处!”罗口港码头,纪泽执手司法署掾张敬,殷殷叮嘱道,“责任重大,劳烦文泊兄辛苦,代我在长广坐镇半年了。”
这已是新春军政大会也即接到长广贪腐案情的第四天,纪泽亲来送行登船的,是以张敬、郝勇与刘涵为首,辅以一批军政法官员的长广新贵。会办组在长广的调查已近收尾,再添蛀虫三两只,但包括细作之事在内,也就到此为止了。而那批落马官员,乃至受此牵连将要离职的段德、宋毅与张嵩三人,则将被此批官员所取代。
作为华兴府为数不多的四品核心高层,张敬此行非但要暂管长广法务,并主持长广贪腐案的公审,处斩徐彪、郑晓等等害群之马,流放罪行稍轻者;同时,他还将担任颁法令史这一临时职务,对长广郡视情况最大限度的进行华兴新法的推行。
“新法实施确可收拢民心,加强掌控,但如今便在长广推行新法是否操之过急?那里毕竟地处晋境,只恐引来朝廷干涉,届时平添变数啊。”新任长广郡臣的刘涵略带担忧道。私有化之后,琉球郡业已取消了总督衙门,原定主政琉球的他,因出身长广小户而被紧急调任取代张嵩。
“兆纶无需担心,我华兴新法真正涉及士族底限者,无非限田限奴与科举三点。长广前年经我方入驻时清理,大量拥田拥奴者十不存一,至于科考也不在长广施行,有意者前来乐郡便是。故而张某不会明里在长广推行这三项律条,只会另寻由头打压拥田拥奴过多者,晋廷财政急需我方贡金,当不会因小失大。”张敬笑着接过话头,耐心解释道,这等问题之前自已被一干高层仔细研究过。
点了点头,刘涵继而面露犹豫,但想想自己与张嵩乃昔日至交,终是鼓起勇气对纪泽道:“主公,释游兄此番虽然御下不严,更有远亲违法,但其本身并无任何参与,涵深知其胸怀大志,担保其绝非贪秽之辈,还望主公再给其一次机会。”
“兆纶多虑了。释游乃大才之人,长广能有今日繁荣,其功不可没。此番他被去职确有池鱼之嫌,但交接之后,他与全兴调任瀛东可非流放,反有一番新天地,也是一种保护,令其脱离那些乡党羁绊。须知,夷州岛将逐步拓出更多郡县,何愁没有机会复起?”纪泽呵呵一笑,不无暗示道,“你尽可告知于他,他可不只是一郡之才,是金子便该在哪儿都能发光!”
此番长广军政法三巨头悉数调任,皆非个人被查出问题,名义上都是御下不严,治理不善,重重处罚以儆效尤。实则,段德是因疑人不用,宋毅是忠诚却能力有限,张嵩则是与地方势力牵涉过多,均与长广环境复杂有关,调离对他们个人未必不是好事。
当然,三方一同处罚,有着另一不便宣之于众的深层理由,那就是长广一案从表面看起自军民或说军政矛盾,起自本土势力对血旗军方的发难,在细作一案查无可查以至段德必须调离的情况下,纪泽的处理决不能纵容地方势力对血旗军的肆意叫板,而本为长广大户出身,隐隐站在长广本土新生工商势力一方的张嵩,也必须陪着段德一同被贬,各打五十大板才是王道。
刘涵放下心来,拱手一礼道:“主公宽宏大量,倒是涵小鸡肚肠了。涵定会将主公之言告知释游与全兴二人,免得他们与涵一般稀里糊涂。”
笑着摆摆手,纪泽转向郝勇,上前擂了他胸口一拳,笑道:“正浩,调你前去掌管长广营,可有信心镇住场子?”
“哼,那里的头头脑脑有多少不是咱血旗营老部下?谁敢不听话咱就削他!”郝勇大咧咧的拍拍胸膛,继而嘿笑道,“再说,主公此番下了十万贯血本,一举将长广营与太行营升格为甲等营,咱带着这等好处去,那里的小兔崽子们还不欢天喜地,还怕有谁瞎捣鼓吗?”
鉴于长广、太行两地未来可能的军事压力,纪泽此次索性以内府垫资的方式,将长广、太行二营升格为五千人的甲等营,并增设三曲辅兵,其一应生产也将严格由垦部统一管理,避免与民间产生勾连。这其实也是加强掌控,毕竟甲等营为首的是中领军而非别部司马,其对左右两军是节制而非直管。
“呵呵,有你这个老伙计去,我很放心。不过,对应左中右三军的三曲辅兵,对外得号称役民,咱们可是承诺过不再长广增兵,要讲究吃相。”纪泽嘴上放心,实则对郝勇却是唠叨个不停,“还有,你那性子可得收收,长广当前要的是固守而非进攻,实在憋得狠了就下海去打打海寇,万莫主动寻青州兵多事。对了...”
话别话别,话再多也终有一别,一干长广新贵终是乘舟而去。目送白帆渐远,纪泽淡淡一叹,转头之时,目光所及处正是随来送行者的边缘,恰站着黯然寥落的段德。
长广军政法三巨头一同调任,官品皆未下降,宋毅张嵩被遣往瀛东蛮荒就职,段德则被纪泽调入讲武堂顶替祖逖担任督学。明面上段德并未被严惩,甚至还留在中枢,但高层皆知段德处境最不妙,毕竟手握重兵的将军不同于翻掌拿下的文官,其前途必须建立在主公的完全信任之上,偏生段德此刻令纪泽不甚放心。
细作之事最难查也最腻歪,一个不好就会沦为不解之谜,尤其在华兴府仅是一方割据势力的情况下。恰似昔日张俊朱楠叛逃一事,尽管张俊那厮已在半年前“意外”落水溺死,可暗影愣是迄今都没搞清引诱二人叛逃的奸商张顺就是如今在马韩的幽州晋使邢晨,甚或此间隐秘,华兴府很可能永远不知就里。
亲兵屯副自戕死无对证,霍元自尽死无对证,段德本人矢口否认,线索基本断绝,举报是否属实,段德在其间忠还是不忠,想要搞清不知驴年马月。不论此事背后是哪两只黑手,抑或本就是同一只黑手,死鬼霍元都死得其所,因为他终归反间得手,成功在纪泽与段德之间扎了一根刺。
暗叹口气,纪泽在余人好奇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段德,拍拍肩膀笑道:“怎么样,从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乍然调回乐岛享清福,一时还难以适应吧?”
“呵呵,雷霆雨露,皆是上恩,主公需要咱到哪,咱就到哪,绝不叫主公失望。”段德忙挺胸答道,声音洪亮,但笑容却难掩勉强,显然,他也知道那根刺的存在。
“莫有思想包袱,长广一案就此终止,某已传令下去,此事无需再查。将你调离长广也是为你着想,且先在讲武堂安生发光发热些时日。”紧盯段德双眼,纪泽十分认真道,“你我毕竟长征塞北同生共死过,过去就过去了,暂时没有适合你的军职,却不代表我会将你这名悍将闲置,我华兴府在海外动辄开疆拓土,扩编兵马乃寻常之事,嘿,珍惜这段时光吧,你可享不了多久清福!”
事实上,不管出于个人感情,还是为了表示他纪某人不是那种以莫须有理由就会亏待功臣的多疑主公,本质就是那种多疑主公的纪某人,必须设法拔掉那根刺。昔日曹孟德官渡大胜之后,不看信件就烧毁所有属下勾连袁绍的密信,他纪某人也有那等魄力,而他尚无官渡大胜的大好局面,那就将段德一直用于海外开疆吧。
纪泽将“在海外”这三个字咬得颇重,段德可不傻,确是明白了其间含义,他蓦然精神一震,旋即面色变幻,眼睛迅速发红,终是一字一顿道:“德定不敢再叫主公失望...”
就在纪泽送走长广新贵的时候,新一期的华兴时报也发到了千家万户。这距府主一号令在上一期时报的发布已有三日时间,基于其间粮食限价在百姓中反响平稳,此期时报再出了一道涉及粮食供应的头条消息。
根据头版头条所言,鉴于与大晋的粮价倒挂,华兴粮业是亏本销售造福于民,为防有人囤积居奇乃至对外转卖以损公肥私,华兴府决定对粮食采取限量零售,百姓与耗粮商家须持个人身份或商业执照,方可去华兴粮业极其附庸零售店购买限价粮,而且所用货币必须是华兴百姓才能从钱庄兑换出的华币,铜钱的不要!
用粮券或华币来优惠限购低价粮,可非华兴历史的首次,已被百姓们习惯性看做善政,对看似正常的华币购粮倒真没谁在意其潜在圈套。必须说,钟爱空手套狼的纪某人早在雄鹰寨时期,便已为了纸币流通顺手埋下了伏笔。
说来华币与铜钱共用已在华兴府推行了半年,之前凭借官方产业不时推出的丁点优惠,百姓们对华币颇有好感,流通中也不乏使用,但是,涉及到长期持有,更多百姓依旧选择将铜钱藏在家中的某个犄角旮旯,毕竟信用纸币总没沉甸甸的真金黄铜叫人心中踏实嘛。
而今发布了新政令,对寻常百姓而言,华币购粮似乎与之前并无差别,购粮百姓们凭证可在华兴钱庄轻松将小额铜钱兑换为华币,且兑换限额也颇为宽松。然而,新兴商家的华币购粮就卡得有些严了,华兴粮业还好,工商执照与华币就能买到粮食,偏生华兴钱庄对大额铜钱兑换华币的管理却甚为严格,甚或说就是官僚做派!
按照所谓有关限制购粮的上峰规定,涉及酿酒、餐饮等行业的商家,大额兑换华币必须提供各类证件,以及说明用途,乃至具体到令人发疯的产销数据,最后还要看专职管事是否有空,才能抠抠巴巴的挤出仅够一旬用度的华币,直叫一应商家们恨得牙痒痒。怎奈钱庄独此一家,大掌柜还是准主母,别个就是牛叉,商家也只得捏鼻子忍了。
只是,谁耐烦隔三差五前往钱庄浪费时间还要憋气?商家是最爱动脑筋的,既然自己兑换困难,而百姓们却能轻松拥有富余华币,那就曲线救国吧。除了拜托亲友帮忙个人兑换,一些饭馆则率先给提供华币的百姓们略作打折,甚而有家客满为患的饭馆干脆只收华币不收铜钱。就此,华币取代铜钱的第一个缺口,在华兴民间自发出现。当然,其背后是否有黑手推动则不得而知。
有一就有二,接连有商家因不愿面对钱庄而选择曲线救国,而数日后,同样“深受”兑换华币之苦的华兴工贸集团,非公开宣布旗下以雄鹰楼、华兴百货为代表的所有零售店面皆以九八折接受华币消费,涉粮行业更索性跟着只收华币不要铜钱,这不光令八卦党们热议华兴工贸与华兴钱庄正在内部闹别扭,更令华兴民间对华币的追捧上了一个新高度。
有华兴工贸力挺,加之华币可随时退兑,更多商家尤其是需粮商家陆续加入了这股接收华币的优惠风潮,进而带动了懵懂百姓们最大限度的将流通铜钱兑换成了华币。其间,华兴钱庄似乎对百姓们的华币兑换始终不做刁难,对非粮产业的兑换也故意放水,从而刻意放纵了这一风潮,进而让风潮将民间铜钱大量刮入了华兴钱庄,大大缓解了华币的兑现压力。
乐琉二郡如此,紧随其后的瀛东更是如此,甚至由于计划体制的关系,那里的风潮更猛更彻底。不知不觉间,华兴府以良好信誉为担保,凭借限价限量购粮这一看似顺理成章的蹩脚理由,在某只黑手若有若无的引导下,轻松撬动了货币改革的进程。
就此,做工精美、仿制困难又便携方便的华币大行其道,迅速压过铜钱成为华兴府的第一等流通货币,也令华兴钱庄乃至整个华兴府的现金危机缓解于无形。
而数月之后,随着大晋战火再起,政局再度败坏,借着其粮价暴涨,铜币大幅贬值,华兴府更以控制通胀为由,直接宣布华币与铜钱脱钩,导致华币一跃成为华兴府的唯一主流货币,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四百四十回 劳工风波
元宵前后,随着乐中竞技场主体竣工,来府劳作三月有余的半岛劳工们通过文明岛中转,依依不舍的陆续返乡,带走羡慕的回忆与沉沉甸甸的粮食,留下辛勤的汗水与夯实焕然的建筑,令一直热火朝天的华兴府尤其是乐岛,颇显一份冷清,也更显一份安稳。
不过,这些来自百济、马韩、弁韩乃至诚韩与倭岛的劳工,来时约有五万,去时却仅两万出头。共有两万多奴隶青壮、五六千贫民青壮以及四千多孕龄妇女,因“改造”表现良好,幸运的融入了华兴府,代之交还给众多半岛“租工头”的,则是依据事前租佣协议,予以赔偿的大笔米粮。
对于华兴府如此荤素不忌的吸纳人口,大面积扣下劳工,各家大小势力前来文明岛接人的“租工头”们,一得之消息就怒了。本来嘛,奴隶或者贫民劳工干活累死些许也属正常,华兴府少还个三两千也就罢了,毕竟一人十石的赔偿在半岛粮荒时节不算吃亏,可一下少了过半劳工,虽然远非聚落的全部劳力,这已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来年的生产。
随着华兴府给每家租工头派出对应劳工说明情况,似乎早有串联的租工头们,立马带着仆从,闹哄哄聚集一处,气势汹汹的赶往了华兴府在岛署理处,也即海星棱堡所在,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并未入内理论,竟然聚在门外,数百人众口一词的喊起了口号:“扣奴违约!退还劳工!扣奴违约!退还劳工...”
任何地方都不缺看热闹的,署理处外围立马挤满了好奇的在岛商客,指手画脚,议论纷纷,而租工头们则愈加起劲。若非这里是华兴府的地盘,各处都有兵甲森寒的军卒驻守,只怕租工头们会骂得更凶,闹得更狠,局势也将更加混乱。
“嘿嘿,华兴贼人倒行逆施,竟敢公然毁约,一举得罪这么多海商与聚落头人,他们这文明岛看来是不想开了。”围观商客中,高罗再度刀疤脸扮相,幸灾乐祸道,“闹吧,打吧,最好整出几条人命,叫这文明岛臭名远扬!”
“仅一群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而已,韩王能用他们捣鼓出啥?我等来此是为寻劳工了解华兴府情,看看热闹就好,高公子可别多抱希望。”依旧大胡子扮相的邢晨,一脸无所谓道,“华兴贼人敢做,就肯定有所应对,闹不起来,想对付他们,刀剑说话才行。当然,今日若能顺道拉拢几个恨上华兴府的狠角,就更不虚此行了。”
自知扣奴一事做得不地道的华兴一方,果然早有准备。在一众军卒的围护下,文明岛大执事陶安施施然出现于棱堡的二层楼台,他手扬一份劳工租佣合同,借着人力喇叭,笑吟吟解释道:“诸位还请看清了,之前我等商定租佣劳工时,说好了折损一人,便赔付十石米粮,如今确有劳工不能如期交回,我华兴府也已备有足额米粮用作赔偿,何来违约?若有商客不信,院外告示栏贴有协议范本,尽可鉴证!”
“你华兴府那是巧言令色!之前仅是论及个别劳工折损,如此赔偿尚可,如今你等一下扣留那么多劳工,叫我等聚落今年如何春耕,年末何以收粮?你华兴府这是将我等往死里逼啊!”人群中立马有人呼喝出声,语甚义愤填膺,“诸位,我等都有聚落生计,华兴府这般逼迫我等,能答应吗?”
“不能答应!不能答应...”租工头及其狗腿子们随之高声抗议道,响声雷动,经久不绝。
“诸位,恰逢我华兴大军刚刚歼敌十万,扩土千里,急需劳工垦荒,而所来劳工又有许多向往我华兴生活,苦苦哀求留下,令人难以拒绝!如此两便之事来得突然,也算木已成舟,虽未违约,确给诸位带来困扰,还望诸位见谅。”心中冷笑,陶安却一脸诚挚的喝道,“是以,为弥补诸位损失,保障各聚落正常生产,我华兴府决定做出重大补偿!”
“我等只要自家劳工,不要补偿!”租工头间又有人带头喝道,不过,这一次跟随的吼叫明显稀稀落落,更没持续几息。开玩笑,人家刚刚歼敌十万,是展示军威呢,再说了,千里奔波只为财,听听如何补偿再做抗议也不迟嘛。
临时联盟果然是乌合之众!陶安见此更加心中有底,他不急不慢道:“陶某这是代表华兴府,诚意十足的与诸位商榷问题,若是有人对补偿方案不敢兴趣,大可以站到人群右边,等待众人解决问题之后,陶某再与你依据之前协议,仔细探讨!放心,我华兴府行事素来讲究规矩,以德服人,无论如何也会公平合理,令彼此满意。”
租工头们一片哑然,这时谁站出谁傻,人多力量大才好说话,单对单他们可没人敢与华兴府扎刺,便是其中别有目的的“有心人”,此刻也乖乖选择了闭嘴。
“好了,再有不满者请站出说话,莫要增加混乱,耽搁众人要事!”陶安笑得更真诚了,他转头一挥手,立马有军卒压着数名夷州土著上前,他这才说道,“首先,为表歉意,我华兴府此番将在既有协议基础上,为每名被留劳工加付两石米粮!当然,诸位也可选择本府商品替代,绝对优惠!”
这会儿可没人再打断陶安,都在等着搞清他展示夷州土著的目的。陶安续道:“其次,基于部分聚落确实缺乏春耕人手,本府此番业已备有一批夷州奴隶,体格不下韩人,用以交换所留奴隶,当然,两石米粮的追加补偿依然有效!最后说一点,夷州奴隶与补偿钱粮数额有限,陶某不敢保证所有人这两日都能得到补偿,还请有意者动作快些,进来与我方人员具体洽谈!”
陶安话音落定,还不待租工头中的“有心人”想好下一步的应对台词,人群中已有一个矮小租工头排众而出,大部行往署理处,口中更是吵吵道:“这天气早暖和了,咱聚落正等人春耕呢,可没空跟你等瞎捣鼓!陶大执事,俺要补偿,第一个多点优惠啊!”
“卧槽,看那小矮子如此猥琐,一定是倭人,出来添什么乱?”围观商客中,刀疤脸的高罗怒不可遏道。
“托!那厮肯定是托!”大胡子的邢晨同样愤愤道,却比高罗看得更明白,“哎,今个估计也就到这了。”
邢晨评论方毕,又有一名韩人租工头小跑而出,尾随那名小矮子冲往署理处,口中同样不忘吵吵:“卧槽,这些补偿挺值,手快有手慢无啊!”
“直娘贼!说好的大伙儿同进同退,怎的不仗义?去他的,老子也不耗了,可别落个鸡飞蛋打!”又有一名租工头按捺不住,跟着奔往署理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由是,越来越多的租工头脱离大队,冲往署理处,继而被分流至十数间小厅。棱堡门外,最终仅余了十来位租工头,以及他们的仆从在那大眼瞪小眼。至于他们是否进去商议补偿方案,似已不再重要!
“一帮唯利是图之辈,简直目光短浅,完全不识大体!哼,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华兴府一举多了数万青壮,定会更加强大,日后定会威胁他们国家,乃至他们自身吗?”刀疤脸高罗禁不住抱怨连连,吐沫横飞之际,忽见邢晨业已摇着头转身而走,只得骂咧咧的跟着离去...
进了碗里的肥肉哪有那么容易出去?一口气净吞两万半岛青壮,削弱对手壮大自身,这早便是华兴府的既定计划,若非考虑还要与半岛各国各势力继续交往做生意,华兴府怕是连淘汰下来的那些也不会归还。当然,既然补偿,就尽量令人满意,分化瓦解租工头之后,陶安便带着一众铁嘴铜牙与租工头们和和气气的掰扯起了道理。
“贫民劳工留下是别个的自由吧?孕龄女子留下不影响春耕吧,他们能出来劳务又自愿留下,家里本也不缺他干活吧?再说了,他们本来就非奴隶,叫你租工头经手给“卖”了十二石米粮,揣入自个腰包多少你丫自个清楚,就偷乐去吧!”
“再说说奴隶,你那部落多少青壮多少田,你当咱摸不清楚吗?留下两百,再补上一百夷州奴隶,足够忙活那点田了。再说了,半岛兵祸缺粮,这时正闹春荒吧,粮少嘴多,人比粮贱,你在咱这将奴隶换成钱粮,回去后去周边没租劳工的聚落随便转一圈,奴隶都补齐了还能白赚一大笔,低买高卖你丫该比咱在行啊!”
“什么,你家粮食够了?那就贩些货回去呗,咱来给算算,嗯,这些华币你拿着,在岛上随便买,以往限量供应的,今个九折优惠敞开买!补偿嘛,就要令你满意嘛!”
“什么,只想要真金白银或者铜钱?没问题,这华币在岛上钱庄尽管兑换,不过咱丑话说在前面,华币兑成铜钱随意,再想兑回华币优惠购货,钱庄就要手续费了,咱们自家百姓兑换华币都限量呢。其实叫我说,如今兵荒马乱的,也就咱华兴府用华币锁定粮价,迟早要比铜钱值钱,留手里只赚不亏!”
终于,在华兴府多付出二三十万石米粮,以及万余夷州土著之后,租工头们大多开开心心的带人走了。而随着数万劳工返回故里,华兴府的大量信息不可避免的传播至半岛各处。马韩、弁韩、诚韩、百济,乃至更远的高句丽、晋二郡与倭岛,一时都充斥着有关华兴府的传闻。
在底层小人物看来,那是一块令人向往的乐土,有丰衣足食,有大房畅路,若能作为治下百姓生活在那里,该多美好。只可惜,那些更多只是梦想,圆梦尚还阻隔重重。
然而,对于半岛各处的上层人物来说,消息可不算好。劳工们对华兴府的实际观察错不了,动辄数万上十数万的游行百姓,动辄成千上万的精兵,还有魁伟的舰船,高大的城墙,四通八达的道路,丰衣足食的生活,怎么看这华兴府都势头强劲,本地区更拥挤了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华兴威胁论顿时在半岛喧嚣尘上,首当其冲的马韩更是上蹿下跳,就劳工一事试图拉拢近邻共同遏制华兴府。怎奈大家去年刚血拼一场,坐下谈谈已属勉强,立马同心协力可没那么容易,大不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当然,明白人还是有的,就在半岛诸国犹自绥靖之际,一群始终紧盯华兴府的家伙却是再也坐不住了,而且,他们已然有了一定的执行力...
文明岛风波仅被华兴高层视作一小段花絮,尚未意识到自个已将别人逼到反弹的地步。打铁还需自身硬,他们依旧着力于自家发展。稳步推出的政府订单,持续不断的建设工程,有的放矢的刺激政策,诸多华兴府在新年伊始采取的积极举措,有效驱动着商家、工匠与农民继续忙碌。体制转型的华兴经济,非但不曾有所停滞,反因个人私欲的调动而愈加活跃。
正月二十一,为了帮助解决在岛商家与产业的人手问题,行政署与司法署联手借用四县县学为分场地,主办了一场乐郡四县联办的人才交易会。由于事先宣传得当,有华兴商会等数百工商单位,以及过万男女百姓参加了这场一直被沿袭下去的人才交流会。
会中,令人惊异的是,方才起步的华兴经济太过生机勃勃,贼匪流民出身的新兴商家们也委实敢打敢拼敢出手,居然令个别现场出现了短暂的用工荒。不但与会的大多数男丁取得了一份或长或短的雇佣合同,更有数千女性也寻得了工作机会。随之而动的,则是佣工薪酬有了小幅上扬,这也再度让华兴高层们琢磨起了人口引进。
当然,华兴府积极介入这次劳工雇佣,也是为了及早规范乐岛的佣工合同与劳动保障,用纪泽的话来说,要将对资本家的防范做在前面。依据华兴府的一应律条,这次人才交易会的所有佣工合同,都需按照固定范本,经过官方公证。
公证合同中,须得涉及工作时间、工作环境、工作薪俸、超时补贴以及工伤、辞退、养老等诸多内容,在商家能够接受的最大限度内,保障雇工的利益,从而将资本家们的剥削程度,从毫无下限规范为略带人性。
只是,华兴官方这样一搞,吃亏的是新生工商业主们。无端挨了记闷棍的他们,心中不爽了,又琢磨曲线救国了,继而开始寻思奴隶业务了,而带着他们的希望,张憧的南洋拓荒船队也在这一天,搭了支南下瀛东的华兴船队离开乐东港,越洋追随南洋军去也...
第四百四十一回 踏足吕宋
永嘉元年,正月二十二,辰时,晴,吕宋近海。
和风吹人倦,朝阳晒客暖。初春的南海已然热意袭人,茫茫碧波上,一支十数大小战船组成的舰队正侧风南行,但其雄壮的舰姿,却难免慵懒之感,唯有桅顶的血旗依旧在不知疲倦的随风猎猎。他们正是年前刚刚组建完毕的华兴府南洋营一军人马,此行是他们也是华兴府第一次涉足南洋,漫漫探路之烦不想可知。
不过,今天显然是他们解脱的日子。某一刻,金枪旗舰,前桅瞭望台上,传来一声惊喜的大叫:“陆地,前面是陆地!直娘贼,不是小岛礁啊!”
顿时,全船的人都蜂拥跑往船头。不光旗舰,整支舰队的每艘船上,察觉异状的血旗军卒们无不如此。众人抬眼远眺,果见远远的海天相接处,隐隐约约可见一道黑线,而随着船只继续前行,黑线正变粗、变浓,渐渐能看出高低起伏的地形。
少不了的,整支舰队陷入了喧嚣欢腾,兼有嬉声窃语在风中飞扬:“这么大的岛,该就是府主说的吕宋岛吧。还别说,咱家府主的海图虽说不靠谱,但大抵有无还是可信的嘛!”
“嘿,这帮兔崽子们总算说了句人话!”人群最前,南洋营中领军,准将夏田收了千里镜,口中笑骂,心中则长松了口气。
元宵之后,他夏田便率舰队从兰屿基地一路笔直南下,平均航速每天三四百里,这是第五天,近两千里的海程,除了路遇几个海岛设了中转鸽站,茫茫之路再无其他。好在今日便顺利取得成果,竟然没绕什么弯路,就寻到了一处类似夷州的大岛,难得自家主公这次指的路分毫不差,可他是咋知道这些的呢?他那位所谓的家师是海龙王吗?
舰队保持离岸三里之距,沿蛮荒海岸西向小半日,绕过一段礁区,随后的海岸线几乎笔直向南。沿之一路南下,终于在过午时分,舰队在一条淡水河入海处形成的冲积小平原上,发现了人类活动的迹象——炊烟!
有船首水兵用铅锤小心测量水深,舰队慢慢驶入一片水流平缓的锚地。落锚下帆之际,众人仔细打量岸上,山林掩映间影影绰绰的有着竹楼、茅房。而见到这么多“巨舰”泊下,土著们非常惊慌,很多大大小小的黑色人影在村寨里来回奔跑,呼喊尖叫。
岸上忙乱好一阵,终有一小队土著男人手持武器走到海滩。他们三十多人,全身只有腰间用不知名的植物纤维包裹,遮住胯下物事。其武器非常原始,都是前端削尖并在火中烤硬的木制短矛,唯有一位头插鹦鹉羽毛的头领,所拿长矛的矛头像是青铜材质,与那羽毛一般颇显鹤立鸡群。
细看这些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发亮,头顶毛发卷曲,南岛族系的特征在他们身上比夷州土人体现得更加明显。舰队上下对这样的夷人长相并不奇怪,因为舰队特意备用的数名通译中,本就不乏这样的长相,他们却是去年南下舰队从林邑带回来的葡罗中与狼牙修的土奴。
夏田一个示意,一个名叫蒲努的蒲罗中通译随即呜哩哇啦的一阵呼喊,大意自是我们来做生意,没有恶意请放心之类的套话废话,反正不管西班牙人登陆印加帝国还是外星人降临地球,抑或血旗军踏足夷州岛,开场白都是这番话。至于蒲罗中土语跟这里的马来系土语究竟还能保有几分亲戚关系,那就天知道了。
还别说,对方居然有反应!海滩上的土著们一阵骚动,那个手拿青铜长矛的头领也叽里咕噜的一阵回话。蒲努更来劲了,彼此语音、语调和吐词虽有不小区别,但配合双手比比划划,大体上能够搞懂个五五六六。
双方磕磕巴巴的交流一阵,土著们看似放松了不少,夏田觉得已无危险,便下令一队亲兵先随他登陆,余人依旧留在船上。舷侧的滑轮吊具把小艇从甲板放到海面,士兵们带着些所谓的交换物品乘上小艇,划桨驶向海滩。当然,全身披挂是必不可少的。
看着越来越多顶盔冠甲的“铁皮人”上岸,刚放松些的土人们再度紧张起来,还明显流露出了畏惧神色。毕竟彼此对照,裸露的皮肤与锃亮的盔甲,火烤木矛和精钢刀枪,矮小身材和腱肉壮男,都形成了力量上绝对的差距,这些外来者不要太可怕了!
夏田一直摆出微笑,向这群土人示好,发现效果并不理想,皱皱眉,他从随行物品中拿出一把铁质菜刀,又笑着从一名土著手中借过一根短矛,用力一挥菜刀,短毛杆居中两断,菜刀依旧完好。
转向头插鹦鹉毛的头领,听蒲努说这厮也就是这个临海小部落的酋长,夏田笑着将菜刀递给酋长,口中则笑道:“这个,送你!”
看着递往手中的雪亮菜刀,酋长像被烫到似的一缩手,黑面孔上白眼珠瞪得老大,惊恐的看着夏田。蒲努好一阵解释,酋长才明白这是送给他的,当下惊喜得全身颤抖,叽里咕噜的连连感谢,甚至还向东跪倒,感谢某位不知名的大神。
有兵甲之威,有赠刀之谊,接下的宾主和睦自不消说。两边慢慢交流才知,这些土人相传来自西南方的一个大岛,祖先乘着小舟漂洋过海来此定居,至今已不知多久,数百年总是有的。传说中曾经拥有的冶炼技术也已流失,部落唯一的金属兵器就是酋长的那个青铜矛头了,所以酋长得到夏田的赠送非常高兴。
再一问,这个部落不过三四百人,而据酋长说,他所知岛上左近的最大部落也就千把人。倒是相传他们祖先所来之地,有着上万人的部落联盟。想来他们与南洋诸岛的大部分土著一样,文明乃至族群,皆源自马来半岛,以及更北的中印。只不过传到这里,文明程度业已远远落后,甚至不及琉球土著。
“你等见过这种金属吗,若是见过,本将必有重赏!”终于,夏田拿出一小块黄金,不无期盼的问道。要说他这趟南下,除了探路并设立基地,寻找黄金可谓纪泽交代给他的最大一桩任务,没有硬性指标却能诸方受益的任务。
日本产银,菲律宾产金,纪泽前生虽未准备过穿越,却也略知邻国的这点信息。须知西班牙人在其日不落的鼎盛时期,东南亚那么多岛屿随便占据,他们偏生选择菲律宾,不就是看上了那里的金矿吗?而且,彼时以及更早的西晋时期,那里可是原始处女地,是富矿,附带狗头金的那种,汉家早没那等金矿了啊!
且不说如今华兴钱庄现金链紧绷,随时面临周转不灵的挤兑风险,急需真金白银。便是现金充裕,纪某人也舍不得这么一块肥肉被他人染指,还是捂在华兴府的碗里才好。须知按照华兴府最新试行的《境外拓荒法》,公民在海外无主之地发现矿藏,可转给政府并长期享受一成采矿收益,也可自行获得十年采矿权,哪怕矿税再重,金子还是自家包圆才过瘾嘛!
然而,面对夏田的殷切期盼,以及蒲努的一再翻译,土人们只是好奇的看着金子这种奇怪东西,一个劲的摇头。哪怕蒲努表示这么一小块金子就能换取很多菜刀,土人们除了多了一脸惋惜,依旧只是摇头。
得,金子那么可爱的东西,哪能那么容易得到,跑海好些天了,还是先叫小伙子们上岸放放风吧。对酋长知会一声,夏田便在河口岸边的一片椰林旁,挑了块海滩空地传令军卒上岸。旋即,一大批小艇被放入海水,上千南洋营士兵陆续乘艇登陆,其阵仗直令那名酋长眼睛都吓直了。
尽管仅是初春,但夷州岛已然在北回归线上,这里早已属于热带,所以午后的阳光就和乐岛的仲夏一样炽烈。顶盔贯甲的士兵们虽然威风凛凛,可时间稍长就热得脸色发红,汗水成串。
“直娘贼,日后天天在这种地方打转,迟早也得跟那帮土人似得瘦成猴子!”夏田嘟囔一声,索性将指挥登陆和设防布哨的光荣任务交给副校尉也即右曲军侯杨光,自个则带头转移到了椰林树荫下。
高高的树顶上,宽大的叶片四下展开,遮住了阳光,加上时时轻抚的海风,夏田感觉舒服多了。这时,有名军卒的话引起了夏田的注意:“看,树顶上那些圆球是啥?该是结的果子吧,也不知道能吃不?”
之前没有任何遮掩,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头顶,夏田哪会抬眼上看,见到树荫就赶紧跑来乘凉了,根本没想是什么树。这会仔细一打量,倒还真就没见过。好在,通译蒲努主动解释道:“这东西是椰子树,那些圆圆的东西是椰子,果子内含浆汁,可以当茶喝,果肉也能吃。成熟的果子只要摇摇,就会落下来呢。”
蒲努这话一出,难得放风的士兵们立马来劲了,过往他们几乎没人见过椰树,这会都嘻嘻哈哈的摇起树来。一个、两个,熟透的椰子不断落下。更有人搞起恶作剧,胡乱摇着树身,成熟的椰子掉下,树下的战友左躲右闪才能不被砸中。
不过,乐极生悲,一片嘻哈闹腾中,只听哐的一声,继而是一声惊呼:“寇曲副,您怎样了,没事吧?军医呢,军医...”
夏田连忙看去,却是刚入林的左曲屯副寇棂没搞清情况,反应慢了半拍,被一只椰子砸到头顶,饶是戴着内衬软垫的钢质头盔,仍然被砸倒在地,还翻了白眼。
夏田好险没惊掉了下巴,这寇棂是他刻意调入南洋营的,暗海贼头出身,一身好功夫,如今还是一名准校衔的中层军官,倘若就这么被椰子给砸死了,他南洋营第一个阵亡者是这么出的,南洋营可就糗大了,连阵亡讣告都不知咋写啊!
“不要乱来,这个椰子能砸死人的!摇椰子必须注意边上没人!”瞬间惊愕过后,夏田一跃而起,边冲向寇棂,一边大叫道。好在,寇棂的脑袋够硬,被按了一会人中穴,总算回过劲来,但这项娱乐活动却被严格制止了。
老实下来的军卒们则按照蒲努所教的吃法,用矛尖将椰子刺破,饱饮里面清香甘甜的汁水,大减暑热之后,又从腰间抽出短刀把椰子劈成两半,掰下乳白色的椰肉享用,椰香中带着奶味,还真美妙。
但是,这一幕落入土著们眼里,却不啻最惊心动魄的场景。那些人的长矛,刺穿坚硬的椰子壳,比刺穿一片薄薄的树叶还要轻松!土著们不敢想象,要是那东西刺到自己与族人的身上,会是什么情景?
还有那些巨船,比他们古老相传中最大的战船还要大十倍百倍;而那些士兵们,身躯和头颅居然包裹在一层闪亮的金属下面,明晃晃的反射着阳光,让人睁不开眼,传说中天神座下的强大武士,与他们相比怕也就伯仲之间吧。
土人的原则很势利也很淳朴,打得过就打,把敌人抢光杀光;打不过就投降,乖乖跪下唱征服,然后祈祷大神保佑。那酋长倒也想的清楚,再无迟疑,他立马派人前往聚落,通知族人取来最好的食物,最香的水酒,再送来最美丽的几名少女,进献给神明般的外来者。
遗憾的是,土人所进献的,也就各种各样的水果与古里古怪的舞蹈,叫夏田等人尝了个新鲜,至于那些海产、米饼、美酒什么的,委实难入人眼,便是那几名后世或被称道的菲佣少女,此时的汉人怕是除了纪某人,也没谁习惯那一口。
当然,土人们的好意南洋营还是领会了,他们由教导军史贾宣带上一批铁锅罐头之类的物品,回访了这个小小聚落,再度晃花土人眼睛之余,也令双方的友谊迅速升温,更多土著的男女老少前来海滩凑热闹,令休憩交流渐变为风情联欢,几乎搞出了军民一家亲的戏码,以至于南洋营重新登船之际,一干知晓这里日后将会沦为捕奴猎场的高层军将们,悉数面色阴郁,沉默不语...
第四百四十二回 寻金之旅
一个下午的登岸休息,吕宋遇上的第一个土著聚落给漂泊数日的南洋营官兵们留下了美好回忆。当然,印象再好也不能放松警惕,陌生之地的夜晚危险叵测,是以,日落之后,一干官兵们还是告别了那群颇显热情的土著,回到了舰船之上。
旗舰望台,夜风清凉,一干高层军将静坐无语,明晨舰队就将离开此地,继续沿海岸执行探查任务。下一批来此的船队或许就是那些所谓的拓荒者了,很难说他们再次路过之时,这里是否已然成为一片白地。在纪某人的不懈鼓吹下,他们倒也理解民族间生存竞争之残酷,可涉及到具体有血有肉的人际交往,个人感情与仁善之念却又难以轻松迈过。
遥看岸上那片古朴安宁的土著聚落,杨光打破沉默,不无踌躇道:“要不,咱们在这里设置基地吧?这里大小也是个河口,环境也不错...”
说着说着,杨光的声音愈加微弱。鉴于华兴府的人力物力,南洋军目前在每座大岛仅能设置一处基地,自需考虑其长远的发展壮大,而这片海岸多有山地丘林,拓展空间甚为有限,显然不合适。当然,杨光并非不明,只因基地作为华兴府与血旗军在吕宋岛的拓荒中心,其周边限定地区自有南洋军维持秩序,拓荒者的行动完全受限,他的小心思不言而喻。
“我等是血旗军人,职责所在,首先当对我华兴府与华兴百姓负责。基地设置关系我等对整个吕宋大岛之掌控,不可感情用事。”叹了口气,夏田摇头道,“日后非有必要,不得再让寻常军兵与土著们接触过密,以免徒生事端,影响主公大计。”
望台气氛更加沉郁,终是贾宣笑道:“得,大计不能影响,一两个部落我等还是可以营私嘛。不如这样,我等设置基地抑或开建金矿,总需就近使用些当地土著,届时将这个聚落迁移便是。在此之前,将我南洋军军旗插于他们村寨,想来那些拓荒者没谁敢不给面子...”
次日一早,赠送给聚落些许物件,以及一面军旗,夏田一行驱船离开,继续探路与寻金之旅。他们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行程两百多里,沿途又发现并访问了四个聚落,却未找到一粒金子。当然,因不愿官兵与土著们深度接触,他们也未再大规模登陆。
重复而单调的旅程,在找到吕宋岛的兴奋劲过去之后,官兵们的情绪逐渐低落。第三天近午,当瞭望手报告发现第五个似有上千人规模的聚落之际,普通官兵显已失去激情,再没人跑到船头张望,只有夏田等涉及上岸探寻的官兵们依旧忙碌。至少,在夏田看来,纪某人既能在茫茫汪洋中指出吕宋岛的位置,那么,他所说的金矿就一定存在。
“告诉我,哪里有这种金属,我出百把菜刀!”一套重复再三的和平接触程序之后,夏田又一次取出一块金子,开出更高的悬赏条件,询问起了此间名为麻拉基的那个酋长。
麻拉基在夏田展示小块黄金的时候,眼光仅有一瞬间的闪动,旋即,他面显迷茫神情,摇着头告诉这些铁皮人道:“很遗憾,外乡来的朋友,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麻拉基的表现非常自然,但是,他不知夏田是跟着纪某人见老了表演艺术的,而且,他忘了这里除了他这个聪明的酋长,还有许多本聚落随来的朴实青壮,他们有人眼睛发亮,有人喉结抽动,有人面露欣喜,而在听到麻拉基的回答之后,这才压下情绪,更有不少人把头转过一边,颇显此地无银三百两。
对黄金有反应就好!土著群体的反应暴露了麻拉基的谎言,夏田心中既激动又好笑。仔细观察一众土著的眼神,他们显然也知黄金是好东西,但他们对自家装备的铁器,明显比对自己手中那块黄金更痴迷。淡定一笑,夏田诱惑道::“带我等找到黄金,你等可以得到铁器。除了菜刀,铁锅、水罐等等,还有其他好东西。”
为加强说服力,夏田让军卒展示了小艇所携的各类生活用具,零零落落摆在海滩,更有通译一旁随时介绍。土人青壮们的渴望更加明显,不少人眼睛都红了,只有麻拉基这厮还没有屈服,他目光虽已难掩贪婪,却仍坚定的摇着头。
顺着麻拉基的目光,夏田看到的是自家军卒的佩刀,他眉头一挑,若有深意的看了眼麻拉基,继而召过一名亲兵吩咐两句。不一会,那亲兵带人乘艇从舰上运来二十把钢刀,外观与军卒所佩的鹰翅刀相同,但仅是辅兵所配的普通钢刀。
当然,雄鹰兵工出产的普通钢刀,虽不及应用包钢技术的鹰翅刀,质量也是杠杠的。为展示威力,夏田令人从不远处的椰树取来一个椰子,拔出一把普通钢刀,狠狠一刀将椰子劈做两半,然后,在土人震惊的低呼中,他令人将二十把钢刀丢到麻拉基面前。这一下,
土人战士的眼睛彻底红了,他们热切的看着酋长,希望他那脑袋别再摇了。
感觉到背后的灼热目光,更兼前方那名汉人将军开始冷厉的脸色,本还盯向亲兵明光铠的麻拉基,突觉颈子僵硬起来。一瞬间,他停止了还欲摇摆的脑袋,点头了。因为他深度怀疑,如果自己再摇头,即便对面的外来者不动手,自家青壮都可能拧下自己这颗只会左右转动的头颅,然后推选一个会上下移动脑袋的新酋长...
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一支罕见的队伍正在艰难跋涉。它由两百多全副武装的汉人军卒,还有麻拉基等十数土人向导。土人们兴高采烈,汉人军卒则外松内紧,对身边蛮夷,乃至对周边森林的一切保持着警惕。当然,为了黄金,吃再大苦,冒再大险,也值!
泥泞的地面,一不小心就被热带大蚂蝗钻进裤腿,饱饱的吸上一管人血;藤蔓灌木间,不时有蛇虫迅速游移,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丛林草叶间,一双双或蓝或绿或黄的兽眼,冷然关注着这群打扰它们宁静的外来生物。
“直娘贼,这里看似阳光都被遮蔽了,可又潮又闷的,比在海滩晒太阳还要难受!”不知是谁传来的抱怨,顿被夏田引为知己。他擦了把额头汗水,扫了眼颇显狼狈却仍脚步坚定的一众军卒,面露满意与淡然,心中则第N次发誓,这趟回去,定要撤下自己与亲兵们的明光铠,悉数换成寻常水军所配的藤甲,装逼累人啊。
寇棂带着一队战兵在队首打头阵,用军刀砍着杂草灌木,为后面的战友清理通道。他们都涂有土人友情提供的驱虫药汁,还沾有硫磺粉末,寻常蛇虫倒也不会主动招惹。
怎奈林间总有不寻常的蛇虫,突然间,哗的一声响,一个长长的东西蠕动着从地面弹起,一把就缠到队伍右前方一名军卒身上,吓得他哇哇大叫,可很快,他便寂然无声,而他的那身藤甲,则如锅贴一般与他的模糊血肉扭曲于一处。
众人方才看清,这是条巨大的蟒蛇,足有恐怖的五六丈长,本该是卧于林间午休避暑,却被那名倒霉军卒一脚踢到,它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本能的暴起攻击来犯者。
巨蟒身形一甩一转,旋即又缠住了另一名附近的亲兵,仅仅几秒钟的时间,这名亲兵业已面容扭曲,明光铠甲保护下的身体被蛇缠的咯咯作响,眼睛恐怖的向外突出。
“快,一块上,用刀砍!”寇棂一边吼一边冲向巨蟒,队伍前面的士兵被他一喝,也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纷纷拔出军刀,朝着巨蟒的周身斩下。
“噗!噗!噗...”再坚韧的蛇皮,也无法抵挡锋利的鹰翅刀,鲜血泉水般从巨蟒身体涌出。疼痛之下,它松开了它的猎物,那名亲兵凭借钢板胸甲总算多撑片刻,撑得了脱身保命的大运,但此刻也已面色黑青,软瘫在地上,风箱般的喘息个不停。
“嘶嘶嘶...”巨蟒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仍然尖叫着,扭动着,翻滚间压倒大片灌木,不时还将身边的军卒扫飞撞翻。一片混乱间,寇棂大喝一声,汇集全力劈出一刀,雪亮的鹰翅刀在林间斑驳的阳光下,幻起一溜耀目的刀光,直斩大蛇的七寸。
受创的巨蟒早就陷入了疯狂,对近在咫尺的危险不闪不避,蛇尾在地上一弹,身子像旗杆般立起,张开大口,露出两只尖利的蛇牙,带起一阵腥风,再度猛扑向一名军卒。
钢刀比蛇牙快了半分,钢铁与骨骼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人腰粗细的蟒脖一分两断,蛇头竟被寇棂这一刀硬生生斩下,无头的蛇身,仍旧诡异莫名的扭曲、抽搐,而那个落往地面的蛇头,更是临死反扑,凌空咬住了一名军卒的脖子,最后拉了个垫背。
这野生巨蟒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转眼两名同袍身亡,两名重伤,六七名战友轻伤,士兵们眼睛都红了,呼喝着刀砍矛戳,将蛇头蛇身虐得稀烂,再也不能逞凶了。
队伍中央,麻拉基一手紧捏刚刚装配上的钢刀,目光则贪婪的盯着那些亲兵才有配装的明光铠。真是神奇的东西啊,恐怕就是天神的武士,也没有这么好的兵甲装备吧?锋利的宝刀切开大蟒坚韧的蛇皮,并不比切开椰壳更费力;有那钢铁盔甲的保护,能在几息内缠死水牛的巨蟒,居然没有杀死那名士兵。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些装备的威力...
用担架抬上死伤者,队伍继续前行,军卒们的情绪显然低落许多,也变得紧张许多,热带丛林的凶残委实令军卒们生寒,就这还是因为他们有着熟悉地形的土著向导。不少军卒甚至感激的在想,或许这才是府主让拓荒冒险者而非血旗主力杀入这片蛮荒的重要原因吧。
好在,接下的行程并未再遇意外,时近酉时,队伍总算抵达了目的地。不过,在土人之前的描述中,森林深处某地有很多黄金,而辛苦跋涉小半天的血旗军卒们,见到的却是个外观破旧无比,到处长满藤萝的土神庙。
这、这是什么破庙?金子就在这里?夏田张口结舌。军卒们同样狐疑,不少人甚至已将凶狠的目光盯向了那些土人向导,直令正在想着美心思的麻拉基好大一个冷颤。
这个土神庙有两丈多高,五六丈的长宽,外墙上雕着飞天神女,其斑驳残破足见年头之久,风格不似华夏文化,倒是类似天竺一带胡教的风格,也不知供的是何方神圣。很多墙壁都开裂了,石柱倾颓,夏田怀疑若不是那些树藤把它紧紧缠绕,这个神庙早就坍塌了。
一众汉人们好奇打量,麻拉基却已进入角色,他与土人向导们神色十分恭谨,一个个跪下,磕着头向神庙爬去。夏田一行人好奇的跟着他们,从神庙门口拾级而上,左顾右盼的踏进了这座破败的建筑。
黄金!天哪!这么多黄金!刚进门,眼睛适应这里的阴暗之后,血旗官兵们震惊的发现,土神庙里,四壁、地面、祭坛、神龛,处处都堆着黄灿灿金晃晃的物事!那些可爱的物事,晃得人眼花,晃得人说不出话。
狗头金!好多、好多的狗头金!大的像茄子,小的如板栗,四下胡乱堆放着,惟有正中神像下面那块最大,圆溜溜的像个西瓜,估计重量都能超过两百斤!一时间,血旗军卒们眼里只有这些黄金了,并不宽敞的庙内,只听见越来越响的心跳,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哐啷!”不知是谁,第一个失手丢掉了手中的兵器。继而,庙内哐啷、哐啷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手中的兵器掉地。这一刻,什么纪律,什么荣誉,什么大义,都他娘的九霄云外去,只要有一个人带头,这群军卒们就敢化身饿狼,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第四百四十三回 金河矿脉
吕宋岛,偏荒古庙,一众血旗军卒们在满眼黄金面前陷入迷失,眼见就是一场哄抢甚至自相残杀。千钧一发之际,同样有着片刻迷惘的夏田回过神来,突然哈哈大笑道:“卧槽!真没出息,跟着咱们府主,做血旗军的兵,这点金子算什么?能当饭吃?能当地种?还是自个抱着它在丛林里做野人?”
笑骂不停,夏田其实也不敢停,他一边拿鞭子把士兵的头盔敲得砰响,一边大声道:“李四芽,将长矛捡起来!周四柱子,把口水擦干净!还有寇棂,你丫都是校官了,咋还那副贼头嘴脸?瞧你等那点德性,回乐岛千万别说出去,否则你爹妈都要笑晕,妻儿都羞得不敢出门!快点快点,都他娘的拿好武器,排好队,别叫土人们给看笑话!”
不得不说,夏田这会的处置恰如其分。黄金蒙人眼,横财迷心窍,当此时,一味呵斥抑或讲大道理,反而如同往汽油桶里溅火星。如平时扯淡打屁一般嬉笑斥骂,反能消去逆反心理。而且,他在话中提起了纪泽这个领袖,提起了血旗军的规定,更是隐晦的点醒他们,父母亲人都在华兴府,自己是要回去的,千万别犯傻连累父老妻儿。
“他娘的!老子好险没算过账来,是抱着不能吃也不能穿的金疙瘩在野林子里东躲西藏,还是带着可比三五年薪俸的战利分红光荣凯旋,这账还用算吗?”这时,寇棂也回过味来,立马跟着吵吵道。他毕竟做过贼头,大秤分过金,这里的金子看起来花眼,其实也就上千金,如今约值十万贯上下,一次颇厚的战利品而已。
说来也不怪军卒们把持不住,这么多金子出现在眼前,金灿灿的晃人眼花,绝大部分人做梦都没梦见过!但要说他们存心想抢,也不尽然,这时他们其实是看着大堆金子,魔怔住了,脑袋一片空白,完全随大流了。
这时候别人说什么军卒们都会照着做,不管好的坏的。只要有一个人乱来,大家全得跟着发疯。还好夏田反应够快,再有寇棂一阵插科打诨,终是把众人点醒。于是,一众军卒们又晕晕乎乎的拿起武器,在满室黄金的神庙里条件反射般站成军列,而有了军列,也就彻底有了秩序,众人的神智也就逐渐恢复了正常。
夏田见此,总算松了口气,士兵们刚才的反应实在让他捏了把汗,罪行一旦展开,因顾忌军法,反而更难回头,幸好他反应的快,及时稳定了局势。没说的,稍息,立正,向右转,陆续退出这个颇具魔力的土神庙!
军卒们出去凉快清醒,夏田这才带着寇棂与几名亲兵,通过翻译,与麻拉基一通比比划划,基本搞清了这个神庙的由来。按照麻拉基的说法,他们的祖先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乘舟飘洋过海来到这里。祖先们的本事大得很,建房子、冶青铜、造木舟,这座神庙也是祖先们建造的,还留有颂神的经卷。
后人则一代不如一代,也是因为环境变了,尤其随处可得椰子等食物,生产生活因安逸而愈加懈怠,于是,冶炼青铜等诸多技术逐渐遗失,就连颂神的经卷也已朽坏,连供奉的神明到底是哪一位都不知道,只能称作“天神”。不消说,这显然是一个小团体脱离了文明母体后,因为缺乏交流,缺乏母体营养,乃至不思进取,从而文明退步的典型案例。
这个聚落的土人渴望黄金,并非懂得其交易价值,而是为了供奉天神。故老相传,谁供奉的金子,以及谁供奉的越多,其本人就能受到更多的天神眷顾。这里的狗头金虽多,却是全部落人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积累,毕竟狗头金也非那么容易捡到。
搞清情况,夏田直白道:“我等要这些黄金,还要黄金源头之地,需要什么交换?”
麻拉基立马习惯性的摇起头,小眼珠却已转动起来,经卷朽坏、神庙倾颓,天神威力还剩多少?天神的庇佑,汉人的宝刀,究竟哪样更有用?
“只要交易成功,我承诺为你们建设更高大恢宏的神庙,甚至为大神重塑金身!”不等麻拉基甩脖子,夏田在他内心天平上再次狠加了一笔重量,“我再出三十把钢刀如何?”
结了!这下自己与天神都会非常满意!麻拉基心中已然千肯万肯,但考虑到汉人对这种黄色金属的重视程度,愣是憋住了点头的冲动,而是点指一名亲兵的明光铠,继而颤巍巍的伸出了自己的五根手指。然后,紧盯夏田表情的他,发现夏田仅是眉头一挑,并未露出太多负面情绪,立马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
“哼,不和你计较,十套就十套!但是,拜托你莫再伸出你的脚趾,否则小心我将它们给剁了!”夏田黑着脸故作肉疼道,“不过,铠甲只能回船后给你,想要挑出适合你等这般小身板的,可得费些劲呢。”
“好!好!”麻拉基拼命点头,眼中的兴奋与贪婪再不掩饰。以往所谓天神的庇佑,无非是多打几网鱼,多猎几头兽,男人不生病,女人多生娃,这些和汉人的兵甲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毕竟,手中有了兵甲,他便可以进一步整合聚落力量,继而东征西讨周边的弱鸡,成为古老相传的部落盟主也非难事,那时还缺什么鱼兽猎物与女人奴隶吗?
“为普照神光,为壮我部族,本族长宣布,我族要组建一支百人的菜刀队!更有一支五十人的长刀队!”转向随来的十数族人,麻拉基业已趾高气昂,迫不及待的发表了自己的宏伟计划,至于十套盔甲,除我留一套自用,其余九套,我将分与族中最强壮且最忠诚的勇士。”
“嗷嗷嗷...”土人们欣喜若狂之余,看着酋长麻拉基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敬畏。须知这么好的兵甲,分给谁,不分给谁,全在酋长掌握,谁不想要呢?
于此同时,寇棂不无疑虑的询问夏田道:“将军,将这些兵甲交给土人,令其壮大武装力量,这样合适吗?这里天高地远,咱们想要什么直接动手就是,何必跟他啰嗦。对了,将军莫非想等到交付铠甲之时?”
“非也。能和平交易的就交易解决,我等乃血旗军人,讲究军纪与原则,焉能随意向普通百姓动手,开了闸日后就难收手了!”夏田目光闪烁,嘴角微翘道,“这个土人酋长有意思,我感觉到了他的野心,主公说了,南洋岛屿成千上万,土著或有上千万,我华兴府目前正缺拓荒力量,这个酋长同样可以替我等拓荒嘛。至于威胁,哼,难道弱鸡多了百来套兵甲,在我等面前就不是弱鸡了吗...”
为了更多的兵甲,土人毫不犹豫的帮助“慷慨”的汉人,非但将敬神的宝贝全部打包搬出神庙,还把汉人们带到了找到宝贝的地方。那是一条小小的河流,距神庙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其源头在东面一片大山的溶洞里,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狗头金,正是运气好的土人在河床上捡到的。
此地的河床上,沉积了大量金灿灿的沙粒,在夕阳余晖下闪耀着金光,让整条河流变成金河。夏田抓起一把河底的泥沙,捧到阳光下仔细观察,淤泥细沙间点点闪亮的东西,全是细细的砂金!土人们只捡走了狗头金,没办法熔炼砂金,于是让这笔宝贵的财富,千百年来静静的躺在河底,被流水冲刷走杂质,而进一步的富集。
河道的上游,一定有一座巨大的金矿。黄金不似铜铁银等金属,其化学性质非常稳定,在自然界中常以单质存在,比如狗头金、砂金,熔炼技术也相对简单。当然,具体的淘金矿场,自有随队而来的技师操办,带不走金矿的夏田,则需考虑如何长期占据这里了。
“我等需要开采这里的黄金,也需要在这条河流的出海口修建聚居地,这都需要大量劳力。两名孕龄女子或者一名青壮换一把菜刀,十名青壮换一把钢刀,别的物品也可交换。”叫过依旧作陪的麻拉基,夏田拍着他的肩膀,一脸耿直道,“你我朋友一场,我才会将这桩交易第一个交给你。你一定有办法搞来青壮,去吧,我看好你!”
目光顿时炽热,麻拉基却习惯性的准备摇头,但这次夏田根本没给他表态的机会,而是殷切叮嘱道:“记住,我的朋友,我要的很急,倘若你提供青壮的速度太慢,我也只得再寻别人相助了。去吧,拿着我的手令,跟我的亲兵回去取铠甲,记得留两个向导给我。”
“好!好!”听明白通译蒲努的解释,麻拉基先是一愕,旋即,他再也没敢左右摇头,而是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继而火烧屁股般的离去...
第二天,夏田等人沿着这条金河顺流而下,进入一条大河,继而抵达海岸。这处大型的海湾河口南距麻拉基聚落三四十里,吕宋岛的海岸线在垂直向南延伸三百多里后,于此转而向西拐了个弯,在数十里外还有海岛、岬角向北伸出,环抱着海湾。没说的,吕宋港、吕宋城、吕宋基地就这儿了...
“一线在手,爱心我有!”就在吕宋基地定址的那个清晨,按时出门上工的乐岛百姓们愕然发现,乐岛各城各镇的路标指示牌下方,全都加装了一块大幅平板,平板上悉数贴着一张以这八个字为抬头的印版画,且一贴就是半个月。
宣传画的上部有一件即将完工的圆领毛衣,其下方是一双修长的纤纤玉手,各持一根尺许长针,正将一根毛线从线团编织入毛衣的最后收口。印版画左下方的空处,则印有寥寥几句说明,以及“华兴工贸·纺织分行”的特写字样。
同一天,同样的印版画出现在当期的华兴时报上,且一连持续了五期。这是华兴府乃至大晋的第一遭商业性广告轰炸,报纸加上路标广告牌的一齐发力,顿令这张印版画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第一话题,也令毛线的销售点被好奇者踏破门槛。
由是,华兴工贸的纺织分行借毛线一朝走红,毛线衣、毛线手套也成为这个春天的乐岛时尚。由是,更多商家闻风而动,利用路标牌与报纸为自己的产品打出名声,也为路政部门与华兴时报增添了一笔可观的长期收入...
私有化改制近月了,半岛劳工也大量离去了,华兴府的工程建设从***回归到了稳步跑,政府与百姓们真正进入了私有经济下的生产生活。这时,人们霍然发觉,身边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与年前相比,不同的确太多。衣食住行变了,华兴府不再发衣发布,住房出行也凭自己改善了。工作状况变了,已惯听从的上级指示没了,事情多要自己拿主意,之前大家一窝蜂上工收工,如今都各忙各的了。还有,社会风貌也变了,以往随见随闻的标语口号少了,南腔北调的吆喝招揽有了,风格各异的商牌旗幡多了,沿街与报纸上更是出现了一种叫做“广而告之”的东西。
从计划体制走出,如今的变化还真不好说好坏。生活的确不似以往那么安定稳妥,劳作比以前更辛苦,出岔子得自己兜着,偷奸耍滑更难,但也能挣得更多,能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活,不开心还能炒了东家换个环境,实在混不走甚至可以申请去夷州重新开始。总而言之,生产生活变得更有压力,更有挑战,也更丰富,更自由,更有机遇。
都是私有经济,可要说回到以往大晋的光景,却也不然。华兴府不像以往那般诸事皆管,但会早早出来平议粮价,也会出面干涉雇佣待遇,有只无形的手还在暗中时不时的拨弄一下。百姓们各有感触,有奋发的,有迷惘的,也有怨天尤人的,但绝大多数都选择了顺应这一趋势,而他们大多都相信,那个曾经带给他们丰衣足食的府主,是不会抛弃他们,更不会害他们的。
的确,看待华兴府与华兴百姓,纪泽的心态早从初始时的安身立命,不绝间转变为饱含感情的挚诚呵护。年后除了粮价、货币这等重大事务,他已很少插手行政事务,但他却无时不在关注着华兴府的大事小情,并凭借自己前生三脚猫的经济知识,通过调控旗下产业集团的运营,以非行政的市场手段,小心引导着华兴经济的健康走向。
不过,这两天纪某人却是没心思搭理什么华兴经济,考虑什么天下大势,他忙的很,忙啥呢,忙着吃大补汤,因为他要娶亲了,还是一龙双凤...
第四百四十四回 婚夜风起
永嘉元年,二月初二,戌时,乐中衙城。
二月二在晋时称做春耕节或社日节,尚无龙抬头的叫法,但星象与节令中自有苍龙出渊、万物萌发之意。是以,这一日被纪泽定为同娶剑无烟与赵雪二人的大喜之日。
乐中城,处处披红挂花,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欢快的气氛。尽管抠门的纪泽将个人婚姻定义为他的私事,不愿搞什么全府大庆甚或五郡大赦,更没广撒钱粮拉人捧场,但是,知悉消息的许多百姓还是合着社日节,在自家门前放大节庆规模,自发的搞起了各种各样的庆喜,令这个夜晚别具喜气。
府衙大厅,摆有上百张案几,坐着在岛的高官贵爵,也有些许地位寻常的亲友,自不乏许多侍女穿梭其中,还有喜悦伴奏下的载歌载舞。这一时代尚无北宋之后才兴起的拜堂一说,红盖头也非必备之物,新娘最多在迎进门时露一小脸,随即便得去洞房乖乖等着,主要的婚礼其实就是一场男人间的大宴。当然,系列礼数之繁冗就不赘言了。
主位跪坐的自是今次大婚的主角纪泽,他一身红色袖袍,头戴高高古冠,腰间依旧配有外观华贵的鹰翅宝刀,既喜气,又威武。觥筹交错间,他听着礼乐,举樽频频,目光则缓缓扫过厅内众人,有历史名臣,有生死同袍,再外更有数不清为他庆贺的华兴军民,不免平添一份醉意。
不过,瞥见席间几名临时客串来宾的亲卫军官,纪泽不免心中苦笑,本该坐那的受邀来宾却是缺席了。就因自己坚持给剑无烟与赵雪二人相同的迎娶规格,甚或还有自己将改嫁的生母张氏作为高堂接来参与婚礼,这两个因素惹恼了少许坚持礼制的在邀官员。他们以新投麾下的礼部侍郎兼华兴学宫祭酒卢志为首,竟然托病没来参宴。
说来这两因素也是纪泽没有全府大半婚礼的内在原因,张氏一事倒也罢了,孝道无敌嘛,可涉及到两位红颜的嫡庶不分,的确有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嫌疑,甚或说,从礼制规格上,他纪某人涉嫌带头违背了一夫一妻多妾的华兴法律,只能低调的,众人视作未见的,凭借领袖身份特事特办的做上这么一回,更不好责怪卢志等人的缺席。
而且,即便他纪某人希望一碗水端平,在正式登记中,抓阄输了的赵雪,登记的依旧仅是“媵”的法定身份。毕竟,华兴新律中虽有对妾室人身与财产的保护,有女户的合法设置,也有社会层面的嫡庶不分,但涉及家庭内部,一夫一妻多妾的传统律条依旧沿袭,这一点纪泽不好也不愿因为自身原因而更改,否则大小老婆没个规矩,传统家庭就会乱套,华兴府也别想安生了。
此时,不知是喝高了,还是看出纪某人的不爽,张宾呵呵一笑,提剑上前,对着纪泽一拜道:“今日主公大喜,属下献上一舞,以助婚兴。”
“孟孙兄欲献舞助兴,那属下也不妨献丑,为孟孙兄弹剑奏乐。”贾岗哈哈一笑,也是把剑而出,竖在身前。厅中顿时喝彩连连,万莫说他们这是佞臣表现,更不是什么兵杀搅局,须知前有项庄舞剑,现有魏晋风流,这本就是雅士们常玩的高档调调。
“好!多谢二位!撤下歌舞。”纪泽眼前一亮,大声叫道。这一瞬,他甚至想起了正史中的一段传记,也即石勒起兵肆虐河北之际,一度将士族才子们掳为质子,建君子营为己所用,而张宾正是凭借完了一出营门舞剑毛遂自荐,才进入石勒视野,并步步高升成为后赵一代名臣。不想他纪某人也能在此时领略张宾之剑舞,其意委实舒爽。
“晋书”有载:“及永嘉大乱,石勒为刘元海辅汉将军,与诸将下山东,宾谓所亲曰:乃提剑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后渐进规谟,乃异之,引为谋主。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
片刻后,礼乐停。张宾持剑上前,朝着纪泽一礼,随即就在这厅内横剑而舞,边上的贾岗则弹剑而歌。剑虽是杀器,但是这日是吉日。张宾当然不会舞成杀机隐现,反而中正平和,大气磅礴,很庄重,也很优美。歌是古歌,贾岗的声音雄厚,唱出来后,古韵十足。两长相合,很是赏心悦目。
这就是古色古风,这就是魏晋风流,华夏之美诚不可弃啊。虽然真心没听懂贾岗唱的是啥,纪泽依然深觉高大上。可惜,他还停留在这歌舞之中的时候,厅内已然掌声雷动,他这才惊觉,张宾之舞以毕,歌也已经停止。
“哈哈哈,好舞,好歌。今日大善,当同饮一樽,以示庆贺。”纪泽哈哈大笑,举樽同庆...
宴罢,纪泽面色红润,起脚走向后院内邸,虽然嘴上冒着酒气,但大喜之日没谁真敢灌他酒,是以依旧龙行虎步。满脑子少儿不宜,他不由气血上涌,自觉血气方刚,一龙二凤也可战得。
可一想到自己这百来斤的,上半夜要献给其中一人,下半夜又要献给另一个人,尚未有过实战经验的纪某人也不免忐忑。左右一看无人贴近,他贼头贼脑的掏袖一翻,手中顿时多了一本宝典,名曰《御女心经》,却是昔日打劫陈记盐场之时,得自采花大盗玉蝴蝶之手,一直珍藏至今。如今正是其时,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
洞房两间,皆设在纪泽所居的紫气阁。紧急自培的纪泽,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楼门口,却听一片齐整的恭贺声:“恭迎新郎,早得贵子!”
下意识将宝典塞入袖中,纪泽抬头一看,楼前业已汇聚了一大群侍女,站成队列颇有军人气质。说来,偌大的新邸自当有人打理,但贪生怕死的纪泽并不愿买些难以信任的奴仆来听用,极想从民间雇些可靠秀女又怕遭人非议,恰逢年前女卫大整顿,秦月等一批不符上阵要求的女兵将被裁撤,这些知根知底的女兵便凭自愿受雇于府主内邸做侍女,合同至二十五岁。
“好,好,借你等吉言,早得贵子,哈哈哈!”顺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喜钱丢给秦月分发,纪泽故作泰然的笑道,旋即昂首挺胸,迈着沉稳的脚步进入紫气阁,浑没注意众人神色中的怪异。
按照纪泽的猜测,现在他的二位夫人应该分开,各居二层与三层的一间洞房,坐在艳红大床上等他。那么,问题来了,谁先谁后呢?要不,还是天知道,脑中嘀咕,他已然从百宝袖中掏出一块亮闪闪的金币。这是一块半两重的圆形金币,周边冲压有锯齿,一面六星,一面则是他本人的头像,却是华兴钱庄直属制币所最新试制的金币。
不过,当纪泽四下寻摸一个适合猥琐操作的场地之时,确愕然发现楼中居然连一个侍从都没有。眉头微皱,纪泽下意识凝神细听,楼内静悄悄一片。好在,就在纪泽打算喝问侍卫何在的时候,二层隐隐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雪儿妹妹,你看,怎么说我也是姐姐,长幼有序,二层这间主房自当归我才是。”
“还姐姐呢,也不说让点妹妹,这大字都被你占全了,登记文书上你都占了正妻之位,我闹过没有?谁叫丢色子那次咱手气背呢?可是,这新婚之夜,凭啥还要咱让着你?咯咯,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大的了,对我指手画脚吧?”另一声音跟着响起,笑声清脆,却寸步不让。
说话的不正是自家的大小新娘嘛,谁说二层最先经过就一定是主房的呢?决定权不是该在为夫手中的这块金币吗?纪泽下巴掉地,总算明白今夜的侍卫与侍女为何都没了影,实在是这样的家丑谁都不愿多听找麻烦啊!
老脸一阵发烧,更显红润,纪某人这会也顾不得丢金币看正反了,他大步上得二楼,更还故意的咳嗽两声。家法虽已到了不立不行的地步,可毕竟是新婚之夜,还是少撞破些难堪才好入洞房嘛。
正房内,红烛高立,灯火通明。纪泽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里边的景况让他不由看得一呆。却见艳红大床上,和谐的坐着两位佳人。一人高挑绝美,一人娇小羞涩,不正是看似亲姐妹般的剑无烟与赵雪吗?
二人都是相同的打扮,一身红衣,头梳一种发饰,脸上略施粉黛,朱唇红艳。两双眼眸都带着忐忑与羞涩,两双玉手也都紧紧的扣着,露出了心中的紧张。
“扑哧。”不过,见纪泽一副傻样,赵雪笑出了声。房内气氛随之一变,二女心中莫名的紧张,也不翼而飞了。两对美眸短暂对视,二女齐齐站起,看似统一却又各不相让的对着纪泽福道:“今夜良宵,还请夫君怜惜。”听意思二女是打算将谁先谁后的决定权踢给纪泽头疼了。
“既然二位娘子一同提出侍寝,那为夫自也不好厚此薄彼,嘿嘿嘿...”纪某人一阵邪笑,心中血气上涌,大步上前,使出擒拿大法,一手抓住一个再不放开。什么家法,什么掷金币,哪有齐人之福爽快?
“噗!噗...”趁着二女惊得花容失色,纪某人已然果断吹灭了烛火。他对女人,自要你情我愿,如今他是夫,眼前这一对美人是妻,行周公之礼,那是天经地义的,既然别个一起提出要求了,管他为什么会一起提出呢?
双娶两人,更是双双侍寝,这虽荒谬无耻,可不正是他纪泽与所有穿越人士所向往的封建人生吗?只是,纪泽并不知道,就在他享受封建人生之际,有人却是看不惯他的舒爽生活,专门在他的新婚之夜,可劲给他找不痛快,哪怕仅是蚍蜉撼树,哪怕只能隔靴搔痒...
月夜清冷,海天苍茫,乐岛东北百里,三艘老式海船正静静的泊于一座无名岛礁之畔,看其款式,应是华兴商会出产的千石渔船。作为价廉实用的渔船,按其航速与抗浪等出厂性能设计,它们是不该如此远离岛岸作业的。只是,这段海域并不缺乏岛礁避风,更重要的是,渔船未必被用来捕鱼。
“兆哥,怎么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发哥他们的船啊?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咱们老呆这儿,不会被巡逻船撞上吧?”船头甲板,一名年轻水手又一次走到船老大身边,一阵月下远眺,终是不无忧惧的问道。
“明子,你烦不,海上碰头哪有那么准时?平常傻大胆,真有点事就沉不住气了?再这么问东问西,下次就别出来跟我混。”船老大徐兆本就心烦,劈头盖脸的骂道,“这里远离文明岛航线,又这么偏,巡逻船最多白天来逛一圈,大半夜的谁来投胎吗?今个又是府主大婚,那些军卒多少也能有点庆贺偷个懒吧,再说了,陶发是陶家寨的,咱也在飙哥手下当过兵,就是出事了也有飚哥仗义呢,怕个屁...”
“兆哥,东北方向有船来啦,看样子像...对,就是发哥的船!”这时,瞭望手兴奋的大叫起来,不过,没等船上众人高兴,瞭望手又惊恐的尖叫道,“兆哥,不对劲,发哥的船打来旗语,说有危险,叫咱们赶快逃!”
“什么!?升帆起锚!快快快,都他妈动起来,升帆起锚!闲着的都给老子去划桨,顺风跑!”徐兆过往跑海多年,他仅是瞬间惊愣,旋即一边大叫,一边火烧屁股般的冲往船锚绞盘,顺手还推醒了那个叫明子的水手,口中不忘喝问瞭望手道,“小四,看清怎么回事没有?”
“天杀的,发哥的船后还有六七艘快桨船,可能是海盗船,章鱼旗,妈的,这是哪家海贼?乐岛海域怎么会有海盗船?不会又是州胡余孽吧?”小四的声音很快传来,颇显歇斯底里,“天杀的,发哥的船转向了,他妈的,快桨船冲咱们这边来了,速度好快啊!”
“狗日的陶发,老子瞎了眼跟他合作,他们这是祸水东引啊!”徐兆并非菜鸟,立马明白个中暗算,直气得跳脚,却也只得狂吼着下令道,“大伙儿各自驾船逃生,快快快,什么粮食、酒水、罐头的,别舍不得,能清空减重的就赶快丢海里去!还有,今晚谁能逃过此劫,就给老子去捅出陶发那丫的,给大伙儿报仇,陶家寨的又怎么啦...”
第四百四十五回 魏复起兵
月夜阴晦,恶风呜咽,乐岛东北百里,七艘快桨船乘风破浪,直追刚从无名岛南逃的三艘渔船。看其船桨翻飞,怪叫连连,作风确与寻常的韩海贼匪别无二致。只是,若要贴近细看最大一艘千石旗舰,其上的海贼里竟还混有十数州胡夷人,他们中央,意气风发的海贼头领,却是一个刀疤脸的矮壮汉子。
“哈哈哈,汉贼果然卑劣,死道友不死贫道啊!好,今次就放过那艘新式快船,免得夜长梦多,给我分为三组,全力追那三艘渔船!”挥刀狂笑,刀疤脸红着眼睛,不无癫狂道,“纪贼不是大婚吗?不是舒爽吗?不是海贸发财吗?本公子就叫你一觉睡醒,再无民船胆敢下海!哈哈哈...”
一名韩人模样的富态之人凑近高罗,手指前方渔船笑道:“高公子,你看那些渔船,像是开始丢货物了,嘿嘿,他们穷途末路啦!啧啧,只可惜了那些东西,汉人用的尽是好货呢,要不,咱们先打旗语劝降,回头再...”
“哈哈,无需惋惜,此番你家邑借相助与我,本公子自有厚报,些许货物不足挂齿!至于劝降,那就不必了,本公子今个就要看看他们穷途末路的样子!”刀疤脸心中鄙夷,口中任性,继续爆喝道,“弟兄们快些,今个只要能替老子出了这口鸟气,事后谁都少不了重赏!”
茫茫海上无遮无拦,也少有障碍可言,彼此追逐几无取巧之处,凭借的就是船只性能,显然,专用于海上追逐战斗的快桨船,速度根本不是老式渔船可比。不足一刻,每艘渔船所对应的追逐境况无一例外,双方距离皆从初始的四五里,缩减至如今的不足二里。倒是那艘祸水东引的风帆商船,凭着远快于渔船的速度,很快便逃得没影了。
眼见敌我距离快速拉近,乐岛尚还遥遥无期,徐兆心知三艘渔船皆无逃脱之望,抖了三抖,颤了三颤,他终是面露决然,咬牙喝道:“发旗语给令两艘船,逃不脱了,大伙儿集中,跟他们拼了!是爷们的,都给老子拿起刀枪,干翻一个是一个,或许还能撑到巡逻船过来呢!对了,给老子升起血旗,死也要死出个人样!”
趁众人忙碌之际,徐兆偷偷拉过那个绰号明子,大名徐明的年轻水手,低声吩咐道:“待会我会点燃那两艘渔船,海贼们见到大火信号当不敢久呆,更还有个灯下黑的机会,你自个偷偷叫上二海和大平两个年轻且水性好的,悄声入海游回方才那座小岛,如何把握机会保得一命,就看你等自己了。万一成了,日后力所能及的照顾一下弟兄们的家眷,俺对不起大伙儿,就拜托你了!”
或因还有丁点死中求活的希望,另两艘渔船不再分散逃脱,而是赶在被追上之前与徐兆的首船会合。旋即,两艘渔船被点燃,五六十名水手渔夫,则操起刀枪鱼叉,在退伍老卒徐兆的指挥下,与海贼们展开了垂死拼杀。只是,他们最终并未奇迹般的等到巡逻军舰的到来,而五六十百姓对抗十倍之数的夷兵,结果不言而喻...
二月二的日子,可不光纪泽一个人觉着讨喜,别人也想真龙出渊。就在纪泽的大婚之夜,遥远的大晋青州,高密郡国剧县,一场有预谋的农民起义,抑或说是反贼作乱,打着反抗高密王横征暴敛的由头,于今夜爆发,从而也打碎了关东阵营短期粉饰出的和平憧憬!
同样的月夜,同样的清冷,三更时分,剧县南门静悄悄,仅有零星的虫鸣赶着时令偶尔宣誓两声。城墙之上,两名守卒缩头操袖,背倚城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看他们的架势,与其说是值夜,倒不如说是梦游走错了地方。
按说剧县虽然不大,常备郡兵也有四百,今晚南门值夜的本该有一队五十人的郡兵,可社日节总得叫人小小庆祝放松一下不是,于是,到了三更天,排班规模就成了一什,真正站城头的就剩这对苦逼二人组了。本来嘛,天下渐稳,纵有毛贼在乡间折腾,谁又相信有贼敢来攻袭县城,那可要踩上造反红线的!
怎奈今夜有人就是要造反。暗夜之中,却听嗖嗖两声箭响,可怜的城头二人组尚还懵懵懂懂,便捂着脖子直接见了阎王。旋即,一支火把在城头亮起,对着城外方向,左三圈右三圈。
与之同时,城内靠近南门的街道上,突然有数十黑衣人不知从哪冒出,他们操刀持弓,脚步轻盈,身形矫捷,行进间更显配合有度,转眼间便已扑向了城门上下各处要地。
“吱嘎嘎...”城门从内打开,接连的惊呼声与惨叫声也几乎同时响起,顿时打破了剧县的静谧,更有后知后觉的巡夜军卒发出鸣锣警讯。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足有五百之数的“反贼”已然冲入城门。而且,他们刀枪森寒,兵甲齐备,行止有度,更兼杀气冲天,哪是什么乱民贼军,说其是晋军精锐也不为过。
反贼军伍中央,为首者是名白甲银枪的青年军将,他俊朗雍容,却冷肃刚毅,一对剑眉更显杀伐决绝。炬火之下,细观此人,正是孙鹏的大舅哥,昔日的血旗叛将魏复。
抬指手中银枪,魏复厉声令道:“魏忠、淳于康、赵仁、魏义、刘贲,你等各领所部,与某按计划取下军营、库房与东北西三门,不得走脱一人,城中但有寻衅生乱者,杀无赦!白旭率一队兵卒留守南门,余者随某前往县衙!”
“杀啊!杀啊!血旗军来啦!血旗军来啦,投降不杀啊...高密王无道,横征暴敛,我血旗军前来除暴安良啦...”随着军令下达,一众反贼兵分数路,分头杀向县城各处,同时,他们还打出了一面面血旗,在月夜下随风猎猎!
三刻钟后,县衙大堂,魏复正案高坐,堂下则站着数名血染征袍的属下,一堂喜气与隐隐的血腥气交映,未免怪异。这时,魁伟彪悍的淳于康带着煞气,边大步入堂,边哈哈笑道:“大哥,城外六百辅兵弟兄已经入城,所有外逃者均被截杀。哈哈,这血旗军的旗号还真管用,都不用兄弟们怎么动手,那些脓包郡兵一个个就或逃或降了,我看这一招不错,回头咱们攻打高密郡城,干脆也这么来!”
“呵,咱们现在小打小闹,为免伤亡短暂冒名血旗军也就罢了,想来血旗军也不希望大晋安稳,但若我等不知收敛,真要招惹来那头老虎,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长广就在边上呢。”青年军将淡淡笑道,下意识抬眼东向,目光中不无复杂,兼有一份对亲情的眷念。
去年九月,大势已去的公师番仍死心不改的欲寻司马颖会合,魏复心知叛军覆灭在即,索性学着汲桑、夏山虎等人,带着本部三百心腹精锐,伺机果断脱离了公师番叛军。他一路南下,先入泰山,察觉岱云岗已有联盟并掌控各寨之势,便流窜至了蒙山地区。一路上他没少偷巢拔寨,吸收勇壮,倒将队伍扩至千余,其中更有五百精锐。眼见南方陈敏即将兵败,比纪某人更怕大晋中兴的魏复,终是赶着出手了。
待得属下军将皆已到齐,魏复收拢思绪,从袖中掏出两份文笺,笑道:“今夜大获全胜,轻取剧县,弟兄们辛苦了,魏某在此谢过大家。魏忠、魏义,你二人再辛苦一夜,率辅兵接手城防,并按文笺所录,抓捕城中劣迹之辈,抄没其家产,以备明日开仓放粮,公审批斗,招募勇壮,浴血誓师!”
“剩下各位,且先下去,领战兵精锐休整歇息。兵贵神速,趁消息短暂隐瞒,我等明夜还将再下两城呢。”将文笺递给上前的魏忠魏义,魏复扫视堂中众人,目露严厉道,“某再强调一次,注意军纪,不得扰民,明日自然少不了弟兄们的封赏,但有违令,坏魏某大事者,不论过往功勋,杀无赦!”
余人纷纷退去,待堂中仅余魏复与作势端详文笺的魏忠魏义三人,魏复笑道:“你二人似有疑问,直说便是。莫说你等祖上对某一家忠心耿耿,暗中保护我兄妹长大成人,便是你二人随我一路征战,鞍前马后,也无需对某有任何生分!”
“谢少主恩义!”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躬身称谢,由年纪更长的魏忠问道,“按此名录,城中不光为恶大户,那些官宦人家也将有八成被超没,如此行事,一经传开,我等即便打出大魏旗号,恐也难以得到士人支持,于我曹氏复国不利啊。”
“呵呵,士人支持?士人皆顾及家族,昔日他们便弃魏从晋,如今我等尚还势微,即便打出复魏旗号,即便躬身相求,他们又会相助与我吗?反观那血旗军,从未指望士人支持,不是一样有了如今局面?”魏复笑得很冷,不容置疑道,“是以,目前某不会打出什么大魏旗号,那是吸引晋廷注意,自寻死路,倒不如以司马颖旧臣自诩,先自封一个,嗯,就称征东大将军!”
魏忠点头,但仍不安道:“只是,这般行事,族中诸老只怕有所微词,他们本就吝于支援少主,如此便更有借口了!”
“支援!?某意欲起兵,那帮老货仅仅给了三百套兵甲,还提了一堆条件,哼,曹氏各支后嗣那么多,某不过被视作棋子一枚而已,这等支援,不要也罢!”明显被戳到了痛处,魏复怒声道,“安海将军曾言,士族看似光鲜,实则冢中枯骨,哼,我曹氏遗族更甚。昔年他们败光先祖武帝所创基业,如今依旧混吃等死,更欲坐享其成!不必理会,只需我等兵强马壮,他们自会如同其他士人,爬过来讨好!”
“少主英明!”二人齐齐捧哏,年轻些的魏义却是摸着后脑勺,讪讪问道,“少主,卑下屡次听您言及那安海将军,莫非还对血旗军有所不舍吗?”
“除了家妹,何来不舍。所以屡屡提及,实因他安海将军一介平民,短短两年却能成就大事,某不如也。如今其雄立海外,进退自如,格局已成,这便是硬道理,我等理当借鉴其成功之路。好了,时间不早,你等去办事吧。”魏复被魏义问得一愕,旋即否认道。只是,随着魏忠魏义离去,他再度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方...
日上三竿,乐中内城,府主内邸,一夜新欢的纪泽,带着两位美娇娘一同出了紫气阁,去寻暂住芙蓉阁的生母张氏改口问安。两位新媳虽然走路微显别扭,却皆容光焕发,倒是他纪某人,行进间三步一小晃,颇印证了那句俗语,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敬茶,改口,赠礼!张氏一手握住一个漂亮儿媳,喜得合不拢嘴,更有纪芙在一旁不时审视三位新人,黑眼珠乱转,整一个促狭了得。一家人其乐融融之际,张氏却将目光投向纪芙,不无惭愧道:“虎子,你现在有了出息,所谓长兄如父,芙儿年纪也不小了,我这个娘却得拜托你,多掌掌眼,为芙儿寻个好婆家。”
“娘,你说什么呢?”刚还可劲挤眉弄眼捉弄哥嫂的纪芙,这下立马红透了脸,摇着张氏的胳膊直道不依。
“哈哈,这是自然,定要替她选个比我还要英俊潇洒,还要正直敦厚的。”纪泽连连点头,不无打趣道。
“切,你这标准等于没说,大街上随便寻个小伙,怕都能够满足要求了。”剑无烟毫不留情的开喷,显然对纪某人昨夜的胡作非为依旧怀有不满。
赵雪却更聪慧明事,业已听出张氏的话别有含义,她不无试探道:“娘何出此言?芙妹方过十五,似也不必急于一时,再说了,娘住在乐中,自己随时也能掌眼啊。”
张氏叹了口气,不无歉意的看向纪泽与纪芙二人,喟然道:“娘打算过些日子,便与你李叔举家迁往琉球岛,唉,娘虽仅妇道人家,却也知晓自身改嫁一事于虎子大大有碍。”
“无妨,某如今地位,根本无需顾忌他人所想。”纪泽打断张氏道。张氏虽然改嫁且不愿回头,但对儿子却是真心的好,纪泽委实不愿亏待于她。
“虎子你打拼不易,为娘帮不上忙,更不该给你添乱。”张氏摇头止住还欲分说的纪泽,态度坚决道,“再说,我等这般呆在乐中,你李叔,还有娘那一岁的孩儿,日后难免为人说道,倒不如换个没人知晓之处,安生过活。”
纪泽默然,张氏的这个决定说起来的确对众人都好。正当他不知如何再说的时候,却有秦月急急进来道:“主上,张长史、马司马、吴厅掾三人一齐在外求见,似有急事...”
第四百四十六回 案后有案
永嘉元年,二月初三,午时,云,乐中城,府主官衙。
对蓬勃发展的华兴府而言,这是一个晦暗的日子。凌晨四更时分,乐北守备水军有巡逻船发现北方隐有火光,怎奈距离太远,待全速赶到,只见到一艘千石渔船在洋面漂泊,其上血迹斑斑,处处恶斗遗痕,却早没了行凶者的踪迹。而最令人愤怒的是,船上无一活口,五十多具百姓尸体更被刻意斩下首级,在船头甲板上砌成“京观”!
如此恶劣的屠民事件,在海外三郡还是首次,况且府主大婚早有风声,有文明岛这一媒介,在韩海也算众所周知,对方选择昨夜摆京观,其挑衅意味不言而喻。消息很快被传回乐中城,传入府主内邸,以至新婚燕尔的纪泽,尚不及享受哪怕一天的婚假,便被一众怒焰滔天的文武官员请来,一起云集在了府衙议事大殿。
“不是海盗!这是高氏余孽,一定是高氏余孽!还有马韩,少不了这个帮凶!主公,我等须得出兵,立即发兵,踏平马韩,捏死高氏那些杂碎!主公,发兵吧,咱华兴人不能白死啊!”殿中群情汹汹,叫得最凶的是双眼通红的陶飚。今晨率舰海训的他,碰巧目睹了被拉回的渔船惨景,而且,遇难者中非但有他曾经手下的退伍弟兄徐兆,还有不少同出于朐县邻村的老乡,这令他几近疯狂。
“对,不是海盗,一定是高氏余孽和马韩!这次一定要踩死他们...”不光陶飚,众人尤其是武将们一片开战喧嚣,矛头一致对准高氏余孽和马韩。
什么海盗!?简直是个笑话,华兴府的自贸岛成天与海盗打交道,岂不知海盗的生存之道。入主乐岛迄今,华兴商船在韩海也曾数次遭遇海盗,大多凭借船速逃走,仅有两次被劫,最糟也不过清洁溜溜走人。正常海盗想做长久生意,很少斩尽杀绝,更无需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虐尸行径!
这次“京观”事件,分明是一起针对华兴府的恐怖袭击,对方或许不知何为外向型经济,却显然看出了海贸是华兴府的核心支柱,想要通过这类恐吓手段,来打击华兴府的民间海运,进而遏制华兴府发展壮大。那么,这块海域,有此意愿又有此能力的势力,最大嫌疑自是那帮州胡余孽,以及其背后的韩王。一而再,再而三受其挑衅,华兴高层们已经出离愤怒了。
“砰!”一直紧锁眉头的纪泽,突然一巴掌拍在身前案几上,发出一声震响。见众人停止了吵闹,齐齐将目光投来,他霍然站起,一脸铁青道:“打!一定要打!这次一定要来个狠的,不杀入福津城,不灭掉高氏余孽,不灭掉马韩,绝不罢休!我等要让所有人知道,犯我华兴百姓者,虽远必诛!来,都给我坐下,好好议一议出兵事宜!”
杀入马韩王城!?纪泽这一发飙,口条还那么大,倒令众人一阵愣神,气氛顿时凝重。大家过去现在虽都没少吼着踏平马韩,可事到临头,真要跟马韩倾全力死磕,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有不少人心中开始打鼓。这可是灭国之战的节奏,相比仅仅打得对方躬身求和,爽是一定的,困难也是一定的!
思绪荡击之下,众人也不闹腾了,各个乖乖坐定,听候纪泽的下文。纪泽却不啰嗦,直接询问已被擢为谋部假侍郎的庞俊道:“若要覆灭马韩,需出兵多少,费时几何?”
“马韩虽弱,涉及灭国之祸,征集五万大军却无问题,若再有邻国干涉,诚韩、弁韩、百济共同支援,我方或将面对十万半岛夷兵!我血旗军虽强,也需调动一切海外可调之兵,约为四万。”庞俊眨了眨小眼睛,肃然道,“战事以三月计,其后还当有两万军兵长年驻守!”
眉头一皱,纪泽转向钱凤,劈头问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钱铠曹,按庞侍郎所言计算,军械辎重可足?”
钱凤亦是眨了眨眼,继而低眉垂眼道:“粮草倒还充足,然岁末方有瀛东、长广与太行三地整编扩军,如今兵甲军械几无库存,若欲支应灭韩之战,恐怕还需筹备三月。”
“直娘贼,某等得起,血旗军诸位兄弟等得起吗百姓们等得起吗?以往我血旗军边打边抢边壮大,如今怎生成了老爷兵,打个仗非辎重不可吗?”纪泽怒声咆哮,又转往卫署营中领军兼乐郡郡尉钱波道,“为灭马韩,各地辅兵至少须得出动半数,你这郡尉负责督导乐郡辅兵整训,且与某说说,各部军兵可战否?”
皮球踢来,适才还脸红脖粗叫嚣出兵的钱波,当即哑火。面对众人投来的灼灼目光,他不由垂下脑袋,用蚊子般的声音道:“这,这,这...去岁末刚刚整编入近半的夷人新兵,如今训练仅有一个多月,号令方才勉强通畅,若想控制作战伤亡,恐怕,至少,还需三两月...”
怒哼一声,纪泽眼睛盯向刘灵,口中继续愤愤然:“此番作战必以内陆为主,我军以寡击众,急需骑兵机动奔突,多面支援。苍狼营素来抱怨无法立功,而今机会就在面前,刘将军,纵马千里驰骋,你待怎说?”
这一下,轮到刘灵没脾气了。吭吭哧哧的,他回避着众人的凛冽目光,低眉搭眼道:“能不能,能不能入夏之后再行出兵?咱们的战马冬季掉膘不少,长途奔袭现在可不行呀,可不是弟兄们不行啊...”
纪泽无语,沉着个脸呼呼只喘粗气。众皆无语,现实的困难让他们渐渐恢复冷静,而张宾、庞俊、钱凤等人的眼中更是掠过了然。但这时,宋滦却出言道:“既然攻击马韩王城力有不逮,何不袭扰马韩临海方国以做报复,我安海左军愿打头阵!”
宋滦的请战迎来了纪泽的白眼以对,正当宋滦不明所以之际,张宾出来劝阻道:“不可,马韩临海方国大多与本府私下交好,商贸往来密切,若非与马韩彻底开战,不应徒加迁怒,以免破坏本府商贸,伤人伤己,进而令马韩上下一心,更增本府威胁。况且,迄今我等并无证据表明此事与马韩有关,轻开战端恐令本府为半岛各国所敌视。主不可怒而兴兵,还需从长计议啊。”
见张宾出来圆场,装腔作势迄今的纪泽总算松了口气,马韩是一定要教训的,高氏遗族也不能再留了,但年前刚拿下瀛东,如今准备远远不足,零敲碎打搞骚扰更是弊大于利。其实,从得知消息迄今业已不短时间,纪泽早已冷静,但面对众人立即报复马韩的强烈呼声,他也不好强行按下,索性绕个圈子来稳住阵脚。
“唉...既如此,此事暂且缓缓吧。但监察厅当全力探查,寻出惨案究竟,是何人犯此罪行,有否胁从者,须掌握充分证据。可于文明岛公开悬赏征集线索,亦须注意半岛各地港口,查询贼船乃至货物。”纪泽先是从善如流,随后语转冷冽道,“诸位,此辱不可忘,高氏不可留,马韩不可恕,血战不可免!即日起,各部务必督练军卒,整备军械,蓄养军马,征集敌情,制定计划,以备入夏大战!”
“对外出兵一事暂先至此,诸位下去各做准备,但须遵守保密条例,先莫张扬。”扫视大殿一圈,见无人再提即刻报复,纪泽转入另一会议主题,“诸位当知海贸乃本府支柱,此番敌方显是针对此点,以暴虐手段,吓我民心,扰我海运,滞我壮大。事已发生,还请诸位出谋划策,如何善后惨案,如何防范此类偷袭,又如何稳定民心?”
“此事遇难者甚众,无从隐瞒,但京观情结过于惊悚,却须禁止传播!”宣曹从事柳泉当仁不让,娓娓出言道,“泉以为可转移宣传重点,当全力宣扬遇难者皆为壮烈战死,追为烈士,予以重恤,既慰死者眷属之心,又可鼓我军民士气,化悲痛为力量,挫宵小之企图...”
纪泽听得频频点头,政治考量是一方面,从个人感情角度,他也委实期望给那些渔民以烈士待遇,因为他纪某人愧对他们。谁做谁清楚,虽然马韩落后闭塞,暗谍活动开展困难,但若纪泽之前愿下本钱,铲除州胡余孽并非不可能,相反,他纪泽其实是故意留下州胡余孽搞事,以给华兴府一再欺凌马韩提供借口,而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州胡余孽的决心与疯狂。
“咳咳咳...”然而,柳泉话未说完,监察厅掾吴兰突然一阵干咳。见众人望来,他看看柳泉,又看看陶飚,最后看看纪泽,这才期期艾艾道:“有个消息适才与会之时刚刚收到,因偏离主题,兰还未曾公开。只是,有此消息,那些死难者虽是战死,但将之归为烈士之议,怕是尚需斟酌。”
“今晨案发之后,乐北水军加强了遇难海域巡航,谁知上午竟在遇难地北方十数里外的荒岛,发现两名幸存者。而据他们交代,袭击者乃四五百韩人,有七艘快桨船。”在纪泽与众人的不解中,吴兰面色怪异道,“不过,幸存者还坦白,他们本在偷运涉粮商货,却在接头之时,被其合作方引来贼船,当为嫁祸自保,而那合作方,则是陶发的陶记海运商行,此事已有刑部与监曹展开核准。”
吴兰言尽于此,所言虽仅幸存者一面之词,但众人均已信了九成。那些本该近岸捕鱼的渔船却出现在百里远海,以至因速度慢被海盗成功截杀,走私逃税是最为合理的解释。毕竟商船离岸须有重要港口所开具的及时关税证明,而随便出入小渔港的渔船,其海上检查则要宽松得多。
事情愈加复杂,京观一案竟又牵扯出一桩渔民走私案,上一刻还是令人痛惜的壮烈受害者,下一刻却成了违法乱纪的走私逃税者,其间更牵扯出一个为人不齿的陶发。一时间,众皆哑然,不乏有人被自己的口水给镪着。不约而同的,一道道怪异目光投向陶飚,好事坏事恶心事,左右都有他陶飚的干系。
之前一直满脸通红的陶飚此刻脸更红了,不过这会儿不是怒的,却是臊的,也是憋屈的。他今晨便看出了走私迹象,可徐兆等人死都死了,何必再追究。不想柳泉竟然提出给死者追授烈士,想想看,一群渔民为了偷税漏税,开着华兴府限定近岸作业的慢速渔船去了远海,结果背运遭贼挂了,其间还有他陶氏族人不光彩的一笔,这样违法违规者就此被授予烈士,那岂非大乌龙,事发了能有好吗?
陶飚知晓,柳泉是不明就里,是出于好意给死难者张罗些好处,吴兰一样是好意,先前会上捂住消息是给他面子,这会说破消息是免他日后受累于东窗事发。虽然文官、武官、监察厅不同系统间渐有龌龊,但私人事务上大家还是有点官官相护的。如此,大家都好人,他只好自认倒霉,将脸皮丢到姥姥家了。
霍然离席行至殿中,陶飚单膝跪地,愧然请罪道:“主公,陶某约束族人不利,任凭主公责罚,只求主公仍能替死者报那血海深仇!”
“要替老部下报仇,日后你自己去,求我算什么?还不滚回坐席去!哼,本府凡事须依法而断,这种走私案件还株连不到你陶子浩,何来请罪?”狠狠刮了陶飚一眼,纪泽没好气的骂道,“不过,涉及任何调查传唤,你务必给我乖乖配合,随传随到!”
走私相当于从公家碗里偷食,没有当权者不恨的,纪泽亦然,尤其还涉及了数十条命案,此刻他甚至有点迁怒于陶飚。可是,陶发敢于走私虽有仗势于陶飚之嫌,但从人品抑或利润角度看,此事几能肯定没陶飚夫妇的参与,于情于理纪泽不能就此处罚陶飚。更何况,上月刚刚罢免了长广三巨头呢,再罢重将岂非令得人心惶惶?
“法无信则不立,此事既涉嫌走私逃税,追授烈士便不必再提,司法署还当参与立案调查,依法公开审理,务必秉公判处,不可姑息!但一是一,二是二,我华兴府之人是否有错乃内部问题,该报之仇却不可放过。”板起脸,纪泽肃然道,“此事便隐去京观细节,如实公布吧,低调些。至于如何稳定民心,如何加以预防,还请各抒己见。”
会议在继续,纪泽却开起了小差,私人海贸刚放开一个月便出现走私案,不论大小都是个警醒,毕竟换个角度来看,华兴军民大都算有犯罪前科的不安分子,譬如陶发、徐兆乃至陶飚,多年前可都干过走私跑海。堵不如疏,看来在严肃惩处之余,还当多多设法,将这股潜在的违法洪流引出去...
第四百四十七回 金融规划
“吕宋岛惊现大型金矿,跟进者有望捡漏发家?”二月初四,本月第二期华兴时报的头版头条,刊发了南洋营踏足吕宋与发现金矿的喜报。其中自然少不了对南洋营远海探索、踏足蛮荒、和平交易、深入丛林乃至发现金矿等系列过程的生动描述,以及对南洋营官兵不惧艰险、勇于开拓、恪守军纪等等美德的极尽讴歌。
不过,通版说的最多,百姓们也最关心的,却是那块足有两百多斤重的狗头金,还有那条足以闪迷人心的金河!同时,报刊在刻意普法宣传《境外拓荒法》之余,更还引用了若干成功探矿师的专业分析,言而总之一句话,大型金矿不可能独立存在,吕宋岛绝对还会有别的金矿。那么,南洋营吃肉了,还设立了基地,摆好了桌子,有志者是否应该赶去喝汤呢?
这一消息是昨日恰时传至乐岛,正为治下一大帮潜在犯罪分子而头疼的纪泽,甚至顾不得品味发现金矿的欣喜,立马召来柳泉与华兴时报的笔杆子们,连夜改版了刚刚议定的宣传计划。目的除了削弱京观事件的负面影响,另类稳定华兴民心,自也为了鼓动那些不安分的治下百姓,去吕宋岛胡作非为吧!
其实,连纪泽都还不知的是,此时第一批喝汤者已然离开瀛东港,踏上了南下吕宋的海程。他们分别是本就意欲捷足先登的张憧船队,以及打着新兵拉练与护送建设物资的由头,奉祖逖之命前往吕宋的瀛东营大部。两支队伍皆红着眼睛卯足了劲,誓要从南洋营碗里虎口夺食...
“渔民违法从事远海走私,海盗暴虐劫杀赤手百姓!”时报次版,则大致报道了渔民被害一事,强调了案发现场的战斗遗痕,也未放过被害人走私逃税这一细节。报道并未给出凶手,的确也还没有明确指向,但声明华兴府正在全力追查,定会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刊文更是热血引用了纪某人的那句豪言:“犯我华兴百姓者,虽远必诛!”
似乎不愿给百姓们更多细究惨案的时间,紧跟事件叙述,刊文公布了华兴府就此事的系列应对措施。其一,血旗军将加强乐岛周边的巡逻,并开通五日一趟的护航编队,定期护送华兴商船往返于乐岛至文明岛之间。
其二,华兴府再次督促渔民遵从工商注册的经营范围,不可利用老式船只参与危险的远海航行,相关部门与军方日后将加强此类管理,潜台词则是华兴府将堵住这一走私漏洞。其三,华兴府将加强各岛沿海村庄的武备和防御建设,并不定期举行全民安防演习,以提升各岛军民接到遇袭报警后的反应能力,这却是海外诸岛,尤其北靠恶邻的乐岛、种子与奄美三岛,缺乏纵深下的防范之举...
骄阳高照,府主内邸,树荫之下,纪泽背靠躺椅,侧凭茶桌,手捧报纸,一身宽松的袍服更显慵懒。在他身边,是同样倚坐看报的赵雪,不远处的演武场,剑无烟则客串武术教头一职,指导着亲卫女兵们个人技击。原本计划趁着新婚休假巡游海外三郡的小三口,却因突发的京观事件取消了行程,不过,二月上旬他纪某人却是铁了心要怠工陪伴佳人的。
“嗨,夫君。”或是看得厌了,赵雪忽然放下报纸,坐正身形唤道。
“嗯,再叫一声,声音大点,没听清呢。”纪泽色眯眯的瞥了赵雪一眼,不无猥琐道。
“夫~君~”赵雪杏眼一瞪,旋即又挂上迷死人的笑容,拖长声音,无比娇嗲的唤了一声,直酥得纪某人一个激灵的连忙坐正,她这才咯咯笑道,“哼,这次南洋营得了金矿,倒是解了我钱庄的燃眉之急。怎么样,大力开采吧,将制币所也扩大规模,把咱们的金币、银币投入市场,也好叫钱庄适当赚些制币利润,我可养着那么多人呢。”
“你钱庄还差钱吗?多印些纸币就是,相比之下,那点制币利润又能有多少?”纪泽装着糊涂打趣道。
“得了,纸币还不要真金白银兑换,哪能算作盈利?还是咱们这些半两重的金银币,我觉得靠谱,也有赚头。凭借咱们的制币工艺,外观精美,统一细分,又无法剪边重铸,即便掺混一成锡铅金属,也绝对可以取代金锭流通大晋。”给了纪泽一个白眼,赵雪娇嗔道,“妥妥的半成利润,日后占据市面了,适当再降低点金银比例,赚得还能更多!”
看着赵雪一脸财迷样,纪泽不由一乐,想了想,他笑道:“金矿自要大力开采,没什么比这更能缓解华兴财政,乃至刺激经济,制币盈利同样可行。不过,为夫这里还有一个法子,费时或需三两年,但绝对比制币赚得更爽更黑!”
赵雪立马来了精神,急声催促道:“快说快说,不许卖关子!”言说间,她的魔爪已经伸至纪泽的腰间,呈威胁状。
纪泽连忙故作夸张的告饶道:“好娘子,饶命啊,为夫老实交代就是。按如今市价,一个半两金币约合一贯五铢铜钱,倘若我等就此开始积蓄黄金,并刻意将金价由一贯五铢钱抬至两贯,甚或更高,届时所囤黄金加之金矿出产,其财富将直接升值一倍甚至更多,这是否比制币更有赚头?”
“这,这,这太黑了,不过我很喜欢。”赵雪小嘴微张,回了半天神,这才恢复理性,她仔细思索片刻,继而认真道,“设想很好,金价的确一直在涨,如今金铜比价相比西汉确是高了四倍,但那可是用了四五百年,短期内升值一倍可不容易。我华兴府经济总量相比大晋毕竟尚小,想要做出那等手笔,能行吗?”
价值万钱,算下来等重金铜的比价仅有百倍,到了唐朝天宝年间,一两黄金约值十贯,比价则近千倍,宋朝更达三四千倍,由此可见一斑。)
纪泽道:“太平年景自然不行,可如今大晋战乱难休,金融只会一直败坏,甚至回到物物交易,呵,决定金融市场的是活跃交易量而非固定持有量。我等可以趁着大晋再度乱起,铜币贬值,适当贬值华币,继而宣布华币与铜币脱钩,进而打压直至抛弃铜币,同时,外贸交易优选金银结算,边吸纳黄金边托住金价。呵,借势而为,实现这一目标并不困难。”
进入工作状态,赵雪好一阵思索,再度质疑道:“华币随铜币贬值,金银升值,受损最重者,乃晋朝的小富之家,其次是世家大族,可这是否同样有损我华兴百姓?再有,若是大晋势力察觉不对,出手阻截,又当如何?”
“我华兴百姓本就少有金银,有关税随时调节,再将华币与粮价挂钩,海外部分当可基本稳定,至于内陆两郡,可适当补偿。”显已有过考虑,纪泽不假思索道,“更何况,华币适度贬值,也利于我工商出口。”
“至于外部势力,须知大晋同样不乏偏重持有金银的世家大族,乱世本就金贵钱贱,我等只需推波助澜,低调行事,待得趋势一成,只怕不乏世家大族成为我等助力。”纪泽淡淡一笑,胸有成竹道,“更有甚者,吕宋金矿不论是谁发现,迟早全在我等掌握,而大晋业已几无可采金矿了,没谁能够长期阻挡我等升值操作,充其量不过时间而已。”
“其实,囤金牟利仅是次要,为夫之所以希望提高金银比价,是为日后将华币与金银绑定,从而彻底稳定金融,且称其为金银双本位,理想的等重比价为金银铜一比十比千。倘若金价太低,只怕日后经济一旦繁荣,便会金银短缺,依旧难免铜币与华币贬值,倒不如趁早动手。”见赵雪已无质疑,纪泽嘿笑道,“为夫素来二把刀水平,如何联合内外力量,如何兴风作浪,具体操作还得劳烦娘子啊。”
说起来,纪泽确是二把刀水平,此番所谓的炒金计划,无非是他依照前生那点炒股经验,遵循未来的历史趋势,早一步规划牟取利益而已,但这已足以说服赵雪这位商业女强人了。
“好吧,就依你所言,我先好生琢磨琢磨,等出了婚休再行着手,这几天谁都别想叫我干活。不过,这远非一日之功,我钱庄还该先落实制币利润,否则光凭那些贷款,不知多久才能盈利呢。”赵雪终是点头,旋即想起钱庄现状,不禁又手指报纸抱怨道,“你看,这次三艘渔船毁了两条半,皆自贷款,又一笔坏账,叫我钱庄如何回笼资金,总不能去逼难者家属卖儿卖女吧?万一各类突发海难再多些,唉!”
“此次渔民遇难为夫也有责任,我都打算从慈善基金中拨款慰问难者家属了;这点贷款损失你钱庄就且兜着吧。”纪泽摸摸鼻子,蓦地眼前一亮道,“对了,为了补偿娘子,为夫这里给你再支一招,那便是保险业务。哎呦,肩膀怎的有点酸,咋连讲话都觉困难了,必须揉揉才能再说。”
新婚燕尔,二人免不了又一番笑闹,纪泽这才悠悠卖弄道:“所谓保险,也即海贸等涉险商家就自身船货在钱庄投保一定金额,人多合力大,投保者多了,某个商家若遭遇风浪、海盗等等非常规损失而利益受损,将可从华兴钱庄得到相应倍数的赔偿,以免商家一朝血本无归,也免钱庄彻底坏账。该措施并非官方行为,而属全凭自愿的商业行为,但他日是否投保,将涉及商家的信誉度...”
由于吕宋金矿这一消息的有效分流,渔船遇难事件在民众间所引起的哗然低于预期,且更多的是愤慨而非恐惧。毕竟出事地点是在远海,日夜巡逻的近海还是相当安全的,且出事的是不听话的违规船只,从风浪离乱中走来的华兴百姓又非不经风雨的雏儿,所以,群情汹汹之后,华兴百姓们除了关注追凶,大多继续着自己的生产生活。
真正受到威胁的是那些私家海运商,他们跟着护航编队出海便好,终归海盗不可能是自家舰队的对手,五天一趟也算不上影响生意。至于那些胆敢脱离护航编队自行跑海的,没有三分三,不会上梁山,还不知谁抢谁呢!当然,有那等胆气的,更多却是随着金矿消息的发布,急哄哄拉帮结伙的南下吕宋去也。
百姓们的反应令华兴高层放心不少,但后续安防却不能放松。二月初八,在乐岛、种子岛、奄美岛乃至文明岛,一次事先有所通告,旨在突发情况下保护百姓安全的安防演习于夜间展开。
乐岛,从乐南、乐北、乐东各一个村庄点燃烽火开始,全岛立即进入警备状态。乡村百姓迅速就近进入村学组织防御,各地驻军则一面出兵探查援助,一边遣人配合基层官员,将百姓移往更为坚固的镇集或县城,并迅速按照乡、村、甲的编组安置老弱、分发兵械、组织防御等等。
得益于去年的准军事管理与民兵训练,乐岛的演习效果尚可,但也存在着不少问题,最突出的便是百姓为防私财、牲畜遗失而引发的拖沓甚至混乱。相比之下,种子岛与奄美岛略差,倒是安全环境最为堪忧的文明岛,由于这里除了军卒便是一些海商或随众,人员更少也更精干,演习效果倒是很令人满意。
为此,华兴府赏功罚过,对表现优异的官员、百姓予以物质与功勋点的褒奖,对引发混乱的百姓则予以了最重至数日监禁的严正处罚,并总结经验,专门出台了一套预警条例,而作为对改进效果的检验,再N次不定期的预警演习已被排上了计划表...
第四百四十八回 未雨绸缪
永嘉元年,二月初九,巳时,府主官衙。
“诸位,看看吧,咱血旗军出人才啊。介成,你这位大舅哥有点成气候的意思呢。”书房内,华兴府十余核心高层分案坐定,纪泽则手扬一份二级蓝色信报,面带怪异道,但观其神色,倒也不见气恼,甚至隐有隔岸看戏之感。
这份蓝色信报,正是关于魏复起兵青州的境况。二月二那夜轻取剧县之后,早有预谋的魏复锁城一日,次夜故技重施,再下相邻两座县城,跟着惩恶锄奸、抄没豪产、开仓放粮、招募勇壮兼而浴血誓师,更有甚者,他还主动出击,率兵伏击了高密郡国闻讯赶来剿匪的千多晋军。
短短几日,魏复已然占据了青州南部毗邻徐州和沂蒙山区的三县之地,拥有了五千交过投名状的兵壮,其中近半还达到或超过了寻常郡兵水准。如今他已树起了征东大将军的反旗,左右攻城拔寨,招募义兵,更有夺取高密郡城之势。当然,收到急报的青州都督高密王,也已从临淄派出了六千军兵南下平叛。
此外,今日还有另一信报,事关江南陈敏,其叛乱终被荡平,本人也已授首。这其中,从去年底陈敏叛军败退出荆州迄今,看出陈敏败势已显的故吴士族们,果然如同昔日背弃孙吴一样,狠狠背弃了陈敏。他们以顾敏的伯父顾荣为首,在陈敏背后断绝粮草、劝反兵将、袭杀嫡系,怎一个落井下石了得!可怜陈敏一时豪雄,最后阶段几乎未能对战晋军,根本就是被故吴士族从背后活活捅死的!
《资治通鉴》有载:“陈敏刑政无章,不为英俊所附;子弟凶暴,所在为患;顾荣、周*等忧之。庐江内史华谭遗荣等书曰...荣等素有图敏之心,及得书,甚惭,密遣使报征东大将军刘准,使发兵临江。己为内应,剪发为信。准遣扬州刺史刘机等出历阳讨敏。敏使其弟广武将军昶将兵数万屯乌江,历阳太守宏屯牛渚。敏弟处知顾荣等有贰心,劝敏杀之,敏不从。”
“昶司马钱广,周*同郡人也,*密使广杀昶。广勒兵朱雀桥南;敏遣甘卓讨广,坚甲精兵尽委之。顾荣与周*共说甘卓曰:“若江东之事可济,当共成之,然...卓遂诈称疾,迎女,断桥,收船南岸,与*、荣及前松滋侯相丹杨纪瞻共攻敏。敏单骑北走,追获之于江乘,遂斩敏于建业,夷三族。于是会稽等郡尽杀敏诸弟。”
必须说,故吴士族太奸诈太无耻!别虚谈那些是非大义,单看陈敏叛乱的前后局势,陈敏从右将军变成灭族,晋廷大费血本平叛却按下葫芦起了瓢;反观一同反叛的故吴士族,凭借最后时刻反戈一击,凭借晋廷势力大减,他们战后非但不曾受到惩罚,还借叛乱驱逐了晋廷辛苦二十年才植入江东的势力,从而再度把持了这块地盘,并凭此抗住了东晋百年的一再打压,直至陪着东晋灭亡,瞧这二皮脸玩的。
浏览完两份信报,众人与纪泽一般,对陈敏的败亡早有预料,也不甚在意,反是对魏复一事极为上心。其中孙鹏的心绪无疑最为复杂,也最先开口:“这,这,观其行事手段,几乎悉数沿袭我血旗军昔日做法。而且,其举兵之地,既毗邻沂蒙山区,又处青徐乃至兖州交界,打不赢随时便可转移他州,这厮颇得我血旗军的用兵精髓啊。”
经孙鹏这个老军伍的提醒,大多人这才反应过来,书房中的气氛愈加怪异,也愈加凝重。讪讪然,孙鹏起身离席,长躬请罪道:“鹏因一己私情,昔日放过魏复,不想其人竟然如此模仿我血旗军,观其趋势,日后或可做大,从而霍乱汉家,甚而成为我军隐患。鹏有罪,请主公责罚,也自请回避此次会议。”
“介成无需多心,昔日监曹放他离去,本就有我授意,毕竟当时他为我血旗军立有不菲战功,人各有志罢了。过去就过去吧,介成无需挂怀,归席便是。”纪泽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况且,青州之乱源自士族官府不修德政,无视民间疾苦,即便没有魏复起兵,也会有曹复抑或张复起兵,是以今日我召集会议,也并非商讨对魏复出手。”
事实上,此刻的纪泽颇为感慨,他隐约记得正史中,此时开始起兵霍乱青徐的,该是那位死在暗影手中的王弥。孰料他纪某人干掉了王弥,却又培养出了一个反晋复魏的魏复,干起了本该王弥干的勾当,历史的车轮果然不易变向,时势造英雄还是要多过英雄造时势啊。
二月,王弥寇青、徐二州,自称征东大将军,攻杀二千石。太傅越以公车令东莱鞠羡为本郡太守,以讨弥,弥击杀之。”)
同时,纪泽也彻底收起了制止中原内乱的大义想法,与其吃力不讨好的针对正史中的那些造反头子,令自己像雁门关外那般再获苦逼回报,反让晋廷士族去催生新的造反头子,还不如顺势而为,加紧壮大自身,积蓄实力,直待某一日兵强马壮,直接入主中原,进而碾压士族在内的一切牛鬼蛇神,重新收拾旧山河!
“主公,涛以为魏复此人文武双全,又深谙我血旗军战法,其人此时起兵虽对我华兴府有利,但若任其做大,我血旗军终归会有踏马中原之日,日后此人恐将成为我军劲敌。是以,留之弊大于利,还当趁其羽翼未丰,尽早扼杀之。”不无歉意的看了孙鹏一眼,马涛拱手道,而他的意见显然得到了不少人的点头认同。
“做大?他能做多大?诸位以为,光凭血旗军浴血搏杀,我华兴府就能有今日光景?农之本,工之强,商之富,皆不可或缺!别说他工商远不及我等,在中原四战之地,他便想安生种田都不可得,纵然其人一时握有强兵,也只能流窜洗劫,终将背离我血旗军魂,届时便是其发展尽头。而到了那时,我华兴府早成巨人了,呵呵,论发展速度,只要有时间,纪某自信可以甩开任何势力!”纪泽说的十分笃定。
“其实,魏复起兵,我方若再出手,只会令中原更乱。想必此刻那高密王仅有一只眼睛盯着魏复,另一只眼该是更加警惕的盯着长广呢。”庞俊适时出言支持了纪泽,但跟着又建议道,“我等不能出兵,却必须加强对其监控,还请主公为此专门投入暗影力量,以防日后被其完全脱缰。”
不就是暗示咱安排卧底嘛,这还用提醒吗?纪泽含笑点头,不经意间与吴兰相视一笑,继而,他见众人再无异议,便转入主题道:“好了,今日召诸位前来,系因青徐乱起,甚或波及大晋,据暗影消息,公师番旧将汲桑正在河北潜伏并四处串联,只恐也会趁机起兵,必将再有大量受灾流民,我华兴府素来扶危济困,决不可不闻不问,如此或将有数十万汉人移民海外,如何应对?何处安置?”
说甚扶危济困?分明是趁火打劫吸纳人口嘛!众人不禁为纪某人的愈加无耻而腹诽,怎奈大晋之乱偏生就是华兴府移民扩张的大好机会,在座诸人虽心情复杂,却也仅此而已,毕竟他们乃至他们的家人族人,皆已与华兴府完全捆绑。
张宾率先道:“去岁移民,所设沿海赈济点与合作势力犹在,如今我等又已修好晋廷,更兼去秋放回两万流民在中原民间宣传,是以,引入移民由我行政署袭陈例便可,其数量仅取决于中原内乱程度。当然,资金钱粮方面可得华兴慈善基金大力相助,呵呵。至于安置之地,只有扩土一途了。”
“既如此,我等不妨变更对韩战略,索性真就一举灭了马韩,直接将移民迁至那里,也省的乐郡不时受其骚扰。”钱波笑道,能坐在此间的核心高层,自都知道华兴府目前针对马韩的是“半殖民地”既定战略。
“不妥,马韩不强,麻烦在于其周边的半岛邻国,乃至王浚等晋朝势力,吞并马韩或将陷入泥潭,莫说移民开发增强实力,只恐反而拖累我华兴府发展。”孙鹏摇头,继而手指墙上地图的夷州岛道,“柿子捡软的捏,我等当集中力量,率先全取夷州岛。夷州岛所患者无非瘟疫,既有昔日太平道宫所留药方,即便春夏入迁,也当无甚大碍。”
“马韩有泥潭之险,夷州有瘟病之患,吕宋更是不毛之地,那么,我等可扩方向,仅余倭国了。”眼见纪泽并不表态,钱凤手指地图笑道,“倭岛面积与夷州岛乃至马韩相当,其民略多过马韩,民风凶悍却身材矮小,兵甲落后,论实力当仅略胜马韩。然其孤立海外,更东更北虽有大岛,但土著甚为蒙昧,不至相援,反而最适我军攻取。”
终于听到属下有人提及倭人了,刚还扮沉默的纪泽忍不住露出笑容,彻底暴露了他的本心。不说此时殖民倭岛本就是个难易适中的上好选择,单就他一名来自后世的穿越人士,不碾压小鬼子怎么好意思自称华夏人,即便此时的倭人尚还不算所谓的和族,但谁叫他们是其祖先呢?
也不再等众人讨论,纪泽直接表态:“士仪所言甚合我意,但若此番移民有望超过二十万,入夏之后,我军就将征服倭岛,至于进攻马韩,虚晃一枪以观各方反应,浅尝辄止便好。当然,即便移民不足二十万,今夏也须占据对马岛,率先掌控朝鲜海峡,并截断倭人与半岛间联系,以备日后。”
许久不见纪某人如此武断,且决定也无明显纰漏,众人还能说甚,纷纷拱手道:“主公英明!但请主公吩咐!”
纪泽对众人的配合很是满意,旋即吩咐道:“即日起,暗影当着手倭岛情报收集,并设法为我军攻取对马岛和倭岛,寻求正当名义。各部战争筹备继续,但有轻忽者,严惩不贷!对了,监察厅还当协同华兴商会,从大晋征集有关白银的探矿开矿技师。哼哼,倭岛可有不少白银呢。呃,诸位都看啥?这是昔日听家师偶尔谈起的...”
又两日,纪泽携妻带妹,低调前往乐东港,送走了迁往琉球的张氏一家,以纪泽如今的权势,将她们的低调生活安排妥帖自非难事。其后,他们四人索性略作乔庄,以路人甲的身份,旁观了一场由乐东县判所主持的开庭公审,涉案者正是陶发等一众由渔船遇难事件所引出的走私嫌疑犯。
案情并不复杂,一干普通渔民为利所诱,利用渔船出海之便,逃避关税,协助海运商家转卖些高关税商货。毕竟华兴府刚刚放开私人商贸,作案手段尚还简单,涉案金额也仅一般,小儿科般的案情根本经不起监察厅与司法署的调查,人证物证俱全,陶发等人也皆供认不讳。而有着陪审团与百姓旁听,判决过程也算公开公正。
唯一有所争议的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陶发,是否对遇难渔民之死负有刑事责任。这一点,尽管遇难者家属指控其涉嫌谋杀,陪审团也倾向于此,但县判却以立据不足予以驳回。好在,随后的宣判中,基于陪审团的强烈要求,躲过杀人偿命的陶发也没落好,被罚得倾家荡产不说,本人被判了矿场苦役十年,举户降为平民,更被永久禁止行商。
其余涉案百姓与失职官员的判罚不提,倒是徐明与徐海两名侥幸逃生的渔民后生,因是从犯且举报有功,被免于起诉,而遇难者家属也被免除了经济制裁。判罚虽不算严格遵循律条,却符合人情。
而就在判罚之后,剑无烟以华兴慈善基金大执事的身份公开亮相,宣布以基金会名义对遇难者的老幼家属予以慈善资助,她公然声明,她个人尊重判决结果,此次捐助与官府无关,官府对此也没抚恤义务,她与基金会如此作为,更多是感动于遇难渔民的死战精神...
第四百四十九回 二月蠢动
陶记海运商行与遇难渔民走私案的判决,以及剑无烟代表华兴慈善基金会出面抚恤遇难渔民一事,共同出现在新一期的华兴时报上,其在百姓间的反响颇为正面。毕竟,无论走的是司法渠道还是基金会渠道,惩恶扬善、扶危济难乃至抚恤壮烈等朴素精神,终归得到了弘扬。而府主大夫人的闪亮登场,美丽善良加正义,也给纪某人平添了一笔名望值。
渔民走私一案就此划上句号,但有心人却不免关注起了案犯陶发与徐兆的背后山头。果然,有小道消息传出,纪泽一度邀请陶飚、李小悦乃至陶萌与陶安等几位陶氏头面人物前往内邸吃了顿饭。是鸿门宴还是扫帚面无人知晓,但几人出来后皆是垂头耷脑,而所有陶家寨相关人员,此后却是再也不见了张扬。
事情就此为止,一切皆依照既有法律不偏不倚的正常处理,虽然不曾优待陶氏族人,但纪泽也未如同有些人猜测那样,借机对陶家寨势力削山头。其实,以纪某人现在的心胸,这么小的华兴府,再大的山头能有多大,哪儿值得玩内斗?
况且,壮大家族简直是根植于汉家百姓,乃至东方人骨子里的一份心愿,不论古今,不论贵贱,不论出于利益还是仅为本能,这种心愿是无法阻止的,便是朝代更替也最终是新兴家族取代没落家族而已。对此,纪泽没必要也没能力建一个削一个,他所需要的就是完善并守护法律规则,且强大自身保持强势,从而促使其良性发展罢了...
颇为巧合的是,与渔民遇难事件首次刊报一样,渔民走私结案的这次报道依旧位于报纸次版,位于头版的,则依旧是关于吕宋金矿的消息。而据这份消息,吕宋岛继发现一个大型金矿之后,再有三个中小型金矿被陆续发现,而且,其中有一个小型金矿脉的发现者,更是一家民营商行——南洋拓荒商会。
事实上,继确定基地之后,南洋营士气高涨,边沿海岸线勘察吕宋大岛,边四下寻找金矿,倒是再有一条小矿脉入帐。随后是闻讯而来的张憧船队与瀛东水军,两支血红双眼的队伍,愣是发扬了不怕死不怕累的大无畏精神,各从南洋营的虎口下夺了一个金矿,瀛东营更得了条中型矿脉。而当他们打起饱嗝的时候,麻拉基酋长的菜刀队已然成功壮大到了五百人,不过,这条伴随血腥的消息就不便登报了。
再一次的鲜明对比,徐明丧生海盗,陶发破产苦役,张憧却成了一夜暴富的大商家,大家都是不安分的主,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想不清没关系,跟着成功范例走,总要靠谱些吧。于是,更多华兴府的不安定分子开始将目标投向吕宋乃至南洋方向的拓荒业务,与其提心吊胆的违法乱纪,还不如南下拓荒去为所欲为,没准也能像张憧一样发大财呢。
然而,华兴府这时候倒是跳出来泼冷水了,总不能都去拓荒冒险不是?有关吕宋岛上的巨蟒、沼泽、毒虫乃至野人的凶残之处被加以披露,华兴府更是规定,只有拥有五十人以上的镖师团加以护卫,各类组织抑或临时团体,才能跟随华兴府的领航船队下南洋。当然,他们到时候是探矿、捕奴还是苦逼的当旷工,就看个人造化了,左右基地那里会有真实的业务介绍。
为此,华兴府还特别委托华兴文卫集团创建了华兴镖师行会,为镖师或镖团注册、定级乃至中介业务,并结合自身下属的各地武馆,谋求与各地自贸岛镖师堂间的合作联营,从而在培育提高民间武装之余,也将他们规范整合并加以掌控。
不过,早有自贸岛实践基础的华兴镖师行会,其实仅是华兴府正式登记的第二家民间工商行会,第一的桂冠则提前一天被华兴纺织行会摘走,而它的组件,正式源自那一句“一线在手,爱心我有”。
毛线甫一走红,华兴工贸的纺织分部便邀请了乐岛从事毛毯、毛毡等相关生产的十数商家,在他们发绿的目光中,向他们演示了一款新式多梭脚踏纺纱机出产毛线的过程,而这种由纪泽提点、华兴工贸研制的纺纱机,最大优点便是拥有八倍于现有普通纺纱机的纺纱效率。随后,这些商家被告知,想要从华兴工贸零首付分期付款获得新式纺纱机,那就加入华兴纺织行会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面对发财的诱惑与倒毙的压力,这些商家别无选择,纷纷合作,签订了一系列有关保密、质量、工况、品级、标准等方面的承诺书,从而组建了华兴府的第一个工商业行会。他们的第一项合作项目,就是联手开辟羊毛的原料渠道,当然“羊吃人”是不允许发生在华兴府内的。而华兴纺织行会的第二个合作项目,便是对棉花的引进、培育和开发。
这些或欣喜或惴惴甚或憋闷的商家却没想到,他们的合作对纺织行业进步的推动有多重要,而纺织行业的进步又会对华兴府内乃至这个时代的小农经济,产生多大的冲击。
华兴工贸教会了华兴商家们何为广告轰炸,并成立了华兴府第一家工商行会,但它只是纪泽旗下产业的一个代表。还有华兴玻璃,这个正月内仅在乐岛便获得上万贯平板玻璃订单的产业,教会了商家们何为饥饿销售,何为荣耀消费。
受其影响,乐中城一家拥有祖传手艺的“姜大福衣帽店”,在月底公然打出了“求精日售九顶冠,诚信若假是狗蛋”的告示,一时倒也小有名气,姜狗蛋这一绰号更是一举成名。倒是有次路过的礼部侍郎卢志实在看不下去,愣是主动免费的将他招牌下半句给换成了“立信年久金不换”。
还有华兴工贸集团下属的华兴百货,效仿后世大型超市的它,一开业便展示了这一零售模式的威力,降低销售成本之余,也方便和优惠着顾客,更隐隐调控着华兴府常见日用品的物价。受其挤压,各城中不少原本只想着低买高卖、翘腿数钱的商铺,或是转行它业,或行专精销售,或推出特色服务。还有,华兴快运推出了四郡邮递业务;还有,华兴建筑展览了乐岛第一处装潢样板房;还有...
引走了不安分因素,纪泽又忙着利用自己的广博见识,高速发展着旗下的诸多产业,树立出一个个成功榜样,从而也影响着、提携着、甚或胁迫着其他华兴商家与他一起,走上一条利府利民、健康发展、良性竞争的工商之路。
忙忙碌碌,纷纷扰扰,随着时间流逝,一家家注册店铺开门营业,一所所厂矿工坊启动开工,一座座建筑工程动土起建,一艘艘满载商船离岸远航,看起来,华兴府私有经济的开局,并未因为这样那样的阻扰,抑或不定期的预警演习而停下脚步...
然而,相比民间仅是间或的纷扰,血旗将士尤其是水军将士们,就因那群海盗的惊鸿一现而苦逼多了。定期护航不算,白天的出海巡逻被排得更加频繁,巡海范围也进一步扩大;而到了夜间,除了近海巡逻,在可能登陆的海岸与关键的路口,血旗军还得配合当地执勤轮替的民兵组成明哨暗哨,以谨防不知何时到来抑或根本不会到来的偷袭。
郁闷的是,好似察觉到了华兴府的警惕,那伙“海盗”干了一票之后便杳无踪影,文明岛上发布的线索悬赏一时也同样没有结果,直令血旗军的动作完全自演自看。尽管大家都猜测海盗跟州胡余孽和马韩有关,可面对尚有抵抗之力的马韩及其半岛潜在盟友,自家行事总也需要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啊。
不得不承认,京观事件给华兴府尤其军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无论是否愿意,这一颇有阳谋意味的阴谋,的确牵制了华兴府不小精力,尽管目前还仅是一点,但若敌方再成功袭击一两次,华兴府的运转环境怕就恶化了。也是这时,华兴高层们才算更加深切的理解了昔日自家给徐扬士族与官府带去的苦,非是惧贼,实累防贼啊。
不过,这般折腾也带来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华兴军方及其相关部门对那帮匿名敌人愈加同仇敌忾,而反应到现实举措,则是军官们的战心愈加坚定,军卒们的训练愈加刻苦,各项涉及入夏大战的筹备工作也愈加紧凑,血旗军这台战争机器正在上紧发条。
所幸,血旗军没有收获,监察厅却不负所望,总算查到了线索。惨案发生十余日之后,暗影的韩族细作在马韩庆全港发现了遇难渔船未及抛海的部分走私货物,而当前货主竟是出海归来的庆全邑借,而货物则混在他方从文明岛购来的货物中间。
值得一提的是,庆全方国没少参与文明岛海贸,尤其因为以煤换粮中转港之故,庆全方国上下没少从华兴府捞取小恩小惠,与华兴府关系一直颇为融洽。若说彼此关系出现瑕疵,也就在元宵劳工风波中,这个庆全国二号人物一度对华兴府开出的扣奴补偿方案不够满意,却被拒绝了他的狮子大开口。可就凭这点龌龊,他至于吗?
当然,华兴商家受纪某人带自后世的影响,生产颇重标准化,商品及其包装大多印有天竺数字的详细批号,不存在搞错货物的可能。故而,监察厅并不纠结什么作案动机,立即加大在庆全方国的暗查力度,结果很快取得进展,庆全水军的确有七艘快桨船与数百水卒于正月底外出,且迄今未归。
至此,庆全邑借已是极有嫌疑,后续的完善证据、寻出同犯已在其次,关键就在华兴府大战略中,何时适于对庆全方国实施报复甚至直接占领。至于庆全臣智是否与此事有关,是否会被无辜牵连甚至枉杀,对华兴府而言已无意义,谁叫他不是华兴百姓,谁叫他管不好下属,谁又叫他庆全方国掌控着华兴府的煤炭资源呢?
然而,时间可不光由己方掌控。二月下旬,正当华兴府忙着梳理情报、加强战备、筹谋反击的时候,一份红色信报紧急送达,令华兴府的安全情势愈显扑朔。府衙书房,纪泽手持信报,沉吟良久,这才对吴兰道:“这个藤蔓,断线快有半年了吧?一出手就是大消息,我等却是一无所知啊。”
吴兰一脸羞愧道:“我等办事不力,对马韩尤其是内陆地区的情报收集存在严重缺失,还请主公责罚。好在,大量劳工返乡已经给了我等打入机会,暗影谍曹正在将情报网渗入半岛乃至倭岛内部,只需再多些时间。”
“也罢,越是落后封闭之地,越难插入细作,此乃不争之理。”纪泽没再追究,而是点指信报道,“州胡余孽变强了,本以为他们仅是获了块封地,不想却偷摸做了这么大的阵仗。兹事体大,我等必须立即应对,暗影探曹则当尽快复核消息。”
据信报所言,高罗与高济在马韩王都以东的友山方国挑了处山谷,建立了秘密基地,并已陆续招有两千余韩人贫民或奴隶,进行了军事训练,号“也那军”,且人数仍在持续增加。藤蔓获任统带五百人,一直在封闭训练,直到近日,他与千余也那军被调往清兰方国进行水战适应训练,才得以恢复与暗影的联系。
清兰方国位于马韩王都西侧,那里是马韩王直属水军的驻地,该方国也对华兴府颇为疏离。据藤蔓所言,他们也那军计划大举出动一次,以劫掠华兴府海上船运,目标是往返文明岛与佘山岛黄金航道上的定期船队,而日期则在二月底左右。
“诺!”吴兰刚刚应承,尚还不及离去,上官仁已然再送一份红色信报进来,轻声道:“主公,这份信报来自湖岭寨。”
湖岭寨?纪泽不禁一愕,忙接过信报细看。湖岭寨是他去年入主乐岛不久,下令暗影在韩海布下的一步闲棋,如今已算一伙实力颇强的半岛海匪。据报,他们接到了所谓的“英雄帖”,被重金邀请参与一场针对某头“肥羊”的联合大行动,被邀请者据说涵盖了半岛南部众多颇有名号的经年海匪,以及有所匪迹的沿海部落,而发起者则是一股自称“复兴社”的新起势力。
跟着浏览完信报,吴兰目光灼灼道:“看来,这两份信报说的只怕是同一件事,倒是可以相互印证。”
“哼,最烦阴天憋闷,但愿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纪泽也挂上冷笑,但旋即,狐性多疑的他却是皱眉道,“这两份信报似乎有些凑巧诶,印证的未免太好了点...”
第四百五十回 韩海恶浪
永嘉元年,三月初一,戌时,晴,乐韩海域。
弯弯的月牙洒出淡淡银辉,骤凉的海风带起层层细浪,翻舞的鸥鸟发出呦呦轻鸣,夜晚的乐韩海域,呈现出一片祥和。然而,此时此刻,就在文明岛西北五十里外,一座偏荒小岛的四面八方,十余支船队各聚一股,从小舢板到两三千石的战舰,大小舰船总计竟有上百艘。它们像是一只只沉默的海兽,趴伏洋面静待择人而噬,令这片宁静的夜晚,平添了阵阵萧杀。
船队中央的岛礁上,支有一顶大帐,其内灯火通明。点点光亮透过帐门缝隙,映在这片海域,恰似暗夜中的一帘鬼火。伴着光亮传出的,还有不时的争吵吆喝,犹如本该发生在菜市场的讨价还价。而舰船上那些可见的寥寥人影,则频频注视着帐篷方向,显是正在耐心等待着讨价结果。
“诸位,我等虽应与华兴贼子有所过节,而歃血为盟,但某还需再唠叨一句,华兴贼人惯用飞鸽传书,还望诸位知会弟兄们多掌些眼,但若有谁放鸽,那便是华兴细作,是我等公敌,决不可放过!”终于,伴着一声叮嘱,帐门掀开,从中走出一个个身材魁梧、背剑跨刀的汉子,人人手中提着一口沉甸甸的小皮箱。
这些大汉在帐口将皮箱交给各自在帐外守候的侍卫,回身与最后出帐的二人微作一礼,便纷纷行往岸边,跳上各自来时的小舟离去。而最后出现在帐口的二人,看举止显是此番会盟的发起者,左侧一名皮袍绣金的刀疤脸目光阴戾,右侧一名素服长衫的大胡子云淡风轻,正是前州胡三王子高罗与晋使邢晨。
“呵,只等一天便有北风降临,天助我也,看来老天也想惩罚那群华兴贼子啊,哼哼...”右手举在空中,感受着渐强的北风,高罗禁不住冷冷一笑。送别那些大汉,他与邢晨不再逗留,也率侍从登上自己的小舟离开,颇含怨毒的笑声却在岛礁低空盘旋不散。
当岛上众人回到洋面的各自船队,一艘艘舰船随即像是睡眠苏醒,在席卷洋面的喧嚣声中,纷纷扬帆起锚,并渐渐合成一股。居中一艘悬挂绣山大旗的三千石旗舰,正是高罗、邢晨所在。随着旗舰发出道道信号,这支临时拼凑的杂牌舰群阵列稍整,并逐渐提速,气势汹汹扑往东南方向,目标赫然是孤悬海中的文明岛。
“邢先生果然大才,区区千金,竟能召来如此多豪壮之士。哈哈,五千之众,此番定能将文明岛屠个鸡犬不留,再给华兴贼一次狠的。哈哈哈...”进入指挥舱,高罗大喇喇盘坐席上,不无阴笑道,“想必如今的血旗水军,都已在西南大海上喝风苦等了吧,待得他们收到消息,脸色一定很好看!”
“呵呵...三王子过誉了,华兴贼横行韩海,早已得罪许多海上同道,那文明岛又财货无数,你我此番不过顺势而为,有此收效倒在情理之中。”邢晨心情亦是不错,言语却远不像高罗那般信心十足,“不过,我方虽有数千联军,毕竟乌合之众,逐利而来,号令难齐,而文明岛堡垒牢固,防御森严,血旗军也算训练有素,此战并不轻松。且即便逆风,以贼船之便捷,明日夜幕时也该有援军抵达,不足一日时间,想全取文明岛并非易事,劫掠破坏便好,不必苛求。”
“先生太过谨慎了,哈哈,那华兴贼不过尔尔,我等只是袭杀几艘渔船,便惊得他们提心吊胆,忙得晕头转向,哈哈,一群莽夫而已。”高罗一脸不屑,不以为然道,“况且,据我方眼线所报,他们紧守本岛,并未向文明岛增兵,区区一个水步混编曲,六百守卒,岂能挡我大军,嘿嘿,我不管什么后续谋算,反正此番文明岛一样要给他们留下一座京观,届时戛洛那边再来个狠的,看他们还如何海贸,哈哈...”
得意狂笑的高罗并未发现,他对面的邢晨,此刻眼中闪过的那份鄙夷。的确是鄙夷,不光是对“京观”这种野蛮行径的不喜,更是对“猪队友”的强烈不满。有着华兴府这一共同敌人,邢晨与州胡遗族以及部分马韩势力已经拉出了一个号以“复兴社”的联盟,马韩势力出力,州胡遗族出钱,邢晨则凭借汉家才识担当起了军师之位。只是,出力的过于贪财,出钱的又太过任性,做军师的就难免力不从心了。
刺激华兴府的“京观”事件,纯属高罗一手策划,根本没有经过军师这一关。作为联盟的金主,手中挥舞州胡大把遗财的高罗,在联盟中自有任性的资格,“京观”事件便是其四下拉拢盟友之际,听闻纪泽大婚的消息,出于泄愤加恶心对手,顺手而为的“神来之笔”。
结果,高罗爽了,华兴府痛了,庆全邑借也被彻底拉下水了,但邢晨围绕文明岛的系列大行动却被干扰了。受到海盗袭击尤其是京观惨剧的刺激,华兴府瞪大了眼睛,加强了戒备,原本袭击文明岛可谓万无一失,如今却被高罗打草惊蛇,生生蒙上了一层阴影,肇事者竟还如此不知深浅,简直愚不可及。邢晨怎不鄙夷恼怒,可只能借刀于此的他,此刻除了暗自憋闷又能如何...
同一时刻,就在高罗乌合舰队的南方三十里,又一支舰队从一处隐蔽岛湾驶出,扬帆顺风南下。这支舰队没有旗号标志,军卒千员,十五艘清一色的千石快桨船,规模不大却整肃精干,在暗夜中如同一条毒蛇,径直潜向一无所觉的目标——乐岛!
舰队中央,帅船前甲板,一名矮壮黝黑、身披软甲的汉子,正在一群军将的环拥中凭风伫立。沉稳而锐利,仓然却不屈,他正是戛洛,原州胡水军统将,高氏托孤之臣!
茫然南望,戛洛不知此行之后,自己以及这些也那军是否还能安然回返,也不知己方此举究竟能否给华兴府带来重创以及预想的后续效应,但他还是坚定不移的来了。不是为了高罗那样寻求报复快感,只因他知道,这或许是保住州胡复国希望的最后机会,华兴贼发展太快,他已无法等待,若无法遏制其发展,他倒宁愿死于战场,也不愿老于绝望。
“将军,我等不是计划拦截华兴船队吗,怎不会合联军,却突然南下乐岛方向?那里可是华兴府核心,重兵云集,岂非让弟兄们去送死?将军擅改计划,事先为何不与我等商议,可曾通过两位王子?”一众军将中,一人蓦地排众而出,愤然质问道。
出言者正是夫拓,从乐岛奴民营起便是高罗的心腹,如今,他与戛洛隐隐分属也那军中三、四两位高氏王子的拥趸势力,故而虽为下属,如此质问戛洛却也不令人奇怪。
“哼,夫拓,终于忍不住了吗?你不必妄图动摇军心,而今三王子正率数千韩海勇士,组成联合大军,奔袭文明岛,华兴府留守水军得信后必然大举北上,乐岛海防自然空虚。”冷冷看着夫拓,戛洛淡淡道,其目光似要择人而噬。
“况且,想必我军之前的计划,华兴贼子已经得知了,他们还该有支主战舰队在护航其远洋船队,甚或正在寻捕我等。华兴府就那些水军,还能有多少留岛护卫,又怎能防备我千人精锐登岸袭扰呢?”面对众人的不解,戛洛冷笑着挑明道,“呵呵...说来,我等若能调虎离山,取得大捷,还当真心感谢你为我方送出假消息呀!”
戛洛的话听得诸人一片哗然,夫拓更是面色大变,下意识就欲抽身逃走。可不待夫拓移动脚步,便有两把短刀顶住其脖颈与后腰,随即,他被早有准备的两名侍卫打翻押住,再也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夫拓破口骂道:“戛洛,你休要血口喷人,你只是想要污蔑于我,借机铲除三王子的势力而已,忠于三王子的弟兄们,我夫拓被除,接下就是你等,大伙儿可不能坐以待毙呀!”
“住口!你看这是什么?哼,你东窗事发,三王子早便知晓,你却还妄想以此托庇,真是可笑!”戛洛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当众展示,竟是三王子的贴身令牌。
“这又能说明什么?没准令牌是你从三王子那里偷来的呢?”夫拓犹自不甘的争辩道。
“夫拓贼子,住口!”这时,伴着一声爆喝,有两人迈出船舱,来到船头甲板。其中一名目光躲闪的州胡夷人,正是夫拓的贴身侍从,另一怒目而视的壮汉,却是高罗的一名心腹侍从官。
只听那侍从官怒喝道:“夫拓,妄三王子对你信任有加,你这无耻之徒竟敢做了华兴奸细,实乃狼心狗肺。我等业已多方调查过,你的家小在华兴府过得甚美,哪是逃犯家眷的待遇?此次兵出清兰港之前,你果然私通贼人,已被我等暗中查实,早报予三王子。若非邢先生施计留你诱骗华兴贼人,三王子岂能留你至今?你背主通敌,证据确凿,如今竟还妄图抵赖挑唆,哼,真当我等都是傻子吗...”
今夜注定无眠。视线回到复兴社乌合舰队,一艘两千石战舰里,同样围绕着此番大行动,又一场交流在进行。此舰悬有一面山水图案的临时旗帜,也就会盟首领们知道这代表湖岭寨,它是一股盘踞马韩、弁韩边境的经年贼匪,尤其在去年内讧换了大当家之后,它左右征讨,四处招兵,更借半岛大战的乱局快速崛起,已拥勇壮八百,成为半岛南部颇有份量的一股贼匪力量。
指挥座舱,四人谈笑而坐。其中三人皆韩人装束,正是湖岭寨的三位当家。位居客座的第四人则头发中分,在耳朵两旁绑为环状,用楮木纤维布将之裹住,却是明显的倭人发式。这名倭人名为宗生米,来自朝鲜海峡中的对马岛,是所谓对马国卑狗宗道南的弟弟,手握三四百人的私人水军,亦贼亦商,媚强凌弱,在韩海上也算小有恶名。
手捧酒樽,宗生米恭敬的冲湖岭寨三位当家鞠身做礼,一脸诚挚道:“此番宗生米能够参与这等行动,大发其财,全凭湖岭寨各位当家提携,在下记下这份恩情,日后湖岭寨但有所差,直管吩咐,在下必不敢辞。来,在下敬诸位一樽,预祝我等韩人今日大破汉贼!”
“干!”四人举樽一饮而尽,场中乐意融融。宗生米却未发现,湖岭寨三位当家酒樽遮面之际,眼中闪过的鄙夷,更未发现二、三当家眼底的一抹寒光。
说来这宗氏本仅对马岛一个野蛮部族,地处倭韩海路上一处孤岛,也就这百年内借着倭岛与朝鲜半岛商贸渐密,加之中原战乱的逃民流入,才得以开化发展,有了三四千户的人口,竟敢自立一国,委实夜郎自大。偏却这对马国人又喜欢左右逢源,对倭自称倭人,对韩自称韩人,委实令在场的大韩族人为之不屑。
“宗当家莫要客气,我湖岭寨拉贵方参与此事,也是为了彼此多一照应。此番势力众多,成份混杂,难免各有心思,贵我双方还当精诚合作,共进共退,才能保证应得利益不至旁落,甚至被人黑呀。哈哈哈...”湖岭寨二当家全善放下酒樽,颇显坦诚道,一脸的豪爽和善。
宗生米闻言眉头一挑,眼底的警惕稍减,笑得愈加真诚。这次文明岛行动,宗生米因地盘过远,并非复兴社所邀,而是湖岭寨主动联系,之前宗生米与湖岭寨不过点头之交,虽然抗不住诱惑来了,心中却难免狐疑湖岭寨的“古道热肠”。适才二当家的说法倒令他疑心稍解,毕竟对方是股最新窜起的势力,道上底蕴不足,拉己方合作算是顺理成章。
挂上一脸仗义,宗生米手拍胸脯道:“宗某最喜直爽,既然二当家这么说了,宗某在此保证,此番行动宗某将紧随湖岭寨,共进共退。还有,日后韩海之上,宗某亦将与湖岭寨共同进退,一起发财,哈哈...”
相似的交流发生在这支乌合联军的多处,各方势力都在为接下的行动中捞取利益而拉帮结伙。显然,如同大多私会的结果一样,宗生米与湖岭寨的交谈十分顺利,双方一拍即合。再行稍许磋商,达成目的的宗生米总算满意离去。只是,这艘舰船上接下来的剧目,却就与众不同了...